《说好能守寡,夫君怎么回光返照了》来自www.aqtxt.net 《说好能守寡,夫君怎么回光返照了》作者:卫戈 简介: 【先婚后爱+马甲+双强+虐渣+甜爽+he】 娘惨死的第七年,身为宰相的爹爹又纳了一房小妾。 虽为嫡女却不被在意的孟程意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她被逼履行娃娃亲,嫁与恭王——那个自小身残体弱、阳寿至多剩下三个月的恭王殿下。 大婚之初,两人相敬如宾、互助互爱。 然而三月后,说好要死的王爷力能扛鼎,说好蠢笨的王妃名动京城。 坏了,被骗了。 事已至此,为除掉对方,他夜里捅刀,她背地下毒。 几次过招后,她察觉他的目的是除太子亲哥,而他也猜到她的意图是杀宰相亲爹。 恰好太子与宰相是一路之人,这不巧了。 这日杏花雨下,她舞剑,剑尖沾毒,他插花,腕藏袖箭。 一舞毕,两人温情相拥,利刃各抵害处。 她恳切:“夫君,你我休战如何?” 他诚挚:“娘子,我亦有此念。” 第1章 嫁入王府 “爹,娃娃亲不过一句戏言,您非要我嫁给那恭王,难道不知他死期将至吗?” 秋风萧瑟,相国府嫡女跪在宰相书房门前,衣袍被狂风卷得翻飞,奋力喊出的声音也被吹得零碎。 屋内无动静。 孟程意便拾级而上,走到屋门前,大喊:“我娘死前的遗言您忘了吗——”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门被一把拉开,一记狠重的巴掌破风而来,直奔她被秋风吹红的脸颊。 孟程意躲闪不及,被打得踉跄倒地。 这一巴掌下去,孟哲亭仍不解气,他怒瞪着女儿,“我说过,不许再提你娘!” 眼前发黑,孟程意扶着门槛,半天站不起身。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二妹孟敏身披大红羽缎貂裘斗篷,小跑着来到他们二人身边。 “阿姐,你做了什么?将爹爹气成这般模样!” 她轻拍孟哲亭的脊背,给他顺气,孟哲亭欣慰地望着她,拍拍她的手背。 好一出父女情深。 “婚事已定,就算你以死相逼,也变不了!” 孟哲亭居高临下,语气决绝。 喉咙反出腥甜的血味,孟程意生生咽下,她摸了摸流出鲜血的耳骨,手臂颤抖。 好冷,好疼。 好恨。 恨孟哲亭出尔反尔、踩着娘的母家身居高位,却翻脸无情。 恨胡姨娘与孟敏两母女恩将仇报,利用娘的良善进入相国府,却鸠占鹊巢。 既然遍地畜生的相国府都没能将她逼死,嫁给一个将死的恭王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嫁便是。 离了孟家,倒好一一算账。 光阴流转,倏尔月余。一场潦草婚事,无人在意的相国府嫡女嫁与恭王,成了无人在意的恭王妃。 随着天气转凉,恭王府内越发冷清。 药房内,炉火烧得极旺,却挡不住寒气从窗缝里钻进来。头发高盘成发髻的孟程意搓着双手,坐在小板凳上耐心等待。 直到一股浓苦的中药味在周边空气中散开,她动作熟练的将熬制完成的药汁自砂锅中倒出。 随后走出略显狭小的药室,端着熬好的苦汁与膳房精心熬制的薏苡仁粥,来到王爷卧房。 现下是午时,身虚体弱的萧岂仍在睡梦中。 孟程意在床沿坐下,在叫醒他之前,先神情专注地打量片刻。 肤色惨白,嘴唇干裂,眼下乌青,皮肉单薄……好一张命不久矣的脸。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半年,这人便能一命呜呼。 不多时,孟程意挂着微笑,动作轻柔地拍他肩头,:“王爷,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 一脸病容的男人先是眉头轻蹙,发青的眼皮颤了好几下,才费劲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可人的姣好面容。 在她的搀扶下,萧岂艰难地坐起身,后背还没靠稳,便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孟程意满眼心疼地帮他轻拍后背,等他咳嗽稍稍止住一些,便用葱白玉手端起汤碗,不顾那烫手的温度,舀起半勺苦汁,细致地吹凉后送到他唇边。 “王爷,先将药服下吧。” 萧岂一手捂着胸口,抬眸望向她。 她青丝松挽,肤白如脂,天生眼尾上挑、眉目含笑,眼下却因担忧而眉心半蹙,满面愁容。 他看了眼她手中端着的汤药,眉头紧蹙。 孟程意见他一言不发,只好一直端着。 “夫人受累了。”良久,他淡淡地来了句,随后吃力地抬起手臂,接过碗,一饮而尽。 孟程意将备着的蜜饯呈给他,温婉一笑,“王爷说的什么话,侍奉王爷是妾身的本分。” 紧接着,她又去端那碗晾好的薏苡仁粥。 手伸出,就要够到碗沿,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探出,攥住她的手腕,与此同时,他冰冷的嗓音响起:“我腹中不适,端出去吧。” “王爷,您多少吃点……” 萧岂睨她一眼:“端出去。” 他既这么表态,孟程意只好原模原样地端出去。 临走时,她不忘行礼,姿态柔顺。 行为举止端庄得体,挑不出半点错处。 王爷吹不了风,候在门外的丫鬟风吟再度关上房门。 孟程意则回到药室,为王爷准备下一顿的汤药。 熬药、喂饭、伺候萧岂,便是嫁入这恭王府半月以来,孟程意全部的生活。 一场形同虚设的大婚,她坐花轿而来,带着自己单薄的行囊,在两三个下人的接应中,进了这华丽雅致、布局严谨却死气沉沉的恭王府。 不巧,大婚当日王爷犯了旧疾,莫说接亲,连床榻都下不了,昏迷了整整四日。 因此直到第五日,她才见到“夫君”第一面。 “活不长了”——是她对缠卧病榻的萧岂的最初印象。 亲眼见过这一面之后,她才真的放下心。传言非虚,萧岂绝对活不过今年的元日。 他早早的死,能省下孟程意许多麻烦。 如此一来,她想日后过得好,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时机,伪造“怀孕”一事。待他死后,便凭借“腹中之子”,顺其自然地登上王府太妃之位,从而执掌王府职权。 可比嫁一个活蹦乱跳的夫君省事的多。 诺大的恭王府仆人寥寥,主子常年身体不好,即便是白日,众人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到了夜间,就更是死寂。 王爷屋里早早吹了灯,王妃也说累了,盥洗后便入睡。 夜色渐深,府中所有活物都已睡熟,包括花园里那只一月大的小狗崽。孟程意换上一身玄色劲装,走窗而出,翻过院墙,一路足不沾地,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逼近清风楼后,她纵身一跃,足尖精准落在清风楼的屋檐之上,檐瓦半分不颤。 确认周边无人,她翻入预留的窗缝,落脚时阒然无声。 屋内有一圆脸圆眼的姑娘候着。 “主子,您来啦……这是按照您的方子,研磨出的药粉……” 约莫一刻钟后,孟程意原路返回,悄无声息地回到卧房内。无人知晓这一夜她曾出过王府。 翌日。 风吟一早同厨房管事采买食材,到了午时才回来。 孟程意刚伺候那“预备役死人”用完膳,行至正寝殿门前,恰遇风吟从外头回来,向她呈送名帖。 她接过名帖掀看。 不出意料,是孟敏。 娘离世后的这几年,胡姨娘与孟敏两母女得意坏了。尤其是孟敏,哪次从孟哲亭那得了好,都不忘来她面前炫耀一番。 与那翰林学士的婚事才敲定两日,看来是又忍不住了。 “王妃,是否要见?” 第2章 蠢驴一号 孟程意回神,将名帖还与风吟,“天寒,带她来暖阁吧。” 恭王府外,一妙龄女子站于门廊下,她容貌出众,一袭飘然白裙,肤白如雪,贵气逼人。 寒风呼啸中,管事嬷嬷迎来,孟敏姿态翩跹地跟随她的指引,穿越前殿,一路行至后宅。 暖阁内,王妃已端坐于主位,见到她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孟敏浅笑着向她行礼:“姐姐近日可安好?妹妹特来探望。” 她的贴身丫鬟兰心将一赤色锦盒呈上。 “这是一对翡翠滴珠暖耳,既御风寒,又添华贵,江南名匠献给爹爹的,整个京城唯有两幅。”说着,她抬起右手手臂,轻抚自己耳垂边的坠 饰,状似亲近地俏皮一笑,“姐姐可莫要说,妹妹不想着你。” “妹妹有心了。快坐。”孟程意示意管事嬷嬷接过锦盒,随后吩咐:“风吟,上茶。” 孟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尝出是君山银针的味道。 不光是贡茶,还是上好的品质。 倒是小瞧这恭王府。本以为七王爷自幼病弱,寿命所剩无几,又不得圣上喜爱,孟程意嫁过来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可独享这王府后院,喝着贡茶,身边仆人前呼后拥,暖阁银骨炭更是不要银子般地烧……孟程意的境况倒是比她想象的舒坦得多。 眼底划过一丝忿恨,孟敏心中冷笑。 嫁给王爷当正妃又如何?说着好听罢了。谁不知道这恭王活不过二十,待王爷薨逝,看她还能得意什么。 “姐姐,妹妹此次前来,是有一事告知。” 她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心中对她的婚事一清二楚,然而孟程意面上还是装出几分好奇,“哦?” 孟敏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孟程意面前,装作羞涩地扯拽手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说:“父亲为我安排了婚事,下月便要提亲了。庆元五年名动京城的新科进士,皇甫永,姐姐虽见识短浅,应该也听说过吧?” 皇甫永,年仅二十五岁,现为翰林学士,深得宰相赏识,前途无量。 她骄傲极了,轻蔑地看着孟程意,扬了扬眉,“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婿。” “皇甫大人丰神俊朗,潜力非凡。”孟程意平静地说,“妹妹喜得良缘,之后日子必然过得顺遂舒心。” “哪里比得上姐姐呢,姐姐可是王妃啊。”孟敏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不过呢,这也理所应当。姐姐是嫡长女,身份尊贵,好东西总得先紧着姐姐!” 自小到大,孟敏最爱提“嫡”“长”二字,面上看是遵规守礼,敬重姐姐,实则是时刻提醒孟程意:嫡长女又如何?你娘是正妻又如何?相国府还不是无人在意你? 她不屑于维持面上的体面,眼底的讥讽都快要溢出。 这种话听了几年,孟程意内心实在掀不出波澜。 她淡然一笑,却惹得孟敏越发恼怒,口不择言道:“不过,妹妹听闻恭王身体不太好啊,姐姐可要好好照顾王爷啊,免得哪天没看住……” 话说一半,她半掩口鼻,低笑不止。 站在孟程意身后的风吟忍无可忍,抬眼直视她,眼底的怒气快要喷出。 耀武扬威完,孟敏扬着下颌,得意洋洋地走了。管事嬷嬷去送她们主仆二人,暖房内只剩孟程意与风吟。 早在王妃嫁进王府之前,风吟便听说过,宰相家的二女儿性格张扬、恃宠而骄,以前没少欺负王妃。 可听闻与亲眼所见到底是不一样,这孟二小姐真是不懂半点尊卑,嚣张跋扈极了! 看向平心静气饮茶的王妃,风吟为她不忿,也为久病不愈的王爷不忿。 王妃端庄守礼、贤淑谦和,伺候王爷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毫无怨言,即便对待下人,也格外宽厚。她入府半月,整个王府谁也挑不出她半点过错。 这么一个良善的佳人,凭什么让那些牛鬼蛇神欺负? 孟程意起身侍弄暖房里的一株兰花。 风吟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说:“王妃,恕奴婢多嘴,这孟二小姐对您多有不敬,她下回若是再来,您可以不见的。” 孟程意扭头看她一眼,眼神温柔,“无碍,这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也习惯了。” 风吟既嫌她心软,又恨她受委屈,一张白净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生着闷气,却没注意到,王妃说完那句话,便捡起手边一根表面光滑的木棍,在泥土中划出字样:蠢驴。 看着这两个字,孟程意默默勾唇。 这二妹虽然蠢,今天这一趟来得倒是不多余。 她要在王府众人面前塑造出温良的形象,只靠宽厚待人还不够,最好还能有旁人佐证。 上哪找比她孟敏更合适的人选? 不动声色地破坏掉字型,孟程意放下手中木棍,坐回主位,同时向风吟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风吟知她仁厚,没有推躲,乖乖坐下。 “风吟,你有所不知,我和她呀,情况特殊。”孟程意捏起一块芙蓉糕,一掰两半,分与她一块。 随后娓娓道来: “我娘和她的生母胡姨娘在入府前便相识,两人情同姐妹。可惜造化弄人,不得不共侍一夫。起初倒也还好,面上过得去。 直到我和二妹同年同月降生,爹爹为节省府里用度,将我俩的满月酒与周岁宴同办,至于日子,皆以我为准。 胡姨娘心中不平,哭闹了好几回,也撺掇二妹仇视我。 娘知道她们母女委屈,便教导我多包容二妹。我俩自小一同长大,她虽时不时搓磨我,倒也没做出太过分的事。 再后来…娘生病离世,我在府内没了依靠,空有一个身份,又不会讨爹爹欢心。若不是二妹时不时来我屋里,扔给我一些她穿不完用不上的,我怕是都挨不到出嫁。” 孟程意笑着,拿起后方的那个锦盒,将里头的一对耳坠拿出,“瞧,她话虽说的气人,送来的却是好东西。” 风吟听罢,心中很不是滋味。 王妃向来节俭,区区一对耳坠就能让她这么高兴?这翡翠成色这么差,跟她孟敏戴的根本不是一个品质的! 府中无事,两人便在这暖房中待了许久。 听到后面,风吟也听明白了,王妃措辞再怎么温和,也难掩那胡姨娘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事实。 她忍不住问:“您不恨她们母女吗?” 第3章 夫君你行不行 孟程意目光平静,“各有难处,谈不上恨。” 这话说得假,她不是娘亲,哪有那么宽宏大量。 这么多年来,这对母女小动作不断,虽然她心里清楚,害死娘的不是胡姨娘,不是孟敏,不是那后宅里任何一个女人。 害死娘的是她的生父,是孟哲亭。 可这么多年她们各种龌龊伎俩层出不穷,恶心完娘亲又接着恶心她,若说半点不恨,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她只是懒得给这种货色多余的目光。 待她毁了孟哲亭,让一辈子拘囿后院的胡姨娘和孟敏失去靠山,就是对她们践踏娘亲真心最残酷的惩罚。 风吟哪知道她的计划,只觉得她实在是善良。 “王妃,这么些年您独身一人,受苦了。” “那便吃些甜的。”孟程意又掰开一块芙蓉糕,直接塞进了她口中。 风吟笑着吃下这口甜甜的糕点。 “不如你也和我说说恭王府吧,说说王爷。” 见时机差不多,孟程意转移话题,大方提起萧岂。 “王爷…”风吟面露迟疑。 孟程意善解人意,道:“说那些方便说的即可。”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风吟垂眸,神色黯然,“奴婢只是,心痛罢了。” 萧岂,皇子中排名第七,母妃是曾在宫中盛宠一时的慧贵妃。 七年前,慧贵妃与一巫医私通,奸情败露,巫医逃离京城,慧贵妃则畏罪自杀。 皇上盛怒,然顾念旧情,加之年幼的七皇子被巫医下了剧毒,时日无多,故未废皇子之位。 次年,七皇子参加宴席时当堂吐血,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十五岁那年,皇上封他为恭王,赏赐王府。 自那之后,七皇子萧岂终日躺在床上,多年来未曾踏出王府半步。 也就是近日,宰相那不受宠的嫡女依着儿时婚约,与他这病秧子结了亲,京城众人才隐约记起他这号人。 知他无权无势,甚至还有赌场数着日子,赌他哪日归西的。 说到这儿,风吟怒而拍桌。 孟程意则默默在心底说了声抱歉。 暮色渐浓,廊柱在青石板上投下瘦长的影,寒风呼啸,卷着落叶在空中打转,府内一眼望去不见人影,长风钻进长廊,撞出几分孤寂的回音。 药还熬着,孟程意领着风吟,先端着一碗香味浓郁的骨汤进了萧岂的卧房。 萧岂斜靠在床上,正借着床头的烛火看书。 闻声,他偏头,目光先落在孟程意脸上,随后移到风吟所端的托盘之上,在那个未曾见过的新碗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王爷,这是王妃亲手 为您熬制的骨汤,熬了将近两个时辰,可是熬透了呢。“风吟说。 在萧岂拒绝之前,孟程意接过碗与汤匙,率先道:“知道王爷没胃口,可您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喝两口吧。” 萧岂看看碗,又看看风吟。 风吟附和着王妃,朝他用力点头。 “好。”萧岂接受了。 这汤熬得恰是时候,汤色浓白如乳,表面浮着一层极其轻薄的油花,轻轻一搅,还能看到沉在碗底的碎肉与骨髓。 孟程意舀起一口鲜香的汤,吹凉,送至他口边。 热汤自唇舌流入,肉香醇厚却没有半分油腻,吞入咽喉,暖意从接触汤勺的嘴唇漫到胃中,没喝几口,身上便暖和起来,背上隐隐冒出热汗。 碗见底,孟程意见他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由衷地高兴。 不枉她耗费多日配出的方子,昨夜还牺牲睡眠单独跑了一趟。 莫说还有三个月死的,就算一脚踏进棺材的,喝了也得“有所表示”。 她抽出素朴干净的手帕,体贴地为他擦去额头的薄汗。 萧岂尚未觉察出不对。 擦完额头,孟程意又给他擦脖颈,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风吟识趣地退下,懂事地带上了房门。 “王爷,你出了好多汗呀,让柴房烧些水,妾身服侍您净身如何?” 她几乎趴在他胸膛间,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他薄汗涔涔的颈侧,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度越发蒸人,嘴唇也离他鼓动的血管越来越近。 往日冰凉的身子像在沸水中过了一遍,强烈的冲动顺着血液冲进四肢百骸,劲狂的热意不知从何而来,却知去处……萧岂喉结滑动,攥紧了拳骨。 阴谋阳谋闯过无数,刀光剑影也如同家常便饭,活了将近二十年,萧岂还是头一回遇到给他下这种药的。 他这王妃真乃奇才,就不怕他这个“病秧子”死在她身上? 身体的反应无法掩饰,他任由孟程意的纤纤玉手在他身上游走,眼底却浮现出渗人寒意。 杀意涌上心头,脑海已预演出拧断她脖颈的画面。 “王爷,您怎么出这么多汗?”孟程意将他领口扯开一些,又用手为他扇风。 萧岂依旧不语,孟程意似是慌了,和他拉开距离,眼中流露出几分愧意,“王爷,今早您手指冰寒,我便让大夫开了些补阳的药材,同骨汤一同熬制……可是让您不适了?我这就去叫大夫!” 短短片刻,身体里那股难言的冲动又快速消散。 萧岂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皱了皱眉。 “…无碍。” 孟程意眨着一双亮亮的眸子,深情地凝望着他:“那就好。” 虚晃一枪,为的是之后更好的击中。 她今夜本来就没打算和萧岂做些什么,骨汤里放的药极其特殊,药效强,但时效奇短。 只是试他一试。 她想凭借孩子成为王府太妃,当务之急自然是怀上孩子。 可她心中清楚,萧岂自幼身残体弱,身为亲王,却病弱到晨昏定省都能被免,莫说像其他王侯豪贵一样流连青楼,长到二十了,连个通房丫鬟没有,那方面必定不行。 但这不重要,他行不行旁人又不知。 等他死了,更是无从求证。 她只需表现出与他的恩爱,在合适的时机同他共赴云雨一回,再让所有人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 至于孩子从何而来,就与他无关了。 莫要怪她心思歹毒,不知廉耻。 她那好爹爹耗费心思为她为她寻得这么一位夫君,她若不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儿,哪能对得起宰相大人的处心积虑? “汤也喝过了,你出去吧。” 萧岂发话,孟程意朝他抛去一个乖顺的眼神,听话地退出了房门。 她走后,暗卫鹿梦一如既往,端着一盆净水出现。 萧岂将手放入盆中,用力搓洗触碰到孟程意皮肤的手指。 他神色阴冷,又一言不发。 鹿梦觉得空气有些尴尬,便开口问:“主子,可要备汤沐浴?” 萧岂擦手的动作一顿,随后将帕子狠狠扔进盆内。 他抬眼,眼神狠戾:“去查,她弄的什么药。” 鹿梦恭敬地退下。 即将退出房门之时,萧岂又叫住他,长指抵着突突乱跳的额角,低声道:“传浴。” “是。” “…冷水。” “……”鹿梦强忍着抽动的唇角,“是。” 半个时辰后,鹿梦带着少量的药材边角料回到王爷的卧房内,盥洗过后的萧岂正坐在桌边翻看刚送来的信纸。 他摊开空白信笺,用毛笔沾取特制的水液,随后两指夹着湿软的信纸,置之烛火旁。 水液渐渐烤干,一行飘逸的字犹如黑蛇游过,逐一浮现又很快消失。 “所谋皆顺,未生变故。” 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前递了些,烛焰舔上纸尖,很快化为灰烬。 鹿梦走到他身侧,恭敬地将所寻之物呈上,“王爷,找到了。” 萧岂瞥去一眼。 鹿茸、附子、肉桂、淫羊藿、巴戟天、补骨脂……尽是性热大补的药材。 给重病之人用这些,他这好王妃还真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见他神色不虞,鹿梦试探道:“主子,要杀吗?” 第4章 赌馆遇妹夫 宰相孟哲亭早早站队太子,孟程意身为宰相嫡女,嫁到这王府,难保不是带着什么任务来的。 外界传言相国嫡女孟程意温吞、愚钝、蠢笨、不受宠,在相国府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丫鬟。 萧岂却看得起她,自她踏入这大门的第一日,便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半月下来,除了今日这一碗“滋补骨汤”,她贤惠温顺,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 捏起一丝药渣,在指尖慢慢碾碎,萧岂静默许久。 “罢了,过几日再杀也不迟。” 另一边,孟程意端着碗满满当当的肉,摸着黑来到锦翠苑,行至无人的僻处,她蹲下身,对着漆黑一片的草丛:“嘬嘬嘬……” 一只遍体通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狗崽从花草丛中钻出,飞快摇着小尾巴奔向她。 孟程意将碗放在地上,见小狗崽吃得脑袋都要掉进去,忙捏住它的后脖梗将它提起来些。 “小臭狗莫急,你家王爷没福气吃肉,不会与你抢的。” 胃口极好的小狗崽四脚离地也不耽误进食物,美滋滋地吃肉。 这是孟程意入这王府后,难得的轻快时光。 冬至日将至。 孟程意从膳房那得知王爷自小喜欢吃汤圆,于是早早买好了原料,准备在节日当天亲自动手。 谁料放在案板上的馅料被野猫扒了,府里的红豆又恰巧用完,孟程意只好出府采买。 她独身一人出门,步行至东市,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来回穿梭。 找准时机,她钻进一个不显眼的茶水铺,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与店铺当家对过暗号后,一仆役打扮的清秀青年出现在她面前,恭敬地引着她往店铺深处走。 男子小声地唤她为“主子”,两人钻过三四道隐蔽而窄小的暗门,边走边说,来到了地下赌场。 行至二楼,孟程意轻车熟路地踏进包间,在价格高昂的黄花梨交椅上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骰子在掌心中抛着玩。 名为八角的侍从为她掀开包厢的帘子,指着一楼角落一青年男子,“主子,那位便是皇甫永。” 发现皇甫永好赌一事,纯属意外。 赌场的经营不是孟程意的主业,她将此事交给手下人办,这两年鲜少过问。 直到与萧岂的婚事确定后,她心血来潮,在赌场开设一项关于萧岂死期的猜赌,玩法便是赌他年前死还是年后死。 谁料这皇甫永也巴巴地来下注。 此人近年频繁出入相国府,孟程意想不记得他都难。 她派人详查他这些年赌博的记录,不查不要紧,一查便从京城扒到了他老家。 也不知该说他瘾大还是聪慧:十几岁便开始赌,在十里八乡欠了一屁股巨债,四处躲债还能一路考到京城,凭借才华得到太子和宰相的赏识,官位稳坐、前途大好,却不忘初心,仍旧夜以继日地赌。 不怕赌徒瘾大,就怕瘾大的赌徒身居高位,会演、会装、会不着痕迹地挪用钱产。 孟程意朝八角招招手,八角侧耳倾听。 “从今日起,你除了陪他赌,什么都不用做。诱他从宰相那要钱,要的越多越好。还要教他隐瞒,把时间拖延到极限。” 面容清秀白净的男子勾唇一笑,朝孟程意行了个礼,“遵命。” 八角管理这赌场多年,最知道怎么勾引赌虫心底的欲望。 有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赌虫当女婿,孟程意很是期待,宰相的荷包能撑多久。 暗卫再次看到王妃时,她已经买好了所需的食材,打道回府。 奇怪,方才怎么都找不到,这是从哪钻出来的? 再三考虑,暗卫还是将这事如实汇报。 “你是说,你跟丢了一刻钟?” 暗卫点头,下一秒,屁股被鹿梦狠狠踢了一脚。 “跟个弱女子都能跟丢。”鹿梦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你饭是白吃的?” 训斥完手下,鹿梦从暗处走出,在长廊转弯处,恰巧看到王妃与风吟的背影。 两人讨论着汤圆应该放多少馅料,好让汤圆尝起来有甜味,又不至于让体虚的王爷生寒。 鹿梦悄摸听了一路,思忖过后,决定咽下这事。 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出门采买些食材罢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王妃自从第一眼见到王爷,就深深地爱上了他。 王爷必定也清楚,所以不了狠手,否则单凭那晚“骨汤加料”的事儿,就不会轻易饶过。 他又何必提起这种小事,破坏这心照不宣的默契? 既是过节,府中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而唯独王爷那碗,是王妃新手所制。 孟程意小心地将汤圆吹凉,送到萧岂口边,伺候着他吃下第一口,随后满眼期待地问:“王爷,好吃吗?” 软糯、香甜,但不腻味。 “不错。” 萧岂能说出这两字,都实属难得。 “嘿嘿,王爷喜欢就好。” 年龄尚小的姑娘听到这一句肯定回答,眸子都亮了。 她格外欢快的语气惹得萧岂抬眸,只见她眉眼弯弯,表情是少有的活泼。 倒是让萧岂想起来,他这日日头盘高髻、端庄守礼的王妃,也不过刚及笄一年。 许是他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王妃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连同坐姿都端重了些。 萧岂默默地吃完了这碗她亲手做出的汤圆,一声不适都没有喊。 孟程意看出他状态不错,便问:“王爷若是喜欢,妾身可以常做。” 萧岂笑了一下,却因脸色过于苍白,多少有些骇人。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说来也巧,昨夜我还梦见娘为我做了汤圆,味道与你这碗十分相似,就连你们端来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他娘是曾经的慧贵妃,死了都有七八年了。 正逢一阵阴风吹过,吹得孟程意后脖梗发凉。 大白天的说这种鬼话,是在吓唬她?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萧岂忽然感慨,“一眨眼,娘都离世八年了,我也独身一人在这王府虚度了五年的光阴。” 原来是追忆往昔啊。 好机会。 孟程意倾身,虚虚抱住他,“以后臣妾陪着王爷。” 第5章 王爷与狗 “本王时日不多了。”萧岂维持原状不动,叹气道:“该给你的,这辈子是给不了了。” 没事,等你死后,想要的她会自己拿。 孟程意吸了吸鼻子,憋出哭腔,“王爷…你胡说什么,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萧岂嗓音轻飘飘的,“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要真是如此,她在赌场还能赚上一比呢。萧岂,你真懂事。 怀中女子哭得情真意切,萧岂甚至感觉到了颈侧的湿意,他听到她带着哭腔,第一次不顾礼节地对他大声说话:“我不许你这么说!” 真哭了?萧岂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她一眼,见她整张脸深深埋在自己颈窝中,露出来的半边耳朵都因用力哭泣而发红。 萧岂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果然,满脸的泪痕,满眼的伤心。 心中涌起几分异样的滋味,萧岂不甚自在地错开她的视线。 “罢了,不说这些了。” 望了眼门外,他道:“今日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吧。” 孟程意当然乐意,收买人心、让王府中的仆人都相信她深爱王爷,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萧岂愿意配合,和她在府中“恩恩爱爱”,就更有说服力了。 萧岂一副许久没有行走的样子,下了床颤颤巍巍了好几步,才正常地迈步。 孟程意在一旁伏低做小地搀着他,发现他身上并非毫无重量,比一般的健康男人还要沉上许多。 奇怪,他不是一天就喝两碗苦水吗,怎么会这么沉? 经过一个拐角,孟程意假意没有看路,眼见一个踉跄要摔倒,反逼得让萧岂伸出胳膊让她扶。 “哎呀,臣妾真是太不小心了。” 孟程意抓着他的手臂站稳,又很快松开。 她面上自责不已,心底却生出几分疑窦。 一个卧床多年的病人,手臂上竟然有这么结实的肌肉? “无碍,王妃专心看路,不必搀扶了。”萧岂和她拉开了两份距离。 说着,他掩面咳嗽了几声。 孟程意揣着满腹的怀疑,陪他往锦翠苑走去。 恭王萧岂,卧病数十载,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大限将至……这些信息在脑海一一中浮现。 孟程意偷看了萧岂一眼又一眼,心中暗想:不能是装的吧? 她摸过萧岂的手腕,的确是将死之人的脉象,如果是装病装到这个份上,他图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远离朝堂争斗、明哲保身? 那他大可以像三皇子殿下那样,当个废物草包,做些蠢事。 何必要装病?还是这种出行不便且遭人取笑的重病。 孟程意在脑海中罗列了许多种可能,却怎么都说不通。 她沉浸于思考,忘了此刻萧岂本人就在她身边站着。 “夫人,你看什么呢?” 萧岂被她直勾勾地盯了半天。 孟程意猛地回神,赶忙装作害羞,慌乱地移开视线。 “王爷你…你太好看了。” 萧岂哼笑一声。 孟程意又盯住了他的脸。 倒也不算假话,只要忽视这一身病气,他的确是好看。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了略显僻远的花园角落,有一会儿没开口的萧岂忽然指了指不远处,问道:“那怎么有个碗?” 孟程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一惊。 坏了,她拿给萧岂盛过骨汤的碗喂狗,忘了收起来了。 萧岂径直走到那草丛边,唤远远跟着的风吟过来,“把这碗拿起来。” 风吟蹲下身将碗捡起,捧到萧岂面前。 上面俨然刻着“恭王”二字。 他看向身侧的孟程意,粲然一笑,“这不是本王平日用的碗吗?” 孟程意还在心底期盼着那小臭狗不要钻出来,可小小一个它怎么可能明白这么多,既闻到她的气味后,便嘤嘤叫着,顶着脑袋上的几片叶子,跑到了她脚边。 萧岂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她脚边,打量那小狗几眼后又很快移回来。 他脸上还带着笑意,眼神却没了温度。 “爱妃,解释一下?” 孟程意从风吟手中拿过碗,指着碗口的两处豁口,说:“王爷,那夜您喝过骨汤后,妾身不小心将碗口撞坏了。妾身想着,这破碗必定不能给您再用,所以……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懂规矩。”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下。 小狗崽嘤嘤地往她膝盖上扑,被她狠狠拍了下脑袋,捏着后脖梗扔到了远处的草丛中。 怕小狗崽被气头上的萧岂一脚踢死,她狠心下了重手,确保那胆小的家伙不敢再出来。 “原来是这样。”萧岂并未阻止她的任何动作。 他若有所思望了望不明所以的风吟,又俯视着看向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风吟失责,罚三月俸禄,去管事房领三十大板。” “都是妾身的错。”他话音刚落,孟程意便急忙开口,“和风吟没关系,她不知情。” 萧岂神色漠然,后退半步。 任由孟程意跪着,不扶她起来,也不听她的辩解。 比平日里更加冷漠、独断。 到底是天家的人,不受皇帝待见又如何?骨头根还是一样的。 这三十个板子孟程意必不能让风吟受着。 待萧岂回房后,她便跪在他床边,不愿起身。 萧岂这会儿心情已经很不好了,看向她时眼神阴冷无比。 “此事已有定夺,出去。”他冷声道。 孟程意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王爷,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蠢笨,在相国府里没人教导,碗筷都是捡他人不要的使,只是想着那碗还能用,扔了浪费,才丢给那孽畜,绝无辱没您的念头!” 萧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语。 孟程意克制自己停下哭泣,坚定道:“这事本就是臣妾一人之错,应该由臣妾自己承担,与旁人无关。” 萧岂终于动了动嘴唇,“哦?打你三十大板你也愿意?” “臣妾愿意。”孟程意说着,还向他的方向膝行了两步。 萧岂轻轻地掐住她的下巴,“不过一个丫鬟,你何苦呢?” “我只知道…”两颗豆大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涌出,孟程意眼神固执,仰脸望着他,“娘死后,风吟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她这话说的可怜。 萧岂定定地注视她的面庞,微眯了下眼。 愚蠢、天真、纯稚……还是,算计? 第6章 他床有毒 孟程意装得动情,不怕他盯着看。 萧岂也的确没能分辨清楚。 良久,他松开她的下巴,碾了碾指腹的余温,淡然道:“板子免了,俸禄扣六个月的。” 孟程意大喜,忙谢他:“多谢王爷宽恕!” “出去吧,本王乏了。” “臣妾这就退下。” 转身后,孟程意换了一副表情,她捏着手帕,淡定地擦净了脸上的泪。 这一差错也算不上祸事,至少让她认识到,萧岂对她这个王妃的底线…其实还挺低的。 风吟一直在门外候着,不安极了,见她走出来,赶忙迎上。 “王妃,怎么样,王爷有没有怪罪你?”风吟见她脸上满是泪痕,十分心疼:“王爷对您动手了?” “没有。”孟程意安抚她,“我向王爷求情,他便答应免了板子。” 风吟闻言,怔然。 见状,孟程意又说:“放心,罚你的俸禄我会替你补上,这事和你无关。” 风吟快速地眨巴眼,回神:“王妃您…您是说,王爷答应免了板子?” 见孟程意茫然,风吟将孟程意拉到远处,小声地向她解释:“王爷小时候被伤过,十分厌恶犬类,您把刻有他名讳的碗给那只狗用……触其逆鳞啊!奴婢方才不让您去求情,也是怕王爷盛怒之下,连着您一块罚。” 孟程意若有所思。 “那狗崽子您就别去喂了,奴婢把它送人吧,它留在王府中始终是个隐患。” 想了想,孟程意说:“这样…我与清风楼的掌柜是旧相识,你明日将它送过去,就说是我让他养的。” 好好的节日闹了这么一番,府上的仆人皆知王妃惹恼了王爷,纷纷没了过节的胆子,只安分地做事。 惹出乱子的孟程意反倒是最松懈的。 到了晚膳的时辰,她照旧端着汤药和粥,进入萧岂的卧房,服侍他用药、吃饭。 许是白日让她气了这么一糟,这会儿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昏昏欲睡,没有半点精神。 “端出去吧。” 一碗粥他就喝了几口。 孟程意听从他的指令,端着碗碟出去。 结果过了一会儿,她又推门进来了。 萧岂蹙眉望着她走近,“不早了,王妃还有事?” 孟程意走到床沿边,羞赧地指了指他的床,“王爷,臣妾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萧岂眼神怪异,像看见什么奇形怪状的异物。 孟程意毫无退意,边脱外衣,边抬起一边膝盖压在床沿边,倾身凑近他:“王爷,天这么冷,就让臣妾留下吧。” 她仗着萧岂病弱之身,心中半分畏惧也无,将外衣外裤挂好后,不顾萧岂犹豫着还没开口,就笑眯眯地往床上爬。 再怎么说,她现在可是他名正言顺的正妻,爬个床而已,他还能喊人来把她丢出去? 她翻过萧岂两条腿,钻到里侧,由于此刻背对着他,没看到他要杀人的乌黑表情。 白日那三十个板子不该省的。 让人蹬鼻子上脸了。 王爷的被褥果然是不一样,孟程意奋力钻进被子深处,只觉得格外柔软、暖和。 “王爷,你快躺下吧。”孟程意只露出一双眼睛,弯弯地望着他,声音闷闷的,“咱们抱在一块睡,就不冷了。” 凝望她亮亮的眼眸,萧岂紧蹙的眉心慢慢展开。 孟程意瞪的眼睛都累了也没等来他吱个声,索性装作害羞,躲进被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萧岂吹灭蜡烛,慢慢躺下来。 是背对着她。 此人身上奇寒无比,若不是话已出口,孟程意是绝对不愿意贴上去的。 她从后方环抱住他的腰身,很小声地说:“夫君,你身上好凉,我帮你暖暖。” 萧岂的两条手臂环在身前,仍是一副防御的姿态。 “不用,我习惯了。” “再是习惯,暖和些,总比寒些舒服。”孟程意侧过脸,贴在他的后背后,嘴上说着温软的话,心里却想着趁机听一听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很慢,很轻,确实是久病堆疾,错不了。 “松开吧,你这般抱着,我难以入眠。” 他两次发话,孟程意只好放开手,只是依旧靠他很近。 外头风呜呜地刮,不时有落叶被劲风拍打在窗棂上,“啪”的一声,少顷,又是“啪”的一声……这种响动,萧岂一夜数了四百七十七下。 身侧之人睡得倒是安稳,一晚上换了五六个姿势,冷了拽被子,热了往他身上贴,硬是一觉睡到天明。 辰初,萧岂无声地坐起身,侧目看向孟程意。 这会儿她又冷了,整个人缩成一团,霸占着整床被子,紧紧扒着墙壁,像是生怕被他碰到一点。 收回目光,萧岂披了件外袍,起身走出屋门。 天还半黑着,西边的月牙依旧高悬,东边却透出些许晨曦。早晨温度低,才站了没一会儿,萧岂便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鹿梦将更为厚实的大氅披在他肩上,陪他一同站在这日夜交替之刻。 “王爷,这会儿寒气重,您回屋吧。” 萧岂默不作声,遥望着天际,直到从肩头至指尖尽被寒意浸透,身上再无半点属于她的余温。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一臂之遥的矮草丛,死气沉沉的一团枯草中,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纯白的菊花,在依旧昏暗的此刻,十分刺眼。 “冬月初八,太子冠礼宴。”萧岂冷不丁地开口,语调平静无情:“王妃赴宴,你亲自盯着。若是她有可疑举动,不必上报……” 他走到草丛边,俯身,用葱白的指尖掐断那一株白菊。 “直接杀。” 孟程意这一夜睡得很不舒服,一会儿冷一会热,一会儿嫌挤一会儿又疑惑身边怎么空荡荡的。 平日一到辰时她就清醒,难得和萧岂同床共枕一回,可倒好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仍觉头脑昏沉。 难不成是她冤枉萧岂,天天睡到午时其实不是他懒,是这床有问题? 她拖着沉重的四肢艰难地支起身子,侧过头一看,萧岂已经起了,在不远处的桌边坐着。 “王爷……”孟程意着急忙慌地从床上爬起来。 萧岂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为她倒了一杯茶。 “过来,坐。” 她在他旁边坐下,双手接过茶杯的同时,注意到桌面上摆着一张精致的拜贴。 “太子差人送来的,六日后冠礼宴。”萧岂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说话间瞥她一眼,观察她的反应。 “咱们去吗?”孟程意一脸天真懵懂。 第7章 含泪怒赚 萧岂温和地笑笑:“要去的,不过我不便出门,爱妃代我去吧。” 他这么一说,孟程意便作出紧张的模样,“我自己去啊?那…那我穿什么合适呀…什么时辰出发呀?” 萧岂又用那种定定的眼神盯着她。 许是觉得她太没见过世面。 孟程意怕演过了头, 想往回收一收。 谁料萧岂先她一步开口,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将注意事项叮嘱了两遍。 孟程意被迫听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宴席守则”。 走也不能走,边听还得边点头。偏偏萧岂这会儿又不提累,讲个没完没了。 “…原是这样…臣妾明白了…王爷说的是……”孟程意小鸡啄米般将头点个不停。 “好了。”萧岂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你都记住了吧。” 一听有结束的意思,孟程意忙坐直身子,“记住了!” 孟程意等着他说:那你退下吧。 “那你…”萧岂微微勾唇,“复述一遍吧。” 孟程意咬紧后槽牙,脸上却微笑依旧。 罢了,看在他活不长的份上,不就是饿一顿吗,她不计较。 今日萧岂说的话比前半月加起来都多,相较之下,孟程意都有些怀念他半死不活,三棍子憋不出来一个字的状态了。 好不容易从他那脱身,孟程意带着风吟到街上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总算是喂饱了饥饿已久的肚子。 阶前的枯草被冻的枯脆,风过处,尘土卷着落叶,在半空中打圈,路上行人纷纷缩着脖子,裹紧棉袍,鲜少停留。连馄饨铺的生意都差了许多。 风吟:“王妃,咱们去绮罗轩选衣吧。” 绮罗轩售卖的成衣款式独特又不失时宜,颜色衬肤,料子柔软,在京城向来抢手。 太子冠礼宴不是一般的场合,再加上时间紧张,绮罗轩的确是恭王妃最好的选择。 绮罗轩的门面不算阔绰,简单的招牌上刻着店名,进入店内,却别有洞天,四壁立满朱漆衣架,挂着各式成衣。店铺当家将成衣按照不同用途分区摆放,一眼望去清晰明了。 店内顾客大多是达官贵人的女眷,三五成群,打扮的花枝招展。 相比之下,孟程意的衣着实在简朴。 “王妃,您瞧,这件的料子可真厚实。” 风吟摸的是件正红色的袄裙,面料是暗纹提花的锦缎,既贴身保暖,又不失质感。 孟程意颔首,“是不错。” 在娘为她留下的所有遗产中,她对绮罗轩的经营最为满意,从收益的角度比较,可比赌场赚的都多。 正细细瞧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姐?你怎么在这?” 转头一看,是她的二妹孟敏,身边还站着一位端庄华贵、容貌清丽的女子。 孟敏为人张扬,出行时奴仆成群,必要当那焦点。然而此刻与这位女子站在一起,却甘居其后。 神思流转间,孟程意便确认了这位气质出尘的女子的身份。 太子妃陈奇思,出身豪门望族陈氏,通文达艺,深受太子宠爱。 “我来添件衣裙。”孟程意看向陈奇思,“妹妹,这位是?” “哦对,忘了阿姐你鲜少出席宴会,怕是没见过陈姐姐,她便是东宫太子妃娘娘,阿姐先行礼吧。” 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半点不收敛心中的不屑。 孟程意不与她计较,温顺地向陈奇思行了屈膝礼:“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 陈奇思态度温和:“不必拘谨,起来吧。” 见她对这件正红色的袄裙有意,孟程意主动让了位置。 陈奇思摸了摸袖口,嗓音轻柔地夸赞道:“料子倒是不错。” 她自然不缺衣裙,今日来这绮罗轩,不过是陪着孟敏随意瞧瞧。这件袄裙在旁人眼中或许十分稀罕,于她却平平无奇。 倒是孟敏一眼看上,眼巴巴地盯着。 她与太子妃很是熟络,看出她兴致平平,便撒娇开口:“陈姐姐,你觉得我穿这件好看吗?” 陈奇思闻言,先是侧过脸看了看一旁候着的孟程意。 她似是为难:“你穿自然好看,只是,毕竟是你姐姐先看上的…” 她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买东西讲究先来后到,孟程意若是执意要,她也不便偏袒。 孟敏显然没将孟程意放在眼中,“阿姐会让给我的!” 她看向孟程意,嫣然一笑:“是吧,姐姐?” 不曾料想到,孟程意也冲她笑:“妹妹,过几日我要参加太子殿下的宴席,这裙子让不了。” 孟敏闻言,顿时变换了表情。 “呵,姐姐贵为王妃,衣裳自是穿用不尽,何必执着于这一件呢?” 恭王府什么情况谁不知道,恭王萧岂这么些年的花销用的都是慧贵妃遗留下的财产,那点钱要维持一个诺大王府,还要给王爷日日买药,说不定早花干了。 孟敏这话是明晃晃的嘲讽。 孟程意似是被噎了一下,须臾后,她说:“不如我们去找掌柜。” 绮罗轩的成衣大多独一无二,平日不乏两方争夺不让的情况,所以一直有价高者得的规矩。 没想到向来忍让的孟程意今日这么硬气,瞥了眼她腰间干瘪的荷包,孟敏心中冷笑。 自不量力。 这袄裙原价五十两白银,本就是普通人家几年的开销。孟敏为赢得漂亮,上唇嘴唇一碰,直接提到了八十两白银。 孟程意眼也不眨,“八十一两白银。” 店内聚了不少人,衣服也不挑了,纷纷围到钱柜边看热闹。 孟敏:“一百两白银。” 孟程意:“一百零一。” 孟敏咬了咬牙:“一百二十两白银。” 孟程意:“一百二十一。” 再加下去,价格都翻了两番了,孟敏觉得她定是故意膈应人,怒道:“孟程意,你能拿的出这么多银两吗,莫不是在说大话!” 孟程意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你是加不起了吧?” 她朝钱柜后的掌柜招手,“掌柜的,帮我包起来吧。这袄裙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几日后参加太子殿下的冠礼宴穿它是再合适不过…” 身后一群看戏的小声嘀咕: “…不说都说相国府二女儿受宠吗?” “传言哪能信呢,要我说,宰相大人哪会放着嫡女不宠,去宠一个小妾生的…” 这些话落在孟敏耳朵里可扎死了,她怒火中烧,一把夺过这袄裙,“我出一百五十两白银!” 孟程意手中一空,却丝毫不恼,她眨巴眨巴眼:“那好吧,姐姐认输。” 话已出口,旁边又这么多人看着,孟敏咬碎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直到走出铺门,孟敏才渐渐冷静,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孟程意耍了。 她眼露凶光,在心底暗咒:别得意,阿姐,太子冠礼宴我必叫你栽个大跟头。 第8章 紫仙子 同太子妃二人分别后,孟程意带着风吟,径直回了王府。 在路上,风吟忿忿不平:“您那二妹可真烦人,怎么哪都有她。” 含泪怒赚的孟程意却毫不在意,她安慰风吟:“无碍,那袄裙的颜色太过张扬,穿去参加太子的宴席本就不合适。” “那再去别处找找?”风吟担忧道。 孟程意轻笑:“这样,我自己去找,你就先回去,莫要耽误给王爷熬药。” 风吟看了眼天,的确不早了。 不疑有他,风吟提醒王妃注意安全后,便先往回走了。 她走后,孟程意松开手指,掌心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是方才掌柜趁乱塞给她的。 纸条上只有一个刺目的红色墨点,意味着红枫阁查到了事关娘亲当年被毒害的新消息。 孟程意敛眸,重新攥紧了拳头。 她钻过大街小巷,飞奔向京城最繁华的区域,那里头有一座大隐于市的普通当铺,名为聚宝铺。 然而在知情人士口中,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红枫阁。 聚宝铺宝物不多,红枫阁却装着世间所有的秘密。 轻车熟路地踏进门槛,当铺李当家一见到是她,便立刻起身将店铺门关闭,随后将备着的帷帽呈送给她。 孟程意接过,戴上。 这帷帽料子特殊,从里头能看清外界,不受影响,从外头却看不出她五官的分毫。 两人来到存箱房,李当家跳入堆积满地的箱子间,触动开关,难以注意到角落便出现了一条通向地底的暗梯。 踏入暗梯后,弯弯绕绕下了五六层层,眼前出现一开阔的出口。 穿过这亮口,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庄重规整的楼阁。 虽在地下,这楼阁却不失壮丽,楼身涂有鲜红欲流的丹漆,移步楼内,配色转为 玄黑,房梁与柱子精雕细刻着华丽夺目的纹案,多由碎金填涂而出。 此时楼内并没有多少人,见到少主与李当家也不敢多看,个个自觉垂首。 穿过摆满书架的一楼,在楼梯口处,李当家出示令牌,证实少主身份,随后往二楼去。 每上一层,侍卫的数量就多上一番。 直至顶层,守在楼梯口的却是一个圆脸圆眼的小丫头。 “少主,你来啦!” 她便是前几夜与孟程意在清风楼碰面之人,名为冉秋,年芳十五,自小在毒虫堆里长大,一手毒术独步天下。 李当家自觉退下,孟程意则被冉秋搀着胳膊带到顶层,途中便摘掉了帷帽。 “我好想你啊少主…”冉秋往她怀里钻,“好几天没见了!” 孟程意拍拍她的后背,“先说正事。” 冉秋知道她心急,没敢赖皮,转身将最新收到的信纸呈交给她。 孟程意细细端看,纸上只有“紫仙子”三个字。 冉秋说解释说:“咱们的人在南方遇到了当年服侍阁主的旧部,她说阁主死前派她寻一味罕见的药材,名为紫仙子。为完成任务她一路南下,却在离京两月后突然收到阁主的传信。” “阁主对她说: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离世,不要回京,继续寻药。” “之后这七年,她依照阁主遗言,留在南方寻找紫仙子,却遍寻无踪。” 紫仙子绝世罕见,孟程意自小跟着娘亲习医,却也只在古书上看到过它。 “人带回来了吗?”她轻抚着那三个字,问。 冉秋沉默了一会儿,“她病了很多年了,在回京的路上没撑住……” 孟程意静了片刻。 冉秋从怀中拿出一封年代久远的信纸:“这是她死前转交给咱们的,阁主的亲笔信。” 动作小心地拆开,孟程意亲眼看到那一行字: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离世,不要回京,继续寻药。 熟悉的字迹令孟程意鼻头发酸,她收好信纸,再抬眸时神色坚毅。 娘亲惨死一事十分诡异,追查多年也不知真正的原因。许是心疼她查得太难,娘终于让她得到这重要的线索。 “从今日起,举全阁之力,搜寻紫仙子。”孟程意看向冉秋,“同时追查紫仙子与娘的关联。冉秋,这事你亲自做。” “是,少主。” 夜幕降临,恭王府王爷的卧房内,一身形较为单薄的暗卫俯首跪在萧岂脚边,他一身黑衣,后背上有好几个脚印。 都是鹿梦踩的。 “你说说你,是不是废物一个?让你跟的是武功高强的将军吗?不是吧!咱们王妃端个熬药的砂锅都费劲,就这你都能跟丢两次!” 鹿梦边神情严肃地骂这个呆瓜,边偷偷往王爷那边瞥,看他的脸色。 名为毛止的呆瓜暗卫被骂的瑟瑟发抖,冷汗流了一脸,心中祈祷着能活过今晚。 见萧岂没有反应,鹿梦义正言辞地说:“主子你放心,属下一定狠狠教训这个失职的家伙。” 萧岂正捧着一本古书翻开,闻言依旧没有开口。 鹿梦当他默许了,连踢了毛止好几脚,让他赶紧滚。 毛止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去。 “再有下一次,不用来见我了。”在他快要出门时,萧岂眼也不抬地说。 “是…主子!” 毛止退出屋,小心地带上了门。 下一秒,他又腾地钻了进来,见鬼了似的快速合上屋门。 鹿梦瞪他:“不是让你滚吗?” 毛止拉下遮住半张脸的面罩,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他吞了吞口水,颤声道:“王…王妃在外头。” 萧岂掀页的手指一顿。 他抬眸看向毛止,问:“看见你了?” 毛止欲哭无泪:“可…可能看见了。” 萧岂给了鹿梦一个眼神,鹿梦立刻拉着呆瓜躲到了暗处。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孟程意的敲门声。 “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萧岂慢条斯理地将古书合上,藏好后,才开口:“进。” 孟程意不是空手进来的,她端着一碗汤圆:“王爷,我路过清风楼,见好多人在买这个,便也为您带了一碗。” 她拉开萧岂身旁的椅子,坐下后将汤圆推到他手边。 “我用过晚膳了,你自己吃吧。”萧岂看了一眼,就拒绝了。 清风楼的汤圆能有什么好吃的? 孟程意嗯一声,默默把碗拉了回来,拿起汤勺闷着头吃。 见她身上还穿着出门时那件青色的旧衣,萧岂问:“这么晚才回来,可挑到称心意的了?” 孟程意看着心情很是低沉,闻言看了他一眼,只摇头不回话,随后又将脸埋得低低的。 萧岂挑了挑眉。 她这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吗? 第9章 还…还杀吗 萧岂捻了捻指腹,袖口中的匕首隐隐探出。 得知毛止两次跟丢她后,他对她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毛止年纪虽小、武功虽差,但追踪的本事没几个人比得上。若非她孟程意身手不凡,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 可他不曾听说过,孟程意会武。 既然有了嫌疑,那就杀了。 萧岂用手掌攥住了匕首的手柄。 他静静看着孟程意吃汤圆,心想:断头饭,让你吃完吧。 “夫君,你的生辰是冬月初九吗?” 吃着吃着,孟程意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萧岂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没听出她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怎么了?” 谁料他就这么随口一回,孟程意的泪水忽得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萧岂皱眉。 “我就是有点难过。”孟程意依旧低着头,哽咽道:“今日去街上,百姓们都在谈论几日后太子的冠礼。可是…你的二十岁生辰,不也近了吗?” 萧岂与太子的生辰只相隔一天,一个是冬月初九,一个是冬月初八。 太子的冠礼万人祝福。 而他萧岂,无人问津。 没想到孟程意会因为这个大哭起来,萧岂一时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滋味。 自从母妃于深宫自刎,他再没办过一个生辰宴,久而久之旁人也都忘了他生辰的日子。 他的时间有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 可如今,却有一个人因为此事为他不平、替他伤心。 一颗死寂的心脏加快了跳动,病弱的脉搏传来刺痛感。 孟程意哭得止不住,她扭身扑到萧岂怀中,呜咽着说:“夫君…等我从宫里回来,我们也过二十岁生辰,好不好?” 掌心被手柄硌得生疼。 现在是杀她的好时机,抬手、对着她暴露出的侧颈扎下去,她很快就会咽气,死前不会太过痛苦。 手起刀落,不过眨眼的事,来吧。 良久。 孟程意哭得头都懵了,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闷的“好”。 她将脸转了个面,紧紧靠在他怀里,又流了许久的泪。 泪水为母亲死前的亲笔信而流,为遥遥无期的真相而流。 不为他。 可她扑在他怀里,抱得这么紧。 他就会相信,是为他。 半个时辰后,孟程意肿着眼睛从他屋里出去,萧岂则换下胸前沾满泪水的外衣。 换衣后,他唤窗外的鹿梦进来。 “为王妃备好礼服。” 鹿梦犹豫着开口:“那,若是王妃入宫后有可疑的举动,还…还杀吗?” 萧岂:“……” 转眼四日过去,到了冬月初八,太子冠礼宴的大日子。 一早,孟程意便开始梳妆打扮。半个时辰后,她换上青色翟衣,戴上九翠四凤冠,乘坐早早候在王府门前的马车,往宫中去。 马车驶到宫门前,天将将亮。 孟程意下了马车,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王妃贵女们观礼的东朵殿。 她来的算是早的,殿中还没有旁人。 宫女带她来到前排一位置,“王妃,这是您的座位。” 她有些惊讶。 虽说论出身,她是宰相嫡女,论如今身份,她是亲王正妃。 可宫中最会看人下菜碟,难道不知她被亲爹所厌恶、嫁的王爷是所有皇子中最没权势的? 孟程意提起了警惕心。 渐渐的,能入此殿观礼的女眷们来齐了,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低声寒暄着。 在场 的许多人都是头一回见到恭王妃,不由地讨论起她,有笑她的,也有怜她的。 孟程意一概不给反应,她们说够了,也就转移了话题。 乐工登场,冠礼开始,女眷们纷纷噤了声。 到了日上三竿,步骤繁多的礼事总算接近尾声。东朵殿的女眷们也被告知,可以去后殿用膳了。 孟程意等得肚皮都瘪了,心想:怪不得萧岂不愿意来。 到了宴席间,气氛轻松了不少。 孟程意找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刚一坐下,一身红色袄裙的孟敏便凑了过来。 又来了。 若不是观礼时孟敏没有资格进入东朵殿,这一上午想必不能这么清净。 “阿姐,我能挨着你坐吗?”孟敏笑嘻嘻地凑近她,很亲昵般问道。 在她靠近的瞬间,孟程意就闻到了她身上药粉的味道。 猜到她打算做什么,孟程意笑了。 “当然。”她低头抿了一口尚且干净的茶水,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寒意。 孟敏啊孟敏,懒得收拾你,你倒上赶着没完。 约一刻钟后,殿角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皆起身行礼。 一身华衣的皇后出现在余光中,她步履平稳,拾级而上,行至座前,她广袖微拂,端然落座。随后语调平缓的开口:“平身,赐席。”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 内侍们如流水般涌现,呈上各式肴馔。 孟程意遥遥仰望着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在她侧目而来之前,快速地垂下眼睫。 幼时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见,心底滋味难言。 在娘亲还活着的时候,皇后便已经是皇后。那时,娘常带着她入宫,两个大人插花闲聊之时,她便与同样年幼的萧朔满殿跑着玩。 她记得清楚,每当她与萧朔起了争执,皇后娘娘总会左边搂一个、右边搂一个,耐心地哄劝。 然世事无常。 七年前慧贵妃私通一事惹得皇上暴怒,同时前朝动荡,皇后母家亦被波及,皇上杯弓蛇影,牵连于她,下令让她禁足,连管理六宫的权利都移交旁人。 大半年后,娘离奇身死,孟程意六神无主,只好入宫跪求她主持公道,可皇后自身不保,选择不闻不问。 自那之后,孟程意再也见过她。 期待已久的佳肴总算吃进口中,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滋味。 还好旁边还有个想要搞小动作的孟敏,来调解她的情绪。 为了方便她下药,孟程意中途特意离开了片刻。 回来后,她装作全然不知地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药粉果然已经被撒了进去。 泻药?这手段可真够下三滥的。 嘴唇贴上杯口,下一秒,孟程意却忽然放下了茶盏。 一旁屏气凝神的孟敏被她晃了这么一下,急得恨不得掰开她的嘴给她灌进去。 别急。 孟程意动筷夹菜,手臂伸出时,于不经意间将袖口贴上她手背上。 几秒后,在不算安静的宴席间,忽然传出了一声怪异的尖叫。 第10章 竹马太子 发出怪叫的正是孟敏。 她的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痒,犹如被剧毒的蚁虫啃咬。 席间之人纷纷侧目看向她,她赶忙捂住嘴,控制自己不再发出异声。但手腕处的刺痒依旧强烈,她泪都憋了出来,忍不住地用力甩动胳膊。 孟敏最好面子,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出丑,对她的打击可比多花一百两白银大得多。 眼见越来越多人看向她,她恼羞成怒,重重推攘了一把身旁的孟程意,哭喊着:“孟程意!是不是你干的!” 孟程意眼神无辜,被推疼了也不生气,“妹妹,你怎么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虽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孟敏直觉就是她干的! 她还要再闹,还是丫鬟兰心注意到皇后不悦的目光,赶忙拉着她离场。 她走远后,孟程意摸了摸袖口底下的一只多足长虫。 这是冉秋送给她的毒虫,名为咪咪,性格很乖顺,好养活,服从度更是万里挑一。 “王妃,请移步偏殿,太子妃娘娘有请。” 一宫女垂着头,快步来到孟程意身后,低声道。 孟程意转头看她一眼,认出她是那日在绮罗轩跟在太子妃身后的丫鬟。 在前往偏殿的路上,孟程意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今日是太子冠礼的重要日子,素不相识的太子妃不陪在太子身边,反倒点名要见她? 宫中的路四通八达,拐了好几次弯,引着她的宫女总算说“到了”。 她指了指前方半敞开的殿门,对孟程意说:“太子妃娘娘就在里头,您去吧。” 说完这话,宫女便转身离去。 周围一片荒凉,半个人影都没有。就算是个傻子,也能觉察出不对。 好在幼时来过宫里许多回,对这里头的路还多少有些印象。 孟程意没有多想,远远看了那半掩的殿门一眼,转身离去。 才走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唤:“满满!” 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满满”是她的乳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唤过她。 是谁? 孟程意微皱着眉转过身,恰巧出声之人已快步走到她面前。 此人身材高大,一身杏黄色袍服,衮冕垂白珠九旒,不正是今日冠礼的主角——太子殿下。 他急切地凑上前来,孟程意却不着声色地后退半步,与他保持恰当的距离。 “见过太子殿下。”她屈膝行礼,守规矩地垂下目光。 萧朔原本想触碰她的动作一顿,他双手垂下,攥紧了拳骨。 “许久未见,你我到底是生分了。”他失落道。 孟程意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不出他是何意图。 “不知殿下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这儿说话不方便,随我到殿内吧。”萧朔说。 孟程意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三个时辰后。 马车驶到恭王府门前,孟程意从马车上下来。入府后,她回房换完衣裳,便直奔萧岂的卧房。 站在门外,她轻敲房门,“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先是传来几声低咳,过了好一会儿,萧岂才开口:“…进。” 屋内,他坐在桌边,脸色灰白,直到孟程意走近也不抬头,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今日换了新药方,感觉怎么样?”孟程意坐在他旁边,一开口先是关心他。 萧岂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挺好。” 这几天关系已经有所缓和,怎么进了一趟宫再回来,他的态度又倒退回去了? 孟程意偏头凑近他,小声说:“夫君,我和你说说今日入宫的事,你想听吗?” 萧岂终于给了她眼神,语气依旧冷淡:“王妃随意。” 孟程意先从孟敏开始,抹掉自己的功劳,将她今日出丑之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边说边笑。 “夫君,你是没看到她那会儿的表情,可太解气了!我爹比她更好面子,她闹出这么惹人取笑的事,回了相国府免不了一顿罚!” 看她笑弯了眼,萧岂却面无表情。 “还有别的事吗?” 他这话一出,孟程意心中就差不多有了底。 他在宫中必定有眼线,且看到了她随太子入殿独处之事。 红枫阁曾有记录,慧贵妃在世时,同皇后针锋相对。萧岂与萧朔临日出生,在慧贵妃出事之前,他们二位素来被放在一起比较。 故此推断,萧岂对太子不会有什么好感。 退一步讲,即便他对太子并不仇视,也大概率无法忍受自己的王妃同其他男子“幽会”。 与其让他胡乱猜测,不如坦白而言。 “有,还有一件事,事关…”孟程意故意将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来。 萧岂果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事关太子。”孟程意很犹豫似的,边看他的脸色边说,“王爷,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别生气?萧岂正气着呢。 “说。” “宴席上,有一宫女请我去偏殿,说是太子妃娘娘要见我。可到了那处之后,我见到的却是太子。他说他在宫中寻到我娘遗留之物,要转交给我。虽 独处了片刻,可拿到娘的遗物后,我便离开了。” 孟程意将事情半真半假地说出来。 萧岂淡淡地“嗯”一声,“本王记得,你与太子儿时玩的不错吧,好不容易见到,没有叙叙旧?” 果然是在意。 孟程意偷偷看他的表情,却对这个结论有些意外。 还不到一个月,萧岂就真对她有感情了? 还是说,他在意不是她,是太子? “呃…没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小时候的事儿谁还能记得那么多。若不是他今日穿着礼服,我连他是谁都认不出呢!” 萧岂又嗯了声,没继续问。 应该是糊弄过去了吧,孟程意心想。 “王爷,不说旁人了。明日是你的生辰,你也许久未出过门,不如我们去外面过吧?趁湖水还未结冰,我们可以包一座画舫,围炉煮茶,点上炭火,不会太冷的!” “不用了。” 比起前几日说起此事时,萧岂冷淡了很多。 “用嘛用嘛!” 孟程意索性耍赖皮,往他怀里一扑,两条手臂缠着他的脖颈,紧搂着不松手。 萧岂并未推开她,他微微低头,将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对了,太子交给你的物件呢,不如给我看看。” 孟程意神思微动,什么娘亲的遗物自然是她胡扯的。 太子今日在那殿内对她说的话,若是让萧岂和太子妃娘娘知道,都能活剥了她。 “东西在我屋内,夫君你稍等片刻。” 第11章 天降神医 没一会儿,孟程意抱着一个木匣重新回到萧岂的卧房。 边掀开木匣,她边说:“这是…很多年前,我娘给我雕的木偶。” 她拿出里头的木偶,递给萧岂。 萧岂接过。 这尊雕刻成女童的木偶,木材是温润的黄桃木,木色带着岁月沉淀的光泽,小小的一个放在手心,还没有他的手长。 细细打量片刻,萧岂重复她的话:“你娘给你雕的木偶。” “嗯嗯,应该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孟程意说。 时间不假,来源却是谎言。 她娘不会雕刻,这是幼时萧朔送给她的。 “知道了,收好吧。”萧岂说。 将木偶送回屋内后,孟程意再次折返回来。 她扒着门框,只探出个脑袋:“夫君,说好了哦,明日我们游画舫过生辰!” 冬月初九,京城已浸在寒意之中,恭王府门前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干枯黑虬的树干沾满灰尘,光秃秃的枝丫长得弯弯扭扭,满是死气。 辰时风紧,待到午后,阳光有了温度,街上也多了些许行人。 两辆马车先后自恭王府门前出发,向长南湖而去。 前头那辆马车内,萧岂坐在主位,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不时掩面低咳。 孟程意帮他拢了拢领口,又塞给他一个暖手炉。 “王爷,臣妾已让人早早烧上炭火,到了地方就不冷了。” 萧岂点点头,又咳了起来。 他今日状态非常差,从早上起来就长咳不止,拢共就说了三句话:无碍,不想吃,去。 约摸半个时辰,孟程意遥遥望见了湖面。 “王爷,到了。” 她扶着虚弱的萧岂下了马车,寒风中的这短短几步路,萧岂的重量大半都压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进了画舫,萧岂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 “喝口热茶暖暖吧。”孟程意招呼画舫内一侍女倒茶,接过后递到萧岂唇边。 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贴上杯口,刚触到杯中的茶水,忽然猛得一咳,一口血水喷入杯中。 孟程意手臂一颤,被鲜血染红的茶水泼洒到地面上。 旁边候着的几位侍女见状惊呼出声。 “王爷,你还好吗?”孟程意神色凝重。 先前她给萧岂把脉时,探出他至少还有三月的光景,而且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难不成太医五年估摸他活不过二十,他就当真一天都多活不了? 那太医是钦天监出身? 吐完这一口鲜血,萧岂长呼一口气,脸色反倒好了一点,他抬臂摆摆手,“没事。” 孟程意的眉头却蹙紧了。 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暴露医术为他把脉,乘坐第二辆马车而来的风吟与管事嬷嬷来了。 “王爷,王妃,画舫外有一乞丐,快要冻死了,想要进来避避风。”风吟问。 孟程意却不记得来时门口有什么乞丐。 萧岂先她一步发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嬷嬷,带进来吧。” 说完这话,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风吟这才注意到小桌上那杯染血的茶水。 她惊慌地望向孟程意,孟程意神色凝重:“风吟,你去请一位大夫,越快越好。” 她话音未落,萧岂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不用了,夫人,吐出那一口淤血便好多了。” 孟程意正欲再辩,后方忽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不好了!” 她转头看去,是跟在李嬷嬷身后进来的那乞丐。 寒冬时节,他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右边袖子缺了一半,两双粗糙污黑的手被冻得发肿。 他疯子一般,跳跑着冲到萧岂面前,随后蹲下身,看物件般盯着萧岂的脸瞧,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好了…不好了……” 萧岂:“你在说什么?” 乞丐不回话,而是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微闭着双眼,嘟嘟囔囔。 他力气奇大无比,萧岂试了两回都没能抽回手腕。 “小兄弟,你感受不到吗?”他神神叨叨,“你的生命…流到尽头了呀!” 萧岂怒目而瞪,正欲发作,倏地胸口一痛,一瞬间的脸色发黑,呼吸困难。 画舫的侍女们哪能料到这场面,怕染上干系,纷纷挪蹭着远离这位王爷。 眼见着萧岂捂着胸口发出嗬嗬的痛呼,连呼气声弱了下去,孟程意一把抓住乞丐的手,问:“您能救他吗?” 假孕计划还没落地,萧岂要是现在就死,她的下场便全凭他人心情,保不齐要给他殉葬! 虽不知这乞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他一眼便能看出萧岂的不对,想必医术高超,没准是萧岂的机缘所在。 乞丐捋了捋自己干涩杂乱的灰白胡须,“能救,能救…这天下就没有我胡老二救不活的!” 他哼哼说着,自腰间解下那个外表脏污的锦囊,从中掏出一颗圆滚滚的药丸,动作奇快地塞进了萧岂口中。 正在此时,萧岂两眼呆瞪,胸膛没了起伏,俨然一副断了气的模样。 乞丐却不慌,他笑呵呵地说:“莫急莫急,很快就好!” 画舫内一众二十余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除了乞丐气定神闲,其余所有人都盯着死不瞑目的恭王,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某一个瞬间,“死透了”的萧岂眼皮颤动,下一秒,瞳孔重新聚焦。 他动了动手指。 阵阵惊呼响起,侍女们忍不住低语。 “真的活了…” “…天呐,他是神仙吧,竟然能救活死人……” “快看,他动了…动了!” 此刻孟程意顾不上暴露医术,她抓住萧岂的手腕,静静把脉。 脉搏不光恢复了跳动,比起之前,还有力多了。 竟是摸不出半点病状了。 她望向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的胡老二,眸色深沉。 神仙?这世上真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吗? “怎么样,舒坦了吧?”胡老二神色得意。 萧岂原本苍白的嘴唇肉眼可见地有了血色,他愣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见他有起身的意思,孟程意赶忙搀扶。 “老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萧岂站起身,亲自弯腰去扶地上的乞丐起来。 他走动时已是行动自如。 孟程意的目光落点在这二人之间移动,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生辰过得惊险万分,待萧岂情况稳定后,孟程意带他与胡老二回到王府。 马车驶在路上,孟程意便听到街头巷尾不少百姓讨论着说:有个神医用一颗药丸救活了断了气的恭王。 寒风吹起窗帘一角,孟程意透过缝隙,瞥了眼窗外的人。 这消息传的…真快。 第12章 娘子辛苦 冬月初 十。 黎明将至,京城飘起了雪花。雪下得不大,持续时间却长。两个时辰后,宫城的屋檐尽数染了白。 雪花将日光漂得很淡,寝殿内点上了烛火,龙涎香的气味在空中飘散,偶尔一阵雪风吹来,袅袅升起的烟气便化成朦胧的淡雾。 明黄帐幔半垂,皇帝斜倚在软塌之上,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阶下有一太监,垂手躬身,轻声道:“回圣上,太医院的陈太医回来了,说是恭王沉疴尽愈。” 皇帝手上的动作停下,饶有兴趣,“哦?这么说,传言非虚?” 没人比他更清楚萧岂所中之毒有多强悍。 世人皆道他的生母是畏罪自杀,只有当年那场祸乱的见证者知晓,她自杀时已经神智混乱,求死不过是为了摆脱痛苦的本能。 她所中之毒名为往生露,巫医燕胥所制,是世间最毒的毒药。 毒在噬心。 毒素的潜伏期为三个月,这期间服用者会慢慢产生轻生的念头。三月后,毒素爆发,服用者会陷入幻癔,时刻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直到彻底疯癫,大脑唯独剩下追求解脱的冲动。 发病者的状态犹如恶鬼附体,见过的人无一不惊恐万分。 而萧岂,便同他的生母一样,被燕胥喂下过往生露。 没和当年的慧贵妃一同上路,是因为他服用的那颗,少了一样关键的药材“紫仙子”。 虽如此,他也逃不掉毒发身亡的命运,不过是潜伏期更长一些。 眼看着太医预言的日子就要到了,竟然天降神医,救活了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位神医的医术,在巫医燕胥之上? “朕与老七许久未见,今其大病初愈,即可传他入宫见朕。” 恭王府内。 孟程意在萧岂床边守了他一整夜。 好好的生辰过得九死一生,属实将她吓得不轻。若不是这名为胡老二的“神医”忽然冒出来,而萧岂真的两腿一蹬死在她安排的画舫上……那她部署好的计划就得全部推翻重来了。 守到天亮,萧岂自然地睡醒,她又叫来大夫为他把脉,确定他无碍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卧房休息。 刚躺下没一会儿,外头传来动静,风吟急匆匆地请她起来,说是宫中来了圣旨,要召王爷入宫面圣。 孟程意拖着困倦的身子重回萧岂身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略显敷衍地叮嘱了他几句。 “王爷莫要太激动,大病初愈还是注意身子。” 比起欢呼雀跃的府中众人,她的反应平静的多。 萧岂垂眸望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在她伸手为自己整理领口时,他攥住她纤长的指尖,摁在胸口,“不如爱妃与我同去?” 孟程意扬起下巴与他对视,快速地眨了眨睫毛,妄图通过向他展示眼底的乌青,以激起他的怜悯之心。 萧岂轻勾唇角,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语气温柔:“不用紧张,有我在。” 不是,谁紧张了?看不出她很困吗?皇帝要见的是他这个起死回生的神奇儿子,还有让他起死回生的神奇乞丐,关她什么事? 咬了咬后槽牙,孟程意在心底默念:六十日,最后六十日。 管他是真的病好了还是短暂的回光返照,管他与那胡老二是有缘相见还是串通一气。六十日之后,他就是不死也得死。 “有王爷在,臣妾就什么都不怕。”她笑眯眯地回握住萧岂的手,眼底情意绵绵。 半个时辰后,恭王携恭王妃面圣。踏入皇帝寝宫时,恰遇两位宫女端着药渣出来。 孟程意与萧岂,一个自小习医,一个自小喝药,与这碗药渣擦肩时都闻出了几味药材。 是治头疾之症的。 她和他不自觉地偏头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两人都露出温和微笑,随后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 殿内公公引恭王与王妃到皇帝塌前。 二人一同行礼。 “起来说话…咳咳。” 帷幔之后,皇帝撑头侧卧,开口时语气颇为柔和,但一副气力不足的模样,像是病了。 “朕听闻,岂儿的病好了?”萧开锋挑开一丝帷幔,居高临下地看向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 五官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同他的生母燕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身形高挑瘦削,遥遥望去气质出尘,行止间礼数周全…虽重病卧床多年,看起来倒是还有几分皇家子嗣的样子。 再看他旁边站着那位,便是他新迎娶进门的王妃。 萧开锋只粗略的瞥她一眼,她拘谨乖顺地站在萧岂身侧,一眼望去还算相配。 “回父皇,儿臣自昨日服下胡神医的药丸,身子便好透了。”萧岂说。 “哦?岂儿是如何找到这神医的?” 孟程意正想听萧岂会怎么说,谁料他忽然提到了她。 萧岂:“还要多谢儿臣的王妃,若不是她安排于画舫庆生,又有一颗良善的心,允那外陋内秀的胡神医入画舫避风,儿臣也得不到这机缘。” 他三两句话,将功劳全推到孟程意身上,画舫庆生的一切事宜是她一手安排的,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胡老二也是她带入画舫的。 难怪他非要带自己入宫,原来在这儿等着。 孟程意装作含情脉脉地看向他,“妾身不过做了分内之事,王爷谬赞。” 萧岂回以深情的凝望。 他们二人情意绵绵,帷幔之后的萧开锋默了片刻,倏地一笑,“看到你们琴瑟和鸣,朕心甚藉啊。” 说罢,他又咳了起来。 孟程意偷偷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这天家的父子俩真有意思,这个咳完那个咳。 “父皇可是染了风寒?”萧岂关心道。 萧开锋轻叹一口气,“朕春秋渐长,身子也越发不如从前了,一到这深冬便犯头疾、染风寒。” 萧岂姿态殷切:“不如让胡神医入宫,为父皇您瞧瞧?” “也好。” 他们一句一句接的自然,渐渐聊得熟稔,好半晌都没有结束的迹象。孟程意强撑着困倦的身子苦等,一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才松懈下疲惫又紧张的神经。 马车难免颠簸,她靠在车厢内壁上,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脑袋撞得生疼。 过了一会儿,一只带有温度的大掌轻轻捧住她的侧脸,将她的脑袋搁到柔软的绒毛之中。 她脸颊所埋之处,是他大氅的领口。 而他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搭在她腰胯处,虚虚地将她整个人搂在臂弯之中。 “方才谢过娘子的配合,娘子辛苦,好好睡吧。” 孟程意神经一凛,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装作不明所以,双眸紧闭,微皱着眉嘟囔了句:“王爷您在说什么……” 第13章 他克你 萧岂语气轻柔地回道:“无事,睡吧。” 倚靠在他怀中比倚靠在坚硬的车厢上舒服得多,孟程意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紧紧埋在他温暖的胸膛中,随后不客气地陷入沉睡。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脑子里尽是破碎的梦,总觉得好像一直睡在马车中,一动都没有动,醒来时却已经躺在卧房的床铺上了。 她唤来风吟,问她时辰。 “回王妃,刚到酉时。” 竟睡了大半个白日。 她揉了揉额角,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您睡得熟,王爷不想叫醒您,便将您抱回了卧房。”风吟忽然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朝孟程意挤眉弄眼。 孟程意心说,昨日才死里逃生,今日就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好了。 “王爷人呢?”孟程意又问。 “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舞剑呢。”风吟回道。 得,看来在床上躺这么些年,真是给他憋坏了。 孟程意起身,准备去院子里看看萧岂是怎么舞剑的。 她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的外衣不在。 迟疑片刻,她问:“风吟,我的外衣可是你脱去的?” 风吟满眼意味不明的笑意,强调道:“是王爷将您抱到床上的,奴婢一整日都没进来。” 孟程意低头检查了一下,萧岂应该没做什么逾矩之事。 她穿好衣服,又披上厚实的大氅,跟着风吟来到正寝殿的院中。 天色半黑,走到跟前,才能看清萧岂的身影。 他一改往日体 寒病弱的模样,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长袍。许是舞了有一会儿,他额头涔出一层薄汗,嘴唇微张之时,热气吐出,脸色白里透红,看着健康极了。 见到此景,孟程意心底不禁动摇,他的一身病不会真好透了吧? 转身时看到她,萧岂含笑勾唇,停下动作朝她走去。 “爱妃醒了,睡得如何?” 他站得离孟程意很近,在这么寒冷的傍晚,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出的热气。 “臣妾睡得很好。王爷出了这么多汗,当心吹了风着凉。”孟程意说着,解开肩头的布带,想要将大氅让给他。 萧岂攥住她的手骨,阻止她这一举动,“我不冷。” 他的指肚贴在她手背上,很热。 昏暗中,她对上他的眼眸,见他眉眼微弯,笑意莹莹,一副对她因感激而心生爱意的模样。 那胡老二明明是他安排的人,他骗皇帝也就算了,怎么还给自己骗入迷了? 怪了。 孟程意狐疑地偷偷瞥他。 “你会使剑吗?”萧岂突然问。 孟程意:“臣妾妇人之身,怎么会使剑?” “那…让夫君教你。” 萧岂绕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让她握住剑柄,他则一手包着她的玉手,一手搂住她腰身,带着她迈出步子。 孟程意原本还担心演得不自然。 可当他嘴唇贴上她耳骨,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垂与侧颈,她便僵了身子,真挥不明白这小小一把剑了。 “放松,手臂抬高些…打直,不要怕,不会掉的。好,手肘往回收,蓄力……” 天色几乎黑透了,身后是他宽阔的胸膛,耳边是他耐心的低语,手指交叠,身影重合,漆黑寂静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与她。 半个时辰后,孟程意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碎石,脚下一崴,身子往下出溜。萧岂反应够快,在她跌倒之前搂住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可是崴到脚了?” 孟程意试着活动脚腕,有一点轻微的刺痛,不算严重,“无碍,只是扭了一下。” 萧岂搀着她回到卧房,将她扶到床沿坐下,随后亲自蹲下身,为她检查脚腕。 垂眸望着他的发顶,孟程意心底的疑虑越发浓重。 太不对劲了,他到底想干嘛?莫不是发现了她旁的身份?还是得知了她嫁过来的目的? “王爷…真的没事,您快起来。” 孟程意俯身,想要扶他起来,两只手刚抓住他大臂,他倏地抬头,嘴唇与她的不过两指间距。 太近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只要稍稍一动,嘴唇便能贴到一处。 对视几秒后,萧岂的目光下移,落向她微张的唇瓣。 他缓慢前倾,她猛得坐直。 抱着自己的膝盖,孟程意一把把小腿从他两膝之间拔出来,然后利落地站起身,退至两步之外。 “呃…王爷,时候不早了,您大病初愈,还是要早些休息,不如妾身先退——” 她话没说完,又被他抓着手腕拽了回去。 “别乱动,你的脚踝肿了。”他神色专注地帮她揉搓刺痛的部位,方才想要吻她的举动仿佛只是错觉。 孟程意沉默须臾,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颈侧。 她指尖有点凉,触碰上去的瞬间,他身子一僵。 “臣妾真的没事,王爷您出了一身的汗,还是先沐浴吧,我怕您着凉。” 她的指甲划过他颈侧鼓动的血管,轻触他的喉结。 涟漪自她指尖泛起,萧岂手上的动作停下,高挺的喉结滑了滑。 本以为这么动手动脚,他该像往日一样,赶她出去。可孟程意摸了好一会儿,直到被他反握住手腕,也没等到他的一句“出去”。 十分突然地,她被他推倒在床面上,往日不觉他的身体有多厚实,待他伏在上方,才意识到他的高大。 被他压得结结实实,眼看那张脸就要凑上来,孟程意心底暗骂一声。 到这一步,不得不信他病是真好了。 两臂伸长死死推着他的侧脸,孟程意喊道:“夫君…夫君!我今日身上不便!” 萧岂攥住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压到床面上,继续逼近她。 料想之中粗暴的强迫没有到来,孟程意都准备放咪咪咬他了,却只感受到耳朵一热,随后他低哑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只是逗一逗你,莫怕。”他若有若无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脸颊。 片刻后,孟程意微瘸着离开他的卧房,一出屋门,就重重地用手背擦了把脸颊。 她面色不虞地钻回房间,烛火还没点上,就被暗处窜出的一人抱了满怀。 “少主!” “冉秋?” 她来的正是时候,孟程意拉着她并排坐在床沿,将这两日的事原模原样地说与她听。 “你觉得,萧岂是真的痊愈了吗?”说完,孟程意问她。 冉秋捧着圆脸琢磨了会儿,说:“可能性不大。既然那胡老二是他亲手安排的,若真有劳什子仙丹,他怎么不早吃了呢?” “可我摸过他的脉象,病症全消。”孟程意微微蹙眉。 “也许他服下的那药丹是以毒攻毒之效。”冉秋歪着脑袋说。 孟程意也更倾向这种可能。 她准备起身倒些茶水,脚腕一痛,跌了回去。 “嘶…” 冉秋边帮她处理,边嘟囔:“少主,你离萧岂远些吧。我怎么觉得他克你呢?在一起那么会儿,就害你崴脚!” 第14章 物色青壮年 “嘘,小点声。”孟程意提醒她,“隔墙有耳。” 冉秋不以为意,“少主放心,这会儿外头没虱子。” “扭了一下而已,明日就好了。”孟程意拉她起来。 两人钻进一个被窝。 冉秋侧身对着孟程意,见她满脸忧思,安慰道:“少主莫忧,虽然这萧岂不如咱们预料的那般无害,可也没什么不好对付的,只要少主您需要,我随时都能毒死他。” 孟程意摸摸她的发顶,轻叹一声,“杀他是不难,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冉秋皱了皱圆圆的小脸,压低声音:“会不会是…想杀皇上?” 萧岂幼时亲眼目睹生母慧贵妃死在眼前,虽错在她自身,可那之后,年幼无辜的他却因此获罪,境遇一落千丈,不光要日日年年忍受身体上的痛苦,也因皇帝的漠视,遭人轻看。 难保他不会因为落差对皇帝心生怨恨。 冉秋说得不无道理,孟程意考的却更多一些。 “如果他的目标是皇上,他为何早不动手,偏偏要等到此刻,等到寿命所剩无几?”孟程意低声道。 冉秋抿了抿唇,被问住了。 为什么要等到今年,为什么那胡神医偏偏是九月初十出现?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先不管他。”孟程意揉了揉额角,“让你寻的人如何了?” 冉秋:“挑出了十个,少主明日亲自去瞧瞧?” 初十那日萧岂忽然濒死,属实吓了孟程意一跳。 萧岂活的太长,她可以想办法让他早些死,可他嘎嘣死了,她可没招让他复活。 所以“怀孕”的事儿还是越早定下来越好。 她让冉秋在阁内物色合适的青年,要身强体壮,平日早睡早起、生活习惯规律健康的。需不需要真怀暂且不论,但她得有所准备,免得急需之时找不出人。 “萧岂自从死里逃生,就跟中了邪一样,有事没事缠着我……你把人找到了就好,挑选的事儿还是过两日再说吧。” “也好。最近又有批人不安分,少主你还是先别回阁。” 提起此事,冉秋稚嫩的面庞浮现出阴戾之色,“一群不自量力的废物,上赶着喂我的毒虫。” 京城各方势力盘踞交织,红枫阁作为只收钱不看情面的情报机构,名声在外,树大招风,难免有人妄图吞并,一举侵占了红枫阁的情报网。 孟程意对阁内情况了如指掌,她叮嘱冉秋:“红枫阁的实力远不及当年,你记住,行事莫要张扬。能躲则躲,不要和他们正面对上。” “放心吧少主,八角今日刚探明白,这批是严吕的人。他们随主子,不是一般的蠢,莫说伤到咱们的人,就是引着他们,也摸不到咱们的踪迹。” 严吕是礼部侍郎,近年同孟哲亭越走越近,能力一般,但野心非凡 。 这人自从得知红枫阁的存在,就觊觎多年。故此,红枫阁不是 第一回同他交手了。 两年前,红枫阁罗列出他做过的龌龊事,连同证据,一并送到他府上,逼的他提心吊胆多时,老实了好一阵。 “卷土重来,怕是和孟哲亭脱不了干系。”孟程意冷声道。 母亲燕轻在世时,虽从未向孟哲亭透露过红枫阁阁主的身份,但他们同床共枕,相伴多年,孟哲亭难免听到一些风声。 燕轻离世后,孟程意年龄尚小,且从不知道红枫阁的存在,没有把控大局的能力。那一年红枫阁群龙无首,局面大乱,离世的燕轻的阁主身份险些暴露,作为她的女儿,孟程意也时刻面临生命危险。 得到消息的孟哲亭迫切的想要证实燕轻与红枫阁的关联,趁乱把红枫阁收入囊中。 眼看他逼临真相,一神秘女子突然出现,她迅速稳住大局,以雷霆手段控制住阁内局面,封锁消息后,带着红枫阁所有成员离开了京城。 直到几年后,孟程意逐渐接手红枫阁,而那位不知名的神秘女人为她留下冉秋、八角等一众得力干将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 孟哲亭与真相擦肩而过,自然不甘心,红枫阁重返京城后,他便不时支人试探。这几年红枫阁遇到的险境,哪次都有他的“功劳”。 “不急,你全力追寻阁主被害的真相,搜查紫仙子的下落。让八角他们也稳住,还没到和孟哲亭算总账的时候。”孟程意说。 冉秋点点头。 昏暗中,唯有她一双清亮的眸子反着点点月光,认真的眼神让人看着心软。 孟程意心头涌起暖意,拍拍她的脊背,轻声说:“冉秋,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也谢谢她,虽然你不能告诉我她是何人……你们为母亲、为我做的事,我孟程意一辈子都不会忘。” 冉秋从善如流地往她怀里钻,甜甜地笑着说:“少主,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一家人。至于别的,等大人允许了,我一定知无不言,您要第一个问我哦。” 孟程意轻笑,“好。” 夜色渐浓,寒风呼啸,不算宽大的床铺上,两个少女挤着取暖,睡得很踏实。 恭王萧岂痊愈的消息在几日内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死里逃生的场面被传的越发离奇,那胡老二的医术也在千百次转述中变得神乎其神。 同时,皇帝召见萧岂、接胡老二入宫的事儿也人尽皆知。 一时间,人们纷纷猜测着,萧岂是不是要复宠了? “你别说,我记着慧贵妃那事没闹出来前,圣上最钟意的皇子便是他呢。” “可不是嘛,恭王幼时是所有皇子中最聪颖的,为他们母子,圣上可是险些废后呢。” “啧,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不都说,圣上打定主意要将太子之位留给七皇子。若不是慧贵妃糊涂,今日的太子说不定该叫萧岂呢…” 清风楼内,几个不怕死地围坐在一桌,低声发表着见解。 薄墙之隔,当事人之一动作轻缓地品尝着食物,将他们的言语尽收耳底。 “殿下,属下去将他们杀了。”侍卫陈业请命。 太子萧朔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微抬手指,淡定道:“百姓饭后闲谈而已。” 他们还说个没完,仿佛越回忆越觉得萧岂才能非凡,甚至预测他有可能压过太子,取而代之。 陈业听得冷笑,“一群愚民。” 萧朔低头细细擦着手指,语气低缓:“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七弟幼时的确聪慧。” “一个病残的废物,哪有资格和殿下您相提并论。”陈业讥讽道。 他还想再说,萧朔掀眸看了他一眼。 陈业后颈一凉,即刻闭上了嘴。 扔掉帕子,萧朔打量自己扳指,边说:“苟延残喘数年,大限将至,又忽而痊愈。真是命好啊。” 眼底寒光一现,萧朔转动扳指,“只是可惜了满满,永远也等不到他翻身的那一日。” 片刻后,他将扳指取下,抛给陈业。 “去请恭王妃。” 第15章 心里只有你 萧朔那枚扳指,在送到孟程意手中之前,不巧先被萧岂的人截下了。 鹿梦询问王爷要如何处理这枚扳指,萧岂头也不抬地说:“既是给王妃的,就交到她手中。” 故此,孟程意是从毛止手中拿到的此物。 正值午后,难得今日风小,她安排着府中众人打理府中枯草,几个院子来回地盯着,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在亭子中坐着歇上一会儿,一位身形单薄、面容清瘦的少年走到她面前,唤她王妃。 孟程意抬眼看他,没认出他是谁。 “你是府中新来的?”她问。 毛止略微紧张,他攥紧手掌中的囊袋,“回王妃,我是王爷的侍从,我叫毛止。” 孟程意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什么事?” “王爷让小的交给您。”毛止将囊袋呈上,“里头是太子殿下的扳指,今早送到王府门前,说是给您的。” 孟程意挑了挑眉尾,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给身为恭王妃的她送贴身之物,她的夫君替她收下此物,又另借他手转交给她? 他俩是怎么琢磨的? 孟程意拉开袋口,往里瞥了一眼,除了扳指,还有一张折叠着的信纸,印着火漆,应是没被打开过。 想到要轮着应付这两人,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男人真是麻烦。 她合上袋口,抛给毛止,起身往正寝殿走去。 “诶…王妃……”毛止捧着囊袋,一路小跑,穿过几个忙碌的庭院,跟着她来到王爷屋前。 屋门未合,萧岂正坐在桌边翻阅话本。 他一身白色长袍,衣着打扮一如往日。然而乍一看见他,孟程意却被惊艳了一瞬。 距离画舫庆生过去了四日,萧岂的面色一天比一天好,没了那晦气的病态,他这张脸的优越之处便凸显出来。 五官俊朗,气质温润,怎么瞧都挑不出缺点。 心底的火灭了小半,孟程意大步流星的步伐顿住。 片刻后,她向毛止要过囊袋,在萧岂身边坐下,将它推向他。 “王爷,恕臣妾愚钝,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萧岂瞥向那淡黄色的囊包,又望向她:“是吗?” 孟程意毫与他对视,不露半分心虚怯意。 少顷,萧岂微微一笑。 “娘子莫要多想,我并无他意,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他话音刚落,孟程意立刻呛声道:“那您应该把它还给太子殿下。” 萧岂还没做出反应,她扭头看向不敢出声的毛止,说:“毛止,你先退下,把门带上。” 她语气平和,周身并无威压,呆愣的毛止却不由自主地听命,一声“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连王爷睨他那一眼都没注意到。 屋内只剩她和他。 “自臣妾嫁入这恭王府,心里便只有王爷您,这么些天,臣妾自认安分守己、克勤克俭。是,我与太子殿下幼时曾是玩伴,可我从未对他生过不该有的心思。时过境迁,多年未见,如今我们不过是陌路人,王爷又何故疑我?” 这是嫁入王府快两月以来,孟程意头一回用这种语气和萧岂说话。 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气得眼角都泛红。 萧岂定定地看她,反问:“心里只有我?” 孟程意笃定:“只有您。” “臣妾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何意图,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自证。这两样东西臣妾不曾动过,便由您来处置吧。但若您还是信不过……” 说着说着,孟程意泫然欲泣。 恰巧一束光打在她脸上,湿润纯净的眸子、白皙透粉的面颊、再加上几分受了委屈的倔强,真是我见犹怜。 “没有疑你,正是因为信你,才没有瞒下此事。”萧岂捏着帕子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莫哭。” 孟程意握住他的两根手指,委屈地垂下湿润的眸子。 在萧岂看不见的角度,她眼底划过冷淡的笑。 诈她?想用那张内容不明的信纸试探她的反应? 可惜萧岂不知道,她和萧朔早有约定。 萧朔是不会给她传信纸的。 “王爷信得过我就好。”孟程意吸了吸鼻子。 “让娘子受委屈了。”萧岂用指腹揩揩她的脸颊,“备桌佳肴,给娘子赔罪如何?” 孟程意说好。 萧岂轻笑 ,“那便去清风楼吧,娘子不是喜欢那儿的汤团?” 辰时一刻,恭王府的马车停靠在清风楼门前。 在萧岂的搀扶下,孟程意下了马车。她挽着他的胳膊,在一众人的迎接下,穿过人员繁杂的一楼。 “二楼的包厢吗?”上楼梯时,孟程意倚着他,问。 “非也,三楼。”萧岂说。 孟程意步子不停,闻言皱了下眉,扬脸看他。 就她与他,他订三楼的大包间? 萧岂装作感觉不到她的目光,目视前方。 推开雅间的门,果不其然,里面已经坐了人,粗略一看,有五个,三男两女,一见到他俩,纷纷起身迎接。 “见过王爷,王妃。” “无需多礼。” 萧岂摆摆手,领着孟程意坐下。 一番客套后,孟程意认清了这几人的身份:一京官一名商,带着各自的女儿,还有一个与萧岂自幼相识的皇家纨绔。 “听闻王爷病痛全消,我心里可真是高兴极了。”名为明非的纨绔率先起身给萧岂敬酒。 萧岂却先看孟程意,“爱妃,本王能喝吗?” 他神色淡然,仿若早已习惯如此。 孟程意看了看在场众人暗惊的反应,不出错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王爷大病痊愈,又与旧友重逢,本是喜事,该喝上一些。不过胡神医叮嘱您仍需忌口,少喝点?” 孟程意此番话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表演温婉贤淑,谁料萧岂一听,立马将杯中的酒水倒出大半。 倒完,还给她看看。 “这么多可以吗?”他低声问。 明非手中端着酒杯,保持着敬酒的姿势,喝也不是坐也不是,见鬼一样瞅萧岂。 孟程意的反应也不比他好到哪去。 她对着萧岂诚挚的目光,愣了几秒。 “王爷莫要逗妾身了,您适量就好。” 萧岂轻嗯一声,“好,都听爱妃的。” 菜肴陆续端上来,萧岂首肯后,众人动筷。 只有他自己,用筷子虚点一盘玉笋,又问孟程意:“爱妃,这个我可以吃吗?” 看了眼桌上神色复杂的两位妙龄女子,孟程意大概清楚他的意图了。 她没什么好脸色,说:“凉,别吃。” 其实那玉笋是清风楼的招牌,清脆爽口,最美味不过。 “哦。”萧岂当真不去夹,只吃面前的清炒时蔬,边吃还边看她脸色。 孟程意沉着脸,将口中的玉笋嚼得嘎嘣响。 好个萧岂,又利用她。 又是这一招! 第16章 昨夜弄疼你了 萧岂卧病多年滴酒不沾,这会儿嘴上说着少喝,却不自觉地抿了一口又一口。 没一会儿,萧岂面露醉态,两颊染上绯红,他一手紧攥酒杯,脑袋低低地垂着,像是想把脸埋进窄小的杯口。 孟程意慢条斯理地吃喝,悠然自得。 反观桌上其余几人,一肚子话没来得及说,萧岂便醉成这样,憋的他们坐立难安。 片刻后,孟程意吃得差不多。她放下筷子,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那两名妙龄女子身上。 两人看着刚及笄,一对上她的视线便不安地错开目光。 萧岂病好了的消息传遍京城,嫁入恭王府这件事立刻从踏入坟墓转变为香馍馍。 在外人眼中,恭王已然在圣上跟前复宠,今后便是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且府中至今只有一位王妃。若是能在大多数人还没作出反应之前,将女儿或姐妹塞给萧岂,就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孟程意垂下眼睑,在心中叹气。 萧岂哪里会是香馍馍,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拖延病症,但无论如何都不会长久,保不准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她不在意当一个寡妇,比起情爱与婚姻,她这辈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寻找娘亲被害身亡的真相,要让孟哲亭身败名裂……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往后余生绝不会因为少了一个男人就空虚寂寞。 可她们呢? 若是嫁进来,这辈子就注定再无良缘。 想到这,孟程意敛眸。 既然萧岂今晚所为也是不想纳妾的意思,她就帮着拦一拦她们吧。 恰巧此时萧岂趴到桌面上,发出一声响动。 孟程意看向他,眼神狠厉:“说了少喝,怎么一扭头就醉成这样,哎呀……” 她冲其他几人投去抱歉的目光:“夫君不胜酒力,各位见笑。” 一低头,她又变了脸色,满脸嫌恶地望着已经趴在桌面上地萧岂,冷哼道:“这下可好,还得想法子给他弄回去。” 明非悻悻地接话:“王妃不必忧愁,若是没带下人,这清风楼也有小厮可用。” 孟程意看他,讥讽道:“就是弄回去,也还得伺候他,麻烦!” 她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纷纷瞠目。 在这世道,娘子伺候夫君天经地义,更何况她的夫君贵为皇子。可大庭广众之下,她就敢如此口出狂言,联系着萧岂方才唯唯诺诺的态度,不难想象他们私下是如何相处的。 不是说孟大人的嫡女软弱愚笨吗,这分明是只母老虎吧! 像是没忍住,孟程意嘲讽了萧岂好几句,在几人惊异的目光下,她又得意洋洋地炫耀在王府内是如何大权在握。 一番话将桌上两位姑娘惊得头也不敢抬,再看向萧岂时,眼里再没有羞涩,只剩三分怜爱与七分鄙夷。 效果达到后,孟程意让两个小厮架着萧岂,先行离场。 扶着醉成烂泥的萧岂进入马车,孟程意把架在肩上这具瘫软的身子扔到角落,坐下后累得长呼一口气。 这家伙病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这么沉? 马车行驶,车厢微微晃动,没一会儿,萧岂的上半身被晃的倒下。 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侧躺着,两条长腿却摆的端正。 像是上身和下身分家了。 孟程意一瞧,兀自笑出声。 起初她还怀疑萧岂醉酒是装的,什么人喝几口就能醉成这样?演的太假了。 可她想错了,人家是真醉了,甚至已经醉晕了。 静静凝望着他沉睡的侧颜,少顷,孟程意嘴角的笑意收敛。 她俯身,攥住他晃在半空中的手腕。 脉搏平稳有力,不仅探不出病,甚至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健康。 片刻后,孟程意松开他的手腕坐直身子,仍看向他,目光平静宁和。 越是如此,越证明有鬼。若是她猜的不错,萧岂这么一搞,阳寿应是剩不了两月。 怀孕一事必须尽快操办。 既如此…今日不就是个好机会? 想到这里,孟程意眸子一亮。 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她掏出怀中的药粉,将萧岂扶正,掰开他紧闭的嘴唇,尽数倒了进去。 翌日。 萧岂醒来时头痛欲裂。 年过二十,昨晚是他头一回饮酒。 也没喝多少,然而过了会儿就头晕得厉害,后面便毫无意识,连怎么离开的清风楼都不知道。 萧岂十分费力地睁开双目,眼前一片虚白,他从被褥中伸出手臂,用掌根抵着刺痛的额角,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清晰。 感官慢慢恢复,他稍稍一动,肩膀碰上了一处温热柔软。 心神一凛,萧岂攥紧了拳头,一偏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紧张的神经刚刚放松,他看向面前赤裸的肩头,忽然意识到方才肩膀碰到的柔软是什么。 脑海中倏地冒出一句话:她没穿衣服。 萧岂喉结微滚,又很快发现:自己也没穿。 不光赤条条地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他还感觉到下腹有几分异常的胀痛,像是做了过于激烈的运动而导致的肌肉拉伤。 想要努力回忆,额角便袭来一阵刺痛。 萧岂用力闭紧双目,甩了甩昏涨的脑袋,强忍着疼痛,继续回想。 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很模糊,隐约能想起孟程意的面庞,相比画面,记忆中的声音要清晰很多。 她发出的…或微弱的娇喘,或压抑的啜泣。 萧岂脸色发沉,他坐起身,被褥自胸口滑落,连带着着身旁之人的上身也暴露在空气中。 熟睡中的她没了被子,冷得蜷缩成一团。 萧岂毫不怜香惜玉,任由她冷得可怜,也不帮她将被子拉起来。 他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游过,找到许多暧昧的痕迹:锁骨 上的吻痕、侧颈上牙印、还有后腰附近的指痕…… 这些印记,她自己伪造不出来。 心情十分复杂,萧岂再一次闭上了眼眸,这一回,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多了一些。 睁眼后,他几乎接受了与孟程意圆房的事实。 他神色凝重地望着孟程意的脸沉思,而她睡的很熟,半晌没有醒来的迹象。 一个时辰后,孟程意悠悠转醒,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 萧岂还在。 “娘子醒了?”萧岂靠坐着,她一动,就率先开口问道。 孟程意装作费劲地发出声音:“嗯……” 萧岂伸手帮她拉了拉被子,“感觉怎么样?身子可有不适?” 装模作样地轻“嘶”一声,孟程意小声说:“腰疼。” 她满脸羞涩,说完就将脸埋了起来。 萧岂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温柔:“是我不好,昨夜…弄疼你了。” 看来他是信了,孟程意想。 这第一步比预料中还要顺利,没经历过房事的萧岂还真是好骗。 第17章 是我师姐 萧岂早早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早膳。 孟程意打眼一看,什么滋补粥,什么银耳参汤,还有一盘又一盘的炖肉。 光是上菜就耗费了将近一刻钟。 “王爷,这一大早上的…”孟程意斜着身子,压低声音在萧岂耳旁说,“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萧岂搂住她的肩头,亲昵道:“昨晚那么辛苦,你又是…怎么说也是流了血,总要补补的。” 他说的是褥面上的那一点血迹。 孟程意在心底暗自肯定自己的细心。 “小点声嘛。”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偷瞥看身侧的仆人们。 萧岂笑笑,“好。” 自从生辰日过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好上了许多,经过昨晚,更是温柔到发腻。 之后连着几天,孟程意日日进补,萧岂就差没在府中养上牛羊猪鱼、种上人参燕窝让她抱着啃了。 坚持补了几日,孟程意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清早因为体热而流出鼻血。 午膳时间,又是一碗滋补粥推到面前。 只是圆了房,又不是小产,至于这么补吗? 孟程意狐疑地偷看萧岂一眼。 他总不能是在故意整她吧? “娘子,我今日有约,几个旧友张罗着要见我,就不能陪你了用膳了。”萧岂动作娴熟地帮她搅开浓稠的滋补粥,边说:“估计要晚些回来。” 闻言,孟程意心中一喜。 太好了,等他走了,她终于可以改善改善饮食,吃些清淡的了! “夫君去忙吧,我好好的,不必挂念我。” 看出她的欢喜,萧岂眼底闪过寒意,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说走就走,走得痛快。 “风吟,快,把桌上这些都撤下去!” 两个时辰后,孟程意避开府中下人,没有乘坐马车,独身一人走后门出了府。 屋檐上趴着的鹿梦与毛止对视一眼,随后立刻跟上。 主子猜的果然准,给王妃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错过。 孟程意步子轻快,脚步毫不停顿,看样子是有目的地,且对那个地方非常熟悉。 他们跟着她穿过大街小巷,直到路过一个繁华热闹的街口,她停下身买帷帽。 毛止小声提醒鹿梦:“我上回就是在这附近跟丢的。” 鹿梦颔首,“分头行动。” 说完,他翻身下了屋檐,片刻后,他一副纨绔做派,甩着腰间的玉佩,摇摇晃晃地从孟程意对面的巷口走出,来到她附近。 虽日日同在王府,但王妃从未见过他的面容。 王妃这回的欺骗举动惹恼了王爷,王爷下了死命令,查明白她背地里所做的是何事、所联系的是何人,探清之后便动手杀了。 所以鹿梦无所谓在她面前露脸。 孟程意买好帷帽后,一头扎进人群。 鹿梦不急不忙地跟着,只见她身轻如燕,在杂乱的人群中来回穿梭,谈不上身法,但这条街道人太多,酒馆、青楼、茶坊、成衣铺、来回移动的小贩,还有不时钻出来的马车……令他两次险些跟丢。 慢慢的,他不再气定神闲,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高处的毛止的配合下又追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她进了一间铺子。 抬头看了眼门头,是间茶水铺,入口很窄小,旗子破旧落灰,门口摆了桌椅却没有顾客,夹在两座酒楼之间,十分容易忽视。 鹿梦迈步跨过门槛,进入这间破旧冷清的铺子。 空间不大,因为常年晒不到阳光,一进来就阴风扑面。屋内摆着五六张桌子,再加上柜台,基本没有空处了。 环视了一圈,屋里除了掌柜的和两个小二,再无旁人。 鹿梦眼睁睁看着王妃进来的,现在却找不到她的踪迹。 这铺子必有古怪。 他在门口站了半天,掌柜和两个小二都没有前来招呼的意思。 看来茶铺只是幌子。 以免打草惊蛇,鹿梦背着手转了一圈,嘟囔着“真寒碜”,离开了铺子。 他与毛止赶回王府。在远离正寝殿的一座偏院中,本该“赴约出游”的萧岂正坐在桌旁处理信件。 鹿梦将所见所闻汇报,“属下出来后绕着它转了转,发现它旁边的两个酒楼门头非常大,内里空间却有限,墙壁上的装饰繁杂,若非有所怀疑,很难看出异常。属下觉得…那个茶水铺另有乾坤,也许通着暗间。” 胭脂街。这是孟程意嫁入王府以来, 第二回去那里了。 萧岂回想了一下那条街道的位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红枫阁。 若是他没记错,在庆元四年之前,那里一直是红枫阁的地盘。 一眨眼距离红枫阁撤离京城已经过去五年了。 萧岂和这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整整五年没有听到这个组织的消息。 如若真的牵扯到红枫阁,事情就比他料想的复杂了。 他这个默默无闻的王妃,还真是让人意外。 “王爷,查吗?” 他许久不语,鹿梦小声问。 萧岂回神,“这事不用你过问了。” 他亲自查。 另一边,孟程意趁萧岂离府,打算去赌场瞧瞧她的好妹夫玩的是否尽兴。 她带着帷帽进入赌场,八角提前不知她要来,没有嘱咐手下人,赌场的钓子见她穿着不凡又是独身一人,很快像见了花蜜的蜂虫一样围上来。 “姑娘是一个人?不如同我们姐俩玩玩?” 两个长相清秀的女人夹住她,一边一个搂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赌桌上带。 孟程意抽出手,抬臂,一人一个脑瓜崩。 在两人愣神之际,她径直走向场馆中央最大的台子,那围了一大圈人,皇甫永和八角也在。 她熟快地拍拍八角的肩膀。 八角猛的扭头。 他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他的目光乍然从赌桌上转移,眼底还残存着激奋与狂躁。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孟程意掀开几分面纱,看向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八角一双瞳子陡然清明,他轻咳了两声,眼中的癫狂迅速消散。 “赢了!赢了!诶…徐公子,你人呢?”皇甫永同样戴着面具,囔囔着,扭身看向他。 也看见了他身侧站着的女子。 “徐老弟,这是…你夫人?”皇甫永见氛围奇怪,还以为徐八家里人发现他赌博,追到了这儿呢。 八角轻笑,他虚虚揽过孟程意的肩头,对皇甫永说:“哪能。这是我师姐。” 第18章 真赌徒与半吊子 皇甫永一听,来了兴致。 徐八赌技精湛,是他遇到过最会玩的人,他的师姐?那得多厉害! “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许镜花,公子呢?” 说话间,孟程意从八角手中接过面具,侧过身戴好。 “我,哈哈,我叫王永。”皇甫永见她熟悉这赌场戴面具的规矩,更是高兴,笑呵呵地给她让位置,“相逢即是缘,来来来,一起来两把。” 这皇甫永倒是不拘小节,只要是愿意陪他赌,男女老少他都不在意。 “扫王哥的兴了,我真来不了。”孟程意说。 皇甫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向她的手。 一根指头 都不缺,怎么就来不了? “王兄,我师姐近日手头紧,还是我来陪你吧。”八角挤进两人之间。 在吵闹的桌间,他叫喊了两声,开了局。 “这会儿什么玩法?”孟程意问皇甫永。 “赶老羊。”皇甫永紧紧盯着八角的举动,骰子一摇,他就兴奋得眼睛发亮。 “怎么样啊?”孟程意故意说:“不好赢吧。” 皇甫永哼笑一声:“许小姐是看不起你师弟,还是看不起我啊?” 八角闭目听声,待骰子落桌,即刻报出一个数:“六。” 开盖,共两个骰子,一个“二”朝上,一个“四”朝上,加起来可不就是六吗? “好!” “厉害啊!” “再来再来!” 桌上爆出阵阵喝彩,八角将位置让给皇甫永。 他后退两步,与孟程意并肩,手臂下垂比出手势,示意“顺利”。 孟程意轻轻颔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观摩了半晌。 不得不承认,皇甫永这人确实聪明极了,有能力技术强,又胆子大不怕输。 在桌上一半托儿的情况下,一个多时辰下来,他赢的次数不多,但算下来竟也没亏。 孟程意给八角使了个眼色,八角心领神会,在下一局开始前,他将皇甫永从台边拉开:“王兄,咱们休息一会儿。” 他朝皇甫永挤眼,皇甫永立刻明白,是换个地方的意思。 三人一同来到二楼的隔间,屋内各类用具一应俱全,比不上大厅的热闹,更适合相熟的人一起。 关上门,孟程意摘掉多余的帷帽。 她哎呀一声,叹气。 “许姑娘这是怎的了?”皇甫永问。 “倒也没什么,就是看你们来的痛快,手痒痒。”孟程意说着,又叹了口气。 “师姐,你可算了,怪我不该叫你过来,你都说好要戒了…可别让家里两个孩子失望啊。”八角平日说惯了鬼话,谎言张口就来,眼都不眨。 “许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有两个孩子?” 孟程意:“不小了,就因为好赌,去年刚被夫君休了。” 皇甫永替她不平:“那你夫君也真是没本事,就因为这个?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爱好了?” 八角垂眸掩下讥讽笑意。 赌鬼以为遇到同好,总是亲近的。 他又开口,说着劝阻的话,手中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骰子。 “算了师姐,别功亏一篑啊。” 聊了几句,皇甫永发现这姑娘言语中也尽是对此事的热爱,更觉得她是同道中人,由衷可怜起她。 “这样,咱们两个来,你赢了我掏钱,你输了,就免了。如何?”皇甫永说着,用肩头撞了撞徐八。 孟程意眸子一亮,“当真?” 桌子上坐着三人。真赌徒对半吊子,一个精心计算一个全凭感觉,谁都看不透谁的水平;还有一个庄家装看客,面上波澜不惊,衣下手指翻飞,老千出的比骰子摇的次数还多。 玩了一会儿,皇甫永心中说不上来的怪,他总觉得这位许小姐路数邪门,偶尔骰子都摇不明白的样子,可几局算下来竟然和他对半开? 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桌上另外两人,皇甫永在心中想:怕不是联合着耍他吧? 时候差不多,八角在桌上给孟程意比了个手势。 孟程意眨眼示意,随后将提早藏在手腕处的骰子抖落出来。 “啪嗒——” 一声清脆响动,不该存在的多余骰子在桌上滚了几圈,直到碰到皇甫永的手指,才停下。 屋内一静,皇甫永捏起这颗骰子,气极反笑。 他嘴唇微动,正要开口,身旁的徐八忽然用力拍向桌面。 “啪!”的一声巨响过后,他冲孟程意吼道:“师姐,你什么意思!王兄一番好心,说白了是可怜你,在给你送钱!你可倒好了!” 认识徐八也有半月了,皇甫永头一回见他发火,属实被那巨响吓了一跳。 “我…你误会我了。”孟程意挨着八角坐,在桌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我我我我…我这是不小心塞的……” 她说的心虚,声音越来越低。 八角愤愤地盯着她,随后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走吧。” 孟程意小心地看看皇甫永,低声说:“我赢了六局,银子……” “许镜花?!”八角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音,气的要站起来。 皇甫永连忙拉住他,“徐老弟,小事小事,都是自己人,不至于……” “你喊什么喊?”孟程意像是也急眼了,“几个钱啊,你至于急成这样吗?哦,他是你新认识的兄弟,我和你就没有情分了?王兄都不介意,你又何必上赶着逼我!” 八角胸膛起伏,一副被气的说不出话的模样。 “你日子过得滋润,赌桌上战无不胜,荷包里装满了银子,又何曾想过接济接济我?我…呜…我容易嘛我,厚着脸皮来找你借钱,暗示了多少回,你也没有个要给的意思。今日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嫌我?若是嫌我,咱俩从今以后就断了这关系,你再也不用管我死活了!!” 眼看着这两人要闹掰,皇甫永赶紧掏出一点碎银,递给许镜花,让她先走。 孟程意哭哼了半天,实在是一点泪没挤出来,她接过钱站起来,在露馅之前赶紧转身。 都走到门口了,为了这场戏能精益求精,又拐回来愤恨地夯了八角一拳。 “许镜花你…!” “诶!”皇甫永无奈扶额。 出了门,身后隐隐传出皇甫永安慰的话语,孟程意抛着掌心的银子,勾了勾唇。 走进皇甫永心里这事儿呢,就交给八角了。 他能言善道,最会用平静的语言蛊惑人心。 什么和托儿一起出老千骗钱?明明是帮理不帮亲、为了王兄怒斥亲如家人的师姐啊。 溜了这么一圈,孟程意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 刚从茶馆出来,还没走两步,身后有人叫住她:“王妃?” 孟程意脚步顿住。 她戴着帷帽,这个声音陌生的人,是怎么认出她的? 第19章 哪怕是当妾 孟程意转过身。 辨认出开口叫她之人是那晚在清风楼见过的明非。 明非,他爹叫明敬,正五品户部郎中。在藏龙卧虎的京城算不了什么大人物,却挺出名: 明敬喜欢女孩,结果正妻生下一个儿子后便伤了身子,他又纳了两房小妾,一年内添了三个孩子,仍旧全是男孩。直到中年,他不信邪地又纳了妾。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皇天不负有心人,次年,在已有五个儿子的前提下,明家添了一对龙凤胎。 他终于有了女儿。 龙凤胎一个叫明非,一个叫明芳。 孟程意看向与明非同行的女子。 恰逢夕阳,柔和的霞光打在她脸上,为她娇美的面庞增添了几分温柔。 锦瑟华年,亭亭玉立,一双美目带有几分傲气,一举一动端庄内敛,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王妃,这位是我胞妹,名为明芳。”明非抓着明芳的手肘将她向前推了几分。 他眼里闪着期盼的光。 期盼这母老虎一般的恭王妃狠狠欺负一下明芳。 不是他胳膊肘往外拐,实在是明芳欠收拾!他这妹妹不知什么眼神,自小见过萧岂几面后,就深深爱上他不可自拔,前几年六个哥哥好说歹说才给她劝住。 可自从前些天听闻萧岂病好了,她就不行了,心思彻底按耐不住了,冲动的野兽又出笼了。 这回是说什么都要嫁进恭王府。 气的一向宠她的爹爹亲自动手,打的她大病一场,昏迷好几日,可醒来照样不改主意。 犟得邪门,也不知道像谁。 实在没招,他只好寄希望于见过一面的恭王妃。恭王妃性子那么霸道,要是能打消这个傻妹妹的傻心思,让她知难而退,他明家上下绝对感恩戴德。 “好巧。” 孟程意索性摘下帷帽,她冲明芳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看向明非,问他:“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明非龇牙一笑,自夸道:“我精通书画,画的多了,便学会了看身影识人。” 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他说得不假,孟程意接受了这个解释。 “王妃独自出行?王爷没陪着您?”明非说着,瞥了眼妹妹。 果然,一听到“王爷”,她眼睛都亮了。 想到萧岂上午离府时的说辞,孟程意眯了 眯眸子。 她故意问:“王爷今日不是和你们几个旧友有约吗?” 明非一愣,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是这恭王妃记错了,还是恭王真拿他当借口了? “额,王爷说,他和我有约?”明非确认道。 孟程意:“他就说,和旧友有约嘛,除了你还能是谁?” 明非皱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和萧岂儿时玩得比较好,虽说萧岂母妃出事之后,两家再没有过联系,但据他所知,萧岂除他之外确实没什么亲近的旧友。 “…也许是我不相识的人。”明非实在不知萧扯的什么理由,怕越说越露馅,只好甩脱干系。 他这一句有没有都无所谓了,从他的迟疑的反应中,孟程意已经看出有问题了。 将这事暂时按在心中,孟程意主动转移话题:“可能是我会错意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们慢慢逛?” “王妃稍等。” 在她转身之际,明芳开口叫住她,神色坚定。 “哥哥,你先到边上去。” 明非向孟程意抛去一个复杂又无奈的眼神,背对她们走开了几步。 “王妃,小女子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如若冒犯,还请见谅。” 孟程意颔首,“你说。” “我喜欢萧哥哥,喜欢了很多很多年。”明芳道,“我想嫁给他,哪怕是当妾。” “我相信他也还记得我、也会对我有情……希望王妃不要阻挠。” “说完了?”孟程意挑眉。 “说完了。”明芳抿了抿唇,准备好了承受她的辱骂或冷眼。 哥哥跟她说,萧岂的王妃是个厉害角色,她若是嫁过去,过不了好日子的。 可她不怕,只要能和萧岂相伴相守,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怕。 “说完我就走了。” 见她神情意外,孟程意轻笑,“走前给你一个忠告:这些话你应该说给萧岂听,毕竟你想嫁的是他又不是我。” 她这话说得不虚,只要萧岂还活着,纳不纳妾就是他的自由,若是一个硬要嫁一个愿意娶,她拦也拦不住。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暗,期盼风吟没发现她离开并不现实,孟程意索性大摇大摆地走正门进去。 走了几步遇见李嬷嬷,说王爷在膳房等着她用晚膳呢。 孟程意加紧了步伐,边在脑海中想: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萧岂。 一迈进膳房的门,孟程意便直奔主位上的萧岂,“王爷,您回来啦。” 萧岂意味不明地微笑:“这话应该我来说吧,爱妃。” 孟程意算是发现了,此人一旦不爽,就唤她“爱妃”。 “哎呀,本来想着出门买些果子,结果遇到熟人,耽误了。”孟程意拉开椅子坐下,招手示意上菜。 萧岂倒是没追问,孟程意殷勤地给他布菜,一顿饭下来都没换得他几个正眼。 反正已经“圆房过”,他最近什么态度倒没那么重要了,一月后她怀上孩子的消息放出,看他一张冷脸还挂不挂的住。 饭后,孟程意问今晚萧岂来不来自己屋,本是随口一提,未曾想到没好脸色的萧岂竟然“嗯”了。 嗯……? 这人真诡异,面对她的态度三天一变五天一转,有时冷言冷语毫不在意,有时又情意绵绵,丁点小事儿就摆出吃醋的模样,说是正在气头上吧,扭脸又愿意和她睡一张床。 吃错药了吧,孟程意暗骂。 和冷冰冰的他待在一个屋内,挨了好久总算到了睡觉的时候,孟程意正要提议吹灯,小侍从毛止抱着几张画像进了她屋。 画像是给萧岂的。 “王爷,这是明公子送来的,您过目。”毛止说。 “放这上面吧,退下。” 毛止走后,他拿起画像,一张一张地细看。 孟程意躺在床上,闻声将床幔拉开几分,侧身眺望,隐约看出画像上的是个女子,结合毛止口中的“明公子”,那画像上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这对兄妹动作倒是利索。 孟程意躺回床面,在心中琢磨,若是明芳真嫁进来…… 第20章 长生不老 虽然就见了一面,但她对这姑娘挺有好感,敢爱敢恨、大大方方的。 和孟敏不一样,明芳一看就不像有坏心眼的人。 这么一个好姑娘嫁给萧岂着实可惜。等萧岂死了,可就只能和她这个“情敌”相伴喽。 孟程意闭目养神,想到这勾了勾唇。 罢了,待她大权在握,明芳若是想离去,她就助她改头换面,到时候重新开始也不晚。 “爱妃这是忆起什么开心事儿了?” 萧岂不知何时来到了床边,拉开床幔正俯视着她。 孟程意睁眼,正对上他探寻的目光。 她往里挪蹭,给萧岂让位置,“王爷忙完了?” “嗯。”萧岂掀开被子,坐到床上,“刚才想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入睡了。” “想到…想到王爷你了。”孟程意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岂猛然俯身压向她,“想我什么?” 怕他亲上来,孟程意把下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 “嗯?”萧岂一点点逼近,重复:“说啊,想我什么?” 有病。 额头几乎相贴,孟程意暗骂着咬紧了后槽牙,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弯弯的,她支支吾吾道:“王爷别耻笑臣妾了~” “没笑你。” 萧岂扯了扯唇角,作势要将被子拉下来,孟程意赶紧拽紧手中的被角。 见状,萧岂轻叹一声,他单臂撑着身子,撩起她一缕秀发,漫不经心地在指缝间把玩。 “怎么这么紧张,莫非爱妃心中想着旁人,要为他守节啊?” 他这话问的颇有深意,孟程意提起了警惕心。 难不成他察觉到了不对。 不应该啊…… “王爷胡说什么呢!” 说着,孟程意撑起身,快速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 她又一次强调:“臣妾心中只有您。” 萧岂默了,他喉结轻滚,抬手摸了摸被她柔软嘴唇亲过的地方。 “王爷,你总是这么怀疑我,我会难过的…” 见他态度有所转变,孟程意扑进他怀中,假装委屈撒娇。 一只大掌抚上她的脊背,轻拍了几下。 “只是戏言,娘子若是不喜,今后便不说了。” 孟程意听他语气温柔,想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刚才那莫名其妙的话,也许只是他又发了神经。 这夜,她和他头一回相拥而眠。 萧岂对她格外亲昵,一直搂着她不放。几次她嫌热,半睡半醒间挣扎着要翻身,也都被他捞了回去。 此后三天,萧岂保持这种状态,只要看见她,就往她身上贴,要么拉手,要么搂腰,像是喜欢得不知该怎么好了。 可怪就怪在,他行动上亲近,脸上却不时流露出讥诮。 这还是在孟程意并未刻意观察他的情况下,只要突然扭头与他对视,就能收获一个来不及掩饰的嘲谑眼神。 有病,孟程意淡定地想。 她算看透了,萧岂这人就是纯粹身子不行脑子也不好,就不能用理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他的心思。 态度变得比夏日的天还快,一天恨不得三张脸。 她才懒得猜。 三九天已至,日头懒怠,总蒙在一层冬雾之中。若等到午时,淡金色的光许会穿透薄雾,斜照在结了冰的屋檐角。 却没有暖意。 王府里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死水,萧岂莫名开始要求孟程意,限制她出门。 孟程意面上顺从,背地里该如何便如何。 毕竟这段时日他忙得脚不沾地,就是阳奉阴违,他也没功夫管。 至于忙的是什么,孟程意不清楚,也不在意。 一个将死之人,再是扑腾,又能怎样呢? 午后小憩,醒来冉秋已候在了床边,孟程意半睁着眼,摸了摸冉秋的发顶。 “怎的这个时候来?有急事?” 人多眼杂,冉秋鲜少踏入恭王府,就是来也是深夜。 冉秋往她手心蹭蹭,“是个重要消息,说不上急。” “哦?” “宫中传出来的,说那胡老二被升为太医令了。” 太医令是太医院的最高长官,多少太医穷其一生也不敢妄求, 一个乞丐出身的野路子,入宫不过半月,就被圣上亲升为太医令? 简直荒诞。 孟程意哼笑一声,“是皇上疯了,还是他胡老二研制出长生不老药了?” 冉秋不语。 孟程意挑了挑眉,“总不能是…看上他了吧?” 冉秋:“……” 见她神情严肃,孟程意坐直,正色道:“真研制出长生不老药了啊?” “消息是这么传的,更具体的尚未明晰。可以肯定的是,皇上信了。”冉秋说。 孟程意皱了皱眉。 她自幼跟着娘亲学医,在教她辨认草药前,娘先教她的是一个道理: 天地有常,日月交替,草木枯荣,皆是轮回的定数。人立于其间,生与灭是自然运转中的环环相扣的齿轮,无生则无灭,无灭亦无生。 在下针前、落笔时,心中要明白,救病治人是寻找齿轮中那一丝有可能的缝隙,以草木之性调和阴阳,以针石之术疏通淤塞,是助力本该延续的生命挣脱可攻破的枷锁。 仅此而已。 绝非逆天而行。 她始终铭记这个道理,所以坚信,世上不会有劳什子长生药,起死回生亦是无稽之谈。 “皇上怕是老糊涂了。”孟程意低声说。 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多的是人想不明白。即便是身为最高掌权者的皇上。 “传言皇上的身子恢复到了少年时的状态,已有废太子的打算。”医毒同源,冉秋自然也是不信的,“太子那边已经收到消息。” 单论皇上与胡老二,这事儿怪得很,可冉秋接着往下说,孟程意便有了头绪。 她倾身,问:“萧岂最近在做什么?” “绵州。”冉秋立刻接道。 她隐隐也将事情串联了起来,“近两月,他的人经常出没在绵州。” 孟程意放松身子向后靠,若有所思。 “少主您是觉得,恭王送胡老二入宫,目的是离间皇上与太子?” “不止是离间。”孟程意说,“我看他是想拉太子陪葬。” 绵州位置偏远又特殊,东临吐蕃,前两年刚换了知州,是太子的人。若是想激化皇上与太子的矛盾,往那做文章准是没错的。 先前她还纳闷,萧岂为何非要等过了二十岁生辰才有所行动?此时却明白了,他等的不是自己的死期,而是在萧朔的年岁。 已满弱冠,皇上身子渐弱,众皇子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再等上几年,萧朔就该顺利登基了。 可萧岂想让萧朔觉得:登基于他遥遥无期,太子之位也摇摇欲坠。 皇上若是长生了,还要他这个太子做什么? 他永远都坐不上龙椅。 这近乎是个明牌的阳谋,萧朔就是看透了,也不得不动。 说到这儿,孟程意与冉秋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诧异。 萧朔到底是干了什么,让萧岂恨成这样,死前以这同归于尽般的姿态,势要拉他一块下地狱? 第21章 差点掐死她 “少主,咱们要做些什么吗?”冉秋问道。 孟程意说,“先不动,必要时帮萧岂一把就是。” 若是太子赢,萧岂死后难保他还能记得那点情分不牵连她;可若是萧岂不输,就不一样了。 首先,太子受到重创孟哲亭也得不了好。 其次,等萧岂死了,不管萧朔能不能东山再起,总归是没那么多闲功夫惦记她。就算想报复,也得看还有没有本事。 冉秋领命走后没一会儿,风吟送来了一张请帖。 冬月廿七,皇甫永要上孟家迎亲了。 请帖里还夹着一张信纸,孟程意随意地看了一眼。 蠢孟敏,想要侮辱她也就会这一招,幼稚。 有来就要有往,孟程意随手把请帖放到一边,思忖着如何将那份大礼呈送给孟敏。 正想的入神,萧岂提溜着一盒点心过来了。 “王爷您回来了。”孟程意不太走心地起身迎接他。 萧岂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将她搂入怀中,狎昵地揉了揉她的肩头。 经过这几日,孟程意对他的小动作已见怪不怪。 不知道是不是把四肢的病症全逼到脑子里了,他老是流露出“我就这样占你便宜看你气不气”的讥诮神色。 对此,孟程意的反应唯有二字箴言:有病。 “路过清风楼,给你带了点心。”萧岂搂着她坐下,“快尝尝。” 孟程意打开食匣一看,萧岂这是每一样都买了两块。 “谢王爷。”她先捏了一块桃酥递给他。 萧岂接过,咬了一口,“好甜。” 孟程意笑眯眯地捏起一样的另一块,和他手中的碰了碰,“甜的掉渣!” 一块点心吃得差不多,萧岂又拿了一块。 他静静地吃,也不嫌腻,直到匣子中的糕点所剩无几,终于开口:“你猜我方才在清风楼遇着谁了?” 孟程意眨眨眼,“猜不到,谁呀?” 萧岂轻笑,“一条狗。” 孟程意肩膀一僵,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肚。 “什么?” 萧岂姿势懈弛,声音懒懒的,“掌柜说,它叫小青。我同它玩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像锦翠苑那只。” 孟程意:“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萧岂抬眼朝她笑笑,捏起最后一块桂花糕。 “原是自己跑过去的?本王还以为,是爱妃送去的呢。”他垂着眸子,微微偏头咬了一小口糕点,像是随口一提。 “王爷还真是会联想。”孟程意打趣般,“不过…您不是不喜犬类吗?” 萧岂低头笑着,没接这话。 片刻后,他咽下最后一口,匣子空了。 “小青这名字是你取的吗?”他垂着头,低声问。 这话来的突然,孟程意愣了一瞬,“……啊?” 还没等她想出如何回答,萧岂抬起脸转向她,定定地凝望着她,又问:“你和清风楼的掌柜是什么关系?” 孟程意心头一颤。 “不知道如何说,是吗?” 萧岂猛得发作,一条长臂横伸,大掌如钳子般死死攥住她的脖颈,五指一点点收拢。 “本王忍你很久了。”他盯着孟程意的脸,轻声说。 孟程意去掰他的手指,被掐得眼角泛出泪光。 “起初本王没想杀你,即便明知你是带着目的来的,毕竟……”萧岂喉结轻滚,话音一顿,“可你如此侮辱,就过分了。” 袖口内的咪咪蠢蠢欲动,孟程意用指头压住腕处的布料,阻止它钻出来。 虽不知萧岂忽然发什么疯,但他不可能知道了真相。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太子派你潜伏在我身边,是或不是?” “清风楼掌柜是红枫阁的人,你和萧朔用红枫阁传递消息,是或不是?” “你明知我厌恶犬类、明知我娘名燕青,却给一条狗取名为小青,是或不是?” 他神色狠戾,一字一顿道:“孟程意,你找死。” 孟程意被掐得快要断气,她眸色哀伤,痛苦的泪水流满脸颊,承受着窒息的痛苦。 心中却松了口气。 看来萧岂确实是查了她,不过查偏了。 他还是以为她是太子的人。 这样也好,萧岂不往别的方向想,待她拔除他这方面的猜忌,他就更好哄骗了。 至于那条小狗…等这事儿过去了,她得找徐三说道说道。 到底怎么想的,给一条狗取名小青?! “不瞒你说,本王之前还可怜过你。”萧岂冷笑,“可怜你年幼丧母、被你爹的宠妾欺压,可怜你天资聪颖,却被养的愚钝蠢笨。” “倒是误会你了,孟大小姐。” 他继续收紧手指,“也辛苦你了,这么多年来配合着你爹唱这出戏,心中想着太子,却要嫁给我。” 孟程意已经在窒息的边缘了。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惜,你自找死路。”他凑近她,用力到指骨发出响动,“放心,我会给你留个全尸,把你原模原样地还给萧朔。” “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氧气稀薄到极致,孟程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时机到了。 她伸出胳膊乱晃,看起来像是在胡乱挣扎,却碰倒了桌角的几本书,里面那张刺目的红色请帖显露出来,中间夹着的信纸也掉了出来。 以萧岂的角度,一眼就能看见它。 萧岂确实看见了,他用另一只手捏起这张薄薄的纸,本以为上面是传送的消息,却看见: “羡甚?贱妇且泣,怪只怪汝命烂!” 他怔住,不解地皱紧眉心。 掐着孟程意脖颈的手指却渐渐松了。 少顷,他愣然地收回手。 孟程意跌趴在地面上,双手捂着差点被掐断的脖子,纤瘦的身体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 许久,她呼吸平稳了些,强忍着身体的痉挛,带着哭腔,颤声道: “妾身不是太子派来的。” “不晓得什么红枫阁。” “这些年受到的凌辱,也不是唱戏。” 她像受了惊的猫,抖的很厉害,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埋着脸呜咽。 “我…与清风楼的掌柜并不相熟,不知道为什么那条狗叫小青…我从未和太子联络…我没有抱着目的接近您……我没有…我没有……” “我没有…呜……” 是了,这一连串的猜想,都建立在她嫁入恭王府是为了孟家,为了太子。可她受宠妾之女欺辱的事儿不是假的,她在相国府的日子的确水深火热。 那据此而来的推断,也就全立不住了。 萧岂喉结滚了滚,他蹲下身,想要扶她起来。 手掌刚一触碰到她的肩头,她就惊恐地躲闪,喉咙里发出让人听着心脏发刺的呜咽。 她在害怕。 萧岂的手僵硬地顿在了空中。 第22章 娘永远爱你 约莫一刻钟,她没了声,不知是哭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萧岂沉默地将她抱到床上。 她平躺好,之前被长发遮住的脖颈便露了出来,几根红紫的指印十分刺目。 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泪痕,指腹隔着柔软的布料刚一触碰到脸颊,她的眼角又流出了一道泪水。 一声抱歉到了唇边,萧岂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来。 将帕子垫在她脸边,他起身,捡起地上那张信纸,在掌心捏成了团,将它带出了卧房。 门外鹿梦候着,他听到后来孟程意的辩解与哭喊,清楚王爷最终还是没杀她,却不知道原因。 见到萧岂出来,他急忙问:“王爷为何不下手?” 萧岂看他一眼,往外走了几步,才回道:“猜错了,误会她了。” 鹿梦不解,“可她确有嫌疑,就算不是在为太子做事,也定然另有目的。” 什么时候王爷杀个人是需要这么多依据的?管她可不可怜,管她无不无辜? 王爷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向来不是想杀就杀吗? “王爷…” “闭嘴。”萧岂垂着眸子,攥着纸团的手越发收紧。 心软吗,可能吧。 或许说是同病相怜更合适。 他和孟程意的娃娃亲是在她八岁时定下的,那个时候她灵动聪颖,精力旺盛,整日活蹦乱跳的在宫里乱蹿,一张嘴伶俐极了,到哪都讨人喜欢。 这么好的小娘子,怎么长大后彻底换了模样?变得这般畏缩、无趣。 简直像换了个灵魂。 因为没了娘?因为被欺负?因为一次次受挫?因为孤单无助? 还是,因为命不好? 命不好,呵。 他命也不好。 罢了,烂命何苦为难烂命。犹记得孟程意小时候那么讨厌他,知道被大人订下了与他的亲事哭闹了几天几夜,却还是逃不掉嫁给他的命运。 这么想来,甚至还是她更惨一些呢。 眼中闪过讥讽,萧岂谑笑勾唇。须臾后,脑海中闪过她缩在地上哭泣的画面,脸上那抹笑意又变得僵硬。 直到再也挂不住。 屋内,听萧岂脚步远去,孟程意默默翻了个身,不客气地拿他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拧了拧鼻子。 萧岂这人,一辈子只有二十年,病就病了小半光景,临了临了不剩几天活头了,还要斗太子。 多难啊,多可怜啊,跟他计较什么呢。 在孟敏婚宴前的这七日,孟程意再没和萧岂说过一句话。大多数时候她都见不到他,偶尔见到了,也各自躲着。 比起她,萧岂应该更不自在些。在她面前撕了伪装闹那么一通,结果发现不占理,只能灰溜溜地跑开。 想想就替他尴尬。 转眼七日过去,一早,孟程意整理好着装,去敲萧岂的卧房门。 “王爷,该出发了。” 这是那日之后,她对萧岂说的第一句话。像没事儿人一样,平静自然,语气中没有怨恨。 毕竟相国府长女孟程意逆来顺受惯了,这种识时务的反应也不奇怪。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 “王爷,您不去的话,臣妾这就走了。” 依旧没有回复,孟程意想,也许是没睡醒。 天寒地冻,但街上人头攒动,比起孟程意嫁人那日热闹得多。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径直驶向相国府。 近两刻钟,马车停在后门,孟程意领着风吟,熟门熟路地先去往娘生前住的院子。 院子名为“乐颜院”,取自娘的名字,燕乐。 这院子建造得早,位置也好,坐北朝南,门头雕有一块精致的匾额,可惜经历风吹雨打,加上久久无人维护,上头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门两侧立有形状奇异的石狮,都不太完美,一大一小,是小时候娘和她一起学着做的。孟程意摸了摸上头的裂痕,沾了一手的灰。 穿过游廊,走过鹅卵小路,经过庭院中的水池与假山……孟程意看见了娘生前居住的正房。 她站在屋外望了望,没进去,而是转身走向破败荒芜的庭院。 “我走了一个多月,这儿就荒成这样……”她解下大氅递给风吟,随后熟快地在墙角找到铁锹,耐心地一处处清除砖缝中冒出的野草。 风吟想帮她,却找不到第二把工具。 “夫人,我来吧。” 孟程意理了理袖口,“不用,我来。院中有椅子,你去那坐会儿吧。” 风吟哪能真去歇着。 见她一脸为难,孟程意扭头朝她笑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替我守密,切勿将此事说与王爷听,免得他嫌我粗鄙。” 风吟抱着厚软的大氅站在她旁边,抿了抿唇。 乐颜院并不偏远,孟程意翻置着落荒的院子,也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鞭炮鼓乐之声。 她置身事外,神情专注地除完杂草又去擦灰,没一会儿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鼓乐声越来越近,估计着迎亲的队伍进了相国府,孟程意才放下手中的湿帕子,拍拍裙摆沾上的灰尘,披上大氅往正厅去。 新郎官皇甫永已经下马,正在拜见孟哲亭与孟家各长辈。厅中围满了人,孟程意来得迟,站在人群中靠近大门的角落,无人注意。 流程走过,孟哲亭亲自抱着孟敏上了花轿,今日格外打扮过的胡姨娘捏着帕子哭得动情,母女俩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好久不愿意松开。 这一幕映入眼帘,孟程意面色变得难堪,死死盯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耳边浮现出忆过千百遍的话音。 “满满,娘一想到你出嫁那天,要把你送走,心里就难受啊。” “娘,我还小呢。” “哈哈哈…小满满害羞了?是不是想到你萧岂哥哥了?” “我才没有!我…我都没说要嫁给他!你非要让我和他定亲,娘你太坏了!” “唉哟,看这小脸皱的。好好好,满满不气,那娃娃亲只是随口说说,嫁给谁都听你的,好不好……其实娘还不想让你嫁呢,一辈子陪在娘身边才好……娘的好乖乖,怎么这么可爱呢……娘爱你。” “永远爱你……” 脸色越发苍白,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孟程意快速低头,擦掉。 再抬起脸时,只是睫毛根有一点点湿。 出嫁那日她那么平静,别说掉眼泪了,心中连半分悲伤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嫁入王府后的计划。可人就是这样,自己过得难不算什么,咬咬牙都能坚持,却见不了别人舒心。 孟敏什么都不好,嚣张,恶毒,自大,根本比不上她。 但只要胡姨娘站在她身旁,孟程意就自惭形秽。 孟敏有娘爱,可她没有了。 第23章 满满被打 新郎官皇甫永在队伍最前方引路,他身后,跟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在街边百姓的围观中,花轿一路往他家的方向去。 孟程意没有祝福孟敏的心,也不愿在人群中挤。她让风吟去安排马车,自己又折返回了乐颜院。 正房的门上了锁,暂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孟程意拿钥匙开了锁,进到屋内。 除了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别的东西早被她搬空了。无人洒扫,即便一直关着门窗,也难免落满灰尘。 她无法常来,怕被孟哲亭揪到尾巴也不敢派红枫阁的人前来,心中虽惭愧,也只能任由这个承载了所有美好回忆的院子无人问津。 可惜不能把整个院子搬走。 唯一的办法是把孟哲亭他们赶走。 娘,再等等,就快了。 过了会儿,风吟出现在院门口,孟程意朝她走去,“准备好了?” “回王妃,好了。” 相国府距离皇甫永的住处并不远,都靠近皇城,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孟程意乘坐马车,和一路游街而来的迎亲队伍几乎同时到达。 她混在人群中,直到拜堂这一环节,才被几个孟家人注意到。 其中有一个是孟敏的弟弟,同为胡姨娘所出,名孟聪。 别人是人如其名,他是名里有什么命里缺什么,心思一样的坏,却比不了孟敏的机灵聪慧。 孟程意愿称他为“蠢货”。 蠢货注意到她后,装作不经意地慢慢朝她靠近,“呦呵,小弟还以为长姐没来呢。” “敏妹妹大喜的日子,我怎么会不来?”孟程意微笑。 前头正二拜高堂,孟聪将目光移到她身旁的风吟身上,轻佻地“嘚”一声,“这就是你夫君啊?” 风吟怒目而瞪,“孟公子莫要无礼!” 孟程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三弟说笑了。” “阿姐不要怪罪啊,都是我眼神不好,看错了,哈哈。”孟聪摸摸下巴,不怀好意,“不过恭王不是病好了吗,怎么还不出门啊?” “王爷公务繁忙,无法亲临,我代他给敏妹妹道声歉。”孟程意说。 “也是,恭王,呵,好歹是王爷呢。我就代妹妹原谅你们喽。” 他神情嚣张,嘚瑟地朝孟程意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往中央去了。 就在他找了个空缺准备站过去,忽然感觉一只手贴上他的后背,紧接着,那手在他脊柱上轻轻一推,力道不重却不容化解。转瞬之间,他踉跄着向前跌,冲出围观的人群,狼狈地倒在了孟敏与皇甫永脚边。 恰巧此时在夫妻对拜,孟敏一弯腰,却于盖头下摆处对上了孟聪惊慌茫然的脸。 她被惊到,只听孟聪喊骂一声,站起身冲向人群,大叫:“刚才谁推的我!” 他的目光在一张张惊讶的脸上掠过,最终与一青年对上视线。 这人站得最近,面容清秀,眼皮单又薄,皮肉贴骨,唇色很淡,眼底有几道血丝,白皙的脸颊上隐隐可见青色经络。 不知为何,被这人盯着看,孟聪心底不由得泛起寒意。 他黄赌皆沾,对这类面相并不陌生,能看出此人一定常年混迹赌场。可他又与普通赌徒有很大的不同,眸光清明冷冽,并不混沌。 拜堂被打断,场面停滞,有孟家长辈上前将孟聪拉到边上,孟聪自知闯了祸,没再梗着脖子追究,然而一转身的功夫,再扭头那人就不见了。 “夫妻对拜”被打断,司仪也不知是再喊一遍还是继续下去。差错已出,精心准备的大婚到底没能完美,盖头下孟敏的脸气得发皱,她瞪着一双发红的眼,恶狠狠地咒骂孟聪。 这个被娘偏爱的弟弟,从小就抢她的东西,永远在犯蠢,搞出错事也从不会被责备。就因如此,才惯出他这无法无天自私自利分不清场合看不懂眼色的性子! 小时候他掉进池塘险些淹死,就不该救他! 事已至此,孟敏就是再恨,也不能让时光倒回。皇甫永牵着红绸领她进入婚房,低声安慰了她一句,才离开去招待宾客。 心情和缓了几分,她一个人坐在床边,无聊地摸索手边的小玩意儿们,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她摸到一陌生硬物,纳闷地捏到手中,低头看去。 是一颗骰子。 婚房屋檐背面,八角倚靠在上头,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中的骰子,见孟敏已经发现,便没有继续塞第二颗。 他将那片瓦子放回去,跳下屋檐,拍拍衣摆的灰,一转身融入庆宴的人群。 从边上桌子顺了一杯酒,须臾后,他举杯站在了皇甫永面前。 “恭喜了,皇甫兄。”他勾唇,对皇甫永说。 他是被请来的,所以皇甫永不意外他的出现,笑着与他碰杯,“多谢。” 孟程意遥遥望见他俩站在一起,低头抿了口酒。 说起来她这招挺阴的,让孟敏从嫁人的第一天就心怀不安,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自会慢慢扎根。偏偏皇甫永是真的赌,也是真的聪明。孟哲亭都没发现的事儿,她孟敏想要确认,不会容易。 加上八角一边煽风点火一边帮助隐瞒,想孟敏自今日起,难有好心情。 那颗小小的骰子,会是她此后很久的梦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夜幕将至,孟程意准备离席,正要起身,一个婢女忽然冲到她身边,语气僵硬地要请她去往别处。 借着灯笼的火光,孟程意抬头一看,是孟敏的贴身丫鬟兰心。想必是孟敏发现骰子,怀疑上她了。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的风吟,孟程意心想这倒也是个表现的好机会。 “好,我跟你去。”她十分配合地起身,跟着兰心往别院的厢房去。 风吟想要同往,被两位婢女拦住。 “没事儿,我去去就回。”孟程意安慰她说。 踏入厢房,屋门砰地关上,屋里站着好几个丫鬟,都是孟敏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 孟程意对此并不意外。 兰心她们也不是头一回对她动手。 木棍朝她身上挥舞,她们也不敢下死手,孟程意看着躲,有选择地挨打。 半个时辰后,她们气喘吁吁地完成了任务。孟程意呼吸平稳,除了身上有些灰尘,几乎没挨几下。 除了因为一次偷袭肩膀上中的那一棍,别处都没有痛感。 锁定偷袭之人的身影,孟程意暗暗记下了她的面庞。 兰心带着几位婢女离开,临走前不忘用眼神威胁她。门一开,她们快速离去,在门外急得乱转的风吟则飞奔向孟程意。 此时,孟程意跌坐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大氅被扯掉扔在地上,单薄的脊背布满棍痕,脸上也沾上了尘土。 第24章 温泉小院 风吟惊叫一声,忙跪在她身旁想扶她起来,搀扶她胳膊时又恰巧扯到她肩膀的痛处,惹的她痛呼一声。 气得红了眼,风吟全身发抖,“夫人,一群贱婢竟然敢对您动手…等奴婢告知王爷,定要她们狗命!” 那痛呼声真假掺半,孟程意拍拍她,装出几分哭腔,说:“算不了什么,我习惯了,这次也没受什么伤。说了…王爷会为难的。” 宴席所在院子传来阵阵欢笑。风吟扶着夫人,恶狠狠地往那处瞪了一眼。 她们本想避开人群从后门离去,却因不熟悉皇甫永家的布局,绕了半天还是走到了正门。 出了府门,总算看到马车,正要往那儿走,擦肩而过的一男子忽然叫住她。 “满满?” 孟程意顿下脚步,一看,是萧朔。 “见过太子殿下。”她朝他行礼,“太子殿下亲临祝贺,妹妹知道必然开心。” 萧朔没回她这句,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从一开始的欣喜变为怫然,他看向她脖颈处淡青色的指痕,皱眉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灰?谁欺负你了?还有脖子上这是…萧岂干的?” 孟程意拢了拢大氅,遮住脖颈。 “没有谁欺负臣妾,臣妾一切安好。”见萧朔想触碰她,孟程意后退半步。 萧朔眉心紧皱,不顾她的躲闪,带着怒气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进暗处的巷子。 孟程意一路挣扎。 风吟也紧紧跟着,却不敢对太子上手。 “本宫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萧朔终于放开她,“让你的丫鬟也在这儿,总行吧?” 孟程意真没想到会遇见他,若不是风吟在这看着,不能做出与“贤惠端庄”不符的事儿,她早转身跑了。 也不知这事儿传到萧岂耳朵里,他又会怎么发疯。 “太子殿下请讲。”孟程意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今 日…去过乐颜院了。“萧朔顾及风吟在场,措辞不比皇宫那日直白,“本以为你会在那儿。” 孟程意抿抿唇,没说话。 “门口的石狮子有些裂了,本宫派人去修一番如何?” 孟程意摇摇头,“劳烦太子殿下挂念,臣妾已有安排。” 她不想让旁人碰娘亲手做的石狮子。 萧朔点点头,“好,那本宫就不插手了。”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萧朔沉默了片刻,问:“满满,你非要一口一声太子殿下吗?” 孟程意低头,“臣妾已经嫁做人妇,太子殿下还是唤我恭王妃吧。” 他正欲开口,她又说:“唤弟妹也行,更亲近些。” 萧朔一噎。 “若是没旁的事,臣妾就先走了。趁闹洞房还没结束,殿下赶紧进去吧,免得赶不上。” 她带着风吟转身离去,步子迈得很快,像是生怕萧朔再叫住她。 上了马车,孟程意握住风吟的手,诚挚地问:“这件事也别说,行吗?” 风吟为难地绷着嘴唇,欲言又止。 回到王府,孟程意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外衣刚解到一半,萧岂在门外叫她。 孟程意囫囵将衣服重新套好,去给他开门。 萧岂站在门外,视线从她头顶飘过,望向屏风后那团氤氲的雾气。 “天寒,别在屋里洗了。”他淡淡开口道。 怎么忽然这么说,算是在关心她吗? 孟程意眨眨眼,“不妨事,臣妾不冷。” “东苑有温泉,去那儿吧。”萧岂说完,转身离去。 孟程意:? 王府里有温泉,她怎么不知道? 风吟领着她,穿过一座座院子,一路向东走到尽头,那有一扇上了锁的门。门是青黑色的,隐匿在整面墙之中,白日也不易察觉。 孟程意确实没往这个角落来过,跟着风吟进了门,好奇地四处观望。 月华如水,洒照在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水雾蒸腾在空中,似是快要够到皎洁的玉盘。青板小路被雾气攀附,泛着一层水光。沿着小路走到泉边,阵阵暖意随着泉水的翻涌扑面袭来,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温暖,身上立刻热了。 孟程意脱下衣衫,踏进温泉,滚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暖意很快钻进四肢百骸,身体像落入柔软的云朵,轻飘飘。 她舒适地喟叹一声,在心中嘀咕着萧岂太过小气。这么好的地方,竟然直至今日才让她知晓。 怪不得有几夜他身上那么热,想必是偷偷来这泡过。 风吟已然退下,这温泉小院中只有月光与孟程意相伴。她自在地轻哼着歌谣,泉水流过她赤诚的身体,带走这一天的厌怠。 许是这泉水里有萧岂给他自己放的药草,泡了会儿,孟程意肩膀处的疼痛都减轻了大半。 真是个好地方。 应该是风吟将方才自己被打一事告诉了他,恰巧他今日的良心在胸膛里没出走,才大手一挥允许她来这儿。 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孟程意一直泡到头晕腿软才舍得出来。 换上干净的新衣裳,她往门口的方向去。 青板小路依墙而设,走到转角,手臂忽然被抓住。 孟程意一惊,警惕地抽出手,望向站在暗处的人。 “是我。”萧岂又抓住她,牵着她往反方向走,“那边有通往正寝殿的近路。” 孟程意被他攥着手腕往对面的院墙走去,原来那面墙上也有一扇不明显的门。 于黑暗中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她和他同时开口: “谢谢王爷。” “那日对不起。” 话音落下,又同时恢复沉默。 寒风呜呜,枯枝摇晃着碰撞,发出沙沙声响,角落突然跳出一野猫,孟程意看过去,一转眼,它又钻进暗处。 孟程意遥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四周太静,静得她听见心中的声音。 刚才……她真的开口了吗,萧岂又说了什么? 跑过去的那只狸奴,是否也是错觉? 拐了几个弯,孟程意看见熟悉的建筑。 眼见着快要到卧房,萧岂忽然停下,问她:“冷吗?” 孟程意摇头,“不冷。” 泡了这么久,她都被泡透了。 “好,那在这坐会儿吧。” 附近有椅子,他拉着她坐下。 “满满。” 月光下,萧岂忽然开口,这般唤她。 他偏头看向她,面色恬然平静,漆黑的眼瞳反着一点纯白月光,眼神很放松。 孟程意心头一震。 第25章 弱小可怜…? “很久没有这么叫唤过你了。”萧岂偏头看着她,轻声说。 一时间,孟程意不知道说什么。 “今日闲来无事,我算了算,在你嫁来之前,我们有六年半没见过?” 他看着孟程意,孟程意点点头。 萧岂又看向天上的月亮,月光很亮,美中不足是不够圆。 “还记得小时候,你也叫过我几声哥哥。这几年你过得不好,我却无暇顾及,对不住了。” 孟程意宛若白日见鬼,极力遏制才没睁大眼睛瞪他。 他死期到了?在交代后事?这么快的吗? “…别怪我,满满。” “怎么会,臣妾知道王爷有那份心,只是病了。”孟程意说。 “前几天…是我误会,一时癫狂伤了你,抱歉。” 这是他今夜第三遍道歉了。 “王爷为何突然说这些?”孟程意疑惑。 萧岂淡然一笑,“没有为何,就是想说。” 他眺望着月盘,静了许久,孟程意等到身上冷了,才听到他又说:“你以后离萧朔远一点,我和他有仇。” 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孟程意惊讶地动了动唇。 “…臣妾记住了。” 萧岂:“不问问原因吗?” 孟程意低下头:“臣妾愚钝,很多事听了也想不明白,只知道您是我的夫君,您的话臣妾照做便是。” “你不在意最好。”萧岂笑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不用怕,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不会牵连到你。” “有王爷,臣妾什么都不怕。”孟程意认真地看着他。 她对一切了如指掌,坐观虎斗而已,怎么会怕。 “好了,你回去吧。”萧岂说,“坐了这么久该冷了。” “您不一起吗?” “难得月色这么亮,我再坐会儿,你先走吧。” 孟程意看了看天,这不就是普通的月光? 她起身行礼,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走了几步,被撇在身后的萧岂忽又开口,“满满,对不起。” 不知道他这一句抱歉又是从何而来,孟程意顿住脚步,转身时脸上挂着嫣然笑意,“王爷待我这么好,何故再三抱歉?” 萧岂静静凝望着她。 这一句歉,是为娶了她。 为明知前路坎坷黑暗,仍因一己私心,拉她入这趟浑水。 或许她亦有私心。 但那也是应该。世上已经无人为她着想,她总要为自己打算。 她总要活着。 是,她说谎、给他下药、装可怜,可那些无关紧要。只要她不与萧朔为伍,这些小算计拙劣或精密,都是可爱的。 世事变迁,岁月蹉跎。幼时娇生惯养、被周边所有人偏爱的小满满,如今却举目无亲,踽踽独行。 她孑然一身,这么多年受尽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被逼着嫁给他,也只是想好好活着。 耍点心机怎么了?变得懦弱畏怯、胆小无趣又怎么了? 是她的错吗? 不是的。 孟哲亭有错,孟敏孟聪有错,那些以下犯上的贱婢有错,萧朔有错,老天爷有错,命运有错……他也有错。唯独孟程意没有。 他只顾着自己的痛自己的恨,竟忘了她也早早没了娘亲,这些年他饱受病痛折磨,她在相国府又好过到哪里了? 不该那么欺负她的,萧岂想。 孟程意等啊等,等得脖子都酸了,听到他笑着说:“没什么,你走吧。” “好。”孟程意微笑转身,在他看不到后,瞬间变了脸色。 真是有病,神经兮兮的。 钻进屋内,孟程意直奔床铺而去,趁身上还有点余温,赶紧捂住。 随手往枕头下面一摸,忽然摸到异物。 是冉秋留的信,她来过。 孟程意将折起的信纸打开,拉过床头的灯烛,坐直身子细看。 信纸上并无字迹,只有几个红枫阁特殊的标记符号,冉秋的意思是约她明日辰时聚宝铺相见,有十分紧急的消息要告知她。 信纸和墨水都是在她屋内就地取材,想来冉秋是奔着见她来的。都怪萧岂莫名其妙的那段谈话,耽误了她的时间。 这一夜孟程意睡的不踏实,肩膀隐隐作痛,心中又挂念着冉秋说的急事。 执掌红枫阁也有两年了,她深知紧急情况下时间的重要性。如今错过了和冉秋的相见,也不知她今夜人在何处,能做的只有等到明日辰时。 若是因此误了大事,孟程意非得找萧岂算账不可。 醒了几回,终于挨到天将亮,孟程意一身低调白衣,翻墙出了恭王府。 街上还没几个人,她快步走到离恭王府最近的清风楼,后院有马车候着,她钻进车厢,嘱咐驾车的手下:“快些。” 到达聚宝铺时,冉秋已经在铺子里候着了。 她们携手走过暗梯,冉秋边走边说:“胡老二傍晚会出宫,说是曾在城郊种了一株宝贵草药,到了成熟的时候,他要亲自去采。” 她们来到地下红枫阁的顶层,冉秋关上屋门,给她倒了杯茶,接着说:“这话他昨日当着许多人的面讲的,孟哲亭也在场。太子知晓后已有动作,在城郊埋伏了上百人手,准备趁机杀了胡老二。” 难怪萧朔昨日去往孟家。 孟程意端起热茶喝一口,润了润被寒风刮得刺痒的嗓子。 “这对太子确是个机会。”她说着,呵笑一声,“难得的好机会啊。” 听出她的讥讽,冉秋说:“少主的意思是,这一出是胡老二故意的?” 联系昨夜萧岂的异常,孟程意肯定道:“应该说,是萧岂故意的。” 今晚在城郊,他一定会有大动作。 “那咱们去吗?”冉秋问。 “去。这么热闹,为什么不去。”孟程意说,“我先回府一趟准备一下,你备好马车,咱们申时在南城门外会合。” 她起身要走,冉秋拉住她袖口,又将她拽了回去。 孟程意跌坐回椅子上,愣愣地看她,“还有旁的事?” 冉秋点点头,认真道:“有。您不是让我在阁内部下中物色青壮年吗,此时他们就在楼下,趁此机会去看一眼吧。” 孟程意想了下,来都来了,也不怕多耽误这片刻。 萧岂今日不会有空管她的。 “走着?”孟程意朝屋门扬了下脸。 冉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嘞!” 第26章 神秘的十号男嘉宾 房间内,九个青年站成一排,他们戴着面罩,不清楚彼此的身份与容颜。 孟程意也戴上了面具。她从这九人身边经过,听取一声整齐昂扬的“少主好!” 她摆摆手,拉开帘子进入里头的隔间。 冉秋站在隔间门口,安排这九个人依次进去。 第一位进来的是个大个头,肌肉发达,站在面前跟堵墙似的,摘下面罩后的面庞中规中矩。 孟程意让他转一圈,他老实照做,就是转弯嘿嘿笑了起来,看着很憨,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行,她的孩子还是要有一点智慧的。 “下一个。” 第二个瘦削一些,身形很好,就是性子过于内敛,太木讷。 第三个嘴甜会说话,俏皮,但太矮了。 第四个哪哪都好,可一开口一股浓浓的北方口音,听着属实难受。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八…最后一个…… 全看过一遍,孟程意撑着额头叹气。 冉秋将那九个人先打发走,一转身就见到此景。 她拉把椅子在孟程意对面坐下,“少主,没有您满意的吗?” 孟程意抿抿唇,为难开口:“嗯…红枫阁那么多男子,就找不到一个没有明显短板的吗?” 冉秋眨了眨眼,问:“少主您的意思是,既要个子高,又要性格好,既要五官出挑,还要脑子好使。是吗?” 孟程意“啊”一声,肯定:“对。” “是这样的少主,咱们红枫阁收人只看能力,不看外表。要找机灵的是不难,可还要相貌好、个头好,这条件莫说在红枫阁,就是放眼普天之下都难寻。” “再除去年龄不合适的,像已经娶妻的,或是太小的;呃品行不好的,像八角那种赌狗,您肯定不要;还有无法保证忠诚度的……如此一来,能凑够十个都很不容易了呢。” 她说的有道理,孟程意可以理解,但一想到未来的孩子的生父在方才那九人之中,她还是无法接受。 “等一下,你一共找到十个?为何来这儿的只有九个?”孟程意问。 “第十位比较特殊,他名为翻墨,很小的时候就入阁了,人是信得过的,身形漂亮,脑子也聪明,一直在我手下办事。” 冉秋绷着唇,扬了扬眉头,接着说:“但他有一个很大的缺陷,我觉着您接受不了,就没让他来了。” “是什么?”孟程意好奇。 “他前两年做任务时毁容,脸被烧坏了。”冉秋叹了口气,“说来还挺可惜的,他那张脸没毁之前可好看了。” “有多好看?毁成什么样了?” 冉秋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反正比八角好看。” 刚才的九人可没有哪个容貌是能比上八角的,比得上一半的都少。 “少主您等一下,我记得楼里有他的画像,上个月徐一整理人员情报时刚画的。” 徐一是聚宝铺的李当家,也是红枫阁在整理情报方面的一把手。 冉秋很快找出,将画像递给孟程意。 孟程意展开画卷,细看:画上男子身形颀长,板正站着,一身玄色劲衣,肩宽,腿长,腰窄。 确如冉秋所说,他是一个身形漂亮的男子。 可也的确毁容了。 徐一画技传神,单从这张画,就能看出他的脸被烧到了什么程度: 整张脸找不到几块好地方,额头中部以下全被红紫色的烧伤疤痕覆盖,凹凸不平,丑陋可怖。 唯一可以替他庆幸的是,鼻骨没烧塌,勉强还能看出五官的形状。 孟程意看了好一会儿,冉秋站在她身旁,往桌面上一趴,指着画上那张被烧毁的脸说:“可惜他的画像只有这一张,再看不到他的原本样貌了。唉,可惜啊可惜。” 孟程意扭头问她:“有那么好看?” 冉秋坚定点头。 孟程意问:“和萧岂比如何?” 冉秋沉思,少顷,她说:“差不多的水平。” 和萧岂差不多?孟程意轻啧一声。那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可惜了。 冉秋忽然提起,“恰好今日轮到他出任务,这会儿正在城郊守着呢,少主若是想看他一眼,咱们傍晚去观战…” “就能瞅见。” “行,此事日后再说,今日的重头是胡老二。”孟程意颔首,“我先回府。” 走到门口,她扭头提醒:“对了冉秋,你和方才的第四位兄弟不要走太近,有口音了。” 冉秋双手捂住嘴,眼珠滴溜转。 口音?有吗? 孟程意快速回到恭王府,萧岂果然已经不在了。她对风吟随口扯了个理由,将外观质朴的马车停在后门窄巷之中,回房简单地备了一些暗器在身上。 她离开马车大约两个时辰,折返回来时,车厢里多了一个朱色匣子,端正地搁在靠窗的座位上。 孟程意问充当车夫的手下,神色严肃:“这个匣子哪里来的?” 啸趋一怔,“属下…不知。” 孟程意用匕首戳了戳那匣子,沉思。 啸趋功夫不差,能以这么近的距离将此物放进车厢而不被啸趋发现,想必是个高手。 她端起匣子晃了晃,听出里头是个没有固定的硬物,排除了活物与机关的可能。 “少主,属下来开吧。”啸趋接过匣子,拿到远处的地面上,用剑尖勾住拉环,打开这匣子。 他凑近,里头静静躺着一块雕刻成石狮子形状的木头。 孟程意从他手中接过此物,捏在掌心细细打量。 上好的木材,线条温润,刻法利落,细节处与乐颜院门前的那两个石狮子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头顶的裂痕。 回想昨日在皇甫永家门口与太子的对话,孟程意与手中的“木狮子”面面相觑,倏而哼笑。 萧朔,你可 真有意思。 她让啸趋将匣子拿回来,将这玩意儿随手扔进去,随后把匣子塞进车厢角落。 时间还早,她索性又回了一趟卧房,将上回从宫中带回来的木偶一并拿上,和“木狮子”塞在一块。 “啸趋,往南城门去,在那附近找个隐蔽的巷子停下。”孟程意理好被陌生来客弄乱的帘子,说,“你回去之后,把这个匣子送进阁内,交给徐一让他放着。” “诺。” 啸趋是个话少的人,从恭王府到南城门这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他除了挥动鞭绳就没发出过别的声响。 孟程意支颐斜坐,在颠簸与尘世杂响中想起与萧朔的种种过往,眼前又浮现出那两个木偶的样子。 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每次遇见,他那暧昧的态度和意味不明的话语。 指骨攥得咯嘣响,须臾过后,她冷笑。 如果说萧岂是阴晴不定,那太子殿下,就是厚颜无耻。 第27章 过往 这一路,孟程意一直在思考,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萧朔为什么能有这么厚的脸皮? 庆元三年,初春,夫人燕乐离奇暴毙,刚升官的孟哲亭选择置之不问。 乍然得知娘亲死期的那日,距离孟程意九岁生辰正好还有一个月。她记得很清楚,那日是二月初六。 她拖着病殃殃的身子回到相国府时,娘已经下葬了,她连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府中嬷嬷领她去娘的墓碑前祭拜,她望着那块坚硬冰冷的石碑,怎么都不愿相信,娘在下头。 她冲嬷嬷闹,哭喊着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好冷!我不想在这跪着…为什么要跪着?” “娘在哪里?我想要她来接我……” “娘什么时候来接我?都这么久了!” “她快要来了吧,天都黑了呢。” 小小的她缩跪在石碑旁,乖乖待了几个时辰,只因为嬷嬷告诉她,这么做娘会高兴。 她想,娘怪她离府这么久生了她的气,所以不肯见她,那她乖乖听话,娘高兴了,就愿意来接她了。 所以她跪啊跪,等啊等,等到又开始身上又起热,等到难受得直不起身子,等到昏迷。 也没有等到来接她的娘。 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想了很多很多回,孟程意才明白那块石碑意味着什么,才理解什么叫死亡。 这对她而言太突然了。 府中下人总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很久以后她明白那是怜悯、同情。亲近些的侍女会抱着她安慰,有时安慰着安慰着,自己也哭起来。 孟程意问为什么要哭,她们说,她们在哭娘死得冤。 孟夫人死得太冤了。 三月初六,九岁生辰当日,孟程意跑进皇宫,跑到皇后娘娘与萧朔哥哥住的宫殿。 以往总是热情迎接她的守卫们将她拦在门外,她不愿放弃,在阶前长跪,求皇后娘娘帮帮她。 那日皇后始终没见她,她只见到了萧朔。 在某个刹那,他的双脚与一小截小腿出现在她视野中,她欣喜地抬头,望见他和另一个女孩牵着手。 那天她还不知道,那个女孩叫陈奇思,出身名门望族陈家,金枝玉叶。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倾国倾城。 “朔哥哥,你带我去见你娘好不好?”她殷切地去抱他的腿,眼里满是期望。 刚满九岁的孟程意哪懂得那么多,她觉得见到萧朔了,就意味着皇后娘娘松口了。 可萧朔拉着身边的女孩后退半步,没让她碰到半片衣角。 “孟程意,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母后不会见你,我也不想见你。”他端着一张稚嫩的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孟程意愣住。 萧朔带着那个女孩往殿门里走,孟程意听见她好奇地问:“她是谁呀?天这么冷,为什么跪在这?” 又听着萧朔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好像很伤心?” “刚死了娘。” “呀,好可怜啊…就让她一直跪着吗?” “过会儿就该走了,不用管。快走快走,母后准备了羹汤,若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后,孟程意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萧朔,你再不过来,我就不和你好了!” 以前一起玩耍时,萧朔最怕她这么说,总会急忙哄她。 可是那一次,孟程意没有看到萧朔朝她奔来的身影。 只有守卫们怜悯的目光,和带着嘲讽意味的驱赶。 庆元三年三月初六之后,孟程意再一次见到萧朔,就是在他的冠礼宴那日。 在那个无名偏殿,整整一个多时辰,他向她表达爱意,诉说悔恨,解释过往。 他说当年那般对她是有苦衷的,他说娶陈奇思是不得已为之,他说他心里真正惦记的,只有会唤他朔哥哥的满满。 他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她走不了跑不掉。 时隔多日再忆起那个午后,孟程意还是想吐。 “小姐,到了。” 车厢外传来啸趋的声音,孟程意呼出一口浊气,从阴冷无力的回忆中抽身出来,双眸重新聚焦。 “小姐,您下了马车从这巷子出去,往东一直走,就能看见城门。”啸趋说。 为了保密,在环境不确定的情况下,身边的属下会换别的称呼。自她嫁给萧岂后,他们人前一般唤她为“王妃”,或是“夫人”。 唯独啸趋坚持叫她“小姐”。 原因是他讨厌一切当官的人,最讨厌皇帝,其次是那些皇子皇孙。 他坚决不认少主因审时度势而嫁的这位夫君,不因为他病弱,不因为他没本事,只为他是皇帝的儿子。 “好。”孟程意凑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叮嘱:“记得让徐一把匣子里头的物件藏好。” “诺。” 孟程意跳下马车,扶正帷帽,一路向东,出了城门后徒步走到最近的村庄附近,在一座矮山的阴坡,有一片树叶落尽的林子。 树影交叠,枯枝虬缠,走进去,才能看到林子深处的那两匹红棕色的马儿。 至于冉秋,她在树杈上躺着,逗弄着枝杈上的一只虫子。 孟程意走近,喊她一声,她立刻一跃而下。 “少主,下面人探查后传信说,胡老二口中仙草生长的地方十分开阔,若是驾马车过去,恐怕太显眼,所以……” “无碍,我能骑。” 孟程意骑马的机会不多,也没专门练过,只能说骑上去不会掉下来、以及勉强能让马跑起来。 “时间尚早,咱们慢慢走,不着急。”冉秋扶着她翻上马背后,走向另一匹,轻快地上去后,在前头引路。 孟程意还不太会控制方向,常常走着走着就歪了,有时甚至会绕着冉秋和她那匹小马转上两圈。 然而冉秋骑得气定神闲,拽着缰绳让马儿指哪打哪。 “冉秋,你的马是不是比我这匹乖巧?”孟程意在马背上艰难地维持着平衡,虽没骑多远,但一直使着劲儿,已经感觉到累了。 冉秋哈哈一笑,调转马头让它定下,“那咱们换换?” 一刻钟后,孟程意将大氅解下搭在马儿背上,抹着脑门上因为着急逼出的薄汗,叹着气接受了事实。 “少主再坚持一会儿,就要到了。” 冉秋安慰道。 然而这话她说得次数太多,没什么信服度,孟程意往马背上一趴,天旋地转间有气无力地问:“真的吗…” 算了,马儿愿意往哪走就往哪走吧,自家养的,总不能因为调皮就打死。 第28章 坛中仙草 终于逼近目的地,她们下了马,将马儿就近绑在树干上后,步行到部下踩过点的小山头上。 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个坡儿。周围几个坡围成一个圈儿,圈儿里头是一个平坦的坑儿,坑儿最东边有个荒废的草屋,而草屋后头的院子里,就种着胡老二口中的“仙草”。 孟程意跟着冉秋躲好,从石块背面探出头,往不远处的草屋望去。 冉秋提醒道:“还不知今晚会乱成什么样,一会儿若是有突发情况,少主一定要跟紧属下。” 孟程意说好。 “可惜附近的山头都太低了,这已经是最好的位置。”冉秋神色严肃,“此处离下头太近,刀剑无眼,少主千万要小心。” “不用担心我。”孟程意拍拍冉秋的 手。 虽说功夫不算出挑,但她绝不是站在原地任人宰割的性子。真有什么突发意外,她就是打不过,也跑得过。 毕竟这几年间,那个神秘女人除了教她医术,就是练她的轻功。 日头擦着远山的顶,天际渐渐漫出大片橘光,流云染上红彤彤的色彩,半明半昏。遥遥望去,更远的远方暮色已至,犹如灰色的土地越长越高,摇曳甩尾的云彩像是被拖起在半空。 风声更急,在山坳间打转,猎猎作响,枯枝被拽得东歪西倒,光秃秃的地皮没有草丛的遮蔽,尘土无力抵抗,连同断裂的枯枝一起被卷起。 橘光渐淡,天要暗了。 伴随几声鸦啼,一队二十人左右的人马出现在对面的岔路口,他们服制统一,队形整齐,一眼便能看出训练有素的痕迹。 为首的是个上了年岁的老汉,弯着腰驼着背,姿势懒散骑在马上,悠然地挠着脸。 而除了紧跟他身侧的那位,一众人等皆身形紧绷,手握腰间的佩剑,随时准备抽剑作战。 “杨微。”孟程意眯了眯眼,认出跟在胡老二身旁的太监是大内总管杨公公。 萧岂带她入宫那日面圣,候在萧开锋身边的就是这位公公。 孟程意压低声音,同冉秋说:“杨微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既出宫,就不可能只带这么些人。” 冉秋认同地点点头,“几方人马加在一块,附近的山头估计都趴满了。” 她接着说:“我有点不明白。就算皇帝真是昏了头,也多少能看出太子和恭王各自的心思吧。这种时候他允许胡老二出宫,难道压根不在意胡老二的生死,故意放任太子和恭王争斗?” 乍一想是有几分蹊跷,但孟程意琢磨后,觉得还有另一个角度:“没准是因为这株仙草的确珍贵呢?” 胡老二出宫采药的事儿人人皆知,可谁也没找到那仙草的下落,它究竟“姓甚名谁”,迄今无人晓得。 正说到这儿,不远处传来杨微尖细的声音,“胡太医,这…可就到了?” 他们已然下了马,站在了草屋门前。 “到了到了。”胡老二笑呵呵地推开草屋的门。 “紫仙子绝世罕见,您竟能在如此环境中养出它,真是无愧神医之称啊。”杨微略微弯着腰,吹捧道。 胡老二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什么神医老子不敢当,有几分运气罢了。” 两人呵呵笑着,往门内去,跟着的侍卫一半跟着他俩进去,一半守在草屋外围。 山坡石块后,孟程意转头看向冉秋,问:“他刚才说的是,紫仙子?” 冉秋皱着眉,点头。 孟程意眼中寒光闪现,她重新看向草屋,片刻后开口道:“我要抢过来。” “少主,咱们没带几个人。”冉秋急忙说。 这些日子她主要就在调查此物,比孟程意了解更多细节。 “更何况,紫仙子对环境要求极高,近百年仅仅出现过四株,都在南蛮之地,京城附近是不可能种得出来的。” 见孟程意抿嘴不语,冉秋又说:“少主,冷静一点,紫仙子是举世神草,胡老二用它哄骗皇帝而已。您莫要忘了,胡老二是恭王的人,若他有那通天的本事能种出紫仙子,恭王又怎会一直卧病?” 算算日子,那封信是娘临死前的绝笔,紫仙子是她阖目前最后的愿求。 是她入土七年后依旧未能完成的愿求。 孟程意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那封亲笔信,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方向,如今紫仙子或许就在几步之外,叫她如何冷静? 见孟程意一副倔强模样,冉秋压低声音,咬着牙说:“少主,今晚要是冲上去,只会是徒劳。而且属下还没查到阁主找紫仙子是作何用途呢,您可千万想清楚,咱不用急,也不能急……” “不必说了。”孟程意死死盯着草屋的门,开口:“我不会乱来。” 澎湃难遏的冲动在胸膛中冲撞,她却想起了今早听到的关于翻墨的事儿。 他是在出任务的途中毁容的,他的伤是为红枫阁而受,为身为少主的她而受。 像他这样受伤的例子,红枫阁有很多。比他更不幸的人,阁里也有很多。 她一时冲动不要紧,死不了。可错误举动的代价总要有人承担,会有部下替她死。 他们也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也一样只有一条命。 身边人赤心相待,却随意夺其性命,那她就和孟哲亭没区别了。 时间流逝,天黑透,远远望去至多能看清草屋门口。胡老二与杨微在黑暗中的后院待了许久,两道高昂笑声交叠,他们的身影再次出现。 隐约能看出胡老二怀中多了个碎得只剩一半的坛子,底部黑乎乎的,像装着土壤,至于那个高长纤细的影子,应该就是“紫仙子”了。 谁能想到皇帝都稀罕的仙草竟种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 “像吗?”孟程意问冉秋。 冉秋已寻到紫仙子的画像,知道真正的紫仙子长什么样。 她用力看去,可天色太黑了,胡老二又一直在走动,那株药草的影子时隐时现,看不清。 为了稳住少主,她说:“不太像,太高了。” 其实她也不知紫仙子真实的样子究竟多高多长。 孟程意“嗯”一声,继续盯着看。 胡老二紧紧抱着那个破坛子,杨微亲自搀扶他上马,一行人调转方向,要往回走了。 他们从来时的岔路返回,眼看着末位的最后一个侍卫也要消失在视线中。 就在此时,不知前端撞见了什么,整个队伍一点点退了回来。 以杨微和胡老二的马退得最快。 第29章 翻墨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响起。 孟程意与冉秋对视一眼,这儿离京城不远,附近数十个村庄,即便此处稍稍偏僻,也不该有狼。 太子的手笔? 他要的是胡老二的命,不在意什么劳什子仙草,弄一群畜生过来倒也合情合理。 狼群进入视线,孟程意数着数量,冉秋忽然开口道:“少主,咱们得离远点儿,它们不对劲儿。” 孟程意也意识到了,它们的嚎叫凄厉哀惨,像是承受着可怖的无边痛楚,瘦骨嶙峋的身躯在微弱的月光下不自然地抖动。 它们神态各异,有的歪着脖子,有的流着口水,唯独攻击的姿态全然一致。 一定是被下了致使癫狂的药物。 冉秋快速起身,弯腰拉孟程意,却被她反握住手腕。 在孟程意看来,这何尝不是个机会。 死拼过后,不论是狼群还是带刀侍卫都会受到重创,紫仙子不就好拿了? 孟程意将想法说与冉秋听,冉秋知她执念颇深,没有再劝。 对她们来说,狼群确比活人要好对付,一把致命毒粉撒过去,干净利索,事后也不会有人追查。 转瞬之间,狼群已然暴起,嘶吼着冲进那支队伍。侍卫们挥剑砍去,若是命中,便能够一刀一个。可胯下马儿受了惊,嘶鸣着逃窜,被疯狼的血盆大口咬中的,更是同样疯了般乱冲乱撞。 马上的侍卫一旦被甩下来,疯狼便会围上,下一秒就被咬断脖颈。 很快,血腥味儿在空中漫开,尸体多过活物,人与兽都死了大半。 二十多头疯狼还剩不到十个,它们瞪着目眦尽裂的眸子,对护卫手中能反射月光的刀剑生出了畏惧之心,踟蹰着停下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被护在最后方的胡老二和杨微趁机下马,往草屋里钻。 孟程意系好面罩,给冉秋一个眼神后,即刻站起身,从山坡上飞跃而下,趁侍卫们与疯狼对峙,她以夜幕为掩护,紧跟着胡老二与杨微的步伐,踏进草屋的破门。 她脚步无声,在黑暗中紧贴着破败老旧的院墙,左手握住后腰的匕首随时准备抽出,每迈出一步都万分警惕。 院子比想象中开阔,已经没有胡老二与杨微的身影。 正当孟程意紧皱眉头不知该往何处走时,侧面的厢房之后忽然窜出数个人影,他们与外头那些侍卫一样的装扮,提着一样的刀,默然无声地冲进残败的破屋。 孟程意心脏狂跳,猛然缩回迈进月光下的那只脚,身子紧靠墙壁,藏匿于阴影之中。 厢房传来刀剑挥舞的破风声和两道惨叫。 孟程意紧闭呼吸,一动不动,周身血液迸跳,大脑转得飞快。 冲进厢房的这些,穿着和宫中侍卫相同的 衣服,却是来杀胡老二的。 是太子的二手准备? 可何必要伪装身份? 几步之外,冉秋守着门,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她在门口地面上撒下一把活物不近的毒粉,连忙转身往院子里去。 刚奔了两步,手肘被一把攥住,她被拉进暗处角落,下一秒嘴巴也被捂住。 闻到熟悉的淡香,冉秋放松,她拍拍少主的手背。 孟程意松开她,在她掌心写:院里有人。 冉秋一听,急着带她走,可来不及了,那数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已经从厢房出来。 她们屏气凝神,各自握紧了武器。 万幸的是,他们似乎急着离去,头也不回地翻出院墙走了。 等了一会儿,院内外都归于寂静。 孟程意长呼一口气,对冉秋说:“我去取草药。” 冉秋拦不住她,陪她一起走到厢房,遥望到地上两具尸体后,于门前为她守着。 杨微的尸体压在胡老二上面,破坛子在他俩肚子之间。孟程意紧握匕首,踢开杨微的尸身,俯身去捡那株被压扁的草药。 就在指尖快要触及的瞬间,一道利刃的破风声在耳侧响起,孟程意做出最快的反应,锋利的箭头还是擦破了她手臂的皮肤。 冉秋闻声,大喊:“跑!” 与此同时,屋檐上跳下一人,一拳砸向冉秋面门。惊险躲过,冉秋与他缠斗起来。 黑暗中,细长轮廓的草药近在咫尺,孟程意望了眼窗外手持弓箭的黑衣人,出手迅疾地将匕首朝他抛去,在他躲闪之时,再一次俯身去捡草药。 就在这个间隙,窗口竟又探出了一把弓箭。 那人动作奇快,拈弓搭箭不过一瞬。 泛着冷光的箭头奔袭而来,在孟程意起身的瞬间,直奔她的左侧胸膛。 死生刹那,她的视线中天地消寂,唯剩此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他手持长剑,用难以看清的速度打偏了那支利箭,以肉身挡在孟程意身前。 与此同时,第一个黑衣人的箭又射了过来。 孟程意心脏几乎跳出咽喉,她环住身前救命恩人的腰身,用尽力气带倒他的身体,躲闪这原本几乎必然命中咽喉的一击。 箭头擦过他的喉结,斜插进他的大臂。 在他的痛哼声中,两人一同倒地。 门口与对方缠斗的冉秋因心急少主安危,也落入下风。 危机时刻,窗外那两位咄咄逼人的弓箭手竟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压着声音惊呼了一声,面面相觑后愣住。 连同门口对付冉秋的那位也停下动作,顿时挨了冉秋几脚连环踢,面罩下一张脸疼得龇牙咧嘴。 须臾后,门口那位在挨揍的间隙抽空吹了声口哨,然后这三人莫名其妙的……跑了。 冉秋无心其他,飞快冲到孟程意身边,将她扶起。 “您没事吧?” “我没事。”孟程意去扶替她挡箭的黑衣人。 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听到冉秋喊道:“翻墨?” 孟程意手上一顿,在黑暗中看向怀中的男人,他就是翻墨? 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到他的脸。 孟程意架着他的肩膀扶他起来,用力时被箭头划破的手臂隐隐发麻。 箭上怕是有毒药。 男人捂着被箭穿透的右臂,倚靠着她站起身,一声没吭。 此时,大乱后本该恢复寂静的夜晚又闯进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冉秋:“快走,宫中支援的人来了。” 第30章 等天明 孟程意砍断翻墨所中之箭的箭杆,搀着他,临走没忘记捡起胡老二肚皮上的“紫仙子”。 她们离开后,一身是血躺在地上的胡老二睁开眼,嗬嗬痛喘着从怀中掏出一把药粉,撒在破洞流血的腹部。 孟程意与冉秋对身后之事一无所知,她们带着脚步虚浮的翻墨,往来时的山坡跑去。 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传来,在飞奔的途中,孟程意往身侧瞥去,四面八方的山头全是晃动的人影。 前方有一个陡峭的坡,孟程意让冉秋先上去解那两匹马的缰绳,随后咬紧牙关,不遗余力地先将半昏迷的翻墨甩过去,然后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就快要爬上去,被划破的手臂又一次传来酸软感,手指脱力,眼看要坠落,两只大掌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上去。 男人躺在地上痛到粗喘,大臂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孟程意蹲跪在他身旁,用力地咬了咬唇。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将他扶起,继续往前跑。 毒素一点点蔓延,孟程意半边身子都麻了,好在伤口只是浅破了一点皮,她还能控制手臂。 翻墨的情况比她严重得多,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扛着一个大男人的重量疾走,孟程意快要喘不上气,脱力之前,她赶上了冉秋。 冉秋和她一起将男人弄到马上。 情况危急,如今孟程意独骑一匹马是最优的选择。她当即作出决定,向另一匹马走去,冉秋却抓住她。 在这昏暗的树林,薄弱的月光穿透枯枝,洒入她眼眶,瞳孔中浮现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坚定。 孟程意与她对视,听见她轻声说:“我和你一匹马。” 想也没想,孟程意立刻否认:“不行。” 已经有乱箭射来,冉秋眼疾手快地护着孟程意弯腰躲闪,下一秒,马儿被射中了腿部,凄厉惨叫着扬蹄。 它的嘶喊声足以吸引来几个山头的人。 上百个官兵快速围来。 冉秋弯着腰,轻叹一声,将孟程意甩上马背。 “得了,你们先走。” 孟程意还没稳住身子,便用没有受伤的手去抓她,“冉秋!你上来!” 冉秋扬手往马臀上扇了一下,马儿踏着蹄子向前,立刻与她拉开了距离。 “好好骑!别担心,山上还有我的人,我不会有事的!明日我去找你!” 孟程意慌乱地想控制缰绳调转回去,听到她喊:“别小瞧我!放一万个心!!” 马儿一如既往地不听她的话,步子又快又乱地迅速穿梭在林间,很快,孟程意扭着头也看不见冉秋的身影了。 耳边疾风呼啸而过,她强撑镇定,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宽布条,绕过自己和翻墨的腰腹,紧紧绑在一处,以免把他甩了下去。 再将缰绳缠绕在有知觉的右手上,攥紧在掌心。 做完这些,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打起精神观察前方的路。 直到某个垂眸的瞬间,她忽然看见怀中冒出个尖儿的“紫仙子”。 刹那间,理智崩塌,胸膛中无尽的愧意找到了破口,像前方无边的夜一样浩大,将她吞没。 泪水喷涌而出,孟程意死死咬着嘴唇,齿间溢出血腥味。 她太莽撞了。若不是非要抢这株真假不明的紫仙子,就不会陷冉秋于险境。 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原本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的男人动了动。 “哭什么…” 虚弱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同时,死攥缰绳的手被虚虚握住。 他又说:“松开,给我。” 孟程意怔神,“你不是中毒晕过去了吗?” 他哼了一声,很轻,听不出是不是在笑。 “可能我这支忘涂了。”他拍拍孟程意的手背,“咳咳…好了,给我吧。” 他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孟程意耳边,孟程意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问着:“你胳膊有伤,能行吗?” “有伤也比你行…咳,你拉得太紧了。” 孟程意还是将缰绳交到了他手中。 没一会儿,马儿的步子稳了许多,转弯时也不再哼哧哼哧喷气。 离事发的山头已经非常远了,孟程意却忍不住一次次回头,仿佛期盼看到冉秋纵马赶来的身影。 “翻墨,你说,冉秋不会有事吧。” 她挂念着冉秋的安危,全然没注意到,这样扭着头说话,嘴唇快要贴上男人的喉结了。 还没等到翻墨开口,她又说:“她一定不会有事,对吧?你都这么厉害了,她可是你们的老大。” 身后的男人依旧不言。 泪水又默默地流下,孟程意带着对自己的怨恨,死咬嘴唇。 许久,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她不会有事。”男人声音很轻,轻得听不出声线。 为了省力,他又将下巴搁在了她肩头,以至于说话时,孟程意能感受到从 他喉咙中传来的轻微震动。 他的伤处一直在流血,虚弱得快发不出声音。孟程意恨自己考虑不周,连点止血的药都没带。 马背颠簸,他坚硬的面具下缘硌得她肩膀很疼,但她僵着上身,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动就害翻墨晕过去。 既担心冉秋,又担心他,孟程意强遏着哭意,追问:“真的吗?” 男人没有再安慰第二次。 又过了一会儿,他呢喃:“你说你,非凑这个热闹……” 孟程意垂眸,“是我对不起你们。” 城门已关,今夜是回不去了。在靠近南城门的一座村庄中,他们找了一座破庙,暂时歇脚。 男人失血过多,躺下后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昏迷。 孟程意摸着黑去周边捡了一些止血的药草,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趁他昏迷着,扒了他上身的衣裳,帮他把箭头拔了出来,先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做好这些,孟程意想探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视线落在他那张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纯黑色面具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取下它。 转而摸了摸他的颈侧,好在没起热,孟程意松了一口气。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门槛边坐下,望着天上的月亮。 等天明。 手臂伤处的毒劲儿已经过去,只剩火辣的钝痛,孟程意为了保持清醒,没管。 某个瞬间,她想起怀中的“紫仙子”。她掏出此物,借着月光打量,却在看清这株草药之前,先看见了掌心蹭上的紫色颜料。 她定定地看着掌心,又看看“紫仙子”,望着它熟悉的形状,心中升起一个荒诞可笑的猜想。 第31章 就他了? 鼻尖凑近,果然,在淡淡的根茎味儿过后,她闻到了葱味儿。 葱味儿。 葱,这是葱。 拳头收紧,孟程意怒极,只觉得脑袋着了火。 怪不得胡老二非等到天黑了才来采……若是天亮着,可不就一眼看出端倪了! 她狠狠将这几根染了色的葱甩到地上,仍不解气,又站起来怒踩。 边踩边凶暴地骂:“萧岂!贱人!我杀了你!!!” 又想到就因为这几根葱,冉秋此时还生死未卜,她恼的恨不能飞回恭王府,立刻把萧岂活剥生吞了! 张牙舞爪地发泄到脱力,她瘫坐在门槛上,仔细反思这几个时辰内的愚蠢举动,头发都薅掉了几根。 原来夜晚竟如此漫长。 滞长的五个时辰后,村庄传来鸡鸣。 与此同时,远处隐隐有一道马蹄声。 僵坐许久的孟程意倏地站起身,走出破庙,往大道上去。 在极微弱的晨曦中,一个少女纵马疾驰,直奔城门。 隐约看清那张熟悉的、可爱的圆脸,孟程意冷寂了一夜不敢用力跳动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 “冉秋——!” 冉秋听到声音,赶忙调转方向,离近后她跳下马,朝孟程意飞奔而来。 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刚抱上没一会儿,孟程意又推开她,抓着她的肩膀仔细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处。 “怎么这么多血?”孟程意担忧地问道。 冉秋身上的衣裳简直像是在血水里浸泡后捞出来的,从肩头到下摆,摸着都是干硬的。 “放心,属下好着呢,这都是别人的血。”冉秋圆溜溜的眼瞳笑得弯弯的,她一张稚嫩的脸,尽显少女天真,“都说了不用担心,我杀得可痛快了!” 孟程意抿抿唇,又一次抱住她,说:“对不起,都怪我冲动。” 冉秋拍拍她的脊背,“少主您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嘛,不怪您。” 她们携手往破庙的方向去。 冉秋一手牵她一手牵马,一路上不吝啬地安慰:“莫要自责,您做得很好了,我们这不都没事吗?” “对了,翻墨怎么样了?”她问。 孟程意:“伤口我处理过了,昏迷着还没醒。” 冉秋忽然停住,拽拽她的手指。 “嗯?” “那,人您也见着了,满意吗?”冉秋问。 站在破庙门前,孟程意往里头望了望,翻墨还躺在里头的干草堆上睡着。 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危急时刻他从天而降挡在身前的背影、险些从陡坡坠落时他那双大掌、能将她完全笼罩的宽阔胸膛,还有无边黑夜中略显生硬却轻柔的安慰…… 脸颊升腾起一股热意,从未感受过的陌生情绪占据大脑,先前的坦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局促、难堪、别扭…孟程意莫名心虚起来,不敢看冉秋的眼睛。 “还…还行。”她僵硬地说。 冉秋挑了挑眉,像是意外。 “就他了?” 孟程意斜眼盯着远处的枯枝,装作无所谓:“可以。” “您可想好了,他现在的脸丑得吓人。” 孟程意:“无碍,可以戴面具。” 冉秋又说:“他性子挺闷的。” “还好,话太多的惹人烦。” “他大字不识几个,还跟您嫌弃口音的那位是同乡。” 替他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孟程意忽然觉察出了不对,羞恼地剜了她一眼。 冉秋笑眯眯地做出投降姿势。 “要是您选定他了,我可得提醒几句。”冉秋拉着孟程意往外走了几步,轻声说,“您还没来得及告知他您的身份吧?” “没有。”孟程意疑惑:“何意?难道他先前不知?” “他不知。”冉秋压低声音,“而且您之后也不能说,不管是恭王妃之位还是少阁主之职。” 孟程意不解。 “是这样的,翻墨他思想古板,十分看重伦理,在情爱方面不是随便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您已嫁为人妇,就是下令强逼,也难保他不会誓死不从。” “誓死不从?”孟程意惊讶地问,“这么有骨气?” “嗯呢,整个红枫阁都翻不出比他更纯情的男人。”冉秋肯定道。 孟程意点点头,接受了。 “那我少阁主的身份为何也不能说?” 冉秋:“当然不能说了!您想啊,他这么古板,平日里见了我都少不了繁文缛节,要是知道您是……” 她故意将话说到一半,孟程意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总之,您听我的总没错。反正您也只是用他一用,少说少错。在他面前呢,您只是红枫阁的一位普通人员。” 孟程意思忖,随后了然地点头,“好,听你的。” 在城门开启之前,她们暂时停留在破庙。 孟程意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将“紫仙子”的真相告诉给冉秋。冉秋一听,先是难以置信,气着气着又笑出声。 她这么一笑,孟程意心里轻松了一些。两人凑着脑袋骂了萧岂半天。 心情恢复后,孟程意感受到了迟来的疲倦,眼皮越发沉重,她靠在冉秋身上,陷入沉睡。 再度醒来,她身处熟悉的马车车厢之内。 风吹动帘布,前方是啸趋的背影。 孟程意揉了揉眼,在手边看到一封信,冉秋所留:少主,此次事件牵扯众多,您先回府,以免惹人怀疑。一切调查清楚后,我会去寻您。翻墨随我回阁,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回到恭王府后,孟程意躲进屋里,处理身上的伤口。 一夜未归,她心中琢磨着如何应付萧岂。 然而直到傍晚,府中也无人来问。 她乐得清闲,趁无人打扰,将这段时间的事儿在脑海中梳理: 先是萧朔的弱冠之礼,次日萧岂在画舫死生一线,来历不明的胡老二登场,进入宫中,平步青云,于前几日正式升为太医令。 随后,他在众人面前透露出所谓仙草下落,惹得包括她在内的几方势力纷纷入场。 再之后,杨太监与胡老二当场死亡,她鲁莽而行,误打误撞成了拿到“仙草”的人。 想到这儿,孟程意调转思路。 不论是皇帝、太子还是萧岂,都不该预料到她的出现。而若是昨夜真的没有她,此事的发展方向会是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侍女们的低语声。 “胡神医不愧是神医啊。” “是啊是啊,他和杨大人被一剑捅穿,竟然一个死一个活。” “你们说,到底 是谁那么大胆子,杀了圣上的人,抢了仙草,还把礼部严大人打成那样……” 孟程意支着耳朵听。 第32章 我也愿意 侍女们走远,再多的听不清了。 孟程意越发纳闷,怎么还有严吕的事儿? 看来要想理清全貌,还得等冉秋带着消息来一趟。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紫仙子关系巨大,娘的遗书里有它、萧岂与胡老二用它做诱饵、皇帝为它派大内总管出宫。 紫仙子功效高超,却也不是吃了就能永生,为何人人都想得到它? 等到傍晚,萧岂卧房那边传来动静,孟程意心想也该在他眼前露个面,便主动去找他。 她早早编了几个一夜不归的借口,然而见了萧岂,他问也不问,捧着一本书,看得投入。 孟程意给他添了烛火。 “夫君,天暗了,当心眼睛。” 萧岂颔首,骨节分明的手指掀过书页。 片刻后,他说:“有件事儿需要与夫人商谈一下。” 孟程意正准备走呢,闻言又坐了回来,“王爷您说。” 萧岂放下书,抬眼看她。 “明家那边,想要本王娶明芳进门。”他顿了顿,“你见过明非,明芳是明非的妹妹,明家的小女儿。” 孟程意眼睛亮亮的,点点头。 萧岂沉默了一会儿,“夫人怎么想?” “好事呀,王爷如今身子痊愈,也该让这府中添些人。等明妹妹来了,定会热闹许多。”她说。 又是一阵沉默,萧岂面无表情地看她。 孟程意被他盯得不自在,险些怀疑脸上有脏东西。 “呃王爷要是不喜…” 萧岂打断她,“本王挺喜欢她的。既然王妃你没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 孟程意眨巴眨巴眼睛,“臣妾都听王爷的。” 萧岂大手一挥,她就拍拍屁股离开,走时不忘笑容满面地帮他关上房门。 一转身,她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骂他。 就没见过比他更阴晴不定、莫名其妙的人!瞪瞪瞪!就知道盯着人瞪!显摆他那双眼睛好看还是怎么的! 夜深,孟程意躺在床上。 虽说打心底里从没将恭王府当作过家,但这床她睡了两月,习惯了,窝在被子里,听着习习晚风,竟也安心。 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想起他为她挡下的那一箭,想起他在耳边的轻声安慰,想起他线条锋利的肌肉。 脸颊升腾起一阵热意,孟程意往被子里缩,把头蒙住。 翻墨,就连名字也好听。 武功高强、寡言少语、沉稳靠谱,简直是萧岂那个阴森病秧子的反义词。 真该让萧岂见识见识,这才是男人! 焦心地等了两日,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孟程意总算等到冉秋送来的信件。 胡老二起死回生,在宫中养伤;严吕先是身受重伤,苟延残喘几日,还是死了;皇帝已下令调查,结果未出。 然而民间已有传言,说是太子派严吕抢夺仙草,严吕生了异心,妄想吞占,才遭杀身之祸。 至于谁杀的?要照这么说,当然是萧朔。 孟程意将第一张信纸烧掉,又拿起第二张。 上面只有时间与地点的标记:腊月初一亥时,清风楼。 默念两遍,她猛然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见到翻墨,并且和他行夫妻之事。 同一个府宅,几院之隔,两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摆在月下。 孟程意若是在场,便能认出,一个是杨微,一个是严吕。 萧岂端坐院中,闲适赏月,手中捏着一张信纸。 而这段日子常常跟在他身边的鹿梦与毛止,正卖力地往那两具尸体上“雕花”。 毛止年纪小,存不住气,边干活,边小声地对鹿梦说:“萧朔杀个人咋这么多花样,他当是杀鸡啊,还讲究刀法!往他身上甩个锅还得模仿他的变态!” 鹿梦瞥了一眼远处的萧岂,低声说:“萧朔变态?那你是没见过死在咱王爷手中的……” 毛止想接着问,被他敲了个脑瓜崩。 “得了别废话,赶紧干活,大理寺那边盯得紧,拖不了太久,今夜得把尸身送回去。” 毛止瘪嘴,偷瞟王爷。 只见王爷又举起了那张今晚看过千百遍的信纸,神色专注。 一日光阴,转瞬即逝。 府中的人全都歇下,孟程意确保萧岂沉睡后,趁着夜色,翻出院墙。 她揣着一颗雀跃的心,脚步都更加轻快。 来到清风楼附近,她娴熟地翻进那间预留的窗,摸着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桌边的蜡烛。 正欲往床边,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角。 孟程意吓了一跳,袖中暗器冒头。 一道很轻的男声适时响起:“是我。” “翻墨?”她顿时放松下来,举着火折子转过身,在火光中看到他脸上黑色的面具。 “嗯。”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孟程意率先开口。 “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翻墨回道。 又是沉默。 孟程意心想,这样说下去,猴年马月能进入正题。 她默默给自己打气,索性直白提起:“冉秋可和你说了,来这做什么?” 翻墨:“说了。” “你愿意吗?” 翻墨:“……” 他没回答的这片刻,孟程意竟然紧张,怕他拒绝。 要是他真拒绝,她上哪再找一个这么满意的呢? 正想着,她听到他说:“愿意。” 顿时,孟程意眸子一亮。 “那…旁的蜡烛我就不点了。”她吹灭火折子。 在半明半昏间,她牵住翻墨的手指,带他往床边去。 离桌子上那根唯一的烛火越远,越是看不清。 她拉他坐下,手顺着他的手背向上,摸过手臂处的布料,凭记忆停留在他那夜被箭头射穿的伤处。 她轻声说:“真的好了?” 翻墨:“好了。” “那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翻墨:“……” 他还以为她是在关心。 利索地褪去上衣后,他重新坐在床边。 借着远处的幽幽烛火,孟程意凑近他大臂,在已经结痂的伤口附近,轻轻抚摸。 她的指腹来回摩挲,引起阵阵酥痒,翻墨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真的好了。” 这次,她语气肯定。 翻墨嗓子发紧,嗯一声。 一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大臂上,下一秒,伤口附近的皮肤传来柔软的触感。 是她带着谢意的亲吻。 黑暗中,翻墨不自觉发出一声低哼。 他僵得像块坚硬的石头,好一会儿,缓缓低头,对上她反着点点烛光的眼眸。 她笑着说:“你愿意就好,我也愿意。” 第33章 不要闹了 庆元九年腊月初一,已近年关。 城墙之上的远天透出晨曦,寒风卷来一阵细雪,零零飘落,染白屋檐。 街道有叫卖小贩经过,深一脚浅一脚的踩雪声咯咯吱吱,又让人想起昨夜身下床榻是如何摇晃、如何作响。 冷气从窗棂缝隙钻进,裸露在外的白皙肩头被吹得瑟缩,女子蜷紧身子,胳膊上被攥出的青紫色指痕显得尤其可怜。 从楼下端着早膳上来的男人见状,俯身给她拉了拉被子。 他动作很轻,却还是吵醒了她。 “唔…”孟程意翻了个身,遍布指印的腰身传来酸胀,痛得她闷吟。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男人脸上熟悉的面具。 一夜亲密过后,她对他已然没了心理距离,迷迷糊糊,就伸出手,想要他牵。 翻墨接住她半空中乱摸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攥了攥。 “饿吗?”他轻声问。 “不饿,很累。”她有气无力地回道,“你怎么那么大力气啊……” 翻墨似是抱歉地揉揉她的手背,转移话题:“喝些粥吧。” “过会儿再喝。”孟程意闭上眼睛,摇摇头,“外头是不是下雪了?” “下了。”翻墨说。 “下得大吗?”她问。 “还好。” 他去桌边端来热粥,于床沿坐下,“我喂你。” 叫他猜中了,孟程意不起来还真不是不饿,而是浑身酸痛得厉害,不想动弹。 她漱完口,便懒懒靠在翻墨肩膀上,他喂一勺,吃一 勺。 半碗热粥下肚,身上暖和许多,也有了力气。 她主动拥了拥他,走下床,往窗边去。 看到屋檐上的薄雪,她高兴地笑弯了眼,“瑞雪兆丰年!” 翻墨跟到她身后,为她披上厚实的大氅。 “翻墨,你看。”孟程意微踮着脚向窗外瞅,不知看见了什么,拉着翻墨的手腕让他也往那望。 她指了指清风楼门口那只在薄雪上打滚的小黄狗,“我认识它,它叫阿七。” 翻墨低念这个名字:“阿七?” 她扭过头,笑眯眯的,“是呀。” 他戴的面具将整张脸遮得严实,看不到表情,再加上他寡言少语,不爱出声,孟程意鲜少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然而这次,她清晰地听见,他笑了。 “笑什么?”她好奇地问。 翻墨开口,语气平静:“觉得这名字有意思而已。” 腻歪到午时,孟程意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她跟翻墨约道:“过两日天晴了,你若是有空,教我骑马,好吗?” 翻墨说好。 “我改日传信与你。”孟程意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哎呀,我忘了,冉秋说你不识字。” 面具之后,他皱了皱眉,生硬地说:“还是认得一些的。” “那我将信送到何处呢?”她问。 翻墨想了想,“你卧房顶上最东头有块松动的瓦片,放那下面,再将瓦片反着放,我看到了便去拿。” 孟程意微微偏头,看他一会儿。 “我卧房顶上有块松动的瓦片?你怎么知道的?” 她问着,脸上没有表情,一步步逼近他。 翻墨一直退到桌边,大腿撞上桌沿,对着她探究的目光,心脏加快了跳动。 解释到了嘴边,她一双胳膊忽然环上他的脖颈。 在大氅掉落在地面的声响中,她踮脚吻上他的喉结。 他上身后仰,一手撑着桌面,一手不自觉地圈住她的腰,动作又变得僵硬。 “你去找过我?”孟程意有意逗他,问完这句,又亲他。 翻墨偏头躲闪,喉结重重滚动。 她得寸进尺,张口咬他。 下一瞬,他猛得收紧虚搭在她腰间的双手,直起上半身,作势要把她往床上带。 孟程意赶忙挣扎出来,后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哈哈笑着打马虎眼:“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不要再闹了。” 在翻墨蠢蠢欲动的注视下,她笑眯眯地捡起地上的大氅,披上就跑。 “听你的,信我放那儿,”短短片刻,她已戴好帷帽,走到门口,拉开门前对他说上最后一句:“走啦,下回见!” 走出清风楼的大门,寒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身上的热意。 孟程意拍了拍脸蛋,让自己清醒,快步往恭王府去。 本来计划着在天亮之前赶回去,谁曾想拖到现在。 男色误人啊。 路过摊贩,她随手买了些谷物豆类,想着萧岂若是问起,好编瞎话。 巧的是,她刚走到王府大门前,一辆马车从街道的另一头驶来,停在门前台阶之下。 她驻足片刻,见明非从马车上下来。 “明公子?”她主动上前。 此人来得正好,萧岂操心起纳妾的事儿,也就顾不上她了。 “见过王妃。”明非对她行礼,看向她手中,“王妃这是…” 孟程意微笑,“今儿不是腊月初一吗,买些豆子,炒豆去晦气嘛。” 这是其它地区的习俗,在京城并不盛行。 明非倒是知道,他点点头。 两人先后进入王府。 孟程意见到风吟,将同样的说法又讲一遍。 管事安排明非去正厅等候,她则去后寝殿叫萧岂。 萧岂正坐在院中,大手同时拿着刻刀与剪子,在亲自剪窗花。 “王爷,明公子来了,在前厅候着呢。”孟程意说着,往桌上看。 不大不小的石桌上,摆了三四张完成的红色窗花,张张精致。 她心中惊讶,没想到萧岂还擅长这种细活儿。 萧岂慢条斯理地弄着手里那张,头也不抬,“知晓了。” 孟程意行礼后退下,快要走出院门,又扭头往他手中看一眼。 剪得可真好看。 明非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茶都喝完了两杯,才终于等到恭王现身。 他恭敬行礼,萧岂摆手,让他坐。 “今日腊月初一,朔风虽紧,却喜见王爷府邸瑞气临门。在下不才,新绘了一副《腊梅图》,聊以应景。自知笔墨粗陋,不敢称礼,只盼能博王爷片刻闲观,也算在下一点心意。” 明非说着,摆手让人将画作呈上。 萧岂伸手接过,展开画卷:冰天雪地中,赭色院墙之上,一支腊梅出墙而生。 他盯着画卷,手指一点点收紧。 何止是应景。 第34章 只是快些 萧岂咬了咬后牙,将画卷随手扔给下人。 抬眸再看明非时,眼底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是所剩无几。 “你是来为你妹妹说亲的?”他冷冷问。 明非愣了愣,不明白恭王是怎么了。 难道他不喜欢腊梅? “回王爷,在下前来叨扰,的确是受小妹所托。她爱慕您已久,一心要……” 萧岂出声打断他,“巧了,本王看过你妹妹的画像,也对她有意。” 明非再次怔住。 “既如此,你回去让家中长辈商量日子吧。”他转了转扳指,指腹还遗留着摁刻刀时压出的红痕。 下人将窗花呈上,他对明非说:“这窗花是本王亲自剪的,劳烦明公子转交给明妹妹,就说,为讨她欢心。” 明非受宠若惊地接过。 很快,他一脸糊涂地叫人送了出来。 来恭王府这一趟,茶喝了不少,话却没讲出几句。 来客走后,萧岂往后院去,途中遇到风吟,他问:“王妃呢?” 风吟:“回王爷,王妃在屋里休息呢。” 纳妾之事正妻本该过问,她倒是潇洒。 萧岂便往她屋里去,故意没发出声响,推门时,明显听到一阵慌乱的动静。 孟程意被他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将书塞进角落。 萧岂迈着步子,晃悠悠地走到她对面坐下,“夫人做什么呢,怎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似是随口一提。 然而孟程意却顿时紧张起来。 翻墨昨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还不知何时能消下去呢。此时面对萧岂,她当然心虚。 “臣妾只是惊了一下。”为了不让他怀疑,孟程意又将那本塞得皱皱巴巴的书抽出来,给他看。 “《天工开物》?”他拿过,看了眼书名,“你看这个做什么?想学雕刻?” 在他翻开之前,孟程意捏住书角,一个用力,又把书从他手中抽回来。 她边把书重新塞进角落,边陪笑:“随便看看、就是随便看看。” 萧岂挑挑眉。 孟程意糊弄他糊弄得提心吊胆的,他可倒好,坐这儿不走了,一会儿喝茶让她倒水,一会儿练字让她磨墨。 更惊悚的是,他动不动眼神暧昧地偷看她。 孟程意是生怕这家伙一个抽风,扒下她的衣服啊。 艰难地与他共度一个时辰的光阴,她总算把他请出了屋。 关上房门,她长呼一口气。 重新在桌边坐下,她打开那本书,翻到中间的一页。 页脚有一个墨迹蹭花的小面具。 是她打算做给翻墨的。 傍晚。 孟程意将写好的信放到塞进瓦片下。 她约翻墨两日之后的日昳之时去城郊的马场,教她骑马。 因为那天萧岂午时之后要去明家见明芳的长辈,顾不上她,是个好机会。 心里挂念着那封信,孟程意一夜都没睡好。 一大早,府中还无人动弹,她悄摸翻上屋顶,发现瓦片已经复原,底下压着的信也被拿走了。 躁动的心立马平静许多。翻墨来过了。 漫长的两日之后,孟程意借口身子不适,于午时送萧岂出门,让他去找明芳。 她则关上屋门,趁无人之际偷偷翻窗,揣着怀中的物件,一路蹑手蹑脚地离开王府。 在清风楼登上啸趋的马车后,直奔与翻墨约定好的马场。 路上,啸趋问她:“少主心情很好?” 孟程意没想到连他 都能看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雕刻了一半的梨花木面具,心说,有那么明显吗? 不知是不是被什么意外绊住,孟程意到地方之后,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翻墨纵马赶来的身影。 她遥遥挥手。 在翻墨眼中,冬日灰土,她浅粉色的身影是唯一的鲜艳色彩。 他下马,走到她面前。 “我来晚了。” 孟程意:“无碍。” 她眼睛亮亮的,掏出面具,递给他,“我做了一个面具给你。” 翻墨似是惊讶,接过后细细打量。 材质温润,边缘柔和,半个木刺都摸不着。 “为何送我这个?” 孟程意凑近,和他一起看这个耗费了好多个时辰的玩意儿。 “我记得,那夜这面具沾上血了,就想着做一个新的给你。”她抬手摸了摸他脸颊的部位,就是沾过血的地方。 “弄得很简单,我实在不会雕那些花纹,你别嫌弃就是。” 翻墨去抓她的手。 果然,掌心和指腹有好几处磨破了皮。 他盯着她的手不说话,孟程意竟被看得有些心虚。 她抽回手,“没事儿,只是有点红。” “为何,送我这个?”翻墨抬眸看向她,又问。 孟程意读懂了他这一遍的言外之意,大方地笑了笑,说:“因为喜欢你。” 翻墨微微歪头,很像犬类疑惑时的动作。 “为何喜欢我?” 孟程意不好意思,往他胸口锤了一拳,但还是回答:“没有为何,就是喜欢,见你第一面我就喜欢。” 他说:“可你压根没见到过我的脸。” “诶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孟程意心说,冉秋还真没冤枉他,果真是个古板的男人,“快教我骑马!” 翻墨不说话了。 他将马儿拉近,先把孟程意抱上去,与她同乘。 他今日骑来的这匹十分健壮,比孟程意骑过的所有马儿都要高大。 这么大的马儿,即便他在身后守着,她攥着缰绳,也还是有些不敢骑。 “腿放松。”翻墨提醒她,“你越是紧张,它越不听你的。” 他话音未落,马儿喷了喷气。 孟程意深呼吸,甩了下缰绳。 马儿哒哒地走起来。 “你能骑好。”翻墨虚虚抓着她的手腕,在必要时给她一点力,“别害怕。” 孟程意认同地点点头。 “多骑几次,习惯些就好。”他说着,手中忽然用力,带着她的腕子,让缰绳在马臀上重甩了一鞭。 速度陡然加快,孟程意不由得惊呼一声。 慌乱间,翻墨像那夜一样,从背后搂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轻声安抚:“别怕,只是快一点。” 寒风吹在脸上,刮得隐隐作痛,却也让她保持清醒。 因为紧张,心脏跳得很快,脸蛋冒出热气。 在偌大的荒芜马场上来来回回跑了数十圈,恐惧被熟练过后的兴奋取代。 孟程意拍开翻墨的手,自己完全掌控缰绳,她找到了稳定重心的技巧,动作间再不见慌乱,娴熟地加快或放慢,压弯或直行。 “呜呼!” 风吹木了脸颊,身上的血却很热,她欣喜地高喊,得意地哄身后的男人:“我骑得是快了些,你别害怕!” 翻墨闷声轻笑。 第35章 你为何喜欢我 快活的时光总是过得快。 一转眼,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两人下马,并肩走一段。 孟程意对他说,“我们下回再见。” “下回是什么时候。”翻墨问。 孟程意想了想,“恭王纳妾那几日吧,我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溜出来。” 翻墨好一会儿没说话。 孟程意停下脚步,望着他,诚实道:“我本不愿让你知晓我是恭王妃。可清风楼那日你说出我屋顶瓦片的细节,既清楚我住那,自然也清楚我是以何等身份住那儿。” 她看不到翻墨的表情,只觉得他眼神冷冰冰的。 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上前半步,牵住他手指。 “我不想撒谎,我想和你解释清楚。” “你听好了,嫁给恭王是无奈之举,我对他绝无感情。他病弱体虚,难行周公之礼,我们貌合神离,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她牵着他的手放在胸口,让他摸着心跳,目光炯炯:“你可信我?” 翻墨垂头看着她,反问:“他哪里不好?” “他…”孟程意顿了顿,“他心机深沉,阴晴不定,羸弱,寿命短……” 她以为翻墨就是想听她贬低萧岂,将萧岂的缺点一一罗列,说得十分细致。 “总之,他比不上你。而且他活不了多久了,等他死了,我就把你接进王府。”她许诺道。 翻墨喉结轻滑,“他何时死。” “我算着应该是一月左右。”她说。 翻墨:“若是一月后他没死……” “若是一月后他没死,我会杀了他。”孟程意语气笃定。 翻墨点点头,说:“好,我等着。” 他们已经走到马场入口,离啸趋很近了。 孟程意站定,扑进他怀里,用力拥抱他。 他回抱,两条有力的手臂紧紧囚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还是想不明白。” 她听着他心跳,“什么?” “你为何喜欢我。”他说。 “因为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你抱着我,我就感受不到寒冷,所以喜欢你。”她闭上眼眸,如实说。 “我长得很丑。” 翻墨说着,忽然直起身,摘掉脸上的面具。 他顶着一张烧毁的脸,轻声说:“我怕很久以后,你想到曾与我同床共枕,会后悔得睡不着觉、恶心得吃不下饭。” 孟程意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做,望着他堪称丑陋的脸,愣在原地。 “冉大人说你只是想要个孩子。那以后就别再提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不敢信。” 他脸上疤痕交叠,难寻原本的肌肉形态,让人看不出情绪。 说完这些,他转身要走。 手腕被扯住,孟程意的声音响起。 “没错,我最开始的确只是想要个孩子,等萧岂死了,用孩子继承王府的掌府之权。” 她的手顺着他掌根下移,慢慢和他十指交扣,“可我对你心动是真的。” “我是个要吃要睡活生生的人,有幸在这世上走一遭,若一辈子不去爱,不体会体会其滋味,岂不白活?恰巧与你有缘,爱上的是你,有何奇怪。” “我也是头一回喜欢谁,要我说出个一二三条我实在说不明白。如果你不信我的心意、不信我真的不在意你的脸,那以后我们相处,你就都摘下面具。” 她用另一只手抚上他丑陋的面颊,轻轻掰正他的脸,凑上去吻了吻他被烧变形的下唇。 亲完,她诚挚地与他对视。 翻墨咬肌鼓动。 他一言不发,将面具重新戴上。 为了让他安心,孟程意又说:“翻墨,你得信我,你真的很好。什么皇家贵胄,什么权臣大官,那些都是虚的。我看重的只是你这个人,我只在意你本身……” 翻墨打断:“你该走了。” 看来还是不太信啊,她在心中叹气。 算了,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好。” 她松开他的手,转身往马车的方向去。 在她走出几步后,翻墨不信邪般,喊住她,又问:“如果我和恭王一样,是病弱之躯,你还会喜欢我吗?” 孟程意转头看向他,脸上洋溢着灵动的笑意:“当然。跟那些没关系,我讨厌他,他就是铜筋铁骨我也讨厌,喜欢你,你就是沉疴难起我也喜欢。” 男人彻底说不出话。 他攥紧拳,沉默点点头,转身。 赶在日落之前,孟程意回到恭王府。萧岂不在,估计是见了明芳拔不动腿,滞留在明家。 她在府中众人面前露了面,趁机又往聚宝铺去了一趟。 恰好冉秋也在,她当着她的面探脉。 “少主,你和翻墨不是才…才一回,能那么准吗?”冉秋不太好意思地问她。 孟程意收回手腕,“中没中的,消息都该露出去。之后一月有萧岂忙的,左右没闲工夫管我。若是 实在怀不上,只能先装着,等他死了再说。” 冉秋了然。 “少主您今日来的正好。两个时辰前,我收到绵州部下传来的消息,他们原本是盯着恭王与太子的人马,却意外追到紫仙子的踪迹。” 孟程意皱眉。 冉秋忙说:“这回是真的紫仙子。” “我是在想,为何这么巧。”孟程意抿唇沉思,“好像哪里有争斗,哪里就有它。” “而且我总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找它。” 她眉心紧锁,思绪飞转,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冉秋,你再与我说说,我儿时去城外养病那大半年,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 七年前,庆元二年,皇帝广招医者,天下名医纷纷入京。 六月,孟程意感染风寒,被孟哲亭送到城外,美名其曰养病,实为囚禁。 七月,皇帝与慧贵妃接连病倒,巫医燕胥得召入宫。没多久,皇宫中流出慧贵妃与巫医私通的丑闻。 次年二月,她回府,得知娘的死讯。 三月,慧贵妃畏罪自杀,巫医燕胥逃离京城。 四月,七皇子萧岂当众吐血,高烧病危。 …… 孟程意让冉秋停下,低念:“燕胥,燕乐,燕青……” 巫医燕胥,红枫阁燕乐,慧贵妃燕青。 一直以来,她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孟家,她认定孟哲亭是害娘失去性命的凶手,早下定决心要让孟哲亭下地狱。这么久以来调查的,是娘的具体死因,为的是不放过一个手上沾血的凶手。 可今日重新琢磨那年的事儿,她身上泛起阵阵冷意。 为何都姓燕?为何当年的事儿环环相扣? 是她眼光狭隘了吗?是她想窄了吗? 娘是红枫阁阁主,医术傲绝尘世,门徒遍布天下,难有她治不好的病,难找她得不到的消息。 几方小小的后院,一个没有真本事的男人,三两位鼠目寸光的姨妾……何至于夺走她性命? 第36章 纳妾 是陷入了皇权争斗?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还是被旁人牵连? 燕乐,燕青。 听着多么像姐妹。 可孟程意记的清楚,娘与身为皇后的柳漫亲近,和慧贵妃却从未有过走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得额角钝痛,心尖一扯一扯的。 “少主莫急,总会水落石出的。”冉秋轻声安慰,“红枫阁从未停下查寻,我们不会忘记阁主的仇,孟哲亭必死,其他凶手也不会被放过。” 孟程意黯然伤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娘离世前为何不念着我,一封信也不给我留…为何不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她……” 见她难过,冉秋也伤心,“少主,阁主怎会不念着你呢,她这么做,一定是不愿你陷在仇恨之中,想要你平平安安的,想要你过得顺遂。” 她陷入沉默。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 “恭王寿命不多了,他在绵州搜寻太子贪污和通敌的证据搜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两月之内,京城必然大乱,要么太子落败被废,要么萧岂先毒发身亡。” “催一催八角,让孟哲亭动起来,和太子绑紧,咱们趁恭王的势,先扒他一层皮。” “绵州那边加派人手,及时传送消息。如若必要,你亲自去,紫仙子一定要拿到手。” “让徐一翻找出卷宗,重新详查慧贵妃自杀之事,还有那个燕胥,试试能不能寻找他这几年的下落。” 叮嘱完这些,孟程意捏捏冉秋的肩膀,“这两月辛苦你们,非常时期,一定多加小心,莫叫恭王和太子那两条毒蛇咬住。” 前几日下了小雪,化雪后北风更寒,天也干得厉害,街道上走动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少。 逼近年关,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已经往大门贴上新窗花,新门联。 萧岂就是其中一个。 接明芳进门前的这半月,他整日坐在院中剪窗花,也不嫌冷,一剪就是大半天,很快攒了厚厚一摞。 府中每个院子都贴上后,仍有剩余,他就到处送。 送明家,送仆人,甚至送给太子。 孟程意想,他这异常举动,怕是知道死期将至。 日子差不多,她吃得越来越少,一到用膳的时候就说不饿,一次厨房做了肉食,刚端到桌上,她就捂着嘴作势要吐。 府中上了年纪的嬷嬷有经验,说:王妃莫非是怀上身孕了? 大夫入府,摸出喜脉,她怀孕的事儿在当日府中传开。 萧岂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极其冷漠,几乎当她不存在。可在这件事上却欣然接受,丝毫没有怀疑。 一切顺利极了,毫无波折。 顺利到孟程意都隐隐不安。 还没等她细想,皇上来了。 莫要说她惊讶不已,整个京城都难以置信。 皇上出宫亲临七皇子的府邸,亲自给七皇妃道喜,这可是连太子、太子妃都未曾得到过的待遇。 萧岂领着皇帝在院中闲逛交谈,孟程意就毕恭毕敬地伴在左右。 又看到一处窗花,萧开锋走近,抬手摸摸那精巧的花纹:“你啊,手巧得很。” “消磨时光的玩意儿,不够格入父皇的眼。” 萧开锋伸出手指虚虚点他,“谦虚了啊。” 三人又往前走了会儿,萧开锋忽然轻叹一声,“你和你娘真像。她也有一双巧手,平日在宫中,就爱剪纸刻木,朕身边多少能工巧匠都比不上她。” 京中人人皆知,死去的慧贵妃是后宫最深的忌讳,若非活腻了,就别在皇帝面前提她。 可此时,萧开锋竟主动说起她,言语中还多是惋惜。 孟程意心中惊讶,不出声,偷偷看萧岂。 只见他沉默片刻,跪地说:“慧贵妃糊涂,我们母子罪该万死。” 孟程意跟着跪下。 “好了,起来。”萧开锋立刻俯身去扶他,“事情过去这么久,朕已释然。你娘心性单纯,被人哄骗蒙蔽,你受累中毒,更是无辜。朕不怪你们。” “恭王妃也快快起身,天寒地冻,你怀着身孕,切莫受冷。” “谢父皇。”萧岂起身,将孟程意也拽起来,之后便抓着她的手没松。 萧开锋看见,爽朗一笑,“朕倒是不曾料到,你们如此合缘。岂儿,你这夫人真是旺你啊,自她嫁入你府中,那么多年的病好了,如今又有了第一个子嗣,喜事连连。定要好好待她啊!” 萧岂点头,“自然,夫人福气旺,才让儿臣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臣妾不敢当此夸赞,皆赖父皇与王爷的福泽。”孟程意回道。 萧开锋饶有兴致地将这恭王府逛了一遍,直到天快黑,才起轿回宫。 望着他的轿子走远后,萧岂松开孟程意的手,转身往门里走。 像是一秒都不想与她多演。 留孟程意愣在原地,想不明白是怎么惹到他了。 两日后,明芳入门。 纳妾比不上娶妻,从本质上来说,如同收个奴才,只看能否得到主子的恩宠。 偏偏萧岂对谁都是态度平平。 府中下人看人下菜碟,猜测着这明小姐不像个安分的,以后和王妃必定少不了争斗。 于是纷纷来孟程意这儿表忠心。 就她入门这日,孟程意一天被迫和七八个小丫头“谈心”。 计划被好一通搅和,她本来还想着趁今日去找翻墨呢。 说到底还得怪萧岂,没事纳什么妾。 午膳时间,她如常坐在萧岂身侧,提前安排人加了椅子。 明芳来了之后,礼数周全,也不作妖,乖乖坐在旁侧。 谁知萧岂一落座,竟让她和明芳换位子。 不光孟程意,连她身后站着的风吟都愣住了。 到底是谁传的,王爷不喜明芳? 她可刚怀上身孕,明芳可是第一天入门。 别看他萧岂面无表情,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倒是痛快走上这宠妾灭妻的路子。 演都不演了。 虽说对他没感情,孟程意还是憋了一股火。 她在心底诅咒他早几天死,懒得看他脸色,站起身后直接离席。 “臣妾没有食欲,先走了,王爷和明妹妹慢慢吃。” 明芳不曾预料到这种情景,手足无措地看向萧岂。 萧岂不动声色,拾筷夹菜。 一刻钟后,他放下筷子,冷声道:“给王妃送些羹汤过去,怀着孕 呢,哪能什么都不吃。” 他语气平淡,眼底似有讥诮之意。 第37章 字迹 经此一事,孟程意对萧岂更加厌恶。 好在她心中另有其人。 随便萧岂怎么和明芳腻歪,只要有空,她就去找翻墨。 翻墨有时任务在身,无法陪她,她就独自练习骑马、射箭。 新春将近,明芳对这府中处处感到新奇,借着打扫,走到了温泉小院门前。 听到毛止的汇报,萧岂手上一顿,“她人呢?” “已经带到这了。” 萧岂端详着手中的刻刀,随意开口道:“让她进来。” 明芳一进门,就走到他脚边跪下。 下一秒,锋利危险的刀刃抵在她脸颊,瞬间划破皮肤,热血顺着皮肉流淌,滴落在地面上。 明芳浑身惊颤。 刀刃下滑,来到她脖颈间。 “把头抬起来。”萧岂轻声说。 泪水涌出,明芳慢慢抬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从此刻起,你不许踏出正寝殿一步。发现一次,划你一道。”萧岂语气平静,“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想活命,就安分些。” 明芳用力摇头,“妾身不是…” 萧岂冷淡打断:“滚。” 他一眼也不多看她。 明芳心有不甘,却知道急不得,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出了他的房门。 孟程意一回府,看见的就是她哭泣的身影。 走近,才发现她脸上有个手指长的伤口,血流不止。 孟程意惊讶,叫住她,“明芳,这是怎么弄的?” 明芳转身看到她,眼泪更加止不住,哭得可怜极了。 没法子,孟程意把这姑娘带到自己屋里,帮她处理伤口。 “我早说了,萧岂他就是个混蛋。你没嫁来之前,我也被他伤过,疯了一样突然掐我,我差点就断气了。” 孟程意低叹一口气。 “你说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他。” 她找出药粉,往她伤口上倒。 “好了别哭了,这口子不算深,好好养就不会留疤。等会儿你把这药粉拿上,每天上一次。” 明芳啜泣着点头。 “夫人,你为何不讨厌我?”她问。 孟程意哼笑一声,“我为何要讨厌你?” 对着明芳不解的眼神,她说:“同在这深宅大院,伺候那么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都不容易,我何必为难你。” 明芳黯然神伤,“难道王爷就谁也不爱吗?” 这是个好问题,孟程意仔细想了想。 萧岂爱谁呢?或者说,他知道什么是爱吗?他会爱吗? 试想,如果是她被病痛折磨那么多年,痛苦不已,还满心仇恨,还能好好的去爱吗? 如果是她,她也许比萧岂更阴郁,更疯癫。 “非要说他爱谁,可能爱他去世的娘亲吧。”孟程意说。 若不是有为慧贵妃报仇的恨意撑着,萧岂能不能活这么多年都不一定。 见明芳面露绝望,孟程意哈哈一笑。 “要我说,你先别去招惹他了,他性子本就不好,最近又事儿多。” 明芳问:“王爷如今又没有职责在身,忙什么?” 孟程意思索后说:“忙着剪窗花,忙着备年货吧。” 把明芳送走后,孟程意从怀中掏出上午翻墨送她的小匣子。 他特意强调,要待到夜里,点了烛火再看。 到底是什么,搞得这么神秘? 孟程意关上屋门,点亮桌上的蜡烛,将小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木制的小灯笼,外部圆滚滚,上头开了个小口,里头是镂空的。 她捏起那小小的提杆,将它凑近烛火。 火光透过被掏得薄薄的木头,印出刻在内部的字——称心,如意,平安,喜乐。 孟程意心神荡漾。 自从她磨了那面具给翻墨,翻墨就说要送点什么给她。 一想到他忙碌一天后,神情专注地对着月色一点点打磨这个小玩意儿,她一颗心就变得柔软。 她将这个圆滚滚的小灯笼紧握在掌心,欢快地扑到床上,将脸埋在被褥中,高兴得打滚。 他可真有心。 欣喜了半晌,孟程意仰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好巧啊。 翻墨和萧岂一样,都善于手工。 她是动手试过的,雕刻很难。这小灯笼看着小小一个,做起来不知要多少时辰,内部掏空加刻字,一个不小心可就戳透了。 这么会使刻刀的男人,她身边竟然有两个。 仔细想想,翻墨与萧岂还有挺多相像之处,身形像,大声说话时声音也有点像。 思绪走到这儿,孟程意忽然愣住。 她快速起身,重新将小灯笼放到烛火旁,仔细对照字迹。 翻墨是舞刀弄枪的粗人,认识的字不多,写得更是少,从这么别扭的角度于内部刻字,只会比写在纸上的更丑。 可是这小灯笼里头刻的这八个字,字迹飘逸灵动,一看就是练过的。 这一发现让孟程意皱紧了眉。 她翻出萧岂丢在她屋里的笔墨,仔细对照字迹。 像,也不像。 孟程意一手纸墨,一手小灯笼,不可置信地皱紧了眉。 良久,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呆呆坐在椅子上。 不可能,翻墨怎么可能是萧岂? 如果他是萧岂,冉秋会不知道吗?冉秋怎么会配合他? 想到这,孟程意锤了锤额角。 她在胡想什么?这两个男人天壤之别,八竿子打不着。 只是字迹有三分相像而已,可这世上字迹相像的人多了。 她说服了自己,收好小灯笼后躺上床休息,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深夜,她实在难以入眠,爬起来又写了一封信,爬上屋檐塞到瓦片下面。 两个时辰后,萧岂拿到这封信。 只见上面写着: “翻墨,小灯笼很好看,我好喜欢。 我又想你了。 我明日去午后清风楼等你,你若有空,就来见我。” 昏暗烛火下,他反复摩挲那句“我又想你了”,目光是先是柔软,随后笑意敛去,被厌恶与抵触取代。 可惜她想的是翻墨,不是萧岂。 他喉咙紧了紧,冷着脸将信纸装好,触动机关拉出暗格,将它扔进去。 那里头堆了很多封信。 夜色渐深,萧岂换了夜行衣,戴上面具,往聚宝阁去。 一圆脸姑娘正候在那。 他毫不客气,动手拉凳坐下,开门见山:“药呢?” 第38章 本王会杀了她 两人各坐一头,一个比一个眼神冷漠。 时间拨回到城郊混战那一夜。 冉秋将孟程意送上马车,随后把昏睡不醒的萧岂扔上马背,带他回到聚宝铺。 一个时辰后,萧岂被手臂伤处传来的烧灼刺痛感逼醒。 刚睁开眼,他立刻意识到身处异处。 还没来得及去摸武器,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然架在他脖颈。 “醒了?劳驾再躺会儿,别乱动。” 他抬眼望去,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你是何人。”他冷静开口。 冉秋哼笑一声,“你倒是镇定。” 萧岂何止镇定,哪怕下一秒就被抹了脖子,他也无所谓。 一切都已安排好,有没有他,仇都能得报,他不会有什么遗憾。 没能见到他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冉秋有些遗憾。 她收起匕首,娴熟地将刀刃在掌心间转了一圈,转身走到墙壁,懒散倚靠。 “可别想着杀我,动得多了,毒发更快。”她说。 萧岂试着动了一下手臂,麻木无觉。 他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体内有毒中之王,神仙难救,却也因此百毒不侵,等上一会儿,症状自会消除,就可以趁我不备,拿我性命。” 听到这些,萧岂的情绪有了波动,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到底是谁?” 冉秋从腰间解下紫色囊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岂看见此物,心神微恍。 十三岁那年, 第一回毒发,他险些就此殒命,病危之际,一神秘黑衣人出现,给了他一个紫色囊袋。 满满当当,里面全是药丸。 那人说:“一月一颗,够你活到二十二岁。用尽之前,我会再来找你。” 他死马当作活马医,服下那来历不明的紫色药丸。 谁曾想,体内毒素竟真的得到了遏制。 照那人所说,一月一颗,就这么活到了二十。 为拉萧朔陪葬,他让胡老二假扮神医,以他的阳寿为代价,进宫呈上 所剩不多的药丸,以博取萧开锋的信任。 此事天衣无缝。 若要说谁有可能看破,也只有当年将这药丸送给他的神秘人。 他竟真的派人找来了。 萧岂敛眸,紧盯那囊袋。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问。 冉秋:“我是她徒弟。” 萧岂往前方看,看到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聚宝铺”。 聚宝铺? 前些日子调查孟程意时,他曾追到过此处。这底下,应是红枫阁重回京城后的新据点。 “你们是红枫阁的人?”萧岂猜测道,“你师父,是红枫阁阁主?” 冉秋没有否认。 萧岂费劲地从地上坐起身,他背靠着门,紧接着又问:“带我来此地所为何事?” “转达我师父的意思。”冉秋对他作揖,“请王爷帮个小忙。” 萧岂:“说。” “这事儿还跟您夫人有关。” 听到与孟程意有关,萧岂眯了眯眼。 “孟姑娘最近在寻找合适的青壮年,说是想要个孩子。” 萧岂顿时锁紧眉心,眸色阴沉。 “师父的意思是,要你假扮红枫阁部下,帮孟姑娘圆了这梦。” 萧岂疑惑到冷笑,“你要本王假扮他人,与她通奸?” 冉秋作出打断手势,“可不是我要你这么做,我恨不得你离她远远的……我只是传达师父的意思。” 萧岂后牙发紧,“你师父人呢,叫他出来!” “师父日理万机,来不了。”冉秋淡定道。 萧岂久久不语。 “这忙王爷还是帮了吧,怎么说也是您自己的夫人,总归比被他人采了去要好。说到底,师父也是为你们着想。” “你师父为什么要本王这么做?孟程意又是你们什么人?” “你不用觉得奇怪,师父她老人家怎么想的,岂是你我这等俗人轻易能参透的?至于孟小姐,她与我师父没有关系,只与我有关系。” 在萧岂的注视下,她正色道,“她是我恩人,救过我的命。” 对于这个回答,萧岂点点头,问:“本王若是不答应呢?” 冉秋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好奇地问:“你为何不愿意?难道宁愿你的王妃与旁的男人翻云覆雨?” “她没有机会。”萧岂淡然道:“本王会杀了她。” 冉秋瞪眼:“你敢?” 萧岂扯了扯唇角。 “那人既是你师父,你就该知道,本王早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你说说看,我一个将死之人,多拉几人陪葬而已,有什么不敢?” 冉秋不慌不忙。 “哦?据我所知,王爷也不是无所畏惧吧。” 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你不怕萧朔登上皇位万人敬仰吗?不怕慧贵妃一身污名永无洗净之日吗?” 见萧岂面露杀意,冉秋哼笑。 “王爷莫要因为这等小事,让多年筹谋功亏一篑啊。” 自那之后,萧岂拿着“翻墨”的画像,赶在腊月初一前,制出了烧伤效果的人皮面具。 直至今日。 是约定好的来聚宝铺拿药的日子。 那位神秘人又制出了几颗压制毒素的药丸,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日子。 冉秋利索将紫色囊袋扔给他,提醒道:“师父手中也只有这么多了,你省着些用,可别全孝敬到皇帝老儿那。” 萧岂冷冷瞥她一眼,收好囊袋,起身走人。 从聚宝铺出来时,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于是故意放慢步子,引人上钩。 在街中慢悠悠地转到明家门前,萧岂找到机会,将跟了一路的尾巴拖进暗巷。 男子被甩到墙上,后背撞上坚硬石壁,疼得惨叫出声。 仅此一声,萧岂认出了这人是谁。 明家长子,明睿。 他单手攥紧明睿脖颈,将人提到空中,渐渐收紧指节。 男人迫切地想要开口,却因空气稀薄,翻着白眼发不出声。 “不必说了。”萧岂轻声道。 下一秒,“咔嚓”。 明家长子在距离明府一墙之隔的暗巷中,断了气。 萧岂擦净指尖,再次潜入夜色。 翌日。 明家长子的死讯传遍京城。 孟程意夜里睡得不好,早上起来迷迷糊糊的,就从下人口中听闻了这个消息。 明家长子,明睿?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可比他爹有出息。 短短数日,京城又死了大人物,民间各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第39章 窗花 孟程意不禁想到明芳。 她与上头几位哥哥感情深厚,出了此事,怕是悲伤不已。 眼看快到午时,孟程意先往清风楼去了一趟。 清风楼的徐二告诉她,翻墨早就来了。 她连忙上楼,刚一推开门,就被男人抱了满怀。 孟程意反手关上门,回拥他,“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萧岂轻声说,“你不是想我了?” 孟程意弯了弯唇角,抱着他的腰,收紧胳膊。 “不过今日确有一件正事要说与你听。”萧岂偏头嗅了嗅她发丝的香气,刻意压低声音,以改变音色。 “冉大人让我转述给你,说是绵州要办的事有下落,她问你想不想亲自去一趟。” 孟程意从他怀中直起身,她对萧翻墨不曾设防,问:“是萧岂有动作了?还是紫仙子出现了?” 冉秋不曾让带话,萧岂是在诈她。 他清晨杀过明睿后,早早来到清风楼,却意外听到掌柜与一马夫打扮的男子低声谈论。 他听不清他们说的具体内容,却隐约听到“黑虎寨”与“绵州”两词。 绵州,黑虎寨,他对这两个名字可不是一般的熟悉。 萧朔里通外敌走的就是绵州边境,豢养的私军也在那儿。 太子殿下警惕多疑,并未露出太多马脚,萧岂查了数月,才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名为黑虎寨的山匪窝。 而这两位既能说出“黑虎寨”,也就意味着红枫阁已然掌握相关信息。 关于那夜冉秋所说的与孟程意的关系,他始终不曾真的相信过。 恩人?孟程意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小到大连孟府的门都没出过几回,马都骑不明白,是如何成为她的恩人的? 故此,他想用此消息探一探,他这“呆笨愚钝”的好夫人,在红枫阁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倒叫他试出意外收获。 紫仙子,往生露之解药的重要药引。 胡老二能在龙椅边面前牢抓圣心,靠的就是他一口说出萧开锋龙体抱恙所需药材是紫仙子。 萧开锋因此拿他当能与巫医燕胥匹敌的神医,殊不知他只是个普通医者。 所谓在城郊密坛中种出的紫仙子,也是无稽之谈。 那夜即便没有孟程意的出现,“紫仙子”也绝不会落入萧开锋手中。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萧朔如果不上当,他就带一批死侍,伪装成宫中的第二批人马,再故意被逮住,透露出“是受太子之命前来抢夺仙草”,先在萧开锋心中埋下一根刺。 被孟程意的出现打乱步骤后,他临时做出调整,杀了那段日子与萧朔有过争执的礼部侍郎严吕,再伪造出是太子党内部为了抢夺仙草而内讧谋杀的假象。 目的还是让萧开锋对萧朔产生怀疑。 之所以那么一株小小的药草,能撬动那么多方势力,是因为它关系着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生死、关系着龙椅是老子坐,还是儿子坐。 可孟程意为何寻它? 转瞬之间,萧岂脑海中神思流转。 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微微低头,亲昵地用面具下缘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多的冉大人没说。” 他主动透露出求欢的信号,一双大掌在她细窄的腰间游走,不曾料到从未拒绝过“翻墨”的她,这回竟一把推开。 萧岂被推得趔趄两步,被迫与她拉开了距离。 “先说正事儿。”孟程意神色严肃,“冉秋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复述给我。” 男人定定看着她,许久不言。 他今日戴的,是她亲手做的面具,眼眶处比原本黑色那个大上一圈,能将他的双眸完整的露出。 在与他对视的这片刻中,孟程意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昨夜的怀疑再次浮上心头。 像,这双眼睛和萧岂太像了。 在她狐疑的注视中,沉默半晌的男人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不信我。” 孟程意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可她话未出口,男人兀自后退两步,“罢了,你自己去问吧。” 孟程意不明白他气性怎么这么大,说完这话就一甩袖子,大步往门口走,任由她又是低声哄求,又是扯腕拉手,就是不回头。 他走后,孟程意无奈,干脆去了聚宝铺,想问问冉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惜冉秋不在。 之后几日,她放在瓦片下的信件再没有被拿走过。 除了翻墨,冉秋的身影她也始终寻不到,只好先去找了八角。 八角那边的任务一切顺利,他深深打入皇甫永心中,已经被领着在孟哲亭面前露了好几次面。 然而孟程意问他冉秋的去向,他却不知。 这两人同时莫名消失,孟程意心中愈发不安。 虽说之前冉秋也出现过数月没有消息的情况,可近期形势混乱,谁都说不好暴雨何时降临,叫她如何不忧心。 这边,明家长子明睿的丧礼刚过去还没几日,京中又接连死了数个大官。 几乎每日清晨,衙门都能找到新的尸体。 一时间,人心惶惶。 百姓纷纷议论,是不是那些大官做了太多亏心事,被恶鬼找上了门? 死者职位各异,几乎找不出共同点。 眼看新春将近,案子毫无进展,被谋杀而亡的官员却越来越多。 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所有人都毫无头绪,唯独孟程意带着答案逆推,将目光落在她那整日在院中做手工活的夫君身上。 这么些天,萧岂得剪了上百张窗花。 窗花…… 窗花! 慧贵妃生前酷爱亲自做手工活,要是没记错,她死后,搜宫的奴才们还在她的住处翻出了好大一叠剪好的窗花! 难道萧岂是以这窗花为标记,锁定当年墙倒众人推、侮辱他母妃的旧年仇人? 可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孟程意捏紧手中的茶盏,背上隐隐冒出热汗。 不,没有这么简单。 他剪的窗花形状各不相同,图案五花八门。 原本她以为他是随意为之,现在看来,不同的形状与图案应是有不同的意义。 次日一早,京城又传来一道死讯。 孟程意找借口溜出府,穿梭在大街小巷中,来到死者的家宅,观察门上是否有窗花。 之后,她又快速地将前些天那些死者的家都跑了一遍。 答案呼之欲出。 就在她准备去往最后一家时,经过一巷口,她与两位捕快打扮的男人擦肩而过,听到他们说: “唉,死了这么多人,总算有点进展了。” “你说是那脸被烧坏的丑八怪?” “是啊!” “呵,一个死人,算什么进展。” “虽然是死人,但有总比没有强吧,案子再这么拖下去,这差我都不敢当了!” 两人走远,孟程意却顿在原地。 无由的恐怖预感冲上心头。 第40章 翻墨之死 恭王府。 气氛压抑,风雨欲来,仆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动作轻手轻脚,生怕被牵连。 王爷寝殿院中,萧岂手中不停,神色淡然。 孟程意站在圆桌对面,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个染血的面具,垂在腿边的手微微颤抖。 许久,她稳住声音,问:“王爷,这面具是怎么回事?” 萧岂头也不抬,盯着手指薄薄的红纸,目光专注。 孟程意又叫他一声。 “…萧岂。” 待到萧岂完成手中那张,他终于停下,淡定地瞥了一眼面具下缘的血迹。 “有位大人遇害,王府护卫恰巧路过,帮忙拿了人。” 孟程意喉咙紧了紧,“人带到哪去了?” 萧岂似是好笑的扯扯唇角,“他反抗得厉害,杀了。” 他说着,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见孟程意面上的冷静几乎挂不住,他胸口升腾起凌虐的快感,心脏微微发刺。 痛快极了。 “尸体在哪?” “爱妃,你怎么这么关心他?”萧岂轻笑出声,“不过是一个小喽啰。” 孟程意被激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萧岂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她努力保持镇定,“只是好奇。” 萧岂:“哦。” 他又拿起一张新的红纸,准备继续。 孟程意又站了会儿,她双拳紧攥,“面具脏了,不如臣妾拿去处理掉。” 萧岂闻言,捡起那面具,在手中打量:“不用,待会儿扔到小厨房,当柴火烧。” 他说罢,将面具随手丢在脚边的地上。 随后,他问身子发颤的孟程意,“爱妃若是无事,可否帮我下碗汤团?” “萧岂。”他话音一落,孟程意快速接道:“他在哪?” 萧岂愣了一下,“谁啊?” 孟程意像瞪着仇人一样瞪他。 “你是说那个丑八怪?”萧岂嗤笑,“不是说过,杀了。” 孟程意:“……在哪?” 萧岂:“骨头在乱葬岗,皮肉嘛,在清风楼那黄狗肚里。” “萧岂!”孟程意怒极,她猛然暴起,手持匕首,架上萧岂的脖颈。 萧岂并不意外,低头瞥看反着冷光的匕首,语气轻柔:“这就不演了?” 他微仰起头,任由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渗出血珠。 “原本呢,这出红杏出墙的好戏,本王还想多看几日。你要怪,就怪那……翻墨,是叫翻墨?怪那翻墨武功太差、跑得太慢。” “你早知道他?” “是啊,本王早知道。这王府是本王的地盘,他日日来,夜夜来,我想不知都难。” 他说着,抚上孟程意攥匕首的手背。“爱妃放心,本王不怪你,毕竟你只是想要个孩子。” 孟程意手腕发力,他脖颈顿时又涌出一股鲜血。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萧岂淡笑,“何须劳驾爱妃动手。你懂医术,不是清楚,本王早就半只脚踏进棺材。” “你不怕死是吧,那你怕不怕事情败露?”孟程意喑哑低问:“明睿是你杀的吧?还有京城这数十个惨死的大官,都是你的手笔。” 萧岂依旧那副平静模样,“你以为此事你能看出,旁人就看不出?” 他残忍勾唇,“皇上是在拿本王当刀,剜皇后和太子的肉。本王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他默允的。” 孟程意对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后颈阵阵发凉。 “满满,我对还你不够好吗?”他轻轻地推开匕首,起身,双手撑在石桌上,将她圈在怀中。 “我死期将至,恨不得拉所有人陪葬,可唯独没想过杀你。”萧岂感慨叹气,“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下药,撒谎,逾墙,还把刀架在本王脖子上。” “本王很失望啊。” 孟程意狠狠推向他胸口,却被他抓住手。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推我做什么?你手里不是有刀吗?为何不用?” 他拉着她手放在胸口,“心脏在这儿,对着这捅,本王就死了,你就能给你的情郎报仇了。” 他几乎逼着孟程意往他身上捅刀。 孟程意觉得,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她抽出被他抓得发疼的手,把匕首藏在身后。 像他自己说的,他本就要死。若今日她真的动手,那就是白白给他陪葬。 “你不是恨透了我?”萧岂不解地问,“为何不杀我?” 孟程意一字一顿:“因为我不是你,我没疯。” 萧岂轻笑,“这么看来,你也没有多爱那翻墨,残杀他的凶手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为了自己,不敢动手。”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似乎想听她承认:对,我没那么爱他。 “我爱不爱他,他知道。”孟程意眼神轻蔑,“至于你,你这般凄惨孤独,懂什么是爱吗?” 这场对峙以两人仇目相识而结束,恭王一纸休书甩在王妃脸上,要将她赶出府。 孟程意不甘功亏一篑,当着他的面撕了休书,捡走地上的面具。 两日之后,太子豢养私兵的消息传遍京城。 与此同时,孟程意终于联系上冉秋。 绵州出了大 乱子,山匪夜袭绵州城,放言要起事造反,紫仙子下落不明。 冉秋知晓后紧急离京,亲自赶往绵州,这才和她断了联络。 信中,冉秋说她来到青川镇,遇见一位亲历庆元二年事变的宫中老人,弄清了阁主当年找寻紫仙子的缘由。 怕走漏风声,她在信中并未详细说明,只提议少主亲自来一趟青川镇。 往返一趟需得一月光景,若是去,再回来,萧岂也该死了。 孟程意敛眸细细考虑。 她现在与萧岂两看生厌,已然撕破脸皮,多看对方一眼都嫌烦。 出一趟远门拿回紫仙子,回来后他便已入土…想起来还真不错。 说走就走。次日,她在屋内桌上留了一封信,天半明便出了府。 一个时辰后,风吟将信呈送给王爷。 萧岂瞥去一眼,看到四个大字:寻亲,勿念。 寻亲? 亏她想得出来。 “鹿梦,去追,看她往哪去了。” 城郊一匹毛色乌黑的骏马之上,孟程意身着玄色便装,快马加鞭。 竹影在眼边飞快掠过,朝阳好似那日落霞,耳旁仿佛还有那道温热的呼吸。 她牢握缰绳,眼眶微酸。 翻墨,你能看到吗? 我现在骑得很好。 第41章 怎么会是她 相比京城,绵州地处西南,山峦叠嶂,通行不便。 冉秋在信中并未留下明确处所,孟程意只好先往黑虎山附近去。 黑虎山,名源民间传说,相传山中曾有黑虎出没。 近些年,此处山匪当道,在山腰安营扎寨,黑虎山黑虎寨的名号越发响亮。 靠近山头的村落全都少有人烟,周边土地荒芜,不见牲畜。 赶路途中,一好心老媪提醒孟程意,再往前就是黑虎寨的地盘,她这般纤弱女子,怕是会被强掳进山寨。 孟程意思忖过后,先跟着这老媪回了附近的村子,准备夜里去城中红枫阁的暗桩留信。 “来,姑娘,先喝口茶。” 老媪家徒四壁,粮仓见底,说是一日只能吃一碗稀薄的粥。 孟程意接过那碗口豁烂的水碗,用袖子掩面,没将水喝进口中。 从遇到起,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好心人”,一开始心怀感激,后面却越看越不对。 她身材瘦削,体格却十分康健,绵州的山间小道弯弯绕绕,她步行多时,大气不喘。 这一路上孟程意没少见被山匪抢尽积财、家破人亡的百姓,哪个不是面如死灰、悲怆凄惨。 可她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婆婆,虽常常叹气摇头,但眼睛有神。 住得离黑虎寨这般近也就罢了,如此乱境,还敢好心招待过路之人? 怕不是与那山匪一丘之貉。 孟程意留了心眼,将袖口扯松,以保关键时刻袖中毒虫能够钻出。 “老婆婆,你可曾见过一位姑娘,与我差不多的年岁,圆脸圆眼。”孟程意打探道。 老媪仔细回想。 “实不相瞒,我来此处就是寻她的。她啊,跟家中长辈置气,离家出走,意外闯入这黑虎山附近,此后再没了音讯。”孟程意满脸低落,“可急死我这个做阿姐的了。” “你说的这姑娘,没准我还真见过。”老媪开了个头,欲言又止。 孟程意:“那您可知道,她往哪儿走了?” 老媪边叹气边摇头,“被掳上山了。” 孟程意的眉头一皱,坐直了身子。 “她是哪一日被掳上山的?” 老媪报了日子,正是冉秋写信给她的第二日。 “那姑娘也是不听劝,讲了山上有山匪,她却非要上去,说什么…来找东西的、什么会武功。”老媪惋惜道,“你说一个小丫头片子,再能打,能抵得住山上那几百号男人?” 孟程意搁在膝头的手攥成了拳。 不是她怀疑冉秋的能力,而是此处看似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头,却混杂着多方势力。 来之前,她本以为绵州地势崎岖,百姓困苦,经济落败。可事实并非如此,反倒大多数城镇都欣欣向荣,人富马壮。 如此一来,区区几百个山匪,在装备精良的地方军队面前算的了什么? 可绵州知州硬是“敌不过”,放任这黑虎寨为非作歹。 若说没有官匪勾结、太子授意,孟程意是不信的。 冉秋此行仓促,绵州距离京城偏远,红枫阁分部暗桩人马伶仃,她一时不防,中了招,也是极有可能的。 孟程意坐不住了。 “姑娘啊,听老婆子一句劝,这人你还是别找了。说句难听的,这么多天过去,说不定早叫那群畜生折腾死了。官爷都拿他们没办法,你去了也是白搭。” 换做旁人,听到这话说不定真会打退堂鼓。孟程意却不相信,冉秋会轻易折在这小小的寨子里。 又聊了几句,孟程意觉得兴许是误会了这老婆婆,她姿态恳切,言语中多有对不幸之人的怜爱。 那种发自内心的怜悯与悲痛,是装不出的。 “婆婆,您为何不搬离此地?”她问。 老媪弯弯眉眼,“我啊,我走不了。” 孟程意不解。 “我在等人……等你。” 恰在此时,她扬起小臂,一片粉末自她袖口散出,直扑孟程意面门。 孟程意反应极快地后退,与她拉开距离,并捂住口唇。 她吸入的粉尘不够多,并未第一时间倒下去,可四肢已然发软。 老媪挺直驮着的背,脚步轻灵,闪到孟程意面前后,一双干枯的手快准狠地抓住她的双臂,向下发力。 双臂脱臼,孟程意痛叫出声。 只听老媪轻笑,变出一条细长的布条,将她的双腕绑住。 袖口勒死,毒虫来不及钻出,就被困住。 “满满,这是给你的教训,无论何时,无论对面是谁,都莫要轻敌。” 老媪的声音比起方才年轻了二十岁有余,她扶住孟程意中毒后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放倒在破烂潮湿的小床上。 随后她静静坐在床榻边,没有动作。 孟程意大脑阵阵晕眩,却猜到她在等谁过来,于是闭紧双目,强撑着没有睡过去。 没一会儿,屋门口传来脚步声。 “大人,属下来晚了。”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孟程意紧闭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轻颤。 怎么…… 怎么会是冉秋? 她极力遏制理智的崩塌速度,保持身体不动,心中涌起恐惧。 是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自娘离她而去后,冉秋是这世上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人。 她总是瞪着那双圆溜溜亮闪闪的眼睛,满脸童真,坚定到执拗地一遍遍对她说:“少主,什么都不用怕,千难万难,有我陪你。” 孟程意可以接受红枫阁任何人的背叛,除了冉秋。 如果,就连冉秋陪在她身边,都是因为别有所图,那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交出半分真心? 若冉秋不止一次对她说谎,那翻墨呢,翻墨值得信任吗? 娘的仇呢?她转述的那些讯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诱导她举全阁之力寻紫仙子,又当真是因为娘的遗愿吗? 冉秋,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嘴里,又有几句是真话? 一时间,堤坝溃塌,无数问题涌入脑海,像滔天洪水,冲垮了她用尽全力防备仍不堪一击的心。 “来了就好。”老媪的语调总是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讽,“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精神受到重创,孟程意再也撑不住,难得这般畏缩自弃,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第42章 难堪剖白 “只要是为了少主,属下任何事都愿意做。”冉秋面色沉重,看向床上沉睡的女子,眼底却闪过一丝柔软。 “呵,你对她倒是忠诚。”老媪言语讥诮,轻抚孟程意脸颊的动作却温柔。 “都是大人教导得好。”冉秋垂眸道,语气诚恳。 “好了。”老媪起身走到门外,望向远处天际边的乌云,“在暴雨前,将她带上去吧。” 冉秋:“诺。” 她将孟程意背到身上,脚步沉稳,走出几步,老媪又叫住她。 “另一个呢?” 冉秋抬眼望了望天,有白鸽飞过,“消息已放出,只看他敢不敢来、愿不愿来。” 京城。 恭王府偏院的屋檐上,毛止抓住一只疲惫的白色信鸽,取下它腿上的密信。 是一路追赶王妃南下的鹿梦寄来的。 看到内容后,他稚嫩的脸庞闪过沉重,连抚一抚信鸽的羽毛都顾不上,从屋顶一跃而 下,飞奔向王爷处理公务的密室。 密室在孟程意曾来过的温泉小院下方,入口有精密的机关,步骤错误便会触发夺命的暗器。 钻进狭长的通道,在一次次分叉口选择正确方向,弯弯绕绕后,终达萧岂所在的屋子。 屋子空间很大,温度极高,即便是冬月严寒,也堪比酷暑。 墙壁通体黑色,墙上被挖出多处凹槽,放置着既能照亮又能增温的烛火。 贴着墙壁,是摆满各式兵器的架子。除冰冷坚硬的刀枪外,架子上还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木刻的玩意儿。 因空气闷热潮湿,每个都生了霉点,时候最早的那些,更是腐烂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屋子中央是一个偌大的石桌,桌上分门别类摆满各类需处理的讯息。 桌子后方,萧岂穿戴整齐,肩披厚实大氅,长指捏着一张刚送来的信纸,正垂目沉思。 才进来一会儿,毛止就热得头上冒汗。 见王爷穿的这么厚,他知道,那毒又快要发作了。 咽下心中的沉重,他快步走到桌前:“主子,鹿梦送的信鸽到了。” 萧岂目光一顿,抬眸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毛止深吸一口气:“王妃被人掳上黑虎寨了。” 萧岂面色不变,须臾后,了然般点点头,又继续看手上的信纸。 毛止立在桌前,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给鹿梦传信,让他继续盯着?”他试探道。 萧岂:“可。” 绵州是萧朔的地盘,孟程意被掳上山?怕不是给他当压寨夫人。 太子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就是给那些小喽啰一百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碰。 或是,想用这招引他涉险,仓促赶赴绵州,去寻孟程意? 只可惜,萧朔高看了他对这位夫人的感情。 不杀她,只是看在幼时的那点情分。 假扮另一人与她翻云覆雨,也不过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更何况,他都要死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旁人的死活? 孟程意? 撒谎成性,娇堕顽劣,品性俗鄙……他一时都找不出她的优点。 死了就死了吧。 毛止见他虽捏皱了信纸,却始终一言不发,欠了欠身,便退下不再打扰他。 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听到王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即刻备马。” 耳边夹杂着雨雾的寒风呼啸,强弩之末的身子寒意渗骨,在马上颠簸了数日,萧岂一次次问自己: 当真如孟程意所说,他是疯了? 再一次次否定。 不,他没疯,他十分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他远比口上说的更喜欢她。 从小就喜欢,所以才在几月前派人撺掇孟哲亭,让她嫁过来,以完成这辈子唯一纯粹只为自己的心愿。 他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对她做的极自私的事。 他知道,他舍不得掐死她。 即便那日没有看到她受辱的证据,他也下不了那个手。处死她的过程如此漫长,不是为了折磨,而是不停在心中为她搜罗借口。 他知道,他恨很多人,唯独从没想过害她。 那封和离书是在她嫁进王府之前写好的,他早有打算,只要她陪一月,就一个月。后来只是舍不得,才一拖再拖。 他知道,他万分妒忌萧朔。他无法忍受,明明小时候是他与她先相识,萧朔却后来者居上,被她一口一个“朔哥哥”的叫,他却越来越却不受待见。 还有翻墨。 比起与萧朔的藕断丝连,他更无法忍受她对翻墨直白的、炽烈的、无所保留的、没有任何前提的爱。 凭什么? 一个连面具都摘不了的毁容男人、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喽啰,凭什么就能得到他永远永远都从她那求不来的……爱。 他甚至、甚至问她,如果翻墨也久罹重病,她还会爱吗? 她说会,她竟然说会。 在那之前,他还能骗骗自己的心:孟程意讨厌他,是因为他病弱。 而他病弱是因为中毒,如果他没有中毒,也许他苦苦不敢要的,就能变得不再遥远。 他自讨苦吃地问出那个问题,而她无所保留的说出实话。 她的回答让他意识到,不怪他的身份,不怪他的经历,不怪他的病,不怪他身上的任何。 孟程意就是讨厌他,讨厌他的灵魂。 哪怕她厌恶的是他的双眼呢?他可以剜掉;是他的手指,他可以砍去…… 偏偏是灵魂,他无可奈何。 即便是巫医燕胥,怕也帮不了他。 死亡将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去求得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爱。 满满,这应该是最后一面,我把你从山寨带出来,放你回京,然后如你所愿,让你当上王太妃。 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不欠你了? 濒临毒发的痛苦让萧岂的大脑越发迟钝,他想得越来越少,每天只是木然地骑马、赶路。 只有在下属汇报行程进度,听到还有几日能到达绵州时,脸上才有一丝人气。 路还是太远了。 远得他一天比一天不安。 累死好几匹马后,他望见了重峦叠嶂的山群。 绵州,到了。 “主子,咱们先进城?” “不进城,进山。”萧岂沉声道。 并非他被冲昏了头脑,一刻也等不了的要知道孟程意的下落,也不是一颗心焦躁的不知怎么好,跳得他饱受其苦。 只是城中眼线杂多,关键时刻,越低调,越稳妥。 毛止扭头望了望身后的十几个人。 “怎么进?” 第43章 你也被抓了? 永远昏暗的地牢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模糊。 山匪们的行动也不分昼夜,有时一整日没动静,有时欢庆数十个时辰。 孟程意艰难地消化着冉秋背叛的事实,却想不通,她与她口中的“大人”,为何要将她送到黑虎寨中。 而寨中的人,又为何只是关着她? 黑虎寨建在山中,整个寨子都是石头屋,地牢四壁也皆是坚硬的一体石块,莫说挖通,想抠下来两块散石抛着玩,都能累废一双手。 孟程意如今身上可以称得上是武器的只剩袖中的咪咪。 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还没等到黑虎寨的破绽,先叫她等来了一个人。 那日,她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听到牢房前有脚步声,装作迷糊半睁双目,却意外看到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熟悉侧影。 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翻墨?” 山匪与男人同时朝她看来。 在看见那张脸时,孟程意先是愣神,随后惊愕。 此人面部没有伤痕,不是翻墨,五官平平无奇,倒和萧岂有几分相像。 不,不止是相像。 对上他的眼神,孟程意即刻确定,他就是萧岂。 萧岂被关进她隔壁。 孟程意暗自琢磨着,他来此地的意图。 首先排除掉是为她而来,其次也不可能真是被绑来的。 萧岂应该是觉得时日不多,怕萧朔一事会有异变,因此亲自前来搜寻证据。 不论如何,他的出现代表变动,有了变动,才有改变局势的机会。 萧岂被关了没一会儿,便咳嗽不止,吸引来了门口看守的山匪。 山匪见他一副快要咳死的模样,有些慌了,这男人衣着打扮很不一般,像是家境很好的读书人,随身带着各种贵重物品,若能联系上他的家人,还能再捞一笔。 可现在死了算怎么回事? 孟程意见时机正好,对那看守的山匪喊:“我会医术,我能给他止咳。” 山匪半信半疑,但一个病弱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谅他们也翻不出花。 孟程意成功钻进萧岂所在的牢房,给他点穴止咳,她问的细致,过程缓慢,山匪在门口看了会儿,见他俩都挺老实,便坐回了牢房前。 “你怎么也被抓了?”孟程意压低声音问他。 萧岂面色难看,咳嗽并不是装出来的,身上冷得像从冰窖爬出来。 他没有立即回答孟程意的问题,而是从怀中掏出药丸服下。 孟程意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偏偏自己此时需要求着他,只好又问:“你 是来找证据的?有法子出去吗?” “没有。”萧岂冷冷地说。 孟程意信他才怪。 果然,没一会儿看守的山匪换班,新来的那位虽在装扮上和山匪们一模一样,那张脸却眼熟。 是萧岂身边的侍卫毛止。 孟程意离开恭王府前与萧岂几乎决裂,可此时她孤立无援,能伸能屈,放下脸面说好话:“王爷,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萧岂瞥她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态度依旧冷漠。 随后他闭目养神,孟程意则对着他的脸张牙舞爪。 软的不行来硬的,“萧岂,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他们,你是恭王。” 萧岂淡淡“嗯”了声,依旧无动于衷。 孟程意没招了,同样靠在墙壁上休息,心说:你不带就不带,我会跟就行。 她在心中推演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萧岂温声睁眼,看她不自觉地蜷着身体、揉搓双臂,皱了皱眉。 这地牢久不通风,为了照明到处都是火把,温度很高,她穿的这般厚,怎么会冷? 孟程意也纳闷。 她察觉萧岂在看她,于是主动搭话:“是不是夜深降温了?” 萧岂眉头皱得更深。 现在正值午后,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时候。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仔细琢磨,又觉得荒诞。 约莫半个时辰后,孟程意冷得哆嗦,情不自禁地往萧岂身上靠。 而刚服过压制毒性药物的萧岂已经恢复正常体温。 “你怎么了?”见她唇色已然变得惨白,萧岂终于忍不住,问道。 孟程意摇摇头,“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好冷。” “把手给我。”萧岂厉声道。 孟程意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把手腕递给他。 萧岂久病成医,医术比不上她,却对“往生露”之毒的特点了如指掌。 摸到她比正常人慢上一半的脉搏,萧岂的心沉入谷底。 “近日谁给你吃什么了?” 见他面色阴森,孟程意愣神,冉秋的事不能说与他听。 “遇到一个老媪,冲我撒了一把粉末,吸进了一些。”她说着,费劲地扯出浅笑,“你这什么眼神?我只是有些冷,不是要死了。” 萧岂紧紧盯着她,片刻后,忽然将她紧紧拢入怀中。 孟程意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挣扎了两下,却因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于是放弃。而且她实在太冷了。 又过了一个半个时辰,孟程意牙齿打颤,用尽余力往萧岂身上贴。 萧岂让毛止拿来火把堆在她身边,不断地揉搓她冒出寒气的后背。 孟程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岂似乎知道什么。 “萧岂,你知晓我所中何毒?” 萧岂牙关紧咬。 他此次前来只带了最后一颗药丸,且已经服下。他不知孟程意怎会中了往生露,却知道她已然毒发,若没有解药,撑不过三天。 孟程意的意识变得模糊,她的双目快要睁不开,睫毛挡住一半视线,望向萧岂面庞时,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勉强找到他的眼睛。 混沌间,她又一次把他认成了翻墨。 之前在床榻上,她过于疲惫不愿意继续下去,翻墨就会这么抱着她,不强迫,只瞪着眼睛看她,透露出一种懂事的可怜,于是她常常心软。 可现在抱着她的分明是萧岂。 为何会认错呢? 因为他们身形相像,因为他们的眼睛几乎一样? 昏迷的前一刻,她嘴唇轻动:“翻墨…”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竟听到萧岂应了一声。 第44章 真相 再次醒来,孟程意依旧如置冰窖,但情况稍有缓解。 她睁开双目,四处观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黑虎寨地窖之中。 身边摆满了火炉,身上也有取暖之物。 她偏过头,看到陪在床边的萧岂。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醒了?好些了吗?” 不光表情平静,语气也温柔的诡异。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撕去,可孟程意越看越觉得他像是另一个人。 萧岂扶她半靠在床上,知道她此时一定没有胃口,只给她喂了些水和几口粥。 “满满,此时无事,我有些话想说给你听。”萧岂为她理了理发丝,也没问她想不想听,只是自顾自地说。 “幼时你不是如今的性子,跟在你娘身边,蹦蹦跳跳的,不生也不怯,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 孟程意心中惊讶,脸上却做不出表情。 “可我性子沉闷,不讨你喜欢,你更爱跟在萧朔身后。”他自嘲地勾勾唇。 “再后来,我娘死了,你娘也死了,我中了往生露之毒,毒发时生不如死,再也没有精力去看一看你过得怎么样。” “去年,我算着日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于是设计把你娶进门,算是圆自己的心愿,也是报复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害你,和离书早就备好,我死后,你会有一个新身份,远离京城,远离孟家。” “我知道你不喜欢孟家,不喜欢孟哲亭,他们都欺负你。只是我没有想到,满满,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计划。” 他摸摸孟程意的脸颊,似乎在安抚她受过的苦。 “本来,我没打算染指你。” 孟程意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轻皱眉头。 而他俯身,捧着她的脸,在她唇角落下轻柔的吻。 “之前戴着面具,都亲不了你。” “…翻墨?” 萧岂弯了弯眼眸,再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已经没有恨意,“是我。” 这个答案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冉秋对她并非忠心无二,联手萧岂对她撒谎,也不再是没有可能。 可孟程意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将这两个男人对上号。 萧岂接着说:“满满,往生露的滋味不好受,是吧?” “往生露?”她虚弱地开口。 往生露不是传言中的长生不老药吗? “这事,待会儿让你祖母说与你听。”萧岂转移话题,俯身,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满满,你看在我日日忍受这等寒苦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别怪我娶你、骗你,好吗?” 一下子收取太多消息,孟程意几乎无法消化,可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她仿佛又看见了翻墨,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萧岂满足地闭上了双眸,压下鼻梁的酸意。 “好了,门口还有人等着见你。”他撑着身子,嘴上这样说着,却盯着她看了好久,迟迟不愿动弹。 “满满,我先走了。” 他出门后,冉秋搀着她曾见过的老媪出现在她面前。 孟程意还记得萧岂刚才说的“祖母”,心中满是疑问。 娘从未提过,她的祖母还活着。 老媪坐在塌边,手中拿着一颗紫色药丸,开口说话之前,先塞进她口中。 “咽下吧,它是往生露的解药。” 孟程意被迫吃下。 “知道为什么把你们俩都骗到这里来吗?”老媪问她。 她摇头。 “先向你介绍一下,我叫燕胥。” 燕胥?传言中的巫医燕胥? 孟程意瞪大了双眸,燕胥不是一个与慧贵妃有染的男人吗?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老媪? “很多年前,我研制出了往生露,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玄乎,却的确能起到延年益寿的功效。我那时的夫君,为了夺走往生露,意图谋杀我,被我发现,用半成品毒杀了。此后,我再也不相信男人,游走世间,创办了红枫阁,并收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叫燕乐,一个叫燕青。” 分别是孟程意与萧岂的娘。 “燕青天真,进京后遇到那时还没登基的萧开锋,一见钟情,非他不可。燕乐性子好,四处交友,如今的皇后便是其中一位。我百般阻挠燕青嫁给萧开锋,却实在是拦不住。后来他萧开锋登基,燕青便进了宫,当一个男人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位。” “而一直以来都让我十分省心的燕乐也被孟哲亭俘获芳心,偷摸与他私定终身。眼见两个女儿走上我的老路,我一怒之下离开京城,不管她们死活。” “庆元二年,燕青醉酒后透露出往生露的存在,萧开锋装病,燕青为了挽救他, 向我传信,说是她自己病了,快不行了。我自然舍不得她受苦,立刻赶往京城。与她见过一面后,我意识到她的病是装的,气急想要离开。而萧开锋却误以为她已经拿到能到长生不老的往生露,露出本来面目,用萧岂的命威胁她。” “青儿手中确实有药丸,可那我留给她防身用的,是配方不全的往生露,不是长生药,是致命毒药。青儿认清萧开锋的本质,舍不得杀他,也怕杀了他会天下大乱,一时糊涂,自己将那颗药吃了下去。” “萧开锋瞒下她中毒的消息,将她囚禁宫中,用她的命逼我现身,让我用长生药换他们母子。那夜,我已然计划好,将毒药给他,让红枫阁众人强行带他们母子走。” “关键时刻,燕乐那边也出了乱子。她那段时间一直主持着红枫阁,被孟哲亭察觉端倪。他和萧开锋想到了一块,用孩子的命逼母亲就范。燕乐比燕青清醒,把毒药交到他手中,骗他是长生药。” “孟哲亭于是拿你试药,我得知此事后,方寸大乱。许是上天的神罚,那年绵州山洪爆发,我种在青川镇的所有紫仙子全没了,我空有配方,多年内却再也做不出解药。” “入了宫,我又发现燕青那个傻姑娘,为了不连累我,竟然自杀了。慌乱之下,我被萧开锋困住,他从我身上搜出药丸,我说那是往生露,他不信,我为了拉他下地狱,狠心先喂给了萧岂半颗,随后他果然吃下另外半颗。” “没一会儿,他们都开始毒发,趁乱之中,我带走了萧岂,并趁势前往郊外,将你也带走。我抱着你们,悔不当初。关键时刻,你娘送来了她私藏的半株紫仙子。她可没想到你们都需要解药。两难之际,萧岂说,先给满满。你娘也有私心,咬着牙将药喂给了你。” “你毒药吃得少,服下后毒素得到彻底压制,二十年内不会发作。而萧岂靠着我那些治标不治本的药丸,也勉强活着。” “本来,我可以慢慢地等紫仙子长出来,多长几株,让你们都活下来。可惜…可惜我没时间了,孩子,我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年,该走了。” “所以我把你俩都骗来,让你们自己选,这唯一的一株紫仙子,谁吃。” 听到这,孟程意先是不解,随后瞳孔惊颤。 “你情况危急,昏睡不醒,萧岂就替你们做了决定,他说他这么多年太累了,不想活了,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满满,我对你娘有愧,她最是无辜,若不是受她妹妹与我牵连,她不会一时失手被孟哲亭那个畜生害死。我对你也有愧,我陪在你身边教你医术,却任由孟家人欺负你,只为加速你的成长。” “小七他说,巧了,他对你也有愧……” 燕胥说到这儿,孟程意已然清楚了事情的全貌。 紫仙子发挥作用,身上冷意消散,她从床上爬起来。 燕胥按住她的肩膀,“满满,听祖母一句劝,你现在可以去找他,但他死后,你要回来,你的毒已经解了,你的人生还很长。” 第45章 归宿 孟程意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冲出门,寻着山中唯一的小路,奋力狂奔。 直到走到悬崖边,她看到靠坐在崖边石头上的萧岂。 她深呼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强装镇定。 “萧岂,你在地牢吃的那颗药,能让你再活几天?” “二十五天。”萧岂说,“你昏睡了五天。” 孟程意在口中咂摸这个数字。 “萧岂,我带你去青川镇。燕胥什么都告诉我了,她曾在青川镇种过许多紫仙子,山洪过去了那么多年,说不定哪个角落又长出来了……” “燕胥什么都告诉你了?”萧岂打断她。 孟程意愣然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娘是被冤枉的,她没有背叛,她身上的污名都是恶人泼的。” “我知道…” “你知道了。”萧岂重复,随后轻柔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够了。” 孟程意陷入沉默。 “告诉你几个好消息,萧朔和孟哲亭都被我杀死了,萧开锋也活不长了。”萧岂望着远处的风景,卸下重担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满满,我死后,你不要再回京城了,守在那个破王府里,有什么意思。你呢,去游历大好河山,多认识一些天南海北的朋友,说不定还能再寻到如意郎君。对了,最好不要将这些往事说与他听。” 孟程意听他胡言乱语着:“说完了吗?” 她语气坚定,惹得萧岂扭脸看她。 “说完了就跟我走。” “去哪儿?” 孟程意抓着他的领口,把他拽起来,“青川镇,找紫仙子。” 萧岂抿了抿唇,“燕胥早就那翻遍了,没有紫仙子。” 孟程意不信,“她一个人,如何将那几座山都翻遍?我不管旁人怎么说,你还有时间,我就不能等着你死,万一我找到了呢?” 她姿态强硬,见萧岂仍然犹豫不决,红了眼眶。 “萧岂,就算我救不活你了,最后的这二十多日,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在她好说歹说,软硬皆施的手段下,她将萧岂拉上了马车。 燕胥衰老得极快,无法与他们同行,在他们临走前,将解药的配方交给了孟程意。 她也在想,万一呢,万一孟程意真的能找到解药,救活萧岂呢? 而需要留下照顾燕胥的冉秋抱着孟程意装可怜大哭一场,得到了孟程意的承诺:“两月后,不论萧岂活着与否,我都会来找你” 赶路用了三日,孟程意面色松弛,与萧岂有说有笑,他们从幼时聊到现在,不像夫妻,倒像朋友。 聊着聊着,孟程意夸他:“你手真巧,会剪窗花,会做人皮面具。” 萧岂哼笑,“我还会木雕呢,你忘了那个小灯笼还有……”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孟程意:“还有什么?” 萧岂摇摇头,“没什么。” 孟程意偏要他说出来,往他身上扑去,挠他痒痒,“快说快说!” 萧岂被她闹得没法子,只好说出口:“还有那个丑丑的小女孩木偶,和笨笨的木狮子。” 听他这么一说,孟程意忽然想起来了。 对啊,幼时那个就算了,萧朔不要脸地骗她,可那个木狮子,为何她也以为是萧朔送的? “萧岂,这得怪你,谁让你平时对我太差了,我压根不敢往你身上想。” 萧岂又笑了,他现在格外喜欢笑。 “是啊,我对你不好,哪能比得上翻墨。” 听出他的醋味,孟程意十分不解,“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喜欢翻墨,你为何那么生气?不都是你?” 萧岂轻轻摇头,“他不是我,他是演的,假的。” “他就是你。”孟程意否认道,“你抱着我,和翻墨抱着我,感觉是一样的。” 轮到萧岂惊愕。 到达青川镇后,前几日萧岂还非要跟着孟程意一起上山,可之后孟程意在燕胥留给她的医书上看到,剧烈运动会加速毒素扩散,就再也不让他出门了。 日子过得飞快,二十天转瞬即逝。 萧岂的状态越来越差,很快不用孟程意叮嘱,他连起身喝口水都变得困难。 白天孟程意争分夺秒地在燕胥标记过的山头寻找紫仙子,到了晚上,就陪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一次次被他偷偷推开,再一次次抱上去。 眼看到了最后两天,傍晚,孟程意又一次灰头土脸的回来。 萧岂想,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光了,终于想通,愿意多陪他片刻。 可孟程意木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突然就扑到他怀中,大哭起来。 萧岂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慰:“没事,你已经尽力了,人各有…唔!” 就在他开口说话之际,孟程意突然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张开的口中。 萧岂还愣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她满脸泪痕,嘴角却咧出大大的笑容。 “其实我早就找到了。”孟程意又想哭,又想笑,“可我怕我做不出来解药,怕你空欢喜一场,没敢告诉 你。” 她又抱住他,“萧岂,你也不会死了。以后呢,你就老实陪着我,陪我去游历大好河山,陪我去多认识一些天南海北的朋友,好不好?” 萧岂将脸深深埋在她颈窝。 “好。” 孟程意:“我还要找如意郎君吗?”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