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南京旅游遇见crush合租后》来自www.aqtxt.net 本书名称:当我在南京旅游遇见crush合租后 本书作者:莫停追 本书简介: - 高考一结束,楚晞就马不停蹄奔赴南京。 毕业先玩大半个月,等出了分再回家,完美! 在这段旅途中,她结识了江岁羽,一个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混球。 紫金山的日出也比不上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楚晞这回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有点心动。 可是—— 江岁羽是个超级无敌大学渣,听他随口一说,高考估分大概只有四百多。 楚晞真的很伤心。 四百分,他能考上本科吗?他要复读吗? 她转头向朋友哭诉:“呜呜呜呜我不想做恋爱脑,前途永远比爱情重要,他虽然帅,但是,但是……怎么谈以后嘛!” 朋友:“嘶…这…咦…他在哪里高考?” 谢邀,是江苏高考。 - 沿用江苏老高考,满分480. 明媚小太阳甜妹x有点跩但易攻略的酷哥 篇幅不长,一阵夏日太阳雨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励志 爽文 主角视角:楚晞 江岁羽 一句话简介:南京夏日旅游恋爱指南 立意:少年敢将日月丈量。 第1章 南京南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南…… 《太阳雨》 莫停追/文 - 江岁羽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高考结束当晚,他不过洗个澡的功夫,回来就发现q.q账号被迫下线,显示异地登录。 盗号的骗子在列表里肆意狂轰乱炸【在么,能不能借我点钱,晚点再还给你】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不过是费点时间修改密码把号申诉回来。但说小也不算小,原因是——还真有傻子上当,不由分说地、迅速地、慷慨无私地借了“他”两千块。 为什么是两千块而不是更大的金额呢?因为那傻孩子只有这么多。 毫无意外,他在警局奉陪了仨小时。 钱追不追得回来,难说。 江岁羽纳了闷了:“这钱既然是你的命根子,‘我’问你要你立马就给了?” 李炎说:“我不是想着您急用么。再说了,您大方啊,借贷给您,利息肯定高。” 可得了吧。说好听点是他江岁羽人品好朋友乐意借,说难听点就是李炎高考一结束把智商喂了狗吃。这下别说利息了,赔得连底裤都不剩。 所以啊,那宣传标语诚不欺我——拒绝校园贷,不负青春债。 “本来准备考完去西藏旅游,这下好了,资金暂时没了,老老实实呆在南京吧。”李炎精神状态很美丽,“啊,南京,你就是这样留住我的?” 随后一整夜他闹得江岁羽鸡犬不宁,鬼哭狼嚎、痛哭流涕还是轻的,情到深处,他甚至给这逝去的两千块写了篇哀痛至极的悼文。 江岁羽好不容易得了个清净,眼睫还没合上几秒,一大早接到通知,学校召高考生回去估分。 :.】 他顶着比鬼都重的怨气,闭着眼睛在机房的吵吵嚷嚷声中乱填一通。 “昨天刚考完,今天就来估分,当我们是铁人?” “数学疯成这样没人管管吗?” “更疯的是这个选科等级……” “到时候高考成绩公布,别人一看其他省状元个个七百多的总分,就我们这儿四百多分,指不定又说什么‘四百多分搁我们这儿连本科都上不了’,又什么‘高考大省教育水平就这?’天呐,想到我头就要晕。” …… …… 还别说,江岁羽那会儿已经觉得头晕了,脑瓜子被吵得嗡嗡作响。 熬到结束,他只想快点回出租屋躺下补觉。 高中生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已见怪不怪,毕竟宿舍十点准时熄灯,这点时间哪够学?最后冲刺阶段,哪个不是熬到凌晨四五点还在刷题。当今时代,卷是常态。 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巷子里人影寥寥,蝉声在梧桐浓荫里越发撕裂绵长,不知道惊扰了多少美梦。 - “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南京南站。” “thenextstopisnanjingnanrailwaystation.” 楚晞听着字正腔圆的播报,脑子自动给它配了个bgm。 为什么会想来南京?反正令她最先心动的是这个铁路局的进站语音。最初在网络上偶然听到时,就没来由地产生一种“我好像和它有个约定”的感觉。 检查了下自己的行李,无一缺失,于是她缓缓朝车窗外看去,内心雀跃。 这种兴奋在下车的那一刹那有些凝滞住。咦,这儿的空气怎么好像烫鼻子?楚晞揉了揉,发觉好似更烫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天气软件,查看了今天的气温,最高35c——认真的吗?现在才六月初哎。 不重要不重要。 南京南不愧是亚洲最大的高铁站,穹顶垂落的网格灯流淌着淡色的光晕,金碧辉煌,流动的人潮在里面像是小小的蚂蚁。 楚晞刷身份证出站,一路跟着指示牌和人流,走了好久才找到地铁入口。正要乘扶梯下去,迎面撞上几个姑娘朝上面捷足狂奔,神情惶恐。 “完了,还有五分钟!” “都说了南京南会惩罚你的,让你拖延!!” “我错了,再也不卡点了呜呜!快跑!” 楚晞瞧着她们狂奔的背影,忍俊不禁。生机勃勃的城市和人,真好啊真好。 初来乍到,一个人难免有种颠沛流浪的感觉。但南京是个极为神奇的城市,竟一下子让她产生了亲切感—— “相聚别离都是刚好,南京地铁祝福毕业生毕业快乐,愿大家在未来的日子里前程似海,一路繁花。” 这段毫无征兆在3号线里响彻的提示音,让新鲜出炉的高中毕业生楚晞瞬间被击中心灵。 它像创可贴一样,温柔且浪漫地覆住了她这一年煎熬生活里细密的伤口。 呜呜呜呜呜,来对了! 出了地铁站,明明天色已黑,但压制不住的暑气还是扑面而来,须臾之间窜上人的肺管子,连喉咙里都是燥意。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她订的短租房。 她准备独自旅游到出分填志愿的那天,粗略算算,这么长时间,住酒店不如租房划算。 但短租也有缺点,房子不太好找,安全性也值得商榷。 符合这两个要求的,倒也还真有。 重点高中的学区房。 首先,高考生六月搬离出租房,新高一又八月才军训搬进来,正好有一个多月的空窗期可以短租。其次,同个小区都是重点高中的同龄人,素质相对高,应该不至于太过担忧安全问题。而且在市区,交通便利,去哪都近。 楚晞拖着行李箱,跟着导航顺着街边走,边打量着两侧的居民楼。外观看上去有点破旧,墙体已经斑驳失色。 受多年看小说经历的影响,她总感觉这种老巷子里,下一秒就得跑出来一个少年主角。 没空多琢磨,当下已经累到发昏的她只想迅速抵达目的地。 没有电梯,楚晞艰难地拖着箱子上楼。楼道里狭窄昏沉,白色墙壁发黄翘起,水泥地面铺着一层薄薄掉落的碎屑。 满头大汗爬到六楼,她扶着膝喘了会儿气,然后依照房东的嘱咐,往门上的小密码箱输数字,顺利地从里面取出一把钥匙。 严丝合缝地拧了几下,门敞开一条缝儿。 屋里像冰窖,冷气冲着外面扑过来,冻得人一哆嗦。 楚晞第一反应是舒服。 第二反应是,房东忘了关空调? 她顺手带起门,摸到玄关的开关,“啪”一下把灯按亮。 屋子一览无遗。从外面看的时候就差不多知道是老破小了,但里面应该重装过,简洁干净,还挺新,实况跟图片视频没什么差别。 楚晞把行李箱往里推了推,滑轮滚了两下,她刚要坐下发消息报平安,哪知忽然瞄到有什么东西在视野的边角莫名其妙地动了两下。 她动作一顿,手指下意识收紧,心里无声呐喊。 鬼!!! 楚晞捏着手机不敢松,指尖抖了下,已经给朋友拨出了一通电话求救。 随着“嘟嘟——”响了两声,深色沙发上突然探出了只白皙的手。 就在她几近叫出声时,一个人影撑着坐了起来,揉了揉短发,懒倦地回头望过来,目光同样不明所以。 是男鬼,年轻男鬼。 有点姿色的年轻男鬼。 他几摞乱乱的碎发擦过突出的眉骨,眼窝深邃。五官极为周正,面部平 整度极高,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 顶光仿佛给这个人打上了一层滤镜,利落的轮廓添了几分柔和。 他皱眉站起来,嗓音凉得像冰薄荷:“你谁?” 她定定看向屋里的年轻男生——眼下他身体松松立着,高高瘦瘦的,脸色算不上友好。 “你又是谁啊?”楚晞强作镇定,声音一点不颤,却已经慢慢地摸到门后,一秒就可夺门而出逃走。电话里朋友“喂喂喂”了半晌,她小声让对方听着先别挂断。 男生视线下移,瞧到了她腿边的行李箱,以及拎在左手的钥匙环,没多久又落回她脸上:“我住这儿,你说呢?” “你住这儿?”她脱口而出,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随后警惕地说,“不可能,你骗我。” 听到“骗”这个字,他已经条件反射地无语了,忍不住冷笑一声。回家还没怎么躺,梦都没做上一两个,屋里秒变一个大活人,刺激得没话说了。 “你住这儿,我住哪儿?”楚晞直直地盯着他。 这句一出,江岁羽近乎破案了。 …… 等待房东回音的时刻里,楚晞一直缩在玄关那里,方便随时跑路。 虽然她已经几乎接受了对方的说辞,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敢靠陌生异性太近。 江岁羽在一个安全距离上和她对峙。 他下半身甚至穿的还是校服裤子,学校的logo挺明显,楚晞用5.2的视力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所重点高中。她习惯性地比较了一番,有点郁闷地鼓了鼓脸颊:这校服比她们学校的好看。 “所以说……你在这儿住三年了?”楚晞憋出了句话打破尴尬。 他撑着太阳穴,看上去很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点头:“嗯。” “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没搬?” “没到期。” 楚晞觉得这个人,嗯,这个帅哥,思想可能有点异于常人。 虽然租房没到期,但考都考完了,难道不是麻溜地拾掇拾掇回家,离学校越远越好? 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吧? “你满18了没?”她追问。 江岁羽捏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瞎扯道:“你倒不如先问我名字。” “那你叫什么?” “……” 房东回播的电话姗姗来迟,楚晞接起,开了外放。一通解释,和她想的大差不差。 简单来说,就是房东也没料到江岁羽是个异类,压根没打算走。本来按照惯例可以打个高考的顺风车,这一个月赚两份房客的钱,现在不幸翻车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根本没说明这个情况,这样子是违约的。” 房东好言好语:“附近拼租的学生也不在少数,我那房子有两个房间,剩下那个虽说小了点,但你看——” “不行,我又不认识他,而且他是男生。”如果是女孩,她说不定会考虑下,默默咽下这苦果。 果然,进社会的第一课,多半是租房被骗。 “插一句。”江岁羽给手机充上电,提示音响了下,他说,“我也不同意。” 房东被噎了一下,仍有商有量地喋喋不休,却发现这俩人不好糊弄,最后实在难以敷衍,只得以减租金这个方案收场,不然就让她另寻高明。 楚晞吸了口气,妥协了。 拒绝的话,她临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住处。只能走一步先看一步。 江岁羽同意,则是因为考虑到了李炎被诈骗。虽说这事儿不能怪到他头上,但毕竟被盗号他确实也有责任,退回的租金正好就送李炎硬座直抵西藏。 而且,眼前这个姑娘确实难办。 …… 是夜,楚晞把卧室的门锁得紧上加紧。 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不自觉盯着白墙发起了呆。人生头一次新奇的体验,像开盲盒,能开出什么来?尚未可知。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江岁羽进自己领地前的最后一幕。他写了张带名字和微信号的纸条递给她:“有问题来找,没事别打扰。” 她刚一点头,门“啪”一声关上,震得耳膜发颤。 想到这儿,楚晞忍不住掀开凉被坐起来,挺直腰杆愤愤地在床单上画个圈圈蛐蛐他。 ...哎不是,他怎么那么拽啊? 第2章 总统府新街口他能是什么坏人…… 高考也有后遗症。失眠了一晚,楚晞次日一觉醒来才六点半,受条件反射影响,她懵懵地开了喜马拉雅听英语听力。 换好衣服,她才如梦初醒,考完了还用听什么?九磅十五便士已经不再是衬衫的价格。 开了窗,她抻了抻腰,捧着下巴把手肘搭在窗台下,沐浴了会儿新鲜阳光。 洗漱的时候,楚晞才真真切切地有了跟人合租的实感。台面置物架上,男生的私人物品齐整整地放着,看样子他可能还有些许洁癖。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捻起自己梳头时掉落的长发,仔细地清理干净。 楚晞边刷牙边和闺密夏江南小声语音。昨晚的惊险历程自然是要详细说上一番,其次是要嘱咐再嘱咐。 “说真的,要是你有超过半个小时没联系上我,就得立马帮我求救了。” 夏江南:“谁叫你一个人去旅游,现在知道危险了吧?” “请你反思一下自己。”楚晞吐了口泡沫,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谁让你考完得意忘形,摔到骨折住院,直接破坏了我们俩计划了很久的毕业旅行?” 夏江南,最终没能成功下江南。 可悲,可叹。 “别提了。”她问,“你那边靠谱不?合租室友呢?” “好像还没醒。” “不是说是帅哥?多帅?” “帅有什么用啊,人贩子里还有帅哥呢?要是存了心想害人,长得帅才可怕呢——” “咚咚”两声,洗浴间的门被敲响,楚晞僵硬地扭头,一句带着倦意和不耐烦的话被扔了进来:“你还要多久?” 背后讲小话被人逮着了,尴尬。 一秒,两秒,三秒…… 她飞快擦了把脸,然后迅速地拉开磨砂玻璃门。 楚晞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眼睛一抬,人还是懵了。 那哥们显然还没睡醒,头顶两捋毛往四面八方随便支棱,怪就怪在这里了,这么糟糕的发型他这张脸竟然驾驭得游刃有余,可能是因为棱角清晰,而且白。 此时他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边抱着臂等,身上那件黑t明明是很保守的款,却因为领口歪了的缘故,无端露了点锁骨。 “……”她就说吧!人帅才可怕。 楚晞将眼睛往旁边瞥去,讪讪地说:“……我好了,你用吧。” 她捏着手机,空出只手捂脸飞速地往外逃。 还没逃到卧室,就听到大门被人用力地重重捶了几下。楚晞犹疑地瞧了眼身后,思忖两秒后,还是去玄关开门了。 门外立着一个寸头男生,两手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热气腾腾的,还散发出香味,应当是早饭。他嘴里叼着块锅贴,一抬眼见到她,错愕到咬过的锅贴“啪叽”掉在地上,看样子,好像还是牛肉馅的。 一大早,满街梧桐树上的蝉就开始疯叫了。这会儿只能指望它们打破这凝滞住的氛围。 “嗨,你好。”男生退了两步仔仔细细看清了门牌号,又怔怔走回来,咧牙尬笑了下,脸色精彩纷呈地说,“我找江岁羽。” 也正是这时,他嘴里的人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揉了把头发,耷拉着目光问:“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早餐!” “……” 寸头眼睛一斜问:“妹子,一起吃吗?有很多。” “……不用了,谢谢。” 楚晞降低存在感,默默溜回了房间,心里不断嚎叫着,什么跟什么啊,他那个表情一看就想得很歪! 外面也在嚎。 老破小,没办法,隔音效果很差,说什么话一下子就能听得格外清晰。 如今回想起来,江岁羽不会是被她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吧? “我靠。”李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魂不守舍地喊,“你什么情况?不对啊,明明都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了。” 冰箱门开了又合上,江岁羽从里面拿了瓶水,冰雾化开染了指尖,灌了口凉水,终于是清醒了点:“她?房东干的好事儿。你不是买了下午的火车票?” “昂。所以这 不是走之前来找您打发打发时间么?还有,听我说谢谢您,感谢有您……”李炎转瞬就被他的话带着走了。 “停,下午我要睡觉。等车实在无聊的话,麻烦出南京站,到对面的玄武湖呆着混时间。不要骚扰良民。” “……”李炎嬉嬉笑笑地,“别啊,你真不一起去?景点我都看好了,要预约的免费的学生票半价的,都记脑子里嘞。我跟你讲,有的可难约了。” “我高反——”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声闷叫打断。 “啊——” 两个男生不明所以地朝声源望过去,只见楚晞背着双肩包,一把拧开了门,抓狂地把扎好的马尾胡乱地揉炸毛掉,眼神生无可恋,打着电话像是在吐血:“又没约上……” - 不就是没约上纪念馆吗? 没事儿,时间还长。 每天8点都到抢,迟早能行。 还好计划第一天要去的总统府预约没满。 出门就有一个顶好的视角。不远处正是江苏第一高楼——紫峰大厦。外立面是玻璃幕墙,阳光一照,明晃晃地闪亮着。大厦的尖顶迎着光延伸,看着像是要与天际线肩并肩。 新旧交融在这座城市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抬头是时代,低头是市井。 她没来由想到这句话。 …… 南京总统府是民国建筑的主要代表之一,也是中国近代建筑遗存中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建筑群[1]。历史可追溯到六百多年前,1912年孙中山先生就是在这里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一进去,牌匾上“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是孙先生手书。屋内红柱有合抱粗,雕梁画栋,大堂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各时期的风云人物。 在历史书上都鼎鼎有名。 楚晞脱了防晒服,以手作扇给自己整点儿风——“哐当”一声,一不留神,她差点被绊倒,这门槛怎么这么高啊呜呜呜,刺客! 难怪1930年英国大使在礼堂递交国书时,会摔了个狗啃泥。 八字厅、麒麟门、子超楼……顺着人流走,既有婉约的传统江南园林,也有棱角凌厉的西式建筑。 门票钱花得太值了,囫囵吞枣逛了三个小时,带的矿泉水都喝完了,还没逛完,楚晞怀疑自己今天的微信步数截至目前至少得有两万。 出了总统府,便是以民国建筑风闻名的1912街区。午餐在这儿尝试了南京大牌档,她一个人没敢多点,谨慎地要了攻略里强推的菜。 感觉最对胃的还是美龄粥! 淡淡的奶香,甜而不腻。 休整一会儿,楚晞感觉自己快要变扁平足……好累。本想着今天就到此为止,但又发觉从这儿乘2号线,一站就可以到新街口,想想还是得去。 新街口,位于南京的中心区域,被誉为“中华第一商圈”,高楼林立,鳞次栉比。 但她最最想见的,倒不是繁华的cbd,而是位于中心一百平的那尊铜像。 不跟团旅游就是有这个好处。人是自由的,计划是随时可以改变的,想去哪儿停留多久都是自己做主的。 但是吧。 坏处也是肉眼可见的。 …… [迷路,算可以找你解决的问题吗?] 微信弹出来时,江岁羽正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器。 自从上初中后,他好像就忘了有电视机这号产品。如今“旧友相逢”,他却发现对方已是面目全非。现在电视都联网,看个电影综艺要一对一挨个充会员,他的状态,有点类似那个流传的表情包,“地铁老人看手机”。 眼下他瞧到楚晞的消息,皱了皱眉发了个“?”过去。 昨天加上好友、互通姓名后,聊天界面就是一片空白了。原以为这种相安无事的情况会持续到退租,没成想第二天就开始出人意料。 江岁羽:[迷路找导航。] 楚晞:[试过了,导航在地下没法使,像死了一样。] :.】 江岁羽又一个“?”过去了。 [你在哪儿?] 楚晞:[新街口地铁站。] 哦,那倒也正常。 占地7.6万平方米,共有24个出站口,四通八达,每个都得走很久很久。且每个出站口又有好几个分叉,就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本地人都不敢说自己了如指掌。 大到什么程度呢?几百个商家在里面开店。奶茶店小吃店那都是弟弟,婚纱店都混在里面。 江岁羽眼皮跳了跳,坐起来两秒,想到什么又歪了回去。 [建议拉个路人问。] 楚晞握着手机把这段无情的文字看了三遍,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指急速地在屏幕上敲敲敲。 [你以为我没问吗?] [我问了五个人!五个!] [其中两个是一无所知的游客] [又有两个是有点知但又不完全知的大学生] [他们一指,错上加错] [最后一个奶奶是南京人] [但我听不懂南京话……] 隔了一会儿。 江岁羽:[所以呢?] 言下之意,我跟你很熟吗? 楚晞没辙了,闭嘴沉默了会儿。 她也不想麻烦只认识两天的人。但是她已经在这个迷宫里绕了快一个小时了,再不拯救自己的双腿,明天就得在床上瘫一天。 好累。好想回去躺着。 实在没办法,她可怜兮兮地说:[你是我在南京唯一的人脉。] 江岁羽:[这下子不怕被我这人贩子害了?] “……”楚晞被砸蒙了。敢情早上她和朋友的对话,全都被他听了去?天道好轮回,现在回旋镖扎中自己,忽然觉着好痛。 [不打扰了。] [我再去尝试寻觅一下警察叔叔。] 刚撂下这一句,微信电话就弹了出来。 楚晞手忙脚乱找到耳机戴上点接通,瓮声瓮气地“喂”。 “摄像头转过去扫一圈,我看你在哪儿。” 他声音低低的,但不拖泥带水。 楚晞站得太过迅速,导致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手机摄像头自然也跟着天旋地转。 “怎么?” “我蹲太久了,麻了……” “……” 江岁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人来人往之中,这姑娘可怜巴巴地找角落缩成一团蹲着,她到底得有多累? “你去哪儿?” “去新街口的正中心。” “完全反方向。”他指挥,“转个身,沿直线往前走,先回到大圆盘。” 大圆盘? 这个说法很形象。刚楚晞就是从那儿过来的,现在又要走回去? 她无可奈何地“啊”了一声,想死之心溢于言表。 “你去看铜像?” “你怎么知道?”楚晞腾一下,有点讶异。 “正中心只有那个。” “哦。”她问,“去看那个很奇怪吗?” “比起去德基看造价两千万的豪华厕所,你这个确实称不上奇怪。” 啊……要不是实在没力气,本来她也准备顺便去瞧瞧全国闻名的厕所呢……虽然“专门去打卡厕所”这事儿,的确听起来不太正常。 大圆盘到了。 这里好像是南京人碰头的重要场所,五步一朋友会面,十步一情侣约见。 “找到8号口,跟着标牌出去。”江岁羽准备功成身退,“我挂了。” “哎哎哎哎别!” “又怎么?” “还是等我到了再挂吧,如果又一次迷路,再打给你我会不好意思的。” 那你现在就很好意思了? “你就当听个响儿。”她说。 说是这么说,但江岁羽才发现这姑娘其实是个话痨,第一面瞧起来蛮高冷蛮有戒心的样子,但其实适应力很快,也挺单纯的。她一路上碎碎念就没停过。 “24个出口你都很熟吗?” “嗯。” “那我考考你。” 江岁羽:“……”倒反天罡。 “‘我滴乖乖’是什么意思?刚问路我只听懂了这句。还以为她在说我是她心肝宝贝呢,给我吓一跳。” 江岁羽:“……” “你知道吗?” 江岁羽:“没什么,语气词。” “那‘来斯’是什么?我看地铁里的扶手上全贴着这个。” 江岁羽头疼。 楚晞:“‘斯’在古文里有‘这’的意思,‘来斯 ’是指要‘来这’?我猜对了吗?” 江岁羽面无表情:“不,是在说你笨。” 楚晞:“……” “江岁羽,你来斯啊来斯。”她现学现用。 “谢谢。”他还挺有礼貌。 “?” “其实是夸人的意思。” 楚晞气笑了:“你不说是骂人的吗?” 江岁羽:“我说你就信?” 楚晞问:“那夸的是什么?” 江岁羽脱口而出:“牛逼。” 楚晞懵了会儿,气鼓鼓地笃定道:“你骂我。” 江岁羽:“……” 真告诉你了,你又不信。 隔了一小会儿,楚晞又按耐不住地开口了。 “还有一个问题哦,为什么满街的梧桐树都是三四股分叉的,我在其他地方没见过这样的,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江岁羽顿了一下,嘴唇张开又闭上,随即又张开:“防止外星人入侵,做成巨大弹弓的样式,来一个弹走一个。” 这家伙真是…… 楚晞服了。 在一番对牛弹琴的交谈中,终于找到了出口的扶梯。 站上上行扶梯,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他没挂断,应该是把手机随意地置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视频接通时,他没翻转自己那边的摄像头,于是他的侧脸此刻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 楚晞有点好奇,怎么会有人下颌线那么清晰,左右脸那么对称。 出于本能,她一直盯着视频通话里的人看。 “你干什么?” 手机拿近,他整张脸贴上来,冲击力不外让人吓一跳。 原来是扶梯已经到了尽头,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从她的后置摄像里看到了。 就在她手忙脚乱时,倏地“咔嚓”一声,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触发了截屏功能。 自动保存到了相册里。 “没什么。”楚晞撇过视线,“谢谢你。” 从地铁站出来,就看见无数建筑拔起,天空是蓝调时刻,高楼蔽日,霓虹亮灯,人显得如此渺小。 但比起繁华和纸醉金迷,她倒更愿意用内敛舒适来形容。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果然空出了一百平米,那是个十字路口,有个小花坛。而花坛之上是11.12米高的雕像,这个数字代表着中山先生的诞辰。 西装大衣,马甲领带,右手执手杖。 雕像矗立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而各类车辆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围着它的四周绕行。 它悲悯又慈爱地,注视着这座繁荣的城市和熙攘的人民。 天空之下,大地之上。不论晨昏,不问晴雨。 好奇怪…… 越是人声鼎沸,却越觉得热泪盈眶。 仅仅只是看着而已。 大概是文科生刻在骨子里的矫情因子在作祟吧。但楚晞也无比感谢这份矫情,让她在现实世界还葆有一份理想主义。 她低声感叹说:“最贵的一百平米,留给了国父。” 回应她的,是傍晚沉闷的夏风、数道汽车的鸣笛声,以及那个消失很久却又忽地冒出的声音。 “错了。”江岁羽手指轻敲了两下,垂着眸子说,“他在这儿,这儿才是市中心。” 楚晞有一瞬间是恍然的。 还没措辞出口,就见他撂下一句话挂断了。 “回来坐公交,100路20分钟直达门口。” 语气又冷又淡。 “……” 她总觉得他言下之意是,这你还迷路的话,那就没救了。 - 楚晞洗完澡,趴在床上给朋友打电话,两只腿翘起在空气中甩来甩去。 “我跟你说,他可难搞了!回来的时候,亏我还带了黄记玉米汁和张记灌饼报答他!那个可好吃了!” 又想起这屋子隔音很差劲,她心虚地放低声音补充道:“结果他就那么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没了!就没了??” “嗯?有什么不对的吗?挺客气的呀。不是,你搞他做什么?”夏江南憋笑,“早上不还把人家比作是人贩子,担心人家要害你?现在不跟你套近乎,不是正中你下怀。” 楚晞在床上滚了几下,觉得不得劲,趿拉拖鞋下去。 她的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单人床,一个窄窄的床头柜,一只朴素的小桌子、一把小椅子……再也没有其他的空间了。 “话是这么说啦……” 她讲电话必须要三心二意干点其他事儿。躺下的时候是要无厘头地揪床单,现在坐在椅子上,她左右瞧瞧,好像也只有一旁墙角那堆破得没边儿的杂书堆值得做些文章。 “可我突然觉得他好像不是个坏人。”她说。 “哟,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果然,长得帅确实可怕。恕我直言,出门在外一定要有防备之心,你就知道他一个名字,能看出来什么?这都是敌人为了让你放松戒心使出的手段——” “嘶……” “你‘嘶’什么,咋了?” 楚晞抖了抖从那堆书里抽出来卷子上的灰尘,一脸震惊地左看右看,遂喃喃陈述:“南京数学卷子……没有选择题?!” 夏江南:“?” “怎么忽然讲到数学?”她是个数学渣渣,听到这个名词就头痛。 “我刚坐这儿,见旁边有一堆破书,有五三、必刷题、恩波38套这些……像是没人要了,落了八丈厚的灰,就随手从里面抽了一张空卷子看看。” 应该是江岁羽的。这间房之前没人住,他也许是当杂物室来用,不要的东西全堆这儿了。 “仔细翻翻,真没有哎,不会高考卷子也没有选择吧?那他们也太可怜了,蒙都没法儿蒙。” 嘴上这么说,但楚晞的语气明显有点幸灾乐祸。 知道世界上有人比自己过得更苦,心里真的会没来由地变得平衡。 “我真服了你了,现在提什么高考啊?”她被气笑了。 “好吧好吧,言归正传,刚我们说到哪儿了?”楚晞手闲不下来,再一次从书堆里抽了本什么出来,没太当真地随便翻翻。 “说他坏!”朋友没太好气地说。 …… “喂?喂喂??人呢?楚楚?” 好一会儿。 “江南,”楚晞出声,轻轻地说,“我大概,也许,好像,不小心翻到了他的日记。” “你好坏哦。” “那我要把眼睛挖了吗?心碎。” “还是留着吧。” “但是,我现在有一点点确定了……” “什么……?” == 12.31晴 被朋友拉到新街口跨年。 很巧,站在中山先生的铜像之下。 南京的上空再也没有飞机和大炮,再也不是枪林弹雨。 这万人齐放、漫天纷飞的五彩气球,如夜星般,闪耀满城。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有一瞬间,我竟真的希望存在平行时空,当两个世界交错, 这是您所期盼看到的,百年之后的中国吗? == “感觉他是半夜写东西能把自己写掉眼泪的那种人,能是什么坏人?” 第3章 博物院鸡鸣寺斩孽缘,扶正缘…… 年轻总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昨日还嚷嚷着累到腿都抬不起来,今天一早楚晞还是元气满满地出门了。 南京博物院从一大早就开始排队,放眼望去,不管哪个馆前都是人山人海。这也难怪,毕竟是中国三大博物馆之一,无论工作日还是假期,永远都被游客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淡季。 [对不起哦] 楚晞站在烈日之下,扣上防晒服的帽子,一只手挡在屏幕上制造出阴影,另一只手熟练地敲下这四个字,发送给江岁羽。 还未细说,保安过来维持秩序,因为主馆历史馆前排的人实在太多,便分流群众往其他馆去,楚晞就被疏散到了艺术馆。 不过她时间充裕,便觉得无所谓,反正各个馆之间都是打通的。 从艺术馆逛到特展馆,镇院之宝便在此处浮现出真身。金兽,西汉时期的文物,重9100克,含金量高达99%,她不由在心里计算起来,按照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金价,这玩意儿得值多少钱? 当然,南博不仅有许多令人咂舌的文物,还有不少丑东西。 这会儿她就在一边浏览一边跟夏江南吐槽。 楚晞:[图片][图片] 楚晞:[你 快看!这马真的好抽象啊!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楚晞:[真的好奇,师傅雕刻它的时候不会笑吗?] 夏江南:[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夏江南:[看久了还挺上头。总觉得它在对我翻白眼,要不就是想嘟嘴吻我。] 楚晞:[一般丑的我不看,丑得不一般的,我必须得合影留念。] 夏江南:[大拇指][赞.jpg] 楚晞刚放下手机,微信就提示进了一条消息。 江岁羽:[什么?] 在馆外要说的话只发了一半,如今得了空,楚晞认真回复了起来:[我房间有一堆书,好像是你的东西。昨天晚上出于好奇我擅自翻看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江岁羽:[哦。] 哦,就是知道了。 楚晞:[你没生气吧?] 江岁羽:[想多了。] 楚晞:[那些你都不要了吗?] 江岁羽:[高一的。] 意思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他都不记得有些什么,要它们做什么。 高一啊……那大概就是他16岁? 哇,那会儿的青葱少年就是深夜感性的林黛玉了。 楚晞:[那我还可以继续翻吗?] 江岁羽:[?] 江岁羽:[随你。] 楚晞:[真的吗?那我不客气咯!] 他没有再回复。 18件镇馆之宝都被她看了个遍,历史馆都逛完了,他还是没有回复。 楚晞眯着眼对着手机屏幕上他的头像,自以为狠狠地“哼”了一声。 装什么bking,一点都不可爱。 但他,有时候吧,还真的挺…… == 5.12晴 春游拖成夏游。 合理怀疑学校领导偷懒,实在想不出来去哪儿就会把学生塞进南博。 短短十年上学生涯,被塞进来八次。 坐着休息的时候,总觉得前面那马抽着鼻孔,鬼迷日眼地睥睨我说:哟,小子,又来了? 实在骂很脏。 可惜了,小粉炉今天不在馆,在外出差打工给家里挣口粮。 最后只能在民国馆逛逛,这地方倒是常来常新,可能是因为怀旧吧,毕竟记忆这东西,总需要实物来承载。 我猜,明年应该会来第九次。 如果没来,那我就回来划了这句话。 == 嗯,还真的挺萌的。 她是说小粉炉。 小粉炉,是指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通体粉得晶莹剔透,在灯光下美得像一副凝固成画的晚霞,又似春日里盛放的灿烂樱花。螭龙身形被雕刻得灵动自然,栩栩如生。 谁能想到喜欢丑东西的乾隆皇帝难得也有审美在线的时候,小粉炉在他那一堆花花绿绿的收藏品中应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当然啦,写这篇的人也有一点点萌。 这个时候的江岁羽,才是男高中生的样子嘛。有点吊儿郎当,有点爱开玩笑,肆无忌惮挥霍着身上生机勃勃的少年气。 “萌什么萌?你脑袋被驴踢了?”夏江南无法想象她这么形容一个男的,“你没上过学啊?我们班的都是死气沉沉、头发油腻、满脸痘痘,参差的胡茬,呆滞的眼神,邋里邋遢……” 总结来说,就是挫。 楚晞跟着叹了一口气,发语音说:“正是因为上过学,有了对比才有伤害啊。” …… 民国馆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整个做成上世纪三十年代老南京城的模样,红砖瓦,雕花窗,留声机吱呀,电车叮当,老旧的火车站,复古的邮局和古董铺子,还有电话亭和黄包车……连空气中都带着旧时光的胶片质感。 一键穿越百年前。 江岁羽说得没错,记忆是需要实物来承载的。 早知道就特地挑件旗袍穿了,她叹。在这样的场景下一定很出片,就像电影里那样,十里秦淮,金陵一梦。 文创店里,楚晞大买特买,不留遗憾。 在南博里步数已经有了两万,但她一点没觉得累,反而很兴奋。下午她还有安排,所以就近找了家店吃午餐。 来南京怎么能不吃鸭子? 今天她的目标就是吃上全鸭宴。 她点了份鸭血粉丝汤。 楚晞给手机插上充电宝,提示音一响,她开始整理图片发朋友圈。 她每换一次手机就得弄丢许多美丽的照片,后来一想,朋友圈不就是免费的永久保存地?那不发白不发。 夏江南给她秒点赞。 暑假里闲着没事干的同学们,一个两个都给她点上赞了,江岁羽还是毫无动静。 她怀疑他根本就不看。 点进他的头像一看,果不其然,这个人根本连朋友圈都没开。主页压根就没有这个功能。 他真的活在这个时代吗? 在她编辑文字的时候,店员端着热腾腾的鸭血粉丝上来,习惯性地用地道方言说:“啊要辣油哎,要的话小瓶自己加。” 来了几天,她隐隐约约懂了几句常用的南京话。 南京人好像特别喜欢用“啊”这个字开头。问要不要辣油,说的是“啊要辣油”;问是否是这样,用的是“啊是”;问对不对,就用“啊对”……照这个规律,岂不是所有表选择的疑问句都可以这样表达! 有点儿神奇。 [我在南博买了文创,送你] [图片] [小粉炉,我挑的是最好看的!] 粉丝汤的汤底很鲜美,料很足,鸭货处理得很干净,鸭血嫩嫩的,鸭肝不苦,鸭肠不腥,豆腐果吸饱了汤汁,很入味。 辣椒油是店家自己熬制的,闻着特香,吃起来倒是不辣。 鸭血、鸭肝、鸭肠、鸭胗…… 这儿是不是鸭子的什么部位都吃? 怪不得网上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逃出南京。 …… 下午行程是去鸡鸣寺。 这座一千多年的南朝第一寺,在现代也颇为有名。大多数外地人听说它,可能是因为那段很浪漫的话—— 江苏大学文学院的老师说,一定会给学生两次逃课的机会。一定会有什么事比上课重要。比如楼外的蒹葭,比如今晚的月亮。 前者寓意爱情,后者寓意故乡。 而鸡鸣寺的樱花,则是第三次机会。它意味着:那个不可能回来的人,回来了。 可惜如今六月了,看不到三四月樱花盛放的景致。 门票呢,也有讲究。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香花券”。 楚晞不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但国人嘛,什么有用信什么,不知道有没有用,那就先拜着再说呗。 求财,求子,求健康,求事业……方方面面它都管着。当然,也包括姻缘。 但网上都说在鸡鸣寺求姻缘,一去寡三年。 楚晞有点儿慌。 “我都还没谈过恋爱呢我,再寡三年,那我岂不是到21岁还母单?” 她激情给闺密发语音。 夏江南:“怕什么。听说它斩孽缘,扶正缘。你寡着,说明遇到的男生不是你的良人。实在怕,你就别求呗,求求高考分数求求理想大学得了。” 有道理,有道理。 从药师塔出来,阶梯往上,可以凭“香花券”免费领三炷香,在“鸡鸣香海”投递。 楚晞虔诚地执香拜了拜。 香炉被一圈栅栏围着,上香只能往里面精准地扔。意外就是这会儿发生的,香灰被风落下来,烫到了虎口,瞬间红了起来,疼得她一激灵。 然后她就这么把三炷香扔进了香海。 完了完了。 出意外了。 这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楚晞迅速用矿泉水冲了冲,收效甚微,聊胜于无。但她又没有冰块敷,只能就那么忍着,一边往手上吹气,一边用手机搜索: 【上香被香灰烫了虎口是什么征兆?】 还一边默念:我是唯物主义者,我是唯物主义者,我是唯物主义者。别告诉我是不好的结果,我不会相信的!! 【“手得香”,寓意着想要的都会得到。】 跳出这个回答时,楚晞宣布:这一刻,她改变阵营,短暂地信奉唯心主义。 马克思爷爷,就一小会儿。 你千万别怪罪我。 嘿嘿。 一愿国泰民安。 二愿父母福寿康宁。 三愿高考金榜题名。 四愿……愿觅得良人。 各位佛祖,各路神仙。 我才18岁,是四有五爱的好 青年,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我比较贪心。 你们就让让我吧。 - [不用,谢谢。] 江岁羽回消息的时候,楚晞已经乘上了地铁。 适逢毕业季,地铁上的语音祝福都不重样。 “星光不负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南京地铁祝福毕业生毕业快乐,愿大家星光熠熠,闪耀远方。” 你说说,它上哪儿找出来这么多美好的句子。这么浪漫,不要命啦! 楚晞:[那我把冰箱贴贴在客厅冰箱上,你没意见吧?] 江岁羽:[我没意见,你随意] 她已经找到点和他聊天的窍门。 要直接从说事儿开始,适当可以扯扯别的。他不太会拒绝人,所以请求的时候要直接把结果说出来。 遵循这个原则,她又开始打字:[你在干什么呢?] 他回:[有事?] 江岁羽是被活活冻醒的。连打几个喷嚏,没有消停的趋势,他抽了两张纸巾到客厅找药盒。显而易见,药盒空了,只能作罢。 期间抽空回了列表的消息。 彼时还在网络上活跃着的,只剩在高考这场战役中获胜的那批人。估完分没考好的,压根不会在群里或是任何其他地方乱窜。 来找他,无非两件事。一是约球,二是问分。 现在多了第三种。 楚晞。 说不清她什么目的,反正莫名其妙造成了他这儿每天热热闹闹的假象。 前两天还心存戒备把他当坏蛋,如今他的形象不知为何突然就光明伟岸了起来。 都说女人比较善变。 他现在有点悟了。 灌下了一杯热水,他慢慢走回去,准备掀被子躺下把汗闷出来。 [准备睡觉] 楚晞:“……” 他真的过得很醉生梦死。 早上她出门时,他在睡。晚上回去,他还在睡。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有这么闲,还不如跟她一起逛呢。 当然,她也只敢在心里叨叨。 楚晞:[晚餐打算吃南京烤鸭] 楚晞:[就是想问问] 楚晞:[作为本地人,你有什么推荐的店吗?] 江岁羽几乎秒回。 [楼下那家。] ??? 楚晞:[哪里的楼下?] 江岁羽:[?] 江岁羽:[我现在站的地方。] 楚晞沉默了。 [你说那个连招牌都没的破店,是全南京最好的鸭店?] 鸭子,店。 两秒后。 江岁羽:[严谨点,是卤店。] 楚晞:[……] 楚晞:[你诓我。] 楚晞:[怎么可能?] 楚晞:[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 江岁羽:[……?] 江岁羽:[天王老子来了都是楼下的最好] 第4章 颐和路酷哥的自我修养。 吃南京烤鸭有讲究。 鸭子都是一整只一整只烤好后放在店里的,要多少切多少。 跟老板交涉的时候,最好不要讲“要1/4只”这种一听就不地道的话,没准儿人蔫坏就会坑你。一般来说,直接简短地告诉老板需求就可以了:前脯还是后腿,搭鸭脖还是鸭头? “前脯,搭鸭头。”楚晞利落地说。 当然,她不可能无端知道这么市井和日常的对话。一切的一切,多亏了江岁羽的指导。 老板下刀极快,切得又均匀,砧板上传来极富节奏感的声音,没半分钟,烤鸭就装盒完毕。 聊天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半个多小时之前。 楚晞:[你要吗?我买的时候顺带你一份?] 江岁羽略微考虑了几秒:[麻烦了。] 难得他没有拒绝,于是楚晞想也不想:[不麻烦不麻烦!] 此时,她一手拎着今天买的东西,一手长摁发语音。“咻”一声出去,等了一分钟,却丝毫没有收到回应。 “那辣油分装吧,谢谢叔叔。”她对老板说。 …… 正是饭点,楼里楼外弥漫着一股香气。 楼层间的中间平台半开着窗户,黄昏朦胧地斜过来,一只狸花猫团在窗缝上,见有人步伐雀跃地靠近,欻地跳到别处。 楚晞哼着起源于南京的民歌调儿,空出只手掏钥匙开门。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丫。” “又香又白——” 开门时,她没有想到屋里这个人,这会儿也恰是又香又白。 楚晞的声儿一下子没了。 江岁羽还在用毛巾擦头发,滴下来的水珠顺着如同山脉迭起的喉结幅度,没入锁骨之下的领口。因为抬手擦拭的动作,衣角上蹭,露了点块状分明的腹肌。 他,大概刚洗完澡。 她硬着头皮盯着瞅了两秒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再看了一眼又飞快埋头。 草草一眼,不太清晰。 肯定是天儿太热了,否则为什么她的脸皮烫得能煎鸡蛋。她往上吹了几口气,一边将黏在颊上几缕汗湿的碎发吹散,一边把七上八上的念头吹走。 高中班上那群男生野完回来,一个个拎起衣角下摆就擦脸上的汗水……跟他们比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好像……又挺特别。 江岁羽见她杵在原地半天没动静,带着浓重的鼻音,出声把人叫醒:“想什么?关门,蚊子多。” “哦……” 这是他们俩头一次在同一张饭桌上共进餐食。 江岁羽似乎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一句好话都吐不出来,看着誓要沉默到底。 但是楚晞憋不住,这种情况下没有三言两语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把她颅内的想法落到现实里来,估计个个都是uc的震惊体:惊!南京烤鸭有卤汁!惊!烤鸭不用包面皮吃! “我给你发语音,你听了吗?” 江岁羽筷子一顿:“什么时候?” “刚才。” 他顺手捞过手机,点开未读消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公放出来,继而嘴角一抽。 “鸭子…zan好了,你…啊要辣油?” 唇齿和舌头似乎不太熟悉,跟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调整好音节,乱七八糟地往外蹦。 “怎么样?我学得像吧?”当事人却沾沾自喜地很有自信,“方言,也没那么难嘛!” 沉默。一阵沉默。 江岁羽的唇角悄然弯了一个弧度,紧接着是眼睛。头都偏了偏,往下垂了几分。 最后终于忍不住,彻底偏开头在笑,连脖颈都笑到在颤抖。 “你笑什么?不像吗!” “不对,你居然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弯弯的,眯成一条,隐隐约约看见他好像有虎牙。 不过也就十几秒的事。转瞬间,他就恢复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脸。 “你看!你就是因为不笑的样子像冰块,才把自己冻感冒的。”楚晞说。 哼哼,好冷的冷笑话,冷得他感冒又重了几分。 江岁羽对此嗤之以鼻。 烤鸭皮脆而不焦,烤出来呈枣红色,表皮裂出漂亮的纹路,咬上去是脆脆的。而鸭肉则鲜嫩多汁,蘸上特制卤汁,甜中带咸,咸中带鲜,尝起来一点儿都不腥。 多出来的卤汁浇到米饭上,超级下饭。 楚晞扒完一碗,心满意足地宣布:“你没诓我。” “我没那么闲。”他表情淡淡的,不以为意。 “你可以有点其他情绪吗?”楚晞捧着下巴颏看他认认真真地收拾桌面,抽纸跟不要钱似的一张张往外拽。 “比如?” “比如,生气什么的。” 她心说,你在日记里情感可太丰富了,现在现实里的这个像假人。死装的假人。 但偶尔不经意泄露的一点真实就足够生动。 “我有什么可气的?” 她回答得很快:“要是我玩梗呢?” “什么?” “南京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但三省省会。” “哦。”他压根没反应,仿佛一点不在意,“换一个吧,这个攻击力有点弱,我听麻了。” 楚晞:“……” 楚晞:“这儿天儿热得像蒸笼。” 江岁羽游刃有余地反问:“四大火炉之一,知道你还来?” 楚晞说:“你们高考数学没有选择题。” 江岁羽稳当地擦完桌子,抱臂轻描淡写地“嗯” 了一声。 楚晞:“番茄味的鸭血粉丝比较好吃。” 他觑了她一眼,嘴角微扯:“那玩意能吃吗??” 楚晞使出杀手锏:“南京烤鸭不如北京烤鸭。”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无语到头一偏,舌头抵了抵腮,没忍住“嗤”了一声,竟是又笑了。然而似乎是讥笑。 “那你别吃,吐出来。”须臾,他垮着脸道。 这算是破防吧? 楚晞“噗”地笑出来,越笑越过分。 “不是,没有,哈哈哈哈。”她断断续续地把音节连成一句话,“我开玩笑的!个人口味来讲,我更喜欢这边的!” “你好有趣啊,江岁羽。” …… 江岁羽不知道自己好玩在哪儿。 李炎这么评价他:太会做表面功夫,接触过后任谁都觉得他是个有点距离的好人,却很难让人有彻底深交的欲望,因为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没太多耐心和时间。 也正是这样,他始终游离在组建的新家庭之外,但面上又做的比谁都得体和完美。乃至高考后不回家,也没人怀疑有什么不对。 然而李炎还有一句话,被他彻彻底底地忽略了。他这个人,江苏语文培养出的风花雪月的文人情调全用在他的内心戏上了。 …… 楚晞晚上本不打算出门。 白天走了几万步,她肩背已然塌了,四肢跟退化了一般犹如千金般沉重。 但江岁羽手摸上门把的那刻,她还是兴致勃勃地问:“你出门啊,去哪儿?” “散步。”他言简意赅。 稀奇,稀奇。 楚晞拔下充了一半电的手机,“我也去!能不能带带我?” “你白天走得不累?” “是有点。但本地人引路,机会比较难得嘛。”她问,“所以,咱们逛哪儿?” /:. 咱们。 瞧瞧,她多会顺杆儿爬。 “随你。”他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生怕人觉得自己有拐卖的心思,他只在附近走走。好巧不巧,这座城市十步一景点。当然,是夸张的说法。 一路楚晞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聊天自然要从自己开始扯起。 “……今天在鸡鸣寺上香被烫到了,但查了一下,发现这算是好事!不幸中的万幸!” “我从小就喜欢这里,感觉这儿有很多很多故事,孙权的建业(建邺)大志,辛弃疾的江南游子,把吴钩开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感慨,还有红楼……” “哎对了,你学校不远吧?我可以参观参观吗?” “说到这个,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咱俩一届,蛮有缘哎!” 江岁羽及时打断:“还行吧。” 他要是再不插上一嘴,这姑娘迟早把家底透露光的同时,再来查一波他的底儿。 常言道,帅哥只能加分101,帅哥型学霸才能+10086. “还行”?? 这算什么。 沿着江苏路没多久,拐个小弯,就是那条鼎鼎有名的颐和路。一条路都是上世纪叫的出名号的名人故居。 青瓦黄墙,洋房坡顶,别院小榭。 高大的枫杨树遮天蔽日,道路两旁栽种繁茂的梧桐,俨然是一条绿色长廊。落日余晖洒下,叫人不自觉在树荫下斑驳的阴影中迷失。 自行车铃时不时闪过,昼日浮华,南京的前世今生都藏在这里。 楚晞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岁羽身后半步的位置,好奇地左右张望:“好宁静。” “是么。”江岁羽慢慢悠悠地走着。 其实是热闹的。这条路车流如织,三五人群,飞虫嗡鸣,连路边极有氛围感的路灯都仿佛在低语。 “不是说声音啦。”她想了想说,“是有种能让浮躁的心静下来的魔力。” “我以前——” 江岁羽站在棵枝繁叶茂、盘虬错节的梧桐树下,想起什么似的有感而发。昏黄路灯的光打下来,错错落落地映在他脸上,勾勒得轮廓很温柔。 声儿没了。 “你以前……?”楚晞追问。 “没什么。”他止住话头,不再多谈。 可想而知,楚晞整个人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哎不是,这种人怎么想的?你话说一半,知不知道,会把某些人譬如她给急死。 “什么没什么,一定有什么!”她双手抵着太阳穴,“你不说我今晚就会一直想,一直想就会睡不着。睡不着到明天就会精神萎靡,万一萎靡到出门恍惚不看路出意外……好可怜啊我,我怎么办?” 江岁羽无语凝噎:“……” “你说啊。”楚晞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也没怎么。” 他终于屈尊开口:“小时候,长辈告诉我,这条路上住的都是大人物。我呢,有点好奇,就傻了吧唧地挨家挨户敲门,再悄悄躲起来,等人开门一睹风采。” “然后呢?” “没有然后。当然没有人会为我开门。” 颐和路公馆区的名人旧居,有的不对外开放,有的变身为博物馆,有的成为书店,有的变成咖啡馆…… 想象一下他挨个敲门结果碰一鼻子灰的窘迫场面,楚晞双臂抱膝,把头埋进去狂笑。 好可爱……! 可爱?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用了这个词,楚晞质疑了下自己,随即发现没毛病,又心安理得捧着脸仰头看他。 他就那么懒懒散散站着,单手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点儿不自然。大概,是觉得十多年前自己的确做了糗事。 啧,酷哥的自我修养。 “你真的很有意思。”她又一次这么说。 江岁羽倒觉得更天马行空的是眼前这位。 这姑娘很快发现自己随便坐的马路牙子是网红景点。那棵众多游客齐刷刷打卡合影的歪脖子树,就在自己身后。 她弹跳起来,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 没毛病。 “江岁羽!”这个语气,多半有事相求。 他洗耳恭听。 她解锁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后,麻溜地递过来:“请你帮我拍一下。” 天色暗下来。四方的路灯发出亮黄的光,映衬在黄色的墙壁上,衬出旧时光的氛围。光圈里围绕着一圈圈的小飞虫,夏夜的热风吹拂在脸上,裙摆被风掀起弧度。 江岁羽按照指挥,依言捧手机退到马路对面,直到她和树在一个画框里。 楚晞其实不太会摆照片姿势,定格的话会显得她人很僵硬。 “麻烦你录视频。”她喊了一声。 这样的话,她可以从视频里慢慢截图。 他比手势。 3. 2. 1. 镜头里,只有一盏灯,一堵墙,四扇窗,一棵树。 以及一个人。 一个裙摆飞扬的女孩。 角度背光,其实看不太清面容。 光影映在少女的衣摆上,舞步轻扬,马尾一晃一晃,转个圈儿,跟丝带似的划出优美的弧线,旋转了整个夜幕。 她转那么多圈都不晕一下的。 甚至兴冲冲地跑过来,看成品。 “呜,直接发视频到朋友圈吧!” …… 回去路上,江岁羽终于记得出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买感冒药。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引路人,却一直被带着走。 他从药架上拿下包装盒,付钱拎袋子走人。半途,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 楚晞这回是真的累得够呛。 她发誓明天会躺上半天。旅行也得徐徐图之,一口气不能看完所有景点吃成胖子。 洗澡,洗头,吹头,收拾,一套流程下来累上加累,硬生生霸占浴室半个多小时。 白天被烫伤的虎口,隐隐约约有起泡的趋势。她碰了碰,有点疼,只能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美梦成真牺牲的代价。 出来时,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不知在哪片草丛栖息的夜虫还在孜孜不倦地探讨着今晚这轮月亮。 江岁羽好像已经睡了。 楚晞轻手轻脚溜回房间。 兴奋过头,神经细胞还处于极度活跃的状态,她一时半会儿难以入眠。 又到了每日准点读日记时间。 发展着,发展着,就和童年时期入睡前需要父母讲故事差不多了。她每晚必须要看一篇他的文字,才能放心合眼。 他同意了的,她可以翻! 5.20晴 有点狗血的是,生日和这个不算情人节的情人节在同一天,以至于什么人送礼物都很奇怪,无论男女。 李炎之前问 我,为什么对恋爱毫无兴趣。 我想是因为我爱自由。 以及在这个现实世界,再难有荒诞主义的同谋。 凌晨两点如果我说去颐和路散步吧 会觉得我是疯了 还是跟我走 “咚咚——” 读到最后一句时,门被叩了两声。 楚晞回过神,应了问句“谁”。 回复即是逐渐远去的趿拉拖鞋声,以及隔壁房间的关门声。 这是做什么? 楚晞耳朵贴门上听了会儿,确认好情况,才慢吞吞打开观察。 什么嘛! 客厅黑灯瞎火。 正要缩回去,眼睛一瞥,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塑料袋挂在门外把手上。 她迟疑地取下来,把袋子解了。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烫伤膏。 第5章 老门东瞻园“好想表白啊好想…… 六月中旬,正式进入南京的梅雨季。 楚晞一觉醒来发觉有点闷。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外面的梧桐叶被淋得更加青翠,几辆电瓶车冷冷清清地停在居民楼下。 她揉着头发拉开房间门,眼尖地瞧见江岁羽坐在客厅,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啊…你这么早?” 这话讲出口她才察觉此刻自己模样糟糕,于是立马在他瞥过来前,胡乱地把翘起来的呆毛抚平。 江岁羽抬了抬下巴示意墙壁上的挂钟,感冒听起来好了大半:“十点了。” ……才十点而已。 她上午又没有出行计划。 等等,十点?? “完了!又完了!” “人的记性怎么能这么差?”楚晞肩背一垮,整个人瘫在门框上,随着重力往下滑,两眼一□□,“八点抢,我给忘了,现在肯定没了……” 江岁羽适时出言提醒拯救她。 “别死盯着八点,下午三四点会偷偷放票,捡漏成功概率很大。” “真的吗?”楚晞一把鲤鱼打挺站直了,后知后觉地迟疑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遇难同胞纪念馆?”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不好猜吗?” 从来这儿的第一天就开始抢,到今天还没成功约上。这手速,这运气……怎一个“衰”字了得。 下午一点原定是去瞻园拍写真。 写真店在老门东,楚晞提前几天就预约好了时间去做妆造。 不过今天窗外的小雨缠缠绵绵地就没停过,这天气真能进行外景拍摄吗?她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叉,已然计划好要留在屋里宅上一天。 哪知群里摄影师姐姐信心十足地发来消息:[拍!能拍!瞻园就是雨景才出片!] 既然如此,她便收拾东西整装待发。那里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下来还得走一段,楚晞一边查看导航看怎么出行比较方便,一边在玄关换鞋。 哪成想,江岁羽也要出门。 他披了件黑色的冲锋外套,拎上头盔,好一副帅到生人勿近的模样。 楚晞蹲着,被他站直身体的阴影笼罩着,她仰头不免好奇问:“你去哪儿?” “回家一趟。”他说。 “冒昧问一句,你家在哪儿?” “怎么?你户籍警?” “……?” “河西。”他突发好心告诉了她。 河西? “我去老门东,和你顺路吗?” “……嗯。” “那我能蹭蹭你的车吗?”楚晞指了指他手里转了圈的车钥匙。 得寸进尺。 江岁羽脑子里冒出这个词的时候,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随你。” “谢谢!!” “……” 外面毛毛小雨已经停了。梅雨天就这样,天气没个准信,说变就变。 江岁羽骑在摩托车上,长腿蹬地,屈肘瞧她扯头发和头盔的绑带,慢慢悠悠的,像在猫在挠毛线,一会儿松两下,一会儿又箍紧。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她碎碎念。 他像是忍耐不了,终于伸手,指尖穿过她头发,利落地给她整理好。 楚晞终于上了车。 她还是头一次坐机车。车身线条流畅,金属光泽闪耀,整个透露出不羁和自由的气息。 “江岁羽,你应该是……有证驾驶吧?”她欲言又止地问。 引擎声一响,轰鸣声低沉。 楚晞被加速度带的往后一仰,手指情不自禁抓住了后座,听得前面吊儿郎当的声音随风传来:“现在才问,晚了。” “……?”救命啊!! 经过几天暴晒的洗礼,温度终于开启了满三十五减五套餐。车从巷子口驶出去,平日里热闹的街景阵阵倒退,发潮的空气混着他外套上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进入她的鼻息,心似乎都变得轻盈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风灌得衣摆下角满满鼓起,楚晞兴奋地血液疯狂奔涌。 “你看你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红绿灯!” “难道其他地方不这样?” “才不是!只有南京是这样的!” 她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连掩藏在梧桐树丛里的巨型交通信号灯都要拿出来感叹一番。 颊边几缕碎发飘扬起来,楚晞略偏了头撩了下,转瞬又发出惊叹。 “你看你看,是北京东路!” 江岁羽淡淡嗯了声:“这又怎么。” “这不是普通的北京东路,是我歌单里的北京东路!” 他向后掠了眼,好像是从喉咙里闷出了声笑。 “嘲笑我?你没听过《北京东路的日子》吗?很有名的,毕业季金曲啊!我们班艺术节就唱……” balabla……话一开个头,就刹不住车了。 楚晞的眼眶被吹得发痒。她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两侧是成群的绿树,前头是少年削薄的脊背,围绕着的是无形自由的风。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以至于,她情难自已地,悄悄抓住了少年的衣摆。 这会儿心好像也有点痒。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 “歌谣的歌谣,藏着童话的影子。” …… “当某天,再唱着这首歌,会是在哪一个角落。” “……” “也许谁都忘记谁的名字,但记得——北京东路的日子。” 一开始唱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她很快被胸腔里密密麻麻敲响的鼓点带着,跟着合奏的呼啸风声释放起来。 楚晞抬眼,忽然被歌曲营造的氛围带的有点儿伤感。 过了这个暑假,各奔东西后,真的谁都会忘记谁的名字吗? …… 十五分钟的车程,老门东到了。 “去吧。”江岁羽发动油门,准备走了。 “你能不能——”楚晞摘了头盔,看向江岁羽,有点儿心虚地问,“能不能,回来的时候再顺带我回去?” “……” “我付你顺风车费!” 他的表情太浅显易懂了,就差没把“我是你司机?”这个问句写脸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楚晞果断认怂:“咳咳,不方便就算了,我打车——” “看情况。” 他撇过脸,油门一加,风里只剩这句的回声。 看、情、况。 看情况,就是有机会咯! 老门东是一条穿越时空的街巷。一步一景,人间烟火。 凌霄花在微风中静静摇曳着。 石板路、旧花窗、古牌坊,灰墙黑瓦,明清韵味。 楚晞心情愉悦地咬着梅花糕进到写真店里,妆造姐姐递图供挑选风格,唐风,宋制还是明制?挑花眼了都。 她把相中的几种,发给夏江南问意见。 想了想,全选图片打包再发给江岁羽。 …… 河西繁华是繁华,可惜无趣。一眼望过去就是一字排开形状相似的方格大楼,除了双子塔外,千篇一律。 地上有轨电车缓缓而过,江岁羽终于抵达目的地。 今日主线任务是家里吃饭,支线任务是劝学。 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马上要小升初。鸡娃长大,这会儿,正犯考前综合征。 该说不说,学习好坏这玩意儿真就不按常理出牌。 他小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父亲那会儿正是事业关键期,他便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就没被什么人管过,初中开始独立租房读书,就这么学学成绩也还过得去。反而, 这被鸡娃的到最后也显得不是那么很靠谱。 饭桌上,不出意料问到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江岁羽顿了下,说:“过段时间。毕业典礼还没办,住鼓楼方便。” 有理有据,连他爸都不好说什么。 可是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不也就顺势住进大学宿舍了? 饭后,他看着小孩复习。 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指导的,只稳了稳她心态,这小女孩在他面前乖得像鹌鹑,跟某位擅长“你让一尺,我进一寸”的女生大相径庭。 楚晞:[你觉得哪张好看?] 得空回这条消息时,已经过了俩小时了。 江岁羽乍一眼看过去,都差不多。这也值得纠结来纠结去? 他拍了拍小朋友:“哪张好看?” 小女孩对于“美”的体感很朴素。就要那花里胡哨,配饰最多,最亮最闪,颜色最鲜艳,看起来最扎眼的——最符合想象中的公主形象。 江岁羽把观点转达给楚晞,然后得到了长达八秒的哀嚎语音。八秒,只包含一个字,语气却是层叠起伏。 “啊。啊?啊……啊!” 楚晞:[可我选了另一个!] 楚晞:[我都已经在瞻园拍上了!] 江岁羽:[刚手滑] 江岁羽:[其实是这张] 楚晞:[…好敷衍!] 楚晞:[你一敷衍,我就会一直想这事,一直想就会心不在焉,万一心不在焉到回去路上恍恍惚惚不看路出意外……好可怜啊我,我怎么办?] 江岁羽:[……] 瞻园,与苏州拙政园等并称江南四大名园,也是金陵第一园,因欧阳修“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而命名,内有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新白娘子传奇》有在这儿拍摄取景。 古代服装穿起来略微厚重,尤其头上戴了玉冠,重得快把人压垮。楚晞被摄影姐姐指导了八百个动作,额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滴,终于被放休息一会儿。 这会儿雨滴已经豆大了,雨后的亭台楼榭有种晕眩的美,此刻南京不是南京,而是金陵。 她瞧着闻名遐迩的北宋太湖石,心里却在小人打架:还不回消息,还不回消息,这个省略号侠! …… [知道了] [等着,去接你] 消息姗姗来迟。 楚晞心满意足地被摄影姐姐拉回去继续摆拍。 手段不光彩,也没什么新意,但胜在他就吃这套,好用啊! 他其实蛮好说话的嘛。 赶在雨势渐大之前,楚晞回到了写真店,相机图片导到电脑里,需要她选五张片让摄影师精修p图。 又纠结死一个选择困难症患者。 直视镜头还是不看镜头?左侧脸还是右侧脸?撑油纸伞还是执团扇? 她捧着下巴掏出仅剩些许电量的手机,又开启微信传图求助朋友模式时,忽地听到旁边恰逢其时地“叮”一声提示音,偏头一看,男生一身淡淡湿意地出现。 妆还没来得及卸,假睫毛贴着又痒又阻碍视线,她眨了眨眼睛仰视着:“江岁羽,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他撇开头望向别处:“没什么意思。” 楚晞美滋滋。换句话说,跟她在一块儿就是有意思啦! 想来国风写真馆应当是鲜少出现他这样的年轻帅哥,店里无论是摄影师还是化妆师都齐刷刷地看过来,恨不得把他押着成为客户。 自然而然地,他被楚晞扣下来一起选图。美其名曰,尊重多元审美,力求不谋而合。 这个女摄真的很会拍。虽说都是流水线工作,不过她话不假,瞻园雨景实在出片。景美,人也美。 “哎呀,这张笑僵了。” “唔,这张好像有点驼背……” …… “你觉得呢?”她扭头问。 江岁羽愣了下,指了张:“这个吧。” “啊,”她小声咕哝着,“你喜欢这么温柔的……” 可她其实没那么温柔。 心口像承载着杯水,莫名其妙地被晃了下,洒了点出来。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她选完片,想起来可以捡漏抢票。 她的手机已经彻底没电关机。忘了带充电宝,这会儿也束手无策。 她问江岁羽:“能不能借下你手机?我看下有没票。” 他把手机递过来。 他微信消息有好多条,没有置顶,浮在最上面的是她和一个群聊,名为【高考随家仓班】 虽说不是故意看到的,但楚晞存了那么点心虚,于是自以为很自然地夸道:“你这班群名,很有特色。” 江岁羽一言难尽地看过来:“是么。” 楚晞仔细一想,记起自己看到过南京有公交车的终点站叫“随家仓”,于是有点好奇地问:“这是个景点吗?有机会我去看看。” 他悠悠扫过来的眼神更奇怪了。 楚晞:“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随家仓站,只能到两个地方,”他扬了扬下巴说,“脑科医院,精神病院。” “你既愿意去看看,那我没什么问题。” “……”淦!! 他整个笑得不行,什么坏心情这会儿都被冲垮散了,只剩欠了吧唧的笑。 楚晞气鼓鼓地打开守株待兔。 没成想,还真能捡着漏。有余票。她往里输入观众信息,能瞧见江岁羽的预约个人信息。 哦……他也常去。 她在心里哼了声。 也正是这一声,让她不小心手指触到他的信息,把他给勾上了。简而言之,预约成功,但是把他也带上了。 楚晞认错很快:“怎么办,能退吗?” “你只退一个人的试试。” “退不了。” “……” “我好不容易抢到的。”楚晞可怜兮兮。 “……”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 傍晚,老门东渐渐热闹了起来。有很多铺子,剪纸,姓名写诗,调香,画扇……美食的香气飘散而开,勾得楚晞在回去前饱餐一顿。 街景亮起了灯。 江岁羽扔了他的外套给她:“晚上风大,我可不对你感冒负责。” 他身上只剩了件黑色短t。 “哦…”她说,“谢谢。” 外套尺码很大,掩到了大腿,穿到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拉链拉到顶端,她把下巴埋进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冽气息,像沐浴露,又不像。 机车驶过,滋起地上沟壑的水花,城市霓虹倒退,一秒一景。 如果行至中途没有遭遇天气突变的话,她想她会称赞今天的行程完美。 一阵雷闷闷地劈下来,雨势忽地变大,逐渐成倾盆之势,闪电在天空炸开。 区区十秒,已成落汤鸡。 这种狂风暴雨中飙车的经历堪称人生独一份,楚晞安慰自己,只要还有命在就行了。 “你冷不冷?” 太嘈杂了,她几乎是用喊出来的方式。 他没说话,可能没听到。 即使对自己的小命很是担忧,但楚晞想,至少目前还是安全的,快到了,就快到了。 已经湿透了,算了,不躲了。 这种时刻,反而更接近风和自由。 终于到达出租屋楼下,在车棚,楚晞摘下头盔,捋了捋湿掉的发尾,拍了拍自己,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其实我还蛮喜欢极端天气的,尤其是在上学的时候。” 江岁羽抖了抖身上的水:“嫌淋得不够多?” “不是啦。”她说,“外面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树快被摇倒,像是世界末日。教室的窗帘被吹得四处飞,然后一道闪电劈下来,全班同学一起‘哇’,感觉这样的时刻是我苦痛高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一说起来,又是balabla个没完。 车棚外,水坑遍地,暴雨似乎要淹了这座城市。 楚晞蹦蹦跳跳地踩水坑,溅起来的水花像雨中炸开的烟花。她顶着他的外套,回头对江岁羽说:“反正都湿了,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人嘛,活着活着也只活那么几个意义非凡的时刻。 她不再纠结了。即使过了这些天,谁都会忘记谁的名字,但这些瞬间也是真实存在的。 每一个,都独一无二。 于是,在洗完热水澡,喝完999感冒灵后,楚晞翻着日记给夏江南打电话。 7.7雷阵雨 为完成 暑期实践作业,去瞻园参观,路遇暴雨,躲雨,出太阳。 先“大雨焯水”,再“大火收汁”。 有点烦。 但想了想,狂风暴雨是逃离格式化生活后短暂狂欢,我原谅了这个世界。 “喂,楚楚?” 夏江南悠闲地打了个呵欠。 在听到下一句话之前,她都是那么地稳重。 在听到下一句之后,她拄着拐杖也能摔个狗吃屎。 “好想表白啊好想表白啊好想表白啊!!!” “……???” 第6章 遇难同胞纪念馆无尽夏,向阳生…… 磁场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每个人去往他人的世界都需要有一张通行证,对于楚晞来说,这张通行证指的是“相同的频率”。 “怎么说呢,”她也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我觉得,他能懂我的想法。” 就像他写的那样,凌晨两点说去颐和路散步,有人会认为是发疯,有人会觉得很浪漫。人是不同的,所以对任何事情的感受也不同。 “如果这个问题是问我。”楚晞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我就会因起床气蛐蛐他一顿然后说:走,现在就出发——” 夏江南听了半天还是无动于衷。瞧瞧吧,这就是典型的不同频的人。 “总结一下,就是你在短短几天之内,crush上了你的合租室友,并且情难自已无法自拔……” “停停停。你用的词太夸张了。”楚晞打断。 夏江南:“可得了吧。crush这种东西不就是上头的产物,你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这男的也就这样。” “不一样嘛。”楚晞小声辩驳,“我在地铁里看见口罩帅哥也会哇噻啊,照这种说法,我一天之内可以crush三四个男的。可是我又很容易下头。但已经过了好久了,我还没产生下头的感觉,足以证明不一样!” “好好好。”夏江南给她分析,“心动是人之常情,但是得考虑考虑后果。你看啊,你还不够了解他,很多方面都还不知道呢!咱们班上小情侣高考完都全是分手拜拜的,你这个……还是异地,看着就挺不靠谱的。” 嗯,有点道理。 “总之,你先克制住!” “表白什么的给我剔除脑后!” “再怎么着也得对方主动啊!矜持!矜持!” “哦……”楚晞很听劝,她抿了抿唇,把头埋进枕头里,呜咽了几声,“可他对我又没感觉……” “什么??”夏江南气到了。 “这破男人什么眼光啊!不识好歹!” 感谢闺蜜。 因为即使有时候在对方眼里,她不太像是个人。这是一种抽象的形容。 但是呢,她在她眼里,绝对是个永恒的美女乃至仙女。 - 雨还是没有停。 整座城市雾蒙蒙的,透着闷。 偶尔淋雨是狂风中的自由,天天淋雨就是纯有病了。出门前,楚晞对着自己带的一把小伞皱着眉左看右看,还是觉着不合适。 这颜色太花了。不行。 她今天可是特地穿了一身素色。 可她又没别的伞了。 “江岁羽——”她探头出去瞧了瞧。客厅,不在;厨房,不在。 “叫我干什么?”他拉开卧室的门,漫不经心地问。 “快点快点。”楚晞招呼他,“咱们要出发了!” 谁跟你“咱们”了? 他看了两眼楚晞,歪过头去:“我不去。” “那不是白占一个名额吗?对那些想约却约不上的人来说多不礼貌啊。为什么不去?” 江岁羽扬扬眉:“我确定,这是你给我约上的,不是我自愿。” “而且,”他静静看着她,沉寂了会儿又说,“而且,去过之后,今天没心情再做别的事了。” “啊?为什么?” 他没过多解释,只嘱咐了句:“多带点纸巾吧。” “一直带着呢,擦汗擦灰擦雨水,够用的了。”她认为自己一向很靠谱。 江岁羽:“……” “那你如果不去,伞能不能借我用?”楚晞指了指玄关旁放的那把透明伞,又递出了自己的那把,“你有事要出门的话,用我的。” 她的是把芭比联名款雨伞。很漂亮的粉红色,像天边的霞蔚,又像是害羞的少女的脸颊——但是很显然,江岁羽并没有这么认为。 他无言了几秒钟,认命地改口:“我去。” …… 今天的旅程注定是最特别的。 这点从2号线的语音播报就可窥见一二。 “云锦路站到了,此站到达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最爱插播乱七八糟小广告的南京地铁,却只在这站,不会播报任何多余的话。 2口出来,对面就是纪念馆。 还没入场,室外广场的巨型雕塑就已经映入眼帘。11米高,母亲手托着死去的婴儿,大雨中仿佛是在呕血而泣。 这座雕像,名为《家破人亡》。 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嘈杂。一把把伞连成海,海之下,是无尽的沉默。 楚晞走在江岁羽身旁,刷身份证进去。 入口设有领花之处。捐款任意金额,可以领一枝白色菊花。花很鲜活。 从雕塑广场穿过,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像无言在雨中或矗立或匍匐或苟延残喘。面上的表情,只有恐惧、愤怒、憎恨、无奈,破碎……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300000. 遇难者,300000. 自踏入这个地方开始,楚晞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沉重,唯余沉重。 入展馆,江岁羽收伞。他也不发一言。 馆内寥寥几盏灯,进去要先适应黑暗的氛围。 幸存者照片墙,亮着灯的表示他们仍是在世的见证者。而当老人离世七七四十九天时,展区工作人员会组织灭灯仪式。 从天而降的炮弹,坍塌火烧的房屋,残败不堪的身躯… 飞机的轰鸣,刺刀入肉的闷声,婴儿的啼哭,绝望的呐喊… 刺鼻的火药硝烟,弥漫的血腥味,腐臭的尸体… 烧杀肆虐,山河破碎。 不知疲倦的战争,可不可以别将一切都带走? 悲痛和愤恨如同两根抽紧的细线,将她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缠住,又拉又扯。血液不能流,呼吸无法通,腿重到必须要有一个搀扶物。 楚晞不自觉地拉住了江岁羽的腕骨。 手指抖着收紧,越来越紧。 他低头垂眼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盯在那些慰安妇的照片上,一眨不眨。 他并没有将她推开。 注定不能成功的南京保卫战,只能换来一具又一具堆叠的尸身。被攻破的中华门,陷落前城墙上被拼死写上“誓复国仇”。 那一片呜咽的黑,最后终于在先辈浴血奋战后迎来光亮。 然而这一页史书,却是怎样也不能被抚平的永恒褶皱的纸。 在和平广场看着白鸽献完花,大雨依旧滂沱,滂沱到仿佛是三十万人的眼泪落下而成。即便走出展馆好远了,心情也压抑到好似还在1937年12月。 楚晞这个话匣子,已经有几个小时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了。 江岁羽不动声色地把伞往那边靠了靠。 一种试探。 然而没有回应。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提了提伞,略往前弯了弯腰,偏头去观察她的状态。 两双眼睛在同一水平高度上平视着。 楚晞抬起沾了水的睫,骤然看清了他的脸以及表情,突然呆怔。一行泪不听使唤地又无声落下,砸向地面,溅起一朵小水花。 相顾无言。 她当然没有想到偷偷掉眼泪,都会被发现。 他的腰又往下弯了弯,迟疑了两秒。 在下一滴泪即将夺眶而出时,拇指指腹的纹路轻轻擦过眼角。 与皮肤相触的摩挲带着炙热的温度。 她的眼泪,被人抹去。 江岁羽退开一小步:“都让你多带点纸了,不够用了吧?” 可能是错觉吧,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一丝丝温柔。 没有任何前兆地,楚晞贴近了两步,转身扑入江岁羽的怀中。 他整个在原地愣住。 没想哭的,可是心脏还是像被攥住了一样,霎时任由眼泪横流,把他的衣服浸湿一大片。 “呜呜呜呜。”她埋在他肩颈,此刻什么 也没想,什么不相干的念头也没有。她的声音哽咽到难以为继,“太难受了,江岁羽,呜呜呜,怎么会这么难受,我心脏疼……” 里面气氛那么沉重。 应该感到害怕的。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可是。 所有的声音,都在里面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纪念馆里仍是“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一个个万人坑,一处处破烂不堪的角落。 一粒粒代表逝者的石子。 一点一滴,全是血与泪的痕迹。 楚晞几乎是嚎啕大哭,哭到颤抖,哭到鼻音重得让人听不出她在讲什么:“我在里面不敢哭……呜呜,我怕吵到别人…出来以后,我又怕……又怕你觉得我太矫情了……我没觉得丢人,可是,忍不住了,对不起……” 她揪紧他的衣领,用力,再用力,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似的。 滚烫的泪珠落到他的皮肤上。江岁羽犹豫了下,伸出了左手拍拍她的脊背。 “我知道。”他轻声说。 她抱得如此之紧,仿佛隔着衣服,两个年轻且炙热的心同频共振地跳动着,严丝合缝地贴合着。 随着时间流逝,耸动的肩膀渐渐平息。 楚晞后知后觉不太好意思,干脆利落从他胸膛退出来,先倒打一耙:“你肯定也流过泪过。不然怎么知道要多带点纸?” “……嗯。”他答得简单。 她眉尖簇着:“真的?别是为了安慰我,骗我的吧?” /:. /:. 江岁羽有些好笑,“你这什么关注点啊。” 她眼角还红着,鼻尖翘着,一吸一吸的,瞧着挺可怜:“感觉你哭起来应该很好看。” “……???” 什么人呐! 竟然喜欢看人哭。 凉风拂面,心口热意却按捺不住,楚晞咬了咬唇,说:“我是文科生嘛,这段历史在书上反反复复出现过好多次。就想着,总有一天得亲眼要来瞧瞧。其他地方可以不去,可是我想,无论如何,既然来了,就得看望家人。至少得看看家人。” 说到这儿,她联想到了他的日记。 12.13阴 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南京阴,万里无云,适宜出行。其他我懒得关心。 三十万家人,欢迎回家。 她想他应该明白她胡言乱语在表达什么。 战火里的南京已然远去。 而灯火里的南京此刻相聚。 “我知道。”他果然又这么说。 “但是看了之后,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楚晞说,“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我才高考结束,考成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放在古代就是再普通不过赶考书生。要是运气差点,那就是落榜书生。而且,说得犀利点,我们这一代人好好活着不添麻烦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你这么说也对,但是——” 刚讲出转折的两个字,就听见楚晞嗅了嗅鼻子咕哝说:“哇,香晕了。” “……” 从纪念馆出来,走不了多久,就是茶南大街,也称南湖,南京的八大美食街之一。食物香气一飘,下着雨排的队都老长了。 楚晞点了份咸蛋黄鲜肉大馄饨,转瞬又排队买了冰糖蜜汁藕。 有点烫,她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轻轻咬了一口。肉馅很足,比起馄饨更像是个肉圆,咸蛋黄提鲜,用料扎实,喷香喷香。 斯哈着热气,她还不忘问:“你刚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没有。”他回。 冰糖蜜汁藕再甜,也甜不了他的嘴。说到这儿,发明粉藕加糯米的人真是天才,桂花味的蜜汁都把人香麻了。 “绝对有。”贪吃鬼这会儿脑子就格外清醒,还能把对话都复述一遍,不愧是一生擅长背书的文科生,“你这把话说一半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这样会注孤生的!” 江岁羽显然对这个“威胁”不以为意。 “但是什么?”楚晞龇了龇牙,有种你不说我就马上咬你的既视感。自以为很凶,其实在旁人看起来仅仅只是很皮。 江岁羽想了想,过了会儿才开口:“刚才你说我们都很普通。这点我挺赞同。但是。” “我们可以普通,却不能平庸;可以被质疑,却不能怀疑自己;可以能力有限,却不能放弃前行。” “你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其实也不必太过刻意。就把自己想象成是一颗种子,有阳光和雨水就萌芽,有土壤和空气就破土,有风就摇曳,有季节就不问花期。只管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即使这些条件通通都没有,那也没关系,我们就成为蕴养大地的小小养分。” 半只馄饨“哐当”一声掉进汤汁里,溅起碗里的辣油到衣服上,楚晞抽了纸巾擦了擦。 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强烈的共鸣。 “你肯定不会担心凑满区区八百字的作文吧。”她团了团纸,扔进垃圾桶,“写东西好像蛮厉害的。” 这倒是真的。江苏高考和全国卷不太一样,它从来不要求写议论文,而是更把重心放在风花雪月和人文情怀上,培养出浪漫主义的诗人文人一点都不奇怪。 “是啊。”江岁羽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坦荡应下,“高价找我代写的多了去了。” “代写?” “嗯,演讲稿,检讨,小作文什么的。” “会有人找你写情书吗?”楚晞问。 江岁羽正在喝水,听了这问句,猛地咳嗽了两声,接着抬眼和她对视上。她投过来的目光太过直白,打得人措手不及。 “有吗?”她追问。 江岁羽状似无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开个价吧。”楚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找你写。” 他蹙眉:“给谁?” “给我。” “我是问你写给谁。” “不是我写给谁。”楚晞说,“是以别人的名义写给我。” “?” “你愿意的话,用你的名义夸我一顿也可以啊,我不介意。”她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无比真诚。 “不接。”江岁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慌了下,他撇开眼,语气淡淡地婉拒,“从来没接过,不会写。” “……哦。” 回程还是乘地铁。 出了站,还得步行一截路回去。 楚晞捧着手机琢磨半天,说自己想买个东西。江岁羽点头说好。 能怎么办呢,外面还下着雨,伞只有一把。 “你在这儿等等我哦。我去去就回。” 楚晞把人安排好,举着伞就冲进了雨幕。 江岁羽百无聊赖地四处用眼神逡巡着。 这地方太过熟悉了,有什么建筑物、会经过几路公交车、下班高峰期在几点、人群会什么时候涌出来,他都一清二楚。不过生活就是这样,习惯了之后很少会有惊喜,乏善可陈。 倏然,有金色光辉洒下。闷热感涌了上来。抬头瞧了瞧,雨中居然出现了颗太阳。 他兀地想到汪曾祺的一句话。 人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 “江岁羽!” 他应声转身。 少女打着透明伞,奔跑时踩过的小水坑溅起水花,明媚笑着叫他的名字。 她左手抱着一束在雨天中格外突兀的蓝紫色绣球花,花束正中央那朵盛放的向日葵迎着太阳昂起头颅。 天空中的那颗太阳高高地挂着,不计其数的雨滴却不断坠落,散在街道旁如盖的梧桐树叶上。滴答作响,滴答作响,怎么也停不下来。 阳光透过雨幕,一半金色,一半透明,一半明朗,一半模糊。 世界忽然填满色彩。 “江岁羽!”她抱着花使劲儿招了招手,又转瞬飞奔到他身边,敦地刹住,“喏,送你的!” 他愣了愣才道:“我?” 这种绣球花,又名“无尽夏”。他在中山植物园看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更耀眼。 “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她仰着脸笑,“我们青年,向阳而生。” “哎,你不觉得家里有点单调吗?放在客厅怎么样?” “随你。” “明明是送你的啦。” “有什么区别。” …… 太阳雨落下的瞬间,江岁羽突然听见了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才 发现,原来他早给了她自我世界的通行证。 此时,此刻。 阴云开,金雨落。 无尽夏,向阳生。 第7章 红山动物园她想她这次可能得失…… 之后的三天,江岁羽比刚认识时还要宅了几分。 同住一个屋檐下,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却硬生生被他玩成了对面不识。 牛首山去了,朝天宫去了,阅江楼也去了…… 好玩是好玩,但她感觉闷闷的,像前几日的大雨在心里还没放晴。 鲜花渐渐枯萎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也渐渐淡了。 男人心,海底针。 楚晞不明白。 她很想找他问他在想什么,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什么立场。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她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太不一样了。 …… 楚晞咬着一根大布丁,命很苦地在爬山。 红山森林动物园,首先是红山,其次才是动物园。园区内手绘画很多,基本都是工作人员为爱发电,还有手写的介绍,可爱又细致。 八点多大熊猫干饭,九点钟考拉称重,十点多长相炸裂的猩猩在拼命整活…… 红山动物园明确打出“拒绝动物表演”的标识,但是吧,它耐不住动物自己硬要表演,一个个跟有爱豆意识似的,格外关照“粉丝们”,内心没准在os:都不白来哦,都不白来! 白面僧面猴“杜杜”是这儿的顶流网红,爆炸头,长了一张抽象的“魑魅魍魉”厌世脸,丑得千奇百怪,偷感很重,但看着还萌萌的。它和它老婆上演的家庭伦理小剧场也格外有趣,光是瞧着心情都能变愉悦。 江岁羽日记里还提到,有只猴子在市区里作恶多端,结果被送进红山少管所,到了园区里面又不老实,最后被猴群管制不让上岸,现在还在水上划船飘着捡小东西果腹……命真苦啊。 唉,又想起他了。 如果他在就好了。 她有十万个问题想要问他。 即使他不回答也行。 她咬下最后一口,找了个垃圾桶扔了棍子,刚被逗乐的心情突然又急转直下。 中午点了特色皮肚面尝尝味,刚坐下就掏出手机翻看了下上午拍的照片,开始选图发朋友圈。 当然,别指望江岁羽能给他点赞。 她划着照片,气鼓鼓地想着,刚叹出一声,就发现自己翻到了他。 是那次新街口视频通话指路时,不小心截下来的。 他看着镜头,专心致志在带她绕出迷宫,讲话时弯起的弧度像在笑,但是亮亮的眼底里却没笑意。随便截的一帧都好看。 什么嘛,这简直就是男友感! 如果不是她的男友,那将毫无意义。 啊啊啊,受不了,干什么都能想到他。 毕竟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许去过每一个角落。她忍不住揣摩,他第一次看见同样的景色时会是什么表情?再加上,又有他的日记文字记录,仿佛是两条时间线重叠,让她踏上他走过的路。 楚晞:[江岁羽,你看!] 楚晞:[图片] 楚晞:[是不是很可爱?] 皮肚面上桌了。皮肚其实是炸猪皮做的臊子,下锅和面条一起炝的缘故,色泽金黄,保留了汤汁鲜美的同时,尚还保留着一份脆劲儿。 真烦啊。 真烫啊。 到底是因为烫而觉得烦,还是因烦才受不了烫,不得而知。 颅内这么打架了半天,发现竟才过去三分钟。 没有回音。 更烦了。 [江南,一个男的,对你忽冷忽热,是为什么?] 夏江南:[欲擒故纵?] 楚晞烫得伸了伸舌头,打字:[这个可能暂且先排除。] 夏江南:[哦,那多半是渣男。] 楚晞:[怎么可能嘛!] 夏江南:[不渣吗?你现在心里被搞得七上八下的,不渣就不该招惹情窦初开的少女。] ……可是,好像也是她先去招惹的吧。 楚晞:[那怎么办?我现在看什么都像他!!] 夏江南:[……] 夏江南:[猴也是?] 楚晞:[你看我朋友圈啦。] 楚晞:[正中那张,绝漂亮的金丝猴,叫“瑞瑞”!!宛如当年菩提老祖看悟空,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态/抹泪.jpg] 夏江南:[天热了] 夏江南:[有些人的脑子也要降降温了] 楚晞:[……] 夏江南:[我瞧着你也矜持不了,那不如直接去问,看他什么反应?男的嘛,多半都是来者不拒,他要真这样你就赶紧跑吧。] 那要不这样呢? …… 打定主意之后,楚晞重振旗鼓开逛。 红山动物园大概是全国对动物最好的园区之一了吧,平等地对待每一只以此为家的朋友,甚至连水塘里一株藻类都拥有姓名。 “我们记录它们的名字,留下它们存在的痕迹,希望它们来去自由。”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被感动到了。 浪漫的城市,有爱的人。 怎么能不心动呢? 园区里的老虎很会整活,上一秒她还兴冲冲给它仰拍特写镜头,下一秒它赐予“天降甘霖”,滋了底下游客一身,害大家抱头鼠窜。 “这下好了,被森林之王标记过了。”有游客苦中作乐地说。 是哦,都沾了森林之王的味道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于是楚晞抱着一堆文创产品回去了,小熊猫毛绒公仔,动物趴趴花环,帆布包…… 开门的一刹那,听到里面突然乱七八糟滚落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有人仓惶间的不小心。然而打开门,客厅里别说是人,连根毛都没有。 市中心的房子都是老破小,这屋撑死了也就五六十平,一眼望得到底。 楚晞:[江岁羽,你在家吗?] 房间内部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 看来在家。 大抵是太过明显了,他慢吞吞回:[嗯] 嗯??? “嗯”这个字大概可以列为楚晞十大讨厌的消息回复之一,其次还有“哦”“额”“6”……当然,名列top1的是不回。 她揣摩来揣摩去,仍然是没懂他突如其来的“我跟你不熟”是为了哪般。难道真的如同夏江南所说的那样吗? 她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思考做与不做的后果。 认识快半个月了。 再过上两天,高考就得出分了。 可能也没心情再说其他事。 出完分,就得填志愿。 这么一想,距她离开南京的日子也没多远了。 以后就是天南海北。 再不抓紧的话。 再不抓紧的话…… 楚晞过去敲了敲江岁羽的房门。 里面那个人大约是有点耳背了,这么大的声响也没个动静。 “江岁羽,我在红山动物园买了公仔,送你一个。”她又敲了敲。 他倒是没有迟疑,直截了当地出声拒绝了:“不用。” 虽然早料到会这样,但门都不开,被拒得这么坦然,还是挺令人丧气的。 她心口像是有上百只蚂蚁,密密麻麻地在爬。 “我请你吃晚饭吧?”楚晞又问。 这回更迅速了。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过来有点发闷:“我吃过了。” 骗人。 他今天根本没出门,玄关鞋的摆放位置都没变过。而且,她刚刚回来才发现,出门的时候她不小心顺手从外面锁了门,开的时候还多拧了两圈,照这个思路,外卖也进不来。厨房只有一桶大概是中午的泡面。 为什么要骗人? 江岁羽这个人。楚晞很难评价他。 说他冷淡吧,他又是面冷心热。真有事要找他帮,他并不会拒绝。比起说话,他的行动更靠谱。 说他漠不关心吧,他却是很细心的一个人。随口一提的被烫伤,她自己后来都忘了,他却给了她一只烫伤膏。 说他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吧,他在私下的日记表达里,却露出偶尔的幼稚、感性、理想主义、少年气。 说他又酷又拽吧,他在她哭泣时却并没有一把推开,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柔。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的确确是个混球。 楚晞又敲了敲门。但这下子话都说完了,她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 比较好。 一定要一个借口吗? 楚晞沉了沉心,又闭了闭眼,遂深吸一口气,大呼小叫。 “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有本事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呐!开门!” 楚晞扬起来的手还停顿在半空中,门却从里边儿一把被拉开,屋内冷气扑面而上,冻得她一哆嗦。 她有点尴尬,也有点呼吸不畅:“你空调打这么低啊……” “嗯,冷一冷,脑子清醒。”他淡淡地问,“有事吗?” 眼下他身体斜斜搭在门边,单手抄着兜,语气算不上多热切。 黄昏,夕阳撒下的火红透过窗映衬在肌理上,也引起不了热烈,倒更显他神色更无动于衷了。 以往她这么演段子,他即使不笑,也怎么说都不该是这个表情。 她的身体忽然也和这屋一样,温度骤降。冷热交替间,人产生了一种失温感,有点麻木,也有点狼狈。 “就是问问,”她抿了抿唇,咬牙说,“我想去钟山风景区,你有兴趣一起吗?” 钟山风景区很大,包括众多景点,明孝陵、中山陵、音乐台、美龄宫……当然,还有那条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陵园路梧桐大道。 江岁羽没有看她,答得很干脆:“明天没空。” “哦,那后天呢?” 他说:“也没。” 她还偏不死心:“大后天呢?” 他终于抬眼瞧了她一眼,眼神难以捉摸,他说:“那天学校毕业典礼。” 然后再过一天,就是高考查分。 楚晞倏然认为自己大抵是坠入冰窖了,不然怎么可能比这16°的空调还凉。 算打过招呼了,江岁羽扭头又要回去,手刚搭上门把手,背后又及时轻声喊住:“江……” 没等她叫完,江岁羽闭了闭眼,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转身打断,“出分之后要应付很多人,应该更没空了。” “你自己一个人玩,如果迷路了,还是可以联系我。”他又补了句。 楚晞憋着嗓子“嗯”了声,重重地点下头。 一道门,再次隔绝了两个世界。 可是,她想,大家不都那么说吗—— 我和南京有个约定,等遇到心动的人,就去看梧桐树。 她想她这次可能得失约了。 第8章 玄武湖《阿楚姑娘》,阿楚姑娘…… 初恋是件小事。 一件令人难过的小事。 从来没有过的情感体验,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如今遇见过了,体验过了,却有鼓气堵在嗓子眼儿,出不得,退难收。 鼻尖酸了一晚上,无济于事。 楚晞无力地瘫倒,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不明白。 谁能弄明白? 一早,楚晞悄悄出门了。 本来这一站并不是她今天的计划,但临时有变。人们都说,公园有一种效应,待够20分钟,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变得很愉悦。 目的地玄武湖公园,从出租房骑共享单车只有大约花十分钟。 早上没那么热,风淌过面颊,像是能把一切的情绪都吹散也吹顺。 玄武门是南京明城墙的后开城门,开辟于清朝光绪帝年间,后因玄武湖而更名,是玄武湖的其中一个入口。 入内即是一大片高耸入云的水杉树,她漫无目的地逛着,却误入一群老头老太叔叔阿姨堆里。 这是晨练?太极?或是广场舞? 只是在原地愣了会儿,那群人就七嘴八舌地围上来了。 “哟姑娘,长得真漂亮!” “多大啊?” “什么学历啊?” “是不是本地人?” “找对象还是给人家介绍啊?” …… “……?” 搞半天楚晞才弄明白,这是号称中国四大相亲角之一的玄武湖相亲角,周末围在这儿的可谓是人山人海。 “18岁啊?18岁好啊!年轻!” “95后00后在这儿很吃香的呀!” “哎呀外地的呀!这恐怕不行!我们这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外地的麻烦了呀!” …… 虽然她原本就没想着要来这儿相亲,只是碍于好意不得已停留下来,但一晃被阿姨这么婉拒,还真的挺扎心的。 外地怎么了? 外地人就不能和南京人谈恋爱了吗? 楚晞悲愤交加地想。 从昨晚就开始怏怏不乐的心,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 “哎呀姑娘,你要是真喜欢我儿子……”阿姨话锋一转,似乎还保留了点转机,“考不考虑来南京上大学,毕业以后留在这儿?” 楚晞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 谁喜欢你儿子啊? 我图他年龄大,图他啤酒肚,还是图他秃头? “其实……” 其实有考虑过在南京上学。 但分数还没出来,说什么都不靠谱。 当然,她不能就这么回答这位阿姨。 “其实不是我,”楚晞琢磨了下,偷摸啧了一声,“我是来给朋友看看的,是个男生。” 阿姨顿时有点失去兴趣,然而不知道她是热心肠还是怎么着都要跟自己儿子对比一下,她好奇地问楚晞口中的这个男生条件怎么样。 “啊……”楚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仔细回忆着她所了解的江岁羽,心里莫名紧了两下。 “18岁,身高…嗯…反正180以上。” “挺瘦的。” “南京本地的,家里住…河西吧。” “高中读的是这所学校……” 不等阿姨回应,她又郑重补充:“帅,很帅。” “……哈。” 这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的人变成了这位阿姨,她嘴角要扯不扯的,看上去很无语。 阿姨摆了摆手,微皱着眉,语重心长地劝诫:“姑娘啊,年轻人不要找我们寻开心。” 啊? “家庭条件好外在好脑子好,还年轻,正常讲,后面都一大堆女生追哎,来什么相亲角?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哦。” “……” 从人堆里出来,没几步就到了环湖路。 垂柳拂岸,湖光山色,一步一景,色调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治愈了。 阳光照在水面一闪一闪,鸭子浮来浮去,总有几艘游船在慢慢悠悠地划,岸边来闲逛的居民很多,生活气息很浓,是个巨大的能量场。 玄武湖的占地面积很大,分为好几个洲。洲,水中陆地也。环洲烟柳画桥、假山瀑布如画;樱洲春日是无尽花海;梁洲时不时会有花展;翠洲风景极好、视野开阔。还有超适合约会的情侣园,内有爱神广场和西式教堂等。 赏荷捞鱼,喝茶吹风,顺便逗逗松鼠。 山青草漫漫。楚晞躺在十里长堤的大草坪上,两手交握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在发呆。 人生就是该浪费在这种地方啊。 她眯着眼望向湖岸对面高耸的紫峰大厦,伸出两只手掌上下摆出拍照的姿势。 那是出租房的方向吧。 江岁羽在干什么呢? 一天没见,好像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可他拒绝我。 他没准儿是有什么隐疾! 才不是因为我不好。 她想。 我漂亮,性格好,成绩也不错,很受同学欢迎,上学的时候喜欢我追我的人也有很多。 我就是很好很好啊。 只是他不一样而已。 他和那些上学时候满身汗臭味,随时随地做出投篮动作,一言不合挂在教室前门引体向上的男生不一样。 所以他拒绝了我。 其实也没认识很久,那些好感也没有深刻到寻死觅活的程度,很快就会忘了。可能,这段时间,只是因为她寂寞而已。 很丢脸吗? 有一点。 但没关系,面具之下大家都寂寞。 可还是有点遗憾。 因为每一次心动都是独一无二的。 就像只要过了这一刻,也许再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玄武湖日落了。 - 江苏这边有隐形的“门禁”。 不管长到多大岁数,只要你在外面玩,父母都会七点开始问什么时候回家,八点问结束了没,九点直接打电话,十点不回家就是“不孝”。 相比于有些城市丰富的烟火夜生活,南京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大抵是灯火通明的学校。 江岁羽知道楚晞一早就出门了,可能是不想和他正面对上,也可能只是并没有心上。 毫无睡意 ,下午组人回学校打了场球赛,估摸着她应该回去洗完澡进房间了,他才收拾东西走人。 然而,他预估错误。 她并没有回来。 八点多了。虽然他不至于认为她不孝,但大概从小被这座城市的文化熏陶着的缘故,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他头次主动翻了翻她的朋友圈。 往日怎么着也得热热闹闹地发上两三条,今天却还一条都没有。 冷静了两天,他想明白了什么吗? 其实并没有。 …… “咚!咚!咚!” 震了天的拍门声把江岁羽从走神中唤醒。 他有点儿愣。 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楚晞有钥匙,而且她拍门不是这个声儿。 外面那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江岁羽!江岁羽!开门啊!你爹我从西藏鬼混回来了!” 李炎歇了一小会儿,又开始拍,可能是着急了,像要把门拆了。 江岁羽无可奈何拉开防盗链,李炎跟只马蜂一样在外面团团转,头发挠得都能成蜂窝了。 他大呼小叫地奔进来,一进屋,就跟警犬似的四处巡视,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把目光放在江岁羽身上,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检查。 “你干嘛?”江岁羽问。 李炎:“在想你磨蹭这么久,是不是因为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比如这屋藏了个女孩儿什么的。” 江岁羽啧了一声,回头睨他:“不好意思,这儿本来就住一姑娘。你以后少来。” “别这么绝情啊!我硬座42小时回来的,腚都坐烂了,回来就到你这儿关心你,你不感动就算了,还赶我走?”李炎佯装要跳楼,但江岁羽压根不理他,他只好随意在沙发上坐下,摸了摸鼻子,“而且说起来,那姑娘应该没回来吧。我刚在玄武湖看见她了。” “她在玄武湖?” 李炎愤怒:“你为什么不先问我去做什么?” “你能干什么。”江岁羽觉得有点好笑,“我闭着眼猜,你点了个外卖,从南京站出来走两步到那儿啃干净了才来我这儿的。” “……”真准啊。 “我这不在火车上饿狠了么。”李炎委委屈屈地辩解,“去湖边听着小曲儿吃个饭怎么了?” 南京人有自己lalaland——玄武湖公园。白天去,傍晚去,夜晚去;老人去,年轻人去,小孩也去;看日出,看日落,晚上还有数不胜数的音乐会和吹拉弹唱。 江岁羽站起来,去拉冰箱门。门上还贴着小粉炉冰箱贴,楚晞从南博买回来的,他瞧了两秒,移开视线拿了瓶水扔给李炎。 李炎拧开瓶盖,囫囵吞咽了几口,才慢腾腾地说:“哎,你就说巧不巧?我在那儿正好碰上那姑娘,差点以为看错了。她吧,搁几个弹吉他的男大学生那边听得专心致志的呢——你也知道,周围一圈大学,南大、东南、南师、河海、南林……这几个好像是南艺的?我看着像艺术生,捯饬得挺帅的,小明星模样。” “哦,是么。”江岁羽又拿了瓶冰水出来,“啪”一下重重拍上冰箱门,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比我帅?” 李炎被呛得连连咳到不止,他一言难尽地说:“得了吧,怎么可能。你也就是生错了地方,在江苏,卷生卷死卷考试,不然没准儿早早就被挖去当养成系爱豆了。” 江岁羽挑了下眉,拧上瓶盖,慢悠悠问:“吉他弹的什么歌?” “就苦情歌呗——”李炎啧啧两声,“撩小姑娘必备啊,我看你室友差点听得潸然泪下。” “……” “她可能受了点情伤吧。唉,这时候趁虚而入成功率可大了。” 江岁羽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受什么情伤?” “又不是我说的。”李炎道,“她自己说今天失恋,我听见了。” 江岁羽没说话。 “你说我去追她怎么样?”李炎试探道,“不瞒你说,我见第一眼就对她有点感觉。漂亮,气质又纯,还很可爱!” 江岁羽手揣裤兜里,低头居高临下地看坐着说得天花乱坠的李炎,眼神无欲无求,盯了半晌。 李炎笑盈盈:“盯我干吗?江岁羽,你跟她合租,认识她前男友吗?要是认识,顺便帮我问问前任,我能不能追?” 江岁羽眼皮懒懒垂着,没什么情绪地讲:“不能。” 李炎有点儿愣住。 “又没问你,我是让你帮我去问——” 话还没道完,他瞧见江岁羽抬眸瞥了他一眼,审视般地看来,语气算不上多客气,径直打断了他的上一句。 “所以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不能。”1 - 九点多了,楚晞没打算回去。 这里多热闹啊。散步的,夜跑的,谈恋爱的,唱歌的,人总得偷偷栖息在别人的快乐至上,让心被稍微按摩两下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就像小时候不懂事跟父母吵架,逞一时意气离家出走,虽然出来之后不久就想通了,但就是不愿意主动回去,固执到偏偏要等他们找到自己,才能释怀。 被找到,在她看来等同于被在乎。 岸边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场了。 歌声也渐渐淡了。 有男大学生问她还想听什么,她已经没什么想听的了,便婉拒了点歌邀请。 她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月亮。 旁边好像有什么人坐下了。 楚晞没管。 “好看吗?”那人问。 “好看。”她下意识接上。是特别漂亮的一轮月亮,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云层的关系,今晚月光肉眼瞧起来格外朦胧,如同添了一层蒙太奇滤镜,宛若入梦。 回答完了才发现声音有点熟悉。 楚晞扭头。 愣了。 你谁啊? 世界上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吗? “月亮睡了你不睡。”江岁羽特自然地偏头,“怎么着,不想回去了?” 楚晞闻言慢悠悠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没有。” 她坐直了,往江岁羽的反方向挪了点,拉开了距离。开什么玩笑?她都已经给自己做了八百次思想工作,终于哄好自己别在意了。 她可太擅长哄自己了。 他却忽然又这样出现。 楚晞哽了哽,胡诌说:“我就是想好好看看南京的夜景。” “嗯,好看吗?” “还成吧。”她指了指,“你看对岸的紫峰大厦,造型像挂了根避雷针,又像古早的大哥大。还有那鸡鸣寺,网上吹得神乎其神,但它其实一点儿都不灵。” 江岁羽问:“你许什么愿了?” 楚晞又看了他两眼,遂低下头避开视线,咕哝着说:“反正不灵。” 江岁羽点了点头,提了个建议:“这儿蚊子多,走不走?” 说实话不太想。 他太举重若轻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显得她很无理取闹似的。她宁愿在玄武湖听夏日的虫鸣鸟叫,也不想回去相顾无言。当然,蚊子这种生物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一点不可爱。 “歌还没听完。”楚晞抬了抬下巴,湖边观景平台上几个大学生还在唱,都是些深夜emo曲目,四周坐了零零散散的观众,小声地跟唱着。她心想要不是他们,她早就走出来了。 江岁羽朝那边看了眼。 “挺帅。”他随口评价了句。 “是么。”楚晞扬扬眉,“天太黑,没注意看。” “听完了,你就愿意走了?” 楚晞并没有给准话,她承认自己有点幼稚,但她不想反思自己,于是喃喃说:“再说吧。” “行。” …… 行什么行。 在她听明白之前,江岁羽已经过去交涉了。 楚稀以为他是要把别人劝走,没成想人家的确让出了位置,他却是跨上舞台,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原来的主唱二话不说,把背着的吉他卸下来给他。 他更高一些,麦架位置不够,他伸手在那儿漫不经心地调。 楚晞诧异地看着江岁羽。 他身后是广阔沉寂的湖水,对岸高楼霓虹,在他映衬下都成迪士尼城堡了。 手指按上吉他弦的那一刻,江岁羽忽然想起了他和李炎的对话,兀自摇头有点想笑。笑自己。 …… “所以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不能。” 他这句话刚出口,李炎只是稍微怔了两秒,随即立刻哈哈 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沙发地扭成一只蛆,无法掌控身体似的蠕动着。 “江岁羽,你是在不爽吗?” “妈呀,原来试探你这么容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让那些揣摩了你三年的人情何以堪呐?” “我懂了,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某个女生,得用这种方法,直接说我要向那女孩表白——” “哈哈哈哈哈直接气到自爆承认,没谁了。” 江岁羽:“……你可以闭嘴了。” “不啊,我怎么能闭嘴呢?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李炎幸灾乐祸地输出道,“你对人家没感觉能问得出‘比我帅‘这么骚气的话?哎嘿,果然如此啊。我说,我也就离开不到半个月吧,你这都晋升成人家前男友了?可以啊你!” 江岁羽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见了鬼的前男友。压根没在一起过。” “哦?那妹妹看不上你?不能吧。” 江岁羽一脸“这可能吗”的表情:“我们才认识几天?那点好感太浅薄了。” 李炎也一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那怎么了?有好感就在一起试试呗。” 说得倒是轻松。 江岁羽问他:“这样有意思吗?谈没两天,就分手?” “分什么手?” “那不然搞网恋异地恋啊?” 李炎大概懂他意思了。 “你也考虑太远了吧?我祖先李白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有了乐子就得及时享受。” “等上了大学,她认识了新的朋友,乐不思蜀之后,就只能念你祖先另一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了。” “啧,江岁羽。”李炎满心唏嘘地戳穿,“你就是没信心。” “是,我是没。如果我只是想趁上大学前谈个快餐恋爱,那我当然可以把话说得很漂亮。毕竟在当今这个世界,漂亮话太多了,时间真的不算什么,半个月,够一对情侣遇见了谈了再分手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快餐快餐不就讲究一个快吗?我当然可以骗她说,没关系,网恋,异地恋,反正随便什么都行,先在一起,把什么都交给我。但我不想,我不想把恋爱当作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成为无趣大人的游戏。如果最后无论如何都要伤害到彼此,那我宁愿不开始,让她在此刻对大学的恋爱还能保留一点期待。至少,我说至少,至少不会失望。” 李炎也不闹了,他静静看了会儿眼前的好友,心想其实容易失望的是你吧,父母的结局多少还是影响了你对爱情的看法。 你吧,有信心这个人能谈上一辈子才会去追。说好听点你是太理想了,说难听点,你可真迂腐。 “哦。”李炎指了指客厅的挂钟,“善意”地提醒,“我看妹妹今晚不打算回来了,没准儿就跟那男大走了。你啊,洗洗睡吧。 “回家吧回家吧回家吧——” …… 灯光在地上摆了一圈,给小小的舞台点缀些许,显得有点浪漫。 江岁羽坐在高脚凳上,背上吉他,轻轻扫了一个和弦,沉闷的夏夜突然又变得熙攘起来。 “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 “在我那沃野炊烟的故乡” 原来他唱歌的时候,声音这么少年。 灼热的风在晚间多了丝惬意,一如江岁羽的歌声,湖岸边上吉他声阵阵。 慵懒唱出了浪漫,随着湖水的堆叠一阵阵地扑上人的心头。 “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 吉他拨弦有一瞬的暂停。 楚晞忽地抬头。 这歌词。 这歌词…… “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 “阿楚姑娘” 他也在望向她,一点不太明显的微微笑意。 楚晞不自觉发起了呆。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 “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温柔的晚风啊” “请你带走我的惆怅吧” “阿楚姑娘” 江岁羽歌声里的情感啊—— 沉郁,怅惘,纠结,洒脱,渴望,炙热。 这些如此矛盾的词语,竟然在此时此刻的氛围和他的嗓音里达成了一个共同体,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楚晞感觉世界有一瞬间暂停了,好像什么画面都看不到,又好像什么都看得到。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自己像醉了,似乎要溺死在这阵风声中。 8.8晴 卷子写多了有点烦躁 遂停笔去吹风 看璀璨夜景 看湖面的斑驳倒影 看万家灯火一格一格 看月亮看路过的人 看夏天的热烈 看一切好好地生活 若是你问我对于未来的幻想是什么 我一定说是在玄武湖散步吹风和你闲聊 楚晞看着他所做的打油诗,情不自禁感叹了。 太好太好的夏天了。 虽然很热,虽然很拥挤,但这个夏天的月亮很美,歌很好听,风也很温柔,而人,也很好很好。 这是她一生仅有一次的少年,和真正的夏天。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 “燃篝火为我守望” …… 人群的尖叫起哄她没太注意。 她只看到江岁羽放下吉他,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她呆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朝她身侧,径直迈来。 而彼时她听到的,只有他立在她身前,笑了笑,然后问的那句。 “走不走,阿楚姑娘?” 第9章 钟山风景区“阿楚,回头。”…… 楚晞踩着江岁羽的影子,而且专踩脑袋。 什么嘛! 走了这么老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他什么意思啊? 南京城区内许多街道还保留着破旧的老式报刊亭,勾勒出一点旧时光的韵味。 外侧张贴着各种小广告,里侧什么都卖,汽水饮料、杂志报纸、游戏小卡……老板往桌上搁了一个小电风扇,双手交叠在脑后假寐,店外置了塑料凳供行人休憩。 江岁羽在报刊亭前立住,跟老板交涉买东西。 楚晞逛了一天,现下累了,趁这机会坐在塑料凳上支着脑袋四处逡巡。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一边是耸入云层的耀眼霓虹。来这么多天,她一直很好奇,这座城市究竟是怎样实现新旧交融的平衡的。 “在看什么?” 眼前忽然投落下阴影。 “江苏广播电视总台。”楚晞没动。 她挠了挠手臂说:“我以前特喜欢看江苏卫视《最强大脑》这个节目,觉得参赛者都好厉害,经常幻想自己以后变强可以报名去参加。” 但她越长大越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努力的平凡人,没有变得特别特别厉害,也经常被一个小小的挫折打得无还手之力。比如,此刻她就对江岁羽问不出口,他为什么来找她。 “嗯,知道了。”江岁羽静静看着她,“手伸出来。” “干吗?”问是这么问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照着他的话做了。 “呲呲”短促的两声,伴随着液体雾化,细密地喷在她的手臂内侧,风一吹,清凉清凉的。 肿起来的蚊子包带给她的痒意也少了点。 独特的气味飘散在鼻尖。 原来,他刚去报刊亭买的是花露水。 楚晞忽然感到挺难过的。你看,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令人遐想的原因,只是他本身就很好。 但这样,反而很讨厌。 什么花露水,什么阿楚姑娘。 你就一直冷冷淡淡的,我肯定很快就缓过来了。 “江岁羽。”她小声地喊。 他掀眼皮看她一眼:“嗯。” 楚晞:“我自己喷。” 她接过瓶子,胡乱地操作一通,给自己呛了两下。 “江岁羽。”她又喊。 还没等他再看过来,她心念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接说实话:“你知道的吧,我有点喜欢你。” 她这么说的时候,因为过于直球反而神态像是醉花露水。路灯如水般落下来,切割了半面脸的光晕,有些忽明忽暗。 江岁羽没看她。 他也偏头去瞧电视台。 “看过另一档节目么,”缓缓,他问,“《非诚勿扰》。” 楚晞迟疑地点头:“嗯,我妈喜欢看。” “托李炎的‘福’——就是那天来家里找我 的那个男生,我被塞进去当过一回录制观众。” “……啊?”这可是求偶节目欸! “几个小时,真的够两个人了解对方,并确认彼此吗?我在现场只有这个念头。” 同理,几天,十几天, 她真的确定吗? 楚晞听明白了,但有点想反驳他。 她想说,若是认识很短时间内没好感,后面也很难再喜欢得起来,可能知道对方是个好人,但也很难做朋友或者发展更亲密的关系。与之相反,如果很快就心动,之后才有想要慢慢了解对方的想法啊。老一辈称这个叫眼缘,现在可能叫crush。 而我,我从来都不是个勇敢的人,只是觉得你很好而已。 话到嘴边,她又咕哝着改口:“其实我刚话没说完。虽然我是有点喜欢你……但也就是有点儿。你要是多跟我接触接触,没准儿发现了你的缺点,‘有点儿’就会变成‘不’。而此时此刻,我在你旁边,就要收回这个‘有点儿’,改成‘有丁点儿’。” 江岁羽嘴唇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 他忽地笑了。 笑个der? “我想吃西瓜。”楚晞吸了吸鼻子,忽然转移话题并强调道,“无籽大西瓜。” 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口有俩卡车拖车西瓜,小喇叭重复播放着多少钱一斤,围上去的路人挺多。 楚晞拍拍这个瓜,又拍拍那个,再放到耳朵旁听一听,还真有点儿像那么回事。 “会挑?” 楚晞诚实摇头:“不会。” “但是我不能被老板识破我很好骗这件事。”她理直气壮地愤愤说。 江岁羽默然无语了半晌,嘴角扯得弧度更明显了点,他声音低低地说:“我信了你是真好骗了。” …… 楚晞一边用勺子挖着中心瓜瓤,一边用手机看电影。 时间不算早了,可她却不是很想睡。 一方面是电影没看完,另一方面,她彼时就一整个很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懊恼得几乎要抓狂了。 朋友也求助无门。 想死。 人,为什么偏偏要长了张嘴呢? “咚咚”,房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楚晞装死没去开。 江岁羽跟她对峙片刻,最后单方面败下阵来,率先给了个台阶下,道既然你不方便,那就这么说吧。 楚晞想了想,最终还是扭扭捏捏地开了条细缝,蹦出一个问句:“什么事?” “也没什么。”江岁羽说,“如果你明天要去钟山风景区,得起早点,景区比较大,去晚了人多也挤。” 瞧瞧,又来了。 你又不去,还在这儿嘱咐来嘱咐去。 “哦,知道了。”楚晞揉了下半边耳朵说,“我很听劝的。” 她刚想合上房间门,以示自己坚决如铁的态度,正如那天他拒绝她的邀请时那样,哪里想到,江岁羽语不惊人死不休。 “明天我六点叫你。” 他嗓音其实蛮低的,犹如轻轨轧过产生的低鸣,但听进鼓膜却像渡轮汽笛的轰鸣。 “?”楚晞懵了。 “六点半之前明孝陵门票免费。” 他这个理由十分自然,但……跟他当人形闹钟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她懵上加懵。 江岁羽撑在门边的食指骨节轻敲了两下,垂着眼像在沉思:“我就是想看看。” “看看什么?” “看看如果我在你身边,现在是‘有丁点儿’,之后还会变成什么。” - 第二早,楚晞在六点之前一个激灵弹射惊醒。 打理好自己打开门,江岁羽已经淡然坐在餐桌上吃早饭了。 他往对面推了只碗,自然地朝她望过来:“喝粥?” 楚晞一个哈欠没打完,当场凝固,颌骨抽筋。 老老实实地咽着稀饭时,江岁羽在屋里走来走去整理东西。他难得背了个包,一脸淡定地揣了只相机,顺便问:“你还要带什么?” 她摇摇头:“你带相机干吗?” 江岁羽毫不客气地说:“怕你好骗,替你省点儿钱。” 楚晞:“???” …… 明孝陵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号称明清第一陵,世界文化遗产之一。 5号门是正大门,六点半前免费进。 过了这个时间点,成人票70,当然,学生半价。 走过四方城,进去即是“神道”。 六种动物石像,十二座,两跪两立矗在神道的两侧。六百多年,六百多米长。 早晨人少,第一缕阳光洒在古树上,淡淡的雾气中产生丁达尔效应。红墙上光影形成斑驳,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新鲜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也给这座古老陵园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哇!这里竟还埋着孙权啊!”楚晞发出惊叹。 江岁羽给她科普解释:“朱元璋修陵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孙权也葬在这儿,当时大臣都劝他迁了孙权的墓,不过他道英雄惜英雄,于是就让孙权给他守陵了。” 所以,这地儿到底有多少英雄人物长眠于钟山? “要不你去考个导游证吧。”楚晞嘟囔着,“不然有点儿可惜。” 江岁羽:“……” 文武方门,方城明楼,长生鹿苑,古老的建筑,精致的雕刻……这些都是摄影爱好者的心之所向,但江岁羽都不拍。 慢慢悠悠地逛着,两小时走完了。 楚晞问:“接下来怎么着?” 日头上来了,又热又闷,她开了瓶矿泉水,亦步亦趋跟着江岁羽出了明孝陵,没两分钟,眼前千百棵梧桐树耸立着,几近参天。 这里就是最美梧桐大道,陵园路。 梧桐树肆意疯长,粗壮的枝干笔直通向天际,足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它用其繁茂把城市纳在它的保护罩之下,枝叶连接交织出绿色的巨大穹顶。炽热的烈阳被层层过滤,只剩下细碎的影子。 于是燥热被隔绝了,只余丝丝缕缕的凉意,以及声声悠长的蝉鸣。 这条梧桐大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骑着车或是漫步的游客三三两两地穿梭其中,也给空境增添了几分浪漫。 一句梧桐美,种满南京城,有多少人是为了这一幕来的? 南京嘛,两个人一起逛才有意义。 这么想着,楚晞回头找江岁羽,他静静地立在栈桥下面,对着他的相机一阵捣鼓。 梧桐配少年,真好啊真好。 …… “姑娘,拍不拍照?可以试拍,不满意可以不要。” 有人悄然贴近,展示出手机上的照片。 是摄影师给其他游客拍的例图,经过美颜和滤镜的修饰,看上去极有氛围感。 很出片。 左右逡巡一圈,四处是约拍的摄影。 网络上分享的那些美照,大概也都出自于他们之手。 楚晞翻着手机里自己刚拍下的照片,有点儿郁闷。为什么她的镜头就还原不出这里的美貌呢? 颜色跟看不到的不仅不符,还相去甚远。高度也拍不出,那种树群绵延的震撼感也几乎没有。 “怎么收费的?”楚晞不自觉有些意动。 “20一张,都这个价。” 听着好像还好,但仔细一想,如果有好几张难以抉择的,都要收入囊中的话,那么随随便便就上百块了。 然而,彼时楚晞大概是被景色迷倒了,一时之间冲动上头,根本没想到那么多。 她正要说“行”,也顺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找个好位置拍,就听见背后有个声音低低地叫她。 干干净净的声音。 通感起来,有点儿像清晨布满水汽产生丁达尔光的梧桐道。 那声音喊的是—— “阿楚,回头。” …… “咔嚓”“咔嚓”相机响了数不清多少声。 这一刻也不知被记录了多少次。 一辆观光小火车静静地从道儿上缓缓驶过。很复古的款式,像是民国有的风格,通身棕黑色,点缀了点黄色。驶过的瞬间,就像童话里的小火车开入秘境。 它和楚晞擦肩而过时,江岁羽找准角度按下快门。 高耸入云的梧桐树、看不到尽头的林荫道、恰到好处的复古火车、霎时回眸的姑娘,一切都是那么的相得益彰。 江岁羽低头慢悠悠地翻阅前面拍的照片。事先调好参数的缘故,镜头里更接近肉眼看到颜色,绿丛丛 一片。人像占据了中心,抓拍得好,表情都自然生动。几张照片连在一块速翻,像在看一小段视频。 她还蛮会抓镜头,也上镜,或者说是她的长相很有故事感,有让人探究的欲望。 不过实际上确实挺傻的。 …… “江岁羽!” 楚晞扬着笑脸快速地向他奔跑过去,在他身旁及时刹住。牙齿遂整整齐齐地迎上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江岁羽把相机递出去:“你看看,不喜欢的按这个键删掉。” 哪里知道这姑娘完全没管照片拍得怎么样。 她整张脸毫无保留地贴近,仰着看他,瞳孔里亮晶晶的,似乎穿过成片梧桐树落下的光全在她的眼睛里面了。 与此同时,脑袋还极小幅度地晃了晃:“你刚叫我什么?” 江岁羽没吭声,垂着眼眸像在回想。 “江岁羽!”她开始催。 “嗯,楚晞。” “不是这个!!” 他说:“我忘了。” “你个骗子!” “我有叫你吗?”他也确实是个骗子,装得像模像样的,看起来像是真的不记得一样。 才怪,才怪。 他就是故意的。 楚晞心满意足地跑回去告诉那“20块一张”不用麻烦了,她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摄影师。那样子,瞧着还怪有礼貌的。 然后,她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江岁羽,我想坐那个小火车!” …… 观光小火车速度不算很快,燥热的风从耳边簌簌吹过,行人在外面的树下漫步。 太值得好好感受的一幕了。 楚晞闭上眼,探出头任由风在脸上不断地扫过。 几分钟,到达美龄宫。 美龄宫从空中俯瞰,犹如项链吊坠中的一颗宝石。树为链,宫为坠,爱一人。若是到了秋天,漫山梧桐树变黄变红,便更浪漫了。 它其实就是一座别墅,修建于民国时期,有“远东第一别墅”的美称,只听名字也知道它曾经的主人是谁。 人多了,呆这儿就有些闷。 逛完之后,他们很快前往下一个景点。 景区有提供共享小电驴,6块钱一小时。楚晞只会骑单车,还真没试过骑电动车,但她不信那个邪,非要在这个地方熟练掌握。 她小心翼翼地拧着车把,瑟瑟发抖地往前开。 没一会儿。 “江岁羽!你看我会骑小电驴了!!”楚晞嘿嘿笑着,也没顾忌周围嘈嘈切切的人声和虫鸣。 广阔,而自由的感觉,已经将她的感官全都掩埋了。 “我厉害吧?”她偏头问。 江岁羽呛了一口,无奈:“厉害,但你看着点儿路。” 哪里来的糟心小孩儿? …… 中山陵,顾名思义是孙中山先生的陵园。 穿过博爱坊,要走四百米种满雪松的墓道,如果感觉到累,那就对了,因为一路上坡。 从碑亭到祭堂,一共需要爬392级台阶。 392,代表中国当时的人口,三亿九千两百万;也代表三民主义九州华夏两个组织合作。 从下往上看,只见台阶不见平台;而从上往下看,只见平台不见台阶。很神奇,上是步步高升,下是一片坦途。 看着不高,但爬起来的确会累死人。尤其在炎炎烈日之下,毫无遮挡物,汗流浃背,抬头一看,还有一半没爬。 楚晞此刻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绝望的叹息:“江岁羽,我感觉我灵魂出窍了。” 也不知是谁在下面信心满满、夸下海口说392级台阶不是小意思,分分钟就能上去。 脸颊忽地贴上了冰冰凉凉的物什,她不经颤了下。 江岁羽握着刚买的冰矿泉水瓶身,抵上她的颊边,因着形变,她被迫做出了“嘟嘴”的表情。 她看着他,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发懵。 这一懵,就忘了反应,导致眼神看上去是水灵灵的无辜,她口齿不清地问:“你干吗?” 江岁羽看着她躬着身笑,笑着笑着还会微微向下歪头,眼睛微敛,有点散漫。 “行了,”他问,“你的脸面和我,总得丢一个。你选什么?” 楚晞迟疑:“如果我选我的脸?” 江岁羽无情地回应:“那你自己爬,我就不拉你了。” “那我还是丢脸吧。”楚晞立马改口,很狗腿地说,“我选你。” 江岁羽伸出手臂,本意是想让她攥住他手腕以便她使力,没想到她一点没客气,抬手就牵住了他。 他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楚晞觉得他有点儿像块玉石。这么热的天儿,他的手心居然还是凉凉的,握着舒舒服服,让人忍不住就得寸进尺了。 “看我干什么?你不会也爬不动了?”她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 江岁羽没发表什么意见,在她前头为她开路。他人高,阴影从她头顶笼罩下来,平白添了一丝凉快。 就在这种冷热交替之下,过了好一会儿,楚晞忽然恍然大悟什么。 手心好热,好像有汗。 完了,真完蛋。 她主动松开他,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像在掩饰:“那什么,还有两阶到了。” 的确如此。 在祭堂怀着敬仰的心情走完一圈之后,两个人坐在392级台阶上稍作休息,双双沉默地俯视下方。 原来有这么高,原来绿荫成片看起来这么震撼,不远处城市高楼的轮廓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有种盛世皆在脚下的感觉。 …… 最后一站是音乐台。 它在1993年正式建成。最显眼的就是那弧形的大照壁,起到扩音和聚音的效果,前方则是月牙水池,能够增加共振,增强音效。四周森林,也间接起到了传音的作用,是故,才叫音乐台。 草坪看台沿坡度往上,无论坐在第几排,声音都能清晰响彻在耳边。 楚晞坐在看台上,捧着脸自顾自地看熙攘人群、看水池喷泉,吹了会儿风。 要离开的时候,她倏地瞧见大照壁前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离得不算近,她只看到男生一袭西装,女生则是一身白裙。 “江岁羽!你看!”看热闹的心情此刻到达了顶峰,楚晞偏过头喊人,“是求婚欸!!” 四周人群纷纷掏出手机记录下这一时刻,江岁羽也抬头往那边看。 男生为女生披上白色头纱,单膝跪地,手持戒指盒。可能是太紧张了吧,不然哪有人傻不拉叽地会把盒子对着自己那边开的啊? 几十只白鸽在这对新人拥抱时,绕场纷飞,成群结队,仿佛也是在恭喜和祝贺。 “哇啊——”游客欢叫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白鸽又飞回栖息的照壁上。那对情侣弯腰致谢观众。 “哇噻,好浪漫啊,像在拍偶像剧。”楚晞难掩激动的心情。其实,看见别人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幸福,她也觉得很难能可贵。 “江岁羽。” “嗯。” “江岁羽?” “嗯?” “江岁羽!” “怎么了!” “非诚勿扰没有现实真实。”楚晞仍盯着那对退场的情人,缓缓开口,只像是有感而发。 江岁羽看着她的侧脸。 一天走下来,步数得有个几万了。难掩疲惫,她却仍然兴奋。 这种兴奋体现在她额间的汗滴上,体现在像有粼粼波光的眼瞳里,也体现在亲吻过她鼻尖的碎发上。 江岁羽想,人的确不能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轻易下定论,包括情感。 他想他应该认同她。 非诚勿扰没有现实真实。 只此一刻的心动听起来虚幻, 却无法复制。 第10章 紫金山“我不想做恋爱脑!”…… 去完钟山风景区,楚晞偃旗息鼓了一整天。几万步走下来,实在吃不消。 很快,6月24日即将来临。 夜晚,她躺在床上,发呆地望向天花板。她不敢看手机,班级群、年级群、学生私群、家长群,全都是查分相关的消息,翻哪个都是99+,紧张的氛围感渲染到极致,光看着都吓人。 她轻轻点亮屏幕一看,蹉跎了这么久,竟然也才过去十分钟。 [你睡了没?] 犹豫了好半晌,楚晞念无与为乐者,遂至微信跳过群聊消息寻江岁羽。 “江怀民”亦未寝。 江岁羽:[?] 江岁羽:[睡了。] 楚晞:[那现在是谁在跟我讲话?] 楚晞:[男鬼啊。] 江岁羽:[忘了开静音,现在醒了。] 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是她发的消息把他吵醒了,换位思考一下,她肯定会在心里小声抱怨。 楚晞:[那你继续睡。] 楚晞:[我继续数小羊。] 江岁羽:[你睡不着?] 这就说到楚晞的痛点上了。 楚晞:[我们省考试院就是不做人嘛!] 楚晞:[还有谁家深夜零点查分啊?] 楚晞:[让不让人睡了qaq] 熬到零点才能查,不到那个点不能睡,查完了却没心情睡了,简直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江岁羽往屏幕上面瞧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 楚晞:[我知道啊/崩溃.jpg] 楚晞:[但不敢查呜呜呜。] 她掌心都濡湿了,心七上八下跳得飞快,明明是躺着,腿脚却像失去了力气。她真的很紧张。 楚晞:[我有个问题。] 江岁羽:[什么?] 楚晞:[你知道有什么景点是可以凌晨去的吗?最好能消磨点时间,无暇顾忌分数的那种。哦对了,那地方信号可以差点,消息传不进来就更好了。] 还是明早再查吧呜呜呜。虽然这是一种逃避行为,但胜在对于当下的她来说有用啊。 对话框那头没动静了。 他又睡着了?还是认为很无语?凌晨把人叫醒出去玩,确实听起来有点儿不厚道。 可他不也写过“凌晨两点如果我说去颐和路散步吧,会觉得我是疯了,还是跟我走”这样的话吗,应该不会认为她有病吧? 楚晞忽然有点委屈,无法呼吸、胸闷无力,当下的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 纵有满腔百感交集,更与谁人说? 她没精打采地用手指敲着屏幕,还是忍住了想再打扰他的冲动。 忽地,微信上多了一条新消息。 江岁羽:[我换好衣服了。] 楚晞:[?] 不是,你—— 江岁羽:[你要多久?] 江岁羽:[什么时候出发?] 楚晞:[出发?去哪儿??] 江岁羽:[紫金山。] 楚晞:[???] 你情绪价值给得有点太足了。那感觉就像,如果我半夜三更心血来潮喊你去海边捡垃圾,你冷着脸一言不发,却还是翻出垃圾袋,说走吧,捡完了我们顺便在海边看日出。 浪漫疯子的具象化。 太犯规了,江岁羽。 你这样我以后上哪儿去找比你还懂我的人啊。 …… 紫金山,古称金陵山,汉称中山,东晋晋元帝在这儿看到山顶盘旋这紫金色的云彩,故名紫金山。 “花露水,外套,手电筒,纸巾……”楚晞念念叨叨地问,“江岁羽,你说要不要带个拐棍?嗯,要不再带点零食?对了对了,野餐垫呢?” “你当我们小学生秋游?”他一票否决,并还面无表情地问,“你要不要再带个九齿钉耙?” 楚晞干笑一声:“这有什么用处?” 江岁羽随意靠在墙边,瞥了一眼挂钟没太好气地说:“你遇上二师兄的概率,比用到野餐垫的概率大。” 楚晞:“……?” 什么玩意儿,二师兄? 登山路线少说十几条,他们选的是从蒋王庙出发,爬得最快但路也最陡,保证绝对没精力想其他有的没的。 事实上,没等他们骑车到达蒋王庙,就已经在半途遇到野猪了。 是的,没错,凌晨一点,南京市区,几只野猪迈着优雅的步伐在斑马线上过马路。 风声断断续续地灌入耳朵,吹得人脑门发凉。 “我觉得我可能是在做梦。”楚晞在摩托车后座,探出脑袋好奇地看这神奇的一幕,咬了咬舌尖道,“它们会不会向我们冲过来啊?” 江岁羽似有所感,脊背屈了屈,笑了一声:“你害怕?” “没有。”楚晞摇了摇头,做完动作才发现他没回头看不见。须臾,她揪了揪他的衣摆,还是承认了,“……好吧,有点。” “不用担心。它们只是好奇心有些重,只要不惊扰,它们看你几秒之后就会不感兴趣了。” 的确如此,野猪们很快就窜远了。 “它们去哪儿?” “不知道,可能是去横渡长江。” 楚晞后知后觉:“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我们都是左手牵鸭子,右手栓野猪上路的。” 楚晞:“??” 机车很快发动,风声从耳边簌簌而过,她不自觉攥着他的衣角更紧了,另一只手腾出来轻捶了江岁羽一下:“你搞什么抽象啊?” “哦,不能这么讲。那一般都是骑着的,就像四川人骑大熊猫。你如果太胖呢,野猪驼不动,只能牵着了。” “噗嗤——”楚晞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机车速度很快。黑夜如潮水一般袭来,只有路边的灯盏流光溢彩。 这一刻,却不孤独,也没有被遗忘的错觉。 风声,笑声,夏夜的虫鸣声,熙熙攘攘。 …… 蒋王庙入口处有提示牌【前方野猪出没区域】 这条上山路上全是人,都是来夜爬的。其中大学生占据了主力军,在这儿上四年学如果没来过紫金山,那大学生生活一定是不完整的。 楚晞已经跟这帮子人聊上了。 “别报我们学校,千万别来,食堂巨难吃——” “别学会计!妹妹求你了,别学会计!” “千万别指望大学能谈到什么甜甜的恋爱,大部分有对象的都是高中自带的!” 楚晞连连点头记下。 好像,大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期待。 “那是你男朋友吗?” 楚晞顺着对方抬下巴的方向望过去。江岁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神情颇有些百无聊赖,着装的缘故,腿显得更长了,有些生人勿进那意思。 “……不是。”她花了点时间思忖了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发现,好像什么也不是。 不是恋人。 说是朋友吧,但偏偏从没对彼此敞开过心扉。大家不都说吗,两个人成为朋友,是要从有共同的秘密开始的。 兜兜转转,好像也只能用“合租室友”概括了。 “那你得抓紧咯,大学里没这么帅的。” 楚晞“唰”一下闭上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还好是黑夜,脸红看不太出来。 登顶之后,还是黑夜。 紫金山有观景台,可以俯瞰整座南京城。 无数亮点在黑夜里绵延,高楼大厦灯火辉煌,紫峰大厦在其中尤为显眼,玄武湖将宁静和祥和诠释得淋漓尽致。 脚下是绵延千里的灯火,是锦绣山河、国泰民安。 山风习习,楚晞拢了拢外套,一扭头找人,刚理好的发型被吹了个乱糟糟。 “江岁羽,真的好漂亮啊!” 她仰着看他,瞳孔里亮晶晶的,似乎满载整片天的星海。江岁羽不由地后仰了下,然后转过头,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楚晞拨了拨头发,紧接着就看到他黑漆漆的发旋和脸部明晰的棱角。 “坐吧。”他把包给她垫着。 “你也坐。” 这么小的空间,两人就必须得靠近。楚晞微微挪了挪,远又远不得,近又近不得。鼻息间,全是另一个人的气息。 :.】 动弹不得。 她抱着膝,扭头,避开眼神交汇。 …… 城区的霓虹灯全部灭停,天空颜色开始分层,纯黑渐变出深蓝,深蓝中孕育出点点微橘光亮。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吗?”她盯着那点橘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晞有干燥的意思。当然,在这里应该不是指这个。 江岁羽很给面子地配合说:“不知道,是什么?” “晞:天地破晓,欲见天明。”楚晞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仿佛这里面都带上了别样的气味,“我妈说生我的时候闹腾了一夜,终于在日出那刻‘卸货’,她可高兴了,于是一定要给我取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当然,也是美好祝愿啦,希望我的人生一路明朗。” 江岁羽笑了笑:“很好的 名字。” “你呢?” 江岁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原来不叫这个,只不过那个字实在生僻,出生登记的时候出了差错,就变成现在这样。还真解释不出来有什么特别意义。” “那原来叫什么?” “岁羽组成一个字。” “翙(hui)?” “嗯。” “哇噻,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是说夫妻幸福美满欸。”她感叹,“你父母一定很爱你。” 江岁羽出神了,不一会儿他语气淡淡地说:“最早的时候,可能是吧?不过他们早就分开了,就像我名字预示的那样,一分两半。” 楚晞定定地望向他。 现下交换了他们的一个秘密,在她看来他们是朋友了。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开心。 远处颜色开始分层,纯黑渐变出微橘光亮,再慢慢成橘子海。 红色的光晕中跳出一颗黄澄澄的太阳,一刹那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普照霞光。 没几分钟,就升至半空,照耀着整座南京城。 太有生命力的瞬间了。 “……其实江岁羽也是有意义的。”楚晞忽然出声。 “嗯?” “江岁羽,jsy,及时雨。”她指了指自己,“‘晞’也可以是‘晒干’,干了自然就需要水分。我想想,出太阳的时候下雨——” “江岁羽,你是一场及时的太阳雨。” 他先是唇角弯了一个弧度,紧接着是眼睛撇过去,让人摸不准他是什么神态。 再然后,偏着的头都往下垂了几分。 最终终于忍不住,彻底偏开头在笑,连脖颈都笑到在颤抖。 “亏你想出这样的解释。” “牵强吗?” 他侧脸微垂,山顶的风将他的刘海吹出了松软的形状,发顶被渐渐渲开的朝霞衬出鲜艳的闪亮。 楚晞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头莫名悸动一下。 真是糟糕。 恐怕“有丁点儿心动”的“有丁点儿”,现在已经变成了“很”“十分”“非常”。 “谢谢。”他答非所问地说。 …… “我要查分了。”手机仅存5%的电量,但信号出奇得好,竟然只差一格满。 楚晞开了一晚上静音,如今终于决定直面十八岁的这道坎儿。也挺少见的吧?她可能是为数不多在山上查分的。 点进考试院的app,再输入保存好的准考证号……她又怂了。 这会儿肯定过了高峰期,不会有多卡,一进去保准丝滑地瞧到结果。 怂。 怂透了。 “你帮我点吧,求你了。”楚晞把手机塞给江岁羽,立马捂上眼睛,就一副耍赖的样子。 “确定?”江岁羽不以为意。 “确定,以及肯定。”楚晞捂眼的手指间撕开一条缝,眼珠子可怜兮兮地提溜转,“低于六百五的话,别告诉我了,你就当个哑巴。” “我是不知道你们省、你们文科生考多少分算不错,但在满分七百五的情况下——”江岁羽没作犹豫,漫不经心点了确认。加载花了几秒钟,等页面一跳出来,行了,也不用安慰了。提心吊胆什么啊,根本没必要。 看着挺柔一姑娘,倔起来是真倔。你说她有时候太感性吧,她偏偏又有大将之风。此刻,才是她挥刀入鞘的瞬间。 蝉声鸟鸣,人声鼎沸,什么都听得到,就是没听到江岁羽的只言片语。楚晞心凉半截。 “……没、没到?”她气若游丝地问。 “楚晞。” 她都不敢应声,“…嗯?” “上了大学之后,报名参加《最强大脑》试试吧,你也未必比那些参赛者差。”江岁羽收起插科打诨的念头,给了条真诚建议。那天,她提到这节目,颇有点配不上那意思,如今想来还是小看自己了,“恭喜了,六百七十四。” “啊,嘶。” 江岁羽:“怎么?” “你刚吓我一跳。”楚晞蹙着眉,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过去,眸里像窝着一汪湖水。她就这样甩锅,“以至于,我腿麻了,下不了山了。” 江岁羽:“……?” 手机电量归零,彻底关机。 楚晞趴在江岁羽背上,扣着他的脖颈,一通瞎指挥,“咱们上山是这条路吗,不太像啊?” 你瞧瞧,人心情好起来,就是会跟领导一样摆谱,简单点讲就是背着说话不腰疼。 彼时这姓楚的领导又发话了:“你是不是不行?” 江岁羽:“……” 他默然了两秒,遂把人往上提了提:“别怪我没提醒,抓紧。” “啊?” 江岁羽一骨碌提了速,往下瞬间下了一沓台阶,直接飞到下一平台。 楚晞被力的作用带的上下颠簸,快一米九的视野又太过于高,再加上变化得过快,看得人晕晕乎乎,只能“哇哇”乱叫:“你慢一点!!” “啊啊啊啊啊!!!” ok.fine. 男生都听不得自己不行。 摩托回去这一路,楚晞又累又困,精神被持续以兴奋攻击太久,这会儿冷却下来,只想睡觉。 她伸手圈住江岁羽的腰腹,紧紧的,然后放心靠在他肩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 再次醒来大概是下午三四点了。 门外动静有点大,她醒了就没想继续睡觉的念头。很快开了卧室门,哪知不大的客厅里多出了三个男生,都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有点类似大学毕业的学士服,但是没有领子颜色之分。 她一探头,几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有一个嘴里叼着薯片,在操纵手机,看样子在打游戏。一抬眼见到她,错愕到薯片“啪叽”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江岁羽!!!”手机也掉了,魂不守舍地扭头喊,“我的哥!” “干吗?”冰箱门开了又合上,江岁羽从里面拿了瓶水,冰雾化开染了指尖。 对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他喵好像见到女鬼了!” 而他皱着眉回:“建议你去看看眼科。” “不是啊哥,”对方手指颤巍巍地抬向楚晞,颇有一种下一秒就能立刻晕过去的架势,“她谁啊?” 李炎,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跳出来:“这事儿说来复杂,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人就是这么个人,具体什么情况呢,还要看他俩什么情况。” 好一个废话文学! 楚晞这才想起来,江岁羽提过,他们学校今天办毕业典礼。因为江苏是今晚8点查分,所以特地挑了这一天。看这着装,他们学校还怪有仪式感。 所以不难得知,他们这几个是他同学,参加完了欢送会顺便来坐坐而已。 等等,如果他今天毕业典礼,那岂不是从紫金山下来就没睡? 楚晞抿了抿唇,不禁一阵愧疚感上头。 江岁羽神色照旧冷冷淡淡,也没多话,就跟她说:“吵着你了?他们就来等我换个衣服聚餐,我马上领着出去。” 她说没事,看向薯片哥,“不好意思,我是人。” “……” 最终,他们这一群人也没走。 李炎提议大家就以这儿为根据点,烧烤啤酒撒欢到到查分时间点,反正都是毕业最后的狂欢。一群人自然是附和着赞同,楚晞没意见。不但没意见,顺便还聊上了。 趁着外卖在路上,江岁羽被赶去卧室眯一小会儿,客厅里只剩一女三男。 李炎像告黑状似的:“你们都不知道,江岁羽今天收了多少封情书!自己班的,别的班的,甚至还有学妹的!简直令人发指!” “这不都习惯了?”有人接话,“毕竟都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你瞧,嘿,我也有一封。” 李炎哭天喊地说命运不公。他扭头问楚晞:“我与江公孰美,啊不是,孰帅?” 楚晞:“……要说实话吗?” “别为难人家姑娘了哈哈哈哈!”众人笑做一团,独留李炎哭得更惨绝人寰。 有这么一活宝调节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这边吐槽午练制度,那边再说死也不会复读,两边联合起来说这辈子不想再读一次高中。 李炎双腿分开,手臂抵在膝盖上,消息震个不停,他跟个大爷似的慢悠悠在打字:“你瞧瞧,距离八点还有几个小时呢,这信息就爆了。” 有人问了:“你估多少?” “一般般吧,三百九往上,混个书读。”李炎瞧了眼楚晞,知道这时候得适当装个逼,于是故意凡尔赛 了一下。 哪知是偏向瞎子抛媚眼。 毕竟她想的是,这个分数啊,确实是混个书读。本科线肯定到不了,勉强上个大专。不过看他的表情,好像也并没有很难过。 家里有矿? 等等! 楚晞这会儿才记起来,她忘了给列表回消息。爸妈,朋友,同学,老师……她睡了一觉,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完了。 彻底完了。 她正要借口溜回房间看手机,却又听得有人问:“对了,江岁羽呢?我都没问他。” “敦”一下她又坐了回去。 “四百多点吧,我就这么听他随口一说。” …… 楚晞赶回卧室紧急回复消息。 手机电充到满格,果不其然,消息已经爆炸了,她再晚回一秒,警察都得接到她失踪的电话。 迅速安抚父母,回复朋友,致歉老师。 夏江南一个电话打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楚晞有口难言,只好弱弱地服软认错:“对不起嘛,我爬山看日出去了,手机又没电,回来太困直接睡着了。” “看日出?和谁?就你一个?” 楚晞:“嗯,还有那个——” “打住,懂了。”夏江南一言难尽地问,“他考得怎么样?” 楚晞:“……” 夏江南:“不怎么样?” 楚晞摸摸鼻子:“可能,是差了一点……” 夏江南:“多少?六百?五百?” “快了快了,接近了。” 夏江南恨不得揪她耳朵:“回家吧回家吧,孩子。他可以是七百,可以是六百,可以是五百,就绝不能是四百!超级无敌大学渣,跟你差距太大了,肯定没结果的。” 楚晞真的很伤心。 “我知道嘛,但我,但我……” 他究竟怎么能在重点中学考出这个成绩啊? 四百分,应该勉勉强强本科线? 他能考上本科吗? 他要复读吗? 楚晞吸了吸鼻子。 “我也不想做恋爱脑,前途永远比爱情重要,他虽然帅,但是,但是……怎么谈以后嘛!呜呜呜我该怎么办?” 第11章 夫子庙秦淮河“你干吗装学渣…… 江苏高考是有点特立独行的,至少在全国来说是独一份,总分只有四百八。语文、数学各一百六,英语一百二,理科生多四十分数学附加题,文科生的附加则在语文上。两门选科不算分,只看abc等级。 因为总分就那么丁点儿,所以一分差几千名真不是开玩笑。四百出头,也就能保证上个好点的985。 江岁羽属于生不逢时,再过几年江苏并入全国卷,理综能算入总分,他铁定清北。 但楚晞对这奇葩高考了解度为零,挂了电话之后,她满心满眼都是悲伤:我的crush只是个考400分的学渣活爹??? 外面一伙人等外卖等得烦了,游戏已经玩了起来。李炎跟另外一个男生抱着在唱《凉凉》,听得走到客厅的楚晞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 这会儿有人敲门,大家以为是外卖,都争抢着去开,结果真开了,却发现是废品回收站的工作人员,楼下那车的喇叭还在叫:“收旧家电,旧手机,废书废报纸……” 面面相觑。 “我接到电话说卖书。”那叔叔说。 江岁羽顶着被压出痕迹的一头柔软的头发走出来,懒洋洋耷拉着身子:“是我叫的。”他实际上没怎么睡得着,客厅里鬼哭狼嚎,能闭上眼都是一种本事。 “书呢?” “在里面,等会儿,我给拖出来。” “拖”这个字用的尤为玄妙。 楚晞目瞪口呆地看他从房间里拖出一堵墙来,足足一整面,超级大,超级多,超级震撼。 每一沓都捆好了,甚至还做了分类,课本、习题册、教辅、卷子……精细到毛边都没卷。这人多少有点儿强迫症。最不可思议的是—— “怎么还有打印机要卖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炎跟她讲,“在江苏,哪家不是人手一个打印机,不然作业都没法儿写。” 楚晞更一言难尽了。你看,题做了这么多,卷子堆了有小半个客厅,怎么就是脑子不开窍呢? 书都是按斤称重卖的,趁着上称,楚晞溜到江岁羽旁边,慎重地问:“所有,你全都卖了?” 他言简意赅:“差不多。” 楚晞肩膀塌了,沉默地挪了一小步,又开始惆怅了。 这么决绝…… 不打算复读了啊。 江岁羽问:“怎么,有问题?” “啊,不是。”她回答,“就,想起来我那儿还有一堆书,你不是说是高一的吗。” 江岁羽跟着她进了卧室,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进女生的房间。跟他之前当杂物室摆放的风格完全不同,短短半个多月,她就把这屋装饰得跟城堡似的了。这儿堆了几个纪念品玩偶,那边墙上贴了几张城市明信片,活人感十足。 他没多瞧,径直往书堆那儿去。 楚晞想了想问:“还有一本在我包里,能留给我做纪念吗?” 江岁羽嗯了声:“想要就拿着吧。” 楚晞更惆怅了:“你都不问问我想报哪个大学吗?” “看你自己。”话说出口,他触碰到她又委屈又可怜的眼神,期期艾艾的,打包的动作停了下来,左右还是先妥协了,他认真地问,“所以呢,打算报哪个?” 他这样子更讨厌了,楚晞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答:“不知道,北京,上海,杭州,武汉,挑一个吧,反正填志愿的时候你千万别问我去哪儿,你报哪个也别告诉我。” 江岁羽琢磨着道:“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才没有,”她抿住嘴唇,不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真去了那些地方上大学,你有空的话,会过来找我玩儿吗?” 他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空气突然沉寂下来,谁也没说话。 楚晞这会儿很想说个段子缓和一下诡异的气氛,但嘴唇抽搐了下,愣是没开口。 她就是想知道答案。 但是,在当下这个时刻,什么都是未知的。无论是前途,还是感情。多说半句怕扰乱对方的前程,少说一句,又怕那颗真心无法善终。 “到时候再说吧。没准儿你认识的人多了,根本不会记起我这号人。”江岁羽把书拉出去,抬了抬下巴道,“外卖好像到了,吃饭吧。” …… 客厅里的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吃剩的烧烤棍乱七八糟横亘在桌上,啤酒瓶东倒西歪。 七点半的时候,李炎点了首《好运来》,红着脖子激情开唱:“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楚晞抿了口啤酒,一点没被这份喜庆感染到,她梗着脖子在给夏江南发微信。 她问:[你觉得异地恋可行吗?] 夏江南:[异地是多异地啊?太远你就直接弃学算了。微笑.jpg] 楚晞:[这不太行吧……] 夏江南:[原来你知道啊。刀.jpg]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这一曲结束,似乎没人觉得兴奋。反而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在静静地流淌,说不清,道不明。都知道以后就得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再也无法相聚了。 “草,以后真得像歌里唱的那样,要各自流浪在中国外国不同地点,再见面的时候还以为是我认识的谁。” “走一个,走一个。” “想那么多干吗,这不网上还能聊吗?” “也对,也对。” “……” 快八点的时候,他们都走了,查分那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查,人都还是要面子的。 江岁羽输考号的时候,楚晞坐那儿一动不动,眼睛有点发懵。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不胜酒力,现下脑子迟钝得不行。 她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忽地叫:“江岁羽。” 他的网正被卡得转圈圈:“嗯。” “你收的那堆情书呢?” 情书? 谁跟她讲的? 江岁 羽回忆了下,是有那么几封,但他一个人的都没收。这也能被拿过来陷害他? “……没收,没有。” “你骗我。” “……?”他真是气笑了,“真没有啊祖宗。” 也不知道她信了没信,反正无话了。过了半天,她又出声:“你查到了没?” 也正是这时候,页面刷出来了,成绩明晃晃地跳出来。 语文:127 数学+附加:150+34 英语:106 物理:a+,化学:a+ “查到了,还行吧,417。”他语气淡淡。 这坦荡的态度差点让楚晞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他怎么都不难过的? 江岁羽关了电脑,看着她被酒意熏得红扑扑的脸颊,迟疑了一下,提出建议:“要不要出去散步?” 楚晞晃了晃脑袋,随即重重点了下头:“嗯,去!” 说是这么说,但江岁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有任何的动静。她就那么规规矩矩地坐着,睫毛扑棱扑棱地看他,俨然是压根不想使劲儿,就等着人拉她一把,也不知道是谁给惯的。 - 提议的是散步,其实最后是去了秦淮河吹风。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这句耳熟能详的诗是金陵的真实写照,这里也是北方人最执着最心心念念的“真江南”。 作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也是南京的母亲河,流淌千年而不绝,沿河十里,灯影绰绰,从古亮至今,既映照着旧时王谢家族的辉煌,也见证了无数才子文人吟诗作对的科举梦。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双龙戏珠大照壁一亮灯,画舫游船在河面划出,美轮美奂,仿若真的穿越回千百年前。 夫子庙景区就以秦淮河为中轴线,左右两边各分出了一条商业街。过了文德桥,到了河对岸,就是古时的烟柳巷,首先看到的景点,是秦淮八艳之首李香君的故居。 “江岁羽,你不是正人君子了。”被灼热的晚风一吹,楚晞大半回过神来,想到古有“君子不过桥,过桥不君子”的说法,她就借机打趣道,“流连花丛,你是个小人。” 有一瞬间,江岁羽觉得她多少有点是故意地在内涵他,为什么?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那几封不知去处的情书吧。她也就是仗着自己不是百分百清醒,知道他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才口无遮拦。 “那你呢?” “我是小女子。” “……”江岁羽服了。 往前走二十米,就是必备古诗词中刘禹锡的那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中的乌衣巷。 “感觉南京的地名都好好听。”楚晞说,“乌衣巷,莫愁湖,钟灵街,仙鹤门,白鹭洲,明瓦廊……” “是吗?”江岁羽顿了顿,耸了下肩说,“那是你没听到抽象的。” 楚晞:“比如?” 他摸了摸鼻子:“螺丝转弯。” 楚晞:“啊?” “你没听错,”江岁羽把这名字说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就叫螺丝转弯。” 楚晞八百倍厚重的滤镜,悄然无声地碎了一地。 但没关系,她会嘴硬:“笑什么笑,那也很可爱啊!比你可爱!” 不可爱的江岁羽领着她去了夫子庙。孔子所在之处就是天下文化中心,所以这儿的牌坊也写着“天下文枢”,而这里也是明朝时期最大的考试贡院,考场即是“江南贡院”。 也就是从这里,走出过八百多名状元,十万多名进士。明清时期很多文人在这儿考过试,吴敬梓,郑板桥,吴承恩,唐伯虎…… “后悔了后悔了,查分前应该来拜一拜的!”楚晞后知后觉,玄学不蹭白不蹭啊。可惜现在马后炮也无济于事了。 提到“分”这个字,她又开始萎靡不振。 再漂亮的秦淮夜景都只能微微弥补,而不能完全地拯救她了。 …… 女生是种神奇的生物。 江岁羽进入洗浴间时,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水汽氤氲,热气上涨,像进入了什么仙庭盛宴,被雾气和香氛处处包围,差点儿呼吸不上来。 这么热,她洗着洗着不会冒一身汗? 从秦淮河回来,雨滴就开始打在窗檐簌簌作响,空气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闷得可以。 江岁羽从瓷砖上捻起几根掉落的湿漉长发丝,有点无奈地扔进垃圾桶。 洗完澡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手机哐当哐当震个不停。这个点找来的,不用多想,多半是李炎。 他正拿毛巾往头上擦,没空打字,索性就没理。胡乱擦了两把,感觉有点饿,在房间翻出了盒泡面,于是边看消息边拆料包,结果是李炎,却不仅仅是李炎。 楚晞:[你在不?] 江岁羽腾不出手打字,于是语音:“嗯?” 楚晞:[找你导一下在梧桐大道拍的照片。] 楚晞:[你锁门了没?] 江岁羽:“没有,怎么了——” 下一秒,“咚咚”两下,楚晞声音响在门外:“我可以进吗?” 他能说不吗? 楚晞探进来颗脑袋,眼睛眨巴眨巴:“我进了哦。” 江岁羽这间房比她的大不少,甚至还有个阳台。不过他卧室很干净,今儿把书卖了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空荡荡的,看着整洁却没来由的……有点孤单。 她也没乱瞟,十分自然地问:“你住这儿三年,之前没想过跟人合租吗?” 江岁羽给她腾了把椅子坐,开了电脑,插上读卡器:“没有,不太习惯。” 楚晞蹦出来一句:“那你现在习惯了?” “也没,”他滚着鼠标的滑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你比较特殊。” “那可不——” “能把合租室友处成旅行搭子实属罕见。” 楚晞一下子就闭嘴了,这一闭……一闭,下一秒就又开口了:“我这是人尽其用!” 她接过江岁羽手中的鼠标,点开文件夹:“而且你不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其实我本来是跟朋友约好一起到南京来毕业旅行的,本来计划住酒店,但算了算不太值,千挑万选才选中这儿的,只不过她出了点儿意外,所以只有我一个来了。” “那你运气不算好,挑中这儿,第一天来把我当成鬼了吧” “……倒也没那么差啊!”楚晞哼了一声咕哝说,“至少你长得好看。”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江岁羽似笑非笑的,“我那会儿只觉得哪来的笨蛋,被坑了还搁那儿一脸茫然。” 电脑的图片过载,文件打开花了点儿时间,等到全蹦出来,满目的绿色。 傻是傻了点儿,但人的确也漂亮。 梧桐树是南京城的符号,也是故事里经久不息的爱意。人在树下,添了光影,倒真像主角了。 树真的很高,高到了最顶上,道路两旁的枝叶交织在一起,纠缠相连,以致整条路都处于荫蔽之下,楚晞不由地想:两边各自生长的树都能勾连,为什么两个人生却不能碰撞,两种命运却不能交汇? “江岁羽,你在看一分一段表吗?”她其实早就看见了,电脑下方打开的应用里有这一项。 他点头承认:“是。” “如果你不打算复读的话,”楚晞,“你会去哪儿上大学?” “你不是说,填志愿的时候你千万别问我去哪儿,你报哪个也别告诉我?” “我问问还不行吗?”她声音倏然变得有点哽,“还不允许人出尔反尔了。” 江岁羽也不知道她产生了哪门子奇怪的想法,突然而然,把他吓一跳。他也只得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高低不过也就那几所。” “……哦。”她吸了吸鼻子,目光盯上了一旁的泡面,用下巴点了点,“我想吃这个。” “行,让给你。” 在等待他去厨房烧开水的那段时间里,楚晞看着手机,心里不太是滋味。 什么嘛,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她之前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班里的小情侣高考后 都是一副生离死别的悲痛模样,现在,却好似是懂了。 收到闺蜜的消息也正是在此刻。 夏江南:[等等,姐们,我恐怕得收回自己的口出狂言。] 楚晞:[啥?] 夏江南:[跟你确认一下。] 夏江南:[嘶…这…咦…那哥们在哪里高考?] 楚晞不明所以:[江苏啊。] 夏江南:[……] 楚晞:[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夏江南转发了一条新鲜出炉的新闻:#盘一盘各省高考状元# 楚晞不知所以然地点开,蹙着眉往下慢慢滑动着,直到看到了什么,忽地表情凝固住。 江苏省,理科状元,429分。 在一众七百多分的高考状元中,江苏那位四百多的堪称是鹤立鸡群,显眼至极。 楚晞深吸一口气,抹了遍眼睛,数字丝毫未变。 很久一阵沉默,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转而跳转到百度app,搜索栏里输入:江苏高考。 花了三分钟看完词条分析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些犹豫不决、那些局促不安、那些担忧不解,全都没有意义。 她腾一下站起来,扭头就要出他的卧室门。 江岁羽也正在此时端着泡面从外面进来。 两个人差点撞上,对视间,楚晞眼角红润润的,差点哇地一声出了声。 克制了很久,她咬了咬唇,面无表情地说:“骗子,大骗子。” 江岁羽:“……?” 不是,他又骗上什么了? “你干吗装学渣骗我?” 第12章 百家湖1912摩天轮之吻 江岁羽快被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学渣了?” 楚晞自知有点理亏,可堵在胸口的一股莫名情绪让她不肯认输,她小声推卸责任:“反正,虽然,即使,可能你没直白地说你是,但是,你也没告诉我你不是啊。你们江苏,考制这么特别,怎么也得给人交代一下吧?你都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 他头一次见能这么扭曲事实和逻辑的女孩子,笑开的同时,又忍不住顺着她:“对,是我的错,是我没解释,可以了么?” “喏,泡面。”他递过来,“还吃不吃?” 楚晞乖乖放下屠刀:“吃。” …… 逞面子,吃太撑了。 楚晞打了两个哈欠,忍着困意,坐自己房间里跟朋友推心置腹。 夏江南:[我觉得他多少对你有点儿意思吧?] 楚晞:[真的吗?] 夏江南截了几张图过来:[你看看,你去南京以后,每天都在向我报备,而几乎每天都在提到他。在你的嘴里,他的形象变化巨大哎!一开始“冷”“坏”“话少”,现在就截然相反咯,如果不是你脑子出问题,那就是他对你变了呗。] 楚晞:[我怎么觉得是你变了呢?是谁叫我别上头来着,怎么这会儿还分析起来了?] 夏江南:[不好意思,我慕强。仔细想想,你好像不是很亏,搞到手谈几天又如何。] 楚晞:[咦,你说话好油腻。] 夏江南:[……] 夏江南:[你再说!你再说!我不给你出谋划策了!] 楚晞:[不要嘛!你最好了!] 夏江南:[微笑.jpg] 他们俩之前想着要来南京旅游时,其实做过一点路线规划,只不过最后只有楚晞一个人来了,所以就很随意了。 当时计划,从南京南出来,并不是直接去找出租房,而是先坐四站的1号线地铁,去一个很漂亮的日落打卡点。 夏江南一锤定音:[ok,你们明天去百家湖!] …… 江宁百家湖,堪称南京第二新街口。落日飞车、旋转楼梯、旋转木马、喷泉广场、小火车……落日的景仿佛是缩小版的迪士尼乐园。 说动现在的江岁羽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只要她说想去,那他也就收拾收拾甘当搭子了。 然而运气不太好,上午下雨,下午好不容易雨停了,却是雨转多云,绝美日落是别想了,只能期待一下夜景。 百家湖1912的建筑很有北欧风情,也像是身处某个海岛,仿佛在海边度假,这里有很多酒吧,每年六七月份会举办国际啤酒节,可以说是酒蒙子的天堂。可惜他们也没能赶上,活动已经结束了。 “我想坐小火车!” 时光车站有轨小火车,在商业街里,一圈特别长,几乎都是家长带小孩儿来乘坐,有种在游乐园里坐卡丁车的既视感。 “你有一米四吗?”江岁羽上下打量她,调侃道,“没到的话,我们买亲子票。” 楚晞瞪着眼瞧他,不甘示弱地怼:“那你有一米六吗?” 礼尚往来,谁还不会把对方的身高往下降二十五厘米呢,哼。 迎着风,坐在低矮的小车上,在旁观路人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到达终点。 她又想坐旋转木马。 江岁羽这回不奉陪了,他揉着太阳穴,说:“我在下面给你拍照,行了吧?” 周边有小朋友无情揭穿:“哥哥,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跟小孩儿''狼狈为奸''?” 江岁羽:“……?”这小屁孩,成语怎么学的? 楚晞笑翻了,她清了清嗓子,模仿道:“哥哥,要不你还是来跟小孩儿''狼狈为奸''吧?” 江岁羽没抬眼,闷头在下面自闭了几分钟。表情倒是很淡定,但身影洋溢这一股“别管我了”的气息。 虽然没有漂亮的日落,不过该登的打卡点一个没少。 可口可乐旋转楼梯,按理来说是最适合的一个拍摄点。人站在栏杆处,就能把夕阳和背后的摩天轮同时纳入取景框。 “好可惜,没看成落日。”楚晞趴在栏上,望着天儿有点出神。 此时此刻,城市的霓虹已经布上了。灯火绵延成线,巨大的摩天轮闪烁着跳跃的光。 “明天看?明天据说是南京世纪晚霞。”江岁羽说,“我们换个地方。” “哪儿?” “先不告诉你。” 楚晞心里有点儿痒痒的:“为什么这么迁就我啊?” 这问题有点猝不及防,也不太好回答,导致一问出来,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就变沉默了。 他哑口无声了半晌,说:“我是主,你是客,应该的。” 究竟是哪门子的应该呢? 楚晞心跳快了一点,她指着正对面那个庞然大物提议道:“我们坐一次摩天轮,再回去吧。” 百家湖的摩天轮,是整个城市里最大的,转一圈的用时是13分14秒。 这里处处是浪漫,每处细节都不放过。所以说,南京是个适合两个人来逛的地方,因为指不定,就在细枝末节里,被戳中了心扉。 晚风很温柔,来这边散步的大人小孩也特别多,年轻的男女,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儿。 摩天轮每个轿厢的外观颜色都不一样,他们随机乘了一个。工作人员把门关上,确认无误后,轿厢缓缓升起,城市和人群都被抛在脚下,灯光绵延,格外好看。 楚晞和江岁羽各坐两边,面对面。 她发现他好像在看她。 心脏大概也像此时由低入高的小方盒一样,轻飘飘地被拎起,悬浮着,没落到实处。 半分钟过去了,他还在看她。 这也是因为“他是主,她是客”吗? 楚晞往外面的夜景盯了一会儿,忽然拨了下自己的手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江岁羽,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江岁羽视线落在她开合的嘴巴上,看她郑重其事、神情严肃,恍然有种慌的感觉。他安静了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 “看会儿风景吧,下去再聊。”他这么说。 这怎么行?摩天轮的优点就在这里了,封闭的小空间里,必然要认真听对方把话说完,逃也没法儿逃。 “你要是实在不想听我说,那你现在可以跳下去。”她正襟危坐,下巴微微抬着,这样方便和他的目光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她又急急开口说:“当然了,秉持着生命至上的理念,我觉得你还是听我讲完比较好。” 他没动,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好了哦,你没反对,那摩天轮转完一圈之前,你不许打断我咯。” 外面的霓虹投到这狭小的轿厢里时,忽明忽暗,时不时从两张看似镇定的脸颊上来来回回地扫,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水一般缓缓褪去,可能是胆怯,可能是打不定的主意。月光,也太温柔了点。 “江岁羽。”楚晞坐他对面却没敢看他,她低头看外面,陆地上的旋转木马正散发着梦幻的光,她尽量平静地陈述道,“你是我的初恋。” 他没说话,却时刻谨记着他是抱着从摩天轮跳下去的决心在听着的。 江岁羽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因为如果要把关系做一个彻底的界定,那就无法收场了。无论朝哪个方向,都一去不回。明白她也许会问,却没想到会怎么早问。 他这会儿看过来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反正绝不是被人直白表白的欣喜,反倒像是……是歉意。 然后他就克制地收敛回去了。 楚晞有点儿慌,她很轻地眨了眨眼,强逼着自己说:“我之前说,你要是多跟我接触接触,没准儿发现了你的缺点,‘有点儿喜欢’就会变成‘不喜欢’。但是这么些天过去了,我是知道了你不少缺点,比如你这个人心口不一,再比如你大部分时候都挂着一张死人脸,讲话也不好听……可太奇怪了,我连你的缺点好像都喜欢。” 她说到这儿,眉心蹙了起来,有点儿恨己不争的样子:“我也没想到就只是出来毕业旅行了不到一个月,就这样了,真的很烦。你知道吗?我原先一直都认为,我的男朋友会是我的同学,即使不是同个学校,那也得在附近大学城吧?可是,可是……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你截胡了。” 甚至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来过这座城市,也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再来。 “那天去玄武湖,我不小心进了那里的相亲角,本来很多叔叔阿姨都对我很感兴趣的,结果一听我不是南京人,就很为难了,我当时忽然产生我要完蛋啦的念头。”她带上了轻微的鼻音。 十八岁的楚晞觉得,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爱能克服远距离,多远都要在一起。反正,至少这绝不会造成多大的问题。 可是经过那天,她才发觉自己有点幼稚,也有点异想天开。 “我问了李炎,他说你这个人很迂腐,肯定不会谈快餐恋爱,谈几天谈几个月就分手的事你做不出来。”她忽然感到难以为继,因为悲伤着悲伤着却突然想笑,她装模作样地说,“你真是没劲透了。” 这可以是个缺点,却也可以是很大的优点。 只不过,细水长流对于前途未卜的毕业生来说太难了而已。 “但我想我还是喜欢你。”她懊恼了起来,“以至于稍微有点恋爱脑了。” 毕竟在她还不知道江苏高考满分只有四百八十分的时候,她竟然认真考虑起,怎样跨过巨大的学历差距在一起这个艰难的命题。 “……反正既然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过了,我俩这个分数、这个排名,还是有机会考到同一个城市的。既然有这个几率,那只要我们好好商量,让它变成百分百也不是特别难。” 把自己想表达的话全都说完之后,楚晞突然卸了气一般,有点无力地靠在背后的玻璃上。 她把目光转回来。对视上了,鼻息忽然就变得有点乱,节奏都不在正常轨道上了。 楚晞终于试探中带着确定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其实,也喜欢我吧?” …… 摩天轮此时转到了最高点。 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波光荡漾的湖面,以及万家灯火。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说百家湖的这个摩天轮在顶点时所用的时间是5分20秒。即使是假的也没事,人嘛,总得相信点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江岁羽微垂的视线里带了点难以抑制的情绪。 他有点被问到哑口无言。 好半天,他才轻声说:“……你也是。” 你也是? 这个回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驴头不对马嘴,让人匪夷所思。 楚晞拧了拧眉:“什么?” 江岁羽又沉默了一下,再次用了片刻,他才看着她的眼睛开口接上:“我的初恋。” 她愣住,心脏酥酥麻麻的,宛如一万只蚂蚁在爬。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万分欣喜中又浅浅隐藏着点不安。那是女孩子的第六感,她总觉得,他的话还未完,肯定之后,会来个极大的转折。 果不其然,他喉结滚了滚,想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李炎说得没错,你说得也没错。我这个人是没劲,跟我谈恋爱没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里,楚晞心不断往下沉。 城市霓虹和月光洒进来,把亮点切割成几何形状,他脸上多了些光斑,明明暗暗的,显得人看上去黯然又冷淡。 而真正令她心凉半截的更是下一句:“如果我跟你是高中同学,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当然可以商量好要考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并约定好一个目标一起奋斗。但我们不是,我们在高考后才认识,甚至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你多少早已有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和专业,你有你的野心,就像你说的,北京,上海,杭州,武汉……在这些选择里,你要考虑的只有你自己,而不是把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纳入你的思考范围内,甚至为了别人而妥协了自己最好的选择。也许你现在觉得没什么,但如果只是为了达成去同一个城市的愿望,你更改志愿被调剂到讨厌的专业,你以后会后悔吗?后悔了,会认为当初选我错了吗?” 楚晞侧开脸,想直截了当地说“不会”,但理智拉了回来,咽了下嗓子,才道:“我不知道。” “所以别这样。不管怎么样,不要为了别人放弃自己梦想和追求。”他不带情绪地说,“不如就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填志愿的时候,我们互相都别告诉对方,你别问我,我也不问你。” 她呼吸开始变得有点艰难。 因为懂了,他就是在委婉地拒绝。 可她还是不太死心,她忽然问:“那如果呢?如果我们各自最好的选择不在一块儿,怎么办,还会有以后吗?” 他不说话。 她又懂了。 “凭什么啊?”楚晞的嗓音像是哽住了,所以她用力地在冲破那个束缚,听起来很蛮横,“也不是所有高中的小情侣都能考同一个大学,不在一块儿但修成正果的也很多啊?难道你要拆散他们吗?还有你,你和李炎不是朋友吗,难道你和他不在一块儿读书就要绝交吗?” 一串质问下来,她快把自己说蒙了。 “不一样。”他这么回答。 楚晞当然知道不一样。朋友和男女朋友不一样;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同学情侣,和半路相识的露水crush不一样。她都知道。 可他为什么这么决绝啊。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他都快把一辈子想完了。 说到底,要是他们一开始是同学就好了。没准儿她暗恋明恋三年,最后毕业典礼能上演一出“强制爱”,直接往他那儿扑。 可她转念一想,她讨厌江苏高考数学没有选择题,讨厌英语卷子长得像清明上河图。想想,还是算了。 她希望自己的初恋能简单点,不要有失望和委屈,也不要掺杂太多纠结和无奈,能够顺顺利利的,最好能一直快乐。简单到,她的理想爱情就是每天能和对方去湖边散散步吹吹风。 可是,现在总是那么残酷。 哪有这么顺利? 13分14秒结束了。 摩天轮缓缓降入底端。 他们并没有达成什么承诺,也没能把问题解决得圆 滑又漂亮。 楚晞悄悄抹了把眼睛,她看向外面,工作人员正挨个打开轿厢的门。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们。 她顺了顺气息,一鼓作气地肆无忌惮说了一大段。 “江岁羽,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活在对未来的担忧里,是怕我缠上你不放,还是怕我以后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生?我跟你说,你千万留着我微信别删,以后我谈了更漂亮的恋爱,我一定把我和男朋友在摩天轮下的浪漫接吻照在聊天框甩给你,你到时候至少也得跟我道一句恭喜吧。” 他停顿了,收了下眉心又松开,并用黯然的眼神看向她,仿佛在纠缠似的。 “你放心,等我离开南京的时候,即使你不来送我,我也一定高高兴兴地走。” 说罢,工作人员过来打开了轿厢,楚晞迅速地站起身来,两步作一步迈了出去,差点撞到对方。 “不是,”工作人员一脸莫名,他歪头望向暂且岿然不动的江岁羽,自然而然地问出,“你不去追你女朋友吗?” …… 楚晞对百家湖不太熟,即使已经逛过了,但也还是不太识路。她站着,正思考该往哪边走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拽住。 没太用劲儿,力道刚刚好,既能有把握拦住她,又不至于没分寸,大概是怕她疼。 江岁羽立着时投落下的阴影在她脚边。她尝试了几次,想摆脱他的控制,但是力气悬殊,无果。 那点委屈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延迟很久的泪终于还是在眼眶打转,她扭头问:“你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什么不好听的话都被你说完了,现在追上来想干吗? 江岁羽沉吟良久,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腕皮肤上摩挲,蹭得那块发热发烫。 他闷声开口:“不知道。一时冲动。” 楚晞“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问:“然后呢?” 他说:“没想好。” 这话听得楚晞更来气了。这个态度太举重若轻了,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该这么说出来啊。她恨不得甩开他,掉头就跑路。可是跑不了,就很气啊!气成河豚。 她说:“可我不想等你。” 忍了再忍,喉结终于没忍住滚了下,目光往下落了落,在楚晞完全没有察觉出他的意图时,江岁羽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这会儿,两个人都多少都有点儿怔。 两具鲜活的身体严丝合缝,在此刻同频共振,彷佛心跳都被那点温度温柔地熨帖着。 两只手臂抬起来又放下,楚晞很轻地眨了下眸子,想说什么,但莫名其妙地又闭嘴了。 明明是你先有出格的举动,凭什么让我先开口啊。 两人跟较劲儿似的,身体之间揉着一股难以言明的上升气温。 江岁羽脑子里轰地在坍塌:“什么时候离开南京?” “月底系统开放志愿通道的时候。”反正也就没几天了。她其实不太想回答他,但是又忍不住。还不是要怪自己为色所迷? 楚晞微微往后让开一点,用手推了推他,提醒道:“你好像没资格这么干。” 江岁羽其实很少紧张,无论场合,无论站对面的人数,他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甚至恰恰相反,看向他的人越多,他反而越是放松。不过,此刻那些意气、那些骄矜,反倒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拖了后腿。 他把人松开,声音有点哑:“那在你离开之前,我们试试吧。” 楚晞脑子里有一把火烧了上来,以至于灼得有点神志不清了:“试什么?” 他目光从她有点泛红的眼尾撇过去,答非所问:“还要把你和男朋友在摩天轮下的浪漫接吻照在聊天框甩给我吗?” 她眨了眨眼:“什——” 江岁羽没等她讲完,低头吻了下来。 他放弃抵抗似的,耳朵发红,伸出手捧住了她的下巴。 少年人没什么章法,触碰时青涩又毛躁,真要用一个词形容起来那就是乱七八糟。 炙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贴着也没敢太乱动,一下一下地啄。不过须臾,那只温热的手就缓慢绕过她的耳廓,进入她柔软带着馨香的发间。 然后,将她牢牢按向自己。 她不敢乱动,只觉得好热。哪儿都热,脸热,耳朵热,身体热。她浑身发热,但他其实也不遑多让。 心跳简直像一场激烈的乒乓球赛中,那只不断弹在两边球桌上的小球,砰砰砰撞着。 只剩身后作为背景亮晶晶的摩天轮,还在沉默而静谧地运转着。 - 乘地铁回去,两个人眼观口口观鼻,始终隔着那么不近不远的距离,相顾无言,愣是两厢沉默,一路无话到家。 是尴尬,是羞怯,也是不好意思。 抢着率先洗漱完,晚安这种日常问候也没讲,楚晞“啪”一下关上门。 她躺在床上,如同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两眼放空望天花板,怎么念大悲咒念清心咒都冷静不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怎么回事? 事情是怎么发展的?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察觉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做出判断,江岁羽好像也进卧室了。 楚晞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解锁,先刷了会儿短视频,唉,这推送的都是什么烂梗?退出退出,再打开小说,唉,怎么得了阅读障碍一样,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退出退出。兜兜转转,好像也只有微信能用了。 意念驱动了一会儿,失败。 她终于叹了口气,自认为很能屈能伸地开始打字。 楚晞:[江岁羽?] 他秒回:[嗯。] 她仍然是不停歇:[江岁羽!] 他:[嗯?] 楚晞:[江岁羽江岁羽江岁羽!] 他仍保有耐心:[就隔了一道墙,有事儿走两步到我这儿说?] 楚晞:[不要!!!] 江岁羽:[那想干吗?] 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楚晞终于吞吞吐吐地问出口:[所以我们……] 江岁羽:[我们什么?]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该问吗? 她该问的吧。 不问心里实在难受,就有一种落不着地的感觉,虽然好似很矫情,毕竟亲都亲了,再怎么着对这个事儿都应该有点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就是很奇怪啊。因为没有那么郑重其事,没有一个明摆着的答案说给她听。 她也有点儿怕,那些亲近和温存,只是仅限于今晚的情不自禁。一觉醒来,如果全盘否认和推翻,她怎么说理呐。 这次不是秒回了,楚晞噎了一噎,咬了下唇,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再镇定地发点什么插科打诨的内容找补一下,一条语音消息就弹了出来。 她在床铺上滚了两圈,才颤巍巍地点开。他声音冷静、字字平稳地阐述,但她愣是听出了丝丝不平静。 “那还用问?看不出来吗,当然是在交往啊。”他说。 所谓真实,就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在做什么,只要和他在一块儿,就会有一种从心里面满溢出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喜悦。 交往,她默念了一遍这个词。 楚晞把脑袋埋枕头下面,伸出两条腿在空气中横七竖八地极速晃着,体育课做高抬腿运动都没这么厉害过。 不一会儿,她终于记起对方还没得到她的回复,于是自认为很沉稳地敲了个“哦”字。 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但是没什么真实感。] 没实感,就差说我要给你差评了。 江岁羽:[嗯,那要做什么会比较有真实感?] 楚晞:[一般来说,发个朋友圈?但我们可能比较不一般。] 而且他还是个根本没开朋友圈的原始人。 差评+1+1 江岁羽:[还有呢?] 楚晞忍不住控诉:[你上次拒绝了我花钱找你代写情书的请求。] 她那点好的记忆力此刻全用在记仇上面了:[“不接”“从来没接过”“不会写”——反正我不信!] 差评+1+1+10086 江岁羽:[……?] 楚晞手指在屏幕的键盘上啪嗒啪嗒打得飞快:[你们 江苏高考不是最会写诗情画意和风花雪月了吗?] [你可是考了127!你绝对会!] 楚晞:[哪怕是一句呢qaq] 江岁羽:[嗯,知道了。] 你知道个什么啊知道! 等了一会儿,没下文了。 楚晞怒而戳他头像,点进他主页之后,本想着又是一片空白,没意思。然而,原来干净的页面竟突兀地多了张图片。 楚晞:“?” 他竟然有了第一条朋友圈! 她点开那张图片。 是在地铁上拍的。彼时车厢空调开了强冷,而外面热浪翻涌,巨大的温差让车窗玻璃上泛起了大片大片的水雾,模糊了外面的风景。 遇到这种情况,真的很难忍得住不往上面用手指写写画画。 所以她顺理成章地没有忍住,极其熟练地在车窗玻璃上画了两个简笔画小人,一男一女,再在旁边写了两组字母,jsy,cx. 楚晞当时写完,差点幼稚地往中间画颗爱心,但是眼睛往旁边偷偷瞥了瞥,发现江岁羽正低着眸往她那里看,不发一言,但神情好似有点笑意。 两束视线交汇了一瞬,她立马怂了,遂放弃。 …… 没想到他居然把这幅“幼儿园毕设作品”拍了下来,连同她不太甘心的右手。 此刻,差评-1-1-10086 楚晞决定不将差评颁给他了,转而把锅甩给南京地铁。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任性。 悄然息屏的手机霎时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她嘴角上扬的弧度,乐呵呵的,瞧着挺傻。但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文案写着呢—— 我和她,只有月光和今晚的南京知道 第13章 中山码头长江想她想她想她。…… [我!恋!爱!啦!!] 凌晨,城市上空一道惊雷像天劫一样劈下来,还好楚晞没睡,躲过了被炸醒的可能。她的心跳还未平复下来,跟那雷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于是,苦命的朋友就成了她的骚扰对象。即使知道对方有开静音的习惯,发了消息也不会回。 左右在床上躺不住,房间里屁大点角落,她不停地换着地方呆。 掀开窗帘,一击闪电正巧劈中紫峰大厦的尖顶,吓得她赶紧又拉上,差点以为是自己在渡情劫。 折腾半天,又重新躺回去,她忍不住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 初吻啊!那是初吻! 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好亏啊!! 就记得软软的,热热的,晕晕的,身体麻麻的—— 她也是被奇葩的睡眠姿势麻醒的。 一睁眼就是天光大亮,看了眼手机,已经临近中午。江南已经给了她一大串回复,她心满意足地拖着麻掉的腿拉开卧室门,哗哗的水声从洗脸池那边传过来。楚晞紧急抓了把自己的发型,心猿意马地瞄着江岁羽掬水简单泼脸。 哟,他也刚醒。 为什么两个人双双失眠,瞪着黑眼圈,那自然就不用多说了。 江岁羽懵头懵脑地扭头看过来,楚晞腿下意识一抬想逃,却不太争气地撞上门框,紧接着蹲下痛“嗷”了一声,边揉边可怜巴巴地甩锅:“都怪你。” 江岁羽:“……?” 简直是哭笑不得。 “你什么表情啊?”楚晞怒问。 他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你刚像什么你知道吗?” 楚晞:“什么?” “《猫和老鼠》里被tom追于是逃跑但没看路的jerry,然后’啪‘一下撞墙上,再’唰‘一下身体直直倒地——”江岁羽说。 “???”楚晞瘫着脸,“你闭嘴。” “好了,开玩笑,疼不疼?” “就——”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理应回复不疼,但话到嘴边突然又变成了,“就还好吧。” 两人对视一眼,楚晞撇开目光:“你出去,我要刷牙。” 她叼着牙刷,泡沫堆了满嘴,一脸绝望地向朋友求助:[为什么感觉谈恋爱后变得好尴尬啊啊啊啊好不自然!] 夏江南说:[还不习惯,多亲几次嘴就好了。] 楚晞:[???这对吗?] 夏江南:[我认真的,就是因为刚在一起,你们俩太纯情了都害羞放不开,只要有一个人主动点就好了!具体可行策略之一就是我的上述。贼笑.jpg] 刷个牙刷了十多分钟,江岁羽出声问:“你好了没?” “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口齿不清地回复了一堆,反正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楚晞是故意的,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话,尤其在听了狗头军师的建言献策之后。她对着镜子捧脸看自己,越看越觉得这嘴唇好干。 一边蠢蠢欲动,一边自我唾弃。 也正是这个时候,手机进了消息,江岁羽给她发来一张图片。 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在那条独苗动态下面,评论跟复制粘贴似的,盖了几十层楼,清一色的全是两个字:卧槽。 肉眼可见的,他昨晚过得并不太平。 过得很不太平的江岁羽此刻很给面子地递了个台阶:[恭喜你,收获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朋友] 一下子变得笨嘴拙舌,楚晞叹了口气,突然也想把评论区的话复制过来。 她后知后觉,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下一秒她又闭嘴了。 [你有以下两个选项] [a.待会儿一起去中山码头] [b.待会儿一起吃完午饭去中山码头] 江苏高考没有选择题。 但是江岁羽会给自己女朋友选项。 虽然ab两个选项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 午饭应楚晞的想法,吃的是大肉老卤面。 大肉大肉,是真的有超大一块,占了整个碗1/3的位置,不会很柴,面条类似小刀面,整体是甜口的,加点辣或醋风味更佳。 店里有卖活珠子,南京特产。楚晞听这个名字有点好奇,于是买了。 拿到手,外观和普通鸡蛋没什么区别。至于怎么吃——江岁羽敲了个小洞,递给她,“把里面的高汤一口吸掉。” “哇,好鲜。”楚晞看都没看,听劝地照做。尝起来感觉像是广东的那种靓汤,活鸡味的精华版,鲜掉眉毛,但她嚼了嚼,“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江岁羽眼皮抬了下,努力把嘴角拉成直线:“你先吞下去,我再告诉你是什么。” “哦。”她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咽下去才问,“所以?” 江岁羽撑着手臂看她,非常欠揍地说:“鸡的受精卵,简单点讲就是孵化10天左右的鸡胚胎。” “……你再说一遍?”楚晞痛苦面具。 江岁羽闷头笑得不行:“听着可怕,吃得挺香,要不你失忆一下,假装自己不知道?” “……”她总觉得这个男生变幼稚了。 绝对不是错觉! - 中山码头,旧时叫作津浦铁路首都码头,因当时运送中山先生的灵柩才更名。 在南京,传统轮渡现在仍未被取缔,而是作为重要的交通工具,仍然供长江两岸的人民往返使用。它分为三层,一楼载电动车自行车,二楼载人,三层甲板。 两块钱,即可乘坐一次过江到浦口。 比起开车从南京长江大桥通过,显然十分钟即可过江的轮渡更具性价比。时至今日,它不仅仅是通勤工具,也更提供了旅行观光的独特视角。 船停在渡口,行人排队上去。等的时候,楚晞就在琢磨了。这谈恋爱和没谈有什么区别?好像也没……俩小学鸡就跟之前没在一起的时候差不多?小手都不带拉的。 然而在上船那一刻,她被路人挤了一下,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就牵起了她的指尖,转而握紧了手心。 江岁羽动作连贯,态度自然贴近着说:“跟紧点,别走丢了。” 楚晞这会儿顿悟了。有区别,太正大光明了。他不是变幼稚了,他是变主动了。 上了船,瞬间有种穿越回民国的感觉。二层视野开阔,船舷靠窗的位置需要眼疾手快地抢,毕竟这亲眼看到自己是如何横渡长江的 机会着实难得。 船缓缓驶离码头,楚晞忍不住感叹:“好漂亮啊。” 她自小生活在内陆,对海有执念,就像南方人着迷于朔方的雪,而北方人难以抵抗江南的小桥流水一样。 夜里下的那场雷雨早停了,炽烈的太阳高高挂着,长江之水波光粼粼,像无数碎金洒满江面。陆地的高楼渐行渐远,大桥钢筋铁骨地屹立着。 这与大海相比有何不同? 简直让一个没见过海的小女孩真切地幸福上了。 江岁羽好笑:“这才哪到哪?” 楚晞紧盯着江面,忽地拽了拽他惊呼:“江岁羽,你看你看!那儿有个神秘生物在游泳!速度好快!还有翘起的小尾巴!” 他定睛一瞧,还没说什么,她已经认出来了:“是二师兄!!二师兄赤膊横渡长江!啊?猪还会游泳?天呐,我连它都不如?” 原以为江岁羽之前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南京的野猪真的本事通天,速度看着都已经打破世界记录了。 “天蓬元帅可是天庭八万水军的最高领导。”不知为何,他这么解释的时候,看着多少有点bking的气质。像在说,没关系,你无需自卑。 “你嘛……”他偏头看她。 十分钟,浦口码头到了,人群熙攘起来,盖过了他越说越低的声音。 楚晞没听清,迟疑重复:“我?你说什么?” 上了轮渡就一直牵着的手并没有松开,她感觉右手黏黏的,绝对出汗了,有点儿想挣脱,但又有点舍不得。 两难之际,鼓膜传来江岁羽懒懒散散的声线:“你不是领导我吗?指定比它厉害。” ……算了,还是牵着吧。 浦口码头出来,对面就是浦口火车站旧址,曾经的南京北站,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 听这个地名可能大多数人不熟,但只要提起那篇大名鼎鼎的文章,经历过义务教育的人,没谁不会恍然大悟。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朱自清写的这句话太出名了,提起它,大概脑海里都会浮现“父亲”爬月台的场面。这里包含《背影》的元素可太多了,比如人物雕像,甚至长椅上还雕刻了几颗栩栩如生的橘子。 楚晞让江岁羽给她拍视频。 她对着那几颗橘子念台词,念一遍卡一遍,再念一遍。 江岁羽品出来不对劲了,有点儿无奈:“拜托,我说我们逛逛吧,你说你要给我当爸。” 楚晞眨眼装无辜:“我不就念台词吗,才不是想占你便宜。” 江岁羽:“……” 北站都是些尘封的建筑,旧且老,一股子上世纪时代的味道。站台经常作为电视剧取景地出现,是《金粉世家》里清秋和燕西错过的站台,也是《情深深雨濛濛》里依萍追火车送别何书桓的站台。 总离不开一个“情”字。 楚晞在废旧的铁轨上走平衡,江岁羽在下面伸了只手,要扶不扶的等着,“你看过情深深雨濛濛吗?” “没什么印象。” “里面有几句特腻歪的词,”楚晞记忆特别深刻,“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以前完全不懂为什么要重复这么多遍,现在有点悟了。我离开南京的时候,‘江书桓’你会有这感觉吗?” 提到这个,多少有点感伤。不说的话,还能当作这般天天黏一块的日子还能长久下去,一说仿佛就是倒计时的沙漏。江岁羽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他嫌弃地说:“首先,我不跟书桓比较。” 楚晞:“啊?” “他渣。” “……?” “很渣,特别渣。这玩意儿能跟我扯上关系?” “你明明印象就很深刻!还说自己不记得!” “也就知道这个了。” 楚晞说时代变了,追火车不流行了,乘高铁走的话,追也就吃个车尾气。江岁羽笑,说现在不买票连站台都进不去,尾气都没。 吃不吃尾气不好说,但是她现在确实饿了。 走两步,就是谷家大喜馄饨,一家旧旧的小店,但味道不错,具体的说不上来,就是小时候的那种味道,童年风味。 六点又回到浦口码头,人巨多,想必这里大半人乘这艘船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天儿有点阴欸,不一定能看到日落。”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们正在轮渡三层甲板上,天空有点灰,不像能看到好风景的样子。 “再等等。” 没过两分钟,晚霞渐渐烧了起来,紫色、橘色、粉色渲染了一大片天空,落日的火红映在江面上,从远处烧到近跟前,烧出了燎原之势。 太美也太浪漫了。 世界被包裹成橘粉色,梅雨季导致水位上涨,反倒更像海边了。夕阳半垂入江,晚霞正当好。 高耸的长江大桥亮起了灯,灯塔通明,时不时有火车从桥上轨道通过,真像身处在动漫之中。 这一场世纪大烧也照亮了轮渡上的男生的眉目。干干净净的,温柔得像现在的黄昏。 “都说了有吧?”晚风吹得他发丝乱飘,“雷暴天气之后必有漂亮的日落,嗯,也许是天空在向你道歉吧。” 好温柔的讲法。 楚晞有点儿意动。她觉着,如此绝美的时刻,总得做点什么吧?就比如泰坦尼克号上jack和rose的经典“youjump,ijump”。 可是江岁羽说看日落,那就真的仅仅是看日落,别的什么也没有。 到达中山码头时,夕阳还未完完全全沉下去。骑车经过下关历史陈列馆、铁路轮渡栈桥旧址、下关火车主题园,最后到达南京长江大桥。 这儿有一条极有名的玻璃栈道,仿若是镶在长江之上的一条水晶链。行人低头可以看到透明之下汹涌的江水,抬头入目即是壮阔耀眼的大桥。 江上列车从头顶“轰隆隆”掠过,车轮的响动像人为之倾倒的心动声。 日落后的蓝调时刻,天是静谧,但人群是熙攘的。江边风很大,两人趴在栈道栏杆上,静静地闭眼吹风。 这个时候,太适合讲点真心话了。 “江岁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说我是你的初恋,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江岁羽看着波澜起伏的江水笑了下,片刻之后目光才转向她,眼神多少有点传达“我记不清了”那意思,不过楚晞一眼识破是他装的,“你不说,那我也不告诉你我是怎样。” “……从茶南大街回来那天。”他牵了下嘴角,“那天下了一场太阳雨,你的花特别漂亮。” 难怪。难怪从那天之后他就变得怪怪的,她还以为她得罪他了。 原来这里藏了一只别扭怪。 “你呢?” “要说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倒是说不出来,可能一开始有点儿看脸,然后……”楚晞瞥了他一眼,默默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本日记,“然后从这里发现你有点反差萌。” 江岁羽对这玩意儿仅有一点点残存的印象,只觉得眼熟但不多,此刻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楚晞翻开到某一页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 “6月15日,雷雨转阴。如果我有罪,一定不是让我在长江大桥带着相机从下午三点等到六点,却还是阴天。而在我离开的二十分钟之内,史诗级晚霞出现了——” ……我……靠。 “停,你从哪儿找到的?” “就在我房间啊,那堆杂物里。你说的,我可以随便翻。” 江岁羽突然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他还默默闭上眼,心里把两三年的自己拉出来鞭尸了一通。 “你耳朵红了欸江岁羽。”楚晞眯着眼,抿着嘴角憋笑。 “晚霞映照的。” 楚晞:“可是现在天都黑了。” 江岁羽死不改口:“那是余温。” 楚晞思考了两秒:“但我觉得江边还挺冷的。” 江岁羽垂头默然须臾,然后重重地咬着牙说:“你把我撅了踢江里喂鱼吃吧。”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到直不起腰,“可我舍不得嘛。” 江岁羽没好 气地说:“扔了。” “就不!!” 两双眼睛默然无语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他先认输:“行,但你千万别让它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哦,可我觉得很有趣很可爱啊,真没品。”楚晞小声咕哝着,还是把本子塞回了包里,“现在想想,你这么嘴硬,为什么在百家湖会直接告诉我,你也喜欢我呢?” 她最先说开的时候,还以为他不会确认,或是会默然无声以作默认呢。 江岁羽沉吟良久,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知道,看见你难过,我就忍不住想承认了。” 就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分钟里,他想明白了。 其实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即使是没有结果的,可它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十八岁,是一个变强却不足够强大的年纪,有妥协,也有不可抗力。可是人生不管哪个时间段都有无可奈何,没有一帆风顺的完美。如果凡事以结果为导向,那他也不用活了。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放的那些狠话杀伤力太强,简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他切实地“破防”了,破防到光是想到那个场面就咬牙切齿。 “我不确定这样对不对,但——选错就选错吧,反正到了那个时间点,你还是会走。与其沉溺于这种无力感,不如迈出一步。至少,”他真的很少任性,也很少做没把握的事。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摁着关节的手指兀地放松下来,“至少,最后几天我还能在陪在你身边。” 好处是破罐破摔敞开心扉俩人都高兴了,坏处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他不会是“江书桓”,而会是“江依萍”。 没准儿真就是:阿楚走的第一天,想她想她想她;阿楚走的第二天,想她想她想她;阿楚走的第三天,想她想她想她…… ……就很完蛋。 早有预告今天天空会有晚霞世纪大烧,不少摄影师前来玻璃栈桥蹲点拍摄。这会儿趁俩人无话,有一摄影师前来搭讪。 “不好意思,我想给你们俩拍一张,不收费的,就是特别吃你俩的颜,超配的!” 楚晞兴高采烈地去加人家联系方式,加完了又跑回来理理衣服、拨拨头发。 两个人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立着。 “哎哎哎,这样不行!太远了,没氛围感!你俩近点,再近点!” “装什么不熟呢?别不好意思!” 江岁羽摸摸鼻子,表情有些凝固。 “怎么这么严肃啊?”摄影师捧着相机看刚拍好的照片,然后复举起来,“再来一次,笑一下?” 再来一次,也还是没笑。 楚晞忽然想到朋友给的建议:你们俩太纯情了都害羞放不开,只要有一个人主动点就好了! 她思忖半晌,咬了咬唇。行,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她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跟摄影师耳语了半分钟,对方比了个“ok”,直言这次指定能行。 “来来来,看这里哦!” “三。” 楚晞轻轻捏了下手指;江岁羽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二。” 楚晞悄然偏头,蓄势待发;江岁羽努力弯了弯嘴角。 “一。” 楚晞突然伸手往下扯江岁羽的衬衫领子,意料之外的作用力直接使得他被迫弯腰,两人几乎到达了同一水平线。 当他忙着手足无措时,她闭上眼睛,亲了他的嘴角。 “咔嚓”一声,照片就这样定格了。 第14章 天空之境“为什么为什么?”…… 江岁羽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在捏他的脸。左扯一下,右扯一下,接着上下也不放过。 楚晞醒得早,刷了会儿手机,日历设置的通知提醒她,该去铁路12306上购票了。她盘算了下日子,才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天。洗漱完,察觉到江岁羽卧室的门悄然溜开了一条小缝,她轻手轻脚地进去,托着腮,蹲在床边观察他。 呼吸绵长,睫毛颤也不颤,看起来睡得很熟。 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很乖。 “乖”这个字,平常真的很难想象是形容他的。 楚晞摸摸他的头发,没反应。 戳戳他的鼻子,还是没反应。 她开始得寸进尺,把他的脸揉成各种各样奇葩的形状,好可爱啊。有传言说,每天看帅哥十五分钟会使得寿命延长,楚晞认为肯定有点道理,这换谁心情不愉悦? 屋里静谧。楚晞半弯着腰,玩得差不多了,最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原以为他还是会没反应,没想到他动了动,把她的手指捏住了。 再往上蹭了蹭,手心被攥住,他不轻不重地往回一拽,她一时不察,不受控制地跌在柔软的床铺里,和那个本该熟睡的人四目相对。 江岁羽安然地躺着,视线刚开始有点迷迷瞪瞪,却很快恢复清醒,平直地看向她。 “你占我便宜。”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未睡醒的哑,低沉的,还挺勾人。 “……” 楚晞莫名其妙听出了,一股委屈到不要脸的感觉。她想可能是错觉。 江岁羽合了合眼睛,又继续说话,尾音有点拖:“我不干净了。” 楚晞沉默了片刻,终于确认,不是错觉,刚醒的他和正常的他不是一个物种。 她抿唇憋笑好半晌,终于忍受不住推了他:“行行行,我对你负责。可以起床了吗?我想出去玩!” 江岁羽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他将手移到她的脊背后,把人往自己那儿压了压,趴进她怀里:“给我充完电就起。” 楚晞妥协地收回了自己推开他的手,声音闷闷地在笑:“你有点黏人啊江岁羽。” 但恋爱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谁来谈都是这么腻,不腻多半是不够喜欢。以前她看不懂小情侣之间的互动,现在自己谈了,才发现崩人设是太稀松平常的事了。 身体严丝合缝地相贴,熨贴着收缩的心跳。 “想去哪儿玩?”他问。 楚晞打开手机,翻出一段视频,展示给江岁羽看:“这个这个!想坐这趟海上列车!” 视频里的播报音字正腔圆:“前方到站本次列车终点站,高淳站。感谢您乘坐南京地铁,s9号线邀您共赏天空之境。” 江岁羽静了两秒,然后伸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脑壳,无奈地说:“你这姑娘可真会跑。” …… s9号线连接了南京主城区和最南部的高淳区,之所以会被称为“海上列车”,是因为它的轨道在石臼湖大桥之上,这桥公铁两用,全长12617米,被湖水包围。 = 丰水期的石臼湖一眼望不到头,地铁从湖上穿过,就像一辆缓缓驶在海面上的列车。 遇到天气好的日子,从地铁往外看,会感觉自己身处宫崎骏的动漫之中,所以也称“天空之境”。 不过高淳离市区太远了,来回四个小时,江岁羽自己都没正儿八经地去过。他只记得有个同学是高淳人,每次放假回家都像在出省,用时比从隔壁马鞍山市来南京还多。 s9的座位分布和其他地铁不太一样,反而更像火车,两两靠在窗边对面而坐,仿佛就是为了让乘客更好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楚晞乘了那么久,一点儿没觉着累,她兴奋地在等着到“明觉站”,继而从陆地转到“海上”。 她一边握着江岁羽的掌心给他看手相,一边咕哝着:“怎么南京有这么多漂亮的地方啊?本来我都觉得玩得差不多了,结果才发现只逛了网上的热门景点。” “你晃了快二十天几乎都在城区转,这点面积连南京的五分之一都没有,还想玩遍啊?但是吧,确实有 名的地方都逛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也不必太过在意。” 楚晞有点儿自闭:“我还想夸夸自己,身体素质真好,这么短时间内就攻略了南京,结果好失败……” 江岁羽拿出另一只手,挑眉揪了揪她的脸蛋,一股闲散的拽劲儿就这么散发出来,浑身上下就写着“你在说什么鬼话”,他坦坦荡荡地说:“你已经特别厉害了。” 楚晞凑上去,“对啊对啊,至少攻略你了啊。” 江岁羽:“……”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比较好看好玩的?” “秋天的栖霞山吧,漫山开遍红枫,挺漂亮;鱼嘴湿地公园,看日落也不输中山码头;再偏一点到浦口,珍珠泉、老山风景也不错;再再偏一点到六合,就是雨花石和《茉莉花》的源头……” 楚晞表示,二十天真的不够用。 但她并不想把这种遗憾表现出来。 她仔细观察着他掌心的纹路,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忽地惊呼,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哎呀”一声,然后故作老神棍般深沉道:“你好像命里有个大劫。” 江岁羽:“嗯?” “如果度过这个劫,之后就会顺风顺水,幸福美满。”她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子道。 “那如果没有?” “爱情线就会比较坎坷。” 江岁羽四平八稳地开口问:“什么大劫?” “唔……”她皱了下眉头,又小幅度眯了眯眼睛,遂抬起头来,整张脸毫无保留地贴近,仰着看他,瞳孔里亮晶晶的,脑袋还极小幅度地晃了晃,笑容堪比小孩要糖吃,她慢悠悠伸出手,调转方向将食指指向自己,“就是我呀。” “……” 江岁羽不由地后仰了下,然后摇摇头,飘出一声闷笑:“傻死了。” 列车经明觉站,过了草海之后,转瞬到达真正的“海上”。 夏天天气好,天空和石臼湖都蓝得发亮,从玻璃窗往外看,是巨大的镜面湖,有一点点云层,仿佛掉进了童话。 地铁平稳地行驶着。 “感觉在《千与千寻》里,就是千寻和无脸男一起坐的海上火车!” “我是无脸男?” “嗯……你是白龙吧……” “?” “白龙比较帅,虽然我小时候以为他是女生,但也特别喜欢他,差点认为自己取向有问题。” “???” 楚晞作誓状:“但我现在喜欢你嘿嘿。” 江岁羽服了。 …… 高淳比较好逛的就是老街。老街号称金陵第一古街,最早建于明朝,有九百多年历史,是保存最完好的明清建筑街道,商业氛围没有那么浓,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市井气,在这里漫步能感觉到慢和静。 青石板的路,走起来很有感觉,街上都是徽派建筑,古色古香,牌匾都旧得可以。 从关王庙出来,正在买米糕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声不太确定的呼唤:“江岁羽?” 江岁羽回头,“宗誉。” “真是你啊,你到高淳来啦?”讲话的男生圆头圆脑,戴了副眼镜,瞧着挺机灵。 “过来逛逛。”江岁羽给楚晞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 “你好你好。”宗誉满脸笑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主要还是对楚晞比较好奇,“这位是——” 江岁羽正要说明,却不想对方眼瞳咕噜一转,一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架势,笑眯眯地抢过话戳破:“是月光同学,对吧?” 他那条朋友圈几乎把所有好友都炸出来了,“只有月光和今晚的南京知道”已经是流传在同学之间的梗了,要不是因为毕业,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时无刻打趣他。 楚晞也秒懂这个意思,但她这会儿脸皮倏地变薄了,愣是装模作样佯装不明白。 “对,”江岁羽慢悠悠地和她对视了一眼,自己也有点儿想笑,他肯定地说,“她是我女朋友。” 这下这位宗誉小哥脸都要笑烂了,恭喜个没停,还大言不惭:“你那文案都明摆着了,还有人不信呢。我跟他们赌了两毛钱,哎嘿,还真被我赚到了。” 江岁羽:“……” 楚晞:“……” “你们来的不是最好的时候啊,再迟两个月,我可以带你们抓螃蟹去!” 高淳固城湖螃蟹供养了大半南京人的秋天,与苏州阳澄湖大闸蟹齐名,个儿大又肥美,甚至还会举办特别的螃蟹节。 应季的大螃蟹是吃不成了,本地人带他们去下小馆。麻辣鸭,黑鱼豆腐,腐皮卷上桌,老板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楚晞一个字没听懂……江岁羽也没听懂。 “你不是南京人吗?”她质疑道。 江岁羽悠悠地叹了口气,帮她拿筷子:“高淳话除外,这根本是个独立的体系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这儿大概是全江苏最难懂的方言了,放在战争时期都是要作为加密通话的。”宗誉笑得贼兮兮的,表情太贱了,就很难让人相信说的是实话,“老板是在夸你俩俊男靓女,天生一对。” 江岁羽又给楚晞抽了张纸巾。 宗誉正给她爆瓜:“江岁羽特好玩。我们学校在奥体开运动会,大家走方阵不是得有吉祥物吗?你猜他cos什么?” “不知道哎。”她歪着脑袋,后知后觉地问,“你们在奥体开运动会?哪个奥体?” “南京奥体啊。” “容纳六万多人那个?” “对啊。” 楚晞深吸一口气:“你们学校多少人?” “两千吧。” 她咂舌:“……你们领导真慷慨。”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cos的是砳砳,就14年青奥的吉祥物,你可以搜一下,丑萌丑萌的,大家都称它为‘五彩腰子’。因为太抽象了,当天准备向他表白的所有女生望眼欲穿、望而却步、望风而逃,他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桃花,我们都觉得他注孤身了,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啊。” 楚晞听得津津有味,她感觉很有画面感,尤其是一直讲到这儿,江岁羽都还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样子。 “来来来,我空间还存着他那照片呢,给你瞧瞧——” 楚晞正要凑过去,江岁羽忽地伸手把人给拎了回来,她被逮住衣领动弹不得,他没好气地说:“不准看。” 一个眼神扫给宗誉:“还有你,不准拿出来。” 宗誉涎皮赖脸地摸摸鼻子,“没事,咱后面再加联系方式哈,我这儿照片可多了,可不止那些。” 江岁羽:“……” 宗誉倒也不白看他俩的热闹,饭后,他送来两张固城湖水慢城景区的票,眨眨眼语重心长道,“情侣约会圣地,千万别让哥们失望啊!” 水慢城,也称江苏的“小三亚”。园区占地八千多亩,分为好几个观光区,还有红山动物园分园。 在萌宠乐园喂小鹿,在湖上花环秋千随意地荡来荡去,在如同身处大理的童话小屋躺房顶晒太阳,在粉色沙滩挖沙子……南京虽然不临海,却真的营造出了海的浪漫。 下午园区里有音乐节,从日暮到黄昏,从天亮到天黑,将氛围都炒热了起来。 楚晞挂在江岁羽背上:“走不动了,真走不动了……” “谁前几天还精力充沛得像头小牛?” 楚晞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可能是叫楚日希吧。” “楚日希是谁?” “是我未曾谋面的双胞胎妹妹。” “……” 背上拖了个人,江岁羽还是稳稳当当地走到这边开的文创集市。这下子,楚某人又满血复活了,她兴奋地跑来跑去,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这里还有龙虾宴,一群人在草地上搭桌大快朵颐,夏天的氛围感拉到了最强。 乐队在台上都唱了些什么,她几乎全忘了,只记得玩得最开心的时候,有歌声丝丝入扣地传过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是《送别》啊。 夜幕降下来,人群倒是越来越热闹了。楚晞犹豫了下,拉过江岁羽,觉得即将要出口的话真是生涩又难以吐露。 “我今天买票了。” “嗯?” “回家的票。”她补充说。 江岁羽一时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声音很平静地问:“哪天?” “我不想告诉你。”楚晞低下头去,“之前赌气跟你说,就算你不来送我,我也会高高兴兴地离开。但是现在,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不可能开心地走了。你如果来送我,我恐怕会更难过,所以就想悄悄走。” 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 江岁羽没有追问究竟是哪天,也没问是其他任何的东西。 “我会跟你每天打视频的。”楚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碰了碰他的肩,“我还会每天告诉你我干了什么,然后跟你说好多好多话。” 江岁羽继续沉默。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什么也说不出。 就这么沉寂了一会儿,楚晞停下,踌躇开口问:“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江岁羽笑了笑,反问,“我气什么?” 她嘴唇微张,感觉自己的言语十分苍白:“……气我不想让你送我。” 她赶紧接道:“我那天班次特别早,会影响你睡觉的。而且,而且我要是看见你,会舍不得走的,我不想这样。” 江岁羽又噤了声,好一会儿他才说:“也好。” 他的笑似乎更明显了点,但绝不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笑:“既然决定好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提醒我?” 楚晞垂下脑袋,低声反驳:“不是提醒。是怕我凭空消失你会更生气,才想着,至少事前给你打个招呼,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投过来一个眼神,她喃喃重复说:“有了心理准备之后,你就不会觉得我是离家出走的小混蛋了。” “回去之后什么打算?”江岁羽语气还是淡淡。 “我……”她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老老实实地细数计划,“研究报考指南,填志愿,之前定下的给亲戚家孩子补课。” 楚晞期期艾艾地问:“我们,真的互相不告诉对方自己的志愿吗?” 那点脆弱彷佛是泡影,在光下被轻轻一戳,就碎得彻底。一切言语都在这样的眼神下粉骨碎身,丧失殆尽。 江岁羽心揪疼,实在说不下去,便不张口了,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女。他在夏夜的熙攘迎风处,挡下肆无忌惮的热风,等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嗯,好好跟家里人商量,自己也好好想想,选一个最好的、喜欢的……”顿了顿,他撇开眼,“在这件事上我们都别为了对方让步。” 楚晞怔然望着江岁羽,内心像是毛线揪成一团,乱糟糟。她想问,你是后悔了吗?后悔那些偏爱,后悔那些亲近吗?她张了张嘴,又蓦然闭上,挣扎、踌躇不敢上前的神色全都落在他眼中。 他沉沉道:“这事儿很重要,关乎前途,虽然说也不至于选错了就完蛋一辈子,但至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其他的,就先别关心了。” 楚晞有点呆,“哦……”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真是谢谢你,还知道给我预告,没有一声不吭地走。”江岁羽语气很勉强,目光死死凝视,又很快移开,“行,我知道了,不想让我去我就——” 他没说完,却兀自扭了头。 南京就是这样一座城市,旧中有新,新中有旧,风景像是永远不会变的,而人,却是来去自如无,每天在变。 楚晞心猛颤,几乎忘了呼吸。 少年人的背影显得格外修长寂寥,他走得那样慢,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在隐忍。 沉默了一阵,渐渐嘈杂起来,人群都在往一个地方聚集。“砰”的一声,绚烂的火花从地平线上跃出,穿破空气的声音,让整个景区一瞬都寂静下来,紧接着是更杂乱的人声鼎沸。 头顶的漆黑夜空,骤然升腾起接连不断绽开的烟花。一簇接一簇,升起又落下,盛大到映亮整个天空和整片水面,光影变幻,热烈而绚丽。 固城湖水慢城烟花秀,仿佛是海边的一场花火大会,这是夏日最后的浪漫。 楚晞看着看着低下了头。 那两行泪太刺眼,刺眼到江岁羽本来只是没听到声音来看看情况,而此刻,他却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她发现他看见了之后,就飞快扭了头,想动手自己擦。脸颊却忽然搭上了他手指的温度,很轻的触碰,却像蝴蝶振翅引发一场飓风骤然的海啸。 楚晞在模糊的视线中磕磕巴巴地说:“你不用管我。” 江岁羽却就着折颈弯腰的姿势不动了,听到她嗓音里哭腔,叹了口气,一遍遍给她擦,泪水就拓在他的衣料上,但就是越擦越多。 “真是怕了,哭什么啊。”他声音说不出的干,“我不管你谁管你。” “那你不是要跟我分手吗,我还不能伤心一下了吗。”她一呛一呛地开口。 江岁羽皱眉秒接:“谁告诉你的?” 少年的瞳孔中倒影着灿烂,光影在脸颊上流转,他发出的质问让楚晞一怔。 “明明就有。”她吸了口气,断断续续却言之凿凿地说,“你刚刚那段话,我自己翻译一下,就是在说,‘那我们就先到这儿了’‘再见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又不是傻子,你的意思就是在说我们没有以后了。” 江岁羽扯了扯嘴角,很无奈:“那真是对不起啊,让你误会。” “误会?” “还说自己不傻?” 楚晞抱住他的时候,感觉男孩子的身体真的宽阔得像一堵墙,能够温柔地包裹她心里所有的不安。 “真的吗?我感觉你肯定想过跟我分手。”她闷着声音说。 江岁羽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叹了又叹,忍了又忍,张口时还是先道歉了:“是我不好,表达的有歧义,但是阿楚……” “但是?” “跟你在一起之前,我从没想过要异地恋甚至网恋;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什么都想过了,但就是没想过分手。”他说。 楚晞“嗷呜”一声又缩回去埋怀里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第三轮烟花来了。 七彩祥云和蓝色瀑布在空中炸开,倾斜流淌着,慢慢变成永恒,就像是在纠结挣扎之后,依然炙热的少年。 “因为我喜欢你,超乎我想象地喜欢你。” 第15章 先锋书店bye-bye,hi…… 离开一个地方时总会有一种难以戒断的感觉。 楚晞收拾了两天的行李,都是趁着晚上悄悄整理的。其实它并不是一个大工程,但她塞一个纪念品进行李箱就叹一口气,发一会儿呆,不知不觉就花了那么长时间。 楼里这两天也并不安静,总是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过来。中考成绩也出了,有家长陆陆续续地带着小孩儿到楼上楼下对门看房,提前定下以防抢手;也有复读生在这里再待一年,刷着看不到尽头的题。人进人出,楼却是永远不变的。 楚晞问过江岁羽,他们住的这一间什么时候会来人,他说不知道。 她没来由地有点儿恍惚和伤感。 …… 到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火急火燎地想着挖掘新的景点了。 那就citywalk一下吧。 她想好好再看看这座城市。 南京市区不大,走一走,自行车蹬一蹬,总归是能把地方走马观花地看完的。 又是下小雨的阴沉天气,风吹着,难得温度 停在了30°往下,没那么热,适合在马路上遛弯。 围观路边老爷爷支小桌子打牌下象棋,看小摊一大早在巷口忙得风生水起,跟突然窜出来的野猫面面相觑…… 在西桥这个经典机位拍下和紫峰大厦的合影;在金银街逛小摊,打卡“我们如此热爱南京”的涂鸦墙;在陶谷新村吃着梅花糕参观复古小店;再跟着几个南京大学的学生后面在上海路找美食小店…… 楚晞蹬着共享单车往五台山那边骑,江岁羽坚决步行,二人志不同道不合,“分道扬镳”。然而这回是她失策,这边有个超级大斜坡,骑自行车要了老命了,她不得已下来推着车走,江岁羽就慢慢悠悠地超过她,在前面笑着等她。 “你又不提前提醒我!”她指控。 他无辜:“我都说了这段路适合走,你偏不信那个邪。” “……” “快了,快到了。” 先锋书店,中国最美书店,全球十大最美书店之一,一个写满别人爱与遗憾的地方。 五台山这边是总店,它的外观没有那么起眼,因为它藏在一个由防空洞改造而成的地下停车场里,茂盛的林荫掩映着它黑底白字的招牌: 先锋书店librairieavant-garde 从斜坡下去进店,“大地上的异乡者”这句特拉克尔的诗被刻在水泥墙上,它是先锋的标语,也是每个理想主义者的精神家园,更是漂泊者的归途。 拐个弯再斜坡往上走,书店真正广阔的空间才显露出来。深处,巨大的黑色十字架悬于空中,两侧书架就像是羽翼。 先锋书店很大,分门别类的书也很多,俨然是一个小型图书馆。然而,它真正引起共鸣、让人仿若找到精神灯塔的反而是那一面明信片墙。 成千上万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手写留言,被郑重地挂在这面墙上,他们也许表达对过去的怀念,也许表达对未来的期盼,也许表达对爱人的眷恋,也许表达对家人、对朋友、对自己的真挚情感……阅读这些细腻的文字,就像与许多陌生人短暂地有了人生的交集。 就像有句歌词写的那样,“你我来自湖北四川广西宁夏河南山东贵州云南的小镇乡村,曾经发誓要做了不起的人”,虽然大家素昧平生,但奇妙地在这一个小小的书店相遇,奇妙地为别人讲述自己一生。 楚晞买了杯咖啡,坐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往明信片上誊写自己的文字。 这一年的夏天,她高考结束,来到南京毕业旅行,意外认识了一个男孩,并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大概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江岁羽面前的的那张还是一片空白,他此刻攥着手机,神色严肃地在查看着什么。 她写完了,没有打搅他,一个人往明信片墙那里走过去,认认真真地把它夹了上去。 会有一些游客专门来看别人的幸福与遗憾,他们在墙这边移动着,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楚晞写的那张。是个女孩儿,她直白地夸奖她字写得漂亮,接着就开始仔细而专注地读她的文字。 “哇,好浪漫的邂逅!”女孩感同身受地开心道,“真希望你们能一直走下去!” 楚晞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也祝你幸福。” 再回到位置旁时,江岁羽已经写完了,见她过来,他忽地把卡片收了。 “我就不挂那儿了。”他说,“没写什么,不值得挂上去。” “你是不是怕我看到啊?”讲完她笑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都写了,你就去吧,我不看就是了。” 楚晞静静捧着本书,做出我要开始阅读了,你可以做任何的事儿但是别来打扰我的姿态。她的眼睛没离开她想看的书,余光却瞄到他真的起身去明信片墙了。 …… 日暮了,一路走走骑骑逛逛,到了中山南路万象天地。 这是个大型的商业综合区,本来是来吃饭的,也没什么值得说道,偏偏正好遇上了毕业季。 到马路对面的时候,楚晞一眼瞧见了街头的超大屏幕。它大概每十秒切换一次画面,而所有的画面,都是南京对毕业生的祝福。 —(祝你)再晚一点变成无聊的大人,祝你常对世界有好奇 —(祝你)可以自己定义成为什么样的“年轻人” —(祝你)被理解,也祝你不必被所有人理解 —(祝你)不被大风吹倒,成为在砖块和水泥间举起鲜花的人 —(祝你)所有绕过的弯路,都藏着命运准备的礼物 —(祝你) 再见 再见南京 …… 前面就被戳中了泪点,到了最后一句,更是让心里哗哗爆哭。 祝我再见南京……因为我喜欢的人在南京。 “南京好像个渣男啊。”楚晞扭头愣愣地说,“用这些人文关怀,赚了我那么多的眼泪。” 江岁羽笑了声,他说是啊,你和这个小渣男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猛地抬头,一爪子拍上了他的手臂:“江岁羽!你好烦!!” 但无论怎样,这一年的夏天是她人生中最好的一个夏天,再没有其他能与它比较。 …… 路灯下飞虫嗡鸣,树丛里蝉鸣不止。 天黑了,该回去了。 手被牵着,楚晞一路扭头看向江岁羽。他受不住打量,迟疑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点帅。” 两个人都被这个土味情话搞得神经一抽,继而双双笑开,笑得直不起腰,一路笑到了家。某些人泪点低就算了,笑点也那么低。 进了门,楚晞先去洗漱。女生嘛,时间用得久是合理的,更何况她还洗头,等再出来的时候,江岁羽随便在网上找的一部综艺一集都播到一半了。 她用毛巾擦着头发,靠沙发上继续看他没看完的那集。确实有意思,她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湿漉漉的头发也不管了,他什么时候出来坐她旁边的也没注意到。 江岁羽看向她,湿漉漉的头发散着,发尾仍滴着水,就有那么几滴落在他的手背,有点痒。水汽莹润过的脸蛋白里透粉,灯下依稀可见细小绒毛。 他说:“吹个头发吧。” 吹头发? “我等会儿看完这个再自己——” “我帮你吹。” “……” 霸道服务生,在线理发。 “先给你擦擦。”江岁羽抢过毛巾,一边嘴动解释,一边上手。她头发披在后背,造成睡衣浸湿,紧紧贴着皮肤。他站她身后,认认真真地操作着,仔细而轻柔地。 好像碰到耳朵,她颤了下;又好像手指触到她脖颈,虽然很快移开。 楚晞问:“是不是很长?我高三后半期太忙了,都没空剪,本来说考完了剪,结果还没来得及……”所以打理起来,不是很方便,吹也要很久,不然待会儿我自己来吧? “嗯,还好。”他掀起眼皮,平平淡淡地打断。行吧,楚晞懒懒靠着,任凭操作了。 江岁羽丢了毛巾,拿了吹风机,上下看了眼,啧了声,仿佛真的有了tony老师的职业荣誉感:“有要求吗,要吹个什么角度的?” “随便。”楚晞顿时觉得他比综艺有意思得多,于是心思也不在看电视上了,“你们学校可以有很夸张的发型吗?” “还好吧,只要不是明显烫染,大波浪、爆炸头那种,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们那儿有黄毛吗? “你喜欢黄毛?” “……没啊。”她咳嗽了两声,又小声地实话实说,再叠加甩锅buff,“小学喜欢过。都是电视剧给我看坏的!” “……我去染个 黄毛?” “算了算了,我现在喜欢你这种黑发的。” 吹风机滋滋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盖住了仿若交叠的心跳。江岁羽一遍遍抚顺头发,顺便用梳子梳顺,时不时问两句疼不疼。 遇到打结的地方,他不敢轻易下手,就跟做实验一样,精细地推进。 噪声戛然而止,江岁羽停了手,收了机器,走到她面前来观察。 楚晞乖巧抬脸,头顶毛茸茸的,还翘着几根不太听话的发丝,他伸手摸了摸抚平,俯身贴近,看两眼,又看两眼,感觉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综艺播完了,也没人在意下面要看什么。她觉着还是面前这个人更值得探索,于是看向他的眼神多少带了点炙热。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所以目光撇了撇,捏着她肩的手往上挪了一些,顿在她的侧脖,微微有点用劲,不过最后还是松开了,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体来,问她:“吃不吃冰棍?” 正当他要往冰箱那里去的时候,楚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用力拽了他一下,他没有太防备,所以“啪嗒”一声半倒在沙发上,她凑过去,把江岁羽整个人压在沙发上,桎梏着。用行动表达不想吃冰棍。 她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坐在他腿上,抵着他的肩膀,直勾勾盯了他好一会儿。他靠在沙发上没动,两只手垂在身侧,微撑着。她捧上了他的脸,固定住不让他躲,虽然事实上他也不会躲。 “你别动哦。”她说。 楚晞先试探性地在他嘴角轻轻地贴,然后过渡到唇的正中心。嘴唇上的触感与那天她碰到的似乎完全不同,更热,更软,更叫人身体窜上电流。她不自觉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她没闭眼,因为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好红啊江岁羽。” 他冷淡的时候是真的一副拽王样,但到这种时刻根本藏不住,脖颈红,耳朵红,眼尾红,哪哪儿都红。 楚晞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儿,可能也并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她只觉得热,也觉得心跳再跳快点就得炸开,如果照镜子,也许脸上也是一片燎原,烧成了过敏状……先啄一口,再吸两口,复吮三口,毫无经验只能跟着感觉走。唇瓣厮磨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听起来格外明显。 她得寸进尺地舔了舔他的牙齿。江岁羽有了些许的动作,他单手圈住了她的腰,没敢抱太紧,可能是潜意识害怕会出事。可她一点儿不怕,她只觉得坐着已经无力挽救她发软的神经,于是就像落水之人抱紧仅剩的浮木一般,伸手勾住了他的后颈。 下一秒,局势反转。江岁羽抱着她,转瞬之间交换了位置,现在是她被扣着。他只给了她两秒的缓和时间,随即不由分说地追了上来。她被迫把头仰得更高,胸膛起伏更明显,呼吸更急促。 他好像有一点点凶,吻得并不算温柔。 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往哪里下口,楚晞“呜呜”噎了两声,细白手指蜷着抵在他身前,紧张无措到颤抖,下意识将人推了推,但却像猫爪子挠人一样,勾得人心更痒了。 舌尖探入,陌生的领地被探索。口腔中被强势攻占,交缠到发麻,他明明刚开始也不得章法,满是生涩,却在短时间的探索中,似冲破什么桎梏一般,迅速找到规律,难道这个实践起来,也有天赋之分吗?楚晞被刺激得突然清醒了几分,眼睫上已经挂上了不受控的水珠,视线迷蒙。 这玩意儿得有分寸,适可而止叫情不自禁,僭越一步就叫趁人之危了。江岁羽稍微退了退,顿了两秒,靠在她脸颊旁轻喘,将她颊边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呼吸出的热意在她脸上巡游,喷洒在她颈侧。 心跳仍旧快得要命,身体烫得宛若高烧,还有点抖,瞧上去有点呆。不过她的思考并不呆,她把人扣住掀倒,又凑过去亲他。一下一下,在唇瓣外侧辗转流连着含吮。鼻尖相抵,脸颊互触,呼吸相闻。 “我想抱抱你。”别开之后,楚晞一双眼睛水润润地抬着看他,发出请求。 江岁羽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平静,面无表情地用指腹擦过她下唇,觉得不够,又蹭了一下,她就无意识往他划过的地方舔了舔。他抚住她的后颈,把人拉进怀里,深呼吸一通,声音有点哑:“你是不是用的我的沐浴露?” “用了,不可以吗?” 他抱的姿势很屈就她,整张脸都埋到她的颈窝里,喉结不停地滚动着。江岁羽轻叹了口气,嗯了声说可以。就是很奇怪,那个香氛用在他身上就只有一股淡淡的味儿,到她那里浓度就跟加了五倍似的,闻得他血液都有点循环不通。 有了这个做铺垫,楚晞突然有了底气一般,胆大敢想起来,一本正经地开口问话。 “江岁羽,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江岁羽:“???” 他当下人是有点茫然的,怀疑自己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花了两秒稍微自卑了一下,又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今晚想睡你旁边。” “……?” 江岁羽差点把人给扔出去,好歹还尚存耐心,知道教训小孩得好好说话。他退开距离,不给抱也不给亲了,措了半天词,瞧她瞪着眼睛看他,又忘了该说什么。哦对,这已经不是得寸进尺了,这根本是贪得无厌,连带着挑衅。 但最后只憋出来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楚晞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你那主卧地方可大了,又不是睡不下我。” 江岁羽无言以对,他冷哼了声,拒绝得斩钉截铁令人心碎:“睡得下也不给你睡,别想了,没门儿。” 没门儿是真的没门。熄了灯,楚晞轻手轻脚,偷摸做了采花贼,想悄悄溜进去,奈何他把门锁了,死活拧不动。 她给他发微信。 楚晞:[让我进去!!] 江岁羽回得很快:[休想。] 楚晞:[……] 隔着道门还发什么微信,不如撒泼打滚来得快,楚晞在外假哭,演得跟真的似的:“打扰一下,你看见我男朋友了吗?” “什么样儿的?”里面传来淡淡的一声问。 “185,苏a,死帅,我超爱。”她回。 江岁羽在里面无所事事地听着,笑了下,礼貌地重复:“苏a?” “哦,又苏又a的意思。”楚晞觉得自己就快成功了,笑眯眯地说,“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车牌,苏a,南京人。” 好一个一语双关。 你看她多会。 那就更不能放进来了。 楚晞:“???” 这场诱捕行动以失败而告终,她灰溜溜地回到房间,越想越愤愤。 好在天空会识人心,感谢梅雨季,让这场雷来得及时。半夜,楚晞又开始敲门了,语气委屈:“江岁羽你开门!我害怕!!” 她怕个鬼,之前那么多次极端天气,她一次也没怕过,甚至还兴奋得不行。 一道闪电又劈下来,整个屋子都被照得亮了几分,紧接着爆炸般的声音响彻,她可怜兮兮:“真的真的,真的怕呜呜呜!” 房门“咔哒”轻轻转了下,开了条细缝,江岁羽被自己气笑了,其实不太相信这个说辞,但是又怕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拨了拨散乱的额发,心想真是要老命了。 楚晞顺势溜进去,腾出只手把门关上,扭头就往他身上扑。 “骗子。”江岁羽说。 “你才没资格说我呢。”她咕哝着,“谁让你这么绝情?” 江岁羽:“谁让你像个小疯子一样说要跟我睡?” 楚晞后知后觉他想歪,刚出声解释:“我那个,其实只是想跟你……” 然而接下来没说完的话全被堵住了。 江岁羽一手扣着她的腕骨,一手去勾住她的脸,转瞬就把人押在了墙壁上。没开灯,房间漆黑一片。楚晞只听得到寂静中,有格外明显的唇齿厮磨的声音,以及他在喘息中断断续续地说“亲 完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去”。 好不容易有了点喘气的时间,她赶紧澄清自己说:“我只是想跟你秉烛夜聊。”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 江岁羽:“……” 他摸到开关,打开,房间里顿时明亮了。楚晞瞧到他的表情,有点无语,有点放松,也有点怀疑人生,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清心寡欲那感觉就来了。 “这回绝对绝对绝对是真的!我发4!”说着说着,她还竖起了四根手指。 江岁羽不置一词,在门边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瞅她,挺有礼貌地把她的手指摁下去,回了句:“夜聊可以啊,回去睡,微信聊。” “不要!!以后网聊的日子多了去了,我就想跟你面对面聊!” 对峙了十分钟。 江岁羽伸手掐她脸蛋,往四面都扯了扯,直到心里解气了,才松手,拿腔拿调地认命说:“行,等着。” 他从柜子里又搬了被子出来,整齐地铺在地板上,自己无所事事地坐那被子上面去了,“你睡上面,我在这儿,聊吧。” 灯灭了,空调关了。大雨砸在窗檐上的声音嗒嗒作响,风肆无忌惮地往里灌,时不时有闷雷从天边滚过来,重得仿若是两个人的心跳声。他们偶尔在暗中往对方那里投过去一眼,但很快又扭过头去,空气沉寂了下来。 “不是要聊吗?怎么不说话。”江岁羽突然问,可想而知他根本睡不着。 楚晞撑着手臂换成了侧卧。她躺下的这个位置是他躺过的,不仅被他压出了一个浅浅的窝,还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洗发水,沐浴露,还有些味道说不出来,反正是香香的。她说:“其实今天在先锋书店,我看见你往明信片上写的东西了。” 房间里又突然静了三秒。 “……我有时候真希望你的眼睛在很多情况下可以闭起来。” 日记是,明信片是,接吻的时候也是。 楚晞心领神会地说:“那我要是不看,怎么知道你这么口是心非。” 他那张明信片上,既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字词成句,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单词,一沓数学数字和单位,以及十分清晰的几个箭头。 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武汉 京沪:1050km,4.5-5.5h,2h. 南北:900km,3.5-4.5h,1.5h. 京楚:1050km,4-5h,2h. 京杭:1150km,4.5-6h,2h. 沪宁:270km,1-1.5h. 沪楚:700km,3.5-4.5h,1.5h. 沪杭:160km,45-75min. 宁楚:500km,2.5-3.5h,1h. 宁杭:240km,1-1.5h. 楚杭:650km,4-4.5h,1.5h. 她是文科生,高考分数又在全省前列,再挑出她可能喜欢的专业看看排名,综合下来大概就在这五座城市之内: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武汉。 其实他能填的学校大概也在这些以内。 排列组合算一下,也就区区25种可能的组合,只算来回距离的话去掉重复,包含同城剩15种,再去掉同城只剩10种。 江岁羽想过写这个会不会有点太早或是沉重,但他在先锋书店看到南来北往的旅客,忍不住就开始上搜索引擎找资料,再计算可能,算完之后他只觉得不过如此。 总比黑河到曾母暗沙近吧? “江岁羽,你真没意思。”楚晞往床边靠了靠,又靠了靠,仿佛下一秒就能砸下地板掉他身上去似的。她总觉得他这个人吧,颅内天天写小作文,心里一百八十个想法,但是什么也不说,就算说了,那说的也是内心戏的凤毛麟角。 他问:“我没意思,那什么有意思?” 楚晞本来都酝酿出睡意犯困了,这一句又给她问醒了,她抖了抖,真的跟女鬼一样从床上爬下来,二话不说找准位置往他脖子上嘬了几口,肇事以后飞快又爬回去,真诚地说:“这样的。”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商量商量志愿的事儿吗?”她又问。 江岁羽也算被她出其不意的行为吓到了,他缓了缓才说:“你知道吗?我爸妈是大学认识的,毕业之后收到不少工作的offer,但我妈为了能离我爸近点儿,就留在南京了。其实相对来说,她那个行业在其他地方的发展前景更好一点。本来她想再读书深造几年,可是又没成,因为怀了我,而我爸当时创业有了起色,所以她又妥协了。后来,他们吵架,总是以‘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早就怎么怎么样’为开头,互相怪罪,最后分崩离析说实话我不是很意外。当然了,怎么说呢,我一直也挺歉疚的。所以现在,我们就都做对自己好的选择,商量反而容易出事儿。” 楚晞轻轻哦了一声,“那好吧。” 恋爱真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谈到结婚的,因为在一起时间长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那时候后悔当初的决定,可怎么办。 渐渐地,都没声儿了。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就像催眠曲,把两个心事重重的人硬是哄睡着了。 五点,楚晞设的手机轻微震动闹钟把她叫醒。其实她原本就没睡得很熟,只是稍微震了两下,她就紧急摁停。怕把人吵醒,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出门,拎行李。 是的,她今天早上的高铁票。 只是没和江岁羽说。 他还在睡,很乖,睫毛长得似乎能戳死人,不过似乎昏昏昧昧地睡得不太舒服。 她蹲在他旁边看了好久,想亲一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那就,再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回头。 时间尚早,地铁六点才开始运行。走出楼栋之后,她在附近随便找了家旧旧的鸭血粉丝汤店,坐下点单。 “啊要辣油哎?” 她已经能听得懂这类简单的方言,于是学着那样的口气回答:“要的。” 江岁羽说,南京话的精髓是音调,想要学的话有一个快捷方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适用——把四声调的字全改成一声调读。 ……她突然有点儿不想吃了。 总感觉心里千疮百孔。 坐上3号线,首班车,人没那么多,也不嘈杂,所以播报提示音听得格外清晰。 “拿上未来的车票,追寻梦想的脚印。南京地铁祝福毕业生毕业快乐,愿大家在今后的日子里,千山万水都是好运。” 这么戳心窝子的话,是最后一次听了吗? 好难过啊。 明明没失恋,却如同失恋一般。 她是拿上车票了,然而是通往未来的吗?以后真的会全都是好运吗? 舍不得。 舍不得南京。 终于到了南京南站,刷身份证,进站。这儿真大啊,比起车站,更像机场。里面餐饮层出不穷就算了,竟还有卖衣服卖各种东西的。她的检票口是b24,却是从北边进来的,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她拖着行李一路狂奔到另一头。 这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人那么多,却不算嘈杂,仿佛他们都有重重的心事。 还没到检票时间,楚晞在候车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慢吞吞地打字给江岁羽发消息。 [我走了嗷。] [马上上车了。] [到了再给你说。] 她觉得自己很酷。离别还要腻腻歪歪、难舍难分那是小孩儿才有的行为,她是个几近成熟的大人了,要处事不惊,要习以为常。 他可能还没醒? 还没走呢,已经开始想他了。好烦。 广播里还没催促,闸机前却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有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有人却恨不得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她龟速移动到尾端,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身份证。 兜里的手机贴着皮肤震了几声,楚晞摸出来,发现江岁羽回复了。 [好。] [注意安全。] 就这? 就这??? 鼻尖突然酸了。她忽然好想听听他的声音,立即,马上。什么处事不惊嘛,她根本就做不到!于是她不管不顾地打了电话过去, 很快就被接通了。 她低低地喊他名字,千言万语尽在其中:“江岁羽。” 他也低低地应着:“嗯。”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道别的话显得太感伤,约定的话显得太轻率,闲聊的话也无甚心情。他们没说,但站内的广播开始呼唤了。 “女士们,先生们,您好,高xxxx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请拿好高xxxx次列车车票的旅客到b24检票口检票……” 这播音也太神奇了,跟有回音似的,一遍响在现场,一遍响在电话里,还好像有“滋滋”的电流声。 楚晞听到半途蹙了蹙眉,她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仔细辨认了五秒钟,又把扬声器放回到耳边。没有错,不是错觉。 “江岁羽,你在哪儿?”她急切地向他确认。 他没出声儿回答。 “我问你在哪儿!你说话啊!被毒哑了吗?” 然而他是彻底哑巴了。 “你在南京南是不是?我听到广播声音了,从电话里传出来的,你就是在南京南,别想说谎骗我!”楚晞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停地转着身体找他在哪儿,可是人太多了,急反而讨不到好处,什么也看不见,她原地跺了两次脚,气得不行,“你就在我附近是不是?有本事就快点让我找到你!” 正当她想掉眼泪的时候,他终于讲话了。 “你回头。”他说。 楚晞立马调转方向,这回果然瞧见他就在她身后,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抄着裤子口袋,单肩上背了个包,神情专注地看过来,与以往一贯的散漫不同,显得格外深邃认真。这种时候了还要保持酷哥的人设,简直是让人抓狂到无言以对。 对视上的时候,他点了挂断把手机塞口袋里,往她这里走过来。 直到此刻,楚晞才真正明白了那句歌词的含义,“直到蜂拥而至的人都透明了”,是真的,她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只有他,就只有他。 她差点“哇”一声哭出来,所以等她反应过来时,耳边风声簌簌,而她飞奔向他。 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刹住。 江岁羽也有点意外,不过短短几秒内,他条件反射屈了腿,迅速张开双臂,拦腰接住了扑上来的她。 飞奔必然带来惯性。他就这么抱着她,顺着这惯性的加速度,自然地转了两圈。 楚晞只感到自己在腾空,双脚离地,视野三百六十度极速变换。她其实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你怎么跟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每句话都在嘴边滚了好几圈,最后什么也没讲出来,只捶了江岁羽几下胸口。 是他先开的口:“你说让我别来,不好意思啊,我还是想看你一眼,就来了。” “你烦死了。”她实在憋不住了,埋在他衣服猛猛擦了一顿眼泪,然后才深吸了口气,闷着声音问,“没票怎么进来的?” “紧急买了张去马鞍山的。” ……什么嘛。 楚晞忽地被逗笑了,哭也哭不成了,笑也很勉强:“怎么,你还真想追高铁呢?” “追高铁是别想了,检不了票。”他按着她脑袋,揉来揉去,彻底毁了她的发型,“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楚晞平静下来了:“所以你尾随了我一路是吗?你好变态啊江岁羽。” “你少说点话吧。”江岁羽知道她在尽量轻松的语气掩饰感伤,他不置可否地又扣紧了几分,“省出点时间好好抱会儿。” 四周全是旅客,从身边走来走去,他俩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因羞怯而产生分开的念头。 算了吧,这种时候还要保住面子吗?还要担心会不会社死吗? 江岁羽时刻分出神来注意着闸机那边动静,发现排队的队伍已经大半检完票了,只剩零星几个人在外面。他将人松开,卸下包,从里面掏出一捧东西塞她手上,“行了,到点了,快去吧。” 楚晞愣愣地看着手上的一小捧向日葵花束。黄澄澄的,不是活物鲜花,而是用扭扭花做的手工品,还挺精致。 她一下子笑出了声:“什么啊?你手工艺人吗?” “我怕坐你旁边的人花粉过敏,送真花你会被投诉啊。”他说,“而且,它不会枯萎,我做很久的。” 你看,他会搞浪漫,也很细心。也恰恰是因为这样,反而更令人难过了。再想到他一个人偷摸在夜里扭这玩意儿,又有点想笑。 楚晞低下头,说话的声音有点沉:“江岁羽,我真的很讨厌说再见,我也真的很想潇洒地离开,但是太难了。如果一定要说再见,那就让我先开口吧。” 广播还在不断地催。 “bye-bye.””她牵起行李,吸了吸鼻子挥挥手道,“谢谢你,我在南京的每一天都感觉到幸福。” 他看着她笑,心里琢磨了半天说,其实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远道而来。但最后只是挥了挥手,“去吧,别回头了,我看着你走。” 她当然没有听话地做到。 短短的路程,扭了几十次头。 直到紧赶慢赶卡点检了票,乘扶梯下去,再在高铁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心头的那股情绪没有下去,反倒是越来越浓了。 列车缓缓发动,风景倒退,天气很好,一如二十多天前来的那日。高楼渐渐消失在眼前,速度越来越快,离这座城市也越来越远。 再见了,南京。 她在心里说。 …… 到下一个站点时,手机震了下,那会儿列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动静闹得比较大,旁边也来了人坐,她不想在这个时间段看消息回消息,就任由在手机在面前的桌板上蹦跶。 等又正常行驶,通知声最后响了一下,回归了平静。这会儿,楚晞终于秉心静气地解锁查看,本以为是妈妈问什么时候到家能开饭的体贴问候,要不然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通知,结果翻着翻着,忍不住倒盖上手机,看向窗外广阔的平原缓了缓平复了自己,再继续阅读了起来。 江岁羽:[之前答应你,要给你写情书。当然,那只有一句的朋友圈不算。其实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走,虽然你没告诉我具体的时间,但未免也好猜了点,你把我当傻子没智商吗。还是你觉得,我就是那么随便的人?亲我亲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那么卖力,那么黏人,还想和我睡,就差把“我在跟你告别”这几个字写脑门上了。我仔细瞧了瞧,身上三个草莓印,你就说怎么着吧?] 江岁羽:[其实高考前我对于这个暑假的想象是,我要静静躺上两个月。你完全算是个不速之客,几乎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但我发现人生还是要多点意外才有意思,一成不变固然很好,可生活中还是需要一点惊喜。我在南京生活了十八年,习惯了这里的风景和生活方式,你出现了,我才发现逛惯了的地方也能找出一点与众不同。一开始的确没想和你谈恋爱,毕竟没有认识很久,人很容易冲动,我怕你过了这个新鲜感和劲儿之后,发现我其实也就那样,跟其他男生没什么不同。再说了,我们这个年纪连自己的未来的决定不了,谈情说爱确实有点儿早。不过后来你也都知道了,我这人比较没出息,实在抵抗不了诱惑,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虽然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走远一点,才提议说不要为了对方耽误自己的前程,直到今天我依然是这个想法。就算离别,也希望你能拥抱广阔的世界,去看看更好的风景。] 江岁羽:[没想过分手,但想过会分开,未来这事儿谁知道呢?做什么选择都好,即使就到这儿也好,一辈子很短,先爱得神魂颠倒、死心塌地再说吧,毕竟我能给你的,只有一颗真诚炽热的心。有句话说的对,我们要么有趣,要么老去。那我们就在老去之前做一对有趣的恋人吧。] 江岁羽:[所以我们不要悲观,不要遗憾,就转身去到各自的未来里,天高海阔,来日方长,迟早会再见。当然我真正想说的是,无论哪个选择、哪个明天、哪个瞬间,我都会在下一站找到 你,先开口跟你说“hi”.] 原来,bye-bye是为了说hi. 楚晞第一遍是浏览,第二遍看是逐字,看完之后默默靠在f座的玻璃窗上缓了好一会儿,又揣着莫名的感想看了第三遍。要不是时机不对,她觉得她现在能立马下车,买下一趟票返程回南京,揪着他打包带走。但理智适时地将她拉了回来。 她啪嗒啪嗒在聊天框输入了一长段小作文,打完字扫了两眼,又觉得不合适,完全发泄不了心中的无尽情绪。最后,她一骨碌把输完的东西全删除了,就留了一句话发送给他,心情溢于言表。 楚晞:[江岁羽,你大爷的。] 第16章 南京大学不止月光和…… 楚晞:[每天备课都感觉自己因高考结束丢掉的脑子又回来了。] 楚晞:[你在干吗呢?] 回家之后,她接了两份家教工作,一个亲戚小孩儿,一个父母同事的小孩儿,每次各俩小时。工资也没因人情世故打折,反正就正常算,毕竟她高考分数在那儿,在外面怎么着都很抢手。 楚晞悄悄叹了口气,得攒钱呀。万一真的异地恋,除了每天电话粥弹视频,总得见面吧,如果距离很远,车马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总不能次次都让他过来见她吧? 江岁羽:[辛苦了。] 江岁羽:[图片] 江岁羽:[坐着等被你宠幸。] 楚晞深深呼吸,感觉此男段位又提高了。 视频电话打过来,犹豫半刻,她接通,但是遮了摄像头。所以开场他就是一个问句:“家里有人在?” 楚晞说:“没有啊。” “手机坏了?” “也没有。” “那这个黑屏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多少背着我做了点见不得人的事儿。” 楚晞:“……” “我好几天没洗头了。”她这么解释说,觉得自己的形象在视频里肯定不好看。 江岁羽狐疑地反问:“你这样,难道我没见过?” 是哦,是见过的,还是现场版。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如今没那么粗神经了嘛。好像确实有点矫情,她磨磨蹭蹭开了镜头。他看过来时眼神黏糊且直勾。 楚晞咳咳两声,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我那个没去成南京的朋友吗?” “记得。”他看破不说破,顺着她的话问,“她怎么了?” “她骨折住院的时候跟隔壁病床的陪床看对眼了,然后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我回来以后才知道的!气煞我也,我和你……那什么的时候可是什么都跟她讲了。” “什么都?”他问。 “啊?”楚晞后知后觉,她宕机了会儿才说,“也不是什么都……就,细节呀肯定不能说嘛!” 他在憋笑。 “别笑了!”她哼哼两声,“对啦,你给我寄信的时候收敛点儿,我爸妈已经在怀疑我了。” 江岁羽他非要学上世纪的人,寄手写信过来,复古的诚意固然令人动容,从他写字的大小、一勾一画都能看出他当下的心情,比标准的微信字体看着有温度多了,但确实比较明目张胆。 “也不是说不能寄啦,可我恋爱的事儿还没讲呢,我决定过了这个暑假上了大学就说,那样他们比较容易接受。” “嗯,好。”他说,“你那边明天下雨,出门家教的时候记得带伞。” “好喔。”楚晞条件反射应了一声,继而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回:“手机里有天气软件。”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家明天要下雨?” 江岁羽理所当然地说:“天气软件里加了你的城市。” 听到这儿,她嘴角一下子就下去了,隐隐感觉鼻子有点酸,酸得无以复加。她都没想到要关注南京的天气,怎么他就有这种细心的自觉呢? 楚晞忍了忍才说:“我想给你点首歌。” “什么?阿楚姑娘?” “才不是。” 聊天框进了一条消息,江岁羽把视频切成小窗,看见了歌名。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 这天下班以后,楚晞正在啃妈妈倾情出品的麻辣小龙虾,即便两只手带了层薄薄的手套也不免沾上油腻。 “怎么还不到啊?”妈妈拽着拖把划拉地面的姿势像在犁地,她着急地问,“几十分钟前不就打过电话确认我们在家了吗?” 楚晞面不改色,给小龙虾做了个脱衣处理:“不都在网上查到结果了吗,没事的哈。” “那怎么能一样?”老妈长吸一口气,“摸到实物了才安心!” 话音刚落,玄关门“砰砰”两声,她看都没看猫眼,火急火燎地打开门,外面邮政的快递员愣了下,才道:“您好,录取通知书到了,麻烦签个字。” 楚晞被逼着洗净双手,接过黑笔签字。说是录取通知书,其实是个蛮大蛮沉的箱子,她被催促着拆盒。不得不说,做得挺好看,还有各种小礼物。她妈妈已经完全不管她了,拿着一通全方位的拍,准备发朋友圈。 她拿过手机给人发消息:[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江岁羽:[我也,早上到的。] 在网上查的时候不紧张,快递员来的时候不紧张,拆箱的时候不紧张,现在反倒莫名紧张起来了。 楚晞:[那我们要不要对一对各自的?] 江岁羽:[可以,但这事儿先缓缓。] 楚晞:[啊?] 江岁羽:[当面说吧?] 楚晞愣愣地,反应了会儿才迟钝地问:[你在哪儿?] 江岁羽:[现在在商丘。] 江岁羽:[下一站是郑州东。] 郑州。 楚晞被两个字轰然炸醒,她“唰”一下站起来,昏昏沉沉捋了一遍头发,再定睛看过去,这俩字还是没有变形。 “妈!妈!我出去一趟!”她拖鞋都趿拉反,走几步又蹦蹦跳跳地回来把鞋穿好,急不可耐地往外冲。 “去哪儿啊?龙虾还没吃完呢!”妈妈举着通知书左看右看,即使心情美妙也不妨碍她深究女儿咋咋呼呼的原因。 “不吃了!”楚晞蹲着拎上帆布鞋的后跟,又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揣上钥匙胡言乱语道,“江南在家晕了,很严重!我去看看她怎么样。” “???”她晕了是怎么给你发消息的? “啪”一下合上门后,楚晞迅速拨通电话,极力想要按耐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却在电梯的玻璃里又瞧到了她杂乱至极的发型,啊,刚应该整理下仪容仪表再出发的,这怎么见人啊?有点后悔。 接通了。她完全发傻,激动的情绪收回,剩下的反而是想哭:“江岁羽,你怎么过来了?” “谁说的想见我来着?”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我也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啊。”楚晞一下子哽到有点难以开腔,“呆几天?什么时候走?住哪儿?” “我说住你家,你爸妈会打你吗?”他散散漫漫地开玩笑,用的还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不会。”楚晞不假思索,想象了下那个场面带着点好笑地说,“首先你进不了门,其次你会被我爸揍,最后你会被我爸妈混合双打。” 他怪腔怪调地叹了口气:“唉,那真是怪可惜的。” “其实……真不用过来的。”她小声地说,“我本来也没想这样。想你是真的,但也没真的要这样……” “怎么了,就允许你去南京,不允许我来看看你从小长到大的城市?”江岁羽轻描淡写,仿佛四个小时的高铁车程并不是什么难事,“放心吧,你就当我过来旅游,在你走过的地方走一走。” 现下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了,这男生属实难以招架,所以死心塌地压根不是难事儿,她只好老实说:“那我在出站口等着接你嗷。” …… 江岁羽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到有个姑娘在那 儿梗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傻笑。 瞧到他了,本是兴冲冲朝他奔过去的,两秒后,又放慢脚步、收敛嘴角,止步不前,左顾右盼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注视着她,静静地等着她表演完毕,才翘了下嘴唇,勾了勾手说:“过来。” “你谁啊?我在等我男朋友,没空搭理你。他出来了看到你跟我搭讪会生气的。”楚晞还沉浸在自己的演技里,目露震惊,紧接着掏出黑屏的手机,碰都没碰直接“接”了起来,“我到啦。咦,你也到了?在哪儿,没看见呀。” 江岁羽笑出来:“过来。” “哦哦,在我面前是吧?好像看到了。”她作挂电话状,往前挪了挪。 “不认识了?” 楚晞仰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会儿:“不好说,我得好好确认一下。毕竟快一个月没见了,差不多忘了长什么样了。” “那你仔细看看。”他说,“要是认错了,你男朋友会生气的。” 楚晞点头:“行——” 虽然话里夸张的成分很多,但当下楚晞的确是觉得不真实,就好像午休起来做了个悠然长梦,梦中人被镀上层层叠叠炫目的光晕。视线里的镜头终于对焦,让她得以清晰窥见男生模样。 头发长了些,褪去了一点少年的青涩感,轮廓线条更加锋利,棱角愈发分明。但他身上却缺少了第一次见面时那股浓重的疏离感,更加沉稳平和。好像嘴唇看起来也更好亲了点儿。 楚晞凝视他好久,江岁羽也任由她看。终于她率先按捺不住,蹭到他前边,伸出了恶魔之爪,把他的脸揉来揉去,口中念念有词道:“不会是整容成江岁羽的模样来诈骗我的吧?” 他终于伸手把人稳稳揽住,下巴在她头顶轻轻地搭着,极其配合地说:“是啊,你再揉两下假体就该歪了。” 都说恋爱的人会在潜移默化中跟对方越来越相似,而且会如出一辙地变傻。楚晞原本想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着也能维持住自己酷酷的人设吧,没想到轻而易举地就变得很幼稚了,而且还很戏精。 两个人都有点儿像神经病,并且还病得不轻。 她趴在他怀里,眼底有些发热:“先斩后奏,批评你。” “领导批评得对,知道错了,”他贴在她耳侧说,“但是下次还敢。” “你恋爱脑吗?” “多少有点。” “吃饭吗?” “走。” 先找到订的酒店,扔下行李后,再牵着手逛街。来到她这儿,她当然得好好尽到东道主的责任。 不过她忘了,这些她经常逛的地方,她的朋友也同样如此。 于是,还在她沉浸在“真的假的”“这么有缘”“心有灵犀吗”“我们居然成校友”的感叹中,眼尖地瞧见被她造谣晕在家里的夏江南出现在视野里,并且在跟她对视上的瞬间,手机的冰棍“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楚楚!!你旁边那个死男人是谁?” 楚晞:“……” 她扭头看向疑似被贴上“小三”标签的江岁羽,嘴角微微抽搐,一瞬挣脱了手,尬笑了两声。 而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再次抓过她的手,顺势就牵住,没松开。 …… 夏江南坐俩人对面,眼神就没离开过他们紧握的双手。 “这次是被我看到,下次就该你爸妈了哦。”她没太好气地提醒道,“收敛点吧你们。” 楚晞:“我跟我妈说我去找你了,你可别说漏嘴。” “什么理由?” “咳咳,我说你晕家里了。” “……真是好样的。” 夏江南眉一拧,又端详了好久,忍不住撇开脑袋嘟囔道:“死小子命真好。” 江岁羽:“……” “死丫头命也真好。” 楚晞:“……” 直至,三个人都没绷住,全笑出了声。 - 这次离别倒没有上次那种要死不活的伤感,因为知道反正没几天就要再见。 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过去时还是显得匆匆。楚晞拒绝了父母相送的提议,独自踏上了求学之路。 “梦想首发地,未来直通车,新一级大学新生,南京欢迎您!愿大家眼里有光,脚下有路,未来在望。”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铁播报音,楚晞有种重逢老友的感觉,她在心里暗暗地跟它打了个招呼:hi,又再见了,南京。 她扭头问从南京南接到她的江岁羽:“这祝福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人都有?” “你不都知道它是小渣男了?”江岁羽耸耸肩,“不过我呢,只单单欢迎你一个。” 楚晞笑了:“其实我第一志愿是北大哎,只不过它在河南只招那么丁点儿的文科生,我的排名差了一丢丢,只能说生不逢时了。虽然有点遗憾,但是这样也不错啊,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江岁羽捏捏她的脸:“嗯,以后跟着我混吧。” “你好‘社会’哦。” “你现在知道也晚了。” “……” 开学季的城市,太阳仍如初夏时那般热烈,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蓊蓊郁郁,柏油路面几乎被烤焦,校名烫金的四个大字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南京大学。 新生分在鼓楼校区。鼓楼这地方,楚晞旅游的时候就转了个遍,毕竟几乎就在当时租的那个房子附近,她对周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进了校,还是不免好奇。 正值特殊时期,女生宿舍楼也能让男生进,不过几乎往来的都是父母辈的中年人,像江岁羽这么年轻的面孔实属少见。 拿到钥匙进宿舍门,他一开始没入内,得到她说没有什么不能瞎看的通知后,才慢悠悠往里面晃。宿舍里站了不少人,她的室友,以及室友的家人。 简单认识了下,楚晞不太好意思说旁边这个是她男朋友,毕竟有这么多长辈在,即使脸皮再厚也遭不住,于是她吞吞吐吐地胡扯介绍道:“这是……我哥。” “哦,原来是你哥啊——”他们好似恍然大悟。 她点点头,做贼心虚地开始整理东西,半个字也再讲不出来,江岁羽帮她擦桌擦椅收拾床铺,觉得好笑,却也没拆穿她。 直到傍晚两人走出校门,往熟悉的路那边走,楚晞蹙眉问:“这是去哪儿?” “你看不出来?” 居民楼外观看上去些许破旧,墙体斑驳失色,楼道内昏昏沉沉,偶有几只狸花猫窜过。 这是……他们的合租房。 江岁羽拿钥匙拧开门。内部的摆设完全没动过,每一处都让她觉得如此熟悉,甚至她买的小粉炉冰箱贴还原封不动地粘着。 楚晞换了鞋进去,感到非常神奇:“你没退租?” “嗯,续了。”他眼也不抬地说,“刚开始是因为舍不得,睹物思人。后来,拿到录取通知,也的确没必要退了。” 睹物思人,思什么人真是不言而喻。楚晞莫名被他撩了一下,她凑过去踮脚仰脸亲他,但实际上,他并不配合,在她贴来的瞬间,无情地撇了下脑袋,害她扑了个空。 “你干吗!!”她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江岁羽阴阳怪气地说:“我不是你哥吗?哪有妹妹亲吻哥哥的,不太合适。” 这小心眼让她彻底服了。很坏。楚晞歪头静静打量了会儿他的表情,又忍不住笑开了,越笑越嚣张。 “江岁羽,你真小气。” “阿楚,你真大气。” “江岁羽,你真幼稚。” “阿楚,你真稳重。” “江岁羽,我想亲你。” 他差点因固化思维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停顿,改口说:“行,我让你看看,妹妹和女朋友之间有什么区别。” “啊?” 剩下的话被全数堵在了嘴里,竟是连半 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了。他骨子里大概是有一些坏东西存在的,就这么往前追着她吻,压制得人根本就动弹不得,她压根就无力招架,只能情不自禁地呜咽出声。 到最后,她再往后退就要倒了,这才不由自主地勾上他的脖子。然后他就像打了什么兴奋剂似的,扣着人更凶了。 “你、你……”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但也没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我?”江岁羽贴着她的唇,声音放低,“我是你男朋友。” 强调意味非常明晰。 “嗯、嗯嗯。”楚晞口齿不清地点头,“知道了。” 她的宽容,换得了他愈发过分的行为。短暂的温柔与冷静之后,迅速转变为凶猛和攻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岁羽从嘴唇亲吻至耳畔,轻柔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他问:“晚饭想吃什么?” 楚晞想了想:“楼下斩个鸭子吧。” 江岁羽“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来,“这是我从小到大攒的钱,我也忘了有多少,给你拿着。” “我有钱。”她惊了五秒,推拒道。 “就当保管了。”他咕哝着说,“我看别人谈恋爱都这样。”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什么都得摸索。但无论如何,别人都有的东西,怎么样她也得有吧? 她思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有点子心机在身上的:“那我们要是分手了,你还要问我拿回去吗?” 提分手,还要因为这事儿藕断丝连……道德绑架啊这是! 江岁羽抬手轻弹了她的脑门一下:“你能不能往好点儿的地方想一想?” “你就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嘛!” “不问你要了。” “啊?” “随你处置。” “你是不是拿准了我道德水准比较高?” “嗯?” “到那种时候,我肯定会主动跟你纠缠不清。” 江岁羽:“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你别掐我脸!” …… 楼下鸭子店的生意还是火爆,他们去得算迟了,好在还留了只前脯,运气不错。 楚晞还是好奇:“为什么你觉得这家的鸭子是最好的,比较过其他家的了吗?” “没有,吃惯了而已。”他说。 “那你根本没有实践啊,怎么可以夸下海口。” “你第一天来南京的时候,怎么选店用餐的?” 楚晞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说:“就选老板拍着胸脯保证的。” 江岁羽突然开始笑,肩膀发抖,索性最终直接埋到了她脖颈,往她皮肤上亲了一下,“老板的话能信吗?” “为什么不能?” “王婆卖瓜还自卖自夸呢,难道他会说自家的东西是那条街最差的?” “是哦。” “笨吧?” “笨。” “en。” “n.”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对话总是朝着幼稚的方向发展。楚晞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酒余饭饱后,两人坐沙发上,她挽着他的手臂,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一个舒服的角度一起看了部电影。 “江岁羽。” “嗯。” “没事,我就是想叫叫你。” “江岁羽!” “嗯?” 他静静等待着她开口。 “我有好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楚晞说。 “比如?” “我想和你在春天去鸡鸣寺看樱花、在夏天淋一场太阳雨、在秋天去栖霞山赏枫叶、在冬天去明故宫迎大雪,想和你在傍晚的玄武湖散步吹风、在新街口牵手跨年,想拍下梧桐大道的四季变换和紫金山的日升日落……”她掰着手指头说。 “好啊。” “我想和你养一只小猫。” “好啊。” “我想和你晒月亮。” “好啊,现在就去。” “我好喜欢你。” “好……”他顿了顿,“我也是。” 她想。 我和他,不止月光和今晚的南京知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