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残疾后和新任首席哨兵结婚了》来自www.aqtxt.net 装残疾后和新任首席哨兵结婚了 作者:余积木 简介: 更新时间尽量每晚十一点半,不更会请假。 作为帝国百年难遇的攻击型向导,没人不知道徐寻月。 曾带领小队从灾变区全身而退,凭一己之力在帝都站稳脚跟,却在外派任务中双腿残疾,之后卸下职务深居简出,性格也变得阴晴不定。 帝君十分惭愧,居然塞给他一个婚约算作补偿。 而婚约对象,正是今年新选出来的首席哨兵。 *** 新婚当晚,徐寻月洗漱完毕,披着厚厚的外套坐在轮椅上看书。 姗姗来迟的年轻哨兵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眼神如刀,却在两秒内被引发结合热。 徐寻月只想将人拉过来打量,祝回却腿一软要往地上跪。 于是现任首席哨兵被前任首席向导扯到他的轮椅上。 出乎预料的是,即便意识混乱,他也没让自己压到徐寻月的腿。 属于哨兵的气味在鼻尖浮动,徐寻月看着祝回红透的脸,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然后捏着对方下巴将人拽低,给了头脑发晕的年轻哨兵一个慢吞吞的深吻。 *** 祝回是哨兵学院最优秀的学生,十七岁获得参军资格,二十岁成为首席哨兵,被誉为“帝国之匕”,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有关婚约的消息迅速传开,外界众说纷纭,他却不以为意。 可三个月后,一片狼藉的待规划区边缘,却有军官在对讲机里听到他和一个人的通讯,声音轻且温软。 “我已经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了,今晚就能回家。” “没有着急,正常速度就是今晚到家。” “你不用等我……等我也行,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军官:“?” 这就是我那好比人形兵器的同事? 这就是网传的塑料夫夫? 【优雅危险控制欲强x对外冷淡对内依赖】 向导攻,哨兵受,年上差八岁,攻苏 双初恋,是彼此的唯一 阅读提示(排雷): 1架空末日废土背景,有一些用来play的向哨私设(兽耳兽尾信息素什么的) 2攻斯文俊美坏心眼,装残疾但各方面依旧强势,对受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 3受是一款少年气未褪的冰山酷哥,对外冷拽但对老公非常乖软,被欺负只会脸红回味那种 4拆逆梦看见会删,严重的禁止段评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天作之合 废土 先婚后爱 哨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寻月,祝回 ┃ 配角: ┃ 其它:年上,怎么没有向哨标签,向导攻哨兵受 一句话简介:那个攻击型向导有哨兵了 立意:共生死,同进退 第1章 新婚 又一个下雪天。 足有石子那么大的雪花自空中落下,慢悠悠地堆在屋顶。 “队长,就走了吗?财务大臣好像还没露面。”秋霜拿着点心,嘴角还有没吃干净的蛋糕屑,身体却下意识跟着往门口挪。 这是幢立在白塔旁的建筑,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圈了不小地方,专门用于高级官员宴请。建筑门口挂着灾变前的手工制品,风吹过,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嗯,”那个坐着轮椅朝门口离开的男人看她一眼,语气平静,“我早就不是你队长了,在帝都要注意些。” 他看上去比脸上还有婴儿肥的秋霜年长不少,过肩黑发束成低马尾,象牙白手套勾勒出分明的指节,礼服虽不是贵族制式,但也修身典雅。 在门口略暗的光影下,那双冰蓝色眼眸格外辽远,似乎蕴含着神秘的能量。 如果没有那件披在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衣,又或者如果他没有坐在轮椅上,想必整个人会看着更精神、更锋锐些。 显而易见,这是一位上过战场、经历过伤病的高级向导。 秋霜反应半拍,偏过头,快速眨着眼睛噢了一声。她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哨兵们意味深长的哄笑。 “我说秋医生,别耽误徐向导时间了,他今天结婚呢。” “是嘛,就算一切从简不办婚礼,晚上也总得回家嘛。” “他结婚对象可是今年大会选出来的首席哨兵,首席啊!年轻帅气前途无量。” 秋霜呆了呆。 “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亏你以前还是徐向导队里的人。” 其中一个哨兵笑了她一句,复将话题拐回来:“估计他哨兵——就那个祝回,早就在家里等他了。”说着,语气表情已经带上某种心照不宣。 哨兵是容易躁动的群体,军队里又最是无聊,平常在军营开惯玩笑的家伙,有时难免分不清场合。 秋霜瞬间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愧还是羞耻:“我、我我不怎么看那个板块的新闻,队……对不起,之前只想着好久没见了……新婚快乐。” “没事,谢谢。”徐寻月神色依旧平静。 他目光扫过面前这位年轻的向导姑娘、以及更后面的几人,微笑:“秋霜还是继续吃饭吧,平时工作可没机会吃到这些。” 秋霜点点头,哨兵却打了个寒战。 突然好冷。 不止是冷,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惧,就像遇上自己从未见过的、不可战胜的灾变生物。 它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好像靠近了,又好像没有。自己前一秒还站在陆地上,后一秒却被它拖入深海,即便是哨兵的身体素质,也无法抵抗那种程度水压。 窒息感如潮水涌来,接着猛地褪去,一切快到像是哨兵的幻觉。他抬手护住自己口鼻,涣散的视线在空中乱晃,不小心对上徐寻月冰蓝色的眼睛,竟在其中捕捉到一线金光。 像流星坠落的尾巴。 很危险。 徐寻月对上哨兵惶恐的视线,又瞥了眼旁边面露茫然、什么都不知道的秋霜。 “叮——叮——叮——” 风还在吹,门口的挂件还在摇晃。 挂件投下的影子很奇怪,有的向左律动,有的向右律动,还有的呆在原位不动。 【队长……好可惜……好想再做他的队员啊……】 【我要呼吸……那是什么……我快死了吗……】 那些来自他人的、无比浓烈的情绪四处飘荡,徐寻月没故意去听,只是精神力太强,精神体太散,有时难免碰到部分。 并不是每一个向导都有这种能力,恰恰相反,据徐寻月所知,只有他能较为轻松地获得这些信息。这或许和他是攻击型向导有关。 如今人类可分为普通人、向导、哨兵三种,后两者是近几百年才出现的,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体。精神体是战斗中永不背叛的伙伴,在某种程度上能反映人们的潜意识。 哨兵身体素质超群,但精神脆弱,精神体大多性情暴躁;相对的,向导在精神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安抚哨兵,身体素质却不比普通人强多少,他们的精神体一般是性情温顺的生物。 而徐寻月的精神体……很难说是世界上已知的哪一种生物,它由无穷无尽的阴影组成,能汇聚成任何冷兵器的模样,平常就游荡在主人身边。 早年,有人认为它是灾变时期的特殊产物,不过这种说法在徐寻月成名后就消失了。 而现在,在他“双腿残疾”、卸下首席向导的职位之后,同样的一批人开始蠢蠢欲动。 被震慑的哨兵后退两步,硬是在大雪天出了一身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微弓着腰: “徐向导,慢走慢走,新婚快乐。” 【吓死我了……以前的高级向导不是这样啊……这种人进灾变区深处也得废?】 徐寻月表情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纯粹是哨兵自己出了毛病。 他调转轮椅方向,眼中那抹金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纯粹的冰蓝,那是灾变区里随处可见的、属于海洋的颜色。 秋霜望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眼睛又红了,没发现门口挂件的影子开始朝同一个方向律动。 这是帝都时间晚上八点。 雪更大了,而徐寻月将在这种天气里一个人回去。 灾变之前,这种程度的雪能上新闻头条,但灾变之后气温骤降,风雪席卷大地,海水吞没平原,曾经的家园变成冰封的废墟,这种雪天只是家常便饭。 人们称灾变之后的纪元为海神纪,至今十四年,年年只有冬天。 大家都习惯了。 *** “您已按照规划路线抵达终点,请检查是否遗漏随身物品。欢迎回家。” 两个小时后,随着汽车导航的播报声响起,徐寻月到达了自己的居所——一座位于帝都西郊的小庄园。 庄园略显古旧,门口甚至有个喷泉,这种水景只存在于海神纪前建成的建筑里,因为之后天寒地冻,喷泉只有结冰的份。 新雪旧雪压着石墙,长长的冰棱悬在门框,徐寻月能从墙外望见院子里头的三层小楼,楼上窗户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 今天之前,徐寻月一个人住,他外出了,楼里自然不会有光。 今天之后…… 徐寻月拿钥匙打开庄园大门。 门口没人。 他的结婚对象今年年末才从哨兵学院毕业,此前不是住学院的哨兵宿舍就是随军住宿,名下没有不动产,本该在今天搬到他这里。 现在是帝都时间晚上十点,在婚约正式履行的当天,徐寻月已经回来得很晚,而“他的哨兵”比他更晚。 这是件不大美妙的事,当事人却扬了扬唇,将庄园大门打开的锁挂在一边。 枯枝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二楼玻璃窗,不多时,松软到凹陷的雪地就拓出了两行孤零零通向小楼的车辙。 徐寻月进屋就脱下了披着的大衣,人坐在轮椅上,却能将衣物稳稳抛上衣帽架。 房里没开灯,光线很暗,他竟不受半点影响,直接摸黑进了厨房。 开火,烧水,随便处理几样蔬菜入锅,文火慢煨。 在向导能力的调节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细节把握得刚刚好,一锅食材简单步骤简单的汤很快就做成了。 晚宴上已经吃过,徐寻月只盛了半碗,最开始喝得很慢。 热汤入口,舌尖滚过一丝浑沌的熟悉感,又滑走了。 感受到汤汁给胃部带来的温暖,他端着碗看了会泛着波纹的汤面,喉结微动,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挺好喝的。 徐寻月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在他参加某项活动之后给他煲汤,活动类型不限,或许是一次郊游,或许是一次球赛……徐寻月本人深刻怀疑,“给儿子煲汤”只是他那个哨兵母亲为了在厨房玩找的借口。 哨兵五感极其敏锐,这是战斗时的优势,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劣势,普通人习以为常的存在都是他们的刺激源。哨兵下厨不仅难以把握食物的味道,本就脆弱的味觉嗅觉还容易受伤。 他家一般是向导父亲做饭,但每当徐寻月外出回来,他母亲就会钻进厨房,一边偷吃一边煲汤。父亲虽会帮忙看着,也会调节他母亲的感官体验,却依旧无法挽回汤的质量。 每次都不一样,各有各的难喝。 徐寻月至今没摸清那两个人联合起来的精髓,不过,管他好喝难喝,总归成习惯了。 时间将近十一点。 等他收拾洗漱完毕,慢条斯理地戴回那双手套、披回那件大衣时,在精神力感知范围的边缘,终于出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波动。 波动不大,但确实存在,徐寻月隐约感知到一种颇为复杂却并不焦虑的情绪。 阴影无声蔓延出去,和月光下投在雪地上的人影重合。 徐寻月坐电梯到二楼,随手从书架中抽出本书,开灯。 “啪。” 只身走在雪地里的青年脚步一顿。 那幢小楼的窗户,亮了。 第2章 结合热 庄园的锁开着,主楼大门安装了智能识别系统,系统连接着徐寻月的个人终端。 即使这里没有管家,第一次到访的人也能顺利和屋主见面。 徐寻月对着手腕上的终端操作几下,刚挑好一首白噪音播放,就收到一楼门外来人的提示。 “先生,有客人拜访您噢^^” 智能识别系统显示了个俏皮的表情,将监控画面传到终端。 高高瘦瘦的哨兵站在门外,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微微抬起。他身后是无垠的雪夜,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簌簌落下,将雪地上的脚印遮掩干净。 雪已经下到这么大了。 哨兵嘴唇动了一下,呼出一口白气,抬手,屈指,按响门铃。 “叮铃铃铃铃……”声音传到徐寻月这边。 恰好一片大得出奇的雪花飞过来,摇摇晃晃地往沾了雪粒的镜头上撞—— 徐寻月打开门锁。 哨兵忽然仰头。 “……” 外面很暗,那双琥珀色眼睛却在夜里格外明亮,像狼的眼睛,冰冷锐利,择人而噬。 隔着屏幕,透过镜头上的雪点,徐寻月知道他在看哪里。 无非是二楼书房窗户下、那个被笼罩在晃动枯枝间的监控。 不知道为什么,哨兵目光似乎停留得有点久。 “吱呀。” 一楼的门被推开,屏幕中的人走出监控范围。 徐寻月听着舒缓的白噪音,那是一种缓慢又充满活力的柴火哔啵声,顺手给书本翻了页。 说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祝回。 按照帝国传统,所有人都必须参加两年一度的总结大会。帝君将在会议上宣布部分人的晋升,晋升的家伙需按职位依次发言,陈述自己这两年来做了什么,功绩有哪些、不足之处又有哪些,作为表率的同时警示自身。 最近一次大会发生在今年上半年,祝回从此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哨兵”。 徐寻月本来是不用去的,毕竟他在那之前就卸去了首席向导的职位,但帝君仍然给他发了邀请。 于是他坐在场馆的最后一排,在人们发言的间隙里和财务大臣时不时聊上几句,询问彼此的近况。 期间,场内响起过许多不同的嗓音,男女老少,属于向导的、属于哨兵的、属于普通人的……徐寻月那时已经“残疾”,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便做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很少抬眼去看,更别提认真去听。 但他的确注意到了那个属于年轻哨兵的,冷淡、简洁、还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嗓音: “我所做的、所被夸赞的一切都并不足够,黎明尚在深海与天空的尽头。 “而我所缺憾的,是我或许还能更强,更拼命,为这个纪元做得更多。” 台下掌声雷动。 台上哨兵身高腿长,一身白塔里随处可见的学院制服,硬是穿出了帝国第一军官的感觉。 那时的祝回,是当之无愧的帝国新星,满身功勋毫无污点,即便高傲,也有高傲的资本。这样的年轻人肯拼命做事,旁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算要说,也只会在背后悄悄地说,或者等他犯了错、不那么耀眼之后再说。 “没想到,这个哨兵看上去冷冰冰的,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财务大臣在祝回走下台时朝徐寻月抒发感慨,“跟你那时候差不多……喔,一晃神,八年就过去了。” 再一晃神,今年也快过完了。 而祝回,也从一个毫无污点的高级哨兵,变成了一个履历不那么完美的高级哨兵。 几个月前,他带领小队执行帝君特别发布的任务,整个小队除他以外,无人生还。 听上去很惨烈,但海神纪的死亡随处可见,进了军队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一年到头会发生太多悲剧,这件事放在其中,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严重。 何况帝君还什么都没说。 祝回没被停职,没被处分,却在几个月后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婚约。 好事者扬言,如果小队全灭是祝回此生的第一个污点,和徐寻月的婚约就将是第二个,这是变相的惩罚。 谁让两人的匹配度只有60.01%呢? 尽管祝回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和徐寻月匹配度超过60%的哨兵——这个事实看似浪漫,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哨兵五感过于敏锐,长年累月的战斗负荷、生活积攒的感官刺激……这些都会给他们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如果没有及时疏导,哨兵总有一天会走向狂化。 向导和哨兵之间,匹配度在60%以上才能进行精神疏导,而大部分向导和大部分哨兵的匹配度都能有60%多。 这是人类进化的结果,60%多的匹配度不能说明什么,却能进行最简单最基础的精神疏导,方便救助,从而保存力量。至于选择结合的向导哨兵,匹配度一般在70%到80%之间,能上85%的很少见,超过90%更是寥寥无几。 不管怎么说,“匹配度60.01%”、“攻击型向导的精神疏导”……光是这种名词,就足以让每一个哨兵心生嫌隙。 二楼书房的门关着,徐寻月却能听见逐渐鲜明的脚步声。他听出来祝回在上楼,听出来祝回走的是楼梯,他又翻了一页书,从古老的纸张里闻到属于上个纪元的气息。 脚步声更近了。 这个年轻哨兵半点多余的路也不走,直直朝他的方向来。 只有月亮作为光源的楼道里,所有家具的影子都轻轻晃了一下。 房门的金属把手被握住,转动,前推。 一声轻响,黑暗如粘稠的液体,从迅速张开的门缝中淌落下来。 对高级向导而言,视觉是相对迟钝的感官,当视角捕捉到画面的时候,其他渠道早已将信息传递到大脑。徐寻月瞥了眼书本右下角的页码,慢悠悠看向门口。 年轻哨兵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双在监控见到的琥珀色眼睛依旧凌厉,里面既没有装模作样的假笑,也没有难以抑制的厌恶,却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股刺人的寒意。 他在警惕。 徐寻月从门后的影子里提取到这个信息,但没有更多了,因为警惕,对方没有外露的情绪。 在高级向导面前,情绪波动是最大的破绽,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做到的却屈指可数。 那么,为什么不是不满、厌烦、惧怕,偏偏是警惕呢? 徐寻月观察着祝回,想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个白色残影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白影速度极快,祝回尚且站在门口,它就已经几个跃起,扑到距离徐寻月只有一米不到的地方。 雪白的皮毛顺滑泛光,琥珀色眼睛闪闪发亮,蓬松的尾巴正高高竖着,轻轻在身后划出弧线。 是……雪狼。 祝回的精神体? 再看祝回,此时表情也出现了裂痕,和精神体同款色号的眼眸中满是错愕。 他紧皱眉头,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看了眼徐寻月,又没有说话。 “……” 气氛有些凝滞。 然而,不管二人气氛如何,那匹比自然界同类体型更大、看上去凶狠灵敏的雪狼竟直接在徐寻月跟前坐下了。 它对徐寻月十分好奇,前爪不安分地踩着人工地毯,鼻尖抽动嗅闻空气,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对身后哨兵在精神领域内的疯狂呼唤置若罔闻。 门外,所有阴影忽然晃动。 门内,雪狼身躯投下的影子里似乎混入了其他东西,黑色骤然深沉很多。 紧接着,那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以一个不自然的方式往左微勾,就像在被什么东西捉住往左边揪一样。 “?!” 雪狼动了动耳朵尖尖,猛地站起来,看天看地,左顾右盼,最后惊疑不定地望向徐寻月。 祝回下意识往房里走了两步。 雪狼却嗷了一声,坐回原位,还垂下尾巴在自己的影子上扫来扫去。 徐寻月:“……” 纵然他见多识广,早年在军部见到过数不清的哨兵精神体,这回也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祝回的精神体会主动出现,没想到自己的精神体会跃跃欲试。 刚刚的狼嚎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点夹,听着像是在撒娇,而哨兵本人却…… 不、不对。 现在的祝回,和他之前在楼下看到的祝回、在授勋仪式上看到的祝回,都不一样。 仍然是那张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还有一点哨兵学院年轻学生的凌厉,此刻却脸颊泛红,喉结滚动,胸膛起伏有些明显。 唇瓣微动又紧抿,再很快张开,如此反复,一副呼吸艰难的样子。 他的脸红不禁局限在脸庞,还有往脖颈和耳朵蔓延的趋势。 他眼睛也有点红,是那种湿漉漉的红,目光带着丝丝缕缕的焦灼,在空中晃了晃,扫过自己那个被什么东西玩得逐渐乱七八糟还很开心的精神体,定在徐寻月身上。 如果徐寻月不是攻击型向导,如果祝回不是第一个和他匹配度超过60%的哨兵,他在这一刻就该反应过来,眼前是哨兵被引发结合热的征兆。 可惜,他此前只见过人们或钦佩或畏惧的眼神,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也没有给哨兵做精神疏导的经历。因为不曾运用的缘故,那些少年时期在向导学院学习的、有关结合的专业知识,早就被遗落在记忆深处。 60.01%的匹配度,谁会往结合热上想呢? 思绪闪过不到半刻,祝回又朝他走了两步。 这次他迈步很慢,第一步后顿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自己在做什么,是否真的要这么做,但他还是迈出了第二步。 “……” 没有第三步了。 白毛乱糟糟的雪狼扭过头去看他,嗷嗷呜呜嚷嚷一通,末了没骨头似的往边上一卧,让出徐寻月轮椅前那块黄金位置,像是在向哨兵示意什么,很有指点江山的派头。 【快过来快过来!唉你真是——这个人的精神体、啊不、这个人,他超级好闻的,很适合你!】 【傻站着干什么呀?在演试炼柱吗?朋友,你都快毕业了,怎么还对学院的破柱子情有独钟?那玩意我都不知道弄断几千根了。】 【超级舒服,不信你摸摸,就像我这样,你快去摸他。】 以某种扭曲形态将雪狼捆得四仰八叉的阴影们向主人传递自己捕捉到的情绪。 徐寻月:“……”是谁在摸谁来着? 雪狼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不知道用多少个非常才能恰当形容的激动了,他从来没听到过这样清晰的念头。 不是所有精神体都那么聪明,拥有清晰的思路,要是不清晰,徐寻月就感知不到。 他只能碰到高级向导哨兵精神体的情绪,但和碰到人类的情绪一样,都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 而眼前这个白白软软暖暖和和——这是阴影的表述——但身长两米的大只雪狼,却是前所未有的思路清晰,堪称话唠。 很难想象,一个看着就寡言的哨兵会拥有这么活泼的精神体。 而且这个精神体似乎还很喜欢自己……自己的精神体。 真稀奇。 刚进军部那会,徐寻月从不隐藏自己的精神体,每逢作战全力以赴,士兵们都清楚他的能力。 时间流逝,最初的同伴一批批死去,活着的人都在升迁,随着徐寻月卸下职位离开待规划区,有关他个人信息的文件,也就慢慢成了高级加密档案。 大多年轻人和没挤进帝国上层的人只知道,那个攻击型向导的精神体是一种很恐怖还看不见的东西。 向强大的未知生物臣服是动物本能,阴影遇到的精神体都比较怕它。 它脾气又不是很好,既然都被当成无恶不作的史前巨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机会就搞恶作剧,不把对面吓得萎靡三天,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前这种互动,徐寻月倒是头一回见。 他分神思考半晌要不要让阴影收敛一点,毕竟见面就玩对方精神体这种行为属实过于明目张胆,但看看那匹狼乐在其中的样子,再看看当事人完全在状况之外的样子,就也觉得无伤大雅。 自家精神体难得这么高兴,让它玩去吧。 将怀里的书放在桌上,徐寻月理了理披在肩上的大衣。 轮椅轮子滚过厚厚的人工地毯,没发出一点声音。 眼下情况不禁出乎祝回的预料,也同样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就怀疑帝君突然安排婚约的目的,怀疑祝回的背景,怀疑帝君和祝回之间是否有更深更复杂的联系。 祝回不在状态,那很好,便于他掌控局势。 一路走到今天,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死了那么多战士,他不可能放过任何未知因素。 尽管他早就把祝回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但不够。 这个高级向导决定亲自研究一下,自己新晋合法伴侣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最开始看到的警惕,又是因为什么。 第3章 本能 “唔……” “砰。” “吱——” 三道声音不大,在沉默到有些死寂的房间里,却格外惹人注意。 又或许是惹狼注意。 只有它被惊得看了过去,琥珀色眼睛在暖光下忽闪忽闪,而二位当事人波澜不惊。 是雪狼理解里的“波澜不惊”。 在它的人类词典里,波澜不惊,就是没有大动作的意思,和静止差不多。它只听见几声闷响,之后世界重归平静,房里唯二的人没发生争执,就像时间定格了一样。 【呼,一切顺利!我的朋友,你摸到他啦?感觉怎么样?】 徐寻月握着哨兵手腕的动作微微一滞。 【你喜欢他吗?喂?喂喂?听得到吗?为什么不回答我?等等,我知道了,你的心跳在加快……他也是。】 徐寻月准备把祝回扒拉下来的手顿住了。 【我最最重要的战友,你现在终于明白向导的好了吗?之前还想当黑暗哨兵,都不顾自己身体的吗?而且,我也是很痛的呀。有向导多好,有向导你就可以天天和他……】 【闭嘴。】 小房间里灯光昏黄,循环播放的白噪音将这里衬得更加安静,呼吸声也更加鲜明。 这是祝回的第一次情绪外露。 里头带着凶狠,带着羞恼,还带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情绪万千,都汇聚在结了冰的两个字里。 徐寻月还没细看,逸散的情绪就被哨兵收回,感知不到了。 他还在防范,也许是下意识的防范。 明明状态不对,却依旧警惕吗? 只是,属于对方的呼吸挠在下颌,灼热,急促,带着轻轻的痒意,让人联想到刚才擦过侧脸的唇。 相同的温度,除了柔软之外,又多了些微粗糙的干燥感,像寒日晨风摩擦皮肤的体验。 徐寻月最开始只想握祝回的手腕。 凡是和精神领域相关的活动,进行条件都十分严格,向导哨兵距离越近,肢体接触越多,成功率就越高。 倒不是非要肢体接触,就算祝回防着他,也可以通过精神攻击突破精神屏障,进入精神世界,挖出对方的情绪、思想、记忆……但那是一种摧毁。 攻击型向导有太多伤害哨兵的途径,相应的,作为一个向导,他深知精神图景受伤对哨兵而言有多痛苦。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那样做。 至于“万不得已”的标准…… 就看祝回的表现了。 总而言之,徐寻月当时的确只碰了祝回手腕。 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应却如倾倒的多米诺骨牌,从麻烦低效的小面积肢体接触,演变成扰乱思维的大面积肢体接触。 自他指尖触到祝回皮肤的那刻起,对方的泛红程度就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整个人跟熟了似的,而祝回的眼神又很奇怪。 一会直白,一会游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审视什么。 他长得很像祝回认识的人吗? 与此同时,徐寻月隐约嗅到一股极其清凉的气息。 尽管用“清凉”去形容气味并不准确,他却觉得这个词恰如其分。 那种味道就像他十四岁吃掉的雪,明明已经挑了最干净最蓬松的部分,看着绵软如絮,入口才知道里头的碎冰碴有多扎嘴。等雪好不容易在舌面化开,开始顺着食道滑入胃袋,器官抽搐的感觉又会从腹部返回大脑,直击太阳穴。 太冷,却解渴,起火的嗓子得到救济,活着的感觉麻木却庆幸,以至于多年后再回忆,也不觉得有那么冷了。 可回忆只是回忆,徐寻月了解自己的住所,这里不可能突然出现其它气息。 唯一的变量是祝回。 此时此刻,祝回呼吸抖得厉害,被触碰的那只手绷得死紧,仿佛正处于某个临界点。 徐寻月用精神力感知了下他精神屏障。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那里依旧严密。 就在局面尚且称得上僵持的时候,祝回突然朝徐寻月踉跄半步,本就不大的距离瞬间缩短。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在那一刻好像脱了力,大有往地上跪的架势。 徐寻月不松手的话,要么被他带下去,要么把人扯上来。 应该松手的。 把人扯上来可能会亲密接触,即便有把握控场,即便训练多年的身体远超一般向导,也不该让底细不明的高级哨兵和自己这么近。 万一被祝回伤到,哪怕只伤到头发丝,也是不划算的事。 心头却闪过一丝怪异又自然的悸动,和那种清凉的味道一样隐约,隐约地叫嚣着: 【触摸他,占有他,掌控他。】 【他是你的,他属于你。】 “……” 一念之差。 距离缩减,雪的气息更明显了。 等所有响动停止后,祝回已经被他拽了上来,两条长腿分开跪在座位边缘。 他太配合了,上半身和徐寻月贴得极近,被扣住手腕不挣扎,甚至还用另一只手环住了徐寻月的脖子,脑袋压得很低,呼吸吹得人很不自在。 可就是这样亲密的姿势,他却半跪着,一点没碰到徐寻月的腿。 满意。 反感。 两种情绪同时闪现,以至于徐寻月没在第一时间把人扯开——虽然向导和哨兵的力气不在同一个评价体系里,但祝回搂他脖子只是贴得紧,根本没用力,不至于拉不动。 接着,他听到了雪狼的碎碎念。 再然后,他瞥见祝回投在地毯上的、有些扭曲的影子。 徐寻月:“……”他知道了。 刚才,是自己那个在和雪狼玩耍的精神体偷摸溜过来,拱了祝回一下。 说不定还缠了祝回的靴子,让他难以发力站稳。 怀里的哨兵安安静静,地上的影子犹在乱舞。 似乎是察觉到徐寻月的视线,过了一秒,影子也不动了。 【发现坏人和恶意都可以直接攻击,像这种什么都没做的,不能恶作剧。】徐寻月难得教育自己的精神体。 阴影在精神领域里发出嗷嗷呜呜的奇怪声音,钻进地板溜之大吉。 ……学习新语言的速度还挺快。 多等了几秒,徐寻月将另一只空闲的手按在哨兵肩上。 “不准备起来?” 清凉的气息倏然变浓,仿佛碎雪被风卷起吹来。 徐寻月这才确定,那种气息是祝回身上散发的。 掩藏记忆的泥土被松动,他好像知道自己之前忽略的是什么了。 ……结合热。 结合热是每个向导和哨兵都拥有的生理特性,它会影响思考能力,调动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和冲动。 无论哨兵还是向导,都会在结合热时散发出浓烈的气味信息,即信息素。信息素没有具体的味道,更像某些无形但存在的能量波动,便于向导和哨兵建立链接。越契合的伴侣,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雪的气息,属于祝回。 它就是没有味道的,只是徐寻月的记忆为之赋予了独特意义。 温暖的白噪音循环播放着,过了一会,像是才听清徐寻月的话,祝回缓缓直起身,抬头,眼睛湿湿润润的,有些失焦。 徐寻月看了半晌,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隔着屏幕和祝回对视时想到狼的眼睛。 瞳孔靠下,是典型的上三白眼,当然会像。只是现在不显凶,反而有点可怜。 祝回的状态依旧不对,甚至比之前还要过分,连耳朵都变得湿红。那上面的水迹,是哨兵体温将小雪籽融化的证明。 他的唇倒是干燥,嘴角有一点起皮,或许是来的路上没喝水…… 打住。 徐寻月觉出自己观察方向的偏移,心中掀起一阵风浪,他联想到不久前祝回的样子。 没有特意去看,没有特意去想,注意力却过分地停留了。 现在是帝都时间晚上十一点三十分,一天即将过去,这是他和祝回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年初的大会,他们虽然出现在同一场合,但那里有信息素屏蔽器,这里是他家。 在他家里,在他常待的房间里,再加上近距离接触…… 仅仅这些,就能引发一个和他匹配度只有60.01%哨兵的结合热? 还是这么严重的程度。 人们将应对结合热的措施分为一级结合、二级结合、三级结合共三类。一级结合的范围是所有表面接触,从碰碰手指头尖到拥抱抚摸;二级结合则包括接吻和边缘行为;三级结合就是身体关系。 眼下碰都碰了、抱都抱了,手腕还握着、脖子也搂着,祝回的脸却越来越红。 一级结合显然不够。 尽管不够,却强行镇定,努力与本能对抗,想和危险的向导保持距离。 如果没有精神体搞怪,他或许不会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地。 放在以前,徐寻月不会管处于结合热状态的哨兵,可今时不同往日。 对合法伴侣毫无指望,不代表对匹配度唯一合格的祝回毫无兴趣。 那个瞬间的悸动太耐人寻味。 【他属于你。】 这个时代,怎么可能? 可看上去,又有点像那么回事。 这位年轻、冷厉、战功赫赫的哨兵,此时正满脸通红,思维迟钝,被他主导着。 一个属于他的哨兵。 完全、只属于他吗? 他能对一个被他引发结合热的哨兵做太多,探索、哄骗、诱导……一旦发现些什么—— 希望祝回不是站在他对立面的人。 徐寻月勾了勾唇,翻过祝回戴着黑色半指作战手套的手,指尖沿着橡胶与手掌的缝隙轻轻插入,在灼热的掌心缓慢摩挲。 他也戴了手套,是象牙白的手套,向导的经典款式,能将修长的指节全部包裹。 祝回整条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却没有闪躲,只垂眼看向二人相触的手。 脸又红了一点。 室内暖气正盛,柴火哔啵的白噪音更显温暖,雪的气息存在其中,本该让人觉得突兀,却不知为什么,反而驱散了那股由温度和空间封闭带来的昏昏欲睡感。 祝回没能看他们的手太久,因为徐寻月很快就松开了那只作战手套。 橡胶迅速回弹,重新束缚住哨兵线条流畅的手背,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而哨兵本人则被徐寻月毫无征兆地捏住下巴,一点一点往下带。他的唇被这个动作逼得微微张开,两个人上半身几乎又要贴在一起。 徐寻月越靠近,祝回就越难以思考,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可浑沌间,却有种被什么盯上、笼罩的感觉。 危险,危险,危险。 他下意识想攻击。 “眼睛闭上。”向导低声命令。 他僵住了。 他的本能开始发话。 不能乱动,向导很脆弱,你的向导还受了伤,双腿残疾。 不能对你的向导出手,不能挣扎。 更何况…… 祝回闭上眼睛。 在模糊而刺激的感官中,他听到一声轻笑,却没看见,那双冰蓝眼眸的颜色更深了些。 像灾变区随时生出漩涡的深海,能将人类拖入其中,吞噬、咀嚼,化为清晨海面的浮沫。 又或者,变成海底城市的冰雕,永远、永远地停留。 第4章 深吻 雪片扑簌簌打在玻璃上,发出粘腻细碎的声响。 窗内,泛橙的光线将冷意驱散,微弱而急促的气音在安静中无限放大。 徐寻月再次握住祝回的手,指节卡进指缝像是安抚,掌根却压住了哨兵试图后缩的左膝。 祝回闭着眼睛,被水渍沾湿的睫毛一颤,半晌收紧膝盖,有些别扭地蹭了蹭徐寻月的腰。 不像抗拒,倒像意乱时分的乞求讨好。 祝回觉得自己手心开始出汗,但他没办法冷静,抵在颈侧的尾指仿佛在丈量他的脉搏,他的心跳一览无余。 完全被对方的气息笼罩了。 压迫感与安定感奇异交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沉入水中的窒息感。 祝回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这个人不会真正伤害他,同样不会因为他的任何反应而停下。 窗外,风声变得黏稠。 白塔研究表明,结合热能将人内心的欲望放大数倍。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哨兵异常凶恶,不仅比平常易怒,还会更加难以安抚。 徐寻月第一次和结合热的哨兵打交道,就碰到了个例外。 实在太好欺负了。 因为距离近的缘故,他能感受到祝回的呼吸、碰到祝回的心跳,并且听见对方喉咙里溢出的颤音。 祝回的气息越来越乱,已经到了不利于立即进入战斗的程度。 可明明最开始对视时,那双眼睛里还充满了冷淡和警惕。 那是只属于浴血过的士兵的视线,果敢,决断,徐寻月只在军队最顶尖的战士身上见到过,而祝回并不比那些老兵差。 这样的一个年轻哨兵,现在却顺从到称得上乖巧,没有丝毫争抢主导权的意思,红着耳朵分开唇迎合亲吻。 徐寻月轻轻咬住他的下唇,没把脆弱的地方咬破,只是不容拒绝地入侵,将柔软干燥的部位打开,碰触对方发着抖的舌尖。 好像有一场新雪落在他们唇边,冰冷,清新,让人下意识想深深吸一口气。 一场少见的、讨人喜欢的雪。 徐寻月揉了揉祝回滚烫的耳垂,将指尖沾到的水渍化开。 接着五指下移,不轻不重地握住哨兵后颈,同样阖上双眸。 *** “嘎吱。” 光亮再次出现的时候,徐寻月正好踩在一根干枯的树枝上。 周围光线很暗,天空是很浅的白色,看着就让人打不起精神。 他借着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光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雪原。 雪原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上面却堆积着不少废弃物,细看是无人居住的小木屋之类的简易建筑,本该雪白松软的地面则呈现出部分稀落的灰黑。 再往远处看,竟然有一座青葱高耸的山崖,上面植被葱郁,隐隐能听到其中的不绝鸟鸣。 两厢对照,更显景象怪异。 祝回的精神世界居然是这样。 哨兵是精神世界脆弱的存在。他们的精神图景敏感而危险,受到攻击就容易不稳定,进而导致狂化神游等不可挽回的后果,最后走向死亡。 哨兵的想法、情绪、记忆,都被保护在他们精神图景深处。徐寻月虽然没给哨兵做过精神疏导,却也见过一些哨兵的精神图景。 早年,他和同伴在灾变区边缘执行任务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突发情况,大家尽全力战斗了,仍然有人被灾变因子彻底污染。 没有办法,他用精神攻击杀死过正在朝灾变体转化的哨兵队员。 第一次做这类事时,徐寻月刚从向导学院毕业,那个被污染的哨兵和他同届,爱说俏皮话,走之前说队长,得麻烦你帮忙把我包裹里的东西带给我的向导了,还好我们没有三级结合。 徐寻月摧毁了那个哨兵的精神图景。 再后来,因为相同的缘由,徐寻月见过其他哨兵的精神图景,它们要么死气沉沉,要么凶戾尖锐。 祝回的精神图景里却有草木。 即便是在那样遥远、那样陡峭的山壁上。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它都是赏心悦目的,尽管徐寻月知道,那里一定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安谧祥和、生机勃勃。 他进入了祝回的精神世界,祝回不可能毫无察觉。 就算被结合热影响、被他引导了,现在也该恢复过来。 徐寻月更倾向于认为祝回在观察他,在暗处伺机而动。 人们总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更加自由地穿梭,现实世界的任何东西都不如这的用起来称心。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精神力够强的人想要有什么,就能有什么。 祝回只是没有直接现身。 当徐寻月以自己的衡量标准对祝回做评估时,祝回同样在评估他。 立场如何,有多强大,能否融洽相处,是否天然契合…… 祝回的标准,会是什么? 没在原地过多停留,徐寻月绕过木屋残骸,朝那座陡峭的山靠近。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蕴养出信任,记忆将会是最有力的证据。 徐寻月原本的目标就是祝回的记忆,尤其是那个除去祝回无人生还的任务记忆。 关于祝回的资料,他搜集到的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称得上一目了然: 母亲是普通人,父亲是普通哨兵,双亲皆因灾变去世;少时在待规划区生活,觉醒后进入白塔学习,后因表现优异提前获得参军资格。 除了今年那个帝君派下来的任务没有过多介绍,祝回的成长经历几乎能直接概括为生长在灾变时期人的普遍背景,外加天才般的潜力。 太简单了,也太干净了。 “……” 才走几步,徐寻月就发现了一个端倪。 和其他哨兵只为防御竖起、视觉效果并不真实的精神屏障不同,这片雪原上的废墟格外细致,仿佛真的存在一样。徐寻月从前出任务的时候,就经常见到这样的建筑残骸。 祝回的精神世界有损伤,这很正常,只要是战斗过的哨兵,或多或少都有。 可徐寻月觉得,不仅是这样。 那些因为感官过载、精神力使用过度而狂化的哨兵,他们的精神图景只会出现垃圾、裂痕和鸿沟,仿佛精神世界的伤口,徐寻月脚边的废墟也是典型的范例。 而脚下这种灰黑色却以渐变的形式,杂糅、渗入到漂亮的雪地中,融为一体,极其碍眼。 就和污染一样。 但……灾变因子的污染? 灾变因子出现于灾变之后,也就是海神纪的十四年间,是一种人类难以感知的物质,白塔在八年前才研发出专门测量它的仪器。 这种物质生存能力弱,传染性强,一旦在人体内稳定存活,被寄生者就会在几个小时内完成转化,成为灾变体,这样的情况则被称作彻底污染。 徐寻月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死去的队员,也记得他们精神图景在最后一刻的景象。 烟雾升腾,泡沫溃散,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静止,变得灰黑,如同旧时代的默片。 那种腐烂的色彩,和眼前雪原如出一辙。 只是这片雪原上仍有白色,且白色居多,和灰黑形成了鲜明对比,似乎制约着那些灾变因子,不让它们外泄分毫。 祝回的精神图景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会是那次任务的影响吗? 帝国公民都知道,没能快速摆脱灾变因子的人只能等死。人类和灾变因子,是完全无法相容的两种存在。 可祝回没有半点被污染的样子。 如果有,徐寻月一定会在见到他的那刻发现,根本不用看哨兵的精神图景。 毕竟祝回是他知道的第二个例外,他自己是第一个。 徐寻月不受灾变因子的影响,永远不会被污染,这是多年实战验证的结果。他的程度比祝回还更夸张,堪称灾变因子绝缘体,那玩意到他身上不过一分钟,活性就消失了。 也是因为这个,他以前经常在灾变区边界带队救援,面对巨大的风险和责任,军衔升得很快。 就在徐寻月停下脚步观察雪原的时候,袖子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侧头看去,是一匹巨大的雪狼。 银针般的毛发泛着光泽,琥珀色虹膜倒映雪景,耳尖沾着未化的雪粒,即使蹲坐,也有成人肩膀那么高。 那条大而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是自信而激动的表现。 这是凶猛的肉食动物,雪原上驰骋的野兽。 它突然冒出来,咬住了徐寻月的衣袖。 要战斗吗? “……” 雪狼见徐寻月看到自己,收起獠牙,转而用脑袋凑近他。 徐寻月没动。 雪狼歪头思考,半晌把自己变小一圈,蹲坐时只到徐寻月的腰部。 它又把脑袋凑过去。 一抹情绪贴着徐寻月侧颊滑过。 【看小回被他碰到就很舒服的样子……我猜这个向导的手法一定很棒!】 【嘻嘻,试试。】 徐寻月:“……” 这种控制不住外泄的情绪是不可能伪装的,它是真这么想。 祝回就让自己的精神体这样? 而且,即便到了这一刻,祝回依旧没有出现。 徐寻月和那双琥珀色的狼眼对视。 雪狼现在的高度刚刚好,他只要略一抬手,就能摸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以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怪可爱的。 好吧,摸一下。 他揉揉雪狼的耳朵。 遥远的山崖边,望着雪原的年轻哨兵闷哼一声。 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第5章 熟悉 树叶在山间的风中晃动,叶片上闪过许多画面:哨兵学院的试炼场,待规划区的警戒线,灾变区的皑皑白雪…… 这座山是精神世界的中心,而这一片片树叶,就是哨兵存放记忆的地方。 祝回站在树下,一只手撑着树干,身体仍然有些发抖。 他咬住自己下唇,防止泄出声音被向导听见,可齿尖刚接触到下唇,又想起徐寻月之前是怎么咬着这里亲他的。 力道很轻,又很专/制,好像知道他不会抗拒、也无法抗拒一样。 他的脸开始发烫。 进入精神世界之后,现实世界里的反应是不会被带过来的,就相当于把身体的所有状态都重置了。 眼看自己又要重蹈覆辙,祝回颇为懊恼。 接吻的时候这种反应,就算了,现在只是被摸了精神体,居然也这样。 或许,他该在徐寻月到达这里的第一刻出现,而不是在远处观察。 可他忍不住再看一会。 只有保持内心平静、拉开距离观察的时候,得到的答案才可能趋近真实,不受急促心跳的影响。 进入他精神世界的徐寻月是完全健康的状态,没有一丝病气。不需要轮椅,不需要厚厚的大衣,独自走在荒原上,雪中翠竹般清隽挺拔。 祝回下意识觉得,眼前的徐寻月,比坐着轮椅披着大衣在灯下看书时更让他感到熟悉。 熟悉到……像某个人。 祝回不敢确定。 不过,他听说徐寻月,已经有很久了。 从他十四岁觉醒成哨兵、开始学习有关向导和哨兵的知识后,他就知道这个高级向导的名字,没有哪个哨兵不知道这个名字。 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向导,让人又敬又怕的攻击型向导,灾变时代的天才,灾变时代的英雄。 据说,他二十岁那年带队支援了十九个待规划区,清扫出它们与灾变区的界线, 据说,他在帝都无亲无故,全靠自己站稳脚跟,是帝君最重要的亲信之一。 虽然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 但这些也都和祝回没有关系。 三年前,他以哨兵学院学生的身份进入军队,徐寻月于同年出了意外,不久便辞去了所有在军部的职位。他们没有正式见面,也没有任何公务上的交集。 作为后辈,作为士兵,祝回发自内心地钦佩这位向导,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只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他不得不神经紧绷,对帝君派系的人有所防备。 他不想怀疑徐寻月,他甚至打算尽己所能照顾徐寻月,但婚约过于蹊跷,谨慎有利无弊。 祝回原本想了很多,脑子里过有很多假设。 可当对方触碰他,握他的手,捏住他下巴命令他吻他的时候,一切好像又变得简单起来。 他……成为了徐寻月的哨兵。 他的本能,就是亲近徐寻月。 向导指尖的温度比精神体低些,揉弄雪狼的力度也不轻,那种不紧不慢的压迫很容易让祝回联想到他们进入精神图景前的互动。 以至于现在,他出现也不是,不出现也不是。 祝回的呼吸逐渐急促。 他觉得有点渴,不、是很渴,大概是来徐寻月住所的路上没有喝水,迟来的干燥终于在这一刻侵袭了他。他松开咬住唇瓣的犬齿,抿了抿自己的下唇。 五感持续朝徐寻月所站的地方汇聚,时间每过去一秒,感受就变深一分。 他们明明隔得那么远,他却清晰地知道徐寻月的呼吸,徐寻月指节弯曲的弧度,徐寻月被低垂眼睫遮住的视线,就好像被摸的是他。 不适应。 很喜欢。 仅仅是被摸了精神体,都像是经历了一场疗愈,绷紧的心弦不自觉舒展,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 另一边,雪狼在向导脚边趴成一滩狼饼,发出细细的呜呜声,尾巴在雪地上扫来扫去,划了好多个半圆。 徐寻月本来只准备摸一下的,可雪狼的手感太好,他就不止摸了一下。 他摸了耳朵、脑袋、脊背、尾巴,都是毛茸茸热乎乎的。但如果要从里面挑一个,他还是偏爱耳朵一点。 雪狼的两只耳朵尖尖上都有细碎的黑斑,要近距离看才能发现。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对方在雪地里打了滚,不小心沾了沙砾石子。 此时此刻,那两只带着细碎黑斑的耳朵正在微微颤动,似乎是想把耳朵尖尖上的雪粒甩掉。 徐寻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干脆伸手帮忙将雪粒抹去,又顺手揉了一下。 却见那两只耳朵抖了抖,慢慢向后弯折,最后变得和飞机机翼一样。 他微微一愣,有些惊讶。 飞机耳? “咔。” 祝回撑在树干上的手猛然收拢,五指深深扎进木头。 他的脸颊、耳朵、后颈,全都再一次变得通红。 ……没出息的家伙。 “沙沙沙。” 树干因为哨兵刚刚的动作不住震颤,承载着记忆的树叶也一阵摇晃。 如果祝回想攻击,现在的情况倒很适合暴起。 但他没有。 抬手摘下一片树叶,哨兵的身影消失在山间。 绿树的颤动却没能那么快停止,在树的顶端,一片颜色最嫩、最为鲜活的树叶甚至晃得翻了个面。 那片叶子储存的记忆,也随之暴露在阳光下。 和叶子的生机勃勃不同,它储存的记忆片段——即那时祝回的视角——看上去情况很糟,画面黑暗,颠簸,还有光斑东一下西一下地乱窜。 过了一会,画面中央裂开了一条月牙形缝隙。 缝隙颤颤巍巍地扩大,更加刺激的光照了进来,将月牙、也就是刚刚睁开的眼睛刺得眯了眯。 眼泪瞬间从画面边缘溢出,模糊了画面中的所有景物,那些特别白的天空、特别白的树叶、特别白的雪山……都白得病态,扎眼,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秒。 可视线的主人没有罢休。 视野中的景物快速变幻,显然是在赶路,这个视角却有些奇怪。画面里看不到地面,入目全是天空、树干、树叶、雪,还都是白色。 只在视野左边缘,有一小块黑色的、看上去像是布料的东西。 他在被人抱着走。 视线开始移动。 先左,再上,期间生理性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叶子里的整个画面都被浸得水汪汪的。 更多的黑色露了出来,那确实是布料,看外型,还是衣服领子的布料,它们靠得很近。 视线继续往上。 很快,一个曝光度极高的侧影出现在画面中。 他很模糊,戴着防护面具,就算反复观看这片记忆叶子,也只能依稀分辨出两个特征。 高马尾,眼睛好像是蓝色。 视线刚一定住,那个人就低了头,接着迅速抬手,带有凝结伤口的手掌将画面、也就是记忆主人的眼睛遮住。 “眼睛闭上。” 或许是当时状态太差的缘故,就连这声音听上去也很朦胧,像是和耳膜隔了一层。 但还是能够听出来,他的声音十分年轻,有一种天生领导者的气场,又很有安全感。 那个人语气平静地说: “你的雪盲症已经很严重了。” 画面重新变得黑暗而颠簸。 “沙沙沙……” 记忆树叶的晃动声逐渐减小,树干逐渐恢复原本的挺拔。 徐寻月揉捏狼耳朵的动作一顿。 他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山崖的方向。 果然在那。 这时候才准备现身……终于受不了? 他好像是有点过分,用那么强硬的姿态诱导一个还没从哨兵学院毕业的哨兵。 哄骗他闭上眼睛,暗示他放松警惕,入侵他的精神世界,玩弄他的精神体,把雪狼揉出飞机耳,还一副悠哉悠哉心情愉悦的模样。 这对任何一个战士而言,都是一件极其屈辱的事。好好的较量对峙、紧张僵持,瞬间成了另一个隐秘而暧昧的故事。 但……祝回本来不就是他的哨兵吗? 听他的话,也很正常。 祝回做得很好。 徐寻月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拱了拱。 垂眼看去,就见雪狼仰头望着他,发出撒娇一样的小声呜鸣,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不继续摸。 徐寻月等了两秒。 “……” 雪原上的风呼呼刮着脸庞,不冷,却存在感十足。 雪狼有些耐不住了,它试探着微抬上半身,琥珀色眼睛微微反光,似乎想和向导来个更升级的接触抚摸,扑住徐寻月的腿,将毛茸茸的脑袋塞进对方臂弯。 它伸出前爪,跃跃欲试—— 它消失了。 徐寻月早已聚集的精神力却未就此分散。 在他身前,灰白而混沌的风雪瞬息席卷,将雪狼踩出的大坑覆盖,却无一丝吹到徐寻月身上。 风雪的缝隙之间,最为明显的,同样是一双琥珀色眼睛,只是颜色更深一些。 这个精神世界、这片雪原的主人,终于收回了他的精神体。 出现在徐寻月面前。 第6章 声控灯 战斗终于还是发生了。 对向导而言,在精神世界战斗无疑更加有利,可有利不代表稳操胜券,最顶尖的向导会要求自己在一场战斗中毫发无伤。 徐寻月抢了先手,他选择率先制住目标。 祝回出现时靠得太近,即便只是站在那,也超过了向导和哨兵的安全距离。 现实世界情况特殊,结合热影响了祝回的身体,徐寻月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本能的影响。 但在祝回的精神世界,徐寻月不可能再放他进入这个范围。 就算他们之间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剑拔弩张,记忆、情绪、五感,却是所有哨兵的逆鳞。 安全,从来是靠自己赢取的,而非靠指望对方不出手碰来的。 阴影自哨兵的影子里分裂出来,灵活又诡谲地缠住他的军靴,颇有几分不久前偷跑过来绊他一脚的架势,却远远不止于此。 它们将他向后拖、往下按,仿佛祝回不是身处自己掌管的雪原,而是一片他人操控的海域。 祝回脚下也确实出现了一个由浓郁黑影组成的洞口,它们以某种微妙又奇异的节奏律动着,如同一个凭空出现的漩涡,能把选好的猎物送到任何它们想送到的地方。 哪里都会有影子,因为哪里都有亮光。哪怕是在灾变区最黑最深的夜,也会有千里之外的月光,以及神秘生物身体散发的微光。 光,和阴影。 二者难以察觉,同样难以消灭。 “滋。”激光声响。 哨兵原本空荡的两只手里出现了枪,一支对准雪地,一支向前抬起,皆是红光闪烁蓄势待发的模样。 才消失不到几秒的雪狼从半空跃出,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却已完全不是刚才缩小到腰部的体型。它像一座活动的山峦,雪白皮毛下的肌肉流畅而暴力。 它扭过头,兽瞳凶狠,后肢蓄力,眼看就要以猛兽撕咬猎物的姿态扑来——那不是带着友好社交信号的玩闹,而是拥有搏杀意味的扑击。 这本该是极为短暂的一瞬,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在徐寻月的眼睛里却被无限放慢。 他看见雪狼扭头瞧过来时愣了一下,脑门上浮现出大大的、几乎能汇聚成实体的无数个问号;他看见雪地上的黑色漩涡蔓延开,迅速裹住雪狼因惊讶迟迟没蹬出的后腿;他看见两支尚未开火的枪一点点移动瞄准,对上自己的要害…… 他看见祝回的瞳孔收缩,里面映出一个向导的倒影。 那个倒影穿着介于休闲与精致之间的礼服,扎着凸显慵懒的低马尾,脸上既没戴防护器具、也没有干涸的血痕,手套洁白到一看就让人觉得养尊处优。 可他的精神体又是如此强势,如此不容许挣脱,让人无端想象他曾经可能的模样。 红光闪烁的枪口抬到一半,忽然直接消失了。 阴影们动作一顿,随即将猎物捆得更紧,哨兵甚至被扯得踉跄半步。 他没有更多的动作了,才出现几秒的雪狼也再一次凭空消失。 消失。 这不是徐寻月的杰作。 只有精神世界的主人,才能凭借心意,在自己的家园中随意创造和抹去。 徐寻月没发动真正意味上的攻击,也比谁都清楚自己出手会是什么画面。 无非是哨兵的精神图景被阴影笼罩,无非是所有事物像素点般迅速老化,无非是一切变浅变淡变模糊……但都不会像刚才。 生命的存在很重,即使最可怕的灾变生物,都做不到让它们直接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这里是祝回的精神图景。 就像徐寻月没直接发动精神攻击一样,祝回也放弃了他刻进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发出的回击。 一场战斗,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仿佛从来没打响过。 但还是出乎徐寻月预料了,因为是否受到伤害和是否掌握主导权是两码事。 他不伤害祝回,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对祝回做。 可是,到底怎样的信息,才能给这位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哨兵足够筹码,让他在应激后做出这种对策? 毫无疑问,祝回已经被控制住了。高帮军靴跟黏在雪地上似的动弹不得,双手因无形的束缚反剪在身后,甚至他整个身体都蒙上了一层暗色,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上空投下阴影笼罩他,可上空偏偏什么都没有。 多么被动。 徐寻月盯着他的眼睛,仍然只在一片琥珀色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样陌生,那样熟悉。 徐寻月记得,在灾变之前的岁月里,他家乡深秋的时候,颜色相似的琥珀色树脂就会从枫香树树皮的裂缝中渗出,留住那一刻的阳光、那一刻的湿度、那一刻的空气,从今往后永远存在,也永远属于过去。 他不动声色地拨动二人周围的精神力,试图引导、解构、阅读,主动捕捉祝回的情绪。 他的确找了个好时机,这次,他听见了年轻哨兵尚在颤栗的心绪。 一闪而过。 【……会是哥哥吗。】 ……哥哥? 那缕情绪来去太快,几乎让徐寻月以为是自己听错。 他用更加长久的目光确认,得到一个理所应当的答案:他之前真的不认识祝回。 偶尔见过几面不等于认识,到不了用这种称呼的程度。 祝回也许在找人,而在刚才的某个瞬间里,因为某些元素的相似,他把他认成了那个人。 雪原之上,灰白色烟尘混合雪沫快速升腾。 一片青翠到有些突兀的树叶自祝回掌心飘出,同样奇迹般朝上飞舞,一直飞到徐寻月眼睛的高度,挡住了那道暗含分辨意味的视线。 年轻哨兵没觉察自己泄露了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徐寻月听见了什么声音,或许,此时此刻他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镇定,所以才无法周全所有细节。 他被捆着,却维持着和面部表情如出一辙的平稳语气,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一秒开口,说出了今晚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第三句话: “做个交易。” 徐寻月接住那片被精神力确认过无害的树叶,瞥见叶面上快速变换的场景。 雪原,冰面,海底。 交谈,烈酒,装着向导素的注射器。 踊跃的面孔,谨慎的面孔,死去的面孔。 画面视角固定,里边没有祝回的脸,却闪过另外四个同样年轻的身影。 徐寻月不认识这四个人,但他查过祝回的资料,对在那场任务里死亡人员的照片留有一定印象。 他认了出来,这是祝回的记忆。 祝回的记忆就储存在这些绿色的树叶中。远处那座高山是大本营,而眼前这片树叶,则承载着有关神秘任务的记忆,也是徐寻月最想看的东西。 在徐寻月原本的计划里,他会踏过雪原,自己登上那座山,在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叶片中检索,一一掠过、仔细挑选,最后找到答案。 这必然能成功,只不过作为攻击型向导,徐寻月更擅长摧毁,而不是这种以不伤害对方为前提的和风细雨,因而需要额外耗费一些精力。 但现实是祝回自投罗网,又或者说、祝回以某种委婉的姿态将他拦在了雪原。 知道一定要有个结果,所以主动交出徐寻月想要的东西,并且谈起了所谓的“交易”。 这个举动完全合理,毕竟没谁希望陌生人随意翻阅自己的记忆宫殿。 祝回想用徐寻月手里的记忆树叶,换一个尚未言明的存在。 徐寻月没有拒绝,他用上了和年轻哨兵相似的语气,那种公事公办、冷淡又克制的语气。 “说说看。” “八年前,你去过奉山a2区吗?” 灾变之后,帝国土地根据安全程度被划分成四个区域,由内到外分别是:帝都、中城区、待规划区、灾变区。帝都是白塔所在地,中城区是这四个中范围最大的,待规划区是一条弯弯绕绕颇为狭窄的缓冲地带,再往外,就是让人闻之色变的灾变区。 学者会根据灾变区的特色给每个灾变区命名,而灾变区附近的待规划区的名字,就是灾变区加字母编号加数字编号。字母编号从前到后,第几个字母就代表是第几次勘定界线确认的待规划区,数字编号则是待规划区细分出来方便管辖的小区域。 奉山a2区,是属于过去的地域名,如今奉山周围的待规划区都带着字母c,说明八年间边界有两次变动。 空气安静片刻。 祝回的问题简直是紧跟着徐寻月的话说出来的,就好像他早早准备好了,只等着徐寻月肯定一样。 但,它是一个问题,祝回居然问了一个简单到发指的问题,当事人只要回答是或否就能解决。 ……八年前啊。 徐寻月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是他二十八年岁月里最为忙碌的一年,去过的地方很多很多。 待规划区已有不少,细分的小区域更叫人眼花缭乱,对在混乱时期赶场似的到处救援的军官而言,实在是一件难以记清的事。 最终他说,没有。 年轻哨兵的眼睛好像黯淡了一点。 徐寻月其实有点喜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许是因为雪狼,他觉得雪狼眼睛发亮把脑袋往自己掌心里蹭的样子特别可爱。 祝回眼睛的颜色比精神体要深些,这样一黯,就更显得可怜,好像自己让他落空了什么似的。 徐寻月顺便用精神力感知了下,发现祝回的情绪波动已经不见了。 是又收回去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多想了一会,确定自己的记忆没出错,才说:“我只去过奉山a1区。” 琥珀色眼睛又变亮了一点。 徐寻月确定自己没看岔,高级向导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他甚至因此联想到了一个可能不太礼貌的比喻,那双眼睛—— 像声控灯一样,还是暖色的灯。 第7章 队长 徐寻月没有停顿太久。 他回答完那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又说:“公平交易。再想想,还要什么。” 祝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开始他动了动唇,似乎有能够脱口而出的话,但他没说出来,而是过了一会轻声道:“那就要你的精神疏导。” “我的精神疏导?”徐寻月表示意外,祝回的两个选择都让他感到意外,“我没有精神疏导的经验,而且,我是攻击型向导,大概率会痛。” “可是我们的匹配度已经到达标准了。” “……” 这回,轮到徐寻月沉默了。 “匹配度达到标准”,祝回是在说那60.01%的匹配度? 他敢用自己当时在向导学院年年第一的匹配度理论学成绩打包票,货真价实的60.01%匹配度下的精神疏导,绝对没帝都畅销的人工向导素有效。 当然,前提是货真价实。 等他出去,或许可以和祝回重测一次匹配度。 虽然在后续的一些接触中,他使用了精神暗示和精神诱导,亲吻和拥抱也会加剧身体反应,但祝回一进入房间就被引发结合热是不争的事实。 对哨兵而言,缓解狂躁与负荷的方式有三种:和向导建立一对一的亲密关系并结合,找精神疏导室或军队军医进行一般性疏导,购买白塔研发的各种人工向导素,三种方式的获取难易依次降低。 寻找命中注定的伴侣苛求运气,人工向导素却是白塔研发几百年的项目了。 它价格实惠,适用性广,见效还快,哪怕是出身普通的哨兵,攒几天工资,也能买到这救命的家伙。帝国目前最畅销的那款,虽然因为不同的人会略微有些波动,但总体作用相当于匹配度65%向导的安抚,而微不足道的缺点是不像真人那么鲜活,这很好理解,毕竟冷冻食品也不如现做。 再说祝回本人。婚约之后,徐寻月查过他的匹配列表。 匹配列表,是将测试对象数据和所有入库人员数据相匹配的结果,操作者能得到一张写着所有和测试对象匹配度在60%以上人的名单。帝国每个年满二十五周岁的哨兵或向导,数据都会被投入系统进行测算,往后每年,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匹配列表。 匹配列表出来之后并不会启动强制程序,它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相亲,激励迟迟没找到伴侣的人有目的地采取行动。 个人终端不能进行这种测试,它需要专业的仪器,且仪器只在有关部门和少数贵族中流通。徐寻月跟财务大臣关系不错,婚约公布后不久就找了机会拜访对方,顺便看了属于祝回的匹配列表。 祝回的匹配列表是比较少见的类型。 没有和他匹配度超过70%的向导,上60%的有一些,大多数据零散分布在67%-62%之间,和徐寻月的60.01%是当之无愧的最低。 匹配列表空白对向导的影响不大,对哨兵而言,却是提前下发的死亡通知单。祝回没到那么危机的地步,情况却也非常不利。 没有70%以上的匹配度,意味着无论多好的医生都只能给伤者提供比较基础治疗,遇到严重的精神伤口就会束手无策。 好在祝回的精神图景一直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徐寻月没查到他去精神疏导室的记录,大概之前不是自己解决就是购买人工向导素。 所以……祝回怎么会想要他的精神疏导? 徐寻月倒是不排斥这项活动。精神疏导可以说是每个向导与生俱来的能力,之前因为匹配度限制一直无法将知识和感悟运用出来,现在有机会实操,他反而颇感兴趣。 只是,感兴趣归感兴趣,保护、修复、治疗,都比破坏难得多。 破坏只需要一个疏忽一个错位,修复却需要全心全意的托付和全神贯注的关照。 “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徐寻月做了个总结,将视线转向手心那片记忆树叶。 *** 入目是一片经典的中城区景象。 徐寻月知道,祝回和另外四个人,就是一路从帝都出发,穿过中城区和待规划区,赶往某个灾变区的边界。 中城区并不发达,但它安全。雪覆盖了屋顶和街道,墙面结着薄薄的霜,光秃秃的树下挂着冰凌,和帝都不同,这里给人一种宁静略带破败的感觉。 太阳存在感微弱地悬在天边,只为人们起到照明作用,对结了冰的小水洼没有一丝威胁。 尽管如此,有太阳,就已经算难得的好天气了。 叶片上的画面因为车辆的行进向前移动,伴随着积雪被车轮轧过的声音,镜头,也就是祝回的视线同样移动,落在百米开外,一个路边院子的门口。 那蹲着个大胡子中年人,手掩在下巴处,嘴里咬着根火星暗淡的烟,风一吹,烟灰便明灭着燎在他的胡茬上。 他逆着光,眯眼觑过来。 “注意一下。” 一个比环境音清晰许多,也冰冷许多的声线出现了。 “前方一百三十米,有劣质烟草的气味。” 徐寻月听出这是祝回。 哨兵五感发达,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闻到那种刺鼻的劣质烟草味很容易产生躁动和不适,他提醒得很及时。 周围响起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大概是有人在调整坐姿。 “确实,那个大叔在抽烟欸,这年头烟这么贵,他抽的不会是放了十多年的前纪元产物吧?”这是个清亮的男声。 另一个利落的女声则说:“收到,三个人的精神链接都调节好了。” “嗯。”祝回的视线开始向左转,车窗、座椅靠背被他一一掠过,另外四个坐在车上的年轻人暴露在画面中。 一个向导,三个哨兵,加上祝回自己,“4+1”五人小队,这是帝国最小的作战单位。 在帝国,参军有三种去向,分别是组成小队游荡在发生变故的各个待规划区、呆在待规划区的固定哨岗、守卫帝都。那些没背景又刚毕业,或者提前取得参军资格的白塔学生,一般都会加入一个小队。 徐寻月就带过这样的队伍,带过好几支,因为是攻击型向导且匹配列表空白,他的队伍配置还是帝国独一份的“3+2”,多一个向导,少一个哨兵。 画面中,刚刚发言过的娃娃脸男哨兵还在说话:“队长,你是怎么做到隔那么远就感应到还淡定自若的?太稳定了吧,真是厉害!” “眼睛。”祝回很平静。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坐在他身边一个极其瘦削的青年爆笑出声,末了理所应当地道,“队长就是队长嘛,他这么稳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旁,短发飒爽的向导姑娘赞同点头,眼里带着敬佩。 “队长是我见过天生最接近黑暗哨兵的人。” 黑暗哨兵是传说中的概念,指那些精神力和自我控制能力都极为强大的哨兵,他们自己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向导基本没有依赖。 帝国的可考资料里没有对黑暗哨兵的记载,不过,人们习惯将那些失去结合向导却存活下来并清醒着的极少数个体——这些个体都更冷静、更独立——他们会称这类人为“后天的黑暗哨兵”。 “真好,我也想像队长这样,这样就可以尝尝烟是什么味道了。”娃娃脸开始做白日梦。 “就这点志向嘛,为了抽烟想成为黑暗哨兵?中二死了。”瘦削青年对同伴开启嘲讽模式。 “你不懂!我哥是向导,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烟,特别好闻,我小时候还喜欢让他吐各种形状的烟圈给我玩。我觉醒时间早,觉醒之前年纪小家里不让抽,觉醒成哨兵……嗐,就更别提了!管它劣质优质,味都冲。” “你哥?我好像听说过,是白塔的老师?” “对啊对啊,他超厉害,你这种没有哥哥的人是不会懂的,嘿嘿。” “滚!” 俩小伙开始吵吵闹闹地说垃圾话。 “那个……亲爱的队医,”一道之前没出现过的新声音响起,是之前一直没说话的第五个小队成员,他留着厚厚的刘海,看上去就很内向,“能帮我调低听觉吗?谢谢你。” 向导姑娘会意,抿抿唇没忍住,终于还是大笑起来。 瘦削青年大惊失色。 “什么?就嫌我们吵了?队长你管管他,这才说几句嘛,一点都不利于内部团结!” 这个人说话喜欢带语气词,徐寻月没忍住分析了一下。 画面转动,祝回的视线扫过四张望过来的年轻面孔,徐寻月依稀听见一道像呼气又像在笑的气息声。 祝回应该也微笑了,半晌,才沉声说: “这次任务是帝君特别发布给队里的,内容为收集钻石海所有待规划区边界的植物样本,计划入口钻石海b1区。这里虽然相对安全,但也不能太过放松。马上要出中城区,车再开一天就开不动了,大家做好徒步和潜水的准备。” “是!” “好的队长。” “收到。” 听到提醒,原本叽叽喳喳的队员收起身上那股松散劲,个个都精神抖擞地挺直腰杆。 看得出来,这是一支关系融洽的队伍,成员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军衔级别略有不同,对话却没有丝毫隔阂。 比起在徐寻月面前,祝回在这段记忆里显得更加沉稳,四个队员敬他却不怕他,他对这支队伍有着绝对的领导权。 他是这个队伍的队长。 每个在待规划区救援、在灾变区执行任务的小队,都需要一位善于观察和决策的队长。面对危机的时候,成员将百分百执行命令,全力辅助这个角色行动,队长也要承受最重的责任和压力,做队伍中最锋利的矛。 徐寻月无比熟悉这个位置,曾经无数次被同伴、被生活在待规划区的居民喊过这个称呼,他知道这个位置最容易受到攻击,死亡率极高。 可活到现在,曾经同行的人反而远去,需要记住的名字越来越多。 即便代表求生本能的焰火从未熄灭,也知道其中有一定的实力因素影响,徐寻月有时仍然会想,自己的运气还是太好。 大家都有拼命去活,为什么走出灾变区的是他? 他对此感到惭愧。 运气真是个难以控制的玩意,他厌恶不可控的一切,因为不可控是意外,是毫无防备,是无能为力。 离别和死亡,可能就在明天。 一转眼,记忆树叶中的画面来到海底。 在画面的最边缘,隐隐能看到海上飘着的浮冰,海水十分清澈,视野正中央有一片规模不小的藻群。 五彩斑斓的游鱼绕着哨兵的长腿转来转去,似乎在好奇罕见的两脚兽来客。 钻石海,b1区。 第8章 示好 不论动物还是植物,越深入灾变区,被污染的可能性越大。 待规划区和灾变区相邻,没那么容易出变故,一般有也都是小打小闹。 从画面的角度看,祝回的位置比其他人靠前一些,应该是处于更靠近灾变区的方位,便于留意环境异常。 他的确发现了异常。 在更为幽深、更为遥远的海底,隐隐传来一种奇异响声,与此同时伴随着咕噜噜涌动的水流声,好像有生物在靠近。 祝回的视线定在那个传来声音的方向。 下一秒,画面猛地拉近,放大。 “哗!” 一条巨大的魔鬼鱼迎面撞来。 画面边缘成了虚化的深蓝,海波和沙砾不停荡漾,一条魔鬼鱼之后,又有许许多多的鱼类疾速游来,如同正在酝酿的风暴。 徐寻月瞬间意识到,这是极少数哨兵才有的天赋,“超感爆发”。 主动将感官应用到极致,短时间内收集无尽信息,却不会因为过度感受伤到大脑。 祝回果断地放大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看到,并听见了远在几千米之外的东西。 画面里的动物还在前进,从正常体型的海洋生物,到块头格外大的海洋生物,后者已经有了一些被污染的迹象,只是勉强还在正常范畴里。 海洋中,体型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战力,体型如此巨大的生物,此刻却毫无理智可言地朝这个方向疯涌,一边游,一边大声鸣叫,也不知是什么在驱使它们。 进食欲望?环境变化?更加强大的灾变生物? 此时此刻,没有人确定。 未知值得警惕,未知需要探索,但此时此刻,在这种环境里,祝回只做了一个决定。 离开。 往同一个方向游,往接近水面的地方游,游到冰面,见到阳光,上船离开,直至双脚踩在厚实的雪地上。 这并不绝对安全,但在待规划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画面猛地一变,恢复成祝回周围的景象。 另外四人这时也发现了异状,已经收拾好采集装备,满脸警惕地望向远处的深海。 “你们先走。” “队长——” “少数断后,多数离开,你们独立作战能力不够。”祝回的声音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更冷了,比起雪一样的信息素,它听上去更像寒冰。 他说得没错,留下不止是队长的责任,还有一个最大最重要的原因。 祝回对向导的依赖最小。 向导和哨兵之间的配合是有限制的,不止匹配度限制,还有距离限制。距离越近,向导提供的辅助效果就越稳定,反之则越微弱。 海洋生物和他们的距离在迅速拉近,那些家伙的鸣叫声太大了,另外三人无论谁留下,都需要向导调节,这意味着队伍里向导也会落在后面。而向导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又比哨兵弱一些,一旦成为被攻击的对象,就更容易陷入危机。 祝回做了一个哨兵队长最该做的事,就算上一任首席哨兵在这,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绝大多数场景中,大家都能成功撤离,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任务的细节并未向外披露,但大概遭遇是被公布了的。 徐寻月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死亡冰柱。 那些海兽就是被冰柱驱逐而来的,祝回使用超感爆发听见的奇异响动,就是快速结冰的声音。 海神纪之前,死亡冰柱是一种出现在两极海域的自然现象。它们的温度比普通海水更低,流经过的地方会迅速冻结,沿途的海洋生物也会被瞬间冰封。 而海神纪之后,这种现象就出现在灾变区的每一片海域。 如果是仅仅这样,也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死亡冰柱的水平移动速度很慢,它们本身是向下蔓延的。 怎么可能像画面里那样,驱赶那么多种高泳速鱼类? 没人遇到过这种情况。 被污染过的海洋生物速度倍增,很快,画面尽头出现了代表鱼群的黑点。 作为事故之后的旁观者,徐寻月清楚导火索是尚在几万米外的死亡冰柱,但当时身处其中的祝回还不清楚,他只知道发疯的鱼群就要袭来。 十四年间,灾变生物主动袭击的案例屡见不鲜,他不能让队伍被缠住,几个人只要被追上隔开,局面就会乱作一团。 黑压压的鱼群更加靠近,光线稀少的海底变得阴暗,海藻在激荡起来的海波中痉挛扭曲,整个环境像一场让人绝望的噩梦。 祝回握紧手里的枪,没有后退,而是朝鱼群方向看去。 他再次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画面再一次拉近。 鳞片割开海水。 放大。 海龟快速游动。 放大。 灰白色模糊影子浮现。 再放大!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数道蒙着黑雾的闪电直接刺了过来。 画面一震,停住。 徐寻月听到那时祝回变得明显的呼吸声。 凝固在海底的“闪电”,死亡冰柱,终于被十几公里外的哨兵看清。 咔嚓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小。 它们远去了,它们靠近了。 灾变生物可以杀,自然灾害只能躲。 然而,祝回依旧没有立即撤退。 他上浮,浮到深海鱼群的上方,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两只手都握着枪。 他主动发起了进攻。 海水更加剧烈地翻涌起来。 暴烈的兽群覆盖了周围,让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快速切换,断裂的腕足、破碎的鳞片、黏连的鳃丝、猩红的海水。 他确实吸引到了灾变生物的注意力,让它们不能那么快地向前冲撞,可在更远的地方,迅速蔓延的冰柱也在无限接近。 祝回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慌乱,他一边战斗,一边继续上浮,引得不少死心眼的家伙跟上去咬他。 它们大声鸣叫着,却始终无法掩盖另一种真正带来灾难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海底在结冰。 被吸走注意力的海洋生物终于反应过来,不再追着这个不要命的两脚兽攻击。它们歪七扭八地抖抖尾鳍,眼看就要重新踏上逃命之旅。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海底安装了测量水温的仪器,那么这时候,仪器的指示灯一定会完全变红。 所有或惊恐或愤怒的叫声,都在以一个不可理喻的速度消弭,这片空间变得沉寂,比一潭死水有过之无不及。 一切都被冻结了,祝回呢? 他踩在浮冰上。 就在冻结的一瞬间,他游了出来,如银箭击破水镜。 破开猩红的海面,稳稳地、轻轻地,扎在附近结实的浮冰上。 他活着。 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理应令人欢欣鼓舞,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可随之而来的现实不允许当事人放松。 祝回站在冰面上,用视线慢慢环顾四周。 他观察得那么慢,和之前战斗时的速度判若两人。 这片海域已经完全变了。 原本只有少许浮冰的海面基本被全部覆盖,放眼望去,只能从祝回出来的那一片区域看到海水,而那一小片蓝色也在逐渐缩小。 整个海面,都被诡异地冰封了。 四处皆白,没有第二个人类。 脚下的冰层很厚,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结到这么厚的,还蒙着一层灰黑的雾气,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冰下的世界。 祝回开始往队伍来时的方向走。 冰层那么厚,完全不用担心会突然断裂,可他却走得那么慢,每一步都低着头,视角倾斜微微晃动。 忽然,他停下了。 他脚下是一艘小型军用艇,那是他们来时所用的运输工具,如今却被冻在冰层之内。 但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明明已经远离灾变区界线很多了,为什么还是会遭遇死亡冰柱? 况且,军用舰遭遇的死亡冰柱显然和祝回面对的不是同一批,而是从反方向,即岸边蔓延过来的。 太荒谬了。 徐寻月皱眉看着画面里的一切。 根据他过去在待规划区和灾变区的经验,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少量灾变因子污染生物,大量灾变因子污染环境,钻石海b1区的灾变因子大量外溢,于是灾变区与待规划区之间的界线发生了外移。 近海区域本不属于灾变区,如今,整片海洋却都被囊括进去了。 可是,也不对,如果灾变区真的扩张、界线真的向外移动,这个重要的消息不可能不向外公布,钻石海周围待规划区的序列就应该由b变成c。 画面定在军用舰的位置,一点点下推。 降了大概五米左右,祝回看见了第一个人。 眼球凸出,皮肤青白,脑袋仰着,左臂高举五指张开。 好像在极力朝上抓握什么。 是那个说自己哥哥在白塔当老师的娃娃脸哨兵。 徐寻月忽然想到,自己或许认识他哥哥。 娃娃脸右手拽着他的向导同伴。 那个姑娘的位置比他低半米,她没有向上看,而是低头瞧着比自己位置更低一些的地方。 那里是一位身形极其瘦削的哨兵,他嘴边还有两个大大的冰气泡。 性格内向的哨兵在他侧面,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了。 零下几十度的低温,身体被完全包裹冻结,细胞里的水分就会结成冰晶,造成不可挽回的生理损伤。 哪怕这里的冰是普通的冰,祝回都可以尝试凿开冰层,那样至少有可能带回同伴的尸体。 但这里是钻石海的冰,灾变区的自然景观不能用常理看待,它们不遵守自然规律。祝回挖开冰层,就有几率让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停止的扩散继续下去,到时候遭难的就是整个待规划区。 所以,祝回没有动。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从头到尾,他都做了正确的决定。 徐寻月几乎听不到画面里的呼吸声了,祝回把呼吸放得很轻,好像稍微重一点的气息声都会打碎什么东西,尽管附近根本没有活物。 他从军装口袋里取出一管针剂。 那是一支军部发放的人工向导素。 注射器活塞缓缓下压,透明管子里的药剂一点点减少,他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咔。” 脚下忽然发出异响。 黑雾笼罩的冰面上,竟出现了无数道蛛丝般的裂纹,蔓延速度奇快无比。 冰层裂了。 没被炽热的阳光照射,甚至压根没形成多久,却消失得比死亡冰柱的出现更加迅速。 那艘军用舰跟着裂开。 军用舰的内里已经被改变了,碎裂时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金属材料,只有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冰晶冰块和粉末。 金属是这样,人体呢? 画面中的冰层如潮水褪去般远走,粉碎、坠落、融入大海。 当幸存者站在冰原上回望海面的时候,大海和人们来时一样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傍晚,祝回与钻石海b1区哨岗的巡逻士兵相遇。 经当地驻扎部队检测,待规划区和灾变区之间的界线并未移动,灾变区没有扩张,待规划区的边缘不存在过于活跃的灾变因子。 当地哨岗还对祝回进行了检查,三天后结果出炉: 精神状态较为稳定,身体状况较为健康,没有朝灾变体转化的倾向。 半个月后,祝回带着仅剩的材料抵达帝都。 *** 回忆结束,叶片上的画面停顿片刻,开始重新播放徐寻月之前看过的第一幕。 “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战士。” 徐寻月轻轻呼出口气,将依旧翠绿的记忆树叶递给祝回。 根据记忆树叶所呈现的画面,钻石海b1区发生的变故简直匪夷所思。 那种来自灾变区的神秘力量奇袭似的涌现,又跟游击战一样一击即脱,就好像知道来了人,故意发动针对性袭击。 当事人的记忆或许不全面,却很难有欺骗性。在危急关头,即便看到的不是真相,那些下意识的举动和流露出的情绪也都是真实的。 祝回的缄默,祝回的愤怒,祝回的痛苦……都在记忆树叶的展示中一览无余。 徐寻月难免想到自己失去队友时的心情。 同为队长,有些情感是相通的,也正因如此,就更知道对方情绪的重量和与之共生的纯粹。 一个人,不知道灾变区变故的缘由,为死亡的队员默哀,承担作为队长和帝国士兵的责任,始终保持冷静和坚韧。 这样的他,会是自己最开始怀疑的、不想产生交集的那类人吗? 思绪在脑中闪过,徐寻月注意到,站在自己对面的年轻哨兵微微低着头,脸还向旁边偏了一点,没有和自己对视,更没有什么动作。 早在交易达成之后,徐寻月就解除了精神体对祝回的控制,祝回根本不存在行动上的限制,却没接过那片被他亲手摘下的记忆树叶。 “送你,这个东西能带出去。”他反而说,“它属于我的精神图景,我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如果你方便,可以放在口袋里。” ……放在口袋? 徐寻月有些诧异。 让祝回感应他的位置? 这当然、绝对不行,他和祝回几个小时前才正式见面,现在是相互试探和熟悉的阶段,就算以后能成为可靠的伙伴,甚至伴侣,那也是以后的事。 何况这份示好——姑且算是示好——来得颇为突兀,祝回怎么说也是帝国现任的首席哨兵,不比常年驻扎在帝都的那些哨兵好对付,他自然要多留一份心。 这样想着,余光却瞥见对方悄悄颤抖的尾指。 徐寻月等了几秒,给人留了一点缓冲的时间,才说: “是想保护我吗。” 问句的用词,陈述的语气。 祝回抬眼。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慢慢收紧五指,只是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我们……我是你的哨兵,法定意义上是,带在身上的话,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快点赶到。” 算是承认了。 但紧接着,他又说:“它只会在你精神或身体遭受威胁的时候提醒我,其余时间里就相当于一片不会枯萎的普通叶子,不会给你添麻烦。” 徐寻月的诧异更深一层。 祝回的话冥冥之中回应了他的想法。 听上去不错,不过他不会全信,一切都得在生活中亲自验证。 既然已经是合法伴侣,人也已经搬过来了,未来验证的机会将会有很多。 徐寻月礼节性笑笑,将记忆树叶收拢在手心。 “它是一片漂亮的叶子。” 可能是有些不自在,祝回说了句谢谢。 徐寻月眼里划过一丝更深刻的笑意,随即正色道:“那么我们现在开始精神疏导。” “现在开始?”祝回微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这片雪原——” 徐寻月垂眼看向脚下,祝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洁白冰雪间嵌着朦朦胧胧的灰黑,不知道渗进了第几层,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拔除干净。 徐寻月:“这些黑雾就是那次任务留下的。” 祝回肯定了这个说法:“之前的雪原上只有几条裂缝。” “你知道这些黑雾通常意味着着聚集的灾变因子吗?”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自己没被污染。”祝回毫不避讳,“哨岗仪器并没有检测出这些东西的存在,就更证明它们已经失去了传染性和活性。现在滞留在我精神图景里的,只是灾变因子的某种‘外壳’。 “而且,一旦情况有异,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结自己,保证身边人不被影响。” 说这话时,他一改之前沉默低迷的姿态,眼睛直直看着徐寻月,好像这些话就是为了讲给此时此刻身边这唯一的人听。 实际上,这么说似乎也没问题。 祝回不是热情外向的性格,少年时期父母去世,又因早早参军和白塔同学并不熟悉,相处三年的战友还死无全尸。 他的社会关系网像一棵高挑但枝桠伶仃的树,明明处于潜力无限的成长阶段,却难免显得单调萧索。 刚确定伴侣身份的向导是祝回仅剩的亲密关系。 尽管只是名义上,可至少现在,无论精神图景还是现实世界,他们的确很近,甚至有些亲密。 ……所以才有了态度的转变吗? 徐寻月暗自思忖着,想起这一年年初,在场馆内对台上年轻哨兵的一瞥。 如果说那时祝回的气质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那么现在,他在二楼隔着摄像头屏幕看到的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样摄人、同样强大,后者却比前者多了几分保留。 某种暂时不方便拿到台面上说的认知在心底悄然成型。 徐寻月想,那个时候的祝回和现在不太一样,不是性格上的不一样,也不是经历导致的更加成熟坚韧,那是一种近乎精神意志方面的差异。 他好像更自我了一点,不再那么纯粹地信任帝国的一切。 否则,作为帝国的士兵、事故的唯一生还者,为什么不上报自己精神图景出现的异常呢? 而这恰好能解释先前祝回眼里的警惕。 不管怎么说,表面上,徐寻月属于和帝君站在同一战线利益相通的人。 得亏他已经不是了。 所以就算他趁人不备入侵了这里,成为知道祝回精神图景异常的第二个人,并发现对方的状态其实不算太好—— 也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 只要不是敌人,不干扰他的计划,他当然没必要伤害这个有点可爱的年轻哨兵。 一段前所未有的亲密关系…… 徐寻月也会好奇。 注意到哨兵状态不好的迹象,他就先提了精神疏导。 大概连祝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好,不然,他也不会在徐寻月提出“开始精神疏导”时下意识反问。 但雪原上扩大的裂缝、四处堆积的木屋废墟、灰白色的天空、回避记忆树叶画面的视线、类似应激的保护欲…… 都是战斗留下的经典后遗症。 说起来,祝回好像有点排斥精神疏导这类精神活动。 徐寻月清晰地记得不久前在书房里,祝回扑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雪狼,吐槽说他之前想当黑暗哨兵,现在终于想开了;而记忆树叶中的向导姑娘也只给另外三个哨兵建立了精神链接,还说祝回是她见过天生最贴近黑暗哨兵的人。 哪怕面对同伴遭难这样突然的刺激,也是给自己打人工向导素,之后在帝都呆了几个月,各大精神疏导室的预约记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很明显,祝回就是想自己撑过来。 可是,既然排斥,一开始又为什么向他要呢?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哨兵低且干净的嗓音。徐寻月刚才没说话的时间似乎有点久,于是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懊恼。 “那……我们开始精神疏导吗?” 第9章 不能欺负 “需要我做什么?”祝回问。 “需要你对我不设防。”徐寻月看看不远处雪地上的鸿沟,还有废墟边碍眼的黑色沙砾,在心底呼唤自己的精神体出来干活。 “噢,”祝回点头,“我会很配合的。” 徐寻月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 这段对话要是传出去,恐怕谁都要惊掉下巴,被预言百分百不合的两个人,居然能有这样和平、默契,甚至听上去有一点暧昧的对话。 徐寻月更关注的,却是祝回的那一点情绪触角。 对方显然对精神疏导并不了解,回复他的字句语气还有点别扭,那种别扭就像是……就像是在迫使自己接受一项未知活动、强行压住飘忽不定的心绪做好准备一样。 徐寻月确实没感受到祝回对他的排斥,也没感受到这片精神图景对他的排斥。 换言之,祝回不是排斥他,而是下意识抗拒“精神疏导”这个词所代表的精神活动本身。 不过徐寻月没在这个时候多问。将得到的讯息记在心底,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雪原上。 被污染过的雪又黑又硬,埋在其中的木屋残骸更是腐朽结冰,边上还有一个长近十米的裂缝,缝里黑黢黢的,也不知人掉进去会怎么样。 这里的地面并不平整,左边凹一块,右边凸一块,有的地方雪少,有的地方雪多,是很难清理的样子。 就算帝都最知名的精神疏导医师,也要对着雪原苦苦思考,觉得这片精神图景的面积太大,环境也过于酷烈,实在难以找到切入点。 可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精神图景的主人却没有表露过脆弱,更不曾向谁求助。 直到一个攻击型向导入侵了这里。 一切开始变好。 阴影从徐寻月脚下蔓延出去,散落开来。 它们的颜色比污染雪地的灾变因子更深,是一种纯粹的黑色:它们所占的范围也足够宽阔,能将地上的废墟覆盖;它们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形成工具或包围圈。 它们侵蚀冰雪,进入土地,一个个态度积极得不得了,比死亡冰柱的速度还快,很有鸠占鹊巢成为雪原新主人的派头。 和它们比起来,那些嵌在雪原上动弹不得的灾变因子简直小巫见大巫,二者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阴影们浩浩荡荡势不可挡,看上去,它们才该是最让人心生畏惧的东西。 徐寻月心情不错。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要比平常高一些。这是他第一次做精神疏导,而效果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好。 被白塔教科书写进向导必修课本1的精神疏导,原来就是这样。 它有一种宏大的、难以准确形容的微妙感觉。 无需用雕刻般的心态研究打磨,只要遵从本能地触摸,就能自然而然做到这件事。 这也是他少年时期一直渴望做到的。 人在经历失去之后,总会想握紧另外一些东西。当徐寻月在灾变第一年侥幸存活、并进入白塔学习之后,他一直很要强,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能尝试的都会尝试。 理论课、实战课、枪/械课、野外生存课……以及几年后的参军生活,所有他想做的,就一定会尽力去做,直到自己满意,或者确定无法达成。 当年在向导学院,徐寻月就是好几年里广为流传的风云人物,保持着学院许多课程的最高分记录。 但有些东西不是他能决定的,比如精神疏导实践课。 0分。 0分! 在他之前,帝国好几百年都没出现过攻击型向导了,这个名词和黑暗哨兵一样,成了传说中带有英雄色彩的神秘意象。 而攻击型向导这种细分属性在觉醒初期是测不出来的,得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从一个人的作战方式、攻击手段、和哨兵的契合度等方面鉴别判定。 所以,虽然徐寻月当年很快就确定了“无法达成”的事实,却不能说,那个十四岁的他一点不开心都没有过。 单兵作战能力固然重要,却不能无视团队的作用。进入军队,大家都是要有伙伴的。 匹配列表空白,难以和哨兵建立精神链接,会不会导致和哨兵共同作战时有困难?达到同样配合度的训练时间是不是要更长? 当然,再后来,徐寻月用事实证明,他的团队作战能力和他的单兵作战能力一样优秀。 但他绝对没想到,十多年过去,原本空白的匹配列表上居然会多出一个人。 徐寻月看看精神体积极转悠的样子,自己也迈开脚步。 这里说是雪原,实际上不止有雪,在不那么中心的区域,还有被雪覆盖的白色杉树和裸露出原色的岩石。 徐寻月朝远离那座绿色高山的方向走了一会,停住脚步慢悠悠蹲下。 他把一棵长在石头和白雪之间、却可怜兮兮倒伏下去的植物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阴影们也快速移动着。 它们趁徐寻月不注意,居然分出一小部分,明目张胆地朝祝回的军靴靠近。 年轻哨兵下意识退了一步。 阴影又近一步。 祝回本来还想再退,可鬼使神差地,他望了眼徐寻月的方向。 然后发现徐寻月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看,徐寻月好像在看地上的一棵草。 祝回:“……” 也对,如果是徐寻月有意操控精神体,阴影的速度肯定不会慢到被他发现并轻松避开、退一步再退一步。 那就应该是精神体的自主行动。 精神体有一定的想法,却不是完全独立的生物。当它们的主人聚精会神发出命令时,二者意志完全等同;但如果主人分心,没有特地管着它们,它们就可能进行一些自由发挥。 面对围在脚边的阴影,祝回有点为难了。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下的感觉,毕竟他总认为阴影做的事和徐寻月风格不太像,二者很难联系到一起。 觉得恶劣吗?不是。 感到排斥吗?没有。 他有点没懂徐寻月精神体的意思。 想和他玩? 雪狼倒是挺喜欢和他玩,但眼前……应该也不是那个意思吧。 就这么一为难,在原地站了两秒,祝回站的地方竟被围成了个白色圆,圆外则是一个黑色圆环。 画面看着挺惊悚,可阴影们又没有再动。 祝回抿了抿唇。 紧接着,那么一个大活人直接消失了。 一只被缩小到只有亚成年体型的白色毛茸茸从天而降,正正好,落在那个白色的圆上。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被放出来的雪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朵往后一背,眼里写满疑惑。 …… “?” 徐寻月正看着眼前雪原一点点恢复它最真实的颜色,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精神体极力掩饰的欢呼声。 一回头,就看见大片大片的黑色在往同一个地方扑。 那地方也是黑的,比灾变因子污染留下的灰黑色深得多,一看就知道也是自己的精神体,只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徐寻月开始在自己脑子里和精神体沟通。 他问了句在做什么,也没指望得到正经回复,却没想到几秒后,重重叠叠让人头晕的情绪便如海浪般砸了过来。 【是小狼崽耶……】 【不对,这是亚成年狼。】 【他好聪明,知道金蝉脱壳。】 【胡说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准备找小狼玩的。】 【是呀是呀,我们只是想看看他,是他自己跑掉了。】 【不能跟我们抢小狼,小狼是我们的,他才是你的。】 徐寻月愣了一下。 他的精神体居然产生了这么丰富的情绪。 对他而言,在所有高级哨兵和高级向导的精神体中,属于雪狼的情绪最为清晰,其余的都比较模糊。 至于他自己的精神体…… 也不能说模糊,它们经常表现得很“深沉”,小孩装大人的那种“深沉”,有时候还要凹“沉默寡言”的精神体设。 遇到讨厌的人和精神体,就跟徐寻月传递“讨厌,讨厌,讨厌”,复读机一样,没有什么复杂的表达。 遇到不讨厌的人和精神体,就一个字都不多说。 遇到喜欢的人和精神体…… 或许就是这样。 雪狼之前并没有出现,现在大概是祝回把它放出来玩了。 于是徐寻月叮嘱自己的精神体,和人家玩可以,但是不能欺负;就算欺负,也不能太过分。 【当然。】 【会的,会的。】 【知道,知道。】 在阴影们的叽叽喳喳里,徐寻月隐约听见雪狼叫了几声。 声音软软,跟被捂了嘴筒子似的。 第10章 星星和花 徐寻月看了会雪狼在的位置,觉得祝回应该是休息去了。 在精神疏导的过程中,哨兵其实不需要做太多,只要放松下来,解除所有警戒,把所有屏障和会攻击外来者的自我保护机制关掉。 如果做到以上这些,精神疏导就是一场让哨兵身心放松的冥想仪式,会很舒服,可能还会犯困。 于是,此时此刻,这片辽阔的天穹下,只有徐寻月一个人了。 深黑的阴影落入积雪,先是下沉将其浸透,再一点一点地抽离,将原本所有脏污带走。 倒塌倾颓的木屋一幢幢重建,远处高山上的树木更加葱郁。 徐寻月望着那座高山,看着绿树枝桠上摇摇晃晃迎风舞蹈的一枚枚青叶,最后还是没有朝那个方向走。 算了。 已经答应祝回,这次,就不看他的记忆宫殿好了。 徐寻月深吸口气,觉得祝回精神图景里的空气质量好像也上升了一点。 收回视线,他正准备起身,却发现面前那颗被他扶起的植物发生了些许变化。 这株植物的叶子像莲花座,上面布满绒毛,呈现出一种泛着蓝的绿色。它的茎本来还有些短,此时却拔高了一大截,顶端还长出了一小簇之前没有的椭圆形花苞。 它还在变,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绽放开来。 对于植物而言,这种变化速度是不可思议的,但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灾变区一样不讲道理,里面的景观都不遵守自然规律。 好像……马上就要开花。 徐寻月意识到这点,驻足继续观察。 一小撮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停在徐寻月脚边,也看着。 这株植物的花梗逐渐伸长,花苞逐渐膨大,外层很快就裂开露出浅色的萼片,最上面则展开少许更为幼嫩的蓝色。 徐寻月忽然觉得这株植物有点眼熟。 不是精神图景的主人凭空捏造出来的产物,而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一种颇有名气的花。之前没开尚不明显,现在花瓣舒展,倒是唤起了徐寻月的印象。 一朵天蓝色的绿绒蒿。 绿绒蒿生长在低温高海拔地区,姿态艳丽,能做药材。本在过度采集和生态恶化之下陷入濒危,却因其生命力顽强,成为灾变后为数不多延续下来的前纪元植物。 灾变给陆地带来了恐怖的大雪和降雨,导致气温骤降、海平面升高,低海拔地区的城市被全部淹没,其中80%的旧日建筑至今依旧泡在水中。 剩下的人类为了生存不得不朝高海拔地区移动,运气好的,就能在一生中见到绿绒蒿。 它被称为“稀世之花”,一株能活数年,一生只开一次,一次横跨一月。 可是,精神图景里的绿绒蒿能开多久呢? 没有过先例,没有人知道。 或许连祝回自己都不知道这朵花开了。 精神图景是一个自洽的小世界,当它被精神疏导疗愈、状态逐渐变好的时候,其中的某些元素也会自然而然发生改变。 下次再进入这里的话,他会记得来看一看的,徐寻月想。 眼前的绿绒蒿已经进入盛花期,花瓣烂漫明丽,又因为是天蓝色,多了几分云彩的温柔,衬得开着花的雪地都像是在发光。 盘桓在徐寻月脚边的阴影蠢蠢欲动,分出一缕就要往花瓣上缠。 徐寻月指尖微抬,拦住了精神体的小动作。 却又伸手,率先摸了摸这朵天蓝色大花的花瓣。 绸缎般顺滑的触感擦过指腹,凉丝丝,软乎乎,让人下意识放轻力道,忘记它顽强的生命力,生怕将它不小心碾碎了。 徐寻月摸了多久的花,就听了多久阴影的抗议。 由于它们平常爱装深沉内向,徐寻月其实挺少看它们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时有些想使坏,便故意说:【不是要小狼吗?那花就是我的。】 脑中瞬间传来排山倒海的声音,换个向导听估计都得耳鸣。 【真贪心。】 【贪心。】 【他是你的,花是你的,你有两个,不公平。】 【就是,不公平。】 徐寻月更觉得好笑了:【可是,狼是他的,花也是他的。】 阴影:…… 就在单纯精神体被恶劣向导拐进思维的死胡同里时,四周忽然黯淡下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灰白天幕变成了黑夜的颜色。 除此之外,夜空中央还挂上了一颗十分醒目的星星,它很亮,和平常的星星相比,里面却多出了一些正在变化的影像。 它究竟是什么呢? 星星太高、也太遥远了,没有哨兵那种超感爆发的天赋,是根本看不清的。 只不过,徐寻月看着它,直觉里面有祝回的身影。 那么,这颗星星至少不是跟记忆树叶差不多的存在,毕竟记忆树叶的画面里不会出现记忆主人的面孔。 以上这种直觉层面的判断来自高级向导的天赋,“瞬间解析”,它常常用于信息缺失或要求精准的时刻——将已知信息和意识表层下的认知水平相结合,以远超平日思考能力的速度,全方位解构并分析目标。 他好像知道了。 似乎……是这样? 是这样吧。 徐寻月从记忆里翻出自己曾经听过的一段话。 那时他才十来岁,还没有觉醒,是向导父亲拿着一本属于前纪元的书,温和着声音念给他和妹妹听: “精神图景不是一成不变的,当一个人的情绪产生剧烈波动的时候,他的精神图景就会出现相应变化。而当一个人做了美梦的时候,他的精神图景就会诞生出一颗梦境之星。 “星星是安宁的乐土,星星是灵魂的家园。梦境之星会呈现出梦境主人在做的梦境。 “星星很珍贵,要珍惜它出现的每分每秒。如果一个人能见证梦境之星的诞生,那这个人就是星星主人的归途,同时也被星星祝福着。” 妹妹问:“为什么说梦境之星很珍贵呢?” “只有进入一个人的精神图景,才可能见到精神图景里的梦境之星。精神图景是很脆弱的地方,有第二个人在里面,星星的主人却没被惊醒,甚至能做一个美梦。这是不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记忆里面容模糊的向导笑着说。 “我明白了,所以爸爸见证过梦境之星的诞生吗?” “我当然见证过呀,我见过你妈妈的梦境之星。” “那她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不知道,我看不见。但我知道里面肯定有我。” 妹妹说:“肯定也有我。” 原来真的是这样。 是梦境之星啊。 代表安宁和家园的星星,代表归途和祝福的星星。 徐寻月望着天空,干脆改蹲为坐,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颇为随意地停留在那颗绿绒蒿旁边。 他有点意外,自己居然记得家人的那么多对话。这些年,随着需要记住的名字越来越多,他已经很少想念他们了。 或许,人们总以为自己会忘记某些过去,但感官和本能其实一直记着。 记得高汤的味道,记得梦境的星光,记得扎根心底鲜活而真实的悸动。 就算意识不到,也忘不掉。 祝回在接受精神疏导的过程中睡着了。 祝回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睡着? 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这时,雪原早已恢复了无瑕的模样,阴影们无事可做,还藏进雪狼的影子里和它玩躲猫猫,惹得看上去本就可可爱爱的亚成年体一直追着自己影子转圈。 徐寻月之前是准备离开的,但是现在,他突然不想直接离开了。 他就这样坐在雪原边际,天上是星星,旁边是一朵天蓝色绿绒蒿,更远处是两只正在玩耍的精神体。 并不酷烈的风吹过他的脸颊,也让高山上绿树的叶子一阵晃动。 …… 时间飞走了。 天空从灰白色变成黑色,又从黑色变成灰白色。 直到那颗一闪一闪明亮至极的星星开始出现变暗的迹象。 徐寻月知道,梦即将结束。 他站起身,向雪狼和绿绒蒿道了别,带着自己的精神体从祝回的精神世界里退出来。 精神图景里的天空经历了两次变幻,现实世界的时间却过得很慢,窗外依旧漆黑一片,下着让人心生畏惧的大雪,院子里的喷泉池子早已被填满。 这么一对比,徐寻月顿时觉得,那片被自己清理过的雪原真是太好看了。 明净,辽远,还有花朵点缀,比现实世界的任何一片雪原都要好看。 必修课本1说得没错,做精神疏导,确实是一件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事。 他看向怀里的哨兵,不出意外地看见一张仍然睡着的脸,呼吸平缓,大概睡得很好。 梦境之星的消失只代表梦境结束,却不意味着睡眠会立即结束,通常这个时候,意识会有一个从模糊到清醒的转变过程。 进入精神世界之前,他们在接吻,他出精神世界之后,祝回的唇还轻轻擦着他的侧颊。 徐寻月只是顺便瞥了一眼,却看见那张本来很薄的唇好像有点红肿。 但唇角因干燥而起的死皮没了。 “……” 徐寻月看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现在其实应该把祝回丢下去,不让祝回离自己这么近,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就算靠得再近,也不会收到来自对方的威胁和攻击。 第11章 匹配度 换在三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徐寻月可能会选择做一些更加直接的事。但现在,他是双腿残疾旧伤未愈的人设,也不好把这么一个身体健康的哨兵搬来搬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压着祝回的那只手,掌心摊开,露出里面的一片嫩绿色树叶。 和祝回说的一样,出了精神图景,它就只是一片普通的叶子,最不平凡的地方或许就是很好看。 脉络分明,颜色葱翠,鲜嫩欲滴,触感柔软,这在海神纪难得一见,据说还永远不会枯萎,放在帝国贵族的茶话会上,肯定是个让人爱不释手的小玩意。 徐寻月拿着叶子看了一会,单手翻开被他放在书桌上的书,将叶子夹了进去。 等注意力再转回来,就看见年轻哨兵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要醒了。 徐寻月有些好奇。 他有点想知道,等祝回醒来、并发现自己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的时候,会作出什么反应。 *** 刚把眼睛睁开的那几秒,祝回的大脑还没有真正苏醒。 只有感受最直接也最忠实,正一刻不停地向认知器官传递信息,欢欣鼓舞地表达着舒服和喜欢。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盈,就好像一直绑在脚腕的隐形负重被卸下了,所有的孤独和痛苦也在这一觉中消解了。 没有任何人死亡,没有任何人遇难,没有任何人的背影消失在时光之路中。 而他像小时候那样呆在家里烤火,某个下午在炉边阅读过时的报纸,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全身暖洋洋的,有一种平和而简单的幸福。 不记得这样美好的感觉远去多久,可一旦它被触发、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又好像就在昨天。 虽然模糊,却不曾离去。 他莫名其妙地认定,自己的精神图景里有过一颗明亮的星。 虽然现在看没有了,但它一定存在过,并且没有远走,还会再一次回来。 还有,他好像做梦了。 梦见了什么呢? 视线逐渐聚焦,琥珀色眼睛倏然瞪大,祝回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向导,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喉结,不争气地滑动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 是徐寻月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看了他的记忆,并进行了一次精神疏导,只是他在精神疏导的时候睡了过去。 现在,他们都从精神图景里出来了,他还被徐寻月抱着。 怀抱很温暖,怪不得有一种在炉火边睡了一觉的错觉。 这个时候,祝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之前侵袭身体的结合热好像已经消解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亲吻、拥抱,还是那个格外美好的精神疏导。 但他知道,自己精神图景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雪原一望无际,绿树郁郁葱葱,精神体能够在其间纵情奔跑,丝毫不用顾忌踩到什么脏污。 而现实世界中,那双紧紧贴着掌心的作战手套汗湿了,他的唇也是湿热的,还似有若无地贴在徐寻月唇边。 好近。 离向导这么近是非常没分寸的,是不是该退后一些? 徐寻月之前在精神图景还发动了攻击,应该是很在意安全距离的人。 ……可是我是他的哨兵诶。 祝回没动。 他只是暗中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确认自己没压到徐寻月的腿,就那么继续坐着。 一动不动。 眼神都显得有点无辜了,徐寻月这样想着,心里有些好笑。 他带着一点笑意问:“做了什么美梦?” 哨兵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好吧,他知道了。 得到答案,又看到祝回几次张口也没支吾出完整句子的模样,徐寻月十分好心地转移了话题。 “或许需要你打开一下你的个人终端,我想再测一次我们的匹配度。” 和匹配列表略显繁复的测算条件不同,如果单测两个人的匹配度,用他们两个人的个人终端就可以。 “好。”祝回将右手手腕上的终端解锁,贴近徐寻月的手腕。 几秒后,两枚终端的匹配度测算界面都亮了,大大的数字浮现在显示屏上。 66.01%。 二人都愣了一下。 徐寻月沉吟着,却率先收到了来自年轻哨兵的目光。 他顺着那束像是询问的目光望过去,和祝回对上视线,说: “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帝国早期资料记载,匹配度确实可能在后天出现二次增长。” 不过,那些例子远没有他们增长得这么多。 对匹配度而言,每个百分点都弥足珍贵,从60.01%到66.01%可是足足增长了六个百分点。 祝回闻言思考了一下,问:“那些人的匹配度为什么增长呢?” “总的来说,是积少成多,从量变到质变。” 比如多年共同作战,匹配度从71%上升到72%,或者生死刹那潜力爆发,匹配度从79%突破到80%。 而他们做了什么? 亲了,抱了,精神疏导了。 接触了彼此的精神体,两只精神体还玩到一起去了。 ……这么一算,他们今晚做的事还挺多。 可是,听上去虽然忙,满打满算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些亲密接触更不是什么有难度有深度的互动。 要是普通的亲密接触和精神疏导就能提升匹配度,这个金牌方法绝对会被写在白塔必修课本的扉页,还是加粗黑体描金边的那种。那么多辛苦训练的向导和哨兵也不用一直呆在训练场了,回家找对象亲嘴就好。 以上这些,徐寻月想到了,祝回应该也能想到。 对视半晌,徐寻月做了个暂时性的总结。 “我们的情况应该比较特殊。” 特殊,当然特殊,但匹配度升高是没有争议的事实。原始数值60.01%是徐寻月在匹配列表名单上亲眼见到的,而数值升高总要有原因。 这么推测,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有可能了。 书房昏惑的灯光照在二人身上,在祝回背后投下大片重合的影子,显得这里十分安谧。 祝回点点头,没说话。 他也不是不想说话,恰恰相反,他大概是想说些什么的,只是薄唇微动,有点开不了口的样子。 他觉得说出来像耍流氓。 他小声说: “那我们唔……” 三个字刚倒出来就被气音打断,戛然而止了。 祝回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往前一推。 力气不大,位置却很巧妙。 难道又是——?! 毫无防备之下,他能撑住轮椅扶手不让膝盖乱动,却止不住上半身的趋势。 和徐寻月的距离本来就近,这会唇便直接撞了上去。 撞到另外两瓣唇上。 软软的,还有点甜。 和之前尝过的一样,第二次碰到,还是甜。 这样的念头在大脑里一闪而逝,祝回立刻反应过来,拉开距离,略带紧张地问: “对不起,磕到你了吗?” “……” 回应他的是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和一个按住后脖颈的深吻。 当口腔被再次打开侵占的时候,那种步步紧逼、几乎能将人吞噬的危机感又降临了,加上先前就被亲得有点缺氧,对之后会怎样发展有一定的预期,祝回克制不住地想发抖。 下颌很快开始泛酸,他却没有后缩。 或许因为有过交流和精神疏导,这次的唇齿相接变得更加有吸引力了,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诉说着不愿意离开。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徐寻月的一只手伸到自己腰后,在自己衣服上抓了把什么东西,又很快松开,转而握在腰侧。 不知道为什么,腰侧五指的存在感极其强烈,以至于祝回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勾勒,那五根手指是如何的修长,如何的骨节分明,又是以一个怎样的角度张开,扣在那里。 十分钟过去。 急促的呼吸声在唇分第一秒响起,徐寻月注视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年轻哨兵,眼睑微垂,遮住了里边闪过的一道金光。 刚才,不、十分钟之前,他的精神体又把祝回拱到他怀里了。 虽然……就算没有它们,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变。 该夸它们识时务吗? 徐寻月结束亲吻的方式很简单。他没有和祝回拉开距离,只是放过了那张薄唇,就连左手都还握在对方滚烫的后颈上。 而祝回也极为顺从地没有躲开,被放过了,还和徐寻月贴得很近,气息声和呼吸扰乱的气流都发生在徐寻月脸侧,叫人听得格外清晰。 就这样颇为亲昵地待了一会,等呼吸声平静下来,徐寻月才伸出手腕。 “再测一次?” 祝回低低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手腕也伸出来。 几秒后。 66.41%。 对视。 半晌,祝回红着耳朵靠过去,轻轻蹭了蹭向导的唇。 徐寻月把他拉近了一点。 …… 三十分钟过去。 这次,不用提醒,祝回自觉伸手贴上徐寻月的手腕。 66.91%。 空气陷入一种暧昧的宁静之中。 第12章 撒娇 “这里肿了。” 徐寻月抬手捧住哨兵的侧脸和下颌,拇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语气平淡,似乎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 祝回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大概脑子里也没有思考的余地了。他努力平复呼吸,直勾勾地看着徐寻月的眼睛。 这是一个像在讨吻的眼神,徐寻月想。 他们今天亲得有点久。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种听上去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事居然能耗费这么多的时间,貌似还有一些成瘾性。 就看面前这位,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哨兵,意志力和忍耐力都那么强悍,此时也几乎完全沉溺了。 确实是很舒服的,对哨兵而言很放松,对向导也一样,就好像世界上多了一个和自己同频的存在。 原来向导和哨兵之间的结合就是这样的吗?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 徐寻月有点能理解学生时期那群热爱在白塔搞联谊的同窗们了。 不得不说,祝回的所有反应都合他心意,连信息素也合胃口。 物理意义上的合胃口。 或许,“匹配列表上的唯一一个名字”这种特殊存在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巧合,作为唯一一个和自己匹配度超过60%的哨兵,祝回和其他哨兵是不一样的。 不仅仅指意义、心理、情感这些层面的不一样,而是有实实在在不一样的地方,只是现在,他还没能精准捕捉到。 但没关系。 祝回既然接受了婚约,到了他这里,跟他达成了交易,那就已经是他的哨兵了。他会把他一点点了解透彻的,以后总会知道。 顶着祝回那种带着雾气一瞬不瞬的视线,徐寻月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峰。这次浅尝辄止没有深入,比起接吻,更像是一种安抚,一种带着亲昵意味的结束符号。 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来的来走的走,血亲、领导、朋友、下属……不是死了,就是各怀心思,逐渐疏远,很少有能长时间停留的。 这是海神纪的缩影,最常见不过的离合。 祝回能停留多久呢? 平心而论,他希望能久一点。 年轻哨兵侧着脑袋就往他这边凑,是想下意识追过来的,看到徐寻月再次抬起手腕,才顿住身体,配合着又测了一次匹配度。 67.01%。 这次加了0.1%。 徐寻月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听上去很滑稽的推测。 第一次加0.4%,第二次加0.5%,这次只有0.1%,是因为只亲了一下吗? 说出去连白塔最基础的研究员都不信,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其实他们的初始数值60.01%也十分罕见,按照常理,匹配度再低也很难卡得这么恰到好处。 而现在,匹配度居然能在亲密接触之后升高,升高幅度还跟亲密接触的时间和程度挂钩。 如果这种提升没有限制,90%岂不是指日可待? 90%以上,那是传说中的匹配度,经常出现在帝都流行的爱情小说里,代表着“量身打造”、“天造地设”这种类型的词语。 徐寻月和祝回虽然都是比较另类的向导和哨兵,不像一般向导哨兵那样对另一半的依赖那么强,但匹配度上升百利无一害,以后有机会协作的话,战斗力绝对能翻好几倍。 徐寻月对着个人终端上的那个67.01%看了两秒。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说。 如果没记错,正好超过祝回匹配列表上原来的那个第一,67%。 对了,既然重测匹配度,下次和财政大臣见面的时候,就再查一次祝回的匹配列表好了。 祝回抿唇,不太情愿的样子,却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徐寻月于是补充:“明天继续,慢慢来。” 祝回紧接着问:“每天吗?” “每天——你很喜欢?” “我……”祝回犹豫片刻,终于将目光移开没再看他,随后道,“我挺喜欢的,而且能提升匹配度不是吗?我们可以试试最后能达到多少……” 越说脸越红。 徐寻月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情颇为愉快,也没说破。 半晌,他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将屏幕朝向祝回:“录个面部和虹膜,我给你设置房子的第二权限,以后就不用按门铃了。” 祝回一愣,低声道:“第二权限是不是太高了?这是你家,进门的话,好像旅客权限就够……” 整个帝都占地面积不大,又是最安全最发达的地区,房价自然贵的不得了,普通人工作一辈子到最后说不定都只能租房。尽管和同龄人相比他也算小有积蓄,但徐寻月住的这种庄园,目前的他肯定买不起,至少得再攒个几年,升一升军衔和待遇。 他知道徐寻月不是贵族出身,也听说过对方从一个普通士官走到今天的事迹,自觉不该如此轻易地和徐寻月共享那些原本只属于徐寻月一个人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早已成熟随手摘下的甜美果实。 虽然很想要,虽然很喜欢,但占哥哥便宜是不对的,自己又什么都没做。 至少……至少得让徐寻月考察他一段时间,觉得他还不错,对他满意了,再给他升级权限才对。 没错,就应该这样。 “你以为这里是军部么?一步步升级,待遇一点点升高?” 徐寻月的声音打断了年轻哨兵的思绪,那语气略带戏谑,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二权限的级别依旧在第一权限之下,我依旧是屋主。如果你想把自己当客人——”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祝回忙道,“我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你当然依旧是这里的主人,我……我……” 祝回说着说着就卡住了,他一边有点着急,一边又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徐寻月同样注意到了话里的奇怪之处。 不过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是听着有点不习惯。 他心里是清楚自己哪里听着不习惯,且为什么会觉得不习惯的。 从头到尾,祝回用的词是家,他用的词是房子。 祝回说的是家的主人,他说的是屋主。 还有祝回刚刚说的那一连串话,什么“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你当然依旧是这里的主人”…… ……一家之主? 等等,画风好像有点奇怪了。 徐寻月把脑子里的奇怪联想抹去,对脸还红着还在紧张的哨兵说:“好了,就第二权限,跟我不用太客气。” 他抬起手腕晃了晃,语气放得轻松:“来录虹膜。” 祝回坐直,看向他的个人终端屏幕,根据终端系统的提示干脆利落地完成了录入工作。 末了问:“那我可以把我的账户交给你吗?” “?”徐寻月反问,“为什么?” “就是上交银行卡,我听说,这是海神纪之前帝国挺常见的一个习俗。” “我不用……” “可是我想,”祝回眼巴巴地望着他,“可以吗?我真的很想。” 徐寻月:“……” 他怎么觉得祝回在撒娇?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徐寻月说: “帮你保管。” 设置完权限,再把人安排到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间,折腾了一晚上的事才差不多结束。 祝回从轮椅上下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小下,虽然迅速稳住了身体平衡,但那个瞬间还是被徐寻月捕捉到了。 应该是跪得太久,他想。 *** 半个小时后。 “啪嗒。” 祝回穿着新拖鞋从浴室出来,打开了厨房的灯。 这是一个宽敞且有生活气息的厨房,归置整齐,台面上摆了几瓶如今很少见的调味料,显然经常开火。 凭借哨兵敏锐的感官,他嗅出厨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来自几个小时前的熟食香气,并不刺鼻,反而很好闻。 哥哥还会做饭,厉害。 祝回没动其他东西,只是按照徐寻月说的位置,从橱柜里拿碗倒了碗水。 半个小时前,他本来是想帮徐寻月做点什么的,比如收拾下房间或者推轮椅,但徐寻月都拒绝了,只说让他去洗个澡喝点水。 他确实挺久没喝水了。 灾变以来,虽然到处都是雪和海,却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不会缺水。海水不能直接饮用,直接吃雪则会导致体内热量消耗过大,严重的甚至能威胁生命安全。 可以饮用的淡水是生命的支柱。 温热的液体接触到嘴唇,带来最为纯粹的慰藉,喉结微动,便能将它咽下,滋润感从口腔一路抵达胸膛。 祝回抿着碗里的水,想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味道。 铁锈味。 那种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唇上,频率逐渐加快,铁锈味越来越浓的感觉。 八年前,奉山a2区,他的意识就是在这种味道里清醒的。 即便醒了,却还是以为自己要死,于是扛着雪盲症睁眼,想看看抱着自己给自己喂血的人是谁。 而那个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实在没能看清。 之后凭仅有的印象去找,也没有丝毫的结果。 被他问过的人说,特征太少啦,帝国蓝色眼睛的人很多的,发型更是可以随便换;更多人说,如果是小队里的军官,可能早就死在灾变区了。 他不信。 他之前始终认为,一个能够孤身出入灾变区、两天内登上山顶又下山、抱着个拖油瓶还能空出一只手端枪射击的高级哨兵,一定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肯定能活下来的。 ……没错。 高级哨兵。 祝回现在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弄错了最最关键的信息,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别说没看清,就算看清也没用。 幸好八年后有这样的一个婚约,让他能和他再见面。 和徐寻月真正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某种早已刻入基因的东西就开始颤动了。 蓝眼睛。 那双记忆里的蓝眼睛,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原来是冰蓝色的。 颤栗随着接触的深入而加剧,以至于在他精神体真正出击、毫无保留展露凶性的同时,装着宝贵记忆的漂流瓶也被大浪拍上了海岸。 被反复冲刷过的玻璃瓶面那样明净,任何一点思绪波动,就能牵起所有相关画面,比照所有记忆细节。 会是哥哥吗? 好像是哥哥。 就是哥哥。 只是,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那时年纪太小,还没觉醒,靠着普通人的刻板印象把哥哥认成哨兵? 可是时过境迁,现在谈当年,又是否会让处境已经截然不同的徐寻月感到不适? 或者压根没必要开口,徐寻月救过那么多人,他只是其中一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对他来说很重要,另一个当事人应该已经忘记了。 他只能把现在的哥哥照顾好。 ……队长哥哥。 第13章 早安吻 翌日清晨。 “我帮你?” “让精神体来就行。” “那,一路顺风。” “谢谢。” “……” 对话声在一楼门口响起,祝回站在鞋柜旁,徐寻月则准备出门。 正给阴影们下达着拿衣服换鞋的指令,余光却瞥见哨兵略带怏怏的神情。 徐寻月心里有些好笑,不禁想起十几分钟前那顿早餐的味道。 虽然不如他做得好吃,但在哨兵里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徐寻月其实有私人厨师,只是不在庄园里住,之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想吃简单点就自己随便弄弄,懒得做就提前说好让厨师过来。 今天他起得不算晚,下到一楼却发现祝回已经做好了早餐,那体验不可谓不稀奇。 徐寻月的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厨房的墙壁灶台厨具有没有受到损伤,垃圾桶里有没有什么残存的“战后遗迹”。 居然还好。 只不过等他查完监控——没错,不仅这栋楼门口有监控,徐寻月在楼内也安装了很多监控,且只有房屋的第一权限人、也就是他自己能看——结果发现这顿早餐是祝回早起两个小时做的。 太久了。 他能理解祝回刚搬过来想做点什么,也不至于拦着人什么都不让做,但…… 他们才刚开始认识彼此,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比起早餐,他更希望对方照顾好自己把觉睡足。 于是,在哨兵暗含殷切的目光中,徐寻月首先表扬了早餐的味道,又在祝回眼睛发亮的时候说以后不用这样。 祝回显然有些失落了,追问是不是其实不够好,他说没有,但你需要睡眠。 他还听见祝回小声嘀咕,说军队比这睡得还少,然后又乖乖点头,说知道了,以后做熟练了就不会用太长时间。 态度良好,但已读乱回。 然后就是现在。 收拾东西、出门换鞋、带外套和其他杂物……这些小事本来就是徐寻月自己做的,在他保持残疾人设期间,交给精神体同样没问题。 总没有祝回来了就让祝回做的道理吧? 偏偏不让他帮,他还不高兴。 祝回是不会说自己不高兴,也不会对徐寻月表达这种不高兴,但徐寻月能看出来,他自己在那跟自己生闷气呢。 有点莫名其妙,又有点奇奇怪怪的可爱。 “好了,过来。”徐寻月朝祝回伸手。 戴着象牙白手套的手掌心朝上,五指微微并拢,被布料勾勒出极其优越的手型。 跟自己生着闷气的年轻哨兵这才回神,往轮椅扶手边靠了一步。 他看上去是想弯腰就徐寻月的手,可动作刚开始却又停住,改成蹲下来,仰视坐在轮椅上的向导。 徐寻月只是朝他伸手,手并没有抬很高,他这样蹲下来仰着脑袋,侧脸就差不多能蹭到徐寻月手心。 …… 徐寻月顺手揉了揉他侧脸,发现没多少软肉,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可能是之前揉雪狼脑袋揉得太舒服了,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徐寻月觉得祝回可以稍微多吃一点。 可以多让私人厨师来做做饭。 “其实不用对我特别关照,”他开口,“把我当普通向导就好,你在白塔遇到向导是什么样,你在军队和向导怎么相处……就按正常的模式来,不需要抱着照顾残疾人的想法。” 而且徐寻月本来就是装的。 自从三年前,外派任务结束、开始伪装身受重伤以来,也有零星几个还活着的朋友和下属关心他,和他保持联系,但他们和伴侣这种亲密关系完全不一样。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确太接近了,何况祝回还有种什么都想帮他做的积极性,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然而,听了他的话,祝回立刻表态: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我自己想,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 徐寻月:“……” 他怎么感觉,他和祝回好像说的不是一件事? 他在祝回心里是什么自立自强还敏感高自尊的形象吗?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祝回,发现自己的沉默让这位年轻哨兵有点紧张。 行吧。 自立自强就自立自强,他也觉得自己挺自强。 徐寻月轻轻叹气,把祝回往上拉了一点,再把他下巴抬到最高,微微弯腰亲他的唇。 哨兵的恢复能力向来很强,祝回这种高级哨兵里的佼佼者就更不必说,一夜过去,昨晚还有点肿的唇早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从某种程度上说,倒是方便他接受这种过分强硬的亲吻。 被捏着两颊,嘴唇没办法闭上,甚至连动一下都困难,每个地方都被扫过,从舌尖到舌根都发麻。 亲着亲着,祝回感觉自己的视野模糊了,应该是生理性泪水的缘故。他改了姿势,软着腿半跪在厚厚的地毯上,这才保持住身体重心继续仰头。 哥哥肺活量好好…… 祝回晕晕乎乎地想着,昨天晚上,徐寻月跟他说以后每天都亲,他刚才还差点以为徐寻月忘了。 但也不敢完全确定,毕竟人家还没出门。 现在看来,哥哥还是记得的。 …… 十几分钟后。 徐寻月垂眼,摸了摸趴在自己膝头喘气的人的头发,看向手腕上终端显示的时间。 在可控范围内。 预约不会迟到。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等祝回呼吸差不多缓过来了,才慢条斯理地说:“刚刚是早安吻……这里除了我的房间,其他地方随便逛,东西都能用,你可以熟悉一下。” 祝回说好。 “还有,”徐寻月补充,“不用打扫卫生,我的精神体比较擅长干这个,擦东西擦得锃亮。” 祝回瞄了眼屋里闪闪发光的墙壁家具和瓷砖,点头。 “其他也没什么,你自己安排吧。” “嗯,我会的。” 祝回从地毯上起来,却依旧半蹲在轮椅侧面,仰脸看着他,像是要目送他离开。 这个动作让徐寻月有种他们的对话还没有结束的感觉,于是他想了想,说: “我出门了。” 祝回一愣。 “好的,”他笑了一下,说,“路上注意安全。” 第14章 你老公 白塔,向导学院。 “吱呀——” 木门发出古旧的响声。 “来了?” 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的白发老人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开了个小玩笑。 “没想到,你也有踩点到的一天。” 徐寻月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院长老师,好久不见。” 眼前向导学院的院长,夏风,正是他八年前在向导学院学习时的班主任。 八年前,院长老师还不是院长,只是一个结合哨兵死亡后退役、调职来白塔做研究的中年人。他似乎要把生命的全部热情投入到事业中去,带学生尽心尽力,做实验日夜不休。 徐寻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黑色头发,文质彬彬,神色郁郁,八年过去,他却满头白发皮肤松弛,和六七十岁的老头没什么两样了。 徐寻月看着昔日老师的样貌,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所有失去结合伴侣的人,都会遭遇一些或多或少的后遗症,症状因人而异,包括但不限于加速衰老、失忆失控、精神迷失、狂化…… 总而言之,两个人的感情链接越紧密,结合程度越深,后遗症的爆发就越恐怖。其中,确定了三级结合关系的人群最为严重,而哨兵的死亡率又比向导高好几倍。 也不知道,对于眼前这位垂垂老矣的中年向导而言,他的症状是算轻、还是算重了。 “很久了么?” 听了徐寻月的话,夏风又扶了一下眼镜,半晌干脆将眼镜取下:“哦,也是,距离上次去你家拜访,都已经是一年前了。” 徐寻月看他,他也将徐寻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至确认面前青年虽坐着轮椅,精气神却很是不错,行动起来也没什么不便,才松了口气。 “三年前就劝你来白塔,现在终于愿意来了,”他露出一个笑,大概在为曾经的得意门生感到欣慰,“不错,不错,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虽然不像以前,不能上山下水到处支援,但谁说在白塔搞研究搞教育就没有价值啦?到时候你去给学生上课,告诉他们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学长,把他们都吓死去!” 说着,他从右手的文件堆里抽出几张空白表格,推到徐寻月面前。 “入职登记表什么的都在这,填完审核一下就行。当个挂名老师怎么样?不忙,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有空来上上课指导指导就行。” 徐寻月应了一声,在桌上顺了支笔开始填表。 他来白塔入职的原因没夏风说得那么简单,伤重残疾既然是假的,性格阴晴不定不愿意出门就不可能是真的。 白塔虽然地点固定,却是除了军部以外最能接触到各种人的地方。帝国有规定,无论在哪个地方、是哪个阶层,只要觉醒成向导或者哨兵,就得进入对应的学院接受学习和考验。 在这个时代,年轻人和战斗力就是未来的希望,没有人不看重白塔,也没有人不看重两所培育力量的基础学院。 因此,在白塔任职是件光鲜的事,在白塔内部做出贡献,也是在军队之外提高声望的好途径。 剩下的准备时间不多了,是时候行动起来。 而且,他还可以借此认识一下一个人…… 思绪在脑中飞过,徐寻月写字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白纸上的水墨痕迹很快就越来越多。 姓名、性别、年龄…… 健康状况、联系方式、所任职位…… 婚姻状态,已婚,打勾。 “嗯?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结婚了?”夏风忽然出声。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混合着震惊的复杂情绪,还带着明显的好奇,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院长老师。”徐寻月无奈。 夏风无视他的语气,笑眯眯地问: “恭喜恭喜,是哪个小哨兵呀?” 他记得徐寻月之前匹配列表空白的事,那么按照帝国规定,估计是哪个哨兵年满二十五岁周岁,刚进入测算范围就被检测出来了。 徐寻月一边填表一边说:“他叫祝回。您没听说过他吗?” 夏风眯着眼睛,说好像没听说过噢。 正在写字的笔顿了顿。 徐寻月抬头,正色道: “老师,你也该多出去走走的,别整天呆在研究室里了。过去一年我在家养伤,也没见您来看我。再这样下去,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谁想骗您的研究成果,岂不是一下就忽悠走了?” “去去去,专门咒我,是我不去看你么?明明是你之前不想和外界接触,凭什么说我整天埋在研究室不和外界接触?” 徐寻月将填写完毕的表格推回去:“今年年初,祝回被选为新一任首席哨兵,打破了帝国历史上首席哨兵的年龄记录。那个月的新闻头条都在讲这些,您不知道。” 夏风哂笑,开始转移话题。 “打破了年龄记录啊,那真是厉害,跟你一样优秀。之前首席哨兵的年龄记录好像是秋晔的吧?二十七岁?他多少岁?” “二十。” “这么小,”夏风先是发出感叹,又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也是二十岁那年当上首席向导的,这就是缘分嘛。” “我已经不是了,院长老师。”徐寻月有些头疼。 他这个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子少,一大把年纪了,性格还是那么直来直去。这点在军部或者白塔倒是无伤大雅,但放在整个帝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指不定就要做些文章。 按照帝国的法律条文,首席向导和首席哨兵的席位都是可以空置的,除非空置三年都没有那种作出超大贡献的军官出现,才会在一些较为优秀的选举对象里选出一个。 徐寻月卸任的时间说是三年前,但严格按月份算还没满三年,在这期间,帝国首席向导的位置其实一直空着,许多贵族都对这个位置有想法,对于状似消沉又好像没完全消沉的徐寻月,自然也少不了试探。 就拿昨天财政大臣的晚宴举例,如果不是受人指使,那群哨兵不可能想不开来起哄他。 “哎,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夏风把几张纸拿在手里,站起身,“那我们就出去转转咯?带你熟悉一下老师常用的几个区域,中午顺便怀念下食堂,你想怀念哪个食堂?” *** 四个小时后。 哨兵学院,教务处。 “还有几个月就毕业?那缺的学分可能有点多,不过你有军功和荣誉,问题不大,这几个月上点课就行。对了,收拾行李的时候注意一下,从军队回来的高年级哨兵住宿总忘带向导素…… “嗯?申请外宿?也是,那没什么。不过你可以去以前的宿舍看看,有没有东西之前没收回去。” 伴随着键盘敲击的响声,行政老师的话语也在不断传出。 “已经给你销假了,军功对应的学分会在通过审核的一周内录入,到时候记得检查。来这边重新录入面部信息,完了再去试炼场重新测试一下各方面数据,学院系统会给你重新分班,测试结果将会在今晚发送到你的个人终端。” “好的,谢谢。”站在办公桌前的年轻哨兵没立刻离开,而是顿了顿,问,“秋晔不在学院里吗?” “不在。” 行政老师飞快地回了两个字,半晌想起来,面前这位是入学三年就跑去参军的新任首席哨兵,几年没回来上课了,不是很清楚学院近况,于是补充道: “秋晔顾问最近几年的身体状况不是很稳定,来学院比较少。” “叩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起。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道张扬的男声随着脚步声靠近: “听说白塔来了新老师?还是向导学院的老师,我舍友说在三食堂看见院长和他在一起,好像——祝回?!!” 来人一身哨兵学院高年级学生的制服,长相颇为俊秀,只是眉眼间距偏窄,乍一看略显刻薄。 “你怎么在这?马上毕业了回来上课?” 语气怪怪的。 祝回:“有事?” 他从遥远的、来自三年前的学院记忆里翻找半天,才想起眼前人是自己参军前的同班同学,贵族出身,性格高傲,名字暂时不记得了。 在他离开白塔参军之前,对方因为一直当千年老二,对他怨气颇重,隔三岔五就要找他打架,被揍得满地找牙还坚持挨打,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忘初心了。 听到祝回的话,对面人晃晃脑袋轻嘶一声,一边摆出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一边端详他思考着什么,明显是想吊人胃口。 可惜祝回半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见他没说话,就不给多余的眼神,长腿一迈就要离开房间。 “喂!喂喂!”那人急了,脱口而出,“走这么急,去追你老公啊?” 祝回脚步一滞,转身。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 “说清楚。” 祝回朝他走了一步,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俊秀哨兵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有些恼怒,故意道: “徐寻月刚刚来白塔了,你不知道对不对?你和他昨天结的婚吧,今天怎么还一前一后分头办事?” 祝回皱眉。 “连自己向导的行程都不知道,你们是有多生分?”俊秀哨兵见祝回有表情了,更加来劲,“他刚刚走了,你也不知道吧? “看来,你婚后生活果然不怎么样……” “砰!” “哎呦痛痛痛痛痛……” “我去,快让你精神体松嘴啊啊啊!” 第15章 压制 祝回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由于易程礼——就是那个俊秀哨兵,他发现祝回把自己名字忘了的时候差点气晕过去,由于他挑衅在先、在教务处大声喧哗、祝回又没动手只是雪狼咬了他、他还没打赢……综上等等各种原因,最后没闹起来,出了办公室还被祝回逼问和徐寻月的相关消息。 “啊,对啊,有人看见他和向导学院的院长在那吃饭,他大概就是要来向导学院当老师,”易程礼面部肌肉僵硬,原本显得刻薄的眼睛此时已经变成一双死鱼眼,“我说,你想知道更详细的话,回去直接问他不就好了?不是结婚了嘛,他不准你问? “要是真这样,连我可都要同情你了。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哨兵,就被结合向导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你们匹配度还是60.01%,只有最低没有更低。” 说着说着,易程礼的语气又开始趋向犯贱。 “唉,你是他匹配度唯一合格的哨兵,他好像不是你匹配度唯一合格的向导吧?也没听说哪个哨兵的匹配列表里只有一个人。虽然他应该不需要哨兵,但你以后肯定需要向导啊,就现在这样,他以后能愿意给你做精神疏导? “向导做一次精神疏导可是很累的,帝都的那些精神疏导室,你没去过吧?我每次去,收费都老贵老贵,疏导师要求也多。啧啧,偏偏这个婚约是帝君指定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还真不好解除……” 祝回转身就走。 “喂喂喂,你干什么?在军队混三年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了?让你的精神体松嘴……你让它停下停下别跑了!地板好凉啊啊啊啊啊……” 只见一团巨大的白色身影从半空中窜了出来,一口咬住易程礼裤腿将他拖倒在地,接着连缓冲都没有,直接拖着人向空荡荡的走廊另一头冲去。 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整个毛茸茸几乎成了残影,被它放倒的人根本没机会爬起来,只能被这股大力拖着擦地板。 一旁穿着常服的哨兵却双手插兜,闲庭信步般地走着。 他迈步频率极低,步幅也不大,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能跟在自己的精神体后面。 如果把这幅景象做成一帧一帧的动画,就能发现他每一帧所在的地方都不一样,且每个地方之间,都隔了好几米的距离。 很快,他们到了这条走廊的尽头,前面是一扇窗户。 窗户非常明净,能轻松透过它看到远处的风景,同时也能看到外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台子或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 “祝回你疯了?这里是十楼!” 易程礼嘴皮子都快被政务大楼的瓷砖磨破了,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奈何身体没法动弹,只能看着窗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瞳孔无限放大之际,耳边忽然传来始作俑者冰冷而深重的话语。 “他很好。我们昨晚就做过精神疏导了。” ??? 说的什么玩意? 易程礼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身长两米的雪狼就拽着他的脚,前肢抬起高高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 声音由近变远,由大变小,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祝同学?祝同学?” 一连串动静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人都下去了,行政老师才刚从办公室走出来,语带担忧地在背后提醒。 祝回语气平淡。 “没事,我让精神体把他叼到试炼场去。我重新测下身体数据,顺便和他打一场。” 行政老师松了口气。 “这样啊,那你们注意下分寸。” “会注意的。” 行政老师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白塔是帝都标志性的建筑,是帝国数百年沉积而来的底蕴,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力量,以及某种根植于灵魂的信仰。 在白塔的两所学院中,贵族身份的作用微乎其微。不管你有多少财富、是什么阶层,在这里,协作能力和战斗水平才是最重要的。 此外,帝国贵族也有自己的骄傲,且不论这种“骄傲”是否真正体面,但他们确实比大部分人都要面子。 而哨兵学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所有在校学生,真有事,试炼场解决。 考虑到哨兵超强的恢复能力和试炼场的特殊设置,试炼场之内,只要不出人命,怎么切磋都可以。 至于雪狼叼人这种事? 不就是精神体一时跳脱,从主人的精神领域里跑出来了么?哨兵情绪激动或者比较放松的时候都这样。它拖着易程礼跑一路也没把人腿弄断,可见是很有分寸的。 行政老师打心底认为,这只精神体的主人、帝国今年新选出来的首席哨兵、哨兵学院的天才学生,同样会很有分寸。 祝回走近那扇两秒前雪狼跳出去的窗户。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政务大楼中。 *** 帝都中心别墅区,财务大臣罗明旭的居所。 罗明旭是一位八面玲珑的中年人,据说,他青年时期的从政经历十分传奇,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灾变还没发生时的故事,太过久远,有印象的人已经不多了。 就在他家一间坚固而宽敞的储藏室中,对话正进行着。 “所以,拜访我其实是为了查询匹配列表?”罗明旭打趣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昨天晚宴的提前离席呢。半夜发消息说今天来访,看来新婚夜很忙碌啊。” 徐寻月笑了笑,没接他这个带着揶揄意味的话茬。 罗明旭也没在意,话锋一转,道:“几个月前你不是查过祝回的匹配列表?现在又查……他有问题?” “不是,只是有一些新发现,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 徐寻月顿了顿,补充:“是关于我和祝回之间的,属于个人事务,和计划无关。” “嚯,还个人事务上了。”罗明旭感叹一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我陪孩子去,你自己慢慢看。” “咔哒。” 储藏室的门被带上。 室内彻底陷入安静。 这个房间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书籍与器械,桌上、地上、架子上……琳琅满目,乍一看,大多是前纪元的稀有物品。 其中就包括徐寻月手里用于检测匹配列表的仪器,这也是它只在有关部门和少数贵族手中流通的原因。 灾变之后,大多数城市成为禁区,许多高科技也留在了过去,没有技术,灾变前的高科技产物就难以制造了。 在技术突破之前,人们只能使用过去生产剩下的用品,或者进入灾变区搜索旧物——后者完全是刀口舔血的活计。 总之,这些仪器十分稀有。 帝国每年对外公布匹配列表的时候,都会把年龄范围限定在二十五岁以上。但检测仪器本身并没有这个限制,个人去查的话,是可以查到二十五岁以下、甚至白塔学生的情况的。 徐寻月按照标准步骤操作着。 输入相关信息、确认程序正确、点击进行检测、等待检测结果…… 几分钟后,象征着检测结束的提示音响起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徐寻月垂眼,看着一行行字符自上而下,依次浮现在仪器的显示屏里。 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67.61%。 和昨晚测的相比涨了0.6%,应该是今天早安吻的加成。 意料之中。 但…… 接下来的数字,就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徐寻月清清楚楚地记得,上次祝回匹配列表的数值大多分布在62%到67%这个范围之间,最高值就是67%。 而眼前的一列,不、那甚至已经算不上一列,那一小截数值明晃晃显示着: 63.21%。 62.45%。 61.98% 60.02%。 …… 原本67%所对应的那个名字,现在就对应着63.21%;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匹配度本就只有六十出头的名字直接消失了。 如今,祝回匹配列表上的人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第16章 监控 “咦?”中心别墅区内,一个抱着玩偶的小男孩站在玩具房门口,看向逐渐远去的背影,“爸爸,徐向导是走了吗?” “嗯,时间也不早了,他要回家。”罗明旭摸了摸儿子的头。 “为什么不留他在我们家吃晚饭呀?你以前都会留的,我还想听他讲他以前的故事呢。” “这次不大一样,”罗明旭笑着低语了一句,“他现在有哨兵了。” 小男孩迷惑。 “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哨兵会等他回家吧?是的、没错,我猜——就是这样。”罗明旭朝儿子眨眨眼,颇为神秘地说着,他想起徐寻月出储藏室时的神情,愈发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推测。 ……他居然从徐寻月眼里看到了温情。 不可思议。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在匹配列表的结果出来之后,徐寻月检查了仪器是否发生故障,还重新操作了一次,最终确认祝回的匹配列表就是那个样子。 那个和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样子。 徐寻月又查了自己的匹配列表,发现名单上依旧只有祝回一个人,后面跟着67.61%的数字。 所以,就是祝回的整个匹配列表发生了变化。 按照常理,匹配度根本就不会升高降低。就算某两个人之间的匹配度波动能用情况特殊、时机正好、体质契合这样的理由解释,但所有数值一起变化又怎么解释? 祝回和那些人没有接触,恰恰相反,他一整个晚上都在和徐寻月接触。 他们的匹配度也是一点一点被看着加上去的。 难道就是和徐寻月匹配度的上升,才导致了其他多组数值的下降,甚至有一大半直接跌破60%的及格线? 徐寻月微微蹙眉。 如果猜测真的成立,祝回继续和自己待在一起、继续和自己亲密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和他一样,匹配列表上只有一个人? 到那一天,祝回就真的只能依赖他了。 “依赖”。 这个词很微妙。 这就不得不提到白塔正在进行的一个研究,那是一个和向哨关系有关的课题,今天上午,徐寻月跟着夏风院长在学院乱逛的时候正好聊了几句。 夏风和徐寻月说了一些尚未被百分百核实的推论。 譬如,理论上,是有可能训练出一个传说中的黑暗哨兵的。 譬如,哨兵接受精神疏导的次数越多、开始接受精神疏导的时间越久,独立性也就越弱。 众所周知,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精神活动越频繁,二者建立的精神链接也就越深。但夏风特别提出,从这项研究的角度来说,向导的精神疏导也像一种药物成瘾。 治了能活,但难戒断;不治有99.99%的可能惨死,却还有那0.01%的、科学尚未核实的可能,能让哨兵完全摆脱体质束缚、成为前所未有的强者。 夏风说,帝国的上上任首席哨兵,秋晔,就是这个研究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 他和他的结合向导感情很好。当那个向导意外死亡的时候,他在千里之外直接狂化,被当场摁住、强行注射了镇静剂。 秋晔暂时活了下来,却不愿意接受任何向导的治疗,也拒绝任何情况下的精神疏导,大家都以为他要死了。但他在经历两年的癫狂浑噩失语之后,居然从无法控制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且比从前更加独立,仿佛真的不需要向导了。 当然,这只是研究员从表象和检测数据中得出的结论,再也没人能够进入秋晔的精神图景。曾经有和他匹配度超过60%的向导进行过尝试,最后却带着哨兵精神屏障造成的伤口狼狈离开。 祝回之前避开精神疏导,或许就是想走秋晔的路,他想尝试一下,是否能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黑暗哨兵。 思绪到这里,徐寻月意识到祝回大概认识秋晔,不然很难知道这种消息。 可是,祝回既然想效仿秋晔,想青出于蓝胜于蓝、利用良好的身体素质更上一层楼,现在却选择了和最初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放弃了对他的攻击,主动找他要精神疏导、红着脸贴过来讨吻,被亲到可怜兮兮…… 一点都没有想“独立”的样子。 也是乐于见到匹配度提高的样子。 但祝回的匹配列表…… 如果以后真的只有他能链接祝回的精神世界,且祝回已经对他产生了不可消解的依赖…… 他会很乐意。 因为,那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哨兵。 徐寻月止住思绪,将检测匹配列表的仪器放了回去,转向自己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终端屏幕一亮,显示现在是帝都时间下午六点。 徐寻月继续滑动屏幕。 他打开它并不是为了看时间。 他的指尖连续点了四下。 【管理】-【庄园】-【设置】-【监控】。 当指腹接触到“监控”二字的时候,个人终端的画面倏地一变。 原本只有一个格子的屏幕赫然变成了九宫格,右下角还有一个象征着“更多”的图标,提醒监控画面不止这九个。 而在屏幕显示的这九宫格中,有三楼黑黢黢的储物室、二楼灯光暖暖的书房、徐寻月自己的卧室、一楼简朴古典的客厅、干净整洁的餐桌、以及…… 玻璃门紧紧关闭、隐约映出一片明黄色火光的厨房? 饶是徐寻月,也因为这猝然闯入视线的亮色而愣了一下。 有些复杂的心情被冲淡了,他切了个摄像头,屏幕便瞬间显示出厨房内的情景。 “滋啦——!!” 热油下锅的声音无比响亮,年轻哨兵握着锅铲的那条手臂明显抖了一下。 徐寻月感觉他应该是被吓到了,又或者是被热油溅到了手掌,画面里的祝回并没有戴他那双黑色作战手套,大概是想更好地把握厨具。 等级越高的哨兵越不容易应激,祝回已经是很稳定的哨兵了,但原本安静的地方忽然炸开那种声音,再加上热油的温度,还是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只是影响,造不成多大伤害。人类和灾变体对抗的时候,军队中的哨兵就少不了遭遇巨响、刺痛、异味等突如其来的刺激,那些东西才是值得警惕的,会真正危及生命、影响战斗局面。 但是,战斗归战斗,在家是在家。 不必要的事,何必让人破皮受伤呢? 徐寻月这时候开始惋惜了。因为科技链断裂的缘故,庄园里的监控都只是监控,不能传信,也不能通话。 至于发信息说点什么…… 说来有点好笑,这婚结了一天,二级结合都发生过了,两个人居然还没加联系方式。 他没找祝回,祝回也没找他,徐寻月自己都是刚刚才发现的。 个人终端没加好友,根本发不了信息。 这其实是双方态度转变太快造成的不适应。在真正见到彼此之前,两人对婚约的态度都比较消极,觉得虽然在法律关系上发生了变化,婚后肯定还是各过各的,自然就没有多想。 屏幕里,祝回面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锅,薄唇紧抿,眼神冰冷,似乎他面前不是一口锅,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过了一会,干脆用另一只手把自己口鼻给捂住了。 徐寻月看了几秒,暂时关掉个人终端,就这样离开了中心别墅区的储藏室。 和罗明旭一家简单道别,他便坐上汽车,将汽车的导航终点设置为帝都西郊的那座小庄园。 他的……家。 路上,徐寻月继续看监控。 但他没有一直看当下的监控,而是翻了这一天的监控记录。 他看见自己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被雪狼蹭裤脚,之后和祝回一起吃早饭,出门的时候和祝回在门口接了一个长达十多分钟的吻。 再往后,他离开了,祝回在门口看着门站了一会,之后还真像他说的“熟悉一下”那样,把小楼外的院子和三层小楼里除了徐寻月卧室外的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 雪狼也从祝回的精神世界里出来了,昂首挺胸地跟在他身边走。它似乎在巡视自己的新领地,遇到大件家具,还会踩踩它们的影子,可惜那时徐寻月不在家,没有精神体回应它的试探。 在祝回“熟悉”的过程中,徐寻月还注意到一个可疑的细节。 那时,祝回走着走着,脚步忽然顿住,下一刻直接扭头望向屏幕——即某个监控所在的地方。 他盯了足足三秒。 徐寻月看着屏幕,和那时候的祝回对视,心里完全确定祝回发现了这个摄像头。 一个人和他的精神体在一栋楼里乱逛,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时间限制,在角度、距离、光线等恰到好处的时候,发现一个摄像头也很正常。 可令徐寻月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那时候的祝回盯着屏幕看了三秒,之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迈开步子越走越远。 他的精神体却停在原地,甩甩尾巴,对着摄像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琥珀色眼睛亮亮的。 紧接着,徐寻月听见一阵嗷嗷呜呜的叫声。 这叫声不是监控传来的,而是来自他身边。 余光一瞥,原来是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簇拥在个人终端周围观看录像。 徐寻月:【你们学狼叫做什么?】 【因为小狼在跟我们打招呼呀!】 第17章 装可怜 监控录下了庄园的整个白天。 画面显示,祝回并没有一直呆在家里,将所有房间转过一圈之后,他在二楼书房、他们昨晚亲密接触的地方坐了一个多小时,开始在个人终端操作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祝回也出门了。 等二楼窗户下的摄像头再次拍到他,时间已经很接近现在。祝回把一楼的灯打开,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就起身去了厨房。 然后是徐寻月刚打开监控时见到的场面。 大概因为是晚餐的缘故,祝回提升了菜肴的难度,才发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如果早上有这样响亮的滋啦声,徐寻月不可能听不到。 将监控切到实时画面,他发现哨兵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看来是手忙脚乱了。 徐寻月看了一会,竟觉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愉悦。 祝回之所以被选为首席哨兵,都是他参军三年间一刻不停的功勋积累,以及去年前年在待规划区和灾变区边缘表现优异的结果。首席哨兵这个职位对年龄履历不是那么看重,反而对哨兵的稳定性和单体作战能力要求很高。 他见过大会台上的祝回,也从别的哨兵口中听说过祝回,无一例外,那些会被用到的形容词都是“冷淡”、“高傲”、“干脆利落”,他也因此在婚前对祝回多有警惕。 可在他面前,祝回完全变了副样子。有点笨拙,但很可爱,是那种被欺负也乖乖的,所以让人更想欺负了的类型。 …… 徐寻月进入庄园的时候,小楼里没有动静。 徐寻月打开一楼大门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 直到他推开厨房房门,略显清淡的饭菜香扑面而来的时候,那个在终端屏幕里紧锁眉头的年轻哨兵才愕然转头。 徐寻月有种自己跟着时间走了很久,设备和现实两端画面终于同步的微妙感觉。 他关闭个人终端,提醒道: “你的注意力太集中了。” 白塔将哨兵面对巨大信息流时的过度投入称作一种负面状态。这种负面状态会使五感本就敏锐的哨兵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观察的那个东西上,从而忽略环境里的其他事物,严重的甚至会遗忘时间空间。 很明显,祝回刚才就是光顾着眼前的东西去了。 被他这么一说,祝回也反应过来,手里的动作暂时停住:“确实是这样,谢谢……你到家很久了吗?” 他一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样子,视线在徐寻月和灶台之间晃来晃去,似乎在心里做什么艰难抉择。 还没等徐寻月说什么,他就又说:“刚回家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下?这里油烟……” “不用。” “……” 祝回噤声。 只不过,让祝回没继续说下去的,不是徐寻月的那句“不用”,而是对方放在他侧腰的一只手。 肢体隔着衣料和手套相接触,属于向导的磅礴精神力从那只手上传来。 视线更清晰了,嗅觉和触觉变弱了,厨房变得不那么热,飘在空气里的味道也不那么刺激了。 向导的精神力将很多信息拦在外面,微微发懵的大脑开始放松,思考速度开始恢复。 祝回还感觉到,徐寻月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松开了,随后又落下,指节屈起,在他下意识绷紧的腰侧肌肉上敲了敲。 然后他听见徐寻月说,去切菜。 ……? 什么? 于是,徐寻月眼睁睁看着祝回的表情里掺进一丝委屈。 “闻起来不太好吗?”他说,“那我下次再努力。” 徐寻月:“……我的意思是你打下手,没说要把它倒掉。” “打下手——我知道了,我刚刚以为……那我现在……” “或者你继续弄完手里的,待会我再做几道,你再切一下菜。” 祝回的唇角扬了起来。 “不用做那么多,”他偏过脸,不像之前委屈的时候那样去看徐寻月的眼睛了,因为现在再看会笑得特别得意,“太多了吃不完,你做一道就好。” “行,”徐寻月顿了顿,问,“单从口味上考虑的话,你喜欢清淡一点的还是辣一点的?” “都可以……你是喜欢吃辣吗?”祝回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解释,“之前做的比较清淡是怕五感被刺激,调料和辣度反而更难掌握。” “你喜欢吗?” “喜欢,小时候经常吃。” “那就加一点,给你调五感。” 两个人一块呆在厨房,原本空气清冷的地方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道雪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总之等徐寻月注意到它的时候,它正绕着两个人转圈圈,一点动静没发出。 徐寻月注意到它还是因为听见了它的情绪。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居然有缺心眼的说你们关系不好!】 【虽然我们把他打了一顿,但这种人还是太可恶了!】 徐寻月:“?” 他看了雪狼两眼,刚准备集中注意力多听一会,自己的精神体就从精神领域里跑了出来,直接把雪狼拖到外面玩去了。 雪狼瞬间从嘀嘀咕咕变成嘻嘻哈哈。 徐寻月略感遗憾。 祝回却在这时开口。 “我今天下午去了白塔。” 乍一听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徐寻月的直觉却告诉他不止如此。 他觉得祝回在纠结着什么。 和精神体不同,祝回的情绪总是不外显的,就好比此刻,徐寻月没听见特别具体的想法。 不过,对他而言,情绪只是获取信息的渠道之一。 他想了想雪狼吐槽的话。 祝回下午去了白塔,碰到了一个说他们关系不好的人。 祝回出门的那个时间,他应该快要离开白塔了。 他没在白塔看见祝回,祝回应该也没看见他。 ……哦。 徐寻月想,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我今天也去了白塔,”他说,“你同学看到我了,然后告诉了你,是吗?” 祝回愣了愣,低声道: “嗯,是这样。” 哥哥怎么直接看出来了。 好厉害。 但是,他本来还想旁敲侧击试探一下的,现在被点破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以问哥哥今天做了什么吗? 可以问哥哥以后的安排吗? 像哥哥这么谨慎又有规划的人,肯定不喜欢别人随便打探吧? 但还是很想知道啊…… 加了辣的菜香在鼻尖浮动,闻起来一点也不刺激,反而十分诱人,这是觉醒成哨兵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向导是可以帮哨兵调节五感,可那是在灾变区和待规划区,大家面对危险需要战斗的情况。向导动用能力是会耗费精神力的,平常生活中,哪个向导会闲得没事干给自己上难度呢? 哥哥真好。 祝回不自觉把手里的锅铲手柄握紧了一点。 他觉得,或许哥哥是乐意告诉自己的。 不问哪知道结果。 于是他斟酌了下措辞,很可怜地开了个头: “是几个同学说我才知道你也来了白塔的,还有人拿这个嘲讽我,说你是因为不想和我多待、对婚约表示不满,所以才早早出门自己来白塔……” 徐寻月:“……” 他能从雪狼的情绪里听出有人议论,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几年来,他“重伤未愈性格阴晴不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帝都的大街小巷。 但是,真有人敢这么跟祝回讲话吗? 对首席哨兵这个职位来说,祝回是有点年轻了,但祝回在哨兵学院是最高的年级,还有实实在在参军三年的经历,跟一直在白塔学习的学生相比,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雪狼都说了,他们俩把那个人打了一顿。 徐寻月对祝回的可怜表示怀疑。 他说:“那我们以后都一起去白塔。” 第18章 哄骗 “咔嚓。”一声脆响。 两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到声源处。 “……” 长久的沉默。 徐寻月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就很给面子地收敛了,没做任何点评。 但祝回表情僵硬,那股不好意思的劲已经无法挽回地溢了出来,脸、耳朵,连带着脖子都在冒烟,刚窜出来的兴奋和窃喜全都凝固住。 锅铲手柄被他捏断了。 “我……我平常不这样的。”他结结巴巴试图解释,“平常我力气都控制得很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哨兵每年的稳定系数测验我都通过了,今年的还是今天下午做的,评级是s。这次是、是……” “这次是意外?”徐寻月带着笑意问。 祝回面红耳赤:“嗯……绝对不会再犯了,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 徐寻月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了个新锅铲。 “我来吧,菜快糊了,你去切点葱,不要太急。” “好的好的。” 因为战绩过于离谱,祝回大脑直接宕机了,本来想问的事问不出口了,装可怜也装不下去,只好听话地去打下手。 表面看着老老实实,脑子里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无法控制自己是刚觉醒的哨兵才会做的事,他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是当着哥哥的面。 哥哥还笑了…… 哥哥都笑了!! 虽然没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心里觉得他没用。 太没用了。 怎么能在结合向导面前力量失控呢? 现在能失控,以后怎么办?以后会和哥哥做更亲密的事吧?哥哥身体还不太好。 几秒钟在心里过了几百个想法,祝回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徐寻月心里失去了形象和可信度。 帝国也不是没有那种让人啼笑皆非又无奈叹息的新闻,每隔几年,都会有哨兵亲密时太过激动、不小心伤到结合向导的事故发生。 祝回一直认为,不论什么情况,因为控制不好自己就伤害到本该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哪怕……是因为喜欢哥哥。 小时候的念念不忘也好,徐寻月本身的光环和魅力也罢,又或者是源于本能的生理性喜欢,那种神秘的、下意识想要靠近的感觉。 仿佛他生来就会喜欢他一样,所以早早结缘,在成年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里就被吸引了。 祝回想,在哥哥面前他要表现得乖乖的。 哥哥肯定也喜欢这样。 之前接吻的时候乖乖的,哥哥就会亲他亲得凶一点。 祝回决定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天就去白塔上课,上课之余给自己额外增加训练量,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两倍,稳定自己面对刺激的下意识反应。 而且,明天去上课的话,也意味着从明天开始,他就可以天天和哥哥一起出门了。 以后天天一起到白塔,谁还敢说他和哥哥关系不好? 祝回对自己思路的跑偏一无所知,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 倒是徐寻月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对话。 他故意说:“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啊?哦、那个人……我和他切磋了一下。”祝回说完这句,心虚似的快速转移话题,道,“然后我就在试炼场做了各项身体检测,检测结果今晚应该能出来,明天我就可以继续上课了。” 徐寻月也没戳穿他,顺着说:“学院肯定不会卡你毕业,只不过这几个月你应该会比较忙……对了,我们个人终端加一下好友。” 原本是准备一来就解决这件事的,结果跟祝回说了几句话,差点给忘了。 祝回应了一声,反应很快地走到他身边,用戴着个人终端的左手碰了碰他的左手手腕。 “滴。”两个终端都响了一下。 这好友终于是加上了。 祝回对着自己终端列表里的那个账号看了一会,问:“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发信息给你吗?” “可以。不过我记得哨兵学院在课程方面的管理很严?上课的时候,最好不要给老师发信息。”徐寻月开了个小玩笑,“两个学院应该都传开了吧,知道我马上要入职。” “我知道,但你是向导学院的老师,抓不了我。”祝回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开了个玩笑回去,“其他老师是不可能抓到我的。” “是吗?” 徐寻月对这番无法无天的言论不置可否,只是表扬了一句: “那祝回同学很厉害了。” 祝回:“……” 怎么有点不对劲,那种被盯上的危机感又出现了。之前被哥哥抱在怀里的时候,被哥哥按着后颈亲的时候,都有过类似的感觉。 他喉结不自觉滑了两下,又挪了挪自己脚的位置,不是想躲到哪去,只是在原地换了几个站姿。 哥哥这句话好像还有别的含义。 难道白塔可以跨学院管理吗? 算了,如果被哥哥抓到哥哥要罚他,他也是很乐意的。 到时候,哥哥会怎么罚他呢? …… 不能想。 祝回感觉自己热度本就没消下去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他摇了摇头,低咳一声,转眼又是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 “我会好好上课的,下了课我给你发信息报备好不好?” 报备? 徐寻月听出来了,祝回这是在暗示他。 这家伙一直惦记着自己今天比同学后知道消息的事呢。 “好。” 徐寻月想了想,还是没装作听不出来,他选择对哨兵顺毛摸,连话都是照着祝回之前装可怜的说辞说的。 “今天是我欠考虑了,以后不会。你以后上学坐我的车,我去别的地方会告诉你。”平常这样也没什么。 至于和计划有关的事,再观望一下。 祝回大概是没问题的,但他得确定有没有人盯着祝回。 而且,他也没想好要不要把祝回牵扯进来。 把对方牵扯进来利大于弊,无论是从战斗力方面,还是在帝国年轻哨兵一代的凝聚力方面。但这是一条未知的路,更深层次的东西连他都没挖掘清楚,牵扯进来,失败了怎么办。 祝回才二十岁,还没从哨兵学院毕业,他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意气风发,祝回也该有明媚无虞的未来才对。 【……好想亲。】 “?” 徐寻月正在心里做着打算,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差点直接朝祝回看过去。 但他在有动作之前停住了,因为反应过来那是祝回一股难得浓烈的情绪,而祝回本人并没有说话。 徐寻月目不斜视,集中注意力继续听。 很快,他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这两种声音好像在祝回脑子里打架。 一种是狂风过境般的高兴,叫“好想亲”。 另一种是恨铁不成钢的懊恼,叫“可是我刚刚把锅铲捏断了”。 徐寻月忍笑忍得辛苦。 他悄无声息地伸出自己的精神触角,悄无声息地链接上正在头脑风暴的哨兵,在对方思维的最外层轻轻拨了一下。 然后说:“想亲我?” 祝回愣住了。 半晌,他有些迟疑地道:“我……不小心说出来了吗?” “嗯,”徐寻月勾唇,“你觉得呢?” 祝回总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他艰难思考半秒,决定放弃思考,遵循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那我可以亲吗?” 徐寻月笑着侧了侧脸。 或许是仍有点不在状态,祝回只晕晕乎乎地亲了他右脸。 是那种简简单单、朴素又纯洁的亲法,仅仅用唇贴一贴就离开了。 徐寻月挑了挑眉,又往左边侧了一下。 祝回下意识绕到另一边,又亲了一下。 小鸡啄米似的。 徐寻月干脆把火关了,单手握住哨兵后颈,将人压了下来。 第19章 看呆 次日清晨。 去向导学院上课的第一天,徐寻月特意准备了下自己的着装。 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这么多年,人类的身体素质一直都在进化,而向导和哨兵的体质则是在原本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理论上其实不需要裹多厚。 之前披那件毛茸茸的大衣,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添几分病气。 徐寻月思考半晌,把大衣换成比较抗风的银灰色长风衣,内搭浅蓝衬衫,又挑了件黑色西裤,向导专用手套戴好,算是半正式半休闲的风格。 对着全身镜照了照,感觉没什么问题,是不会被夏风院长念叨的类型,他出了门。 路过书房即将下楼的时候,徐寻月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书房窗户向来不拉窗帘,今天天气不错,清晨的微光便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墙壁和书桌上,也照亮了桌上那本微微泛黄的旧书。 这是前天夜里,祝回到来之前,徐寻月坐在书房里看的那本书。 祝回在精神世界送了他一片记忆树叶,那天晚上出来之后,他就把叶子夹在书里了。 伴随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书本被打开,那片树叶果然安安分分地躺在纸张之间。 它依旧鲜嫩欲滴,没有半点萎靡的样子,反而因为被夹在书里,显得更加平整妥帖了。 徐寻月捏着叶子的梗,将它拎出来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又有些想笑。 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叶子放到口袋里去,再把书收拾好摆上书架。 下到一楼的时候,祝回已经在厨房了,看样子也是刚起。 昨晚徐寻月特地和他说了,既然要开始去学院上课,就更不准早起两小时做早餐。 祝回发出抗议,称自己这次应该只需要一个小时,以后熟练了就是四十分钟、半个小时、二十分钟……还用那双琥珀色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寻月,说,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好吧。 撇开祝回昨天不小心把锅铲捏断的意外不谈,他的稳定性还是很可观的,在厨房不会帮倒忙反推进度条。 所以,关于早餐的最终讨论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正常时间起床、一起做饭。 之前独居,徐寻月差不多也是这个点睡醒。他没有大清早请厨师进屋的习惯,一般都是随便做点简单的应付,甚至就温水吃干粮,没食欲更是直接算了。 但现在,是两个人一起住。 有些东西确实已经改变了。 这种改变在被提出时或许会被认为不必要,可当人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又会觉得其实很好。 想到这,徐寻月看向厨房里的另一个人。 他发现对方好像在看着自己发呆。 几秒间,倒是雪狼凭空显出身形,往他这边走了两步。 走了两步,快要碰到他鞋尖了,却又别别扭扭地折返回去,张嘴咬住哨兵裤脚轻轻往前扯。 【怎么不过来?你向导今天好好看诶。】 【你不想亲他吗?】 【你就是很想亲他!为什么不动啊死脚!】 徐寻月:“……” 因为是去上学,还是在军部待了三年后复学的第一天,祝回今天穿得很规矩也很正式。一身哨兵学院最高年级的黑色制服将人衬得身材矫健,什么高帮军靴、半指作战手套、方便挂匕首和弹夹的作战腰带……等等等等一应俱全。 很帅,是那种锋芒四射的帅。 看着就像校园恋爱小说里成绩拔尖受人追捧的高冷哨兵。 徐寻月把人从头到脚欣赏了一遍,发现祝回和校园恋爱小说主角的唯一区别大概只有神情。 祝回呆呆的,一点都不高冷。 他盯着徐寻月看,看着看着,脸还红了。 徐寻月很坏地开始逗人。 “怎么了?” “……” 祝回连眨了好几下眼,感受到脸上的燥意,视线有点想往边上瞟。 但又舍不得,只好假装很忙地把刚刚自作主张跑出来捣乱的精神体收回精神图景,清了清嗓子,说: “你太好看了。” “你也是,”继续逗,“但我之前不好看吗?” “不是,一直都好看,但今天的风格不太一样,”祝回红着脸解释,“一直都特别好看。” 徐寻月点点头,终于把人放过了似的从祝回边上路过,一副刚刚是随口一问、现在要开始做正事的正经模样。 …… 祝回看了他一眼,偏过头。 过了两秒,又看了他一眼。 徐寻月却完全没看他,好像注意力全都聚焦在早餐上。 祝回后悔,祝回悄悄走过去。 表面心无旁骛的徐寻月被哨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啾了一下。 出门的时候,他们又测了一次匹配度。 69.27%了。 *** 两个小时后,白塔。 早在昨天,白塔的两所学院就迎来了重磅消息,但亲眼见到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今天,则是传闻可能被验证的一天。 正因如此,大门口的人也比平常要多上一些。 在千篇一律的校园生活中,八卦是最受学生追捧的调味剂。在灾变后这种压抑到有些极端的时代、在环境相对封闭单纯的白塔,任何一点色彩不同的动静,都能掀起一大片风浪。 哨兵学院管理严格——其实主要是惩罚机制比较严格,毕竟刚觉醒的低年级哨兵容易暴动,需要管教;向导学院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也不是特别宽松。然而,总有一些人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在门口逗留。 向导学院最高年级1班的班长,于圆,就是其中之一。 她长相颇为乖巧,脖子上挂了个纪保部的牌子,看着就是个老实的学生干部。 当然,只是看着。 实际上,她行事风格懒散随意,和1班班主任是一脉相承的不按常理出牌。 她也听说了昨天的传闻。 如果打探到的消息没错,那位帝国的上一任首席向导,应该会教她所在的1班。 于圆知道不少有关徐寻月的故事,八年过去,许多长期在白塔任教的老师举例时仍然会提到这个人。 什么除去精神疏导实践课其他功课门门第一,什么体能恐怖突破向导极限、什么求学路上灾变爆发但活着走入白塔…… 八年前,徐寻月以军功第一、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向导学院毕业,据说一天都没休息,就正式组建小队奔赴各大灾变区边缘和待规划区。那时候的世界比现在还要混乱,灾变区界线变动频发,人们应对灾变体和灾变因子的技巧技术也不是很完善,他却能在那个时期脱颖而出。 向导学院现任院长夏风曾经是他的老师。院长并不是健谈的性格,每每开设讲座、无意间说到徐寻月的时候,话却比平常要多。 甚至她的班主任,一位在她心目中已经非常强大的向导,也多次在授课时提及,说自己比徐寻月低两届,所以见过他在试炼场的表现,也有幸被指导过与精神干扰相关的课题。 之前,于圆只能通过道听途说了解这位高级向导,知道的还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如今却有了全新的机会。 即便这个人在三年前因一场外派任务受到了打击,外界从此众说纷纭,徐寻月也是她非常想见识的人物。 对了,听说祝回也有可能来。不过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一周后来也说不定。 以祝回的军功,行政老师闭着眼睛给他算都能加到爆,上课这种事无足轻重。虽然临近毕业得上点课意思意思,但都是在军队呆过的哨兵了,肯定对学院生活不感兴趣。 毕竟…… 哪个学生喜欢上课啊?! 于圆拽了拽自己脖子上的纪保部牌子,刚抬眼,就发现了在学院景观林旁拿着扫帚装值日生的易程礼。 两个分别在各自学院当了好几年老大(易程礼存疑)的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移开视线。 这么一看,于圆就想起昨天下午,易程礼被祝回暴打一顿的传闻。 虽然易程礼后来出来“辟谣”,但现在用向导能力一观察,这人周围的精神场都有点不对,说明传闻肯定是真的。 真可怜,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估计要几天才能恢复。 于圆眼中闪过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哉。 易程礼估计是来蹲祝回的,祝回要是今天就来上课,两个人在门口撞上会怎么样? 易少爷三年前就打不过祝回,三年过去,差距只会变大。 到时候能不能看见一场全方位碾压的精彩战斗呢? 想着想着,一旁和她一起来的同学用胳膊怼了怼她,压着嗓子道:“哎哎,你说祝回会和徐老师一起来吗?” 于圆沉思半秒。 “不会吧,昨天不就没一起。” “但为什么这个点还没来到?” “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于圆一脸淡定,“再等等呗。” “咳咳,圆圆,我觉得,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喜欢卡点……” “你看那边,”于圆打断了同伴的碎碎念,朝前面抬抬下巴,语气竟有些难得的不确定,“那边——是不是?” 同伴的声音戛然而止。 同一时刻,周围嗡嗡作响的私语声都消失了,门口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论之前如何叽叽歪歪八卦议论,帝国唯一的攻击型向导、曾在灾变区有过那么多功绩的军官,终究是让他们敬仰的。 只见一辆车不紧不慢地朝门口驶来。 车玻璃全方位无死角防窥,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 车到门口了。 车开过去了。 …… 门口依然安静。 半晌,于圆看着视野中逐渐变小的车身说:“我记得,昨天徐老师的车就是这辆。” “是、是吧。” *** 徐寻月当然察觉到了那种不太寻常的安静。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就发现了好些穿着哨兵学院制服和向导学院制服的年轻学生。 这些人扫地的扫地,站岗的站岗,检查着装的检查着装,但有一个共同点——都在若无其事地往他车这边瞄。 徐寻月哭笑不得。 不过,从决定来向导学院的那天起,这种情况就在意料之中了。 他只是多看了眼身穿向导学院制服的几撮人,想着待会知道哪些是他的学生,可以顺便关照一下。 白塔是一座巨大无比的高塔,说是塔,其实更像一方自成体系的小天地,一般的交通工具是可以在其中行驶的,两个学院也没有颁布什么禁止行车的规定。 驶入大门,才开了一会,面前就出现了四条通道。 徐寻月很清楚这四条道分别通向什么。从左边数的第一和第三条分别通向哨兵学院主要场地和向导学院主要场地,第四条通向白塔研究所,第二条则通往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的一些公用设施,比如食堂、休闲区、公共操场、试炼场什么的。 这些基础设施其实在两个学院内部也各有设立,第二通道的存在主要是为了联谊。公共嘛,就是向导和哨兵会同时出现的地方,帝国公民深信寻找伴侣要从学生时代抓起。 听上去有些大张旗鼓,但实际作用不错。 车接近岔路口的时候,祝回坐直上半身,抬手按向车上的安全装置开关。 此时,安全装置开关处于启动状态,车上的人没法打开车门。 徐寻月余光捕捉到他的动作,也没转头,眼睛盯着前车玻璃,语气很平常地说:“现在不下车。” 祝回动作一顿。 他看向徐寻月,很快就懂了这话的意思。 正因为懂了徐寻月的意思,他耳朵又红了起来。 他低声说:“这样是不是……太好了?” 徐寻月已经开始打方向盘了,闻言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要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说被同学嘲笑了吗? 虽然大概是装可怜。 但这样,总不会再有人不识好歹了吧。 于是,在一众呆滞的视线当中,那辆承载着新鲜八卦的车在路口一拐,驶入了通往哨兵学院的第一条道。 第20章 亲属 大新闻! 惊天大新闻! 曾经哨兵学院的第一名、今年新出炉的首席哨兵,进入军部三年,归来上课第一天被某不知名车辆直接送到教学楼下! 据知情人士透露,此人下车时嘴巴还水润润的,看上去非常可疑! 只可惜当时上课铃响了,哨兵学院的惩罚制度又相当严格,即便是找到借口吃瓜的学生们,也难以继续外面逗留。 他们只好利用课堂时间,冒着被老师抓包的风险,在个人终端上和好友疯狂对话,在学院论坛上疯狂输出。 向导学院那边呢,情报要少一点,但八卦向来是流通的,不少向导还混入了哨兵学院的匿名论坛,两方人可以说是在早上 第一节课聊得火热,很快就有几个被任课老师当场抓包。 作为当事人之一,祝回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面不改色地打开了学院论坛。 如果他的耳朵不红的话,这种“波澜不惊”可能会显得更真实一点。 飘在最上面的几个最新贴和hot贴都是同一个话题,他随便点进一个hot贴。 标题:【你们知道九教楼下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1l:是这样的,楼主是一名平平无奇的高年级哨兵,这天正睡眼惺忪地坐在靠窗座位上眺望远方,等待 第一节课上课铃的吟唱。就在这个时候,听觉敏锐的我忽然听到楼下有一些往日没有的动静,于是我探头一看, 2l:? 3l:所以看到了什么? 4l:说话说一半的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们…… 5l:我也是九教的,不过之前在上楼梯,现在坐到座位上了。外面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6l:你们怎么都没看到?我来说!楼下刚刚是祝回,楼主听到的动静应该是车的声音,那辆车没见过,反正不是我们学院老师的车。祝回下车之后就进九教了,车里还有谁不知道。 7l:这个我在门口看见了,是徐……呃徐老师的车,就是前一任首席向导的车,你们懂吧? 8l:??? 9l:差点以为学院论坛出故障了。 10l:所以7l的意思是,祝回今天坐……他的车来上课的?还被送到教学楼下了? 11l:不能吧,昨天不是还说感情不好嘛? 12l:可是眼见为实啊,哪个哨兵能有这待遇,还给送到楼下……想想有点羡慕了。 嗯嗯,就是这样,说得很好。 祝回看得那叫一个心情愉悦,一边继续往下翻,一边在心里认同着。 …… 31l:总之我觉得他们俩关系不像演的,楼上阴谋论有点过了,又没有什么政治斗争,何必演给我们看嘛真的是。 32l: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难演啊,别听楼上胡说八道,感情是一方面,生理性喜欢扛不住的,同理,生理性厌恶也掩盖不了好吧? 33l:来了来了我是楼主,你们怎么发信息这么快。主楼信息没发完是因为反应过来祝回被分到我们班,他刚刚进教室坐我后面了,吓我一 34l:? 35l:? 36l:那这次呢楼主? 37l:这次是因为在论坛发帖八卦还自爆坐标所以被教训了吗? 这时,一丝不太对劲的空气从指尖流过,祝回迅速关闭个人终端,用时0.001秒。 他面无表情地撩了撩眼皮。 “看看,又是一个上课玩终端的!你们今天怎么回事?这么躁动。” 此时此刻,一位衣着发型略显古板的哨兵老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前一排座位的旁边。 这是哨兵老师抓到的第二个学生了,显然,他的怒火已经升级。 “讲战斗理论你不听,看来是觉得自己掌握得很好了?又不是低年级的学生,还可以在白塔嘻嘻哈哈,你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毕业去外边拿什么跟灾变体打?用你的个人终端砸吗?还是已经找好帝都护卫队的工作了?” 被抓到的哨兵鹌鹑似的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只可惜不说话也无法降低老师的怒气值。 老师使出了他的大招: “看不上理论课是吧?你们几个上课玩个人终端的,下了课跟我去试炼场练练!” “……是。” 发帖楼主面如死灰。 祝回一点都不紧张,他看了眼哨兵老师就低下头,开始在心里盘算中午该怎么找徐寻月的事。 唉。 现在就想给哥哥发信息。 但昨天已经跟哥哥保证要好好上课了。 哥哥昨晚还看了他的课表。 再忍忍。 *** 另一边,向导学院。 学院分配给学生和教师的资源都很丰富,空间自然也十分充裕。办公室在一栋专门的办公楼里,一人一间,每层楼还会另外设置商讨区和会议室,供教师讨论教学方案和各项课程考察内容。 徐寻月到学院先和夏风院长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抵达了自己在七楼的办公室。 他先是用精神力将整个房间扫了一遍,确定没有摄像头监听设备之类的东西,这才把门完全关上。 进门的左手边是简易厨房和饮水机,右手边则是一棵耐寒盆栽,再远一点的视线中央有一张硬质红木办公桌,还配了连接学院核心系统的新型计算机和两把同样木质的大椅子。 办公桌左侧是一张靠墙的双人沙发,足够宽敞,是人在上面能睡得比较舒服的类型,右侧有一面墙的柜子,用来放书籍文件仪器等。 再远一点,就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学院办公楼使用的都是新型单向玻璃,既能保证隐私,同时也不会挡光。神经紧绷的时候,也很适合站在这里看看楼下的风景和来往的学生。房间最里面还有一扇小门,里边简单摆了张小床,还有几件床头柜、衣帽架之类的东西。 以上所有器具都是新的,夏风院长说,这是特地给他挑的一间闲置办公室,以前没人用过。 把精神体放出来擦地,徐寻月开始整理自己从夏风那拿来的文件和名单。 大概是对徐寻月愿意出门感到欣慰的缘故,夏风院长很体谅他,只给他安排了毕业年级1班的精神干扰实战课。不过因为是毕业班,过几个月就要离开白塔出去参军工作,课程会排得比低年级稍微密一些。 徐寻月的 第一节课在一个小时之后,向导学院第二教学楼。 正当他浏览1班向导名单的时候,办公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发动机轰鸣声。 循着声音走近落地窗朝下看,一个半长发披散、身穿牛仔夹克的青年骑着辆旧时代的改装摩托停在楼下。 同为长发,徐寻月的低马尾就比较显优雅,让人觉得成熟稳重,这位看上去却可以说是相当不驯了,隐隐有几分上个纪元不良青年的风格。 青年长腿蹬地,从摩托上跨了下来,却没有直接停车走人。 恰恰相反,他歪在自己的改装摩托旁,点了根细细的烟。 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弥漫开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在上升散去的过程中形成了许许多多形状各异的烟圈。 有些稀罕。 但终究还是散去了。 白烟很快被空气稀释,如墨水融入大海般无影无踪。 这是向导学院毕业班1班的班主任。 也是祝回记忆里,那个死去的娃娃脸许彦安的亲哥哥。 许孟微。 真巧,徐寻月想,他要认识的人来了。 许孟微在楼下抽了三支烟,抽完,就干脆利落进入了办公楼。 徐寻月倒是不急,还站在落地窗边多看了会风景。 都是1班的老师,总会有交集的。说不定许孟微还会主动找他,毕竟祝回以前是许彦安的队长,现在是他的哨兵。 今天天气不错,连下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整个向导学院都浸泡在暖阳之中,朝东边远眺,隐约还能望见哨兵学院建筑的影子。 “叮铃铃铃铃——”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徐寻月的终端屏幕骤然一亮。 设置了特别提醒的信息弹窗开始疯狂闪现。 【[亲属·祝回]给您发来1条信息。】 【[亲属·祝回]给您发来2条信息。】 …… 【[亲属·祝回]给您发来7条信息。】 第21章 报备 昨天加好友的时候,祝回的头像还是系统默认图片,现在却换成了雪狼大头照。 头像图片右下角伸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手背脉络青筋分明,五指牢牢握着雪狼的嘴筒子,拍照当时应该是在把它往镜头方向掰。 雪狼的表情——姑且将那称之为表情吧,它的表情有些扭曲,介于满脸问号和震惊无奈之间,琥珀色眼睛瞪得圆圆的。 也不知道祝回是想把精神体拍得威风一点,还是拍得可爱一点。 似乎是注意到徐寻月的分心,正在打扫卫生的阴影从地上飘起几缕,对着终端屏幕端详半晌。 【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 【小狼肯定不喜欢拍照。】 【对,应该是这个哨兵强迫它拍的。】 【肯定是的,快管管你的哨兵,让他拍自己的照片给你看好了。】 【就是,让他拍自己的。】 徐寻月全当没听见。 感觉祝回不是那种会拿自拍当头像的风格,用精神体可能就已经有些难为他了。 至于为什么要拿精神体做头像? 可能是因为精神体既能代表本人,又比较可爱吧。 徐寻月开始查看祝回发来的信息。 【祝回:我下课啦。】 【祝回:教室图片.jpg】 【祝回:这是我上课做的笔记。】 【祝回:笔记图片.jpg】 【祝回:上完上午的课我可以去办公楼找你嘛?】 【祝回: 第一节课有好多人都在论坛上说我们的事,光班上就被抓了三个开小差的,不过我肯定没有。】 【祝回:谢谢哥哥送我到楼下!】 【[亲属·祝回]撤销一条信息。】 【祝回:谢谢你送我到楼下[小狼飞机耳.jpg]】 托特别提示的福,徐寻月查看得尤其及时,点进聊天框,正好看到最后一条信息撤销再重发的过程。 ……又是“哥哥”? 徐寻月想起自己进祝回精神图景时听过的这个称呼,他还记得祝回那抹情绪的样子。 【……会是哥哥吗?】 当时是个问句,徐寻月以为是祝回认错人了。 他没有对祝回少年时期或者更小一些时候的记忆,而灾变之后寻找亲友的事又随处可见。就连徐寻月自己,也曾在待规划区得到过某些有几分像家人的幸存者的消息,经过验证发现都不是。 祝回后来没跟他提和“哥哥”有关的事,徐寻月就只当是乌龙。 反正“哥哥”是谁不重要、这个人是否真正存在也无所谓,祝回对他的生理性喜欢做不了假,心思系在哪更是十分明显。 这么笃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祝回的生理性喜欢也很强。是和初始匹配度完全不符的强烈,有点那种传说中“看到人就想亲近”的程度。 但这次情况不同,祝回直接在聊天里发了个“哥哥”出来。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祝回可没当他的面这么喊过。 发了还撤销,更像心里有鬼。 所以,不是什么为了撒娇而喊的亲昵称呼,而是真的认为他就是那个“哥哥”。 十有八九还是在心里叫过太多次,这次手快,一不小心就发出来了。 难道他们以前真的见过?奉山a2区…… 见过的话,祝回为什么不说? 看着发完表情包之后再没动静的对话框,徐寻月靠在落地窗边,故意等了两分钟才回信息。 【徐寻月:可以,但那时候我应该在向导学院二教。】 【徐寻月:你下课可以在第一通道或者第二通道等一会,中午先带你去申请亲属通行卡,以后就能自己来了。】 【徐寻月:不用谢,好好上课[摸摸狼耳朵.jpg]】 完全是正常且耐心的答复。 对面哨兵大概也松了口气,秒回: 【祝回:嗯嗯知道!】 【祝回:我会等你消息的[小狼亲亲.jpg]】 还在卖乖。 徐寻月发了个可爱表情过去,心想那就等几个小时再问祝回好了。 面对面说话可没办法撤销信息。 另外,祝回是怎么知道同学上课在玩论坛的? 应该自己也是玩了,只是没被抓到。 上课玩终端、装乖、偷偷喊他哥哥…… 徐寻月想了想,觉得这些都是他欺负人的好理由。 在有关匹配度的历史研究中,每个整十数都是一个巨大的门槛,也是许多三级结合向导哨兵终生的遗憾,和祝回的匹配度快70%了,徐寻月也思考过他们会不会卡在70%这条线上。 能靠亲吻加这么多已经很不科学了,直觉告诉他,匹配度要是想再往上走,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简单。 要么止步于某个数值,要么就得变换途径——感情层面的途径,或者身体层面的途径。 可以说是很有研究价值了。 这时,擦完地的阴影围上来,嚷嚷着要看小狼照片,徐寻月毫不留情地使唤它们去擦墙,说擦干净了才能看。 阴影骂骂咧咧地钻入墙面。 徐寻月继续想要怎么欺负……不对、应该是要怎么提高匹配度。 在大部分向导与大部分哨兵之间的匹配度都能达到60%以上的时代里,选择结合的两个人匹配度就算不高,也基本有个70%往上。这是因为部分精神活动在匹配度上有硬性要求,而70%就是这样的一个分水岭。 祝回是不在意,婚前没去过精神疏导室、婚后也没表露过这方面的刚需——以接吻为例,徐寻月感觉祝回亲他完全不带目的,就是单纯想亲,匹配度只是顺带测测,跟小孩打游戏完了看战绩一个原理——但那是祝回的想法。 对徐寻月来说,既然决定把人留在身边,他还是希望自己和祝回的匹配度能上70%。上了70%,他对祝回的感应和掌控就会得到质的飞跃;祝回精神图景受伤,他也能更好地清理治疗。 …… 在阴影把房间打扫完之后,徐寻月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他把祝回的头像图片保存在个人终端里,放大三倍锁定屏幕,而后将终端摘下来暂时丢给精神体。 阴影欢呼着扑上去把终端淹没了,徐寻月则算着时间准备写点教案。 按照夏风院长的意思,像精神干扰这种偏向实践的课程,对攻击型向导而言是再基础不过的手段,其实可以不写教案。但这毕竟是院长老师对得意门生的关怀,他决定意思意思。 无论目的是攻击还是保护,向导的手段只对拥有精神力的生物起作用,这些对象的精神力越庞大、越不稳定,就越容易被向导干扰。 精神干扰不是直接的精神攻击,顾名思义,它是所有向导都需要学习的辅助性战斗技巧: 通过精神力干扰敌方感知、扭曲敌方判断,从而为哨兵创造直接攻击的机会;又或者在敌我势力相差悬殊时混淆敌方认知水平,方便伪装和伺机离开。 徐寻月一边回忆自己当初上课时老师的教授方式,一边构建调整自己的教学体系。 “叩叩叩。” 却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徐寻月用精神力感知了一下。 下一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阴影便钻出地板,抓住门把手一扭。 “吱——”门被打开。 许孟微果然来找他了。 徐寻月看祝回记忆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认识娃娃脸口中那个在白塔任职的亲哥哥,后来查资料,就记起许孟微当年比他低两届,也是那一届向导的第一。 许家是没落的帝国贵族,血脉凋零,直系年轻一代只有许孟微和许彦安两个,家族很少掺合帝国政事。 虽然是没落的贵族世家,但终究是贵族,许彦安在帝都随便找个护卫队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可惜在刚刚毕业青涩热血的年纪,并不是所有哨兵都一门心思想守在最安全最发达的地方,学成之后,远赴待规划区支持边防是海神纪经典的英雄叙事。 至于许孟微为什么选择在毕业后留在白塔? 可能的理由很多。 哨兵的平均身体素质超过向导、向导的总人数不如哨兵、一个匹配列表广泛的向导可以链接多名哨兵……从地方需求和安全系数等方面考虑,留在中城区和帝都的向导本就比哨兵多。有些边远地区危险系数不高的小哨所,人员调换青黄不接时甚至可能只有一个向导。 在徐寻月将近十年前的遥远记忆里,有过少许交集的许孟微性格散漫,用早期人类的流行用语形容大概就是“咸鱼”。这人有几分怀旧,爱倒腾上个纪元的东西,从学生时代起,就天天骑着他那辆不知道改装过多少次、又维修过多少次的旧摩托突突突地来向导学院上学。 哨兵学院是不允许这种噪音在学院出现的,但向导学院不一样,即便不认识许孟微、不是许孟微那个年级的学生,也会在日复一日中对这种突突声感到熟悉。 说来神奇,天寒地冻的,竟没人见他从车上摔下来过。 “好久不见。” 徐寻月在精神体开门的同时打了招呼,表明自己并未忘记这位学生时代的点头之交。 “好久不见,”许孟微一进门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地板和墙面,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学长效率也太高了,这间办公室一直空置,我还想着会不会需要帮忙。” “的确不用,都已经收拾好了。”徐寻月做了个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手势,说,“还有五十分钟上课,我准备三十分钟之后出门,你要向我介绍一下你班上的情况么?” “这也是我的来意,不知道院长和你说了多少……” 意料之中的是,第一次聊天,许孟微没提许彦安也没提祝回,他只是单纯地和徐寻月叙了两句旧,剩下全是工作,等时间差不多了,还颇为热心地说要带徐寻月去向导学院第二教学楼。 或许是“重伤残疾”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徐寻月这几天开始出门,遇到的人总是想帮他。还不是那种带着怜悯俯视的帮,是或源于好意或源于畏惧、因而无比小心的帮。 祝回不必说,许孟微也是这样,就连作为长辈的夏风,昨天带他在学院乱逛的时候都说要不给他推轮椅吧。 当然,统统被徐寻月拒绝了。 装病弱就是这点不方便。 和许孟微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进入教学楼,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正好响起。 徐寻月下意识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 ……祝回没发消息过来。 第22章 撒谎 今天这个时间点,祝回课表排的是冷兵器对抗实战课。 这是一门分为三小节的大课,每小节之间有五分钟可以休息。但因为是对抗类实战课,如果老师来了兴致、或者课间时一场切磋没结束,就没有那么固定的休息时间。 这次也许就是这种情况。 徐寻月并不觉得奇怪。即便祝回表现得很粘他,而他也确实对祝回的黏糊劲感到受用,他的控制欲也没到祝回每个课间都必须给他报备的程度。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像直觉,很淡很模糊,却给他一种心理层面的不舒服,连带着他很少会产生的烦躁。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奇怪。 一旁的许孟微见状,还以为徐寻月是收到了什么重要信息,瞬间结束闲聊放慢步速,问他是否需要停下来处理私事。 徐寻月摇了摇头。 他想到自己昨天和祝回说过的话,“去别的地方会告诉”,便打开个人终端,点击列表里的雪狼头像发了条信息。 【徐寻月:准备讲课了。】 原本只是告知,然而下一秒,他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祝回:好噢,你学生肯定很期待的,中午等你ovo】 仍然是可爱的语气,甚至用上了和本人作风完全不沾边的颜文字,徐寻月却皱了皱眉。 所以,祝回是下了课的? 不对、不舒服、烦躁。 指尖飞速输入,或许是直觉作用的缘故,他用词变得强硬。 【徐寻月:发一张你现在的照片给我。】 十五秒后。 【祝回:图片.jpg】 【祝回:刚刚上课训练量有点大,体温暂时降不下去,拍得不是很好看[可怜小狼.jpg]】 他发了一张半身照,身上仍是哨兵学院的那套黑色制服,护颈衣领、作战腰带、半指手套……都和早上出门前相差不大。 短发凌乱了些,大概是切磋对抗所导致的;脸比平常略红一点,但又不是在徐寻月面前那种程度的红,符合训练后身体会有的生理反应。 照片边缘是雪白的墙壁,而祝回本人处于照片正中间的位置,他在照片里的神色有些紧张,薄唇微微抿着,目光略低于镜头,似乎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感到不自在,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地乖乖照做了。 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劲。 徐寻月心里的不适感瞬间减轻大半。 这个结果让他都有些沉默了。 难道心里不舒服真是因为祝回没主动发信息给他? 继续打字。 【徐寻月:你现在在训练室?】 对面依旧回复得很快,说是,随即又发了张训练室的照片过来,还拉着徐寻月聊了会没营养的天。 很快,上课的预备铃就响了。 【祝回:是不是准备讲课了呀,那我不打扰你了。】 【祝回:中午见[小狼亲亲.jpg]】 这时,徐寻月早就到了教室,作为班主任的许孟微先进去都有一会了。 他发了个好,便操控着轮椅进了教室。 原本还有点杂音的地方瞬间鸦雀无声。 在个人终端上十指如飞的、和同学窃窃私语的、朝门口不断张望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整个教室像被泡在海水里,而深海静悄悄。 连站在后排和班长于圆说着什么的许孟微都惊了一下。 他也是位实力不俗的青年向导,虽然觉得徐寻月从收到信息起周身的气压就有点低,但他也知道,徐寻月压根没动用精神力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力量。 对方只是进入了教室,平时叽叽歪歪的尖子生就安静如鸡了。 虽然学生平时叽叽歪歪有他性格懒散管理宽松的原因,但徐寻月的出场无疑十分有排面,许孟微暗自感慨着,朝他点点头离开了。 教室于是只剩一个新来的老师。 向导和哨兵的上课模式并不完全相同,尤其是根据两种觉醒方向制定的专业课程,这也是白塔分开设立两个学院的原因。 哨兵的所有实战课全都设置在训练室,向导却只有涉及身体对抗的课程会用到训练室,其余和精神力相关的活动不需要移动,就都设置在一种特殊教室。 这种教室和普通教室面积相当,门、窗、墙都采用隔绝精神力的珍贵材料,防止训练时的精神波动向外逸散;此外还给每个人配备了能够测量精神力、模拟敌人接受精神攻击的限量智能仪器。 正式上课铃响之前,徐寻月没说话,只是简单看了看夏风传给他的资料和他之前写的一点教案。 教室保持着无声的状态,明明已经很安静了,却还是有种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死寂的感觉。 确实太安静了,徐寻月抬头瞥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把脑袋压得更低。 徐寻月:“……” 他很可怕吗? 场面有些滑稽,不过既然这样,就让他们一直安静到正式上课吧。 两分钟后,正式铃声响起又结束。 徐寻月关闭个人终端,对着班上终于抬起的三十六双眼睛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随后直接切入主题。 虽然是实战课,理论仍然需要了解。初学者往往不能真正懂得文字解释背后的含义,对讲述的印象却会刻在脑子里。他们的技巧将随着一次次练习而提升,在未来某一天完全领悟的时候,那种恍然的感觉就会击中大脑,和最初学过的知识重合在一起。 徐寻月做学生的时候不喜欢回答问题,现在当了老师,讲理论也不提问。 “……精神干扰是一项极其消耗精神力的技巧,不能随意使用。在使用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精神力还剩多少、能维持多久,一旦关键时刻干扰中断,造成的后果不可想象。 “海神纪之前,学院的教学只是对人的精神干扰,现在则在原本的基础上多了针对灾变生物的。如果你们毕业之后赴往待规划区,就必须记住一点:精神干扰对灾变体最起效果。它们比任何人类都更加不稳定,也比任何其他灾变生物都更有智慧。 “不要对基础的灾变生物使用精神干扰,因为它们没有认知能力。” 扎着低马尾的高级向导语气平淡,有时会用视线轻轻扫过全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没有特地在看谁,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并未停留在自己身上,却仍然会在被注视的那个瞬间挺直腰板屏住呼吸。 完全不敢开小差,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脑子里根本没有开小差这种念头。 于圆皱着眉头听着,她一集中注意力就会下意识皱眉头,这会聚精会神久了,眉间刻痕就跟刀刻出来的似的。 基础要点的讲解很快结束,按照徐寻月的要求,他们开始对自己分配到的智能仪器进行练习。 作为1班班长,于圆在使用精神力方面向来是年级第一,在正式学习这门课之前,她其实在日积月累的学习实践中领悟到类似的手段。不止她,还有一小部分同学也是这样,不过因为数据良好稳定的缘故,她是第一个被徐寻月挑中的。 当时的课程已经进行到最后三分之一。 “这位同学,”徐寻月停顿片刻,把她和许孟微之前的介绍对上,“于圆同学,请你打开仪器的测评记录模式,并对我发动精神干扰。” 于圆愣了愣,声音有些发紧。 “好、好的。” 她照做了,深吸口气将自己的精神力探出、靠近。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片深海。 一片和画册中描绘的灾变区一样的海,蓝黑色,微微泛着波纹,里面没有任何生物,一望无际没有尽头,多看两秒都觉得头晕。 原本一鼓作气的心理变得茫然。 她…… 她是想做什么来着? 好吓人。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可以了。”依旧平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于圆瞳孔微缩,在原地猛地甩了甩头,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仪器屏幕。 测评已结束,测评结果不合格,测评难度sss。 “你迷失了,精神力应该更集中一点。” 徐寻月看着她明显有些失落的表情,反而微微笑了一下,像是某种宽慰或鼓励。 “精神干扰不是直接攻击手段,你能使用它的时候往往还没到搏命关头。他者的精神世界是未知的,对任何生物施展精神干扰都要先保护好自己,否则在干扰起效之前,你就已经被永远留下了。”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 之后,剩下的三十四名同学都是相同的待遇,开始快结束也快。每个人都有点蔫,但也得到了针对性的点评和指导。 时间过得很快,在下课铃响起的前一秒,徐寻月的最后一句话也正好说完。 他一边离开教学楼,一边给祝回发了条询问位置的信息。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对面也发来了消息。 【祝回:对不起。】 【祝回:其实我在医务室,暂时不方便去找你。】 【祝回:你方便的话,可以来一下吗?】 第23章 独处 被气笑是一方面,但看到信息的那一刻,徐寻月终于明白那种模模糊糊又不太舒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对结合哨兵的感应。 结合哨兵状态下滑、遭遇危机的时候,心里就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基础也太微薄,徐寻月活了二十八年,头一次有这种感应,祝回又在那摆拍撒娇想蒙混过关,最后还真被他混了过去。 看着终端上源源不断发来的解释信息,徐寻月在学生敬畏又好奇的目光下第一个出了教室。 很好。 既然这么喜欢折腾自己的身体…… 之前那些欺负人的理由,就都可以往后放了。 *** 医务室。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坐在接诊台前,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专业书籍,时不时转头瞄一眼房间的侧后方,眼中几分担忧几分畏惧。 在他频频关注的方向,一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年轻哨兵坐在诊察床上,正神色恹恹地盯着自己的个人终端,戴着半指手套的手上下滑动屏幕,翻来翻去,都在看同一个聊天界面。 对面人被他备注为“哥哥”,头像是一片茫茫的雪山,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来自两分钟前。 【哥哥:知道了。】 再往前,就是年轻哨兵自己发的一串解释。 他没想骗哥哥的。 然而面对命令,他下意识收拾了自己的着装和状态,整理了衣服,调整了表情,顺便用十四秒从医务室跑回训练室拍了张照,给徐寻月发信息的时候,他的确在训练室。 ……这么说,严格意义上他好像没有撒谎? 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琢磨这个。 祝回摇摇头,把这个说出去肯定完蛋的狡辩思路甩出大脑。 他就是不想太打扰哥哥,今天是哥哥入职的第一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哥哥都快上课了,当时情况也不严重。 只是没想到哥哥会主动跟他报备查岗…… 想到这,祝回心里美滋滋的,可惜这种高兴在看了眼时间后就烟消云散。 完了。 哥哥已经有三分钟没给他发信息了。 哥哥肯定生气了。 哥哥不来怎么办? 不,就算生气,哥哥应该也会来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车轮轧在雪地上的声音远远传来。 祝回猛地坐直身体,朝门口的方向看去,而他的动静又引起了校医的注意,校医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也朝房门看去。 于是,当徐寻月推门而入的时候,就撞上了两个人直勾勾的视线。 他瞥了眼长出口气、似乎如释重负的校医,将目光落在后面的哨兵身上。 哨兵看上去跟那张半身自拍没什么区别,只是脸色并不红润,本来就是冷白皮,现在显得精神更差了一点。 “哗啦——” 校医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礼貌而难掩激动地道:“徐向导你终于来了!我跟你说一下祝同学的情况吧,他没受伤,就是精神领域不太稳定。几个校医跟他的匹配度都没到60%,他又说要等你来做检查,所以……” “事情他都在终端上跟我说了,”徐寻月点头示意,“这里交给我,不过,得麻烦你回避一下。” 校医一愣,随即恍然。 虽说请外援校医也没有离开的必要,但眼前两人不是结了婚么? 这种情况在哨兵学院有点少见,不过伴侣之间,指不定要做点亲密事。 理解、理解。 反正学院还有其他医务室。 校医乐呵呵地从抽屉里掏出个“请勿打扰”的牌子,把没看完的专业书往腋下一夹,朝二人摆摆手离开了,走时还过分贴心地把牌子挂在门外。 “砰”的一声,门关了,医务室只剩下两个人。 阴影瞬间从徐寻月的精神图景里跑出来。 或许也嗅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片大片的黑色一下子冲到哨兵面前,就像上次在雪原那样把祝回团团围住,急急忙忙地发出小狼崽一般的叫声。 祝回有些无措地看向徐寻月,同时抬了抬脚,以免军靴踩到地上黑得纯粹的家伙们。 “我让精神体暂时睡着了,现在醒可能会咬人……” 徐寻月直接把它们收了回去。 【等下小狼会出来,现在不准捣乱。】 这句说给精神体听的话十分严肃,阴影们全都不吭声了。 重获自由的哨兵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徐寻月跟前麻利蹲下,接着仰起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也正垂眸看他的人。 “我错了,我应该跟你说实话的。”声音也压得低低软软。 遇事不决先道歉,外加卖乖装可怜。 徐寻月再次被他气笑了。 他来的路上,祝回已经把自己为什么会在医务室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简而言之,就是另一个哨兵和祝回对练时忽然失控、攻击性暴增引发的事故。根据祝回的说法,对方虽然战力暴增,却还是被他轻松制服,并没有酿成大祸。 即将毕业的学生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老师就让他们俩都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另一个哨兵的检查结果在校医意料之中,可毫发无伤、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的祝回却在精神力检测上出了点问题。 一开始,只是检测精神力波动的仪器显示波动过大,后来就有点头疼了,是那种脑子里有很多意识在说话、说什么也听不清的感觉,雪狼因为这个特别烦躁,差点跑到另一间医务室咬罪魁祸首去了。 祝回没有违规违纪,还及时收回了精神体,远不到进禁闭室的地步,可校医也不敢放他走,出了事他们要负责的。 但问题在于,除了徐寻月,学院一时半会找不到和祝回匹配度超过60%的向导,校医只能靠测量仪器进行评估建议,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帮助。 本来准备叫徐寻月,祝回却非要坚持等到徐寻月下课,校医看看时间,只差一个多小时,就咬咬牙硬着头皮等了。 还好没等出什么事来。 徐寻月看着蹲在轮椅边似乎很乖的哨兵,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 祝回咽了口口水,更紧张了。 要不哥哥还是骂他两句吧。 这样虽然笑得好看,但也好可怕,总觉得会受到更恐怖的未知惩罚…… 等等? 无限跑偏的想象倏然停止,大脑中的痛感忽然减轻了,仿佛有一股平和的暖流洗涤全身,整个身体都被浸泡在温泉之中。 “现在感觉怎么样?”徐寻月松开捧着他脸的手。 “好多了……” 祝回感觉自己在做梦。 哥哥没骂他。 不仅没骂他,还关心他,给他调节五感,用精神力安抚他。 哥哥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正这么想着,向导的手已经摸上他的额头,祝回立刻非常配合地闭上眼睛,撤销自己的精神屏障,将精神图景完全敞开。 第24章 69.99% 这是徐寻月第二次进入祝回的精神图景。 果不其然,上次被清理得很漂亮的雪原又发生了变化。 和第一次清理之前的废墟不同,这次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天空和整体氛围。 雪原上没有任何废墟、垃圾或者裂缝,它和上次徐寻月走时一样,天空却彻底成了灰黑色,空中漂浮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小黑点,气压和湿度都让人不太舒服,好在远处长满绿树的山崖没受到影响。 徐寻月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那朵天蓝色绿绒蒿,发现绿绒蒿的花瓣也显得有点脏,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住了。 在待规划区生存多年,徐寻月见过许多哨兵被灾变因子污染的精神图景。他知道,灾变因子的污染不会表现出这种症状,况且灾变因子在上次就已经被他清理干净。 眼前的呈现出来的画面,更像是被另一种风格的存在污染了。 徐寻月神色微凝。 这种风格…… 和帝君这几年给他的感觉很像。 每个人周围都有精神场,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他的状态,而向导对此尤其敏锐。 帝君如今五十多岁了,在位二十多年,放在帝国历史君主的长河里也是位人人称赞的统治者。 青年时期骁勇善战,经常亲自上阵参与战斗,中年时期灾变暴发,也在从未有过情况下做出了较为正确的选择。 然而,自从四年前,帝君带着他最得意的继承者在清理灾变区时折戟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场就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四年来,觉察到这种变化的人并不多,倒是有很多原本中立的家族组织莫名其妙成了帝君派系的人。 但祝回不是,他这几天根本没和帝君接触。 所以是祝回的那个哨兵同学和帝君有接触? 那个人是谁?现在怎么样了?发生这件事是有意还是无意? 祝回被帝君盯上了吗? 呼出口气,徐寻月强行止住即将发散的思绪,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这次的精神图景不会像上次那样好清理。 他和祝回的匹配度没到70%,可有些深度清理偏偏要求匹配度70%。 …… 十分钟后。 感受到向导精神力的撤出,祝回睁开眼睛,刚准备说话就被徐寻月单手掐住下巴拉起来亲。 亲吻既强硬又激烈,他本就没恢复多少的思考能力都要被亲化了。 祝回下意识迎合,内心其实有点懵。 头疼已经好了很多,那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似乎也已经消失。 这是……这是过去了吗?哥哥真的完全不准备跟他算账?就这样结束了吗?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哥哥的嘴唇好甜。 管他呢,先亲再说。 医务室里的气氛瞬间暧昧起来,温度一点点升高,唇舌相接的水声时不时响起,将不那么清晰的急促呼吸也衬得分明。 因为靠得太近,徐寻月本就没扎很紧的低马尾都被祝回蹭乱了,微微一偏头,只知道追着他唇跑的哨兵还要继续蹭过来亲。 徐寻月想叹气,但接吻的时候着实没法叹气,便忽然一下拉开距离,握着祝回手臂将他的手腕抬起来。 两个终端相贴。 69.99%。 这时,祝回又靠了过来。 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满是不解,还有一点完全放松后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不满,看在徐寻月眼中,完全就是在说: 为什么不亲我了? 这个时候也要测匹配度嘛? 徐寻月又气又好笑,心说自己好像还没教训这个小哨兵,怎么就开始翘起尾巴了,却没阻止祝回再次将唇贴上来。 五分钟之后,再次拉开距离。 再测。 69.99%。 相贴的手腕还没分开,祝回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靠在一起的两个终端显示数字不变,还是69.99%。 看来,事实和他推测的一模一样。 徐寻月彻底和祝回拉开距离,看着那双亲得雾蒙蒙的眼睛,忽然抬手,拨了下哨兵系得一丝不苟的作战腰带。 “脱了。” 完完全全的陈述句。 随后,他指尖用力,将尚且茫然且毫无反抗意图的哨兵推得后退几步,直至后腰抵上诊察床床沿,才发出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自己上去趴好。” 第25章 抽了三下 今天,帝都的雪停了,中午难得出了太阳。 阳光将空气照得清新怡人,四处光线又十分充足,人们大多没有开灯,而是将窗户窗帘拉开透气、迎接久违的自然光。 那位校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哨兵学院的这间医务室就是这种情况。 然而,当门被关上,医务室所有遮光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屋里的一切就都暗了下来。 黑暗是滋生杂念的土壤,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为羞耻心提供了仅有的屏障。 视觉被亮度削弱了,其他感官自然更加鲜明,在本就出色的感知能力下,房内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药水味的存在感便愈发强烈,原本因动作轻缓而十分细微的、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也显得刺耳起来。 布置简单的诊察床边,制服裤落在地上,旁边放着被解开的作战腰带,再旁边则是一双深色的高帮军靴。军靴一看就是用了硬质皮革的产物,适合在雪地上跋涉,也适合训练与战斗。 比军靴高出一截的是同样深色的制式袜子,几乎包裹到了小腿肚的位置,将本就流畅的肌肉线条衬得更加分明。 继续往上,一部分位置就暂时没有遮挡了。 “……” 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停止。 之前一直低头执行命令的年轻哨兵悄悄抬眼,望向坐在一旁轮椅上的向导,目光似试探似询问。 而向导那双不带情绪的冰蓝色眼睛本就在看他。 二人视线相对。 其中一人的呼吸骤然加重,衬得医务室更安静了。 半晌,哨兵收回目光,带着燥意的红从耳朵蔓延到脖颈。 没有任何交流,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像是被按了什么启动按钮一样,再次响了起来。 终于,最后一件下装也滑落到地上。 该下一步了。 祝回这时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寻月其实并不准备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现在可能就是要罚自己。 ……是不是要抽他? 当然……当然抽也没关系,他撒谎哥哥罚他天经地义,但哥哥生气了,他是很怕哥哥生气的。 要让哥哥消气。 所以什么都不用管,把哥哥说的话做好就对了。 祝回干脆利落地翻身上床,动作之敏捷,完全达到了哨兵学院实战课的速度标准。可惜没有布料遮掩,无意识紧绷的身体终究出卖了他,朝结合向导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安。 徐寻月垂眼看着,把轮椅的位置往床边移了一点。 他先是抬手,抬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手绕到脑后将发绳取了下来。 被哨兵蹭到松松垮垮的低马尾散开,随意地披在肩头颊侧和背后。发丝看着顺滑柔软,很好摸的样子,显得人更加温柔,就算没有表情也不那么可怕了。 和低马尾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但都好看。 正在用余光偷瞄的哨兵就看呆了。 徐寻月注意到他的眼神,动作一顿。 他本想在开始之前把头发重扎一遍,这时便改了主意,将一侧长发别到耳后,毫无征兆地朝哨兵勾了勾唇,眼眸颜色如前纪元的清澈蓝海,温和而宏远,迷人又无害。 款式简单的黑色发绳被他放进祝回手心。 祝回下意识接住,攥紧了。 潜意识里传来强烈的危机感,然而一点作用都没有,当事人直接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抓着发绳乖乖趴好,抿紧的唇不自觉扬起,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贵的礼物—— “啪”的一声。 清脆且响亮。 祝回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前一秒滞留在眉眼间的窃喜立刻演化为某种混合着羞赧与克制的神情,耳根、侧脸和脖颈,都成了前所未有的赤色,甚至连刚被扇过的地方也微微泛红。 只穿鞋袜袒露在空气里的腿瞬间绷紧,在床垫上幅度很小地弹动了下,随后老老实实地挪回原位。 徐寻月听见了一声闷哼和他变得凌乱的气息。那气息一开始急促,后面反应过来,又渐渐收敛住了。 祝回还下意识闭了眼睛,只是第一下之后没等到第二下,过了一会,就又睁了眼。 被那一下打掉的理智恢复了点,他头脑不是很清醒地回忆着,刚刚好像……好像不怎么痛? 怎么会这样? 哨兵体质强大恢复力惊人不假,对疼痛却是很敏感的。在几百年前的帝国,还曾设有让向导特地放大哨兵痛感进行折磨的酷刑,后来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被废除了。 刚刚却好像只是声音大,外加触感实实在在,才让人格外羞耻,恨不得失去听觉。 但仔细想想,真的不痛。 难道…… 祝回忽然明白过来。 哥哥依旧在调节他的五感。 哥哥把他的痛感屏蔽了。 绷紧的肌肉瞬间放松,祝回这会还有点高兴,觉得多抽几下也没事,哥哥消气就好,反正哥哥会舍不得他。 哥哥罚他本来就是关心他嘛。 也就是这个时候,徐寻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痛吗?” 祝回飞速摇头。 “不痛。” 意料之中。 徐寻月早就猜到他不痛了,之所以问,也是确认一下自己的调节有没有问题,毕竟真的痛祝回肯定也不会说,只会默默受着。 本来就受伤,还是不折腾了,知道不对就好。 至于他是怎么猜到祝回不痛的…… 因为他闻到了祝回的信息素。 那种清凉的、可以被一口吃掉的雪的气息。 就是刚刚抽的那一下,祝回的信息素直接飙了出来,弥散在医务室里,连房间温度都被拉低了几分,没有那种太阳天的干燥温暖了。 他的哨兵再一次被他引发了结合热,还是通过这种方式。 真是…… 算了,谁让自己把祝回的痛觉屏蔽了呢? 又气又好笑的尽头是无奈,已经安静了一阵的医务室中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这次是连续两道。 动静太暧昧了。 明明不痛,但皮肉被带动颤抖的感觉过于微妙,祝回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无法咽下喉间细小的声音。 痛感没有了,其他的感觉还在。 那是哥哥的手,哥哥在碰自己。 喜欢。 喜欢哥哥。 【喜欢哥哥。】 四个字无比清晰地传入徐寻月大脑。 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金光,金光很快消失,原本偏浅的蓝色却变成了深蓝。 他动作微顿,轻轻捏了下被打得通红还在发颤的地方,和把脑袋埋进床垫的哨兵贴了贴手腕。 69.99%。 这样果然也没用。 一直都是69.99%,说明之前所有接触的程度都不足以继续增加匹配度了,70%就是一个难以跨越分水岭。 而如果要彻底清理祝回的精神图景……徐寻月刚才进去试过了,清理不干净,恰好需要70%以上的匹配度。 他把哨兵松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些东西出来。 …… 祝回还没发现自己被引发了结合热,他以为自己只是跟哥哥太亲密了所以晕头转向,这很正常。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反应慢了半拍,等徐寻月松开手,他才迷迷糊糊地开始思考哥哥为什么总在测匹配度。 又不是第一天了。 ……等等,他们的匹配度到69.99%了?而且好像就是在医务室达到的。 那怎么测几次都是69.99%? 之前光顾着亲密而落后一大截的思考进度终于在这一刻赶上了主线,祝回觉得自己似乎要抓住什么了。可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就听到了一种橡胶被拉扯的声音。 刚消失没多久的危机感卷土重来,他循声望去,愣住了。 徐寻月在换手套。 徐寻月原本戴的是许多帝都向导经常戴的象牙白手套款式,边缘部位绣着隐约的金色纹路,既保暖又好看,还不会显得累赘。 现在却换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务室柜子里拿出来的白色乳胶手套,那种校医给学生做检查会用到的消毒医用手套。 非常薄,也非常贴手指,此刻正被一点点撑开,戴在向导骨节分明的手上。 祝回盯着徐寻月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他努力思考,在大脑的艰难运作下勉强思考出一个可靠的理由,于是连忙把那种危机感抛到九霄云外,说:“我没受伤的、真的没有,不用处理伤口,你别担心……” 虽然自己和校医都说了没受伤,但自己刚撒了谎很不可信,而哥哥又那么严谨。 哥哥是他的结合向导嘛,校医水平不如哥哥,哥哥肯定想亲自再检查一遍。 他知道哥哥是关心他的,不然也不会收到信息就到医务室,一见面先给他调了五感,还是从精神图景出来之后才教训的他,教训的时候也没让他痛。 ……那简直不是教训了,跟奖励差不多。 所以更不想让哥哥有多余的担心。 祝回这么想着,眼前却倏地一黑。 在那种近乎恐怖的危机感的笼罩之下,他差点以为是医务室发生了什么事故,膝盖发力刚要从床上起来,就被戴着乳胶手套触感冰凉的手按住后腰,不容抗拒地压了回去。 ……是哥哥的手。 那么,医务室就没有危险,情况是处于哥哥掌控之中的。 祝回在被碰到的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撤去力气,顺从却更加紧张地趴了回去。 然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眼前一片黑暗不是医务室发生了什么变故,而是徐寻月剥夺了他的视觉。 ……好强。 向导都可以这样的吗?肯定不是,只有哥哥能做到这种程度。 哥哥好厉害。 “也可以算检查。”徐寻月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祝回懵了一下。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失去视觉,听觉就更加灵敏了,没等他细想,耳朵就轻易捕捉到从身后发出的、某种东西被拆开的响动。 先是包装盒被打开,再是盖子被扭开,之后是液体倒在掌心的声音。 轮椅的轮子在地面滚动,哥哥离他更近了一点。 哥哥……应该是伸了手……是在…… 好冰。 冰冰凉凉的液体落在不久前被打过的地方,随后是冰冰凉凉的手套,手套触感更为湿润,看来之前滴落的液体就是从手套上滴下来的。 被手套包裹的一根手指擦着缝隙抵了进来。 ……原来是这样。 祝回觉得自己不久前说的话蠢透了。 这下不止是脸,连全身都热了起来,他用两只手在前面搭了个简易的窝,把自己脑袋埋了进去,两条光/着的腿却十分配合地打开了。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罚吗?可是他好像也没有吃亏…… 不管了,都一样,哥哥要罚就罚吧。 徐寻月瞥了眼那两只埋不进臂弯露在外面的耳朵,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往里推。 祝回肯定是不痛的,之前抽的那三下,其实就是为了实验到底有没有把痛觉彻底屏蔽,况且他往里推的速度也并不快。 祝回就是纯紧张。 紧张到才吞下一节就绞住了。 徐寻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 “放松。” 祝回深吸口气。 片刻之后,变本加厉。 徐寻月挑了挑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哨兵很着急地抢先了。 “我一时半会控制不了,对不起、我……”他似乎惭愧于自己的表现,“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听话啊。 徐寻月安抚似的揉了揉祝回后脑勺,唇角微勾。 本来就是他的哨兵,怎么弄都行,现在被欺负了还急着道歉,就别怪被欺负哭了。 他故意问:“既然你控制不了,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祝回眼前一片黑暗,他无意识重复了一遍问题,才低声道,“完全操控我?这样……这样应该可以让我没办法继续僵着吧。” “完全操控?”徐寻月带着点笑意感叹,“看来,在你眼里我是无所不能的。” 祝回愣了愣,一时没摸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思考,但他没时间思考了,因为下一刻,徐寻月直接调高了他的灵敏度。 二十倍。 屏蔽痛觉之后,放大二十倍的灵敏度。 祝回的气息瞬间变了。 不自觉紧绷的部位瘫/软下去,腰腹收/紧,脚趾蜷/缩,膝盖无助地蹭着床垫,像是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完全提不起力气,磨蹭半天都还在原地,连原本的姿/势都只能勉强维持。 冰凉的手指得以深入,再也没有任何阻碍,遇到再困难的地方,也只要屈一屈指节转上几圈,咬着它的肌肉就会痉/挛起来,然后讨好般地、恋恋不舍地松开。 现在,哪怕是向导呼吸产生的气流、又或者是一片布料摩/擦/皮/肤,对祝回而言都是可怕的刺激源,咬破下唇也会漏出声音。 他发出了十分可怜的呜/咽,甚至是带着潮/气的哭音,短短十几秒,整个人就快熟透了。 徐寻月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这个完全被操控了年轻哨兵: “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祝回茫然地摇头,又茫然地点头,整个人从指尖红到脚尖,看上去即将崩溃。 在觉醒成哨兵之后的岁月中,他一直专注训练,按照《哨兵须知》中的文字严格要求自己,在战斗之外远离任何可能刺激到自己引发混乱的东西。 饮食清淡、作息规律、起居环境简单,即便攒下了一定的财富和军功,也从不去帝都的任何娱乐场所。正因如此,他的身体状态是年轻一代哨兵里最稳定的。 徐寻月是他成长之后唯一一个主动接近的刺激源,随之而来的,就是许许多多从未体验过的亲密互动。 那些在军队里听闻过的、兵痞喝酒吹牛说得神乎其神的“战绩”,又怎么能跟结合向导给予的刺激比呢? 前者是短暂而虚无的快乐,结束之后只剩痛苦,后者却是无法自制的全方位沦陷。 被死死把控住了,却莫名觉得安心,觉得就这样也没有关系,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本来就可以把自己交给对方,本来就应该把自己交给对方。 ——这么做的结果是被/玩/到/大脑无法处理信息。 就像现在,他知道徐寻月对他说了什么,却不能理解话语里的意思。 徐寻月也清楚这点,于是把祝回的灵敏度调到正常水平,暂时没有动他,让他自己缓了一会。 他感受着哨兵的情绪,在等待对方清醒期间,也不知道在脑中听了多少声“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来来去去,只有这两个字。 从调高灵敏度开始,祝回的情绪就成了这样,浓烈,纯粹,别无他物,无法思考的大脑里只剩这个称呼。 好比一杯本来就快满了的水,被加入了别的东西,液体便大股大股地溢了出来。 以至于徐寻月愈发好奇。 祝回到底记着什么?为什么叫他哥哥? 等把匹配度上70%的事处理完,他一定要问一问祝回。 …… 当那种强烈情绪消失的时候,徐寻月就知道,祝回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只是没有立刻吭声,而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胸膛起伏仍然剧烈。 徐寻月没有放过他很久,只等了半晌,就摸了摸他红彤彤的耳朵。 “现在想清楚了吗?” 祝回被摸得抖了一下,有些发懵地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自己是看不到的,往徐寻月手上靠了一点,才哑着嗓子试探性地说: “我……不应该撒谎,我不应该骗你,我应该永远和你说实话。” “还有呢?” “还有……” 祝回显然没料到答案还有另一半,一时间想不出来,但他不喜欢冷落下去的氛围,所以即使没想到也开了口,态度端正又坦诚。 “我、我暂时没想到,但我以后会努力的,我以后会注意了解这些,对不……” 他的话没能说完,徐寻月把他的道歉捂了回去。 尝试循循善诱的向导叹了口气。 在亲密的时候,乖乖道歉是情趣,可是这种时候,就不需要道歉了。 他直接给出了标准答案。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的哨兵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撒谎和保护不能同时成立,你得选后者。不过这两件事大多时候是绑定在一起的,你会想照顾我保护我对不对?所以对自己也别太吝啬。” 徐寻月松开捂着他的手,在那张红肿的唇上碰了碰。 “遇到事情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祝回点点头,乖乖答应。 “知道了。” “以后再犯怎么办?” “我会记住的,绝对不会再犯了,我会听你的话,什么都跟你说,”祝回停顿了下,认真补充,“真的再犯,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哥哥对我真好。】 【太喜欢哥哥了。】 “嗯,说得不错。”大概只有徐寻月自己知道,他这句表扬究竟是对祝回保证的肯定,还是对祝回情绪的满意。他弯了弯眉眼,把哨兵的灵敏度调回二十倍,“那我们就继续。” 被他摸着嘴唇的哨兵压根没料到这出,毫无防备之下,只能颤颤巍巍地塌/着/腰迎接,将散的雾气再次聚拢到琥珀色眼睛里。 本来就喜欢徐寻月喜欢得不得了,这会多重感官被调/控,单用一根手指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这样已经足够,但徐寻月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放过祝回。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这次经历刻骨铭心、印象深刻一点。 于是徐寻月在原本的基础上多用了一样东西。 不是外物,而是属于高级向导的天赋,那个本该在危机时刻用于生存的天赋,“瞬间解析”。 瞬间解析是每个高级向导都希望自己觉醒的天赋,但真正觉醒的少之又少。在向导学院中,学生一旦有了这种能力就会被老师拉出来特训,因为瞬间解析如果使用得好、完成度高的话,效果是非常可观的。 它能将已知信息和意识表层下的认知相结合,全方位解构分析目标,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完完全全从里到外,从表意识到潜意识地观察一个人,将对方当下的信息尽数掌握,并毫不费力地找到应对措施。 在战斗中,这是兼顾生存和辅助进攻两方面的好手段,但把瞬间解析用在自己的结合哨兵身上,却也意外的方便。 了解哨兵的身体处于什么阶段,了解哨兵这个时候的心里想法,了解他最脆弱的地方,了解他最深层的渴求。 已经够敏/感了,碰哪里都发抖,但性格恶劣的向导偏要用最过分的方式把人逼到最高点。 祝回没被改变对温度的感知,乳胶手套的冰凉和自身体温便形成了鲜明对比,被碰到的所有部位都发/酸/发/软,被重点关照的一小块地方更是一刻不停地/抽/搐,粘/稠的液体被反复搅/动,好像还打出了浮沫,越搅积累越多。 眼睛看不见,敏锐的听觉也在刺/激中逐渐失去作用,耳朵嗡嗡作响,无法分辨任何声音。 他好像就是一个热源,而他每时每刻都在觉得,自己一定会在下一秒燃尽。 祝回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合格的字音,出口尽是凌乱的气/声,偶尔才能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乞/求吗?喊/停吗?可这好像就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喜欢哥哥这么对他,哥哥肯定也是喜欢他,才会这么对他。 哥哥喜欢欺负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抗拒呢? 戴着半指作战手套的手紧紧攥着向导的发绳,连露出来的指关节都是红色,一副马上要把发绳扯断的架势。 但一直没有断,那根简简单单的黑色发绳被保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这种细节上控制住自己。 向导的食指压在湿润的薄唇上,甚至伸了进去,轻轻拨/弄哨兵有些锋利的犬牙。 于是年轻哨兵连唇/舌都颤/抖起来,合不/上的唇/间泛着红/艳/艳的水光,细细的抽/噎被吞回腹中。他现在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了,声音很软,和平常跟徐寻月对话的音色不一样,更别提跟在学校和别人说话时相比有多大区别。 时间似乎被无尽拉长,恍惚间,祝回意识到,那种潜意识里的压迫感和危机感其实从未消失,他一直都在被海浪卷着四处穿梭,只不过最后一刻才被真正嚼碎而已。 “嗤”的一声,火焰熄灭了,他成为了海水的一部分,而他的身体,也自此属于这片深不可测的海洋。 另一边,徐寻月摸着哨兵唇/瓣的手却是一顿。 有液体从上方滑落下来。 他侧了侧身,勾着祝回下巴往自己这边掰,果然看见一张哭/得/湿/漉/漉的脸,睫毛沾湿成一簇一簇,狼狈又可怜。 不知道是不是被剥夺了视觉的缘故,祝回的眼神很涣/散,没有聚焦,就像坏/掉/了一样。 徐寻月对着他这幅样子欣赏了一会,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把视觉剥夺和灵敏度提高都解除了,随后抽/出抓着哨兵舌头把/玩的手,和他贴了贴手腕。 几秒后,两个终端屏幕同时一亮。 72.86%。 ……还真是这样。 徐寻月的猜想得到了事实验证,当匹配度到达一定数值的时候,只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才能继续促进匹配度的增长。 他对这次的结果比较满意。 不过,另外一个人似乎不是很满意。 身体还在颤/抖的年轻哨兵先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脸红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忽然在气/喘间隙特别小声地嘀咕了几个字。 徐寻月就听到一个“不”,但觉得他语气委委屈屈的,就低头问:“不什么?” 祝回表情一僵,像是被弄傻了、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人面前说坏话了似的,目光躲闪了几下。 徐寻月也没催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把另一根手指也抽/出来,垂眸将沾满乳胶手套的液体涂/抹在入口周围的红/肿皮肉上,才带着点笑意地睨了他一眼。 “好像不久前,有人跟我保证过什么都会和我说?” 祝回本来就红的脸瞬间涨成赤色。 “我说、我是说……”他声音嘶哑,有些窘迫地、结结巴巴地坦白,“我刚刚说不专心。” “就这三个字?”徐寻月有点意外,“说我?” 结合那一个“不”字和祝回之前的表情,他还以为祝回是在说他的小坏话,觉得他过分之类的。 祝回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这句“不专心”的控诉对象就是徐寻月。 “哪里不专心,”徐寻月觉得好笑,“倒是没看出来你希望我更专心一点。” 他轻轻拍了下哨兵一片狼藉的缝隙处,见哨兵闷哼一声并紧了,便带着几分揶揄地说:“喜欢这种专心?” “不是,”祝回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下意识否定之后又道,“也不是不喜欢……不是、我一开始指的不是这个。” 他红着耳朵低声说:“我就是刚才恢复视觉的时候看到你的脸,觉得你太好看了,而且你整整齐齐的,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这样……你还在刚才那个时候测匹配度……” 说着说着,他想起刚恢复视觉时的场景。 向导长发随意披在肩头,零星几缕散落两颊边,和刚摘下发绳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也没有看他,而是在看什么该死的终端。 再看对方的衣服。 银灰色长风衣搭在轮椅椅背,衬衫袖口向上挽起一截,西裤笔挺妥帖,一点褶皱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甚至因为唇角噙着的淡淡笑意,徐寻月比平常还多了几分亲和,完全是可以直接去教学楼讲课的程度。 可他自己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不专心。 哥哥不专心。 “你知道刚才过去了多久么?”徐寻月貌似看出了他心里的质疑,也没等祝回说话,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从我调高你的灵敏度开始,到结束,一共过去了两分半。” 祝回不说话了。 何止不说话,徐寻月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他看上去很想直接逃离这个世界。 徐寻月能理解祝回的心情,于是他很坏地开口:“所以我很专心。” 他强调:“我刚刚对你用了向导天赋,严格来说比你更专心。” 见哨兵抿着唇用那种求饶的眼神看自己,他笑了笑,抬指将那两瓣唇分开,说: “公平起见,祝回同学也得用哨兵天赋,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会提醒你开超感的。” 祝回呆滞。 大脑空白半晌,也顾不上之前的羞耻心了,他头脑发晕试图确认:“我……我开超感?对我自己?” “对,”徐寻月云淡风轻地肯定了他的提问,像哨兵学院的老师在安排高级哨兵的天赋训练课一样,“哨兵的超感爆发也只能用在你自己身上。” “可是你完全可以直接操控我的感官……”祝回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干脆不说了,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象起以后可能会有的画面,喉咙干涩起来。 把超感用在那种时候……会疯的吧? 如果是哥哥来操控,他只要接受就可以了,但让自己在哥哥眼皮子底下班门弄斧…… 他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肯定连半秒都撑不到。 “我调和你自己来是不一样的,”徐寻月语气正经得仿佛不知道让祝回这样做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看你今年在试炼场测的各项数据,保持超感的最高时长记录好像是八秒?” “是八秒。” 祝回硬着头皮承认。 “练多了还能继续进步,”徐寻月一边说一边把湿淋淋的手套取下来,忽然话锋一转,问,“所以,为什么叫我哥哥?” “我……我说了?”哨兵有几分不敢确信地望向他,“我刚刚有这么叫你……” 他有当面这么叫过吗?好像没有? 不知道,记忆太混乱了,很多时候他大脑都是空白的,根本想不清楚。 但他后来不是一直含/着哥哥的手指吗?按道理应该说不出话才对。 难道是在最初不小心…… “我听见了。” 徐寻月又开始面不改色地哄骗自家哨兵,就像上次在厨房忽悠他、让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一样。 “你喊了好几次,我都听见了。” 而且,从某种层面上说,徐寻月确实“听见了”祝回叫他哥哥。 尤其是刚刚。 在心里。 很多次。 “你之前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徐寻月进一步列出证据,“虽然撤销得很快,不过我看见了。” “可你不是两分钟之后才——” 话到一半,祝回也反应过来徐寻月大概是装作没看见的,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不是没想过把小时候的事告诉徐寻月,但他之前一直觉得,会是自己在某天找到一个好时机,坐下来慢慢跟哥哥聊天回忆,哥哥能想起来“噢当年确实是救过那么一个小孩”最好,没有印象也很正常。 现在却是毫无准备地被点破。 祝回……祝回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实际上,自从徐寻月点破之后,他就觉得对话别扭起来,因为对话会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对徐寻月的称呼。 点破之前,一直用“你”再正常不过,点破之后,再只用“你”就显得有些不足够了。 好像不那么合适了,好像有一点点生疏。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点上,就该用更亲昵的方式呼唤对方。 ……哥哥。 祝回抿了抿唇。 说些什么呢? 没想好怎么开头,怎么说才能把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融进话语里,让哥哥不觉得奇怪呢? 就在哨兵苦苦思考的时候,徐寻月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短发。 “好了,起来吧,我们收拾一下,你把衣服穿上,”徐寻月在接诊台台面上抽了几张纸,“先想想该怎么跟我说这件事,等我清理完精神图景,就告诉我。” “哦好。” 目标尚未明确的大脑接收到新任务,那些乱作一团的思绪便瞬间被排到后面去了。祝回半坐起来,正准备直接跳下诊察床,却在视线扫过床垫时动作一顿。 床垫上的东西一目了然。 不透明的乳白色液体,还有透明带着细沫的水渍,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视线当中。 祝回满脸通红地去拿纸巾,被徐寻月拦了下来。 “等会直接换一张,我和校医沟通,就说帮他重新置办一下这里,别擦了。” “好……”祝回看上去放松了点,又格外认真地补充道,“置办费用我出,是我弄脏的。” 徐寻月对这个话题略感好笑,不过想到翻修医务室花不了功夫,就不执意帮他包揽。 “那一人一半好了,你一般也不会这样,下次来我办公室。” 听见“办公室”这三个字,哨兵拽着裤腰穿衣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等到腰带系好裤腿捋直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说。 “其实我喜欢这样。” “都喜欢?”徐寻月对着穿戴整齐了的哨兵伸手,示意他靠近,“超感也喜欢?” 祝回盯着他脱去手套五指张开的那只手,尤其那根修长而分明的食指,喉结颤了颤,半晌才红着耳朵在轮椅边蹲下。 “我……”他含含糊糊地说,“应该、应该会吧,反正你在嘛,都可以试试。”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实际听到的时候,心情还是更加愉悦了。 高级哨兵都是有傲气的,能使用超感的人更是个中翘楚。那些日复一日的训练、固定时间的测评,不都是为了用在后来的战斗上? 哪有用在自己身上方便伴侣玩/弄的? 也就祝回独一份了。 目光在哨兵多了些折痕的黑色作战服上扫视一遍,徐寻月再次摸上他的额头。 *** 短时间内再次进入祝回的精神图景,徐寻月十分直接地感受到了这里的变化。 空气清新了一点、气压正常了一点、湿气少了一点……所有变化都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细微,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更巧的是,他这次进来的位置就在绿绒蒿旁边,这朵花的样子也变了。 花瓣变得干净柔软,上面还残存着晨露似的水滴,整株植物都更加舒展开了。 徐寻月俯身,摸了摸沾着露水的花瓣,手还没离开,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嗷呜声。 回头一看,是体型缩小到亚成年模样的雪狼。 它怎么出来了? 祝回说它睡着了,自己之前来也没看到它,或许它就是刚才醒的吧。 雪狼冲他嗷嗷了两声,还没靠近,就被窜出来的阴影给掀翻了,雪白的身体被压在地上摊成一块黑色的饼,完全分不清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尾巴。 徐寻月就听到雪狼最开始念叨的几个字。 【好厉害呀……小回也是吃上好的了,啧啧……唔唔唔唔唔唔??!】 雪原上只剩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有真的狼嚎,也有冒牌货。 阴影此前从未在雪狼面前展示自己的鹦鹉学舌能力,导致雪狼这次直接懵了。 也顾不上对徐寻月发出感叹了,它在一层又一层的影子下挣扎着,嘴里一直没消停。 雪狼:【你怎么会狼的语言?】 阴影:【你怎么会狼的语言?】 雪狼:【你学我讲话?】 阴影:【你学我讲话?】 雪狼:【不要学了!】 阴影1:【不要学了!】 阴影2:【不要学了!】 阴影3:【就学!】 徐寻月:“……” 总之,据他观察,在刚刚的“检查”活动过后,祝回精神图景的情况变好了。 向导和哨兵都会这样,在跟结合伴侣、或者是匹配度很高的人互动之后,身体和精神方面的伤口都会更快愈合。 不过,徐寻月没看到的是,在遥远的、长满绿树的山崖上,在那颗最高最结实的树上,一片新叶正从树冠上生长出来。 这片新生的记忆树叶小小的,显现出来的画面也有些奇怪。 它一直很黑,连画面颠簸的瞬间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哪里黑得略深,哪里黑得略浅。 在帝都,人们很难见到这种程度的黑暗。虽然灾变之后技术断层,帝都终究是整个帝国最繁华的地方,旧时代留下的科技产品完全够用,高楼里外尽是明灯。 无数盏灯的光芒绵延千里,造成的光污染在中城区才逐渐消失。 这么说来,这片叶子似乎很不寻常,承载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又或者,它其实是一片坏掉的记忆树叶,展示的是一幅完全静止的图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如果有人站得够近——就像当初祝回把那片记忆树叶摘下来给徐寻月看的那个距离一样——有那么近的话,就一定能听到记忆树叶中传出的动静。 是黏腻清亮的水声,和细碎难耐的呜咽声。 这说明画面并不是静止的,这片才长出来的新叶也不是坏树叶,它只是—— 只是,记忆主人在经历这段记忆的时候,没有视觉而已。 第26章 礼物 徐寻月明显感受到,他对祝回的精神图景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这里的每一朵雪、每一片冰、每一块岩石,都和他多了微妙的联系,倘若有意将精神触角靠近,还会在碰到之前获得一种像是在打招呼的精神共鸣。 这就是70%匹配度的门槛,跨越之后有质的飞跃。 如果是现在的他,遇到今天上午的那种情况,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他能直接通过感应确认祝回的身体情况,对方再怎么摆拍撒娇也无济于事。 说起来,关于祝回撒谎,徐寻月的确是有些不满的。 根据答案推过程,本不起眼的小细节便成了最牢固的证据。在他去向导学院第二教学楼的路上,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正好响起,祝回没主动给他发信息。 这说明意外是 第二节课发生的。 徐寻月那个时候是空闲的,祝回也知道。 所以,明知他那个时候有空,出事完全可以找他,却考虑到他几十分钟后要忙,于是打消了告诉他的念头。 要不是状况有所加重,恐怕这事祝回根本不会提。 有点像打架挂彩不告诉家长的青少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伤口情况了,才可怜巴巴地跟监护人说。 徐寻月真是……真是很不满意自己哨兵的脑回路。 那个时候告诉他,说不定他来了就能迅速解决,并不会错过讲课。 况且,就算错过了又有什么关系? 毕业班的学生都二十来岁了,班长也不是吃素的,一节专业大课,后面找时间补上就好。 现在反而…… 也不是说现在的情况不好,他欺负自家哨兵欺负得蛮开心,还通过这次意外获得了可能和帝君有关的线索。 等结束可以问问祝回,那个和他切磋时意外失控的同学是谁,再调查一下那个人的背景,徐寻月在心里记了一笔。 接着,他一边使唤阴影去干活、别再绑着小狼玩了,一边思考另一件事的可行性。 对祝回的感应虽然提高了,却并不精确,随着日后匹配度逐渐增长,这种直觉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换个说法,就是目前还有很大的不足,再上一道保险会比较合适。 根植于灵魂本源的感应,再加上科学技术的追踪,二者相辅相成,效果最好。 那就在祝回身上放个定位器好了。 如果祝回身上有他的定位器,就可以根据祝回所在的位置判断对方在做什么。拿这次举例,如果装了定位器,他就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祝回去了医务室,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训练室。 越想越实用。 不说徐寻月自己,祝回才二十岁,以后免不了要再去待规划区和灾变区,而灾变区经常发生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事,还真有可能出现什么怪异磁场,能削弱、甚至暂时屏蔽向导和哨兵之间的链接。 至于定位器?帝国并未将前纪元有关高级定位器的制作技术保存下来,但巧的是,徐寻月早年出入灾变区时收集到了一个。 一个前纪元最新技术做成的微型定位器,能无痕连接终端的那种。 …… 随着阴影朝四周涌去,转眼间,灰黑色的天空被更深一层的黑笼罩了,整个雪原都失去了光。自然界的夜晚尚有星月,这里的天空却是纯粹的黑。 而那些飘在空中像脏污一样的小黑点——它们有些奇怪。 不久前的那次,受匹配度不到70%的限制,徐寻月没法在不伤害祝回的前提下将它们直接碾碎。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小黑点隐隐有朝徐寻月聚拢的趋势。 大摇大摆,飘来飘去,毫不遮掩,跟有自主意识似的。 这一次,徐寻月对雪原有了更加深刻的把握,能直接碾碎它们了,它们却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徐寻月身边聚拢。 像是单纯被吸引了。 徐寻月微微皱眉。 带有帝君气息的不明污染物靠近他? 他回忆起过去四年几次和帝君处于同一场合的感觉,只记得那是一种……一种并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精神气场。 信息还是太少了。 将思绪暂时搁置,徐寻月望向远处的山崖。 那座山崖是祝回精神图景的中心,因为处理得比较及时、外加祝回自己状态又比较稳定的缘故,它并没有在这次意外中受到伤害。 没受伤,就不用去。 不过,徐寻月的目光还是在那个方向额外滞留了一会。 如果他和祝回以前见过,祝回肯定在更早的时候就有关于他的记忆。 那段记忆肯定也保存在一片记忆树叶里,在那数不清的高大绿树、绿树上数不清的叶片之中。 结婚那晚,他还打算在控制住祝回后去那里翻找,通过祝回的记忆确认安全性。 不过后来他改主意了,现在也不是很想去山上看。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比较想看祝回主动交给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徐寻月的想法,雪原上忽然吹来一阵风,山崖树上的叶子随风而动,发出连绵不断的悦耳响声,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徐寻月原本准备离开的视线顿了顿。 下一秒,年轻哨兵的身影出现在山崖上。 再下一秒,他出现在徐寻月面前。 “要看吗?”他伸手,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一片记忆树叶,“都可以看的,就是那边叶子太多了,找起来比较麻烦。如果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告诉我让我去取就好了。” 真巧。 徐寻月在祝回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目光里笑了笑,接过树叶。 他并没有立刻拿起来看,而是扫了眼祝回在精神世界里整齐而没有一丝褶皱的制服。 进入精神世界,身体状态会被重置,服装一般就是现实世界里的那套,但如果比较破烂,就会在精神世界恢复完好状态。身体同理,一般是直接复制现实世界里的状态,要是在现实世界受了伤,进入精神世界也会恢复到理想状态。 所以徐寻月在这里不用装模作样坐轮椅,祝回的衣服裤子嘴巴眼睛也都很正常。 “你把叶子摘下来,树上会立刻长一片新的吗?”徐寻月翻了翻手里挺大一片的树叶,还在折断的叶脉处看见一点汁液,带着雪和草木混合在一起的清鲜气息。 “它能自己长,”祝回很认真地答着,“树不会秃。” 徐寻月忍俊不禁。 虽然有更爱惜树木的方法——即他描述、祝回带路,要看什么就去哪里。但这毕竟是精神世界,这里的树木也不是老实本分长在土壤里靠天吃饭的树木。 所以多薅一点也没关系。 祝回没提那种更加爱惜树木的方法,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但徐寻月觉得,他主要是喜欢把叶子送给自己的这种形式。 一片片记忆树叶形态各异,来自哨兵的精神世界,能在现实中保存,像一个个小小的礼物。 不知怎么的,就被赋予了额外的意义。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偏偏两个人又都体会到了的感觉。 就在这新奇而带甜味的气氛中,身后忽然传来嗷嗷呜呜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动物爪子踩在冰面奔跑行进的咯吱声。 二人同时看去。 只见一匹亚成年体型的雪狼狂奔而来。 它跑得很快,四条腿每接触冰面都会激起一点冰雪的碎屑,身体几乎成了白色的残影。 唯独尾巴后半截黑不溜秋,正有些不自然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下垂,夹在两条后腿之间。 徐寻月听到它一边在嘴上叫一边在脑子里狂喊。 【谁来管管我啊?小回你让你向导管管!】 【这位强大的向导,能不能让你的精神体别学我说话了?】 【我真受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你们很好闻……我也很喜欢你们……你们也不能……学我说话……唔唔唔唔唔……】 一般来说,精神体的意思和情绪只能清晰地传递到它主人脑子里,所以雪狼这番输出一半是发泄,一半是在跟祝回对话。 祝回当然接收到了自己精神体传递过来的信息,但他明显有点没懂。 什么叫“学说话”? 是哥哥的精神体在学自己精神体说话? 真的有这种事吗? 就算有……那也是哥哥的精神体…… 还没等他想清楚,四面八方就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狼嚎声。 祝回:“……?” 雪狼的声音会在他脑海中转化成具体的含义,这一阵噪音没有含义,就不是他精神体发出的声音。 不是自己的精神体,又能是什么东西呢? 另一边,徐寻月刚把阴影的声音屏蔽掉。 对祝回来说,那一阵“排山倒海”是单纯的噪音,但在他这里…… 想想吧,雪狼刚刚激动地说了那么——那么——多的话。 在徐寻月这里,就是不同语速轮流播放,放大加倍附带回音。 跟精神污染也没什么区别。 他头一次觉得,放任精神体自由生长是一件需要限制的事。 感受到哨兵悄悄瞄向自己的目光,徐寻月轻轻叹了口气,冷酷无情地把叽叽呱呱的阴影们全都收了回去。 反正雪原已经清理干净了。 而且这次确实是它们的问题,之前都说了,不能欺负小狼欺负太过。 作为精神体的主人,一个有原则、有是非观的向导,徐寻月对受害者精神体的主人说: “刚刚是我的精神体在学它说话,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让你的精神体不用着急。” “噢……没事。” 受害者精神体的主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半晌终于挤出一句:“它们还挺聪明的。” 第27章 八年前 半分钟后。 看着半蹲下来给雪狼揉肚子的年轻哨兵,徐寻月顺手揉了揉他的短发。 哨兵手上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有点脸红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徐寻月又没忍住地捏了捏他的侧颊。 热热的,软软的。 “咳,”祝回按耐不住出了声,“你是……是先看我的记忆吗?还是我直接和你说?” “先看吧,说不定看了就会知道。” 徐寻月摸着他的脸,手掌稍微动了一下,碰到两瓣薄薄的唇。 触感干燥,没有发肿,已经是有些熟悉的唇形了。 “好,有问题随时跟我说唔……” 说话时唇瓣开合,难免会贴上向导指尖,徐寻月指尖微微一推,就压在了祝回的下唇边沿。 祝回不说话了,脸红红地看着他,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四周变得安静。 原本被揉得舒舒服服、瘫在地上享受补偿服务的雪狼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它睁开那双和哨兵有几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睛,朝旁边一站一半蹲的两个人类瞄去。 “……” “??” 雪狼惊了。 带着某种成为电灯泡的不可思议感,它张开嘴,想嚎两声打破这种可恶的氛围,但又觉得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祝回待会就得找它算账。 可恶,可恶,可恶! 人,怎么谈了恋爱就这样? 噢,不对,他们已经结婚了。 最后的最后,雪狼选择深明大义地、轻轻地呼噜两下作罢,算是某种意义上窝囊的发泄。 哼唧声细细的,听在徐寻月耳朵里,倒是有几分祝回撒娇的风格了。 所以怪不得是祝回的精神体。 他看向祝回,发现对方仍然盯着自己,一副没注意到雪狼哼哼的模样,就知道祝回应该是又不小心陷入了注意力过度集中的陷阱里——对着他的脸,或许是嘴唇也说不定。 徐寻月速度飞快地亲了下那双琥珀色眼睛,随后站起身,用一种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语气逗他: “手怎么停下来了?你看你的狼,它都有点不满意了。” 祝回一愣,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低头瞥向自己的精神体。 只见雪狼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似乎被什么画面冲击到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真麻烦。 祝回叹了口气,十分熟练地伸出手,继续给自己的精神体揉肚皮。 作为精神体的主人,他跟雪狼有着天然的默契,外加这么多年的陪伴,感情深厚自不必说,祝回其实也练就了一番好手法。 从觉醒成哨兵开始,每一次训练、实战、受伤,雪狼都是他最忠实的战友,在精力剧烈消耗过后,他经常会摸摸对方那身白毛做一些让狼放松的按摩。 祝回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精神体有自己摸就够了,世界上肯定没谁能比自己摸得好。 然后,这个观点就在新婚第一晚、雪狼私自跑去跟徐寻月求摸时受到了巨大冲击。 虽然他承认哥哥很厉害……但那是后来的事,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认出哥哥。见原本只让自己摸、对其余任何向导哨兵都没有好脸色的精神体忽然谄媚,祝回在错愕羞恼之余,其实还有点心塞。 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地索要,什么头部按摩、背部按摩、肚皮按摩,到向导那里求个摸头,怎么就夹起来了? 祝回后来复盘,觉得自己当时的内心和前纪元故事里所形容的、那种出门遛狗结果狗千里奔袭跟别人跑了的感觉异曲同工。 呵,一匹没出息的狼。 他这次只是小小地回报一下而已。 当然,哥哥确实是很厉害。 想着想着,他又抬头瞄了眼徐寻月,本来准备撒娇让哥哥再亲一下自己的,发现对方已经在看记忆树叶了,便没出声,只是安静地给雪狼揉着肚皮。 …… 记忆树叶的记录从居民区开始。 这片居民区的房屋虽然低矮,却干净整洁,看得出来,住在里面的人是有在好好生活的。 或许刚刚了结束一场大雪,街道被白色覆盖着,还没人出来清扫路面,几根旗杆上随风摇曳的彩旗就成了视野中最为鲜艳的颜色。 不远处是一座高耸的雪山,上边长着数不清的树木,却没有绿叶,全是光秃秃的树干。 这是一片扎根在山脚下的居民区。 而那座山——徐寻月有点印象,它应该就是奉山,自己八年前去过一次的地方。 奉山是海神纪之前就存在的一座高山,风景很好,中间的最高峰却极为陡峭,就连哨兵和向导这种体质超过普通人的存在,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翻过。 而在海神纪之后,山的北面成了灾变区,剩下南面被山峰左右隔开,形成了当时的奉山a1区和奉山a2区。 在山脚下,这两个待规划区是共通的,但在山上,它们分别于最高峰左右侧设立了哨所。祝回的父亲就是奉山a2区哨所的一名士兵。 画面视角从一间屋子里转出来,在狭窄曲折的街道中连续拐了几个弯,道路两边的景物迅速后退,“嗒嗒嗒”的鞋踩冰面声十分有节奏。 等拐到最后一个弯、大路路口就在眼前的时候,街边一家杂货铺的帘子忽然被撩开,一个戴着毡帽的大叔打着哈切走了出来。 “这不是小祝嘛,”他操着一口地方话,语气是街坊邻居特有的熟络,“又给你爸送饭?他今天肯定是所里最幸福的哨兵了,我家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省心能干就好……对了,这雪才停不久路面滑,要不我叫我家的陪你一起上山啊?” “谢谢,不过不用了,去哨所的路我走了一年,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个时候的祝回没变声,还是清澈的少年音,说话却有模有样,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 他并未因毡帽大叔的招呼而停下脚步,而是在放缓步速对话后重新提速,朝雪山跑去。 时代的灾难会推动年轻人快点长大,在一百年前的帝国,十二岁还是安心读书的年纪,在海神纪,却有许多十来岁的孩子开始做大人的事。 哨所建在山上,里面的哨兵需要按排班在边界线日日巡逻、检查是否出现异常情况,很少有时间下山。没有新鲜的食材和足够的厨具,哨兵五感敏锐又不太能受刺激,饮食自然单调。 十二岁的祝回没觉醒成哨兵,当家早的话,做饭水平可能比如今二十岁时还要高。 奉山的两所哨所都建在半山腰略往上的位置,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路比较好走,随着跑动导致的呼呼风声不断向后掠去,画面很快就来到了雪山之上。 四周全是白色,无论山路、山石、还是那些光秃秃的树干,山上除了哨所士兵基本没什么活物,所以就不会像居民区那样,雪一停就有人出来清扫。 这样的酷寒也并非全是坏处。恶劣的生活环境让很多的危险动植物都灭绝了,而进化了几百年的人类,即便是没有觉醒的普通人,也能靠经验和准备在非灾变区的无人区里相对安全地通过。 注意,是通过,不是停留,仅限于路途较短、能快去快回的无人雪地。 按照祝回的说法,去哨所的路他已经走了一年,确实是不应该有问题的。 但意外发生了。 出问题的不是当年的祝回,而是当年的整个奉山。 徐寻月记得八年前有关奉山的一些信息——那是一次毫无征兆的灾变因子外溢,边界线向外移动,a2区管辖的半侧山全部被囊括了进去。 a1区好一些,界线刚扩张到哨所的位置就停止了。下山巡逻的哨兵逃过一劫,发现出事后立刻向外界请求支援。 救援到得还算及时,被困迷失在新界线附近的士兵生还了将近四分之一,算是十分理想的结果。 八年前,徐寻月带的队伍参与了这次行动。那时他的队伍才刚组建,四个队友都是最早一批的成员,只是后来依次死在旧日的土地,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救援。 回忆到这里,记忆树叶中的画面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祝回应该已经走了一大半路,能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代表a2区哨所的小黑点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之前洁白祥和的雪山变得诡异起来。 一股浓郁的黑雾从远方快速涌来,像染了色的海浪,把天空、树木和雪地通通包裹,那个代表哨所的小黑点也隐没在更为深沉的黑色之中。 记忆树叶所呈现的画面直接停住了,也就是说,祝回直接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他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这是正确的选择,十二岁的祝回反应也很快。 看着叶子里的画面,徐寻月莫名想到他之前看过的、二十岁的祝回在钻石海的那段记忆。 竟有些相似了。 只是正确的选择,往往不一定能等到好的结果。 在假装出意外回归帝都前,徐寻月自己也做过很多次像这样转身狂奔的动作,当人类面对自然界、面对未知的巨大威胁时,生存下来、活得久一点是最重要的。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因觉醒成向导去往帝都求学,从而在家乡变为灾变区时逃过一劫的曾经。 和祝回一样,许多年少时的亲人、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同伴,都这样无可奈何地被留在他们身后,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 十二岁的祝回反应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灾变区界线的扩张速度。 黑雾很快追上了他,把他也吞没了。 视野一暗一亮,转眼间,祝回周围的景物就又发生了变化。 在被黑雾吞噬之前,他看黑雾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仿佛里头有一个无穷无尽的黑色漩涡;但在被囊括进去之后,周围就又变回了原本的雪白。 白色的天,白色的树,白色的山。 区别在于,它们都毫不遮掩地透露出浓浓恶意,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隔着记忆树叶看依旧明显。 祝回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这很好理解,遇到这样恐怖的意外,十二岁的他心理状态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稳了。 但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之后,他选择继续朝山下走去——即便他眼中的下方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下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为了保持状态,祝回把他自己带上山的那份午餐吃完了,可山上没有湖没有野果,他缺水,就开始吃雪,吃了雪,体温就开始降低。 更不幸的是,他遇到了一只由雪兔转化而来的灾变生物。 那是一只跟小猪体型差不多的兔子,战斗力和自然界中正常的野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好在祝回上山带了匕首,之前大概也受过训练,打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是把灾变生物弄死了。 但也消耗了巨额的体力,衣物也破损了,保暖效果大不如前。 再后来,因为长时间直视雪地,他开始出现雪盲的症状,生理性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记忆树叶的画面变得模糊。 没有补给、战力不高、身上有伤、缺水、失温…… 完全是绝境。 到了这个境地,很多人会选择坐下等死,又或者直接自杀,这样至少还能在最后关头痛快一些,舒服一些。 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绝望中长时间忍受痛苦,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但祝回没有,他一直在走。 只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画面忽然变黑,随即传来重重坠地的一声闷响。 他一直走到自己清醒状态下的最后一刻。 或许是这种韧劲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徐寻月渐渐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救过一个特别顽强的小孩。 在待规划区那几年,他救过很多人,对方是求生意志最强的一个。 当时,所有救援队都是直奔a1区去的,他和他的队友也不例外,在最紧急的局面过去之后,才有零星几个人到a2区山崖下的平地转悠几圈。 因为a2区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了。 从山峰到山脚那么一大片,全都被灾变因子占据,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雾气,处于中间位置的哨所当然不可能幸免。 在灾变区里,会遇到的东西不止是灾变生物,还有被污染转化成灾变体的同类、随时可能出现的诡异天气和诡异磁场,原本一个小时就能轻松走完的路,要花三倍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走出去。 所有人都认为,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哨所里的士兵是不可能从半山腰走到山脚下、走出灾变区的。 当年二十岁,刚从向导学院毕业的徐寻月也这么认为。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很确定自己体质的特殊性,只知道自己对灾变因子的抗性特别强,灾变因子在他身上比在他同伴身上难存活多了。 完成救援之后,徐寻月正和队友计划着下山,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生命气息。 一闪而过,来自a2区的方向。 他把这点告诉队友,队友却表示没感受到。 对此,当时的徐寻月考虑过两种可能:要么是那缕气息太过微弱,只有精神力最高的他感受到了;要么,就是他的错觉。 这两种可能都很好想,而绝大多数人在想到的那一刻就会靠本能常识之类的东西做出抉择。 那么危险,怎么可能有人存活呢? 就算有人,等你到了他还活着吗? 就算到的时候他还活着,你能保证把他安全带出去吗? …… 最重要的是,你能活着找到他吗? 问题太多。 换做别人,或许也就算了,可二十岁的徐寻月偏偏是有些不要命的。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刚从向导学院毕业,想得很少,做得很多。 又或许是因为一瞬间的不忍,和过去面对死亡时得到的不甘。 对奉山的支援是他毕业后的头几次行动,那时候他甚至一点名气都没有,但在短暂的衡量之下,他决定冒险。 冒险,一个对二十八岁的他来说有些遥远的词。 但他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为了不给队友增加负担,他只让他们去a2区管辖的山脚等待,自己一个人带着装备出发。 他甚至没有选择规规矩矩地下山、从a2区山脚慢慢往上走找人,而是背着枪翻过最高峰,直接进入曾经被a2区哨所保护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正确的选择都能等到好结果。 但幸运的是,那一次,祝回等到了。 从遥远而厚重的记忆之书中翻出一页,徐寻月终于在这一刻确定,自己确实是去过a2区的。 虽然是以翻山越岭方式,还只去了一小下,救完人就走了。 他也回忆那个被他救过的小孩的模样。 干裂出血的唇,苍白结痂的脸,因雪盲症而角膜浑浊、看不出颜色的眼睛。 像一片羽毛,抱起来很轻,实际却那么有韧性。 原来就是小时候的祝回。 关于这个,徐寻月在心底其实是有印象的。 只是过往太繁复,一些在他看来常规的、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被放在记忆的角落里积了灰。 而十二岁祝回惨兮兮的样子,和他二十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差了那么多。 脑海中的两种印象在这一刻缓缓重合,徐寻月想,自己确实很早就和自己的哨兵结缘了。 ……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这个时候,记忆树叶的画面也已经重新亮起一会。 视野正好在慢慢转动,先左,再上,黑色的衣领出现了,曝光度极高的侧影也出现了。 徐寻月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被记录在小小的记忆树叶中,戴着防护面具,模模糊糊,蓝眼睛、高马尾的自己。 第28章 以身相许 徐寻月隐约记得,自己找到祝回的时候,祝回其实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是怎么把人弄醒的来着? 对了,用血。 虽然身上有水,但已经凉了,他也带了干粮,但以对方喉咙干裂的状态,根本吃不下这种东西。 唯独血是有用的。 些微的营养、灼热的温度、以及液体的滋润感,通通顺着一个人的掌心,滴落在另一个人的嘴唇上。 掌心的皮肤薄,毛细血管丰富,割破之后出血快又可控,不容易伤到自己的动脉。 徐寻月当时根本没想太多,只觉得能如此轻松地挽回一条生命,没什么比这更划算了。 海神纪之后,帝国人口急剧减少,青少年更是夭折大半,如果一个拥有这么强意志力的年轻生命可以存续下去,以后或许能长成救援清理的中坚力量。 八年转瞬即逝。 曾经在脑中快速划过的赞许和预期成真了,当年放下来还不到他鼻尖的人,也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还成为了他的哨兵。 是不管怎么欺负、看过来的眼睛都很亮的那种。 雪原的风平静而带着微微凉意,记忆树叶依旧兢兢业业地展示着其中的画面。 在灾变区,向导和哨兵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哨兵拥有敏锐的五感和过硬的体质,危急关头能强行突围;向导依靠对精神力的巧妙运用来隐蔽、干扰、模糊敌对生物的认知水平,从而达到安全完成任务的结果。 和一般向导相比,攻击型向导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自主选择的空间更大一些。 徐寻月当年是直接翻过最高峰来的a2区,但带着伤员,就不好再翻回去了,往上走海拔又会变高,动作间,还容易磕到怀里意识不清醒的小孩。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翻回去,否则也不会让队友去a2区的山脚等候,不过在下山的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两次灾变生物。 徐寻月直接开了枪,乖乖闭着眼睛抱住他脖子的伤员都没反应过来,应激之下差点又睁了眼。 于是,在第一次战斗结束之后,徐寻月把自己的黑色袖口撕了一圈,系在雪盲症严重不能睁眼的祝回脑后。 这下是不可能看见了。 倒是祝回,状态才好一点就开始跟他讲小话,声音和呼吸都轻轻的,像一种毛茸茸又很脆弱的东西在不停地挠他下巴。 “刚刚那几十秒,我还想说你干脆把我丢下好了,又怕说话会打扰到你……你……我叫你哥哥是合适的吗?你好厉害,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原来在那个时候就叫过他哥哥。 徐寻月有点惊讶。 或许是那年奔波太过的缘故,即便心里有些许欣赏,所有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依旧会被遗落在记忆长河的深处,直到重逢,直到某些相似的东西被提起,才会忽然一下袭上心头,让人生出无尽恍然之感。 那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肯定不会说拖累,二十八岁的徐寻月想。 “不是拖累。” 二十岁的徐寻月声音平静。 “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你的。” 画面倏地一静。 有那么几秒,几乎要让人以为是被按了暂停播放键。 但很快,声音重新出现了。 “谢谢你……” 顿了顿,又问: “那……其他人、a2区的其他人……” “很遗憾。” 画面再次安静。 只是过了一会,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和我猜的一样啊。” “我的家人也不在了。” 记忆树叶的画面瞬间晃了一下。 尽管从祝回被蒙上眼睛开始,树叶展现出来的就一直是黑色布料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徐寻月仍能在一片黑色中感受到让画面震动的那种慌乱和无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关系。” 徐寻月听见自己笑着叹了口气。 “只是说出来而已。失去就是失去,但我们还是活着。我现在活得也不错,有师长,有朋友,有同伴。 “以后,你也会有的。” 对面似乎吸了吸鼻子。 然后那种毛茸茸刮脸的声音轻轻地说: “哥哥,你是我见过来这片待规划区的、最最最最好最厉害的军官。” 自己哨兵小时候这么会夸人的吗? 听着心里有点发软,大概没有谁会不喜欢坚韧又可爱的小孩、会不喜欢这种直白又真诚的话语。 二十八岁的徐寻月没忍住,无声勾了一下唇角。 而记忆树叶里,二十岁的他却足足半晌没接话。 半晌之后,才有一点小骄傲,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嗯……我知道了,不过你暂时还是不要说那么多话了,嗓子会哑。” 喔,二十岁的自己也有点可爱。 下山的路好像很远。 期间,祝回的眼睛被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于是记忆树叶只能勤勤恳恳地播放一路上收集到的声音。 嘎吱嘎吱地树枝折断声,沙沙的下雪声,奇异诡谲的生物鸣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徐寻月听见了自己死去的队友们的声音。 有点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 “队长!” “队长,你可算出来了,都快两天了!” “诶嘿嘿嘿我就说队长还活着吧?瞧,队长还带了个人出来。” “队长,人给我吧。” 四个不同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说着,听到最后一句,记忆树叶主人的呼吸声屏住了。 一副很不想被交给别人抱的样子。 徐寻月听出来了,最后说话的那个是他当时队伍里力气最大的哨兵,说这话,自然是觉得他忙了两天需要休息。 但他肯定是没有答应的。 “没事,就一小孩。我们刚下山,身上可能携带灾变因子,你们把仪器拿好,都离我远点。” 四个声音嘟嘟囔囔地离远了些,他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们谁身上有糖?” “要糖做什么?” “我有我有!” “队长,你低血糖了?” “不是我,”用纸包着的糖被抛过来,接着是糖纸拆开的细微响动,徐寻月听见自己说,“是他好像有点。” 几个兵痞子顿时笑着起哄。 “哎呦,队长,这么温柔啊?” “啧啧啧,还亲手剥糖纸呢。” “哨兵学院都没人敢梦这个待遇!” “这小子以后要是觉醒成哨兵,指不定得跟你来个以身相许。” “你们就闹吧,回去别忘了一个个来找我单挑,”八年前的他当然比现在要活泼一些,和同伴笑骂起来,话是一点都不少,“别小瞧人家,他在界线扩张后的灾变区外围撑了很久,换成你们,都不一定有他的意志力强。” 说着说着,他便话锋一转换了交流对象,尚未消散的笑意藏在话语的尾音里,微微上扬。 “喏,张嘴吃糖。” 过了四五秒,记忆树叶里传来最后的声音。 是先低低“唔”了一下,然后才说的话,听着不是特别清楚,明显是在嘴里含了什么之后发的声。 说:“谢谢哥哥。” 紧接着,记忆树叶的画面一亮,回到了最开始播放的情景。 这段记忆结束了。 不过,还没等徐寻月拿着树叶的手自然落下,一直半蹲着给雪狼揉肚皮的哨兵就说话了。 或许他一直暗中关注着这边。 “那颗糖……当时我没舍得嚼,就含在嘴里,最后还是含化了,”哨兵说,“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总觉得你是甜的。” 小时候一个人在雪山上,他只会觉得恐惧、只想离开,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 但当一个那么强大又那么可靠的成年人把他抱起来,一步步往山下走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 那种感觉太安全,也太让人留恋了。 海神纪看不到尽头,痛苦也好像没有尽头,下山就要面对生活面对一切,活着就要面对失去面对死亡。可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很真实,所以在很多个瞬间,他希望眼前永远是黑的、永远都被哥哥用黑布蒙住眼睛,希望自己在那个怀抱里永远停留。 “甜的吗?”徐寻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看见向导笑了笑,有点新奇又有点讶异,“你是说,我的信息素是甜的?你闻过我的信息素?” 信息素,是向导或哨兵在结合热期间才会散发出来的一种信号。 但徐寻月很清楚,祝回还没有引起过他的结合热。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你的信息素在我闻起来也是甜的,但我刚刚指的不是信息素,”祝回道,“我就是觉得你是甜的,你的嘴唇也是甜的,可能比较淡,但是亲上去就能尝出甜味。” “你以后应该会闻到我的信息素,”徐寻月把记忆树叶收进手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知道——这片记忆树叶也送给我吗?” “嗯,都送给你,摘下来的就是给你的,”祝回想了想,仰头看着他,补充道,“会觉得多余吗?要是觉得太多没地方放,就还是留在这里。” “不会。” 徐寻月站着和他对视了一会,干脆也半蹲下来,摸了摸瘫在地上的雪狼耳朵。 长着细小黑斑的白色耳朵动了动。 被祝回揉得昏昏沉沉睡意盎然的两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看了一眼。 噢,是小回的向导啊。 那继续睡好了。 在睡之前,雪狼还没忘记翻个身,把没被顺毛的背部朝天,让两个蹲下来的人类摸。 俨然是把这次的混合按摩当成了被阴影欺负的事后补偿。 两个人类默默地看着它翻身,彻底睡死过去。 雪原安安静静,远处山上的叶子不断发出沙沙声。 祝回忽然说: “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第29章 “甜吗?” 如果能早点找到哥哥,他或许能帮到哥哥一些,再不济,早点陪在哥哥身边也行,祝回想。 什么都行,只要更早接触,听说哥哥刚出意外那两年状态有点坏,要是他那时候在就好了,他是真的很想照顾哥哥的。 现在的哥哥这么独立,一点都不依赖他,还要被他麻烦着给他解决问题,这总让祝回觉得挫败。 明明已经不是八年前了,在其他人眼里,他已经是被敬畏被羡慕的对象,有着远超同辈的功勋和战斗力,但在哥哥这里,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真的特别特别想为哥哥做些什么,怎么都不够。 这么想着,哨兵凑上去亲了徐寻月一口。 “现在挺好的,”像是隐隐感应到他在想什么,徐寻月道,“早点遇见的话,发展可能还不一样,我以前没想过要结婚。” “我以前也没有。” 祝回贴着他的唇低声道。 “但如果早点知道是你,我肯定早就有想法了。然后,我就会千方百计地接近你、照顾你、送礼物,用我的诚意打动你,最后你会答应我的追求——这是最坏的可能。” “最坏的可能?那最好是什么?” “最好的可能当然是你对我也一样,那我们就在相遇的一个月——一周——不、三天,三天之后就结婚。” 从最好到最坏,从最坏到最好,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绑定在一起的。 “不想当黑暗哨兵了?” “不当了。” 徐寻月早就猜到他会说差不多的话,不过,虽然猜到,真正听见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确实也想不出除了祝回自己还会跟哪个人这样相处呢。 祝回就是祝回,本来就是区分于其他哨兵的。 …… 这种温情而和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精神图景。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的第一秒,徐寻月发现,半蹲在轮椅旁的哨兵似乎想做些什么。 更为准确的描述是,对方毫无征兆地凑得更近了,并且低着头,目光落在他腰部往下的位置。 距离迅速拉近,他感觉祝回甚至已经碰到了一点布料。 一点点。 因为徐寻月反应很快地掐住了哨兵下巴,将人扳起来看向自己:“想做什么?” 医务室内依旧昏暗,衣物摩挲的响动依旧鲜明,雪的气息和最浓时比淡了一些,却还是萦绕在二人周围,久久不散。 中午午休的时间,有学生嘻嘻哈哈打闹着从外面路过,也有人急急忙忙冲过来、在看到门口“请勿打扰”的牌子后转头去了隔壁医务室。 外界的声音一直存在,那是一种背景音,平常可能不觉得,一旦注意力到上面了,就再难忽视。而徐寻月并没有屏蔽这种声音,他只是略微动用精神力,把医务室里的一切隔绝在他人感知之外。 他没告诉祝回这点,所以祝回之前总是咬着嘴唇,忍不住的呜咽小到不行,连生理性泪水都是安安静静地掉,一副被欺负坏了还要遮遮掩掩替始作俑者保全名声的模样。 而现在,动作被打断的他顺着力道乖乖抬头,和向导对上视线。 那目光几分戏谑几分不赞同,看得他既面生燥意,又心里打鼓。 外界声音的存在感瞬间明显起来,仿佛那些路过的人只跟他们隔了一扇门、一堵墙。 徐寻月的食指和拇指固定着他的两颊,中指侧面抵在他下颌略微朝上施压,这其实让他说话有那么一点不方便。 但发声还是做得到的。 “想帮你。”祝回红着脸说。 想让哥哥舒服。 既然哥哥已经那样弄他了,说明哥哥是接受这种程度的亲密的,他也应该反过来让哥哥舒服。 哥哥这么好,目前他帮不到哥哥什么忙,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可以的,就不信他用嘴还能像之前那么狼狈。 ……不准哥哥对他没反应! 徐寻月看着哨兵红红的脸红红的耳朵,没干透的眼睫毛还有肿起来的下唇,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 在祝回的精神图景里待了那么久,都差点忘记了,对方才在现实世界里被弄得一塌糊涂。 “知道自己嘴巴肿成什么样了么?”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摸了摸祝回下唇,“想礼尚往来,用手就可以。” “我——”祝回一张口就把他手指含住了,原本还有点急的,这下默不作声地含了一会,才道,“……也没有很肿,哨兵恢复能力都很强的,这不算什么。” 徐寻月挑了挑眉,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哨兵在作死边缘持续横跳。 “而且……而且你可以再调我的灵敏度,可以把我的痛觉屏蔽掉,我不会不舒服的……如果是不想我痛的话……我不会痛的。” 是啊,肯定是不会不舒服的,再调灵敏度的话,说不定会再来一次结合热,徐寻月心道。 祝回完全是那种“哥哥你难道忘记了吗”的表情,大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出来的话有多欠欺负。 不过,徐寻月一般是不会逮着人可劲欺负的,如果他不太想发生某件事,那么最后的结果都将如他所愿。 就算哨兵体质再好、恢复得再快,嘴唇破皮了就是破皮了。 当然,对自己的哨兵,徐寻月会比较委婉。 在他没有拒绝的前提下,祝回自己知难而退,总不能再冲他撒娇。 两分钟后。 “嘴巴酸不酸?”披着长发的向导勾着哨兵的下巴问。 医务室内久久没有动静,好半天,才响起轻轻的抽气声和吞咽声。 徐寻月垂眸,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由半蹲改为半跪姿势、额角出了一点薄汗的青年,眼中闪过些微笑意。 不说话? 祝回比他想象中更能坚持一点。 意志力果然很强。 那,就把灵敏度再调高一点好了。 三分钟后。 “还要继续吗?”徐寻月低声道。 他用指腹碰了碰哨兵再次湿润的唇瓣,感觉这里已经有一点变得更红的趋势了。 话音刚落,一股清雪的气息就从面前人身上涌了出来。 这个时候,医务室里又全是祝回的信息素了。 而且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的信息素是重重叠叠的,给人一种有很多层的感觉。 是那种在不同时间溢出带来的层次感,也不知道溢出来了多少次、又淡下去了多少次,才能在短时间内造成这样的效果。 祝回也觉察到了自己信息素的状态,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 徐寻月捏住他已经脱力的下颌,没怎么用力地往后推了一点,就把人彻底挪开了,然而就连这样的动作都能让哨兵闷哼着浑身颤抖。 徐寻月微微勾唇。 “都说了用手,”他语气平平常常,还带着点无奈,好像刚才干坏事的压根不是他一样,“早点听话,就不会这样了。” “你……”祝回连说话都是抖的。 他有点恼,但不是生气的那种恼,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一种被小瞧了的感觉。 也不知道哥哥这次是调了多少倍的灵敏度,他整个口腔都空前敏感,仿佛每个细胞都长在刺激点上,比之前趴在床垫上被指检的感觉还过很多。 根本吃不下多少,才吞下一点点就受不了了,不仅唾液疯狂分泌,最关键的是要拼命控制住牙齿,避免咬到哥哥。 接触部位明明是口腔,而且是口腔内部很浅的部位,却又被引发了结合热。 如果不是哥哥没怎么动、没有像之前指检的时候那样直接刺激他,他可能又要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一次。 那就太差劲了,哥哥一次都没有过,他怎么能再这样呢?他这次的本意是想让哥哥舒服的,所以至少要让哥哥先舒服了才对。 但感觉哥哥就是故意不让他发挥…… “对了,之前还喜欢偷偷喊我哥哥,现在说开了,怎么反而‘你’来‘你去’的?”徐寻月笑眯眯地扰乱自家哨兵心神,“刚刚说话语气都不软了。” 其实挺软的,只是他感觉祝回准备控诉他,所以先倒打一耙。 祝回果然顿住。 他其实在心里想了半秒,想着自己刚才哪里说话了,难道就是那么一个尾音都没落下的“你”字吗?就那一个字也能听出来他的语气?而且他应该也没有…… 好吧、好吧,反正哥哥是这么说的,听哥哥的就对了。 于是下一秒,他就转移了注意力,完美跳过真相。 之前在心里叫过那么多遍,现在要正儿八经地面对面说,他反而有点羞赧了。半晌之后微微张口,又抿唇,再张口,喉结不太明显地上下一滑,才声音软软地叫了一句: “哥哥……” 说完就噤声了,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长发向导,俨然把之前想控诉的话抛到了脑后。 徐寻月嗯了一声,瞥了眼祝回破皮没更严重的两瓣唇,对自己一番操作下来的效果非常满意,于是弯腰亲了哨兵额头一下,提醒对方未完成的工作。 “用手继续吧。” 祝回点点头郁,盐,很听话地继续了。 要说徐寻月完全没有反应,那也是不至于的,祝回其实已经闻到一点甜味了。 一般来说,向导和哨兵的信息素就是没有味道的,但在特定对象、以及特定经历记忆的加持之下,有一小部分人能嗅到“专属气味”。 所以哥哥果然是甜的。 嘴唇亲起来是甜的,信息素也是甜的,和糖果的味道一样。 对祝回而言,徐寻月本人、八年前的那段记忆、还有如今重逢的巧合和感情,都是他解读徐寻月信息素的材料、最最关键的密钥。 何况哥哥自己都说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会闻到他的信息素。 相当于他觉得是什么味道,哥哥的信息素就是什么味道。 多好,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信息素……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听到徐寻月问: “你什么时候把我发绳戴手上了?” 祝回僵了一下。 因为现在在做的事的缘故,他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作战手套脱下了,那根简简单单的黑色发绳被他戴在左手。由于比较宽,便有些向后滑,滑到手腕往上的一截才堪堪停住。 从正努力取悦伴侣的十指往上看,黑色的发绳,和微微发红的冷白肤色相对比,显眼得不得了。 徐寻月其实早就看到了,毕竟祝回之前用嘴尝试的时候,手也有为了辅助而抬起过,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是考虑到祝回当时说不了话,不能说话,他问出来也起不到很好的逗人效果,就暂且搁置下来。 现在,祝回方便说话了,他也就问了。 虽然答案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想多戴一会他的发绳。 “我、我……你把它交给我保管,我就顺手戴了。”祝回这么说着,便有些被抓包似的悄悄抬眼去瞄对方。 总是表现得比他淡定的年长者在这个时候依旧淡定,没有失控;但和平常相比,身上还是多了几分情/欲的色彩。 祝回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自豪,奇奇怪怪的自豪。 哥哥只对我这样。 哥哥一直在看我诶。 祝回看着徐寻月的脸,看着看着,脸越来越红,忽然说: “哥哥你真好看。” 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称呼得无比自然。 发自内心的喜欢和赞美大概是世界上最天然的东西,所以怎么说出来都会显得纯粹又真诚。 “谢谢夸奖,”徐寻月对赞美欣然接受,又反过去夸了夸自家小哨兵,“你也好看。” 脸红红的样子很可爱。 然后他又说:“你喜欢我的发绳吗?” 祝回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怕他没看见似的,再在语言上强调了一遍。 “喜欢。” 他小时候在报纸角落的风俗栏目看过一篇文章,文章说,在更为久远的年代,人们会把发绳视为情侣间约定俗成的小物件,把伴侣的发绳戴在手上,别人就会知道你是有伴侣的人了。 把哥哥的发绳戴在手上,别人就都知道他是哥哥的哨兵了。 外加一点,那些人还会知道哥哥跟他关系很好,所以哥哥才会把自己的发绳给他。 祝回的想法其实可以说是很简单,但徐寻月给了一个有点罕见又更加升级的回复。 “那我过几天送你一个更好看的,这个是旧的,款式也比较简单,”他顿了顿,笑着补充,“到时候你可以左右手各一个,或者换着戴。” “好,我会天天戴在手上的,保证让每个经过我的哨兵学院的学生都看到。” “说到学生……对了,那个在训练室失控朝你发动攻击的哨兵同学是谁?” 话说得多了,徐寻月就想起自己之前在精神图景里的计划,顺口一问。 “哥哥,”祝回抗议起来,“这个时候就不要提别人的名字了。” 【还说自己很专心呢,果然明明就是不专心!】 【要不是我及时反应过来,就要被带跑去聊天了。】 【这是聊天的时候嘛?】 【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徐寻月一下子听到一连串嘟嘟囔囔的情绪,差点忍俊不禁。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祝回这是在暗下决心,自己再怎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灭对方气焰,便带着点笑说:“好好,那我们都不准再说话了。” 随后伸手摸了摸哨兵的后脑勺,指尖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直至滑到脆弱又敏感的后颈处,才停住在附近轻轻揉捏,就像是顺毛一样。 徐寻月很快就听见了祝回变得难耐的气息。 祝回自己可能都没发现,每被摸一次,他都要不自觉地向下弯一点腰、低一点头。 他的身体在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减少接触,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表现得不那么敏感,仅仅是被摸摸后颈都受不了。 徐寻月没拦着他低头,所以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 确实不是用嘴帮的忙,但还是沾到嘴角上了。 祝回甚至在懵了两秒之后,愣愣地伸舌头舔了一下。 画面格外的涩情。 徐寻月看他把东西吃掉后呆在原地,红着耳朵不说话,便捧着他的脸有些恶趣味地逗他: “所以是甜的吗?好不好吃?” 不是说我是甜味的吗? 祝回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扯回了神志,看过来的琥珀色眼睛里蒙着层薄薄的雾气,黑色制服裤上有不太明显的湿痕。 “嗯。” 他红着脸点了点头。 “……谢谢哥哥。” 第30章 幸福的事 在海神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十天不下雪,就可以说是很好的一年了。 不下雪不仅仅是没有雪花,还会体现在温度、湿度和气压上。白塔学院中,混合着新旧纪元特色的高楼林立着,楼房和景观林的影子都比平常明显不少。 因为这难得的好天气,午休时间在外溜达的学生多了起来,其中有那么几个,就碰巧看到了徐寻月和祝回一同从医务室离开的画面。 几个同学疯狂交换目光,想说话,又顾忌高级哨兵敏锐至极的听觉。一直等到用正常状态下的视力再也看不到二人身影,才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啊,祝回不是说自己没什么事吗,为什么在医务室待那么久?” “咳咳,咳咳咳——” “啧,这还要想?伴侣关系的哨兵和向导共处一室,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这么说你是真信了校园论坛上的说法?兄弟,我怎么记得你昨天还说这二位要是结合顺利你就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所以祝回为什么要挽右边的袖子?这难道是哪个军队的统一风格吗?虽说今天出太阳了,也不至于这么清凉吧……而且这种着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被纪检部抓到要扣分?” “蠢货,你觉得他会被抓到?说真的,我倒是觉得他右手手腕上好像戴了个什么东西……” “不是终端吗?” “不是,好像——是一圈黑色的皮筋?” “……” 原本热衷于吃瓜的几人忽然沉默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以为等祝回走得足够远了才开始的讨论,其实一直被当事人听在耳朵里。 这是普通高年级哨兵学生和首席哨兵的区别,只是没有直面过,就很难清楚到底差了多少。 祝回敏锐的听觉一直开启着,就差用上哨兵天赋了,此时听到几人话题内容走向他想要的效果,唇边便漏出一抹按捺不住得意的笑。 “怎么了?” 徐寻月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是你的新手环被同学看见了?” “新手环”,这是戏谑的说法,实际指的就是徐寻月给出去的那根发绳。 祝回惊讶:“你也听到了?” “没有,”论正常状态下的感官敏锐度,向导的确比哨兵逊色一些,“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看来猜对了。” 祝回有点羞赧地笑了笑,然后,干脆直接把那股得意洋洋的劲给露了出来。 他十分骄傲地宣布: “哼哼,他们可是羡慕死了呢,徐老师的发绳在我手上,披着头发的徐老师又这么好看,但是这个人已经和他身边年轻帅气的哨兵结婚了,两个人现在还准备一起去吃饭。 “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语气之惬意,步伐之轻快,也完全把心里的高兴具象化了。 轮椅轮子轧在路面上的声音轻轻的,一刻不停,昭示着不疾不徐的均匀速度,听得久了,还有一种和谐的韵律感。 两个人现在确实正在去往白塔第二通道公共食堂的路上。 徐寻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嗯,年轻帅气,功勋累累,哨兵学院各项实战课历史最高成绩的保持者,今年瞬时爆发力量测定的五个s级之一,哨兵学院毕业年级稳定系数测验的唯一s级,反应速度以秒为单位可达小数点后四位,高级哨兵连续使用天赋最高时长保持者……” 祝回本来就感觉哪里不对,听着听着,等最后一句出来,脸蹭的一下红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等等、等等,哥哥——你怎么全都记得?”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快速眨眼,祝回只是用那种带着央求的语气,结结巴巴、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 “有的数据上面一般不要求收集,但做测评也会顺便测一下,这种我都不记得……” “你昨天才把你在试炼场测出来的数据给我看,我当然都记得。” 徐寻月风轻云淡地说着,眼神坦荡,又隐隐带着笑意,完全让人琢磨不清,那究竟是带着逗趣心思的有意提及,还是仅仅说出一段数据而已。 看祝回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好心地转移了话题: “那不说这个了,吃完饭之后,你记得跟我去工作人员那里办一张亲属通行卡再回第一通道上课,下午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联系我。” 考虑到没毕业的向导哨兵自控能力较弱,为防止恶意伤害、人群聚集暴动、结合热诱发等事故,向导学院和哨兵学院都规定,没有通行卡的学生不能随意进出另一所学院。 这也不意味着两所学院的学生平时完全不接触,部分课程讲座是向导和哨兵都要听的,这时大家就会去到第二通道。要是有任务或者紧急情况,学院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开出带时限的通行卡。 而像祝回这种本身就比较稳定、还已经跟向导结合过的,就有资格申请向导学院的亲属通行卡。 祝回非常配合地跟着转移了话题,耳朵捕捉到“亲属”几个字,直接把之前那点不好意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眼睛发亮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徐寻月继续。 “那,再跟我讲一遍当时在训练室的详细过程没问题吧?”他意有所指,“现在应该是合适的时间了?” 祝回轻咳一声:“当然……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是易家的,叫易程礼。” “听说过。” 徐寻月卸下职位之前不是从政的,但对帝都中心的老牌贵族也算有所耳闻。拿许孟微许彦安所在的许家做对照组,易程礼所在的家族要庞大不少,这些年也表现得比较活跃,算是海神纪以来帝都风头正盛的几个大家族之一。 易程礼好像是易家小辈里最有天赋的,虽然不是自己哨兵的一合之敌,但自己哨兵跟其他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档次……总之,易程礼的实力应该还不错,得到家族关注顺理成章。 他们家族有事没事就喜欢带还是学生的年轻一辈参加宴席,在各种人物面前刷脸为以后铺路。如果徐寻月没记错的话,差不多一年前,哨兵学院放年假的时候,易程礼就被带着去了一年一度的、由帝君主办的宴席上拓展人脉。 所以,这个哨兵学生确实可能和帝君有过接触。 徐寻月一边听祝回说话,一边觉得自己可以再仔细查一下这个人。 与此同时,被谈论到的贵族哨兵正坐在狭窄的临时关押室里,额头上冒着冷汗。 根据白塔数据统计,哨兵学生的失控率不比在灾变区待得久的哨兵低。但把那些实实在在的案例摆出来看,就能非常清晰地从道理、实情两方面得出结论: 失控的基本是低年级哨兵。 像易程礼这样,一个在祝回离开白塔离开学院那几年也坐过“年级最强”的位置的、即将从哨兵学院毕业的贵族哨兵,实在不该出现失控的情况。 哨兵学院为失控的哨兵特意准备了两种密闭房间,分别为禁闭室和临时关押室。前者略微宽敞一些,安装了基础的生活设施,但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没窗户也没灯,只要关了门,里边就是一片漆黑,和被剥夺了视觉没什么两样。 这是针对那些失控严重造成暴乱、但不至于被带到帝都监狱里去的年轻哨兵,他们会在这里长期居住一段时间,偶尔帝都监狱没位置了,也会匀一些比较年轻、判罚不那么重的罪犯过来。 而临时关押室则是不少低年级的低级哨兵都短暂造访过的地方。它狭窄但有光,可以有限制地使用电子设备和个人终端,经常作为一些影响不大的意外事件的处罚。 在白塔,贵族也没有多少特权,于是因为被制服而没有伤人、事后在校医的帮助下逐渐清醒的易程礼就坐在了这里。 按照院规,他要在这里待12个小时,只要没出现异状就可以被放出去。在期间,他可以干等着,也可以和外界联系,请帝都精神疏导室的人进来帮忙、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当然,后者要看个人财力。 易程礼是有这个财力的,所以他现在正通过终端和他假期常去的精神疏导室联络。 “时间?越快越好——什么?你今天有事?确定不能来? “要等很久的话算了,你那边还有没有其他跟我匹配度比较高的精神疏导师?帮我找找推荐一下吧,我很急、这个真的很急。 “把我以前在你这边做疏导的资料都传给他,让他快点来…… “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越说嘴唇颤抖得越厉害,冷汗直接从额头滑了下来,滴落在临时关押室惨白的地板上。 “那一刻……我感觉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好多声音,吵得我头都要炸了,我就想让它们安静下来……我只是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现实中也发动了攻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同学控制住了,没错……说到这个,我还要感谢他…… “可能是被污染的症状?不不不,你知道的,我没去过灾变区,我连待规划区都没去过,而且校医看了,他说抓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所以我才想着问你们疏导室的人。不是说,有些异常现象只有最顶尖的高级向导才能看见吗?毕竟你们更专业一些……” *** 下午,哨兵学院的毕业班正上着空手自由对战课,训练室里尽是击打发出的闷响 在训练室角落,提前完成对战指标的祝回脱下课程装备,走进一间休息室,关上了门。 他打开个人终端,对着上面显示的、五分钟前的未接通讯,点击了加密回拨。 他的个人终端瞬间开启隐私模式,即对当前内容进行声波上的模糊处理,不让通话外的人听到,同时对使用者周围十米进行监测,一旦捕捉到携带不良情绪或意图的信息,就会自动切断通讯,同时向终端使用者发送警报。 海神纪之后生产的终端是没有这个功能的,只有在帝都的拍卖会上、又或者亲自进入灾变区拾得旧日产物,才能在登记上报之后,将人们普遍使用的终端类型进行替换。而帝国拍卖会上的这种终端,其实也是军部从灾变区的旧日城市里找到的。 祝回和徐寻月用的都是这种终端。 约莫过了五六秒,对面接通了。 “喂?怎么在这个时间打过来?你应该是在上课吧,还以为要等很久。” “刚刚在和同学对战,现在已经完成指标了……我昨天问教务处的行政老师,她说你不在学院,终端也没联系上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年轻哨兵坐在休息室高高的凳子上,一条腿支着地一条腿屈起,微微皱着眉,这副模样和在同学面前表现出来的冷厉相比,多了几分神秘。 “没死没死,我在我外甥女这边修养身体,她现在是皇宫医师,养生方面的知识还是不错的……” “秋晔。” 对面声音一滞,半晌,才深吸口气道: “行行行,你年纪轻轻这么严肃做什么?咳,说正经的啊,住皇宫附近呢,其实也有利于我观察这边的动向,都是伤残退役军官了,帝君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你昨天是什么情况?”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一不小心睡了六天嘛,丧偶中年人身体就这样,祝同学你得理解。” 祝回沉默片刻。 “……这方面我帮不了忙,你自己多注意。” 对面叫秋晔的男人嗓音爽朗,听着也就四十来岁,从说话就能看出是比较自来熟的性格。 他是哨兵学院的挂名顾问,几年前,祝回刚觉醒成哨兵来到这里的时候,还经常能和他碰面。 对面大概看他是个好苗子,就经常教他一些打架和野外生存的技巧,只是在祝回提前参军、实地距离变远之后,联系渐渐少了。 还是今年上半年,祝回带队去往钻石海的任务出了意外,他回来在帝都待了几个月,才在终端上重新和秋晔有往来。 不过确实是很久没见到秋晔本人了。 那些“破后而立”的传闻大概终究只是传闻,结合向导死亡对他的影响从未消散,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被冲刷掉了表层,所以乍看过去是空白一片的。 秋晔听了他那句算是关心的话,在终端那头也挺乐呵,道: “小事小事,这几个月我看皇宫这边还挺太平的。你回来上最后几个月学的话,下次年级搞外出实践活动告诉我一声,我有空就过去,说不定能跟你过两招。” “嗯,不过我这边正好碰到了点事……” 祝回把自己和易程礼的冲突简单讲了一遍。 “那小子?不应该啊?” 秋晔明显有些诧异。 “他是对你挺不满的,但他的不满主要在于你一来就会压他一头。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恨你恨到要通过折腾自己来阴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哥哥……咳、徐……嗯,他帮我解决了。” 秋晔:“……” 秋晔:“你说什么?等等——噢你结婚了!” 祝回很收敛地嗯了一声,算作肯定。 他其实很想秀恩爱,没办法,他现在对谁都想秀恩爱,告诉所有人自己跟哥哥天下第一好,再“不经意”露出自己手腕上的发圈。 如果和他通话的是个关系不错的同辈哨兵、战友,他指不定会直接打个三秒的视频过去,展示一下自己新得到的精美手环。 但秋晔以前教过他不少有用的东西,本身情况又特殊,祝回反而有点不好说自己和徐寻月的事,怕自己情绪漫出来,触及到对方的伤痕。 这个“伤痕”可不是什么文艺的说法,它在医学上有专业名词,叫“精神伤痕”,专门指经历过濒死状态的向导或哨兵所拥有的后遗症,类似ptsd。平时不触发还好,一触发天崩地裂,甚至可能瞬间失去意识走向毁灭。 不过,秋晔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他在反应过来之后就有些恍然了,语气还有些揶揄。 “瞧瞧我这几天睡得……都浑浑噩噩忘记今天是几月几号了,啧啧,你都从单身青年变成已婚人士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很好、他很好。” 祝回是真的想收敛,但他总觉得,太收敛的话,说出来总是不太对劲。 那种平平淡淡、没有冲击力、没什么感情色彩的中性形容词,本来就不适合形容他对哥哥的感觉。 不是挺好,就是很好,而哥哥也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秋晔闻言哈哈大笑。 “连这种称呼都脱口而出了,看来你和徐向导相处得很好?哎,也不知道是谁,半年前跟我抱怨这个婚约,还是我一直在那劝说这个婚约应该不简单你且试一试……” 祝回脸上浮出一抹薄红,嘴角抿着一点克制的笑意。 “……不过你要想好,要不要把我们的推测告诉他。”秋晔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我跟徐向导没怎么接触过,但也有百分之……至少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吧,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应该不是有问题的人,总之这个你跟他结婚了你自己判断。我要说的是,伴侣之间,很多事情会不可避免地变成需要共同面对的存在。 “虽然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但按这条路走下去,以后要么被帝君按死,要么就得去对抗帝君。 “你得早点想好,决定跟他说或者不跟他说。不说的话,就提前准备应对意外的策略;说的话,就主动说,别等到出了事才被被动发现。伴侣总要有知情权的嘛,到时候小心他生气噢。” “……我知道。” 祝回难得叹了口气。 “但我想保护他,之前一直不在他身边,我不想他现在再受伤了。” 在对哥哥的认知上,他和秋晔当然不一样。 秋晔和哥哥没怎么接触,他和哥哥有;秋晔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认为哥哥是完全的好人,他百分之百认为哥哥是好人。 哥哥曾经深入灾变区,也曾经在待规划区提供支援多年,经历过和平、痛苦、高峰、低谷,所以现在怎么样,都是风波过后的选择。 以哥哥的积累,保持现在的状态,平平安安也没什么负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对他也比较友好,不用担心哥哥再受伤,他这几天一想到哥哥曾经受过的伤就会生气想哭,比自己受伤痛苦得多。 而他才经历多少呢? 虽然听上去好像也不错,但和哥哥比,不够。在相同的二十岁当上首席,他的战场才刚刚开始,理应接受更为暴烈的灾难,再在灾难中不断成长再成长。 哥哥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了,哥哥已经受过伤了,他不想拉着哥哥蹚浑水。 哥哥救了小时候的他,那现在他来保护哥哥好了。 第31章 递水 半个月后。 白塔,第二通道,公共训练场。 “下面公布五号擂台抽到的队伍——第二队和第九队。” 许孟微站在场地中央,暂时充当了节目主持人的角色,正煞有介事地说着。 “其中,第九队以九连胜的优异表现位列年级第一,目前还剩最后一场战斗指标。结束了这一场,它就会成为今年第一支完成战斗实践课程的队伍。” 周围一片寂静。 场地外侧,第二队的两个人,即于圆和她的哨兵队友对视一眼,苦笑着走上擂台。 这是一节专属于毕业年级的、向导和哨兵要一起上的必修大课,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两所学院除了为毕业班组织外出实践活动,就会在第二通道开设这门战斗实践课程。 其规则如下: 所有向导哨兵自行组成二人小队,必须是“向导+哨兵”的配置,一人最多加入两个队伍。情况特殊的,可以申请由老师根据学生信息进行分配,也可以直接一人成队。 确认队伍信息之后,白塔公共系统会进行随机匹配,每个人打满十场即可,课程一共持续一周。 不论胜负,也不能浑水摸鱼。整个训练场都有摄像头记录战斗画面,在监督的同时,也方便学习观摩。 虽然不以胜负成绩给学分,但系统会自行生成一个排行榜作为激励。每场战斗的时间要控制在一个小时以内,倘若一个小时没能分出胜负,就由老师按照战斗过程计算得分点,按小分定胜负。 两所学院三分之二的校医已经在场地边就位了。 在许孟微公开系统的配对结果之前,偌大的训练场还因为人太多有几分吵嚷;等他开始说话了,室内便安静下来; 尤其是他说到最后一句,“五号擂台的队伍是第二队和第九队”时,这种冰冷的寂静达到了顶峰。 无他,第九队就是这次战斗实践课程的“特殊情况”。 唯一一个只有一个人的队伍。 此时此刻,第二队已经硬着头皮上去了,当事人还在场地边上给自己戴护腕。 更加罕见的是,即便带着护腕,那两只护腕边沿依旧各自露出了一截并不隐蔽的……发绳? 嗯,就是发绳,长头发才会用的那种,右手是黑色,左手是渐变的蓝金色。 这段时间天天在校园论坛聊得火热的高年级学生只要对上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眼中的含义。 【啧,结了婚的人。】 以至于当他们得知,祝回准备一个人完成这门课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多奇怪。 祝回的战斗力是断层的强,稳定系数评级还是s,不像一般哨兵那样依赖向导的帮助,人家伴侣就坐在场外看着呢,不组队完全可以理解。 一天之内连胜的九场证明了他的实力,就算第十场对面有于圆这个1班班长在,也谈不上什么悬念,她的队友跟祝回差了太多,而她的能力还没到能够翻盘的程度。 不过,对于站在场地中央充当主持人的许孟微而言,他的感想可比学生丰富多了。 他想到了八年前的这个时候。 如今坐在场地边轮椅上、以老师身份观战的长发向导,也曾经在这里、在这门课上大放异彩过。 第二通道的公共试炼场不像第一、三通道,也就是两个学院内部的试炼场那样管理严格,经常被安排为一些跨学院对战课程的场地。低年级学生如果能通过安全测试,不会因为高年级生的对战而产生波动的话,其实是可以来旁观的。 他当时有幸挤了进来,于是目睹了徐寻月完成这门课的全程。 这门大课跨越七天,徐寻月也是在第一天连胜了十场,兼具观赏性和碾压性,看得他忘记了时间,后面想起自己不小心旷了一节理论课,便干脆不去了。 ……那简直是完美的战斗,不仅把精神力运用到了极致,还把很少被研究的向导体能发挥到了极致,以他当年的认知水平,甚至难以学到其中的十分之一。 向导体能,这确实是一个经常被忽视的点。因为从事实上讲,它就是一个再怎么训练、野外表现也无法和哨兵相比的项目。 在野外探索和战斗的时候,向导和哨兵各司其职,哨兵发出并抵挡物理上的直接攻击,负责那些特别耗费体力的任务,而向导守护他们的精神领域,稳定队伍、给予安抚、协助进攻。 在所有会发生战斗的地方,向导都是被哨兵护在身后的,紧急撤退也不用担心,自己精神体速度快的就借助自己精神体,哨兵精神体速度快借助哨兵精神体,用不了精神体哨兵队友会想办法背着拉着扛着……方法不计其数,哪个速度快用哪个,在保命这种事情上,帝国的每一个士兵都不会抛下同伴独自离开。 就算不特地训练,向导本身的体能体质就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过得很好,对酷寒的温度完全适应。 所以,大多数向导在完成学院设置的体能课程,拿一个优秀的评分之后,就会继续专心研究精神力的使用,就像哨兵也不会一门心思研究精神力的各项使用方法一样。 但徐寻月不同。 八年前的许孟微才刚开始接触向导实战这一方面,徐寻月的表现就直接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 他没法准确描述那是什么级别的反应速度和肌肉记忆,但,不说跟高级哨兵一样强,至少不是他所知道的、向导能有的程度。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很好奇,就大着胆子走向连胜十场的高级向导。 那个人连汗都没出,只是高马尾乱得不成样子,于是站在场地边缘拆开发绳,将长发重新扎了一遍。 二十岁的徐寻月周围全是人,大部分都是毕业年级的学生,正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许孟微越是靠近,越觉得观战时感受到的那股热血在重新往脑子里涌。 他走过去的时候,还看见一个刚被打败的哨兵颤颤巍巍地给徐寻月递水。 货真价实的颤颤巍巍,脸上看不出情窦初开的羞涩泛红,反倒很有被精神攻击后萎靡不振的惨白,递水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徐寻月扎着头发的手顿住,轻轻摇了摇头,哨兵便急急忙忙说了声抱歉,转身逃离人群。 许孟微继续靠近,人太多了,他没能快点挤进去,于是又看见徐寻月朝旁边隔了些距离的夏风讲话。 “夏老师,我明明把水放你那了,刚刚怎么不早点给我?心里憋着坏要看好戏呢?” 才四十多岁就有了白发的中年向导笑着走近了,把手里的水物归原主。 “我这不是看他胆子挺大么?跟你的匹配度都没到60%,还敢送水,少见啊。” “所以更是乱来,不到60%就找我,完全是对自己的不负责。还有,您别这么早就开始担心我孤独终老晚年凄惨行不行?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就算有人上了这个60%的线,也不是非要结合非要在一起……” 许孟微挤到他面前了。 刚喝完水的蓝眼睛向导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道:“你找我?” 许孟微把自己的疑惑讲了一遍。 徐寻月听完失笑,和夏风对视了下,很耐心地解释: “每个人的战斗方式和未来路线都不一样,我是攻击型向导,以后打算去待规划区和灾变区,所以我觉得花时间在锻炼体能上是值得的,这会让我在一个人的时候,发挥出远超其他向导或哨兵落单时的实力。 “另外,每个人的体质也有细微的差别,在向导中,我是通过各项训练收益会比较大的类型。 “但这样也很费精力,你以后想走哪条路?在学院学习的时间有限,虽然我也觉得能打超级帅,不过,还是想好了再练吧。” 那时候,这门战斗实践课程的规则还和现在不一样,没有那条特别说明——“如无队伍,也可以直接一人成队”。 大家都是默认组队的,一个人能加入两个队伍,不管是哪个队,只要个人不划水地打满十场就好了。 有伙伴一起战斗更称心省力,谁会在这种时候做独狼呢?在看重秩序的两所学院中,也没有因为人际关系而无法组队的事情出现。 徐寻月当时就是一个人。 也是这门课程开设以来,第一个只有一个人的队伍。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当时夏风老师都做好帮他打申请替换课程了,反正理由摆在那,徐寻月当初上精神疏导实践课,愣是没找着半个可以实践的对象。 结果谁都没想到,二十岁的徐寻月问了句“没说不允许一个人组队吧”,还没等学院高层回答,就一个人上台了。 在这种对战中,单个向导要面对的最大难题,就是被精神干扰的同时不让自己被对方哨兵攻击。毕竟二者的体质和恢复力都有差异,挨一下狠的虽然不会死,但也要修养挺久。 以夏风老师为首,当时几个毕业年级的老师都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这个天才学生在战斗实践课程里出事,注意力多多少少有所倾斜,都在往徐寻月的方向看。 这一看,就给那一年、以及之后的每一批向导看出了个神话。 在徐寻月顺利毕业之后,两个学院的高层一合计,就在课程规则上加了个单人组队也可以的备注上去,只是八年来一直没有第二个人,直到今天。 很难说,一个人组队是向导的难度更大还是哨兵的难度更大。单个哨兵更是要防对方向导的精神干扰,况且,有向导辅助的哨兵和没有的相比,发挥是不一样的。 不过,课程进行到现在,那些在课程正式开始之前被悄悄讨论的“赌局”都已经成了定局。 “唉,这次课易程礼没来,你说要是他来了,局势会不会不那么一边倒?” “你想多了,那次失控他不也被祝回一招制服了吗?不过,他为什么没来啊?” “好像是请假疗养去了,自从那次失控之后。” “我也听说,不过……哎哎哎,你看——” “砰”的一声,第二队的哨兵飞出擂台。 于圆连忙做了个认输的手势,等她动作做完,祝回自己也已经飞下了台。 “恭喜祝回同学,第九队在课程开始的第一天打满十场,并以十连胜的优异成绩位列排行榜第一!” 许孟微勤勤恳恳地充当着无情的播报机器,当事人却已经冲到了徐寻月面前。 “哥哥,”他在轮椅前急刹住半蹲下去,“我都赢了,在第一天,和你一样。” 刚刚在台上那么久,大气都不喘一下,现在跑这么一小段路,到了徐寻月面前,呼吸却有些急促了。 琥珀色眼睛亮亮的,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了的暖色灯,只为他看着的一个人而亮。 听到这话,徐寻月很快意识到祝回指的是什么。祝回大概也听说过他学生时期的一些传闻。 本来都没想到那边去,这下却被唤起了些许情绪,他想起自己八年前上这门课时的心情,想起自己课程结束之后做了什么。 顺便,也想起了自己和当年还是普通老师的夏风的对话。 人果然是会变的。 结婚挺好,这个唯一和他匹配度上了60%的哨兵,也必须是他的。 虽然都是一个人的队伍,但当事人的感觉不一样了,旁观者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 徐寻月垂眼看着眼前的年轻哨兵,发现祝回上这门课什么东西都没带,连水都没有,完全是一副准备速战速决的样子。 他自己现在也是老师了,虽然不是哨兵学院的老师,不过,如果祝回把水放在他这,他大概也会在这个时候递水过去。 那是无声的赞许,和作为伴侣的骄傲。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目光再往下滑,落在那张没被亲吻、所以还显得削薄的唇上。 ……感觉还是沾湿一点好看。 对视两秒,祝回脸上的灿烂笑意都还没有消散,徐寻月就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了。 祝回一愣,接过杯子,有点惊讶、又好像已经意会了地望向徐寻月,似乎想再得到一个确认。 这个场景这个时机,果然就是很适合递水啊,这样想着,徐寻月揉了揉对方乱翘的短发,手掌落在祝回耳畔。 “还是我自己做的饮料,你前天晚上喝过……五感调节好了,可以喝了。” 祝回笑得更灿烂了,如果这里不是公共训练场,估计能直接跳起来亲他一口。 “谢谢哥哥^^” 与此同时,于圆正拉着队友准备往祝回跑过去的方向走,看祝回停在徐寻月边上像在说什么,心下生出某种预感,脚步不自觉放慢。 放慢了,却还在走。 但她很快便觉出了不对。 因为她的队友被她甩在了后头——她的队友直接站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于圆一边回头一边问,就看见高高大大像山峦一样的壮汉队友如同一座在地上扎了根的石塑,表情完全凝固住。 “他、他他他、祝回……” 队友结巴。 “什么?” “祝回他……他刚刚说……” 噢,对!哨兵的听觉可比自己灵敏许多。 于圆顿时悟了,十分意会地靠近队友,用气音道: “没事,你就告诉我一个人,我保证不会和别人说的——所以他刚刚到底和徐老师说了什么?” “说……说……” 壮汉队友涨红了脸,一副这辈子也复述不出自己听到的话的样子,最后干脆两眼一闭原地站桩,把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的于圆急得要死。 而另一边,祝回心情特别好,喝水就喝得很大口,喉结滚动明显,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 徐寻月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 二十岁的祝回,身形身材都已经长成,脸上也没多少软肉,是冷锐让人看着觉得不好惹的类型,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寻月看他的时候总会有种会很好捏、捏起来会软乎乎的感觉。 祝回被他捏了一下,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徐寻月心中一动,伸出精神触角靠近他们的精神链接。 匹配度高、配合已久的向导和哨兵能通过他们建立的精神链接进行联系,向导能够运用精神力,在脑海中对哨兵传达自己的指令。 两个人最近都比较忙,这半个月只是互相帮助了几次,没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目前匹配度是74.23%。 在匹配度和相应人数分布呈金字塔状的当今,这个数值已经超过了现有90%的伴侣关系,徐寻月当然能通过精神链接来传递信息。 所以祝回的大脑就收到了这么一句—— 【我们祝回同学怎么这么可爱呀?】 第32章 偷偷摸摸 一般情况下,徐寻月懒得主动去扭曲公共场所中人们的认知。 高级哨兵的听觉都很灵敏,祝回说的那几句还好,自己那句就算调情了。排除秀恩爱这种行为,徐寻月没有对大庭广众调情展示的癖好,所以才选择用精神链接在大脑里传递信息。 不过,因为精神链接的私密性,祝回表现得比他想象中更羞赧一点,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再捏捏脸,果然也是热的。 这么不经逗。 徐寻月有些好笑地想着,目光在祝回手腕上停了一下。 那条蓝金色发绳比黑色的更紧一些,刚好固定在左手手腕处,微微泛着荧光,一看就是顺滑不硌手的高级料子,倒真像一个精致的手环饰品了。 谁都不会想到,它其实是一个定位装置。 拿到发绳那天,祝回先是当着徐寻月的面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一通,特别严肃地选择好角度戴好之后——虽然也不知道一个发绳能有什么不一样佩戴的角度——总之戴好之后,就天天把手腕露在外面。 另外,经过半个月的时间检验,徐寻月也确定了他是无时无刻不戴着的,完美践行了当初“天天戴手上”的话语。 洗澡都不摘的那种。 这就要说到定位器的两个特殊功能:监听和特别校准。 监听顾名思义,特别校准则指的是两个人距离越近、定位功能就会愈发精准。 在学校,定位器能精准显示出祝回在第几教学楼,偶尔几次训练导致的心率过快也有提示;到徐寻月家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徐寻月把庄园地图导入定位器后甚至能看到祝回在具体的哪个房间。 厨房、阳台、卧室……只要人在动,代表祝回的那个图标就会移动。 虽然好像也没什么用,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徐寻月自己就可以感应到。 除此之外,前纪元的高科技产物也很有隐蔽性,祝回前几天上那种不能携带电子设备、连个人终端都要暂时摘掉放进物品柜保管的野外生存模拟课,课前检测系统都检查不出发绳的蹊跷。 “哥哥,你还要在这里呆吗?”祝回忽然低声问。 “可以不呆,现场老师挺多的,”徐寻月对他的潜台词了然,“你想走了?” 考虑到这门大课的危险性,学院规定,课程进行过程中必须要有足够的校医和老师在一旁指导,提供及时救援。 但因为是课程第一天,两所学院所有实战课的老师都来了,连理论课老师也来了一部分,人数完全足够,他和祝回一起离开也是可以的。 “主要是想和哥哥待在一起,要是能独处就更好了。”祝回很有技巧地说。 徐寻月感觉自己又被他可爱到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公共训练场的时候,边上传来一个有点犹疑、语气试探的声音。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能占用一下二位的时间吗?” 是于圆。 祝回脚步一顿,对“独处被打断”的现状有点不满,考虑到现在是公共场合课程进行时,对面又是礼貌的同学,便没说什么,只是在旁边等着。 说话的是哥哥的学生,应该是找哥哥吧。 却没想到于圆带着点歉意地朝徐寻月笑了笑,说:“老师,我们想问一下祝回同学有关外出实践活动的事。” 徐寻月颔首。 “你们聊吧。” 祝回微微皱眉。 找他? 他有什么可找的?还打扰他和哥哥说话,麻烦。 于圆早已料到他会是这幅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只一本正经地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开头。 “祝回同学,七天之后的外出实践活动,你愿意和我们组队吗?” 此话一出,原本别着脸暗戳戳偷听的高年级学生都转过头来,对于圆二人怒目而视。 虽然外出实践活动的日期每年固定,但活动公告都还没发,怎么能提前抢大佬?! 外出实践活动规定,学生必须五人一组组成队伍,队内向导人数必须在一个到两个之间。活动内容通常是把毕业学生运到比较稳定、边界线五年没发生过任何变动的待规划区,时长五天。 活动采取积分制,按照清理的灾变生物的类型、查找可疑痕迹价值等影响因素计算分数,个人分数和小队分数均有要求,禁止队伍之间相互攻击。 学院会提供配备优良的装备和五天的食水,如若意外丢失,则需自己寻找额外的武器和食物。一旦发出求救信号,就表示个人放弃此次活动,随队老师和当地哨所会立刻提供救援。 祝回的战力在今天可见一斑,虽然他才从外面回来不到一个月,大家跟他不是很熟,但事关实践活动成绩和毕业评级,人人都想拉他进队。 只是没想到,于圆这么早就出击了。 而且…… 据1班同学透露,徐寻月作为向导学院毕业年级1班的老师,也会作为的随队老师出行。 不说放水帮忙什么的,但肯定会对祝回所在的队伍多一份关注。 即便是精挑细选较为稳定的待规划区也会出现伤亡事故,这种时候,多一份关注就是多一份安全保障。 祝回下意识看了眼徐寻月。 徐寻月微微笑了一下,抬了抬下巴,显然是让他自己和于圆交流。 好吧,哥哥让他自己选,那就没什么区别。 要是能和哥哥组队就好了。 想和哥哥一起拿第一。 唉,不能一起组队,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哥哥要亲吻了。 但这里是公共试炼场,在这里亲对哥哥会不会影响不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祝回的思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歪到另一个方向。 于圆看他又是望向徐寻月又是在思考的样子,以为他是举棋不定,在怀疑他们的能力,毕竟自己和队友刚刚就被打败过。 于是她把队伍已经定好的另外两个人也报了出来,准备一一介绍能力和学院排名,力求证明“我们是最好的选择”。 祝回其实有点不想听这么多,但哥哥刚让他自己跟于圆说,他就又想在哥哥面前表现得沉稳一点。 那就听听怎么样吧。 他多听了三秒,刚把另外两个人的名字听进耳朵里,感觉有点印象,便说: “可以。” 做好长篇大论准备的于圆懵了。 她有些迟钝地开口。 “噢噢……” “走了。” “噢噢……” 然后看祝回转头就对徐寻月夹起了嗓子。 “哥哥我们走吗?” 声音是挺小的,但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听力也不是吃素的,祝回明显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 于圆:“……” 于圆:“??” 她听到了什么? 之前把她队友一脚踹下台的哨兵、眼前一身黑色作战服身形挺拔的哨兵、刚刚对他们冷得仿佛可以冻死人的哨兵…… 和这个红着耳朵喊向导“哥哥”的哨兵,是同一个人吗? 于圆表示自己好想立刻登上论坛账号把这个发现昭告天下,帖子标题她都已经想好了,就叫【大揭秘!我们学院那对已婚师生居然……】,然后帖子一夜爆红,她的账号连夜升级,从此成为八卦版版主,走上校内吃瓜道路巅峰! “……” 算了,好吧,说实话,她根本不敢。 万一被祝回本人看到了怎么办? 于圆满怀伤感地看向身边的壮汉队友,看对方还是那副石化了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明白对方之前是听到了什么。 而此时此刻,徐寻月已经跟主持人许孟微打了招呼,在一众或隐秘或毫不掩饰的视线下和祝回出了公共试炼场。 第二通道的本就不如第一、三通道热闹,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公共试炼场又建在学院特别种植的耐寒景观林边上,周围正好没有人。 祝回看了眼景观林,手有点控制不住地放到轮椅后背。 徐寻月自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这是……想推轮椅过去? 祝回应该是记得、记得最开始他说的不用他帮忙,所以现在虽然很想推轮椅过去,但仍然忍住了。 他看着祝回凑近,低声道:“哥哥我们去那里怎么样?” 徐寻月:“……” 虽然从眼神交汇来看,徐寻月觉得祝回应该是想亲他,但这个动作这个语气…… 显得他们在偷偷摸摸干坏事一样。 徐寻月心里有点好笑,故意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因为我想亲哥哥。” 祝回倒是答得直接,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徐寻月继续问:“那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直接亲呢?” 祝回愣了,瞳孔都放大了一下,像两块圆圆的琥珀色宝石。 他说:“在那里也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徐寻月伸手,哨兵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搭在轮椅椅背上的手,凑过去。 他捧着祝回的脸亲了一下,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了最大材小用的话。 “祝回同学知道不能扰乱公共秩序是好事,不过,我可以扰乱他们的感知啊。” 就算他把他的哨兵在那里弄哭,也没有人会发现的。 第33章 所有物 外出实践启程那天,夏风找徐寻月聊了聊。 主要表达了对他入职以来勤勤恳恳的欣慰之情,顺便关心身体、询问是否真的可以做这次活动的随队老师。 按照规定,毕业年级的所有实战课老师都要随队出行,夏风无非是担心他的身体。 虽然老师只要待在飞行器上监测,学生发出求救信号才会前去支援,但飞行器肯定没有自己熟悉的环境舒适,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次为期五天的出行。 “如果精力没有那么充沛的话,这次不去,其实也是可以的。”夏风取下老花镜,笑眯眯地看着徐寻月,“我可以叫小许帮你照看你家小哨兵。” 徐寻月:“……” 院长老师怎么也开始八卦了? “谢谢,不过他很厉害,其实不需要特别关注,”徐寻月坦然一笑,“我这次去没问题,我会亲自观测他表现的。” “哈哈开个玩笑,记得你上次说了他很厉害。后来我还特地去搜了搜新闻,发现其实我以前就见过他。” “以前?院长老师,你说的应该不是三年前他还没进入军队的时候吧?” 祝回和他一样,都是十四岁觉醒、之后进入白塔学习,但祝回的十七岁到二十岁是在军队度过的。 要说夏风是在祝回参军之前见过他,倒也正常,毕竟都在白塔,几年下来总会碰面。 但如果是这样的“见过”,夏风大概就不会用这种口吻跟他提起了,甚至不会特意和他说。 “不是。” 果然。 夏风道:“就是今年上半年的事。” “今年上半年?” 现在虽然没有四季,但按照日期来算,眼下是一年的年末。 “是在我家附近。” 夏风见他感兴趣,便详细说了起来。 “说来也巧,小许就住我家旁边。他们许家不像其他贵族规矩那么多,小许毕业之后就自己买房子搬出祖宅住了。 “我虽然独居,经常在白塔熬夜搞研究,但偶尔也会回去躺躺。那天回家,我就看见他站在小许屋门口和小许说话。” 徐寻月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可能。 “小许不是有个弟弟嘛,刚毕业跑出去历练,今年年初出了事,没能回来。他那天就是去上门慰问家属的。” 徐寻月点了点头。 慰问家属,这也是他以前常做的事。只要能在逝者的信息表上找到家庭住址,不论公务多么繁忙,总是要去一次的。 夏风叹了口气,继续道: “早几年,他弟弟还没毕业的时候,学院每次放假都要到小许这边住。毕业之后进了军队,信息表上的家庭住址也是小许那,不是祖宅。 “你也知道,这年头死的人太多了,会上门慰问家属的队长才是少数,我也是因为这个对他有印象。他确实是一位比秋晔还天才的哨兵,在他的队伍里,他的年纪其实是最小的。” 徐寻月:“我知道。” 他回忆了下自己这段时间跟祝回的相处和对许孟微的观察,确定没什么异样。 祝回应该没告诉许孟微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没有直接的画面证明,那些现象的确很难取信于人。 贵族只要不被损害利益,自然会站在帝君这边,而许家整体和许孟微本身又是低调的作风。 在只发现疑点、却没有足够信息的情况下,就算感觉再明确,也得谨慎展露想法。 如果他们有额外的联系,徐寻月绝对会在查祝回资料的时候查到。 不过,有空还是可以问问祝回,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徐寻月笑了笑,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院长老师,不说我了,你最近在做什么研究?” “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我最近正好在研究一个新课题,有关哨兵失控新症状,”夏风道,“这其实是易家的请求。易家那小子不是失控了嘛?他已经看了十多个精神疏导师,到现在还没解决问题。” 这也在徐寻月的意料之内。 祝回受到的间接影响已经不好清除了,而这还建立在患者是祝回、精神疏导师是他的前提之上。 作为更直接的被污染者,易程礼没有祝回稳定,情况肯定会更糟糕。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不过…… 徐寻月心中一动,忽然问:“易程礼后来在精神疏导室是不是也有过失控情况?” 夏风:“你怎么连这个都猜到了?的确是这样。” “那他后来失控时,被他攻击过的、跟他交手过的人,有没有出现和祝回相似的症状?” 夏风轻嘶一声,缓缓道: “没有。” 没有? 问题出现了。 祝回的稳定系数是最高级别s,之前跟他的亲密接触也没有断,对哨兵而言,这是一个非常良好的状态。 连祝回都受到了影响,其他被攻击的人居然没有? 是祝回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导致他更容易受影响吗? 徐寻月想起自己在祝回精神图景两次看到小黑点。 那些漂浮在空气中、像污染物一样的小黑点。 它们自发地靠近自己。 难道是因为祝回身上有自己的气息吗? 哨兵身上有结合向导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自己的气息又为什么能吸引那些未知污染物呢? 祝回说他那时候的症状是头痛,脑子里有很多声音在说话,具体说什么却分辨不清。 而徐寻月从十四年前起,就时常会在脑内听到声音。 那也是十分繁杂、像是有几千几百个人在说话的感觉,像是别人的声音,又像是内心放大的欲望。 但他能听清每个声音所说的内容,不觉得吵嚷、也不会被干扰裹挟,他的生活并没有被影响。 除了三年前,执行帝君外派任务的那次。 当时的他已经习惯深入灾变区了,之前也从未失手过,那一次的环境却好像在针对他。 脑海里的声音像是被叠加了某种力量,潜意识告诉他,他接近了某种本源,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离开,就会被彻底留下。 那一次,他选择了离开,并彻底对帝君产生了怀疑,决定在搞清楚情况之前避免接受外派。 所以他选择假装双腿残疾。 在这个科技断层的时代,飞行器是有限资源,用一次少一次,只有大型集体任务才会启动,军官平常都是使用汽车。 假装太严重的伤,他回到帝都也不方便出门,而假装太轻的伤,对攻击型向导又不是很致命,不至于要到退役的程度。 双腿残疾限制行动,不适合野外生存,正好。 而现在,情况和当时不同。 这一年有关待规划区的情报、祝回的记忆、易程礼身上的污染迹象……都昭示着异动已经开始。 是时候再次靠近真相了。 夏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徐寻月却已经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他发现,那些会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声音,在遇到祝回之后总有很强的存在感。 它们述说的内容大多是【他属于你】、【他是你的所有物】、【快去占有他、吃掉他】……诸如此类,有些涩情却原始残忍的想法。 明晃晃昭示着祝回的与众不同,也吸引着徐寻月的注意力,就好像本能在特别大声地提醒他: 快去注意这个哨兵,你遗失的所有物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很奇怪。 徐寻月知道自己控制欲强,但他自认不是一个占有欲强的人,也并不渴望另一个人的陪伴。 早年,因为匹配列表空白而无法进行精神疏导、需要用更多时间和哨兵队友配合的时候,他有过无奈,心底却从未期望结合哨兵的出现。 更准确地说,他的预感是根本不会有人出现。 作为攻击型向导,他的直觉总是很准,可祝回偏偏出现了。 那个最开始的60.01%简直像命运的礼物,是人为设计根本无法做到的精巧。 那么,真的会是命运的巧合吗? 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向导,他为什么会有那种预感?又为什么会对祝回产生这种意识? 他……真的正常吗? 他有堪称灾变因子绝缘体的体质,还有比一般向导强一些、训练效果出奇好的体质。 徐寻月有一件关于他自己的、他一直在探寻的事。 向导学院的老师喜欢给新生讲他学生时期的故事,其中,就包括他十四岁来帝都求学的那次。 帝国规定,地区需要在每个月月初动用飞行器,将上个月新觉醒的青少年载到帝都白塔进行培养,飞行器上配有当地官员和两所学院派来的、专门负责这方面的老师。 灾变就是在徐寻月去往帝都时发生的。 他乘坐的那艘飞行器直直撞进了一大团黑色的云朵里,然后,飞行器的零件开始罢工,功能开始失灵,飞行系统发出警报声,场面乱作一团。 现在想来,那黑乎乎的东西大概不是雷云,而是聚集起来的灾变因子。 在混乱而刺耳的尖叫声中,在疾速下坠的失重感中,徐寻月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周围的一切就已经变了。 他去往帝都的日子在五月初,阳光明媚,暖风熏人,然而一闭眼再睁眼,耳边却只剩呼啸而过的寒风。 就像早年记录里人类飞机的失事现场一样,飞行器断成两截,后半截不知所踪。徐寻月的座位在前半截,周围尽是同路人的尸体。 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尚带余温,但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 徐寻月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活着。 他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自己能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 或者说,这场灾难在他昏迷期间改变了他的什么,他才得以存活。 暂时活下来之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走出去。当时,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效了,他没法与外界沟通,只能根据自己的常识和昏迷前的记忆分辨方向,判断自己大概处于哪个地区。 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朝选定的方向一直走。 走着、走着,直到眼前忽然一黑,世界焕然一新。 前一秒,周围还是能把天空照亮的刺眼白雪,后一秒,却进入了满是废墟的黑夜。 在灾变发生半年后,这样的一步终于有了名字,它被称作“走出灾变区”。 或许就是那次的经历改变了他,导致他体质增强,对灾变因子的抗性也格外的高。 ——徐寻月很早就这么推测过了,但也仅仅到此为止。 现在,他有了更加大胆的联想。 他怀疑四年前从灾变区回来的帝君被污染了。 但他自己,可能在十四年前就被污染过。 只是他抗住了、与之共存了,所以神志清醒,不曾失控,甚至之前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 白塔专著,《灾变区野外生存守则》中曾提到,说灾变生物的体/液不能沾,人类只要皮肤沾上,转化为灾变体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如若没戴防护面具,灾变生物的体/液直接喷溅入人类口鼻,人类就有几乎百分之百的概率转化为灾变体。 就像帝君能够污染易程礼,如果他的推测成立,那他其实也“污染”了祝回。 在这个角度上看,他是自己这支的“污染源头”,祝回就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唯一一个第一代,他对祝回那种不讲道理的、带有原始色彩的欲望也就说得过去了。 祝回的身体里有他的烙印,而祝回的血液里,也至今残存着他当初注入进去的、无法被人类身体消解那部分的元素。 正因如此,祝回得到了他的一部分特性——对灾变因子的抗性。 这也能解释徐寻月第一次进入祝回精神图景时看到的景象:大片大片的灾变因子被禁锢在雪原上,白多黑少,没有进一步移动蔓延、深入污染的趋势。 或许原本,他们的匹配度不会有60.01%,但一切从他救下祝回、给祝回喂了自己手心血的时候就注定了。 祝回小时候喝过他的血。 现在还经常交换体/液。 ……怪不得匹配度越来越高。 第34章 干扰感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夏风伸出一只手,在徐寻月面前摆来摆去,动作是和他外表完全不同的活力。 徐寻月笑了一下,略微组织措辞,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件事。 “院长老师,你在做的研究,只是易家动用家族势力拜托的,对不对?”他再次确认。 “对,不过我总觉得易家小子的症状不止罕见病那么简单。” “那你先别着急汇报,研究进度也不要对外实时更新,最好不要表现出那种十分重视、严阵以待的态度……相信我,不要把你拥有的信息整理好了送到皇宫。” “为什么?”听到这番严肃且清晰的话、而且这番话还出自徐寻月之口,夏风的表情严肃起来,“不瞒你说,我的确在考虑汇报的事。我这几天正打算把相关信息梳理透彻后写成文书,由特情通道交给帝君审阅。” 特情通道,是当今帝君继任后开辟出来的一项汇报途径,聚焦于各种刚冒出苗头的奇异现象和新问题,每一份经过特情通道交上去的文书都会被帝君看到。特情通道被开辟出来的时候,许多帝国公民都赞美帝君的宽仁与勤恳,灾变初期的帝国也因此获益良多。 如今物是人非,易程礼身上的问题跟帝君脱不了干系,徐寻月不能确定,夏风要是真把文书交上去了,会不会遭受什么“飞来横祸”。 虽然不确定帝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对易程礼出手,但既然能对贵族子弟出手,夏风这种没什么背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单纯研究员更是不在话下。 他此前从未把自己的怀疑和夏风说过,一是不希望对方思虑过重。夏风的衰老速度肉眼可见,到现在,和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相差无几,就算知道了一些东西,长期伪装也很耗费精力,反而容易被看出异常。 二是怕夏风对自己没有那么信任。 现任帝君声誉极高,不少人认为,他是几百年来最为优秀的君主,这种滤镜在老一辈人心中格外难以动摇,徐寻月总不能用自己的特殊感觉去说服别人。 那样做有没有用另说,首先就会把自己置于绝地。在海神纪,灾变因子、灾变生物、灾变体……和灾变相关的所有名词人人喊打,士兵朝正在转化为灾变体的同伴开枪、远离可能沾上灾变因子的同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或许,正是因为十四年前的徐寻月和四年前的帝君遭遇相似,都有过被“污染”的经历,他才能发觉对方精神场的不正常。 这是现阶段其他人类永远发现不了的细节,徐寻月无法向任何人证明。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比当年。 夏风的精神力随着时间愈发衰减,他的精神力却逐年变强,在祝回出现之后,他对本源能力的运用甚至更加融会贯通。 如果院长老师不相信,那就用精神力引导暗示,不论如何,现在的徐寻月有把握控制事情走向,他不可能放任夏风去跟帝君汇报。 “最近一年,灾变区界线的变动比之前更加频繁,”他平静道,“帝国内部马上要出事了。” “你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但特情通道是帝君——” 夏风蹙着眉说到一半,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室内氛围瞬间紧张起来。 徐寻月已经凝聚好精神力了,冰蓝色眼睛注视着坐在桌后满头白发的老人,随时准备做出应对。 白炽灯照出地板上的影子,色泽是前所未有的暗。 一秒,两秒,三秒。 夏风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这三秒间,他或许想了很多事,回忆起过去被自己放在记忆角落里的许多细节,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 最终,他说: “我信。” *** 白塔大门口。 两架款式略显古老的巨大飞行器一左一右地停着,上面分别喷着黑白两种颜色的油漆,对应哨兵学院和向导学院的经典用色。 每年到了外出实践活动的时候,两所学院会各派一架大型飞行器,上面带小型救生飞船的那种。 按照规定,两边学生要乘坐各自学院的飞行器到达目的地,降落后进行最终的休整和状态检测,再以之前组好的小队形式,从同一个地方进入实践区域。 哨兵的状态检测要复杂一些,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开始排队登上飞行器了。 只不过,在哨兵学院的飞行器附近、那条长长的不断缩短的队伍末端,有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年轻哨兵正抱臂站在原地。 他站在队伍的最后,队伍越短,他就距离队伍尾巴越来越远,直到二者完全断裂成一条线和一个点。 看上去,他对排队毫不在意。 远处传来呼哧呼哧的急促喘气声,是几个提着装备的哨兵在朝飞行器这边狂奔,他们一边跑一边瞄着时间,似乎马上就要迟到了。 哨兵火力全开的奔跑速度不容小觑,不一会,几人就接近了队伍末端。 并且来了个默契十足的大刹车。 军靴狠狠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们却无暇顾及,只有无助的视线,在队伍尾巴和那个面无表情的哨兵之间晃来晃去。 半晌,几人对视了一眼。 他是在排队吗? 他是在等人吧? 这个位置应该不是在排队吧? 那你走到他前面去啊! 不敢,你走啊! 眼神交流数个来回无果,最后还是抱臂站着的哨兵忽然放下手,解除了那个暗含防备和烦躁意味的姿势朝反方向“飞”去,几人才松了口气。 另一边,徐寻月看着速度快到出现残影的哨兵停在自己跟前,不由得笑了一下。 只看对方刚刚过来的速度,还以为会撞在自己怀里呢。 虽然祝回肯定不会这么做。 明明前一秒还站在飞行器下,一副抿唇抱臂不太高兴的酷酷模样,现在却眉眼弯弯地凑了过来。 然后毫不客气地吧唧一口,亲了他的侧脸。 没了。 徐寻月及时按住哨兵已经开始发热的后颈,将准备后退的人拉了回来,好笑道:“怎么不继续?只是这样吗?” 也没等对方说话,直接吻上那双薄唇,之后轻而易举地进入、攻占,直到琥珀色眼眸中蒙上一层雾气,而哨兵学院飞行器前的队伍接近尾声。 祝回被放开了。 他垂着眼,睫毛随呼吸微微颤抖,又幅度很轻地抿了抿湿润的下唇,喉结微动像是在回味。 徐寻月看得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排队要结束了。”他提醒道。 祝回愣了愣,本来就红的耳朵更红了。 自己刚才的小动作好像被哥哥看到了。 显得他很馋哥哥。 虽然本来就是这样,但哥哥刚才好像笑了。 明明是哥哥先这么亲他的,为什么笑的也是哥哥? 哥哥应该是把周围人的感知扰乱了……他之前就是怕哥哥还没来得及用精神力,所以只亲的脸。 才不是不好意思。 “实践活动有五天。” 在最后的排队时间里,祝回像是钉在徐寻月跟前这块地上了一样,不但不着急过去,反而恋恋不舍地蹭着向导的脸颊,可怜巴巴地说: “五天不能见面,我会想哥哥的。” 飞行器上有探测系统,能让随队老师监测下方学生的情况,但对于祝回来说,他是真的会整整五天接触不到徐寻月的信息。 毕竟接触就算犯规了。 所有参加外出实践活动的学生都会被发到一个安全手环,除非用手环发送弃权信号,否则五天之内,老师是不会和学生接触的。 “我也会想你,”徐寻月知道祝回能在一秒内去到飞行器入口,见他不走,也没有再催,而是抬手把近在眼前莫名显得毛茸茸的短发揉乱,又用指尖一点点理顺,“我会重点关注你的。” “嗯嗯,要严格检查我的一举一动,最好除了睡觉都在关注我。” 祝回不蹭他脸了,开始蹭他的手。 风轻轻吹过。 从头到尾、从祝回跑过来到现在,一直在排队的几个哨兵没发出惊呼,和徐寻月离得不远的许孟微也目不斜视,天上没出太阳,但也没有下雪,一切风平浪静。 过了一会,祝回终于直起身,却是凭空变出一大把叶子拢在两只手掌间,一股脑递给徐寻月。 “虽然哥哥很厉害,但不在哥哥身边总觉得不够,记忆树叶是我的一部分,暂时让它们多一点地陪着哥哥好了。” “我好像可以用它们拼成一幅树叶画。”徐寻月笑着接过。 在灾变之前,天气还没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街道和社区就会有很多不同品种的树、以及各种各样的树叶,而那时候的学校会给学生布置一些乱七八糟的创意作业,比如“在你家附近寻找落叶,把它们拼成一幅图画吧”这样的要求。 他小时候还嫌烦呢。 现在的绿叶却是一件多么罕见的东西,祝回还给他这么多。 “谢谢礼物。” 徐寻月越想越觉得拼成画可行,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个想法直接告诉祝回。 拼完再给他的哨兵看吧。 祝回最后又亲了他一下,才踩着点上了哨兵学院的飞行器。 很快,黑色飞行器在沉闷的器械运转声中缓缓升空,而不远处的许孟微在此时看了过来,带着几分揶揄之意道: “他等了你挺久,你们刚才又说了那么久的话,怎么都不亲昵一下再分开?” 徐寻月勾了勾唇,语气波澜不惊。 “已经亲昵过了。” 第35章 监听 祝回在最后关头登上了飞行器。 飞行器内一片安静,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一道道存在感强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当事人却没有半分不自在。 就在他旁若无人走到后排、挑了个空位准备坐下的时候,空位边戴着兜帽的哨兵忽然笑了:“再怎么听说也不比过亲眼见到……年轻真是活力满满啊。” 是个亲和力十足的中年人声线。 虽然被向导干扰了感知,但如果胆大心细地去观察,还是能发现祝回嘴唇发红、不太正常。 祝回面不改色地坐定,道:“谢谢夸奖,不过秋顾问,你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吧。” 之前的加密通讯里,秋晔曾提到要来参加这次外出实践,祝回在等徐寻月的时候没见到他,而祝回自己又是最后一个上飞行器的。 秋晔什么时候到的门口就很好猜了。 只能说对方人到中年非常识趣,并没有当场过来打招呼,而是等一切结束才开的玩笑。 秋晔知道祝回嘴里说不出什么暖心话——噢、现在可能加了个“徐寻月除外”的限定标签,不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总之他已经习惯了,便嘻嘻哈哈地转到另一个话题。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无边雪的a1到a5区,活动要求跟往年一样,那儿的地形很适合你的精神体……” 无边雪,顾名思义,是有很多雪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帝都一年能有三十天不下雪,能有晴天或者阴天,这里却年年天天都在下鹅毛一样的大雪。大雪终年不化,堆在地上能到人膝盖那么高。 它的地形是平原,没有什么沟壑、低谷和山脉,据说如果往深处走会看见海,不过,那就不是在边界线会看到的风景了。 祝回无意识摩挲着自己手上的发绳,侧过脸,朝飞行器的玻璃窗外看去。 一片灰白。 此时的飞行器已经升到万米高空之上,祝回坐的又不是紧挨着窗的位置,就这样看去,视野中只会有颜色黯淡带灰的浅蓝天空,以及一团团纠结在一起望不到尽头的云朵,没有属于陆地的风景。 按照飞行器的行驶速度算,他们应该已经飞离了人类世界的中心——即占地面积并不算辽阔的帝都。 这里是中城区的天空,偶有组成队伍的飞鸟扇着翅膀飞过。 位置挨着窗边的哨兵有些紧张地瞄了祝回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一副紧张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但祝回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窗户,盯着茫茫的天空和团状的云朵,视线愈发聚焦,瞳孔一动不动。 使用超感。 “唰——” 画面放大。 一、二、三。 云朵急速流动,如被拨开了似的朝后退去,视野也跟着狂奔,却毫无征兆地拐了个弯。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黑点出现在画面尽头,它迅速膨大、靠近,很快便让人看清那是一架白色飞行器。 四、五。 视野继续前进,越过和飞行器并排的飞鸟,看到了在飞行器侧面的玻璃窗。 遵循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不断推进的景物忽然停止于一面窗前,视线再次拐弯,朝内探寻。 六、七。 梳着低马尾的向导出现在画面之中,他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朝那个视线发源的地方遥遥望去。 他眼中闪过笑意,唇角微微上扬。 八。 在祝回放大且固定的视野画面中,那双冰蓝色像漩涡一样有吸引力的眼睛,对着他轻轻眨了一下。 九—— “!!” 拉长到极限的感官猛然回收,眼前世界瞬间恢复正常。 祝回深呼吸,默默伸手,捂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的脸。 “砰、砰、砰……” 心跳声大到他以为心脏要蹦出胸膛。 ……超感时间九秒。 就在刚刚,无意之间,他居然通过这种方式破掉了自己的天赋使用纪录。 *** 另一艘飞行器上。 许孟微看着邻座勾唇微笑的向导,彻底陷入茫然。 他直觉徐寻月的笑和祝回有关,但那个哨兵根本不在这里,那个哨兵不是在另一艘提前启动的飞行器上吗? 两艘飞行器中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徐寻月望着窗外笑什么呢? 或许这就是结合向哨之间别人无法参透的小秘密…… 总感觉学长结婚之后,身上的人情味重了很多。 等向导学院的飞行器到达无边雪a1区哨所时,已经有部分哨兵检察完毕,和队友站在一起低声聊天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祝回选择在白塔门口等徐寻月确实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做法,毕竟在无边雪a1区哨所的门口,在这样吵嚷躁动又拥挤的场景下,再去找徐寻月说小话显然不太合适。 眼下,另一架飞行器的到来让场面更热闹了,打破了无边雪特有的宁静。 这里的雪是其他地方达不到的洁白,崭新而壮美,有一种艺术家画作的视觉冲击力,让身处其中的人觉得自己渺小。但大家都知道,美丽的雪原潜藏着不尽的危险,它的a序列只能证明边界线没有变动过,却不能证明,盘踞其中的灾变生物是什么好惹的存在。 灾变区就是灾变区,这些旧日城市在海神纪初期带走了许多士兵和平民的生命,不同于歌舞升平的帝都、也不是象征永恒与希望的白塔。 接下来的五天里,白塔的年轻学生们需要游走在待规划区的边界线,收集生物样本、测算灾变因子含量,寻找边缘地带灾变生物的出没痕迹并将其消灭。 近年,灾变生物的攻击性越来越强,已经从十四年前的绝不跨出灾变区一步、不主动攻击人类,演变成如今拥有一定意识和逻辑、会主动做出类似“巡视领地界线”举动的可怕生物。 其中,最为难缠的,自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年增多的灾变体,他们是被完全污染转化的人类。 …… 无数组成小队的哨兵和向导整装待发,进入了被划分出来用于实践活动的无边雪a1区边缘。 这也是他们毕业之后可能要做的事。 无边雪附近哨所的规模不大不小,里边士兵虽然不多,但设施完备,训练有素。他们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平日里要尽的职责,却还额外分出了一小部分力量,在几个明显的出入口处轮流驻守着。 两架来自白塔的飞行器停在实践区域上空,随队老师开始利用飞行器自带的飞行系统监测下方土地的情况。 这种监测并不等于监控,随队老师不能直接看到学生那边的画面,那种技术或许在前纪元成立,现在的技术却是办不到的。连接上飞行系统的终端只会显示代表学生的小圆点,不同队伍的点颜色不同,用以区分。 一旦出现弃权求援的信号,随队老师就会启动飞行器上的小型救生飞船,赶往信号发出地。 如果学生的身体状况大幅下滑,代表他们的小圆点也会闪动。这是一种变相的警报,防止学生在面对危机应接不暇时来不及发出弃权信号。 飞行器中响起各种机械运作维持系统功能的沉闷声音。 “第一队状态良好。” “第二队状态良好。” “第三队状态良好。” “……” “第六十二队状态良好。” 学生队伍比随队老师多得多,一个老师需要监测多个队伍,这种安全播报每两个小时就要进行一次,防止因为一个人的一时疏忽而引发变故。 祝回所在的第九队被理所应当地交到徐寻月手上。他不仅监测着屏幕上的所有原点,同时也开着定位器,还启动了定位器上的监听功能。 时间过去得很快。 学生进入实践区域的时间本就是下午两点,第一天又往往是最安全的一天。直到夜幕开始降临,他们的状态都很好,没有任何一队发生意外。 徐寻月已经听见祝回在指挥队伍进行修整了。 不过,祝回指挥队员进行修整,自己却又出去警戒了一圈。 正在变暗的天幕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蓝金色发绳,一边巡逻,一边忽然伸手,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了几张硬质纸片似的东西出来。 开启了定位器监听功能的徐寻月于是听到了以下动静。 先是发绳被摩挲的细碎声响,再是某种卡片被翻动的摩擦声,最后是他熟悉的、属于祝回的声线。 在碎碎念,声线压得很低很轻。 “哥哥我好想你噢。”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你的照片洗出来带在身上,不然真的要想死你了。” “照片不如本人好看。” 徐寻月微微一愣。 ……他的照片? 学院只禁止学生携带额外的通讯工具和武器,不会在检查的时候限制无关紧要的纸质材料,照片当然是可以带的。 只是没想到,祝回居然不声不响地带上了。 祝回确实有他的照片。结婚之后,在学院也好、在他的办公室也好,祝回都是在徐寻月眼皮子底下拍的,徐寻月自己也看过。 他记得祝回拍过自己写教案的、在厨房调制饮品的、下午在书房看书的…… 对了,他们好像没有合照。 想到这,徐寻月皱了皱眉。 没错,就是没有,不是有意避着不拍,只是两个人都忘记往这方面想了。 帝国结婚证分两种,一种是纸质,一种是电子版,但都不像早年人类结婚那样需要结婚合照。 因为是婚约结婚的缘故,他们当初甚至没有去相关部门领纸质结婚证,那需要两个人一起去领。后面到了时间,个人终端就自动收到了相关部门传过来的电子结婚证。 当然,结婚证只是不需要合照,并不是说不可以有,如果拍了的话,还是可以放到上面去的。 不过祝回现在在进行实践活动,两个人也分开着,还真不能立刻解决问题,得再等几天。 回去就补上吧,顺便把纸质结婚证给领了。 切换终端页面,手指下滑翻动,徐寻月也在自己终端的一堆文件和教案图片里找到了祝回的照片。 因为和其他照片画风不同的缘故,显得尤其突兀。 祝回咬着吸管喝他做的饮料的、靠在他边上假寐头发乱翘的、拿着他的书看睡着了的…… 说起来,两个人结婚也才将近一个月,对于不喜欢拍照的人来说,没有合照也很正常。 可就是将近一个月,他们就已经这样融入到彼此的生活当中了。 “……” 就在这时,通过定位器的监听功能,徐寻月又听见了来自祝回的声音。 他听见照片被捏着拿近的声音,听见照片触碰到皮肤发出的轻轻摩擦声,听见祝回在深深地吸气,就像是在嗅闻着什么。 ……是在做那种事吗? 徐寻月的立体思维瞬间补全了祝回那边的画面。 他的哨兵……好像在吻他自己带过来的照片。 照片先接触到鼻尖,再是唇瓣,最后贴在面颊上,随之喷洒上来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而哨兵在亲吻之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可以闻到伴侣甜蜜的信息素了。 “哥哥有在监测我吗?” 祝回继续嘀嘀咕咕。 “哥哥有没有想我呢?” 第36章 流星 夜晚往往是危机的序曲。 在海神纪的第十四年,灾变体其实也是常见的灾变生物之一,它们的体型和人类相似,身上却裹了一层黑雾,始终无法被看清,就好像和那些旧日的城市一样,被尘封遗落在过去。 但它们并不无害。 凌晨一点,飞行器的监测屏幕第一次显出异状。 是第十二小队,不过,作为警示的红色光芒只维持五分钟就消了下去,代表学生的小圆点数量没有减少,飞行系统也没收到弃权信号。这说明他们在夜间遭遇袭击了,不过没受到什么伤害。 这样的小风波在夜间出现了将近十次。 等徐寻月从休息中醒来、在负责夜晚监测的人手里接过设备时,还正好发现祝回所在队伍的有了异动。 和徐寻月交接的向导老师看了他一眼,好心多说了几句:“这个警示红光是刚刚才亮起来的,昨晚第九队没什么情况,估计又是一些小型灾变生物在小打小闹。” 徐寻月点了点头。 “谢谢提醒,辛苦了,接下来的给我看吧。” 这个时候是清晨六点三十分,天下着雪,不怎么亮。 被收拾出来做暂时营地的土地略显凌乱,人类不久前留下的生活痕迹被簌簌大雪迅速掩盖,转眼间不见踪影。 一道听上去格外凶狠的狼嚎声划破天际,云朵停止了流动,整个雪原都为之颤动起来。 “祝……队长,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于圆被小山一样高的哨兵队友护在身后,呼吸急促地朝祝回喊道。 她和学院很多哨兵的匹配度都不错,这大大提高了她团队作战的收益和训练效率,但她在邀请祝回组队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自己和祝回的匹配度居然不满60%。 虽然不满60%也没什么,听说祝回以前和向导组队也不要向导辅助,但不想和不能完全是两码事。 没有精神链接,就不能直接在大脑里传递信息,想表达什么除了靠本能和战斗经验,还得喊出来。 祝回拿着鲜血淋漓的匕首,没说话,体型巨大的雪狼倒是先嚎了一声,在几人面前昂首阔步地绕了两圈,浅浅的琥珀色眼眸因兴奋而放大,利齿和雪白皮毛上沾着灾变生物的残片,一副穷凶极恶、看谁不顺眼就能扑上去把他撕了的模样。 “这几个都死透了,我没事,”祝回道,“我对灾变因子的抗性比较高,适合近距离战斗。” 说着,他拿起绑在腰间像是测温枪一样的某个小型仪器,对准自己五秒。 五秒后,“滴”的一声。 祝回把亮起的显示屏朝向另外四人。 显示屏:【灾变因子浓度:10%】 这东西叫污染评估仪,是白塔研究出来专门测量人类身上灾变因子的仪器,它微型、便携、出结果快,常年呆在灾变区和待规划区的人身上都会配备。 时时给自己做一次评估,不仅是对别人的负责,更是对自己的负责。学者曾对评估结果做过官方划分: 0-5%是长期生活在中城区或帝都的人会有的水平,毕竟是灾变后的时代,没有哪个地方是真正干净不含半点灾变因子的;5%-30%则是在待规划区边缘会出现的浓度,比如常年驻守哨所的老兵,就算一直只是在边界线外巡逻,十几二十年下来也会接近30%。 30%-50%则是危险范畴,只要进了一次灾变区,浓度基本都会超过30%,如果进入次数多进入距离远,这个数值还会继续积累,但在安宁的地方修养一阵,它就又会下降,再不济也可以保持稳定,不至于继续增长。 然而,一旦超过50%,就宣告这个人要开始朝灾变体转化了。 和灾变生物近距离战斗是最容易被污染的,它们的肢体血肉会沾在士兵的作战服上,它们飞溅的血液更是致命的毒药,正因如此,进入灾变区的军队一般都会带上足够多的枪支,以及足够长的冷兵器。 一行五人目前都是在待规划区边缘行走,见祝回的评估结果只有10%,纷纷松了口气,在轻松之余还有几分惊讶。 “队长,你的灾变因子浓度比我还低3%呢。” “你只有13%?我都18%了!” “队长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不愧是首席哨兵。” 这个队伍是于圆发起的,不过,在祝回加入之后,她就主动把队长的位置交给祝回了,另外几个同伴虽然和祝回交集不多,但也适应良好。 祝回却对这种久违的热闹不太适应,表情有些僵硬地笑了笑,转而一本正经地说起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今天我们继续沿着边界线行进,预计在下午四点抵达a2区,探索队形和昨天保持一致,我会走在最前面,于圆注意自己的体力消耗。” 第二天早晨遭遇几只小型灾变生物并不稀奇,甚至都算不上坏运气。 在能力范围内多消灭一些灾变生物,不仅对活动记分有益,也能稍微减小边远地区的压力。 这样的场面和对话在无边雪a1到a5区内的各处进行着,飞行系统风平浪静,直到一组队伍中的四个小圆点齐齐亮起红光。 那是哨兵学院飞行器上的秋晔发现的不对劲。 “来人,和我一起去!”他猛地站起身,大喊,“第三十九队发出弃权信号了,坐标a2区北部、不对,他们有人在往无边雪内部走!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旁边的哨兵老师围了过来,秋晔却已推开了飞行器的大门。 “救生飞船只能坐两个人,再来个哨兵跟我走。” 向导学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但他们很快就没有闲暇去关注那边的情况了,因为三分钟后,监测屏幕上就陆续出现了更多的红色!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诡异的情况,飞行器变得嘈杂起来。 “糟了,”坐在徐寻月边上的许孟微关闭终端,神色紧绷,“刚刚哨兵学院那边说,三分钟前发出弃权信号的第三十九队消失了。” “消失?”徐寻月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五个人消失,还是四个人?” 每个队伍都是五个人,但第三十九队发出弃权信号的时候,只有四个代表学生的小圆点在亮光,表示他们的身体状况不佳。 “五个人都消失了,”许孟微显然有些着急,“哨兵学院那边所有救生飞船都启动了,我们这边用了两艘,但按照这个红光亮起的趋势……继续扩大下去,恐怕全部启动也救不过来。” “……” 徐寻月没有立刻回应许孟微的话,实际上,他的大脑在急速运转,注意力也分成了三份。 一份在思考监测屏幕展现出来的东西。每个亮起红光的队伍,代表它们的五个小圆点都不是全部一起变红,如果只有个例也就罢了,偏偏每个队伍都是这样,都是五个中的三个或者四个小圆点先发出警示,过了一会,剩下的才发出警示。 一份在接收脑内忽然发出的声音。又是那些层层叠叠,像某种本能发出来的声音,但徐寻月明显感受到其中的引诱意味,就像三年前执行外派任务的那次,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 【来这里吧。】 【来这里吧。】 【来这里吧。】 【这里才是你的归宿、你的故乡。】 【进入灾变区,只要进入那里,你就会是那里的王了,大把大把的灾变生物将听你指挥,海水也会为你所操控,你将成为旧日城市新的神明。】 【你不来这里的话,他们就要过去了,他们过去可是会变成养料的。】 【你不想保护他们吗?】 【就算你不过去,你的创造物也在那里,他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他肯定会被注意到的。】 【你不想保护他吗?】 【只要你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地方,你就可以主宰你现在控制不了的一切了。】 最后一份,则在分析祝回那边的信息。这片亮起的红光中也有祝回所在的队伍,其中的小圆点亮起了三个。 他在嘈杂的飞行器中,听着来自雪原上的动静。 “能保持这样多久?”这是祝回的声音。 “至、至少半个小时……没事,不用管我,是他们爆发得太突然了,我跟他们三个的匹配度都超了70%,我可以让他们稳定下来的!”这是于圆。 “啊啊啊啊头好痛、好吵……于班长、于班长救我……哎呦这个被污染的鸟敢偷袭我?吃我一枪!” “队长……我有点瞄不准……有点控制不住攻击欲望是怎么回事?” “那是灾变体吗?有灾变体在靠近——队长小心!” 接着,就是一阵能够盖住大多数响动的战斗声。 再次听见狼嚎,徐寻月的呼吸也急促了一瞬,他沉下心来,用两秒钟梳理自己得到的信息。 首先,祝回所在的队伍里有三个人身体状况下滑,是另外三个哨兵,祝回自己和向导于圆没事,于圆有把握暂时稳住另外三人。 其次,出了问题的三个哨兵是精神上的问题,关键词有头痛、很吵,且激发哨兵的攻击欲望,和大半个月前易程礼的症状很是相似,祝回也差点中招过。 最后是一个大胆的推测: 说不定就是他给祝回做了精神疏导,监听中的祝回才会比于圆听上去状态更好,能和灾变生物战斗,还能在另外几个哨兵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进行武力压制。 而其他发出警报的队伍或许遭遇了和祝回这边相差无几的事,亮起红光的三四个小圆点代表哨兵,剩下的全是向导;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灾变生物,又或者哨兵忽然失控,就可能导致向导在短时间内陷入危机、所有小圆点都亮红光,甚至团灭。 可是,为什么会集体出现这种状况? 易程礼身上是有帝君精神场的气息,但不是每个哨兵学院的学生都有。祝回积攒了三年的功勋,又正好选上了首席哨兵,才在今年年初的总结大会上和帝君见面。 应该是地区的缘故。 是无边雪的问题。 眼前显示屏上的红点主要集中在a2区,a1区和a3区也有一些,最后两个区域的学生本来就少,出状况的几乎没有。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难道是有人……不、有生物在背后推动?这个家伙有和帝君相似的特点,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地域,就像徐寻月脑海里的声音对他许诺的那样。 徐寻月想到一个被他忽略三年的人。 祝回是哨兵,易程礼是哨兵,学院这边最先受到影响的是哨兵,因为学生缺少历练,哨兵本来就敏感,比向导更容易受刺激。 帝君也是哨兵,而那个四年前和帝君一起进入灾变区、却没和他一起回来的继任者…… 是向导。 他不会没死吧? 四年前,帝国对灾变区的“大清理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贵族、皇室、甚至帝君都亲身上阵,好几个灾变区界线被往后清了十多公里,露出已经成为废墟的前纪元城市。 徐寻月也参与到了“大清理行动”中,只不过出事那次,他没和帝君一起去。 那次,和帝君出行的人都死在了灾变区,他最为欣赏的继承人当然也没能回来。向来骁勇善战的帝君因这次失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理解他,为他感到遗憾和悲伤,徐寻月同样如此。 ——帝君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片土地,为帝国付出了全部的心血,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拥护着他。 灾变发生之前,帝国正处于欣欣向荣文化发展的和平时期,徐寻月的父母是在中等城市工作生活的向导和哨兵,战力不算突出,但在和平时期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们组建了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家庭。 灾变之后,贵族、皇室和普通阶层的区别好像一下子拉大了,徐寻月作为海神纪时随处可见的孤儿,军衔升得那么快,除了自己努力拼命之外,也有帝君在提拔。帝君看出了攻击型向导的潜力,在他尚未成名时帮忙压下贵族老古板的议论。 他很轻易地成为了帝国百年来最年轻的向导队长。 在志愿去边缘地带的向导人数远少于哨兵人数的情况下,他的小队能很轻易地再拥有一个向导。 那个时候,徐寻月是实实在在的帝君派系,而三年前,那个保密程度极高的外派任务,也有一部分是帝君的请求。 是的,请求。 时隔一年,帝君请求他去那个自己曾经折戟过的地方,看看是否能找到当年同行者、尤其那位继任者向导的痕迹或尸体。 …… 定位器的监听功能勤勤恳恳地运作着。 在灾变生物不断发出的古怪声响中,祝回的声线格外冷冽,上面似乎附着了某种力量,听着格外清晰。 他说: “你们先走。” 另一个刚刚还在抱怨头痛的哨兵立刻大喊: “不行!怎么能丢下同学自己逃命?” 于圆也说: “祝同学……队长,我们都可以继续坚持的,大家配合得很好不是吗?还没到这种地步啊!” “不需要坚持,你们只需要撤退,”祝回说,“这次的实践活动已经取消了,安全第一。” 是的,就在不久前,两艘飞行器和无边雪的哨所都打开了广播系统,朝实践区域循环播放有关外出实践已经停止的录音。 他们听到了,所有学生都听到了。 “可是你的安全——” “我们还能配合多久?” 祝回打断了她。 “他们三个的体能速度力量精神力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如果支撑不住就是三个人一起出问题,到时候你怎么救?我怎么救? “你帮不了我,他们离不开你,你必须带着他们走。让他们三个保护你,你保护他们三个的精神领域。 “而且你没发现吗?比起攻击他们,这些灾变体更倾向于攻击我。 “我是队长,白塔规定危机时刻必须听队长指挥。 “你们,撤退。” 灾变区变幻莫测,先走的人不一定安全,但总归要好一点。 他希望这次先走的人能活下来。 *** 喷着白漆的飞行器中,许孟微把设备往桌上一丢,拽着身边另一个向导就往外走。 “学长!我也去救援了,你别担心,这个显示屏就麻烦你帮忙看一下了!” 被他拽着的向导只来得及朝徐寻月礼节性笑笑,就被许孟微拉出了门。 此时此刻,屏幕上a2区的红色几乎连成一片。 祝回的定位也在a2区。 代表他的小圆点依旧是正常的颜色,并没有亮红光,表示他的身体状况目前一切正常。 但是……现在正常,以后呢? 无论多强,只要是人,就会感到疲惫、需要休息。 【就算你不过去,你的创造物也在那里,他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他肯定会被注意到的。】 祝回也说自己有被针对。 徐寻月望向飞行器敞开的入口。 因为事态紧急,人们频繁进出的缘故,飞行器的门已经不关闭了,可以直接从那望见无边雪的景色。 望见无边无际的雪原,望见永不停歇的大雪。 驻守于此的士兵曾经调侃过,说这里的雪有一种永恒的意味,只要看着它,就会觉得这里将一直保持这样的宁静。 这样的宁静却在这一天被打破了。 更重要的是,所有随队老师和当地士兵都投入到救援活动中去了。 无边雪哨所的士兵个个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不像学生那样容易被影响,穿戴好防护服装,拿着枪就往雪原里去。 飞行器这边……除去向导学院飞行器上的最后一架,所有救生飞船都已经启动了。 而这最后一架也即将被许孟微启动。 必须出头了。 这是几百个人的生命,他的伴侣也深陷其中,单纯的救援并不能挽回局势,只能让伤亡微薄地减小一点而已。 向导的感觉很难不准,或许他就是破局的关键,没有任何可以替代的解法。 他也希望祝回的队友能活下来,如果先走的人再次出事,他的哨兵肯定会非常难过吧。 徐寻月略微阖眼,再睁眼时,一股无形的精神力便势不可挡地向四周张开。 那双冰蓝色眼眸中,金光一闪而过。 许孟微和同伴莫名其妙地停下脚步。 白色飞行器周围的所有人都晃了晃神。 下一刻,只见最后一架救生飞船以某种危险至极的曲线向上疯狂爬升,末尾擦出刺眼的火花,团状的白云被排开,黯淡的天空被照亮。 许孟微站在雪地上愣愣抬头。 那艘他准备登上的救生飞船,不知道被谁捷足先登,像流星一样迅速飞远了。 第37章 不听话的家伙 一旦决定出手,坐轮椅就不现实了。 平时装装样子还差不多,真遇到事情,那点速度根本不够看。 为了减少怀疑,徐寻月使用精神力对周围人进行了干扰,顺便还把轮椅也拽到飞船上去了。 这样一套操作下来,学院的人看不见他登上飞船的动作,事后也会下意识避免思考、模糊、忽略他是怎么登上去的。 甚至,他们应该要过一会才发现,使用最后一艘救生飞船的人居然是徐寻月。 救生飞船上有个缩小版的显示屏,在这上面同样能看到代表学生的小圆点。 红色愈演愈烈,有一种即将溢出屏幕的趋势。 徐寻月很快就来到了和他直线距离最近的队伍附近。 哨兵的嘶吼压抑且痛苦,声音不大,反倒有几分痛到极点产生的虚弱,向导呼吸急促,哪怕只是一个转身一个后退也动静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对方一样。 这个队伍情况不错。 哨兵虽然被那股神秘力量影响了精神领域,却没有完全失控,队伍的向导仍在坚持,他们运气不错,暂时没碰上灾变生物。 那他要停下来帮忙吗? “唰——!!” 救生飞船没有降低飞行高度,反而加快速度朝无边雪内部冲去。 这个队伍能被他第一个遇到,说明距离安全区域很近,容易被其他老师和当地哨所士兵找到。这五个人身上没什么伤,又没碰到灾变生物,战力保存得不错,完全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小型救生飞船空间十分有限,舱内只能坐七个人,随队老师驾驶时一般是两两结伴,剩下五个空位留给学生。 如果他下去救援,搭上这五个人之后就差不多得回去一趟,耗时长不说,被许孟微等其他老师见到总不方便,几个学生回过神来,说不定还会奇怪为什么是他驾着飞船来。 徐寻月可以利用精神力干扰感知,但长时间、大范围、多目标地扭曲认知太耗心力。 作为攻击型向导,他没法给祝回以外的哨兵任何辅助。他可以作为随队老师帮忙运输、可以作为战力撕碎那些攻击学生的灾变生物,但这样都太慢了。 解决无边雪内部散发出来的神秘力量才是关键。 直觉告诉徐寻月,这是揭开帝君秘密的好机会。退役的他很难申请到灾变区通行证,但在出了意外的实践活动中,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灾变区。 和三年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相比,现在的他更强,掌握的信息更多。 机会错过就没有下次。 救生飞船高速行驶,很快就接近了祝回所在的区域。 当定位器上的精确坐标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徐寻月往下看了一眼。 说实话,看不太清。 这里本来就下着鹅毛大雪,天色将晚,光线更是不强,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上空,连灾变生物的残骸都会变成污渍一样的小黑点,想凭借肉眼视力看到具体的人根本不可能。 只有雪。 正在落下的雪,和落在地上的雪。 好在肉眼看不见,器械和本能却还在运作。 救生飞船的显示屏上,代表祝回的小圆点没散发红光;监听功能中,祝回的气息微微凌乱,但徐寻月一直仔细听着,没听见对方受伤的动静。 更重要的是,他的本能、他对祝回的感应,也再一次变得鲜明起来。 感应说,他的哨兵没事。 “唰——!!” 飞船再次加速,与此同时,徐寻月将自己铺开的精神力聚拢,形成数柄无形的矛朝下方扫去。 越有自主意识的灾变生物越能被精神攻击伤害到。如果是一般学生,徐寻月可能帮不了太多,但拖住祝回脚步的恰好是灾变体。 最具有自主意识的灾变生物。 属于灾变体的古怪哀嚎响起,定位器上的坐标越来越近,很快和飞船在水平方向上重叠,最后又变得越来越远。 ……那种神秘污染本来就是针对哨兵的,他还是不带祝回去了。 有他刚才的帮忙,祝回足以摆脱灾变体的纠缠,进入飞行器所在的安全区域。 *** 祝回猛地看向天空。 身上蒙着黑雾的灾变体朝他后背扑去,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都不回就反手一刺。 泛着寒芒的匕首干脆利落,那人型生物根本来不及变化动作,按照运动轨迹绝对要被划成两半。 但它没有。 严格来说,它的确被撕碎了,只不过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 在匕首即将碰到灾变体的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它那区别于人类的硕大头颅直接爆开! 蓝绿色液体、碎片和胶状物洒落一地,将白雪染成令人作呕的颜色,本就狼藉的场面更加壮观。 祝回周围三米内的灾变体瞬间倒下。 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出现破绽,他趁势加快攻速,呼唤精神体和自己一起杀出一条血路,片刻都不耽搁地朝安全区域撤退。 脚上发挥出了哨兵的最高跑速,脑子里却想着刚才的事。 那种感觉……是哥哥吧。 哥哥经过了这里,而刚刚那些灾变体的暴毙就是因为哥哥的精神攻击。 哥哥也参加到救援里来了吗? 有点奇怪,飞行器上的救生飞船应该远少于随队老师的数量,哥哥坐轮椅不太方便,他们居然让哥哥参与其中吗? 当然,这样没有问题,说不定是哥哥自己决定加入的,毕竟哥哥是帝国最厉害的向导。 祝回的状态其实不错,虽然被灾变体拖住了脚步,体力却没大幅下滑,再战斗个一天都没问题,就算灾变体源源不断地围堵他,到那时也会因为数量变少而出现破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这里为什么这么多灾变体,但一个待规划区、或者说一个灾变区外围的灾变体数量永远都只有那么多。 哥哥有没有注意到他呢? 那种规模那种强度的精神攻击,消耗应该不小吧。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是哥哥离他越来越远了吗? 不过,哥哥在边界线实施救援,而他自己在往安全区域跑的话,距离本来就会越拉越远。 在信息不足的环境里,还是先回去补充弹药吧。 祝回的子弹已经全部打完,这也宣布了枪支的暂时报废,好在祝回的攻击方式有很多,精神体、冷兵器、甚至他的手。 经常和精神体并肩作战的高级哨兵能将部分躯体转化为精神体形态。 必要时,他的指甲可以很锋利。 回去补充一下弹药,再看看哪艘救生飞船有位置给他坐。 反正哨兵学院的老师基本都打不过他,不如让他也参与救援好了。 和哥哥坐同一艘更好…… *** 一个小时后。 “嗡!” 无边雪a1到a5所有待规划区内,所有人都耳鸣了一秒。 一秒过后,耳鸣消失,那些被运出来却仍在说头疼的哨兵也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因疼痛而发出的呼喊。 “感觉怎么样?”许孟微虽然没搞明白耳鸣是怎么一回事,但见人安静下来,脸色好了不少,便凑上去询问。 被他问到的哨兵学生长舒口气,缓缓道:“好像……没事了,之前感觉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脑海里吵架,现在都停止了。” “那就好。” 许孟微站起身,又问了另外两个被救生飞船带回来的哨兵,在得到一致相似的答案后,就开始对着终端疯狂传讯。 消息是传给那些驾驶救生飞船出去的人。 多方一沟通,发现大家都听到了耳鸣声,其中找到学生但还没飞回来的那部分也说,哨兵的异常症状已经消失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许孟微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有一个人没回他消息。 那个最后离开的人没回他消息。 正焦急地等待回复,许孟微忽然福至心灵,跑进白色飞行器,查看飞行系统中显示救生飞船位置的那个屏幕。 一、二、三、四……七。 许孟微心里一凉。 只显示了七架救生飞船所在的位置。 而这艘飞行器配备的八架小型救生飞船已经被全部启动了。 灾变区磁场特殊,只有进入灾变区的运输工具,才可能无法发送和接收信息,进而无法在屏幕中显示位置。 许孟微急得脸都白了。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机械运作声,他忙跑出去看。 是秋晔带了一队学生回来。 此时此刻,两艘飞行器配备的十六架救生飞船终于回来了一架。 许孟微几步上前,和秋晔说明了情况,秋晔更是满脸震惊。 “你们怎么让徐向导去了?” “我……不是我贪生怕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我是想上那架飞船的,不知道为什么学长就比我先上了那架飞船。” “那我现在叫人一起去找——哎哎哎、那个——祝回?你小子干什么呢!” 许孟微都没发现自己身边经过了人,还是秋晔忽然大喊,他才循着秋晔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防护服上沾着灾变生物碎片的年轻哨兵身形一闪,跳上刚刚落地、里面学生刚出来的救生飞船,接着“砰”地一声关闭舱门,戴着黑色作战手套的手拉动操作杆。 刚关闭的起动机再次打开,沉闷的机械运作声再次响起。 许孟微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 “等等,别启动!停下!祝同学,你是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吗?但你也得冷静一点,我们失去他的坐标了。无边雪才发生这么恐怖的变故,还没摸清里面的情况,盲目进入只会徒增伤亡……” 秋晔的语气反而轻缓下来,像是在试图安抚他:“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你不要一个人行动,至少再找几个人。”同时迅速握向舱门外面的把手。 晚了。 “轰——!!” 安全区域现存的唯一一架救生飞船再次起飞,上升曲线和之前那最后一架起飞时无比相似。 相似的疯狂。 “我是他的哨兵,我知道他在哪。” 飞船瞬间窜了出去,祝回略显沙哑的声线却留在了原地。 “我能感觉到那里的危险,你们别来,进入灾变区之后,这架飞船的坐标也会消失。” *** 无边雪深处。 传闻并没有错,无边雪外部是纯粹的雪原,内部却靠着海。 海岸边的白雪上堆积着无数杂物,又或者,说它们是垃圾更为合适。那是乱七八糟无法分类的木板、水泥、沙发、瓶瓶罐罐等等。 整个无边雪外围都没有城市废墟,岸边的垃圾便能说明一点: 海下沉睡着旧日的城市。 在灾变发生之后的年岁里,每当天气不好、海面起伏的时候,这些属于旧日城市的杂物就会被冲上岸,变成垃圾。 不被使用,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垃圾,无边雪深处只有灾变生物,它们一直和这些垃圾共存着,日复一日。 然而,今天,无边雪的宁静被打破了。 今天的海岸堆积了无数灾变生物的残躯,把白雪染成奇异的颜色,从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一直延伸到岸边,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队伍末端,海岸边沿,站着一个人。 他——的确是人类,不是人型的灾变体,因为他的身上没有模糊不清的黑雾。 但他又不像一个人类,因为他的眼睛是冰冷的金色。 仅仅是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他周围的世界都安静得可怕。 厚厚的积雪能掩盖猎食者暗中窥伺的目光,雪原也因此变得杀机四伏,而他只是简单地站在这里,却能让隐藏着的生物感到害怕和服从。 就在这个人向前迈出一步,军靴沾到一丝海水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抬手看向自己手腕。 那上面佩戴着一个仪器,显示屏上,唯一的一个坐标点正在迅速靠近。 二者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这个人却皱了皱眉。 徐寻月感觉自己很奇怪。 看到显示屏上的这个点在靠近,他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 说不清高兴是因为什么,但不高兴他似乎知道,因为他的造物有点不听话。 等等,他的造物……是谁? 这个屏幕上的点和他的造物有关系吗? 为什么会觉得他的造物不听话? 噢,这个他有印象,好像是强硬地逼着对方说过,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这里很危险吗? 奇怪。 既然是他的造物,为什么要保护呢?直接使用就好了吧?用坏掉也没关系。 不过,看着这个仪器上面显示的画面,那家伙好像马上就要到了。 送上门的、不听话的家伙…… 徐寻月往海水里迈了一步,唇角忽然勾起。 该怎么惩罚呢? 第38章 逃跑 雪原上空,一架救生飞船正以区别于其他飞船的气势朝深处冲去。 在另一架飞船上目睹一切的人愣了愣,还没做出反应,迅速缩小的黑点便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 祝回并不是听了许孟微和秋晔的对话,一时激动才这样做,在他突破包围圈往学院飞行器赶的路上,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重了。 向导和哨兵之间的链接是双向的,是两个人都会有的感觉,虽然因为二者特性,向导对哨兵的感应会灵敏细致很多倍,但哨兵对向导也是有感应的。 那时他已经决定要去找哥哥了,可独自在雪原行走哪里能找到在高空飞行的救生飞船?就算找到,也很难跟上,更难以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所以尽管不安,他也只能加快速度、先回到学院人员所在的区域,再在那里启动救生飞船出去。 没想到,就在祝回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耳鸣声响起了。 同一时刻,他和徐寻月的精神链接断开了。 祝回都不知道自己大脑空白了几秒。 但还好、还好他之前送了哥哥他的记忆树叶,哥哥也把他的记忆树叶带在身上了。 哨兵天赋被循环使用到极致,视野被无限放大再缩小,不知行驶了多远,祝回余光忽然扫到了地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唰——!!” 操作杆被猛地下扳,飞船几乎以九十度的角度降落。 落在另一架停在雪地上的飞船旁边。 从这架救生飞船开始,朝前方看去,地上属于灾变生物的残肢铺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诡异,残暴,神秘莫测。 祝回却松了口气,紧握匕首到发白的指关节略微松开。 这条路的方向也是哥哥所在的方向。 哥哥应该没事,哥哥应该是朝前走了,这一路的尸体就是他留下的痕迹,他只是把飞船停在了这里。 尽管这样想,祝回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将那架空着的救生飞船检查了一遍。 飞船外侧被溅了灾变生物的血,蓝色绿色红色都有,混合在一起像是个不详的征兆,飞船的内部却十分整洁,残存着微末的向导气息,燃料表显示燃料只用了一半。 没有丝毫打斗、又或者说是被入侵后逼不得已撤离的意味,反而像是里面的人主动打开门出来。 中央的显示屏亮着,提示这里已经是灾变区深处,祝回却完全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 轮椅。 他感觉自己又懵了一下,大脑空白,眼睛发酸,耳朵嗡嗡作响,认知陷入茫然而无助的混乱状态。 不是应该没事的吗? 他没发现附近有其他活人的气息,那一路残肢应该都是哥哥做的,哥哥应该往前去了才对。 但为什么…… 祝回呼吸一滞。 难道是其他东西带走了哥哥?有其他存在带着哥哥往那边去了?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不想还好,一旦某种可能浮出水面,就会在心中被反复提起、无限放大,即使已经告诫自己不要想了,再想你会疯掉的,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它。 刚从舱内跳出,一个黑影便迎面扑了过来。 和人类差不多大的头部,却张着和人类完全不一样的血盆大口,似乎有涎水一类的物质从中喷出。它的身躯被黑雾覆盖,看不清底下做着什么动作。 灾变体。 祝回本就憋着一股快把自己烧死的怒意,这会见有目标送上门,直接就是一枪爆头。 灾变体轰然倒下,乱七八糟的玩意从那个大概是脑袋的部位流了一地。 更多的灾变体围了过来。 祝回还是有理智在的,知道不该浪费时间,找徐寻月才是关键,虽然现在攻击欲很重,却只解决了距离最近的几个,就返回到了放着轮椅的救生飞船上。 他拉动操作杆,准备利用机械强行突围前行,却发现包围着他的那些灾变体正在如潮水般褪去。 它们离开得很快,才过一会,就消失在了祝回的视野之中,像是收到了什么撤退指令一样。 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 有点蹊跷。 祝回皱了皱眉,却没分半点注意力到那些跑路的灾变体身上。 他控制着救生飞船继续朝前行进。 再蹊跷的事都得放一边,什么都没有哥哥重要。 *** 徐寻月感觉自己在浅海等了有一会。 好慢啊。 他有点不耐烦地想着,那家伙还没到吗,速度可真慢。 奇怪,明明之前是因为对方来而感到不高兴,为什么现在迟迟没到,他还是觉得不高兴呢? 或许是觉得对方耽误了自己的事情吧。 在他踏入水中、向下潜游之后,他就一直待在几米十几米深的地方等待着。 但他其实是很想继续向下探索的。 那种尖锐且不可忽略的欲望一直在脑海中叫嚣,说在更为幽暗的深海,有他想要、想见的东西,说那里是他的故乡,他会喜欢那里,也应该待在那里。 徐寻月觉得这没什么不对,自己在海水里确实很轻松,比在陆地轻松得多。 如果陆地上的他是正常状态,那海水里的他就是十个正常状态下的自己。 他可以在海水里呼吸、可以在海水里更快地移动,海水似乎成了他延伸出去的四肢,随他的心意而动。 这些都是陆地上的他做不到的,海水中的他大概才是真正的他。 ——自他“苏醒”,从那个有点奇怪的椅子上站起来,再从那个铁皮箱里走出来的时候,徐寻月就意识到了这点。 另外,他“苏醒”的时候,还感受到了一股属于其他生物的精神力在笼罩这片区域。 但这片区域应该是他的领土才对,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把那股精神力切断并赶走了。 ……话说那家伙什么时候来? 生物本能一刻不停地发出下潜的催促,焦灼又原始,却被一种连当事人都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挡在原地,以至于他一直滞留在浅海,等一个印象里很不听话的家伙送上门来。 徐寻月神色漠然地抬手,看了眼手腕仪器上正在移动的坐标点,周边海水因这个动作荡漾出几层波纹。 噢,快了。 他撩了撩被浸湿散开的长发,将总是乱飘的那部分别在耳后。 然后放下手,忽然有些疑惑地想着: 【我的头发好像一般是扎起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沉思片刻,徐寻月抬头看了会海面。 在他眼里,海水就像透明且毫无杂质的窗户,透过海面,他看到了白色的云,还有灰色的天。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这些—— 不对。 还有一个人类垂在海面上的影子。 来了啊。 徐寻月眯了眯眼,倒是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稍微靠近了海面一点,大概是从十五米的位置变成十米。 他听见了这个人类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看来很紧张。 是被他吓到了吗? 那些灾变生物被他吓到了,也会在原地愣一会才跑。 不过,这个人既然怕,为什么又要过来呢? 他可不会因为造物的恐惧而放过对方,这个人类让他等了那么久,现在就算想跑,也…… “哗啦!” 巨大的击水声。 徐寻月微微一愣。 他的造物……自己跳下来了。 还挺自觉。 心情略有上升,他忽然觉得自己不着急和这个不听话的家伙算账了,可以再看看对方的表现。 金色眼眸眨了眨,在水花还没来得及散去的那一刻,徐寻月把人拉进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这里是海洋,而他的精神图景则是一片深海,在这种时候用精神力强行干扰,祝回还真没发现。 他只觉得水压好像有点变化,另外好像也不需要克制本能进行憋气了。 但这并没有令他放松警惕,相反,他心中的警报在这一刻拉响到了极致。 有危险在靠近! 紧接着,看不见的暗流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入水没稳住身形的他根本找不到平衡重心的机会。 手还被什么东西捆到身后去了。 祝回一惊,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瞬间变得锋利万分。 刚刚控制住他的这波攻击速度太快,他的反应又似乎被什么影响了,动作上慢了半拍,根本没来得及碰到配枪板机,而匕首插在腰带上,距离更远。 他只能选择用指甲的忽然变化作为反击,争取割断手腕上的束缚,和可怕的未知生物拉开距离。 这种情况,其实在祝回的预料之中。 循着那条由尸体铺就的道路追踪,时间越长,心里的不安就越重,等他看到那片海的时候,那种不安简直化成了某种面对死亡才会感受到的威胁。 说明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藏着能让他有去无回的危机。 但他还是跳下来了。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哥哥?还有谁能找得到? 秋晔不行,许孟微不行,就算再找帮手,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有哥哥又该怎么办呢? 之前没找到的时候,他还能告诉自己是信息太少是运气不够,可现在他们又遇见了、结婚了、经历了二级结合,他完全无法接受失去对方的可能。 他是哥哥的哨兵,没有哪个哨兵会放弃自己的结合向导。 跳下来,碰到危险,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祝回怎么也没料到,正当他背在身后的手亮出指甲时,那个他一直想听见的声音出现了。 从后方传来,说: “咦?这么锋利……看上去有点像狼。” 祝回身体一僵。 他其实还是懵的,不知道徐寻月为什么会这么说话,但感受到徐寻月聚焦在自己指尖的视线,他那指甲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试探性地缓缓扭头,朝身后看去。 他呆住了。 一双从未见过的金色眼睛,不带丝毫温度地盯着他,却又含着几分好奇。 徐寻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 “指甲能变得这么锋利的话,也能变出狼尾巴和狼耳朵吧?” “……” 居然没有立刻回答。 徐寻月难以理解面前人类的表情,但他也暂时不想去理解了,因为他有点生气。 是的,生气。 他的造物、他的所有物,居然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话。 对于那些不听话的东西,那些违抗他、想攻击他的东西,他是怎么做的呢? 杀掉。 毫不留情地碾碎、毁灭,攻击它们的大脑,让它们整个炸裂开来,四分五裂,血液沾满大地。 从雪原到海面,一路的尸体碎片就是证明。 眼前这个人不听话、违抗他,刚刚还想割开他操纵的阴影,可以说是什么都犯了,该罚,况且他的造物,应该更加严格地要求才对。 但是……但是…… 但是对这个人类,好像不能这样? 因为在徐寻月的精神图景里,祝回看上去不像现实世界那样疲惫,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没有脏污破损。 他看上去还有一点脆弱,不知道为什么。 徐寻月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或许,对这个人类,有独特的惩罚方式。 他想了想,捏住青年下巴,盯着那双隐隐发红的琥珀色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二十倍灵敏度,罚你不听话。” “唔……!” 祝回几乎是发着抖完成了徐寻月的要求。 他之前没立刻照做,一半是大脑宕机、在思考哥哥的腿是怎么回事,另一半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变出耳朵和尾巴。 部分躯体转化为精神体形态是高级哨兵才能做的事,但实战中,使用这种攻击方式的高级哨兵其实很少,就连祝回也不怎么用。 再说了,就算用,也是像突然变出锋锐的指甲那样出奇制胜,怎么可能去转化尾巴和耳朵? 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不听话的。 可惜徐寻月不会听他解释。 祝回现在仍然没搞清楚对方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哥哥状态不对,却不知道怎么帮忙解决。 虽然,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哥哥解决掉了。 耳朵和尾巴本来就是很敏感的地方,更别说提高二十倍灵敏度之后的触碰。 和医务室那次比…… 算了,根本没办法比较,根本不是同一种。 或许是摸毛茸茸摸得心情愉悦,异常状态下的徐寻月放松了对祝回的辖制,洋流没再把人冲得东倒西歪了,绑着对方双手的阴影也早已松开。 但祝回还是被摸得腿发软。 海水有浮力,在其中本来就不如在陆地上站得稳,现在更是一塌糊涂丢盔卸甲,连动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在喘息间尝试求饶:“哥哥——”结果还没说几个字就被徐寻月塞住了嘴。 用手指。 祝回只能呜咽。 耳朵被握在冰凉的手里揉捏,徐寻月不止手指用力,连手掌都用来玩毛茸茸的狼耳朵了。握在手心用指腹摁、整个抓住折叠起来搓、还要用指尖敲打耳朵内侧…… 尾巴被从根部一下子撸到尖尖,再慢慢从尖尖被把玩着到根部,甚至那只手落在根部的时候还要用指关节摩挲。 似曾相识的触感,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这里被触碰的经历。 祝回觉得自己烫得可怕,他大概整个人都成了红色。 身体敏感得不断抽搐,肌肉绷紧到极致近乎僵硬,可他的大脑还在垂死挣扎地艰难运转。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被摸一会,他就会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任人宰割。 他很乐意在哥哥面前这样,但问题是现在哥哥状态不对,他来这里是想把哥哥平安带回去的。 他如果一直在这里、一直这样,别说带哥哥回去了,连自己清醒都做不到。 “唔……” 怎么办。 怎么办? 求饶是行不通的,正常状态的时候,求饶都不一定有用,现在更是不可能。 “……” 那,跑吗? 好像只能跑? 不是要彻底跑掉,他只是想到岸上去,在海水里太被动了,一直在海水里被这样摸耳朵尾巴,他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而且哥哥在海水里好像也变强了很多。 祝回记得自己跳下来之后只潜了几米。 哥哥现在没限制他的自由,如果出其不意……或许是可以的。 祝回闭了闭眼。 但是,跑了被抓回来会很惨吧? 哥哥本来就有点生气了,再惹他不高兴…… 不管了! 于是,就在徐寻月摸完一阵,松开手、好整以暇地打量面前这个有着毛茸茸尾巴和耳朵的人类时,对方居然毫无征兆地一拧身,朝上方游去。 徐寻月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这个人类原来还会装模作样,罪加一等。 刚刚一副面红耳赤腿软无力的样子,现在跑得倒是挺快。 他冷笑了一下,无动于衷地看着祝回向上游,看着祝回离他越来越远,影子却留在了他的身前。 他可是把祝回拉进了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在他的精神图景里,他就是掌控一切的主宰。 徐寻月伸出手,五指张开,再轻轻一握。 哨兵回到了他的身前,回到了自己影子所在的位置。 第39章 欺负哭了 深海带来的恐惧是天生的。 几乎没有的光线,重重的水压,跌宕起伏的水波,都在不断给予人心理暗示。 暗示他永远无法逃离、水下永无天日。 被忽然换回原位,并且再次被影子束缚住的时候,哨兵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原来在最开始,他就已经被拉进了对方的精神图景。 而一个哨兵被拉进向导的精神图景,对方还是徐寻月这样的向导…… 没有机会了,不可能游出去的。 “!!” 水压猛地加重,窒息感蜂拥而至,液体仿佛要从耳朵倒灌进来一样,祝回瞪大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咬住嘴唇,才避免了习惯性呼吸而导致的呛水。 没错,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感受,这才是他应该承受的压力。 现实世界,他潜入了水中,虽然只有几米,身上却没有任何潜水装置,水下行动全靠自己的体能和肺活量。 哥哥的精神图景同样是海,甚至直接就是深海,更加黑暗,也更难闭气。 他应该感受到水压,感受到人体无装备长时间下潜带来的的疲惫和眩晕,感受到身体兴奋又一直没有换气引起的缺氧……但实际上,之前的他并没有感受到这些。 这个状态下的哥哥能够和大海产生联系,更何况,在哥哥的精神世界,哥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哥哥之前没让他感受到这些,现在哥哥生气了,所以这些都回来了。 祝回勉强地浮在一个新生的漩涡上,那种踩不到实地的感觉始终让他不安,他的身体还在,灵魂却早已被漩涡吸进去嚼碎。 而那只手又拢住了他的耳朵。 徐寻月冷眼看着祝回喘息,把湿哒哒抖得厉害的毛茸耳朵捏在手里,然后伸出精神触手,将对方的灵敏度继续上调。 于是,伴随着可怜兮兮的呜咽,那条没被捏着的毛茸尾巴也发起抖来,甚至软趴趴地想要去勾徐寻月的腿,像是在讨好一样。 看上去难以忍受。 徐寻月打量这张潮红的脸,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装模作样? 他的所有物,当然要以他为核心,以他的意志为意志,除了他什么都不关注、什么都不在意,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凭什么离开? 犯了错误就要罚。 既然是逃走被抓回来,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待遇。 必须严格管教,让他完全溃败,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折腾才行。 徐寻月抬起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点哨兵不住滚动的喉结,在对方不知因为敏感还是恐惧的战栗中缓缓上移,划过他的下颌线,抚摸他的下巴,最后拨开那死死咬住的唇瓣,玩弄里面锋利的犬牙。 并且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刚刚是五十倍灵敏度。” 接着第三次控制对方的神经末梢,把刚才还是五十倍的灵敏度再往上调。 “现在是一百倍。”他说。 祝回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停止运转。 他愣愣地睁着眼睛,嘴唇被拨弄开,无法抗拒地吞咽着灌进来的海水。 缺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鼻腔跟着眼睛一起发涩,巨大的压强差让他陷入了暂时性失聪。 身体处于艰难的境地,一百倍灵敏度的触碰却让他持续兴奋着,耳朵被毫不留情地揉摁,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巴根本没有力气合上。 水流只是轻轻拂过,都会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 好羞耻。 明明不想这样,却迷失得毫无抵抗之力。 怎么办? 好像没办法了。 一开始,他不想对徐寻月动手,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完全失去了对徐寻月动手的能力,只能跟着对方的节奏等待结局到来。 等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欢愉、痛苦、昏沉……甚至可能是死亡。 他会死在这里吗? 好久没呼吸了。 原本坚持的闭气被强行打断,他无法保持自己的身体状态稳定,耗氧量自然急剧上升。 眼前开始发花,祝回忽然想起医务室的那次经历,那时的某些环节和现在是相似的。 同样调节了灵敏度,同样被对方触摸,如今他穿得甚至还算严实,却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一览无余。 那时哥哥罚他又帮他,安抚他又引导他,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刺激和照顾,哥哥是清醒的。他为这份清醒而控诉,还被哥哥回应了。 但这次,不会有回应。 他被对方在海底增强了许多倍的精神体捆得动弹不得,身体沉浮在暗无天日的深海,没有落脚点,只能随着海波而左右晃动。 灵敏度被调高再调高,他已经没办法说话,甚至没办法发出声音了,哪怕是呜咽、泣音都不行,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 他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他已经分辨不出徐寻月在碰哪里了。 从严格意义上说,徐寻月这个时候其实没碰祝回,他在碰祝回的衣服。 摸到绑在作战腰带上的枪和弹夹,扯出来,扔掉。 摸到固定在后腰的匕首,连带着鞘一起拿走,扔掉。 摸到学院分配戴在手腕上的安全手环,取下来,扔掉。 期间手指碰到衣服,衣服碰到皮肤,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触碰而已,却让一百倍灵敏度的青年失了声。 祝回不知道的是,现实世界中,他身上的枪、弹夹、匕首、安全手环……也都在同一时刻被剥下了。 只不过,现实世界的这些东西被海浪卷着推上了岸,精神世界的这些却丝毫没被顾忌,零零散散,朝更深的海底沉去。 等把人类身上的可疑物品丢干净了,徐寻月才略微停下动作,审视对方身躯上的那层布料。 它被精神世界的海水浸透了,显得皱皱巴巴,正很没有活力地黏在那具躯体上。 不太好看。 在徐寻月的审美里,这具躯体是好看的,但这套衣服不是。 它的存在反而破坏了前者带给他的愉悦,就好像一件不相干的外物套在他的造物上,遮住了造物本身的美好与优越。 更何况,这套衣服还破损了。 祝回转化出了本不存在的耳朵和尾巴,尾巴要露出来,制服裤后面自然会多一个洞。 干脆也去掉好了。 精神世界中,上装下装一整套制服瞬间变成飞灰;现实世界里,同样一套制服被似乎有思想的海浪带到岸上。 徐寻月余光瞥见几张硬纸片一样的东西朝深海坠落。 那是什么? 应该不重要……吧? 苏醒后有些迟钝的情绪卡了壳,不太确定地反应着,还没等徐寻月捕捉到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见了……眼泪? 在海里哭,其实是很难被发现的,但徐寻月是这片海洋的主宰,他能甄别哪一滴水不属于他。 所以他当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 那不是一滴眼泪,是很多滴,像倾盆大雨,一下子从红通通的眼眶里滚出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哭得好看。 但不是那种让人想更过分一点,看看会不会哭得更厉害的好看。 徐寻月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好像见过面前人哭的样子,那个时候,对方就哭得让他想再恶劣一点。 可是现在,他心里冒出一种酸酸的感觉。 不愿意再让这个人哭了。 怎么能让他不哭? 徐寻月把“深水下保持正常状态”的能力再次给出去,恢复祝回的氧气供应和周身水压,又松开阴影的束缚,把对方的灵敏度一点点调到正常状态,期间没有碰他。 但他还在哭,就像压根没回神一样,因为失去束缚的缘故,哭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徐寻月有些茫然。 他想,我已经把我对他做的所有控制都撤掉了。 他看着浑身上下如今只有手腕上戴着点东西的人,决定从细节中寻找思路,却忽然感到一阵疑惑。 他握住了祝回的一只手腕,指尖勾住上面的黑色发绳。 这个东西,好像是他的? 为什么会戴在他的造物手上? 灵敏度虽然恢复正常,这样的触碰还是让没缓过来的哨兵颤抖了一下。 哨兵吸着鼻子,有点想把手腕抽出来,但刚刚的刺激让他实在没法使力,于是幅度很弱地挣扎几下就放弃了。 然后,他就像是发现自己能哭出声音了一样,从安静掉眼泪变成咬着唇抽噎,断断续续挤出不太完整的话: “这个是我的、你送我的……不能扔。” ……是吗? 是他送他的吗? 徐寻月皱了皱眉,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被他拉到海水中的年轻哨兵正跪在他跟前,抬手做着些什么,手上戴着那根黑色发绳。 好像真的有这样的事发生过…… 一阵刺痛传来,画面很快消失了。 奇怪。 徐寻月皱着眉头和祝回对视,半晌,动作很轻地把人搂到自己怀里。 “不要哭,东西都在。”他摸了摸对方被海水打湿的短发,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就好像潜意识里知道,怀里的哨兵是因为这个而哭的一样。 对了。 他为什么要在现实世界里、让海浪把那些东西送上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精神世界怎么样,现实世界就怎么样;精神世界里毁灭了,现实世界为什么要留着? 没有特地想过,却在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地这样指挥了。 “哥哥……” 怀里的人类又在说话,用那种湿漉漉还很软的声音。 或许,比起有具体意思的词语,他现在更像是在低喃。 但徐寻月还是应了,他说:“有什么事?” “我——” 听到这个语气,祝回把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 哥哥没想起来,哥哥还处于那个异常状态。 如果想起来,哥哥肯定会比现在这样更温柔地哄他。 哥哥还在那个状态里,就不能乱说话。 祝回深吸口气。 他刚才真以为自己要被玩死了。 又或者没被玩死、哥哥就失去了兴趣,在他奄奄一息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摧毁他的精神图景。 这样,他的身体就会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中同时坠落,被海洋拥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明明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之前觉得跳下来被海怪杀死也无所谓,但他那时候还是有点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找到哥哥,却没办法改变现状,他没能像当年哥哥找到他那样带哥哥出去,他没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是他没能救回哥哥,被哥哥杀掉,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看照片被海浪吞噬,眼泪就一下子流出来了。 之后的情况反而得到了反转,哥哥居然停下了,还态度不是很温柔地哄了他。 只是…… 他的结合热已经被引发了,由于半路停下,现在还没有解决。 既然不能乱说话,不能说离开或者其他的事,还不如先稳住哥哥。 祝回微微抬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金色眼眸的海洋主宰。 “哥哥……你想使用我吗?” 第40章 哭着求 使用? 真是个合他意的说法。 要怎么使用这个人类呢? 徐寻月没有立即做出行动,而是垂眼,用一种相当冷静的目光观察怀中的哨兵。 他手腕戴着两根发绳,身上一点布料都没有了,露出来的身型矫健、肌肉线条流畅,本该看上去强悍而充满爆发力,却因为接二连三调高的灵敏度,让起伏的洋流留下痕迹。 就好像被冷酷无情地对待了一样,全身没有哪个地方不是红肿的,眼泪到现在还没收住。 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脆弱可怜到了极点。 可是我刚才只用了一点力气,徐寻月觉得简直无法理解。 他只是捏了他的耳朵和尾巴,用一根手指头碰了他,让他喝了一点自己精神世界的海水——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海水。 只是这样而已,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感觉很容易用坏啊。 他的造物只有一个,坏掉可不行。 看在这家伙勉强算知错能改,知道乖乖变出耳朵和尾巴、还把指甲收回去的份上,以后罚他的时候温柔一点好了。 他要是从头到尾都听话,自己也不会罚他。 徐寻月自认是个很讲道理的主宰,如果没有原因,他肯定不会随便惩罚他的造物。 单手捂住哨兵额头,他轻松进入了对方敞开的精神图景,快速转悠一圈,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还好,没有受伤。 这里的雪原可比外面岸上的雪好看多了,不仅更加洁白明亮,岩石缝隙间还有一朵天蓝色大花,花瓣边缘盛着露水,开得娇娇艳艳、精神抖擞。 以至于徐寻月多看了几眼,离开时摸了一下。 他不太确定地想,是不是还能在这里看到星星? 虽然现在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会出现。 干脆叫这个人类变一颗出来好了。 徐寻月抽出自己的精神触角,周围的环境就从雪原变成深海。 他瞧了瞧把脑袋埋进自己肩窝的哨兵,觉得对方整个身体都变得更红了。 他什么都还没做,人怎么会自动发红发烫? 真奇怪。 不过,没有那些碍事的布料,撸毛茸尾巴就方便多了。 可以轻易摸到尾巴根和弹性部位相连接的地方,然后握着它从头到尾一寸寸薅下来。 没有衣服,人类皮肤的颜色变化也很明显,每变红一点,温度都会反馈到触摸着的手指上。 然而怀里的哨兵带着黏黏糊糊的哭腔咕哝: “哥哥……哥哥嗯、哥哥你为什么……” 徐寻月捏着尾巴根,凑近了点,感觉哨兵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自己的腰带。 “哥哥你为什么不使用我。” 噢,是想要被这样用吗? 徐寻月忽然在这一刻闻到了雪的清凉气味。 他抱着浑身滚烫仿佛烧着了一样的哨兵,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热了。 他居然会在他自己的精神图景里觉得热,不可思议。 捏着尾巴根的手向下移动,便碰到了挺翘部位之间,食指伸直插入缝隙,再十分自然地朝里顶去。 一路驾轻就熟。 好像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哨兵也很配合地把腿张开了,还有点想往他腰上勾的意思。 但在指尖即将碰到入口的时候,动作停了下来。 徐寻月皱着眉把手指从缝隙里撤出来了,虽然那道缝隙在挽留他,哨兵也露出了茫然而恳求的眼神,他还是把手抽了出来。 不能这么做。 潜意识深处,有一个似乎形成了很久的念头说,不能这样使用这个人,不能三级结合。 ……三级结合,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 他有预感,如果像刚才那样做下去,他的造物将会彻底属于他。 更加迷恋他,更加契合他,链接紧紧交缠,永远无法解开。 假如他陨落,他的造物也会在他生命凋零的那一刻死亡。 从生到死,都属于他。 只能依附他,只能依赖他,没有他在,就无法继续存活下去。 这不是很好吗? 这才是合格造物应该有的样子。 不懂。 算了。 但他真的被这个脆弱又爱哭的人类勾得有点热。 徐寻月心情不是很好地把哨兵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翻个面,再搂回自己怀里,然后提拉起夹在他们之间的那根毛茸尾巴。 祝回被这一通操作摆弄完毕,还没从“被哥哥拒绝求/欢”的打击中反应过来,顿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背、背面也可以。 后背直接贴着哥哥的胸膛,能感受到哥哥的心跳声。 侧脸肩膀有时候会被长发撩到,痒痒的,也不清楚哥哥的发绳哪里去了。 感觉哥哥腿部肌肉没有问题,所以坐轮椅是假装的?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说明哥哥没有在那次任务中受重伤。 唔,哥哥腰部力量好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用腿? 哥哥把他衣服弄成碎片丢掉了,居然只用他的腿? 为什么用腿也能这样……嗯、尾巴…… 总感觉快要擦进来了,但就是没有…… “别乱动。” 徐寻月一手提着毛茸尾巴中段,另一只手拍了下尾巴根附近那块不老实总想暗戳戳蹭他的地方。 “啪。” 效果斐然,哨兵顿时不敢动弹了。 但感觉好像哪里少了点步骤。 徐寻月看看自己的手。 少了什么呢? 他问:“痛了?” 哨兵背对着他轻轻摇头,尾巴软下来,呼吸急促又颤抖,臀腿肌肉还有点痉挛。 好像被吓得不轻,都说不出话了。 啧,徐寻月心里有点后悔,忘记这个人类很容易坏了。 那,以后不打? 但如果连这里都不打的话,徐寻月又觉得自己太惯着他。 以后屏蔽痛觉打总行了。 此时此刻,定位器上的唯一坐标已经跟徐寻月的位置重合,徐寻月拽着哨兵软乎乎的尾巴,觉得这个姿势很好用。 既可以不让人跑掉,又能避免尾巴扫来扫去捣乱。 祝回猝不及防被打了尾巴根,差点直接丢盔弃甲,这会被他拽着尾巴顶,大腿内侧又软又麻,呼吸断断续续,都快被弄到翻白眼了。 哥哥能把他弄成这样,但就是不进来。 好欺负人…… “呜……” 颤颤巍巍坚持了一会,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哭着小声求道: “哥、哥哥……可以不调灵敏度吗?” 隐隐听见哥哥笑了一声,没有理他。 本来是因为身体坚持不住说的,被这么一笑,祝回心里又多了几分委屈。 按照常理,在知道哥哥现在对自己比较严厉、也知道自己不能乱说话、要避免惹哥哥生气的情况下,一招不成,他就该安安静静受着了。 但祝回就是忽然委屈,被弄到哆哆嗦嗦也要梗着脖子求: “哥哥……哥哥、第一次这样我可能有点受不了……嗯我不想太快,哥哥……不要调灵敏度……” 话说出来,他又后知后觉感到了难为情。 他拥有帝国首席哨兵的职位,也有配得上这个职位的实力,并不是什么草包或者绣花枕头。 他穿戴整齐、带着枪和匕首进入这里,是觉得无论面对什么自己都能接受的,认为自己是作为一个战士、一个军官来带哥哥回去的。 最开始跳下水,他做好了被未知生物吞噬杀死的准备,发现哥哥失去记忆,他也做好了被哥哥玩弄撕碎的准备。 可是,当哥哥对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开始关心他,轻轻摸摸他的脸头发耳朵的时候,他就变得软弱起来,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也不过是这些了。 他开始想要哥哥的更多,开始对哥哥撒娇,得不到自以为会得到的东西,就觉得难过、委屈,好像事情要完蛋了一样。 一点都不像二十岁的人。 一点都没有一个军官、一个首席哨兵该有的样子。 祝回羞愧起来。 明明最开始,是认为哥哥怎样对他都可以的,现在仅仅因为这个,却觉得哥哥在欺负他。 他不应该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那种冰冷而强大的气息贴了过来。 是哥哥。 在他第二句哭求之后,哥哥停下了动作。 已经觉得愧疚的祝回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被徐寻月捏着下巴半转过头,和那双金色的眼眸对上视线。 那双金色的眼眸还是冷冷的,里面没有逗弄他时会有的笑意。 是不是要求太多,惹哥哥生气了? 果然不应该这样。 可徐寻月忽然叹了口气。 他没什么表情地揉了一把祝回的毛茸耳朵,说: “我没调你的灵敏度。” 从这个哨兵哭得一塌糊涂、而他把一百倍灵敏度调回正常水平之后,他就再也没动过对方的神经末梢了。 明明是这个哨兵自己的问题,居然还敢怪他。 简直倒反天罡。 “是你自己的身体感知造成的。” 祝回愣住。 祝回脸爆红。 “哥哥……哥哥、哥哥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唔唔……” 就知道道歉。 呵。 徐寻月觉得自己还是太惯着这个哨兵了。 可看着对方刚刚委屈哭的样子,又好像没那么生气。 虽然都是哭,但就是觉得这种哭和之前哭的类型不一样,而他喜欢刚才这种。 所以没有马上说话,让对方多哭了一会。 话说,他还有什么惩罚对方的手段吗? 调灵敏度?这个不能太过分,至少今天他不准备用了。 打?那也是屏蔽痛觉,想想没什么威慑力。 最原始的死亡威胁?算了,懒得装。 ……就这样吧。 他这么爱哭。 像是教训一样地用力揉着哨兵的耳朵,却发现手里的毛茸茸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徐寻月的目光里,毛茸耳朵发着抖,一点一点向后弯折,最后伸平到像两只飞机机翼。 是飞机耳。 所以说,人的耳朵——这算人的耳朵还是狼的耳朵——也可以飞机耳吗? 第41章 喜欢乖的 徐寻月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耳朵。 灾变生物都是奇奇怪怪的样子,很丑陋,和人型有几分相似的灾变体身上又蒙着一层黑雾,总之,都不可能是眼前人类的样子。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人类,是他主宰区域里的唯一一个人类。 所以他以前肯定没在别的地方见到这样的耳朵。 但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幕熟悉呢? 会变成飞机耳的毛茸耳朵。 清清凉凉的冰雪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才见到就很喜欢。 徐寻月提了提另一只手里的毛茸尾巴,哨兵便发出闷闷的喘息声,后颈通红一片。 他好像有点没力气了,勉强并紧双腿,一副予取予求的乖顺模样,耳朵尖尖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泄露出内心的羞赧。 像被风撩动的嫩叶,碰一碰,还会从根茎处渗出汁液。 有一点可爱。 在人类那边,他应该是个强大的哨兵才对,不然,来这里的人类怎么只有他? 徐寻月在浅海等他来的时候,曾经感应到对方在自己“苏醒”的位置附近战斗,那些刚被自己收服、被打得四处逃窜的灾变生物很是躁动,趁新主宰没注意,就攻击了这个快速靠近的哨兵。 徐寻月的精神力足以笼罩这片区域,因此,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发现了自己统治范围内的第一起“混乱事件”。 这个哨兵确实很会打架。 才那么一会,几个实力不错的灾变体被他斩杀了,身体四分五裂,脑浆流了一地。 要不是自己嫌他速度太慢,用精神力命令那些发动攻击的灾变生物赶紧滚蛋,估计他也可以一路杀过来,在雪原上创造第二条由尸体铺就的道路。 但在自己面前,他又显得很脆弱。 灾变体被撕碎都不会哭,他被稍微罚了一下,就哭得那么厉害。 不过,既然来了这里,成了他的所有物,曾经的一切都要抛去。 如果他一直听话,自己会好好养着他的。 徐寻月摸了摸哨兵不住颤栗的喉结,过了一会,又五指张开,握住了掌下修长的脖颈。 海水冲刷过的皮肤有些滑腻,被拇指摩挲的颈动脉鼓动明显,在他稍微收紧力道之后,搏动和呼吸便变得更加激烈。 一个生命,就这样被他扼在了掌心。 轻轻一折,就会断掉,消失在世界之中。 徐寻月想,他果然很脆弱。 但他这时候又很听话,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动都没动一下,就这样把没有防护的脖颈交给了他。 徐寻月心情愉悦起来。 嗯,他喜欢听话的乖哨兵,喜欢主动交出弱点和软肋的造物。 于是抬起指尖,把哨兵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推了推。 哨兵转头,脸红红地看过来,眼神是徐寻月正常状态下能一眼认出的羞愧与信赖。 并不处于正常状态的徐寻月凑近,有些困惑。 他这样看我,是想得到什么吗? 我这样对他,是想做些什么吗? 不明白。 他瞥向哨兵莹润的唇,那里又红又肿,被哨兵自己咬破了皮,看上去凄凄惨惨,很是可怜。 此时正微微分开,有些急切地攫取空气。 就是这里,刚刚一直在发出那些让他满意的可爱声音。 如果他自己来碰一碰,会得到什么样的声音? 徐寻月又靠近了一点。 先碰到哨兵的鼻尖,再碰到那双正在张开呼吸空气的唇。 闻起来冰冰凉凉,吃到嘴里却又软又热呢。 徐寻月短暂退开,歪头品味了一会,又轻轻掐着哨兵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一点。 再尝尝看。 唔。 他的舌头很敏感,会乱动。 他的牙齿很锋利,不乱动。 原来在这个时候,他会发出可爱的呜咽和气音,他的脸更红了,好像被碰碰嘴唇就受不了了一样。 喜欢这种感觉。 他的造物,仿佛就是为了他量身打造的一样,哪里都合他意。 这一刻,徐寻月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想朝深海探索的欲望了,忘记那种原始而本能的召唤,只想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把自己怀里的这个哨兵慢慢地、好好地探索一遍。 似乎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海波柔和起来,幽暗的深海也多了几丝光,周围虽然依旧空无一物、望不到尽头,却没有那么死寂,不会让进入的人感到绝望了。 在比原先更加明亮的环境里,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阴影便露出了身形。 没有光的时候,它们是不被看见的。 现在有了光,它们便显得无处不在。 整个深海都遍布着黑色的影子,一会出现、一会消失、一会聚拢、一会散开。 它们还藏在祝回脚下的小漩涡里,对这个人类很是好奇,尤其那条毛茸茸的狼尾巴,似乎很好揪的样子。 但那条尾巴一直被徐寻月提在手里。 【这是狼吗?】 【这是狼?】 【好像不是。】 【好像只是一条尾巴。】 【为什么只有一条尾巴?】 【狼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喂,你不要只顾着玩他了,让他变一只狼出来给我们玩玩。】 【对,给我们玩玩。】 【玩玩。】 【玩玩。】 徐寻月没有理它们。 人类的精神体和人类的这种状态显然不能共存。 二选一,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哨兵把尾巴变回去。 不得不说,尾巴提在手里真的太方便了。 随着气氛变得轻松自然,洋流缓缓拂过,带来一串大大小小晶莹剔透的气泡。 这气泡很是奇异,有的里面是空的,有的却装了东西。 那是一片片形状各异的漂亮叶子。 徐寻月都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还有这样的气泡存在,他的目光在气泡上停留得久了一些。 觉察到他的停顿,怀里的哨兵也偏过头去看。 这一看,他抱着徐寻月腰的两只手便收紧了。 祝回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送出去的记忆树叶。 从他精神图景出去的东西,自然能放到另一个精神图景里去。 他对自己精神图景产出的叶子很熟悉。那些都承载着他的过去,他记得每一片叶子的细节、颜色和轮廓,记得每一片叶子对应的是哪一段记忆。 所以,他也能认出眼前的这批叶子。 这不就是在白塔门口、他登上哨兵学院飞行器之前送出去的那一批吗? 他以为哥哥会放在口袋……好吧,那次他送的叶子有点多,确实不是很适合放口袋,但哥哥居然放到精神图景里去了。 说明哥哥很珍惜他的记忆树叶。 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精神间接交融呢? 三级结合的时候,哨兵就会自然而然地与向导进行精神交融,据说那种体会十分神奇,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之一。 对了,哥哥并没有选择跟我三级结合。 想到这,祝回又有点沮丧了,他止住思绪,告诫自己勾引哥哥是为了解决必须要解决的结合热,自己怎么想是自己的事,哥哥怎么选择是哥哥的事…… 但居然勾引失败了吗? 好吧,还是觉得很挫败啊。 可是哥哥刚才又亲了他。 这种状态都主动亲他,哥哥肯定是喜欢他的,不至于身体对哥哥没有吸引力。 就在祝回即将开始头脑风暴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徐寻月说: “这些树叶——” 祝回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看着徐寻月正在思索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双自带冷漠气场的金色眼眸,他试探性地追问: “这些树叶怎么了?” 是被触动到,想起来一些东西了吗? 徐寻月眉头微蹙,没抓祝回尾巴的那只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框。 “这里还有一片。” 一片被做成标本装进小框的树叶。 “它们好像是同一种来源?我苏醒的时候,这片叶子就在口袋里了。” 徐寻月没指望这个哨兵能给他答案,他只是顺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疑惑自己身上哪来这么多漂亮树叶,他主宰的这片区域明明是雪原和海洋,他苏醒以来就没在附近见到过树。 话说回来,他拥有的树叶好像不止这些?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昏黄的灯光下,他把一枚树叶书签夹在书本里,合上书,去看身边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画面存在呢? 他苏醒以来,就一直在这里了。 大脑传来轻微的刺痛,深海的呼唤变得强烈,徐寻月想起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是了,他准备探索那片海,那片海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对他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他只是为了等这个哨兵,所以才在浅海区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他看向怀里的哨兵,决定带着这个哨兵一起去。 心念一动,两人便离开了精神世界的深海,回到现实世界的浅海当中。 徐寻月拉着哨兵,准备朝目的地进发。 “等等、哥哥,”哨兵却显得有些惊慌,“哥哥,你要带我一起下去吗?” “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徐寻月顿住,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阴影在暗中蠢蠢欲动,“你想走?” “不是,我没有这个想法,但是哥哥……” 祝回抿了抿唇,深呼吸好几次,终于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低声道: “哥哥,衣服……” 他身上一片布料都没有。 跟哥哥亲密的时候,这样当然没问题,哥哥还喜欢把他衣服脱掉而自己穿戴整齐呢。 但在平常的时候,祝回还是希望身上有布料的。他在文明社会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在灾变区处境狼狈,也穿着衣服。 “这里都是灾变生物,没有其他人类,”徐寻月表示完全没有必要,虽然衣服确实都还在,“不会有人看见的,只有我。” “不行……哥哥,求你了哥哥。” 祝回其实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都没有衣服,也不知道自己现实世界的衣服、枪、弹夹、匕首都去了哪里。 但他记得哥哥刚开始哄他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哥哥说“东西都在”,所以他觉得事情可以争取一下。 如果现实世界的衣服也变成碎片了,他也不可能为难哥哥,让哥哥在荒郊野外给他弄套衣服出来。 再说了,他的衣服里有照片,找借口给哥哥看一下,说不定能起到一些效果。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徐寻月,用毛茸尾巴讨好地扫着对方的手腕。 “哥哥,我真的需要……求求你了,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徐寻月皱眉。 这个哨兵,要求真是越来越多了。 养哨兵真麻烦。 “在岸上,”他拉着祝回朝岸边游去,“但你不准上岸穿。” 第42章 骗哥哥 对于哨兵的衣物,徐寻月其实是有注意的。 这边海岸线很长,有的地方堆积着被海浪冲上来的杂物家具,还有一小部分被灾变生物的尸体碎片所沾染,唯独祝回的东西,周围什么都没有,堪称整个海岸最干净的地方。 枪、弹夹、匕首、安全手环、腰带、衣裤、鞋袜、手套。 都整整齐齐地码在岸边。 距离祝回自投罗网,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大概是深夜。 可周围环境却没有一点变化,前方是无穷无尽的海,后方是无穷无尽的雪。 灾变区深处就是这样,不说几个小时,即使多年过去,也很难有什么变化。 在一成不变的地方待得久了,总有一天会觉得无聊,徐寻月用精神力将雪原探查一番,觉得养一个哨兵陪自己还是不错的。 答应了对方把耳朵尾巴收起来的请求,徐寻月干脆耐心下来,观察自己养的哨兵如何穿衣服。 既然说了不准上岸穿,那就是不准上岸穿,青年靠近岸边放衣服的地方,只有腰部以上露出水面。 水下的画面经过折射,显得有些模糊,水上的景象因为夜晚,人类肉眼根本无法仔细分辨。 然而,此时徐寻月的视力并不是正常人类的肉眼视力。 他看得很清楚,甚至比哨兵还清楚,他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视线,所以观察目标会得到强烈而光明正大的被注视感。 徐寻月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记录哨兵观察日记的第一弹。 先穿下装,再穿腰带,然后是上装…… 他穿衣服怎么这样慢?连手指都颤抖起来了。 用颤抖的手一颗颗扣了扣子,完了把鞋袜穿好。 怎么连手指都变红了?要知道,自己对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在精神图景里,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可是一点没被磋磨。 鞋袜穿好,又咬着嘴唇戴上了手套,开始戴那个手环。 他手上饰品真多,又是手套又是手环又是绳子的,他大概是一个精致的哨兵。 终于戴完手环了,现在只剩下武器。 嗯,武器…… 哨兵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红着脸,低眉顺眼地询问: “哥哥,我可以带这些吗?” “带这些做什么?” “我可以为你战斗。” 徐寻月说:“你是我的,我是这里的主宰,不需要你去战斗。” 哨兵垂下眼,月光将神色映得有些低落。 “好吧,你想自己打猎玩也可以。” 徐寻月松了口。 他都这么乖,知道主动问自己,带着就带着吧。 这时,在更深一点的水位里飘的阴影开始催促了。 【快点走吧。】 【快点走。】 【已经不指望你让他变一只狼出来给我们玩了,快走。】 【好想下去看看有什么。】 【似乎很有吸引力呢。】 【海底的城市,是我们的领地吗?】 【那里有种亲切的感觉。】 徐寻月将阴影的想法都听进去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阴影的感觉就是他的感觉,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见哨兵把枪和匕首拿好,就拉着他,准备再次下潜。 “哥哥等等。” 再次被打断,徐寻月停住,有点不耐烦了。 “什么事?” “哥哥,你看看这个好不好。” 祝回左小臂被徐寻月握着,便用右手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衣角。 “就看一下,就这最后一件事了。” 徐寻月回头,视线落在哨兵右手拿着的硬纸片上。 他的视线顿住了。 那是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扎着优雅顺滑的低马尾,正靠坐着阅读一本书。 旁边桌上放着一枚树叶标本做成的书签,下面系了秀气的流苏,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这个人的侧脸上,照出一片宁静美好。 这和之前,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很是相似。 熟悉的刺痛传来,但这一次,思绪并未被立刻中断。 他想起哨兵才收回去的毛茸耳朵,脑中便浮现出了一只非常白的狼,它在设有灶台橱柜的那块小地方转来转去,对自己手里的杯子呜呜叫。 那杯子里装着液体,五彩缤纷还冒白烟,像是刚调好的饮料。 自己把杯子递给了早就等在边上的另一只手,说精神体应该不能喝这个吧。 还有更多画面。 这幅画面微微泛着黄,似乎很旧了,自己和一个小姑娘一起,坐在小轿车的后排。 车速逐渐变慢,最后停在枫香树下,随着枫香树树叶飘落在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门都被打开,两个成年人下了车。 小姑娘立刻闭上眼睛,紧接着,大人打开后座车门,见状压着嘴角用气声问,又睡着啦? 他也压着嘴角,说对,于是小姑娘被大人抱下了车。 画面逐渐模糊,刺痛逐渐鲜明。 徐寻月听见身边的哨兵在喊他。 “哥哥、哥哥,你记起来什么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面前,睫毛都快扫到他脸上。 他拉着自己的衣角轻轻摇晃,眉头紧皱,神色焦急,仔细去看,甚至能从那里面看到一丝懊悔。 他在担心我,徐寻月想,我好像认识他,他好像是我的哨兵。 奇怪,他应该是我的造物才对。 身体里流着我的血,精神里有我的烙印,这应该是我的造物、我的所有物、我的从属,我说东他就不能往西,我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却又觉得,不止于此。 脑海中闪过几个小时前、自己把人捆到精神图景里去惩罚的时候,对方哭得鼻子都红了的模样。 ……好像有点过分。 二十倍就够了,五十倍、一百倍,的确多了。 幸好没坏。 “哥哥?你有没有不舒服?”哨兵还捏着他的衣角。 明明很着急,动作却还这样轻,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 “没事,只是头有点痛,”徐寻月的语气里出现了之前没有过的温度,“的确……想起了一些画面。” 而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种温度。 更准确地说,在这个哨兵来到他身边来之后,他就产生了很多起起伏伏、明亮又活泼的情绪。 这是在他“苏醒”时没有的。刚“苏醒”的时候,他没有情绪,也没有感情,没有记忆,也没有目标。 这个哨兵是人类。 他,也是人类? 至少,他不是自己原先默认的那种、“苏醒”以来就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 他似乎有许多过去。 “那就好……哥哥,你记得我了吗?” 祝回放松下来,不过仍然捏着徐寻月的衣角。 在他把哥哥的照片拿出来之后,哥哥就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语言,但脸色白了一点,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当时就慌了,甚至还有点后悔这样的贸然行动,恨不得自己是个向导能给哥哥提供帮助。但他是哨兵,所以他只能一直喊哥哥来引起哥哥的注意。 幸好哥哥理他了。 等到哥哥看向他的时候,那双从自己找到哥哥开始就是金色的眼睛有了一些变化,不再是冰冷的金色,而是泛着蓝的浅金色,很好看。 哥哥还说,想起了一些画面。 下一刻,祝回正升高的情绪又落了下去。 徐寻月说:“有一些,但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祝回抿了抿唇。 名字不记得。 感觉是很严重的不记得啊,那是不是只想起来了一点点,又或者说,只是恢复了一些的哥哥在安慰他。 当然,这已经很好了,记忆可以逐渐恢复,只要是正向反馈就行,他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哥哥,到哥哥完全想起来为止。 要是有跟哥哥的合照…… 要是有合照,效果会不会更好呢?哥哥会不会想起来得更多一点呢? 祝回一边生自己闷气,气自己之前怎么忘记跟哥哥拍合照了,一边把手伸向之前放衣服的冰面。 只有足够厚实的冰面才能成为岸,而不是被立刻融化,消失在茫茫野外之中,祝回准备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这上面。 指尖刚碰到冰面,却听见徐寻月又说: “但我记得,你是我的哨兵。” 祝回的手颤了一下。 在向导和哨兵的关系之间,这样的说法跟“你是我的”、“你属于我”等等语句都不一样,只有哨兵介绍伴侣会说“这是我的向导”,也只有向导介绍伴侣会说“这是我的哨兵”。 这是一种可以非常正式、也可以非常暧昧的说法。 那,哥哥还是记得他很多的。 手指把坚实的冰面按出凹陷,祝回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衣角。 “这是我的名字,哥哥,我叫祝回。” “祝回……”徐寻月看了看被写在冰面上的字,念了一遍。 熟悉。 怎么念出来会觉得甜? 他想了想,心里忽然又冒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叫我哥哥?” 他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个称呼,这个哨兵——祝回——祝回一跑过来就这样喊他,而他不知道为什么,直接默认了这个叫法。 在模糊的记忆与感知里,这个称呼是用在亲属、又或者关系不错却有点年龄差的两个人之间。 面前青年眨了眨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因为……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 徐寻月沉吟半晌,道:“那我平常怎么叫你?” 祝回卡壳了。 怎、怎么称呼我? 没、没什么特殊称呼吧? 对哦,为什么没有? 祝回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确定是真的没有,顶多是开玩笑的时候,对方说一句带着调侃的“祝回同学”。 但是…… 他喉结不太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但是哥哥在问我。 要不要撒一个小小的谎呢? 现在哥哥处于正在恢复记忆的阶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全想起来,可能只要几天,也可能要很久。 他骗一下哥哥,指不定哥哥会信。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听哥哥用亲密的称呼喊自己了。 而且,哥哥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种谎在事后罚他吧? 祝回已经完全发现徐寻月对他的纵容了,不论是失忆前,还是这个状态下,总而言之,其实都是关心他、不愿意他受伤委屈的。 祝回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你、你你……对了,我们结婚了。” 心虚,不敢直接说。 先用结婚铺垫一下。 “噢?” “我们感情很好。” 再铺垫一下。 “所以……” 祝回深吸口气。 “你、你有时候会叫我小名,就是我名字的第二个字。” “我知道了。” “嗯、那个……还有。” “什么?” 祝回努力平复呼吸,做出一副一本正经、只是在陈述事实的严肃表情。 “就是,就是比如说,乖乖、亲爱的……大概就是这种,哥哥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第43章 默契 “是吗?” 徐寻月对此不置可否。 他能感受到对方极力掩饰的紧张,甚至连呼吸都是焦灼的。 精神触手不动声色地靠近,在哨兵身上贴了贴。 【哥哥怎么盯着我看……眼睛好漂亮啊……好喜欢。】 【要是哥哥能在亲我的时候这样叫我……】 【哥哥会不会看出来?】 【只是小小骗一下哥哥。】 【应该看不出来的吧?】 小心思挺多。 徐寻月收回了他的精神触手。 果然没说真话。 撒了谎,还觉得他看不出来。 脑子里隐隐记得,自己好像说过“撒谎后果会很严重”之类的话,但这种“撒谎”确实不太一样。 反而有点可爱。 徐寻月没想起太多清晰完整的长段记忆,但在看过照片之后,最为显著的变化体现在情感上,贴近人类的情绪和思维都在增加。 祝回既然这么希望,他就不戳穿了。 “哥哥,我们还要下去吗?”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祝回倒是主动提起下潜的事。 徐寻月点了点头。 “嗯,你不能乱跑,要一直在我的视线里。” “我会一直在哥哥身边的。” 这个回答让徐寻月颇为满意,他握着哨兵的手臂,终于带着人朝深海潜去。 虽然想起来了一些东西,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人类,但徐寻月并没有放弃去海底城市。 现在,除了那种类似本源力量的召唤,他还有一种直觉,认为那是需要他去的地方,他多年以来想探知的秘密就在那个方向。 通过精神力,徐寻月能感知到,那个城市在很深的地方。它大概曾是个低海拔城市,后来经过灾变的暴雨和一些地震带来的地形变化,被海水淹没,永远地沉睡过去。 只有水波会偶尔卷起那里的杂物,杂物送到岸上,就成了不被需要、没有价值的垃圾。 徐寻月当下的状态是最适合去那里的状态。 就拿身边的哨兵举例,体能再好的人类,也无法在水下长期生存。水压和氧气将会成为不可避免的问题,假如遇到深海海兽,又或者深海区域的灾变生物,这无疑会给战斗增加负担。 现在的他却和海洋融为一体,能在其中随意呼吸或移动,联系上每一朵浪花,调整洋流的方向。 如果徐寻月愿意的话,身处海水的他甚至可以瞬间变成阴影。 不是部分转换,而是整个身体失去踪迹,化为无数影子散开,隐藏在大海的每个角落,观察一切,寻找机会。 他还能感觉到,这样的能力在自己恢复部分记忆后略有削弱。 当他身体中贴近人的那一部分被祝回唤醒,那么,贴近冷酷漠然区域主宰的另一部分就会黯淡下去。 不过,目前这些也够用了。就算什么时候这种能力忽然完全消失,凭借精神体的特性,徐寻月也能在海水中闭气很久。 现实世界本就到了黑夜,潜入水中,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四周没有什么会发光的鱼类和水草,这里海波缓缓,平静得不像大海,反而像一个沉默的牢笼。 待得久了,祝回居然觉得这片海和徐寻月的精神图景有点像,越往下潜游越像。 同样的安静,同样的暗流涌动,没有尽头,连气泡都少见。 祝回发现的细节,徐寻月当然也注意到了。 他还注意到,在遥远的下方,十分突兀地传来了一丝精神力波动。 又是它。 徐寻月微微皱眉。 在他刚“苏醒”,还没从雪原上的那个铁皮盒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曾经感受到一股属于其他生物的精神力笼罩着他所在的那片雪原。 那是一种接近示威、扩张领地、宣誓所有权意味的精神笼罩,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朝外扩散,很是嚣张。 徐寻月刚“苏醒”就被这股精神力波动触到了,当时认为自己是新生主宰的他自然心生杀意,对敢跑到自己所在地盘撒野的生物相当敌视,便顺着那股精神力远远发动了精神攻击。 精神力之战的打响都是毫无征兆的,快速开始,快速结束。 或许是那个生物太弱,又或许是徐寻月的出现太过突然,总之,在雪原区域的主权争夺中,他赢得很轻松,干脆利落地屏蔽斩断了他者精神力的笼罩。 那个生物惊讶又谨慎地退开了,精神力消失得很快,而徐寻月也不着急追击。那时的他才刚占领一片土地,将精神力埋进雪地深处与自然勾连,发现有许多不听话的灾变生物需要处理。 等他处理完了,准备进入海域探索,却发现了祝回的到来。 再然后…… 再然后他暂时被祝回引走了注意力,忘记了潜水,把人衣物冲到岸上又把人送到岸边穿戴整齐,第二次下潜时,竟再次感受到了属于那个生物的精神力。 那个生物的藏身地,就在海底城市的方向。 而且,这次感受到的精神力波动和他刚“苏醒”时感受到的不一样,后者是带着主动向外扩散意味的,前者却更像某种招呼和试探。 一个猜想在徐寻月缓缓心中形成。 它不认识自己,但也没有多敌视自己。 它究竟是什么存在? 这样强大、能跨越数里产生影响的精神力…… 难道它是自己的同类? 徐寻月看了眼被自己带着下潜的哨兵。 他们下潜了至少一个小时,按照行进速度计算,已经游出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他把自己在海水里的能力匀给祝回一部分,让对方能毫不费力地和他一起前进。 祝回是人类,自己和他是伴侣的话,应该也是人类吧? 深度继续增加,时间久了,海水里和陆地上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成不变的黑,只有身边是风拂过还是水流过的区别而已。 要接近刚才传来精神力波动的水深了。 与此同时,二人看到了一座城市的废墟。 这座城市楼房挺高,最显眼的目测有几百米高,说明沉入海底前的科技发展水平相当不错,但也不全是那种十几几十层的建筑。 绿化面积也广,虽然现在根本看不到什么绿化植物,沉在海底多年肯定已经烂完了,却能远远瞄到许多空出来的路边面积、公园与花坛。 在楼房之间,大概是街区道路的地方,还有烂得一塌糊涂看不出原形和烂得剩一些铁架子的交通工具。 俯视看去,能将这座整体面积不大的城市尽收眼底,它原先应当是座正在发展中的城市。 普通,美好,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但它现在已经成了废墟,是废墟已经算不错了。 在海神纪,很多被囊括进灾变区的城市都没留下痕迹。它们因为化学物质爆炸、超级地震、超级海啸、灾变因子浓度过高……等等以及莫名其妙的事由,很多都找不到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即便是曾经挨在一起的两个地区,探索小队找到其中一个,也可能找不到另外一个。 徐寻月放慢速度继续下潜,和似有所感看过来的祝回对视一眼。 没有对话,视线相交过后,他知道祝回做好准备了。 一串小小的气泡从二人面前飘过。 那么,就来看看这座城市里会有什么吧。 “唰——” 正向下潜游着,在某一瞬间,有种穿过了这座城市上空一层透明薄膜的感觉。 眼前景象骤然变换。 刺目白光亮起。 祝回立刻眯起眼睛,同时频繁眨眼,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带来的视觉冲击。 但下一秒,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这样做。 眼睛没被白光刺痛。 反应过来,他有些惊愕地望向徐寻月。 在整个场景变换的过程中,他们一直保持着肢体接触,现在也当然没有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分散开。 哥哥…… 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祝回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 哥哥这个时候还没想起来自己是向导,运用精神力做各种事都是根据本能。 可是,即使是没完全恢复记忆的哥哥,也在这种时候给他调节了视觉。 哥哥这么在意我呢。 这种下意识的、顺手为之的事,就像他会自然而然地贴着哥哥,作为哨兵想保护哥哥,也渴望哥哥亲昵地称呼他、温柔地对待他、或者粗暴地对待他一样。 唇角克制地勾了勾,又很快落下,祝回恢复了冷静严肃的神情,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只是如果仔细去看,还是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见丝丝笑意。 事实证明,他这样谨慎的、不发出任何动静的态度是正确的。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们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周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远处烈日当空、高楼林立。 略显嘈杂但富有生活气息的城市噪音传入耳中,听起来陌生又熟悉,却并不让人反感。 所有曾经在灾变之前和平时期生活过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触动心灵的“乡音”,无论这个城市和他们之前所在的城市是不是同一个、差别有多大,这都是和平年代才能听到的声音。 虽然如今的帝都也很安全,有数不尽的高楼与灯光,但灾变十四年,终究让城市的空气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好听到能让怀旧者落泪的声音。 如果是在某段录音里听到这种声音,又或者是在某段录像里看到这种场景,就算是很少感性的祝回,也不介意停下手中的事发一会呆。 但这里是灾变区深处。 严格来说,他都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算作无边雪深处,他和徐寻月已经往里往下前进了太多距离。 这样的距离,军部的探险小队不会来,待规划区哨所的日常工作也不会涉及,他们可能已经到了海神纪版本资料中没有详细记载的地方。 听到的不是录音,看到的不是录像。 却又不可能是真实的。 他们前一秒还在深海,伸手不见五指,周身被水包围,怎么可能下一秒就踩在陆地? 还是白天,烈日,鲜活的城市。 幻觉? 灾变区深处的特殊现象? 好在目前,两个人都是安全的,这个旧时代环境的场景并没有排斥他们,十字路口的行人也没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们的出现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这幅旧日图画仍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着。 心中生出一团迷雾,祝回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看向身边长发披在肩上的人。 从海底转换到城市,他被海水浸湿的黑发便没再随着海水浮动,而是顺服地贴在侧颊和背后。 徐寻月明显也有了一些发现。 他松开祝回的手臂,又握住祝回手腕,将那只手手掌摊开。 他伸出食指,准备在祝回手心写字。 指尖碰到温热的掌心,才写了半个字,徐寻月便皱了皱眉。 太慢了,不方便。 对了,好像有其他更快捷的方法,他以前就那样做过…… 徐寻月想了想,尝试链接祝回大脑,用精神力传递信息。 【这里让我有种熟悉感。】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第44章 “我爱你。” 祝回摇了摇头。 在他所知道的、有关徐寻月的传闻中,没有。 除非目标明确且胸有成竹,一般不会有人进入九死一生的灾变区深处。 如果徐寻月在役期间去过这么远这么凶险奇妙的地方,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自然要被相关部门大书特书宣传一番,鼓舞被灾变折磨到麻木的帝国公民。 如果是高级保密任务,他的确有可能不知道,但这种几率其实很小。 他现在也是帝国的首席哨兵了,秋晔则是上上任首席哨兵,他和秋晔之前却都没听说过有关这个海底城市的消息,说明它可能是第一次被灾变后的人类发现。 即使是三年前,那个让徐寻月“出了事”的外派任务——当然,现在看来可能是假装的——那个任务的入口也不是无边雪,反而和无边雪隔了上千公里。 他反握住徐寻月的手,在对方手心写道: 不确定。 精神链接建立之后,向导能借此读取哨兵的情绪想法、朝哨兵发出指令,而哨兵能接收来自向导的信息,却无法像向导一样通过链接精准表达。 尽管效率低,祝回还是选择了手心写字的方法。 而且哥哥的手写起来很舒服。 他继续写: 会不会是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徐寻月沉思片刻,因为记忆不全,没得出确定的结论。 忽然,奇异悠远、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响起。 【来,施展你的精神力。】 【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用你的精神力占有这里吧。】 【就像你给岸上的雪原打上你的精神标记一样。】 【这里给你一种熟悉感,你在心里其实是很喜欢这里的。】 【这里适合当你的巢穴,占有了它,以后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是他大脑中传来的杂乱声音,像许多人在耳边呢喃。 那种想将精神力铺展开来扎根地底,彻底掌控所在区域的本能又出现了。 徐寻月眸色很轻微地加深了一些。 但他并没有像刚“苏醒”时那样,简单粗暴地占领脚下土地,而是微微侧脸看向祝回。 祝回有些不明所以地对上他的视线,随即脸色一变。 ——哥哥。 ——你的眼睛。 ——你怎么样了? 他太紧张了,都顾不上在徐寻月手心写字,但通过唇语,徐寻月读出那双薄唇在无声说些什么。 徐寻月看了看四周,用精神链接朝祝回传递自己的意思: 【我没事。】 【我们先离开这里,去偏僻一点的地方。】 他们正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不远处耸立着一幢幢科技感十足的大楼,看高度,最高的那个就是之前俯瞰废墟时见到的百米建筑残骸。 只是眼下崭新无比,面向道路的楼体还播放着当日快讯之类的东西。 现在挂在楼体屏幕上的就是这样一则: “……下午两点三十七分,我市专用飞行器搭载上个月觉醒青少年共一百九十八人启程飞往帝都……” 路过的行人打着伞遮阳,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哉悠哉,偶尔几个抬头瞥一眼楼体播放的快讯,又神色平静地低下头来。 看上去正常极了。 但谁知道,这些“行人”是什么存在? 灾变区没有自然规律可言,海市蜃楼都算好的,就怕看似正常的人类其实是披着伪装的灾变体。 由人类转化而来的灾变体是最有自主意识的灾变生物,其智慧水平却并不一致。 大部分的它们残暴嗜血喜好杀戮,这也是灾变区外围最能见到的类型,但经验丰富的战士都知道,越往里走,就越有可能见到不一样的生物。 小部分的它们奇奇怪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还有一撮如旧时代的影子,灵魂早已消逝,躯壳却生活在过去的轨迹中,日复一日。 倘若触犯它们的规则、打破它们的轨迹……会看到什么场景? 无论什么场景,下场都不会好。 十字路口“人”太多太热闹了,必须先离开这里。 拉着祝回的手过了马路,两人走上路边小道。 这里每隔几米就种了一棵枫香树,或许是季节未到,枫香树树叶并没有变红。 祝回安安静静地被他拉着走,没问去哪里,也没问徐寻月是不是有了什么思路。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对方的状态,好不容易掰回来一点,绝不能再让哥哥变成那个样子了。 不过还好,哥哥说没事,似乎也是真的没事。 祝回能察觉到,徐寻月在有意避着“当地人”,哪里人少就往哪里走,哪里有人过来就反方向绕路,根本不靠近它们。 祝回自己也觉得这些“当地人”绝对有问题,在哨兵敏锐的感知里,它们的存在感比正常人类小得多。 另外,这里的时间流速也不对。 他们进入时烈日当空,再怎么说也是下午,才走了一会,天色便迅速变暗,太阳不见踪影,估计再过一会月亮就会出来。 唯有枫香树小道不变,它存在于这座城市虚影的每个角落,也旁观着城市的日升日落、旺盛衰败。 即将经过一个小巷口时,祝回倏地停下脚步,没被牵的另一只手挡在徐寻月面前。 徐寻月脚步一顿。 “唉,老婆,你说这算什么事?那帮飙车的小子也太疯了,今天晚上好像又要搞活动。这下咱们这些房子临街的,晚上又不用睡觉了。” “是啊,说起来,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个飙车飙上当地新闻头条的?车祸现场都在市中心大楼楼体循环播放了。” 一对穿着短袖长裤、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女从巷口走出,没转上小道,而是朝着大路越走越远。 但他们从巷口出现的那刻,离徐寻月祝回不过一米。 徐寻月的目光在这对中年男女身后跟了一会。 他敢肯定,这两个人是忽然出现的。 出现那刻便走出巷口,同时开展日常聊天。 自己在记忆松动后感知能力略有下降,又没被那种声音引诱,用精神力占领这片海底城市,对这里每个角落的了解并不像对海边雪原那样全知全能。 还是哨兵的敏锐五感在这时起了作用,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 那两个中年男女完全没注意到外来者,背对着他们逐渐走远,仍然沉浸在傍晚时分的闲聊散步中。 “听说隔壁街区就有晚上被那些人飙车撞伤的,那叫一个倒霉哟!” “你说人和人区别怎么那么大呢?今天不正好是新觉醒者去往帝都的日子吗?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有的去帝都求学,有的天天搁这扰民。” “不过这些飙车的也年纪轻,指不定后面哪天就忽然觉醒了……” 和祝回对视一眼,二人继续沿着小道走,但都更加谨慎细致了。 徐寻月选这条路并不是随便挑的,可要他说一个准确且百分百肯定的原因,却也没有。 只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让人反感也不带恶意的感觉在指引。 他们越走越远,周围行人更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亮露了面,夜色变得更加浓郁。 按照常理,周围的环境会越来越安静,但就在这个时候,属于改装摩托车引擎和喇叭的噪音在夜间响起。 源自身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回头一看,无数五颜六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摩托车车前灯正疾速逼来。 两人反应都很快,借着灯光位置和目测出来的摩托车速度估算飙车鬼影的行动路线,几乎瞬间就站到了车队不可能经过的地方,一边观察一边继续移动。 改装车队更加接近。 领队车第一个超过他们站位的水平线。 第二辆车也超过了。 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第五辆…… 直到只剩最后两辆。 徐寻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 一道尖锐无比的摩擦声响起,随后,“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飙车少年的痛叫,倒数第二辆车毫无征兆地向左漂移,撞上倒数第一辆车。 倒数第二辆车倒下,倒数第一辆车和车上的人齐齐飞了出去。 “什么情况?” “没事吧兄弟!” “不是,这怎么摔的?会不会开啊!” 前面车队的人纷纷回头。 祝回拉着徐寻月躲过以一个奇妙抛物线朝他们砸来的飞车车主。 徐寻月再拽了一下祝回,把他扯到自己身后,避开因失去车主而诡异甩来的改装车。 “啪嗒。” 全场一静。 原本咋咋呼呼调转车头、准备看看摔伤兄弟怎么样了的少年们身体一僵,整齐划一地抬头,将目光从地上的兄弟转向站着的二人。 徐寻月将目光从那个因为车摔地面而弹到自己鞋尖的摩托车零件上移开,和他们对视。 领队少年正要上前。 “你们是谁——咦,我刚刚是要干什么?噢对了,兄弟没事吧?” 徐寻月收回目光,拉着祝回施施然走出车队还没来得及形成的包围圈。 他们走得很快,也很小心,没踩到任何东西,没发出一点声音。 马上就要彻底走出去了。 突然,徐寻月感受到一股精神力波动。 是那个生物。 第三次了。 “等等,这怎么有两个人?” 飙车少年木然阴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甚至不用交换眼神,徐寻月拉着祝回狂奔起来。 “他们跑了!” “站住!” “抓住他们!” 摩托车引擎被再次启动,飙车少年莫名其妙地就要追上来。 徐寻月用精神链接给祝回快速传递信息。 【有另一个生物在用精神力干扰这里。】 【你不用管,听我的指令,不要兵分两路和我分开。】 速度提升到极致,周围景物成了残影疯狂变换。 他们遇到飙车队伍的时候已经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这会道路边连路灯都少,更显得环境幽暗恐怖。 摩托车发出的尖锐噪音像厉鬼在索命,如果他们现在回头,就会发现身后被车队追过的路和绿化带都发生了改变。 从崭新干净变得腐坏恶臭,摩托车车轮轧过,溅起软烂不堪的淤泥。 而飙车少年年轻中二的面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他们在车上的身躯被一层黑雾笼罩住,表情和动作都无法再被看清。 徐寻月一边揪着那股突然出现捣乱的精神力攻击,一边脚下不停,但他只这样跑了几秒就反应出不对。 他的跑速比祝回慢,祝回在迁就他的速度。 被他拉着跑的祝回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保持安静,脸不红气不喘地边跑边说: “哥哥,要不我背你?或者还是我去引开……” 【不用。】 【继续跑,我给你指路。】 脑海里的话音未落,祝回便看着身边的徐寻月消失不见。 【别慌,我在你的影子里。】 【别让你的影子被这里的人碰到。】 “好。” 徐寻月继续揪着那股精神力一顿暴揍,同时留意周围环境,在每个路口给祝回指路。 祝回在他的指引下跑过一个公园、一座温泉基地、三条枫香树大道,最后到达了一片居民区。 飙车少年仍在穷追不舍,但他们改装摩托车的速度没祝回爆发起来的跑速快,时间一长,就被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不过也不可能让祝回一直这样跑,人总是会累的。 祝回进入灾变区以来都没怎么休息,干脆找个隐蔽处,短暂休整一下会比较好。 那股精神力已经生出退意了,但徐寻月这次尤为光火,不说放它走,大有借此将对面整个精神本源拉过来重创的意思。 【左拐、右拐、直走一百米、右拐……翻窗进屋。】 与此同时,那个藏起来使阴招的未知生物一狠心,把被徐寻月顺藤摸瓜抓住的所有精神力直接切断。 祝回几下打开没上锁的窗户,悄无声息地翻进一间漆黑的屋子。 徐寻月腾出手来使用精神力,再次将远处追过来的车队干扰得停在原地。 “那、那个,我们这是在干嘛呢?” “这好像不是兄弟之前规划好的路线?” “老大,队伍里少了俩人!” 在少年逐渐恢复活人情绪的叫喊声中,他们身上的黑雾悄然散去。 危机解除。 然而,被两个不速之客造访的漆黑屋子里却出现了变故。 祝回晃着徐寻月的手臂,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太用力把人晃疼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观察徐寻月的神情。 就在刚才,对方从阴影状态恢复出现的时候,脸上表情忽然凝滞住了,眸色也开始忽明忽暗。 他感觉哥哥好像不太舒服,他感觉哥哥又在头痛。 祝回紧紧盯着那双眼睛。 终于,他被对方一把抱住了。 哥哥……? “我想起来了。”徐寻月忽然直接说。 祝回呆呆地看着那双恢复成冰蓝色的眼睛。 徐寻月紧紧抱着怀里的哨兵,觉得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 又想哭又想笑,所以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又高兴又难过,所以什么感觉也都不清晰。 他垂眸看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祝回,忽然伸手摸上那双薄唇。 “现在可以说话,我开启精神干扰了,你说几句话给我听。” 祝回还是有点懵。 哥哥想起来了,他本该感到巨大的惊喜,但现在情况明显有点不对。 “哥哥?”他试探着道,“发生了什么?哥哥你脸色好难看,你是有不舒服吗?” “我没事,别说我,说你自己。” “我……?” 祝回更懵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 “我、我……我没受伤,我现在状态很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保护你。” 一开始有些磕磕绊绊,但很快,他找到了说情话的状态,对哥哥表白他还是很擅长的。 “我是你的哨兵、你的伴侣,我会听你话,我整个人都是属于你的。” 说到这,似乎一切爱语出口都顺理成章了,他停了一下,郑重道。 “我、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我也是,”徐寻月忽然亲了他一下,“乖乖,我也爱你。” 暂时没再望向四周,他低声向祝回陈述: “这里是我小时候的家,这是我小时候的卧室。” 第45章 身体素质很好 哥哥刚才叫我什么? 祝回直接大脑宕机。 原本以为至少要几天,没想到只过几个小时哥哥就恢复记忆了,几个小时前他刚骗了哥哥…… 哥哥肯定知道他在撒谎,但还是这么叫他了。 兴奋感跃上心头,片刻之后,却是另一种心疼无措占据了胸膛的大半位置。 这是哥哥小时候的家,而他就站在哥哥从前的卧室中。 哨兵夜视能力极佳,不依赖灯光也能看清周围布置。 铺满房间的地毯,和哥哥现在的家一样;墙漆是蓝白色,比现在家里的冷色调活泼些,上面挂着超大幅的海报;放着游戏机和书本的桌子,游戏机一看就是前纪元的产物,海神纪没有这种款式;一张收拾得很整齐的单人床——这个不知道,他和哥哥是分房睡的,他还没进过哥哥的卧室。 十四年过去,陆地变成海洋,木石化为淤泥,这些看似完好的生活物品都不可能存在了。 沉眠于此,腐朽多时,它们的实际面目又是什么样? 见惯死亡不等于见惯生死,生死是变化的东西,是鲜活到沉寂的转变。 这里是哥哥的过去、储存十多年青涩记忆的地方,十四年前,哥哥的亲人或许就睡在隔壁房间。 “哥哥……” 如果在其他时候,被叫了乖乖他肯定要扑回去啃,然而此时此刻,祝回觉得不太合适。 刚刚的吻不带情欲,反而像一次带着感慨与确认意味的亲昵触碰,由于跨越时间太久,连泄露出来的痛苦都不浓郁了。 但失去明明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鼻腔泛起酸意,祝回低下头快速眨眼,顺便借着这个姿势用脑袋蹭了蹭向导的侧脸。 “哥哥,”他轻声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真的。” 听徐寻月嗯了一声,他又紧接着道: “不是在说情话,这是我的生命誓言。” 只有死亡可以打破,而我会拼命活下去,除了保护你,没有任何事能让我违背誓言。 徐寻月缓缓呼出口气,将怀中人的脸抬起来,指尖碰了碰祝回睫毛。 湿湿润润。 “怎么哭了?” 这疑问句听着像一句叹息。 他又亲了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唇瓣停留良久,直至呼吸将哨兵面颊染红,才微笑着说: “我知道,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祝回一愣,被亲得泛起荧光的眼眸似乎更亮了。 徐寻月继续不紧不慢地道:“而且,乖乖已经证明过自己不会离开了,我相信的。” 又被用这样的昵称喊了一次,祝回气息紊乱半晌,忍着羞赧艰难发问。 “我?……我什么时候……” 居然到如今都没意识到。 徐寻月心里有些无奈,伸出精神触手的同时屈指敲了下哨兵额头。 “你说你没有受伤、状态很好,但在精神方面,有没有被使用过度的感觉?要说实话。” 没恢复记忆之前,他检查过祝回的精神图景,确认没有受伤。可那时候的他处于异常状态,非人思维占据主导,一切行动基于本能,对向导能力的运用不算精妙。 眼下恢复记忆了再想,就算没对哨兵精神攻击,使用过度、调节过度总会留下痕迹。 这次的事,他本没打算让祝回掺合进来,结果祝回不但来了,还顺便束手就擒献了个身。 以徐寻月现在的眼光看,那种状态下的自己简直是天然的杀戮机器。可祝回如果认真反抗,全力以赴不收手,也不至于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还给欺负成那个样子。 好在自己本能地不舍得伤他。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用精神触手抚慰着对方的精神图景,徐寻月听到了祝回吞吞吐吐的答案。 “有……但没关系,只有一点点,就算使用过度也不会坏掉的。” 哨兵红着耳朵坦诚。 “我身体素质很好,哥哥可以随便玩。” 徐寻月失笑,一抹危险之色在眼底转瞬即逝:“哭那么多次,还以为你觉得过分。” “不是不是,我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祝回抱着他的腰,急急忙忙地解释,“是哥哥太厉害了,我控制不住泪腺,不管什么状态的哥哥都对我很好,我喜欢哥哥。” 先前倒是真委屈过几下子,但结果都是好的,现在被哥哥实实在在地关心起来,就觉得完全没什么。 哥哥温柔的关心他喜欢,粗暴地对他……也喜欢。 听完祝回的话,徐寻月也算是没辙了,祝回实在是说得他很受用。 以后还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避免这种不确定情况的发生会比较安全。 拉起祝回的手,在对方有些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和他贴了贴手腕,几秒后,两个终端同时亮起数字。 81.08%。 一通折腾下来,匹配度居然增长了这么多。 徐寻月记得二人离开白塔那天早上测出来是76%左右,如今不但增加了差不多五个百分点,还突破了一个整十数。 想想也正常,这次经历,他们在感情和肢体接触两方面都更进了一步。 帝国大多伴侣之间的匹配度都在70%到80%之间,匹配度上了80%,就是帝国少有的向哨结合。这个数值说出去好听,在实际建立精神链接、进行精神疏导等精神活动的时候也完全够用。 徐寻月记得自己异常状态时发生的一切,便难免联想到祝回当时的求欢。 自己那时的潜意识是正确的,现阶段,他确实不准备跟祝回三级结合。 匹配度上80%是意料之中的事,而80%已经足够。 在之后的日常生活中,匹配度应该会继续增加,直至累计到89.99%,因为没有三级结合而卡在这个瓶颈上。 海神纪过于危险,前人因丧失结合对象而遭受重创的例子比比皆是,夏风、秋晔、甚至他早年队伍里的很多个哨兵……徐寻月目睹了夏风的迅速衰老,也听说过秋晔最初生不如死的那几年。 三种级别的结合让向导和哨兵的链接愈发紧密,一级结合、二级结合、三级结合断裂的后果也是不同的。 一二级的区别不算大,二三级却能称得上是天壤之别,那些计划参军一两年攒资历再直接转文职的哨兵和向导,退役之前就不会三级结合,避免出意外影响到对方。 当然,这种策略对长期在役人员不适用。 祝回明显不是那种混两年就准备退役的,而徐寻月如果不是觉察到了帝君的异状,也不会选择退役。 所以祝回觉得三级结合没什么问题。 但在徐寻月看来,至少要等帝君这边的事结束,不然太危险了。 他和祝回,不仅仅是向导与哨兵的结合关系,他并不是纯粹的人类向导。祝回匹配列表的排他性被引发,就证明他在这段结合关系中占上风。 一旦三级结合,他受重创,祝回必然陷入狂躁,他死亡,祝回也会死。 本身处在漩涡中心,徐寻月可不敢拿伴侣赌这种概率,在铲除危机之前,二级结合就够了。 他家哨兵就是人菜瘾大,本身其实连二级结合都不太受得了。 将思绪收拢归于脑后,徐寻月略微松开怀抱,道:“还有,关于我的腿,你也看到了。” 祝回点点头,看着还挺高兴。 “我猜到了,哥哥之前都是在伪装,总之你没受过那么重的伤就好。感觉哥哥现在的体能也是向导顶尖水平,运动起来毫无障碍……哥哥肯定有偷偷训练。” “是有训练,”徐寻月看着他,“就这些吗?没有别的想问我?” “我等哥哥告诉我,你不说,我就不问。” 听上去像以退为进的话术,但徐寻月知道,祝回是真这么想。 只不过,时至今日徐寻月也发现了,就算自己不告诉祝回,祝回也会贴上来,完全不管有没有危险。 那还不如告诉他。 “帝君有问题,我怀疑他在四年前受到了污染……” 开头就是重磅消息。 将思路证据讲了一番,徐寻月主要说的是理由一块,至于他自己的部署和联络,则准备回去之后亲自带祝回了解。 讲述过程十分顺利,祝回扮演了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只是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徐寻月注意到了这点,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在他的叙述告一段落后开口: “咳,其实,我也有没告诉哥哥的事——哥哥你别生气,其实和你说的有一部分重合,但我这边没你信息多。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之前只是觉得你行动不方便又退役了,就不想把你扯进这种不好的事情里来。” 徐寻月略有些讶异,但得到结果后略做思索,也就推测出了实情。 “是秋晔和你说的,你在钻石海任务结束后回到帝都,之后也没怎么离开,而你也怀疑钻石海任务的变故。” “没错。” 祝回见他不介意,松了口气,稍微补充了一点情报,说离奇出事的小队不止他的队伍。只是剩下那些名声不显,抚恤金一发,在伤亡众多的海神纪没溅起半朵浪花。 “……出了这里我就跟秋晔沟通,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这件事,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徐寻月当然不介意多一些伙伴。 其实他对祝回在这件事上的隐瞒也不觉得生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对祝回做了同等程度的隐瞒。 “对了哥哥,我还想起来一件事。” 徐寻月没说什么,祝回自己却对“骗哥哥”这种事有了一些难以形容的阴影,以至于无事发生也坐立难安。 心念一转,他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这次我找到你靠的是我们的二级结合关系、还有我之前送给你的那些记忆树叶。被你带在身上的记忆树叶会在你身体状态发生变化时向我传递信息。 “我知道哥哥是向导,对我的感应比我对哥哥的感应仔细很多倍,但就像我给哥哥的记忆树叶一样,哥哥要不要再给我一个什么,能让哥哥随时随地地知道我的具体位置。” 窗外光线稀疏,屋内更是没有光源,即便哨兵夜视能力不俗,这样的黑暗环境也给人的神情蒙上一层朦胧面纱。 在祝回眼中,徐寻月的神色就有些难以捉摸。 他垂眼望过来,眸色在夜中偏向暗蓝,声音低沉而平静。 “你不担心隐私泄露?也不介意我可以随时监控你?” “可是我对哥哥没有什么隐私。” 祝回与之对视,坦坦荡荡地道:“过去没说的,刚刚都告诉哥哥了,以后遇到什么,也都会跟哥哥交流。” 他眼睛亮亮地望着徐寻月,心中很有几分期待: “所以,回去之后,哥哥可以再送我一个定位器吗?” “……” 徐寻月没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微微笑着握住祝回左手手腕。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那根束在冷白手腕上的蓝金色发绳,良久,直到哨兵都快有些不自在了,才云淡风轻地说: “自觉是好事,不过你就这么确定,自己现在身上没有定位器?” “??” “……哥哥?” 第46章 狼藉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已经有定位器了? 顺着徐寻月的动作,祝回的目光定在那根发绳上,某个推测逐渐成型。 “它就是……?” 哨兵低喃出声,脸有点红了。 “这个是前纪元的科技产物吧?”所以才没察觉。 当然、当然有他没严格排查哥哥送的东西的缘故,但大部分有问题的装备,即使不刻意排查他也能发现。 主要是不想让哥哥觉得自己没水平,连这个都没发现。 至于哥哥早就在他身上装了定位器这种事…… 只能说明哥哥对他的特殊关照比想象中开始得更早、说明哥哥在乎他、对他有控制欲。 他高兴还来不及。 “确实是前纪元的科技产物,”徐寻月不紧不慢、像有意又像是无意地说,“它还有监听功能。” “监听?那很方便——” 祝回正兴致勃勃地准备讨论定位器的作用,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卡了壳。 监听…… 监、听? 糟糕。 哥哥送他的发绳他从没摘下来过,到现在戴了差不多有半个月,见证了新婚时期大大小小的许多事。 哥哥听到也就听到了,忽然告诉他这个是为什么? 一定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 自己刚刚还说要跟哥哥坦诚,说对哥哥没有隐私、过去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隐瞒了。 但是,有一些细枝末节…… 偷偷瞄向徐寻月,祝回试图从那种波澜不惊又带着点笑意的神情里找到些蛛丝马迹,但很遗憾,心脏狂跳的他什么都没找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觉得哥哥肯定已经在想要怎么惩罚他了,而这是最后的机会,没有下次。 “哥哥我错了,我我我还有事没告诉你。” 抗不了半点来自徐寻月的压力——虽然这种“压力”是祝回自己想象出来的,总之电光火石之间,祝回的声音软了下来。 徐寻月挑了挑眉,语气平静:“说说看。” “那个,两周前,厨房的盘子是我打碎的,不是精神体。” 徐寻月:“……” 厨房盘子的真相他当天就知道了,毕竟家里有摄像头。 盘子而已,又不重要,只是祝回一心想栽赃给自己的精神体雪狼,他也就没戳破。 维持着表情的淡定,徐寻月道: “只有这些?” 祝回:“……” 徐寻月勾了勾唇。 他知道,当然不止。 偷偷打印他照片的事祝回就没正式和他讲,偷偷亲他照片的事祝回也没说。 给祝回戴定位器是为了增加安全保障,方便他在需要的时候逮人,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监听对方。徐寻月也不可能因为控制欲把监听权限交给外人,让外人二十四小时注意祝回的动静,那是本末倒置。 他自己用,监听功能就不会每时每刻开启,徐寻月自然不是什么细节都知道的。 最开始告诉祝回定位器有监听功能,徐寻月就是想逗逗对方有关亲照片的细节,现在看来,可以挖掘的有很多很多。 祝回嗫嚅着说: “还有……还有,我把你看过的书拿到房间里看,你答应了。但我其实不是为了看书,每次看一点点就困了,我每天晚上都把它放在枕头边上睡觉。” 徐寻月不置可否,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祝回看得出来,那意思明显是“继续”。 这都不行?怎么还要说? 难道真的全都听见了? 红色从面颊蔓延到脖颈,祝回结结巴巴地道:“我也不应该戴着哥哥送我的发绳做那种事……还小声喊哥哥的名字……这样是不对的。” 徐寻月:“?” 捏着自家哨兵的下巴让人把头抬起来,徐寻月看见了祝回躲闪的视线。 祝回的卧室,是他庄园里唯一一个没装摄像头的地方,原本也有,只是在祝回住进来之前被拆了。 百密一疏,他之前真不知道。 徐寻月越想越觉得好笑,没再装模作样地保持表情,笑意便一下子涌现出来。 祝回被他笑得愣了愣,先是觉得没事了下意识放松,第二秒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哥哥是不是在骗他?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哥哥……”低声念了一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后面说的两件事我都不知道,”徐寻月可不会放过他,“现在知道了。” 祝回抿着唇,大脑在“哥哥居然这样”和“但我也不怎么老实”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大概是认栽了,额头轻轻撞在徐寻月肩窝上蹭着,蹭来蹭去,就是不说话。 贴着向导温热的皮肤,他听见对方有些朦胧的说话声。 “所以,回去之后要和我一起睡吗?” “要。”祝回秒答。 和哥哥一起睡就不用把书放在枕头边了。 能贴得更近,还有福利随机掉落。 另一边,徐寻月抱着祝回,还是觉得很好笑,笑的同时又忍受着自己精神世界里阴影的嘀嘀咕咕。 【这个哨兵也太坏了。】 【太坏了。】 【人不可貌相。】 【我就不会把盘子打碎。】 【我也不会。】 【怎么可以陷害小狼呢?】 【不仅陷害小狼,还骗自己的向导。】 【关键是这个向导他也不生气。】 【爱情使人盲目。】 徐寻月:【我听得见,收敛一点。】 听到当事人的回应,精神体更来劲了。 【都恢复记忆这么久了,之前喊你你不理,现在总该让这个哨兵把小狼放出来了吧?】 【就是就是,搞快点!】 【我们要玩它!】 【闭嘴,是我们要安慰它。】 【对对对,我们要安慰它。】 徐寻月沉默半晌,摸了摸祝回脑袋,委婉道: “嗯……可以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吗?我的精神体说很想念它。” 被轻轻摸了脑袋的哨兵沉浸在幸福泡泡中,半点犹豫都不带地放出了精神体。 …… 一片狼藉。 “这样会不会动静太大了?”祝回略带担忧地道。 “不会,这个房间被我用精神力笼罩了,只要不在这里停留太久,这个房间就暂时安全。” 祝回了然,目光从缠在一起的精神体上移开。 “那我们要转移阵地吗?从巷口出来的两个中年人还有那个车队虽然没有对我们进行定位追踪,但也存在一定的针对性,这个地方不对劲……哥哥,你要再看看这里吗?我是说去客厅或者其他房间之类的。” 徐寻月一顿,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全家福。 相框干干净净,照片背景是蓝天白云和枫香树,两个大人站在后面,身前分别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 这是他十四年前觉醒成向导、在出发去帝都的前几天拍下来的。 照片一共洗了三张,一张放在客厅,一张放在他空置的卧室,一张被他收入行李、带上去往帝都的飞行器。 飞行器坠毁,他的行李在他醒来时就找不到了。 这是一张只存在于过去的照片。 种种巧合让徐寻月在干涸的时间长河中看见了它。 为时空所抹去的面容再次清晰,被高级向导用已经强大起来的精神力一比一镌刻在记忆里。 而这,是照片幻影最后的作用。 就像昙花一现的梦境之星,代表祝福与归途的梦境之星,遥远,美好,只能铭记,不能摘下带走。 徐寻月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所见所有,只有他的哨兵是真实的。 能够拥抱,能够说话,有温度,会流泪。 徐寻月摇了摇头。 “不看了。” 现在最要紧的事只有一件——带他的哨兵离开这座幻影之城。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生物吗?我之前的状态就和那个生物很像,对方或许也是被污染的人类,特殊的灾变体。” 精神体几米外被摁在地上薅,祝回却好像没看到一样,专心致志地听徐寻月说话。 “当然,对方是什么不重要,它目前不在这座城市当中。这座城市是它的领地之一,无边雪也是。 “金眸状态的我在苏醒的第一时间切断了它和无边雪的联系,阻止了学院实践活动中哨兵群体失控的意外——也就是你们听到的那一秒耳鸣声。 “在那之后,无边雪就变成了我的领地,我能够将精神力一缕缕地渗透进地下,和无边雪的每一寸土地交缠在一起,时间越久联结越牢固,从而达到稳定的统治效果。这种联结是双向的,控制地域的时候也会影响到操纵者的心智。” 说到这,徐寻月看了祝回一眼,补充道:“现在我和无边雪的联结已经断开了,不用担心。” 祝回不来,他大概会在迅速统治无边雪之后下潜,接着统治这座海底城市、他过去的家乡,然后循着潜意识中的熟悉感找到自己曾经的家……同样会恢复记忆,但祝回的到来无疑增添了战力。 恢复记忆的他就不是那个如同杀戮机器的状态了,在灾变区深处,有结合哨兵共同作战是好事。 而他也从金眸状态中学习到了一些知识,亲身体验过的效果终究是不同的,往后不但不会重蹈覆辙,再练习实验一番,说不定还能掌握主动切换状态的窍门。 看着祝回乖乖点头的样子,徐寻月顺手捏了捏他的脸。 “其实你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什么事,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力,也相信你能对我产生足够的影响。” 祝回红着脸点头。 哥哥怎么在说正事的时候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情话,好犯规。 “不过,我和海洋的契合度在恢复记忆后下降了很多,接下来转移阵地和其他行动的时候,有些能力就不能像之前那样用了——比如全身和精神体相互转化,这是我在那种状态下才能在海水里使用的。” 徐寻月一本正经地给祝回打预防针,主要是让对方在之后可能存在的战斗中做好心理准备。 祝回严肃地表示自己明白。 “我知道,哥哥,我会保护好你的。” 第47章 归途 “就像你刚才说的,这里不安全,时间一长,十有八九要生出变故。” 徐寻月一边和祝回说着话,一边在祝回的脑海里勾勒城市地图。 “这个区域和其他旧日城市不同。正常的灾变区只会在进入前后产生类似障眼法的环境变化,而这个城市本身就在灾变区深处了,靠近后却仍然呈现出另一幅样子,保持着灾变前一天的状态。” 祝回坐在床沿,听得很入神。 “你的意思是……找到那个让这里保持这种状态的因素?” “没错,如果打破了它,眼前的假象或许会就此褪去。” 虚假的蓝天、白云、烈日也会就此消失,世界重归于残酷的真实。 人可以在海水中潜游,却不能在陆地上一口气蹦多高,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破除眼前的幻象。 “越是深入灾变区,就越可能见到以前没见过的东西,我比较倾向于这个因素是死物——暂且叫它‘污染核心’好了,它应当是客观存在,不受我之前说的恶意生物的操控。”徐寻月道,“我和恶意生物短暂交锋过两次,它的精神力很强大,能同时影响那么多的哨兵,但因为精神力不是攻击特性的,在远程纯粹的精神力交战中敌不过我。” 祝回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那为什么说这座城市的幻影不是它造成的——我知道了,连你都没办法构造城市虚影,它就更不可能了。” 听着这番自问自答的话语,徐寻月不禁失笑,末了清清嗓子,道:“算是一个潜在原因吧,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地方——恶意生物行为受限。” 无论中年男女或是中二少年,他们、应该说它们,这些灾变体从来没有直接朝他和祝回发动攻击,而是拐弯抹角地让外来者主动暴露。 恶意生物操控不了这里的灾变体。不知道是距离太远的缘故,还是因为被徐寻月攻击过、精神方面受了伤,它最多只能用小手段进行干扰引导。 这种小打小闹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甚至不如幻影城市本身伤脑筋,它却仍然做了,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想把二人引走,让他们远离某些地方。 它想保护这座幻影城市中的某样东西。 或许就是那个“污染核心”。 一旦找到并摧毁污染核心,这座城市就会恢复原本的废墟模样,外来者得以脱身,被徐寻月精神攻击了两次的恶意生物留不下他们。 这个恶意生物和帝君究竟是什么关系……真的会是那位死去的继承人吗? 可惜对方不在海底城市当中,这次是没法抓住确定情况了。 白塔毕业年级外出实践活动出了意外,他和祝回两个人流落在外总不好,战线拉得越长,帝都的情况就愈发难以预测。 白塔的毕业学生是帝国的新鲜血液,是任何阶级都关注的群体,不管是否相熟,人们都关注着这件大新闻。 趁现在时间没过太久,得尽快回去。 破除污染核心、解除幻影势在必行。 “我们去市中心大楼,”徐寻月起身,“白天那人多,晚上却只有值班保安……可能也有加班的,总之夜晚人更少。注意这里时间流速忽快忽慢,尽量在第二个白天来临之前找到污染核心。” “好。” 祝回连句为什么都没问,干脆利落地从窗户翻出去,动作轻巧平稳落地,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徐寻月也准备翻窗,却在即将动作的那一刻顿了顿。 徐寻月:“你伸手做什么?” 祝回:“我、我接你啊。” 徐寻月:“……这里是二楼。” 小时候就是翻墙翻窗不在话下的主,觉醒成向导后的体能也不可能削弱,区区二楼窗户,十四年以前的他都不知道翻过多少次,被邻居看到还要说一声这孩子真有活力。 不过,时间不多,没什么好耽搁的。 看着对方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琥珀色眼眸,以及那双有点犹豫却没收回去的手臂,徐寻月手一松。 这是最后一次翻窗离开了。 倒是第一次有人接他。 两人在窗下抱了个满怀,哨兵的身体温热鲜活,带来灵魂深处的悸动,徐寻月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那颗雪原之上梦境之星的含义。 虽然如今离开这里,并且以后再也不可能回来,但他确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归途,以及来自爱人的祝福。 如果父母妹妹知道,一定会和他一样觉得幸福的。 即便当下是无尽黑夜,即便身处深海荒城中。 此时此刻,卧室钟表显示时间为二十二点。 距离正常时间流速下的天亮,还有将近八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这座城市像是睡着了,徐寻月带祝回走了一条不适合飙车的近路,居然还真没碰到那群飙车少年,只有安安静静在夜中等待的载客工具和几个行人。 二人一路畅通地来到市中心大楼前。 “这是这里最高的建筑,不少外地人来旅游也会到这里拍照,是城市最有名的地方,也是我们进入这里之后距离最近的建筑。” 大楼楼体透明,门也是透明的,里面漆黑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轮流播放当日快讯的那面楼体依旧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楼顶是飞行器起飞的地方,我感受到来自那里的细微精神波动……等等。” 徐寻月按下祝回准备捏碎大门的手。 祝回立刻停下。 “是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是下午,当时我没感受到这种精神波动。虽然它的确很不明显,但当时的我不应该没发现的。” “那会不会是状态不同造成的误差?” “不排除这个可能,”徐寻月沉吟片刻,忽然问,“我记得大楼楼体上半部分挂了一个老式钟,现在是几点?” 祝回抬眼看去。 “二十三点五十分。” “……” 徐寻月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时间不对?”祝回跟着思考,“我们跳窗的时间是二十二点,按照我们的速度估算,目前的时间流速是正常的。” “时间确实没问题,但我想起来一件事。”徐寻月压低声音,最后直接开启了精神链接对话。 【十四年前你年纪还小,可能不记得,但我在灾变发生那会看了时间,就是二十二点。】 【污染核心只可能在灾变因子出现后形成。下午我们到这的时候,灾变还没发生,所以我感受不到;现在是二十三点五十分,十四年前这一天的这个时间点,灾变已经发生,所以我感受到了。】 【我们来的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就算看见也距离很远,而那些离我们很远的人和载具都是静止的,乍一看像在等待,却也符合人类被灾变因子污染后进入转化状态的样子。】 【污染核心能让这座城市进行完全的旧日重现,或许,从二十二点起,就是“正常人类朝灾变体转化”过程的重现。】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多的“正常人”会转化成灾变体,能够对我们展开直接追杀。一切会重现到“城市沉入海底”这一步,然后回到灾变之前的一天。】 【要小心。】 信息刚传递完,面前的门忽然开了。 徐寻月被高度警戒的哨兵一把挡在身后。 他朝前看去,没在大门口看到什么站立的人型。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在门的左上角、大概三米高的地方,出现了一颗被黑雾包裹的球状物。 黑雾滚动着缭绕其上,紧接着,它转动半圈,发出了声音。 这颗球状物——不对,应该说这颗脑袋,它断断续续地道: “你们……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回答它的是一道枪声。 “砰!” 近距离点射爆头,脑袋从三米高的地方滚落下来,黑雾缓缓散去,露出残破的脸。 硕大的枪口出现在它的右太阳穴,那右半边脸直接被轰烂了,子弹从左下颌处冲出,红白之物淌落在地。 不用交流,二人直接进入大楼,顺着楼梯狂奔而上。 距离二十二点才过去一个小时五十分钟,不长不短,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每个生物、每个人,被灾变因子彻底污染的速度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一路走来都没碰上直接攻击的灾变体,如今也就碰到一个,说明大部分人类都还没转化完成。 动作越快,面对的危险越小,时间过去得越多,就越可能被包围消耗。 幸好他们是在夜晚的市中心大楼,而非夜晚的居民区。 灾变体虽能被战斗声吸引,短时间内能来的数量也有限。 这次跑,徐寻月没拉着祝回,已经不需要引路,顺着楼梯往上走就行。 雪狼被哨兵派去断后顺便守在徐寻月边上,哨兵本人则握着枪和匕首,楼上下来一个宰一个。 “砰!” 徐寻月握着自己的配枪眯了眯眼。 作为向导学院的随队老师、曾经带领小队出入灾变区的攻击型向导,他当然也有配枪,只不过用的频率比较低,现在祝回开路,他甚至都不太需要补枪。 但,这样一个个杀的速度还是有些慢…… 【嫌慢的话,为什么不用你的本源力量呢?】 【那样的你那么强大。】 【那就是你啊,那只是你的一种状态而已,又不是另一个人。】 【只要使用那种力量,你甚至可以主宰这片土地,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对你臣服。】 脑海中,喋喋不休的多重声音又开始见缝插针地蛊惑他了。 徐寻月对此毫无反应。 他抬手,扣动板机,朝身后追上来和雪狼扑做一团的灾变体射了一枪。 “砰!” 强大是人人都渴望的东西。 但他不需要不可控的强大。 在确定能够彻底掌握之前,他不会冒险。 “砰!” 何况祝回在他身边。 而且祝回在他身边。 他们这样一起战斗,同样可以获得胜利,同样可以抵达终点。 同样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第48章 配合 市中心大楼,第六十九层。 连绵不绝的枪声响起,黑夜被子弹火花照亮,水泥与金属断裂掉落,纷纷砸在楼道当中。 大楼总共百层,在二人朝楼顶推进的过程中,下方的嘶吼和物体挪动声慢慢接近。 随着时间的流逝,附近的灾变体陆续转化完成,被战斗动静所吸引。 市中心大楼是独立的楼栋,灾变体之间有个体差异却不能飞行,想要追击,只能老老实实从一楼上来。 双方都在向上行动,巨大的数量差距让战斗时间积少成多,二人逐渐接近楼顶,和下方众多灾变体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缩减。 徐寻月向下望去,就能在楼梯转角间看见十层之外的黑压压一片。 第八十层、第八十一层、第八十二层…… 跑在最前头的黑影从前大概是保安,它被雾气缭绕的手部拿着一支手电,开关打开,或许死亡时正在巡逻。 此时此刻,它正将手电朝上,一边移动一边低吼。 “为什么要在这里引发动乱?” “为什么要打破这里的平静?” “为什么来了又要离开?” “停下!” 转眼间,和灾变体群的距离被拉到十层之内,无数黑影向上涌动,如同绵延的黑色海水。 数量太多了。 徐寻月盯住它们,下一刻就要发动精神攻击,来自身后的装卸声却先一步响起。 祝回在换弹匣。 先换弹匣,再一次性将弹匣打空,他在向上射击的间隙朝后方开了枪,目标不是下方的灾变体,而是下方的楼梯。 “轰——!!” 这子弹造成的动静比之前大得多,徐寻月护住哨兵的听觉,同时意识到对方换的是一种穿透性极强的子弹,军部专用,昂贵且稀有。 被击中的位置扬起飞尘,无数个平行点迅速连成一条线。 “咔哒。” 再换一个弹匣,再次打空。 祝回的射击速度之快让枪管冒起烟来,却又恰好在枪体能够承受的边界上,避免了武器的不可逆损坏。 更多碎石掉落,水泥显示出裂纹。 “咔哒。” 又一个弹匣被丢下。 下方的楼梯开始层层碎裂。 失去前进道路的灾变体停在原地,发出不甘的嘶吼。 多么恐怖的移动射击能力,多么恐怖的弹道控制,将几乎十层楼梯全部打烂却不影响其他,整个过程花费不到五秒。 这时,楼上又有零散的灾变体冲了下来。 祝回枪里的子弹打空了,但问题不大,他握着匕首转身迎击,来自另一个人的枪声却同样抢先一步。 黑影轰然倒下。 徐寻月松开扣动板机的手指,之前准备进攻的精神触角收了回来,转而钻进哨兵的身体里。 无形的精神力将哨兵笼罩,尤其脑部,被守护地密不透风。 纵然祝回的稳定系数是s,不像一般哨兵那样在战斗中随时需要向导,属于伴侣的精神力仍能带来极大滋养,使他每时每刻都保持在最佳状态。 现在是零点三十分,距离二人进入大楼已有四十分钟。 因为遭受枪/击的缘故,大楼楼体显示快讯的屏幕暗了下去。 如果此时有谁能站在顶楼俯视,就会看到无数黑影正源源不断地朝市中心汇聚,仿佛接受了某种邪恶仪式的召唤。 楼内,两人继续前进。 打烂楼梯之后,防守压力骤然减小,祝回步伐不停,正一边上楼一边准备换弹匣,却听见一道破空声极速接近。 视觉超感开启,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巨大黑影从千米外的夜空俯冲而来。 ——是罕见的鸟类灾变生物。 祝回瞳孔一缩。 人类转化而来的灾变体没法直接从外侧半空袭击他们,但鸟类转化的灾变生物可以。 换好弹匣只需0.001秒,可被灾变因子侵染的鸟类俯冲速度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他们处境狭隘,无法通过大幅移动躲避撞击。 大楼一旦被撞塌,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楼没塌,他也不确定向导的身体能否承受住这种程度的动能。 转眼间,鸟类黑影便到了哨兵不用超感也能看见的范围内。 祝回已经换好了弹匣,但他没有狙击枪,攻击距离不够,相距数百米射出的子弹并不能简单将这只灾变体解决。 “砰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墙壁碎裂,徐寻月被忽然扑过来的哨兵抱住。 对方抱着他转了半个身位,变成徐寻月面向透明墙体而自己背对墙体的姿势。 不对劲。 徐寻月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祝回挡住了。 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接近,而且是从楼外的空中接近,只有这样的存在,才能让祝回放弃原来的站位这样保护他。 不仅如此,雪狼也被祝回叫了过来,它的躯体迅速胀大,耳朵尖尖顶到天花板,像一座小山般挡在二人身前,对墙外发出恐怖的嚎叫声。 一切发生得很快,祝回来不及说话解释,好在徐寻月能读取他的情绪和想法。 ……原来是这样。 抬手把哨兵搂进怀里,他直直看向雪狼挡住的那个方向,视线仿佛能穿过实物。 “呼——” 破风声靠近。 “咚!” 重物坠地。 墙面被巨大的雪狼挡住,看不见外边的具体情况,但徐寻月面色平静。 他知道,危机已经解决了。 和攻击型向导战斗,距离就是通向死亡的路,死在发起进攻路上的敌人数不胜数。 正在嚎叫示威的雪狼呆住了,琥珀色眼眸瞪得大大的,盯着透明墙体外的世界上看下看。 【喂喂喂,小回,那家伙怎么忽然掉下去啦?它差点就要撞到墙壁了呢,我都做好咬它一口然后被撞飞的准备了。】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向导干的,我就说有结合向导战斗会变轻松吧!】 【现在我可以变回正常体型了不?说真的,这么大的躯体虽然比较抗揍,但不太符合本狼审美。】 被精神体一通念叨,祝回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恍然。 对啊,怎么忘记哥哥是攻击型向导了?忘记对方的种种事迹,也忘记对方是能在灾变区来去自如的人。 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来着。 遇到事情先保护哥哥的下意识反应是对的,但他应该重新设置一下自己的应激条件。 不做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担忧,完全了解对方的能力和极限。 知道什么情况是有余裕的,什么时候会撑不住,从而做出相应的对策,将体能和战力发挥到极致。 这才是最佳搭档应当展现出来的配合。 这是他第一次跟哥哥一起战斗,哥哥不是自己以前共事过的任何一个向导。 灵魂深处的契合无可比拟,精神被全方位关照的感觉格外舒适,一路走来,战斗体验与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之前和队员共同战斗的时候,祝回往往承担最危险又最游离的角色。因为反应力、移动速度和体能都断层地高于其他哨兵,他经常侦查、试探和断后。 这是祝回保护同伴的方式。 而其他哨兵会贴身保护队伍里的向导,祝回过去看过很多次,于是学着他们的方式对徐寻月。 翻窗,接一下,上楼,兼顾前后射击,遇到危险,先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一部分伤害。 这些都没错,却又都不是那么的恰当,因为每个哨兵和每个向导都是不一样的,而这些哨兵和这些向导之间的配合也是不一样的,照搬效果大差不差,却无法达到完美。 一个是匹配列表对象唯一的攻击型向导,一个是从前致力于将自己训练成黑暗哨兵的哨兵。 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独自从一楼上到顶楼,但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比一个人轻松。 既然配合,为什么不做到最佳配合呢? 通过精神链接,徐寻月接收到祝回的想法,不禁唇角微勾。 其实他也犯了和祝回类似的“小错误”。 祝回在上楼过程中兼顾前后方射击,基本没给他留补枪的机会,这是忽略了他的枪械使用能力;遇到攻击距离之外的鸟类灾变生物只想着削弱对方速度并保护他,这是忘记了他的精神力运用。 但在祝回射击楼梯之前,他也准备对下方乌泱泱几十层楼梯的灾变体进行精神攻击。 那是他从前独行常用的手段,这次照例准备使用,就是忘记了祝回的存在。 精神攻击比精神干扰更耗心力,他固然可以通过那种方式断后,但攻击目标太多,对他的消耗远比祝回用枪的消耗要大。 确实需要改变一下思路,他们都不是以前那样的“独行者”了。 在精神力冲击波荡产生的短暂安宁中,徐寻月松开搂着祝回的手,语带笑意。 “刚刚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枪法。” 祝回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也笑了一下,带着被伴侣夸奖后的骄傲和羞赧,谦虚道: “咳,不至于不至于,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这也太可爱了。 刚刚神色冰冷出手狠厉的哨兵,现在的笑容就像一块甜软的糖糕。 他还说我的信息素是甜的,明明自己就像一块软糖。 徐寻月速度很快地亲了亲他的唇,随即示意他继续上楼。 祝回冷不丁被亲了一下,笑容更灿烂了,一副很想再亲回来的样子,但顾及时间紧迫、环境危险,不是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时候,便压下笑意,继续转身前进。 第九十层、第九十一层、第九十二层…… 身后楼梯断裂,传来阴森恐怖却无可奈何的吼声,楼上的灾变体似乎都冲下来被他们杀完了,接下来路途十分顺利。 终于,二人来到了顶层门前。 打开这扇门,就是大楼顶层飞行器起飞的地方。 也是那细微精神波动散发的地方。 第49章 不能发出声音 “轰”的一声,顶楼大门被暴/力破开,一路枪响这么多次,这时候也不用担心动静太大的问题了。 凉风迎面,出了空间有限的楼道,空气终于不是那种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了。 视线扫向前方,徐寻月脚步微微一滞。 在大楼顶层,黑夜似乎被无限驱散了。这里明明是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没有灯光可以照到,眼前却是一片刺目白光,根本看不清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方白光似乎被囚禁在顶层的小天地里,人在地面看不到,只有亲自登上来才能发现。 徐寻月看向祝回,不用问,对方便会意道:“我也看不清,应该不是视力的原因而是能量场的问题。就像我在楼下看不见这里亮光一样,或许继续靠近会好些。” 说是这么说,他却抬手朝白光范围内一阵扫射。 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引起底下灾变生物的低吼,那光芒却连一丝减弱、甚至一丝波动都没有。 远程攻击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祝回收枪,脸色不太好看,严肃起来便没什么情绪的神色更加冰冷了。 直觉告诉他,这刺目白光中的东西、即污染核心,里面蕴含了极其庞大的能量,而且和精神方面有关,一旦真正进入其中,说不定会迎来剧烈的精神冲击。 简而言之,是哨兵不擅长的领域。 “我去吧,你帮我守着,防止灾变生物偷袭。” 祝回能看出来的东西,身为向导的徐寻月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握了下祝回的手,又很快松开。 祝回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未知固然危险,眼前的这个麻烦却显然更适合哥哥去解决而他打掩护。 反正……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会和哥哥一起面对的。 从栏杆处拆下几根金属管,祝回硬是在没有锁的情况下用金属管把顶楼大门从里面“锁”上了。 徐寻月则不快不慢地一步步朝白光中心靠近。 这顶层显然没有活物也没有灾变体,有的只是属于污染核心的特殊精神波动与能量场,物理上的戒备确实没有必要。如果忽然来个爆炸,那也不是他戒备就能防住的东西。 甫一进入白光范围,一种轻微的不适感便笼罩住全身。这种程度的波动对一般向导或许是强烈的精神冲击,对徐寻月而言却是一点让人不太舒服的压力。 让祝回呆在原地果然是对的。 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自从进入无边雪以来就频频出现的模糊声音再次出现。 【居然找到了这么珍贵的宝物……】 【快朝前走,这座城市最吸引你的东西就是这个!得到它!】 【强大的力量近在咫尺,还正好和你同源,世界上同源的东西可不多,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得到它,你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了,可以掌控他者的生死,留住逝者的生命。】 【没错,只要有它在,刚刚被你杀死的家伙们就能复生,它们永远活在这个地方,多好啊。】 层层叠叠、富有诱惑力的声音重复着自己的中心思想与强烈渴望,意识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干扰,针扎般的痛感传来,徐寻月眉头微蹙。 低级洗脑就是这样,让各种声音持续摧残一个人的精神,将其折磨到奄奄一息精疲力尽,再灌输什么理念也就方便了。 十四年来,这样的声音时有出现,换别人可能早就疯了,可这个人偏偏是徐寻月,精神力无比强大的攻击型向导。 所以只会觉得反感不适,没有真正影响生活。 那声音越急越多,徐寻月心中越是冷静。 继续朝精神波动的来源处走着,精神冲击波越来越强,他却忽然听到一声仿佛说在耳畔的呢喃。 【哥哥……】 轻轻软软,是来自祝回的情绪。 于是徐寻月甚至有闲心笑了起来。 有人等自己的感觉真是不赖。 他还记得和祝回见面的那个新婚夜,那时对方话少得不行,情绪波动几乎没有。 到现在,却总能听到祝回在心里嘀嘀咕咕,说着无关紧要却很可爱的小事,又或者对着徐寻月一顿表白。 当事人听得非常满意。 随着距离的拉近,白光依旧亮眼,清晰度却一点一点地变高了。 徐寻月能逐渐看到,在视野正中央,有一颗黑色的、人类手掌大小的球状物正飘在空中。 就是这个东西吗? 精神波动确实是它散发出来的。 徐寻月依旧冷静,他没被脑海中的那些声音所蛊惑,自然对这个所谓的“珍贵宝物”不感兴趣,只想将其捉住摧毁。 他的步速没变快也没变慢,却在向前走时发现那颗黑色圆珠的表面在发生变化。 原本的它通体漆黑,白光照在上面,连一点反光都没制造出来;而现在,圆珠表面却出现了一些颜色偏浅的光点。 光点迅速移动排列,竟在黑色圆珠上组成了徐寻月的脸! 紧接着,稳稳飘在空中一动不动的圆珠便毫无征兆地撞了过来,并在过程中解体,化为飘渺的黑色雾气——不、应该说是黑色阴影更恰当,这些阴影直直朝向导的身体钻来。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白光之中黑影缠绕,场面相当惊悚,是能把小孩吓哭的程度。 可就在这些藤蔓般的阴影即将碰到人类身体时,另一波影子凭空出现。 它们数量更多、动作更灵敏、思考也更聪明。 它们一边惊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战斗,吵得徐寻月都想给找只狼来让其闭嘴了。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跟我长得好像?】 【不对,是跟我比较像。】 【明明是我!】 【……大家不都一个样吗?】 【嗷!它打得我好痛!气死我了,本来准备把它抓起来切片研究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放过它们了。】 【学人精而已,肯定是看我们长得时髦,所以打扮成我们的样子。】 【学人精不可饶恕!】 【最讨厌模仿我们的家伙了。】 【上上上!】 两边影子打得天昏地暗,徐寻月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旁边,冰蓝色眸中金芒闪烁。 自己精神体是什么属性自己最清楚,一般的子弹确实很难伤到,对面既然是同源力量,应该也免疫子弹。 换句话说,不是徐寻月懒,是真的没什么事可干。 同源……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吗? 能觉醒出他这种类似“深海阴影”的精神体——这是夏风给起的非学术性名字,所以也能出现同样的污染核心。 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凡是想迷惑他的、想把他和祝回留在这里的,都是敌对方。 摧毁就好了。 精神体战斗着、战斗着,身边的白光开始变淡。 徐寻月望向身后,果然在情绪源源不断传来的地方看见了祝回的身影。 祝回显然也看见他了。 顶层宽敞得有限,两人隔着百米对视,徐寻月肉眼看不清祝回神情,紧密相连的精神链接却让他知道祝回在想什么。 【哥哥看上去没受伤,太好了。】 【我能过去吗?】 【好想去哥哥身边。】 然后,“咔”的一声,夜空碎裂。 大股大股的海水从那个口子里倾斜而下,裂口越来越多,很快将二人的衣服浸湿。 又恢复了那种在海水中潜游的感觉。 精神体的战斗已然结束,由黑色圆珠化来的阴影尽数湮灭,刺目白光消失不见,碎裂的天空是最佳的证据。 【过来。】 徐寻月用精神链接说。 【到我身边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哨兵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 “我们走。” 或许是战斗胜利、精神体将对面碾碎了的缘故,虽然不在之前那种异常状态里,徐寻月依旧有类似的海水亲和度加持感。 他带着祝回向上游去,与海底城市拉开距离。 下方城市海底泡泡的一个虚影,海市蜃楼解除,一切便恢复原状。 光鲜的、朝气蓬勃的东西变得腐朽而死气沉沉,好像是在一瞬间被毁灭掉了,但实际上,外来者只不过是让这里恢复了原状,让这座城市重新回到时间的河流之中。 无边雪a1区。 许孟微在雪地来回踱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证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睡觉了。 他焦急地望着灾变区的方向,一边频率极高地查看自己的个人终端,可惜没有任何能让他惊喜停下去做的事,只能继续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秋晔穿着全套装备从他面前匆匆路过。 “等等!秋顾问!” 许孟微连忙叫住他。 “黄金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上面怎么说?” “没说法,还在层层批复,搜救大部队还没来……可能也不一定来。” 秋晔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同时打开一架飞行器驾驶舱的舱门。 “那你这是……喂!你不会也?秋顾问!” 秋晔神色不变。 “除了我,附近也没什么人能再深入灾变区了。” 秋晔说着就要关上门。 “不是、等一下、等一下你看!你看那是……” 许孟微急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却忽然话锋一转。 秋晔顿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眯眼看向泛起暮色的天际。 *** 帝都,皇宫深处。 一路走过典雅简洁的廊道,再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侍者的行礼,情报部长陆司快步走进廊道尽头的房间。 房间和廊道的布置一样大气,里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司顶着一张面瘫脸朝上首行礼,随即道: “……根据无边雪a1区传来的消息,情况已经稳定,失控哨兵完全清醒,但那二位依旧处于失踪状态……” 坐在上首阴影处的人没说话。 陆司习以为常。 在之前的二十四个小时中,自己被要求每两个小时就来报告一次无边雪的情况,每次来报告,帝君都是这个样子。 他这一整天没怎么睡觉,心情都是麻木的。 也不知道帝君为什么这么关注无边雪的事…… 虽然事关白塔的两所学院和帝国的新鲜血液,影响确实很大,但为什么只找自己这个情报部长,还问得如此频繁。 再说,真这么在意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无视帝国程序,派遣大部队前去救援? 帝君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以揣摩了。 综上这些,陆司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类似的话是不敢说出来的。 正要再行一礼退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却是一响,陆司连忙向帝君请示查看。 在得到允许后打开终端,他的脸色却是猛地一变。 “最、最新情报,徐向导和首席哨兵驾驶一架飞行器出来了!” 坐在上首阴影中的人猛地站起。 *** 白塔实验室。 头发花白的向导学院院长结束了熬通宵且关闭个人联络方式的实验,正一边拿着水杯喝水一边打开个人终端查看信息,没看两眼,口中的水就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失踪?” 他因为熬夜而苍白的脸色更白了,看起来随时都能原地厥过去,同样脸色苍白的助手见状,赶忙跑来扶住他关心。 “院长、院长,您没事吧?我、我我我这就叫医护人员来。” “院长您坚持住啊!下次还是不要熬夜了!” “院长,我这里有紧急治疗包可以给您用一下,您看您是哪里不舒服…… “慢着。” 夏风的声音忽然又变得中气十足。 他抹了把额头上刚冒出来的冷汗,对着个人终端屏幕长舒口气。 啊呀,刚才应该把消息看全的。 帝都快讯报道,说二十分钟前人活着出来了。 真好…… *** 半个月后。 白塔,向导学院,办公楼第七层。 “叩叩叩。” 穿着向导学院制服的女生在某间办公室前站定,她一手敲门,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老师,我是于圆,这是您上节课让我收集的同学表现……” 距离上次的外出实践活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变故的原因却没查出苗头。 考虑到学生安全,两所学院今年决定改变惯例,不再把外出实践作为毕业考评的必要环节之一,而是举办学院内部小型比赛并进行排名打分。 时间不得等人,毕业年级的学生和老师回来休整了几天,生活就再次迈入正轨,于圆作为1班班长,训练之余有时会帮忙收集些资料信息。 说完来意,她没等太久就听到了来自办公室内的回复。 “辛苦了,麻烦班长直接把东西交给许老师吧。” 啊,这个东西原来最后是要给班主任的吗? 于圆眨眨眼应下了,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不过自己只是个交材料的,都快到吃晚饭的点了,交完赶紧走人。 她转身去敲许孟微办公室的门。 许孟微对她的到来略感惊讶,但也没多提什么,问了几句近况就没事让她离开了。 两位老师在默契些什么呢…… 于圆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转眼将迷惑抛在脑后,直奔食堂。 然而,徐寻月的办公室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离门口直线距离最远的落地窗窗帘大开,将外边的学院风景与暮色收入取景框般的落地窗中。远远望去,能瞄到几个下了课的向导在小道上和同伴有说有笑,享受学生时代尾巴上挂着的青春。 雪天的稀疏光线洒进来,不如室内灯光明亮,却为气氛增添了一丝隐秘的安宁。那种安宁和暴雨时缩在小屋看书的感觉一样,让人觉得时间流速好像变慢了。 房间里没什么声音。 从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没有,那大概是笔尖触碰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清浅而富有规律的呼吸声,以及……类似搅弄而产生的水声? 一辆轮椅停在办公室中央的硬质红木办公桌前。 扎着低马尾的向导坐在这轮椅上,右手拿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书写着什么,那道不疾不徐的呼吸就来自于他。 写着、写着,他握笔的手忽然顿住。 徐寻月扫了眼自己在这页纸上写的内容,觉得十分好笑,干脆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折磨自家哨兵了。 心念一动,祝回被归还了听觉。 他重新接收到了房间里的写字声、属于徐寻月的呼吸声、让他面红耳赤的水声、甚至楼下同学和伙伴的隐隐说笑声,大脑却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发着愣,目光茫然地扫过被推到桌边的新型计算机和文件,随后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似的,更加卖力地抿唇、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祝回已经屏息三分钟了。 这对年轻的首席哨兵一点难度都没有,却意味着他紧张了整整三分钟,并且现在依旧保持着这种神经与身体都高度敏感的状态。 当然,祝回自己是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的,徐寻月也不会告诉他其实过去了三分钟、而于圆在第十五秒的时候就离开去找许孟微了。 这三分钟里,祝回什么都听不见,他的听觉在于圆说话那刻就没有了,不可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只知道哥哥好像没开精神干扰,那自己就不能发出奇怪的声音,于是一直这么坚持到现在。 “现在没人了。” 徐寻月低声提醒。 被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朝深处顶去,三指指尖拢在一起,对准那个被断断续续按了大半个下午的地方。 晶莹透明的液体顺着缝隙缓缓滴落,在堆积到脚踝的深色布料间留下不甚明显的湿痕。 “乖乖真厉害,刚刚一直都没发出声音呢。” 他长睫微垂,指节微屈,极其轻巧的动作,却让上半身趴在桌上的年轻哨兵哽咽起来。 他勾了勾唇,语气温柔地安慰: “现在可以继续哭了。” 第50章 边控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这天,徐寻月准备在办公室写一写教案和毕业学生评价表,碰巧祝回训练结束得早,下午两点多就跑过来找他,路上还碰到了许孟微,被对方问了几句从灾变区出来后的近况——这是祝回特意报备的。 当初离开深海后,他们沿着之前的战斗痕迹找到了停在雪原上的飞行器。徐寻月和无边雪的联系虽然断开了,但在没有那个恶意生物引导的情况下,二人回去并未遭遇什么变故。 进入灾变区才一天多,却好像经历了很多事,轮椅从头到尾都被留在飞行器里没用上。 不过,徐寻月并不想在这个关头暴露。让祝回知道自己行动正常没关系,私下相处还更方便,但明面上,他准备继续隐藏一段时间,等帝君忍不住做些什么,又或者灾变区那边出了大事需要支援的时候再发动。 二人进入灾变区超过二十四小时又毫发无伤地出来一事在帝国引起轩然大波,让本就火爆的新闻热度更上一层楼,得到多方关心自不必说。 白塔这边有学生同事和上司,军政方则是一些曾经或现在和二人有交集的一些官员,财政大臣罗明旭差点直接上门拜访,被徐寻月以休整和最近要应付的事太多为由往后推了一段时间。 这是人文关怀方面,除此之外,二人少不了面对安全部门折腾了两三天的各项检查,包括但不限于灾变因子浓度测试、被污染倾向测评等等,结果当然是没问题。 军部还问了他们在灾变区的经过。徐寻月和祝回在路上就商量好了怎么说,因此军方得到的消息也就和从其他哨兵学生那得到的差不多。 什么?你说怀疑、严格审查? 开玩笑,一个是全帝国唯一的攻击型向导兼白塔老师,一个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新任首席哨兵,突发情况下,双方都有充分动机进入灾变区,怀哪门子的疑? 因为随队老师反应快且救援及时,最终没有任何人失踪或死亡,风波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退,这件轰动帝都乃至全帝国的事便被画上了句号。 生活暂时回归平静,也才有了今天的“午后甜点”。 祝回来找徐寻月时,态度非常乖觉,说我只是来看看哥哥陪哥哥的,哥哥之前在写材料是吗?那就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哥哥,实际行为却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老实。 一开始,徐寻月还信了他的话给他拿了本书看,二十来分钟过去,发现祝回有点打瞌睡,就让他去办公室侧面的小房间里睡一会。 这下祝回反而打起精神来了,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不困,还继续翻起了书,区别在于变成了一边看书一边看哥哥。 又或者说,看一分钟书,再看九分钟哥哥。 徐寻月是对目光很敏锐的人,但知道坐在旁边的是祝回,被盯着看的不适感就没那么强,沉下心来还是可以继续做事的。 没想到祝回行为升级,看着看着,忽然跑过来亲他一口。 是不带杂念地那种亲,用唇蹭蹭他侧脸,完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原位坐好,速度快到仿佛没起过身似的。 徐寻月转头看去,就见到哨兵尤为端正的坐姿。 书被放在旁边的沙发,戴着半指作战手套的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腰背笔挺,眉眼低垂,呼吸起伏微乎其微,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显得无辜极了。 要是只论这一幕,恐怕没人能猜到祝回刚才做了什么。 徐寻月看他半晌,深吸口气,没握笔的左手拍了拍自己左手边的办公桌。 这张硬质红木办公桌很大,上面能放很多东西,徐寻月在桌前写评价表只占用桌面三分之一的宽度。 “小回过来。”他这样说。 自从祝回在无边雪趁他失忆骗他昵称以来,徐寻月称呼祝回的方式就变丰富了。虽然对这种“欺骗”感到哭笑不得,但他也乐于满足自己哨兵的各种小愿望。 祝回被他叫到,下意识起身走了过来,神色还是茫然中带着一点窃喜的——这种窃喜不是因为徐寻月刚刚说的话,而是因为之前偷亲成功在暗自得意。 可惜下一刻,他就得意不起来了。 “把桌上的东西往旁边挪一下,”徐寻月语气平静地说,“然后自己趴上去。” 祝回:“??” 祝回震惊。 祝回期待。 他一边收拾桌面上的计算机和文件,一边在心里反思,自己最近有哪里做得不对惹哥哥生气需要惩罚。 东西很快收拾完,他的反思也很快结束。 答案是没有。 他最近一直很乖啊,从无边雪回来他就很乖。 哥哥也对他很满意,两个人现在天天晚上睡一间房,这事还是哥哥回家后主动让他搬过来的。 唔,那就没关系了,这种事又不是哥哥生气了才会对他做,不生气也可以发生嘛。 困意一扫而空,祝回干脆利落地执行指令,布料掉落至脚踝,上半身趴到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一个问题。 因为站的地方在哥哥左手边,他这样趴着,眼睛就看不到哥哥了。 哥哥怎么什么都不做? 等了一会,祝回脑子里乱成一团,却始终没听见徐寻月有什么动作,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时断时续的写字声和呼吸声,格外牵动心神。 他忍不住,偏头向后看去。 然后发现徐寻月真的、只是、在写字。 祝回眼睛瞪大了。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虽然他的本意是看看哥哥就可以了,实在忍不住就亲一下,并不想打扰哥哥做事,但真看到对方不动如山——还是让他这样自己却淡定自若的这种不动如山…… 祝回是一点都淡定不下来。 哥哥到底在写什么材料? 他现在是要做些什么,还是该趴着按兵不动? 猜不透哥哥在想什么啊…… 似乎是感应到祝回在想什么,正低头写字的向导朝他投去一瞥,随即勾唇,慢慢悠悠地从抽屉拿出一管哨兵极其眼熟的东西。 祝回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这不是……这不是哥哥在医务室给他用的那个…… 怎么办公室也有。 不对,办公室有也很正常,他们都结婚了,关系到这一步,这种事理所应当。 “把头转过去,不准回头看了,下不为例。” 徐寻月戴着向导专用的白色手套,指尖沾了些液体提醒。 祝回应了一声,乖乖转过头去。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又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哥哥没有特意刺激他。既没动他的灵敏度,也没碰比较深比较敏感的位置。 祝回倒不是没反应,不管做什么都会有反应的,他那么喜欢哥哥。 但他知道,哥哥很了解他的身体,如果哥哥想的话,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为什么…… 这个目前还算听话的年轻哨兵就这样迷惑地度过了最开始的几分钟。 几分钟之后,写字的声音再次响起。 “沙沙沙……” 极其安静的室内,极其细微的响声被哨兵听觉无限放大,怎样都无法忽略,而那根手指还在不紧不慢地挑动神经。 不够,想被更粗暴地对待。 冷白皮肤逐渐泛出红色,祝回攥了下拳又松开,无法自制地张嘴呼吸。 他忽然知道徐寻月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这或许是自己小小打扰哥哥工作但哥哥又不舍得罚他的……奖励? 好想看哥哥的脸。 哥哥不会在低头写字吧?都不看我的嘛?明明整个白塔整个帝国都找不出比我更养眼更听话的哨兵…… 忽然,手指撤了出去。 祝回反应迟了一步,被短暂打开的地方便失去了填充物,那种并不足够的感觉开始愈演愈烈。 他想求徐寻月,刚开口,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现在这样是哥哥想看到的场景,他应该全盘收下才对,身体并不难受,只是没像以前那样,愿望和倾向刚表现出来就被满足,哥哥只是换了种方式欺负他而已。 可感受到那只手落在自己脊椎末端缓慢摩/挲,他还是下意识往后、往对方指尖的方向蹭了一点。 做完这个动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动作显得有多贪吃。 完完全全就是恳求。 面红耳赤是肯定的,好在效果不错,他听见哥哥轻轻笑了一下,沾着水迹的缝隙被再次分开。 “之前忘记说,现在补充,不准自己动。” 祝回哑着嗓子说自己知道了,于是含/住向导的地方被摸了摸,第二根手指从缝隙外滑了进来。 像是在奖励他听话。 但接下来的待遇并没有改变,和之前一样,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触碰,偶尔弯曲指节又松开。 就这样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祝回迟迟没得到解放。 就算是慢慢磨,刺/激也会积少成多,这两个小时里他有好几次都快结束了,徐寻月却总能无比精准地做出判断,在只差最后一点的时候陡然抽身,让绷紧起来的腿部肌肉徒劳痉挛。 这个时候,再怎么样都只能挽留到空气。 写字声时断时续,祝回眼泪都出来了,大滴大滴从面颊滚落到红木桌上,却因为位置的缘故,他连用这幅可怜模样去蹭徐寻月都做不到。 “哥、哥哥……” 他软着声音叫人,得到一句带着笑意的应答和一句怎么,听上去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可就是没有放过他的选项。 那两根手指的戏/弄反而因为他的开口停了下来。 是不能求也不能撒娇的意思嘛? 好吧…… “没、没什么。” 祝回咬着嘴唇小声哼哼。 这里是哥哥的办公室,他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开精神干扰,但要是让别人……比如说办公室离得不远的许孟微听到,多少对哥哥有影响。 不发出声音是最好的,但他做不到,只能勉强根据听觉判断办公室外有没有人来。 反正这一个多小时是没有。 又一次抽离后,祝回实在忍不住,偷偷做了件徐寻月没说不能、但想想也知道不能做的事。 ——他对自己开启了触觉超感。 高级哨兵运用天赋和精神力无关,就算是对精神力掌控无比精准的向导也发现不了。 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开了触觉超感之后,周围空气都变得格外冰凉,祝回紧张地等待着,心道按照之前的规律,再过一会,哥哥就会把降下去的那根弦重新挑起,只要哥哥的手指碰到一下、一下下就好了。 而他要做的是,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声音和肌肉。 呼吸要自然、声音要很小、肌肉要放松……总而言之,不能让哥哥看出来他在悄悄开后门享受。 想法非常好。 但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馅,徐寻月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抵/入。 反而毫无征兆地说: “把超感关上,现在没让你练这个。” 祝回:“……” 完蛋,这下肯定要被罚。 刚把超感关上,就听见了于圆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外,敲门声响起。 祝回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动都不敢动一下,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却还是能听见液体被搅动发出的水声,在敲门声和于圆说话声的衬托下,那水声响亮极了。 可是这个他控制不了。 大脑一片空白,没想好要怎么办,就被徐寻月剥夺了听觉,手指数量也从二变成了三。 变多了……应该喜欢的,但当时的祝回不敢有任何反应,紧紧绷着的肌肉都被他强行放松下来,生怕自己没忍住弄出什么大动静。 听不见,就意味着无法判断局势,不知道徐寻月是怎么和于圆说的,也不知道于圆什么时候才离开。 虽然明知道徐寻月不会把于圆放进来,可办公桌的位置还是让祝回忍不住联想。 办公桌就放在房间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如果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人百分百能看到他…… 太超过了。 呜……而且哥哥还在这个时候加快速度。 祝回屏住呼吸,其他方面却控制不住地更加泛/滥起来,泪水和透明液体越出越多,浸透了身体以外的其他地方。 他无意识地盯着窗外走在小道上的学生,总觉得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虽然这也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七楼,自己又不在窗边。 ……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都黑了,这样甜蜜的煎熬才结束。 也不知道于圆的出现到底算不算好事,等人走了、听觉恢复,徐寻月终于放下笔,开始全心全意对付自家哨兵。 之前被不轻不重地弄了那么久,现在的反应就格外激烈起来。 大概是太紧张、情绪起伏过大的缘故,祝回这几个小时里的想法特别好读。 徐寻月都没刻意听,就能捕捉到一堆“哥哥怎么这样”、“这样的哥哥也很喜欢”之类的话。 祝回偷偷摸摸开启超感就是这样被他知道的,徐寻月心里有些好笑。 当初在医务室提到使用超感的时候,自家哨兵可不是这个态度。 话说,难道祝回的体质也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吗? 他看着从自己手套上从指尖蔓延到手掌部位的湿/痕,若有所思。 祝回的匹配列表和匹配度会随着亲密的增加而改变,所以祝回的身体也会逐渐适应他的对待。 按照这种思路,也不是不能解释水比上次以及上上次多这种事。 倒真成了某种意义上专门为他打造的哨兵了…… 将指尖送到最深,没过几秒,对方便彻底承受不住,浑身发着抖,一边抽泣一边在嘴里胡乱呢喃哥哥。 徐寻月扫了眼底下的办公桌。 ……已经不能看了。 *** 结束之后。 “哥哥……你之前一直在写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你写得那么认真……” 整整三个小时,难道他还没有这张纸好玩? 用气音低低说着,祝回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渍,摸上放在徐寻月面前的那一沓纸凑过去看。 徐寻月挑了挑眉,没说话也没阻拦,将压在纸上的手臂抬了起来。 祝回如愿以偿地看清了所有。 一阵安静。 “……” 他觉得自己的脸比之前更热了。 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冰蓝色眼眸,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祝回高高兴兴地贴上徐寻月嘴唇,将原本想说的话抛在脑后。 放在桌上的纸被办公室灯光照着,上面字迹清晰锐利,内容一览无余。 这是向导学院1班学生的评价表,内容包括从体能到反应能力、从精神力强度到精神力操控、从过往记录到比赛发挥……总而言之,是针对学院最近举办的小型赛事的一种打分。 哨兵学院那边也有类似的东西,专业老师的评价是学生毕业成绩的参考之一。 祝回刚来的时候,徐寻月就在写这份材料;来了之后,徐寻月仍在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着。 趴在桌上虽然看不到徐寻月在做什么,耳朵却可以听见时常响起的沙沙声,这让祝回有种“哥哥是在工作之余顺便腾出一只手玩/他”的羞耻感,何况他还被弄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看来,哥哥好像也没有很认真地在写,哥哥也分心了。 生动的例子就在眼前。 只见表格的右下角有两栏打印字,第一栏是“评价对象:”,第二栏是“评价人签名:”。 这两行字都是由老师写的。毋庸置疑,老师应该在第一栏写评价学生的名字,第二栏写自己的名字。 然而,眼前这张纸上,第一栏和第二栏后的手写字迹分别是: 祝回。 乖乖。 全写错了。 第51章 翻窗 三天后。 向导学院办公楼。 “没想到,转眼间就过去了快两个月,我教的第一批学生马上都要毕业了。”许孟微喝了口热水,感慨道。 除去他手里的茶杯,桌上还摆了另外一个装着热水的杯子,白色水汽不断从上方飘出,将这一小块地方变模糊了。 “1班是我入职之后从低年级带到现在的,几年相处,到现在都有些不舍了,希望大家毕业后能有个好去处吧。” 海神纪不是什么物资丰富的和平年代,最安全的帝都也岗位有限。学院对学生一视同仁,让所有人天天一起生活一起训练,却不代表他们离开学校后的路会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有远大的志向,想加入边远地区的哨所镇守一方、又或者和伙伴组成支援小队四处颠簸,留在帝都才是大多数人内心深处的选择。何况如果不是天才、没有门路,出去了也不会自此转变阶级,反而很有可能死在外面。 灾变持续了十四年,一部分人的锋芒锐利已经被磨去,觉得活着得过且过也不错。 伸手探了探茶杯上的热气,徐寻月道:“这个时间点……我记得基本都决定好去向了,只是程序方面没正式通知下来。” 毕业年级的校园生活接近尾声,如果有向导或者哨兵刷完了毕业的所有要求,都不用每天待在白塔,可以出去为未来计划安排了。 “是啊,”许孟微呼出口气,“于圆跟我谈话的时候就说了,她决定出去历练。” “于圆?她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徐寻月想了想,对许孟微的话并不意外。 这位1班班长和他早年带过的一个年轻向导有几分相似,不是贵族出身,家庭条件中上,存在声望较高的亲属,是有渠道百分百留在帝都任职的毕业生类型。 当年的那个年轻向导,也就是秋霜,秋晔的侄女,还没毕业就加入了他的队伍,和祝回之前组成小队的性质差不多。 徐寻月退役之后,手下的小队自然解散,秋霜正好毕业,选择了去皇宫当医师——也就是皇家专用的精神疏导师。新婚那晚,徐寻月还在罗明旭举办的宴席上碰到了她,聊过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受学长你的影响,好像在你毕业之后,学院里主动想去待规划区支援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孟微用闲聊般的语气说着,面上却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听说这些年,待规划区哨所的人手都不怎么缺了,我有时候还会想,自己毕业后是不是不该留在白塔。”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境,我没办法评价,至少当年你是自己选的。” “以前我总觉得那里太容易出事了,既然能留在帝都,为什么不留下来呢?而且留在帝都的我也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并没有挥霍资源……但现在……” 话到一半,许孟微忽然坐直了身体,苦笑道: “抱歉,是我情绪不稳,不该谈到这些的。” 徐寻月摇了摇头,表示没必要道歉。 “你只是想你的家人了。” 因为于圆的选择,想到了和于圆年龄相仿的许彦安。 许家是没落的贵族世家,到许孟微这一代只有两个人,如今许彦安不在,他就是独苗。就算许孟微后悔了、改变想法了,他家长辈又怎么敢再让他一个向导出去? “原来学长早就看出来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许孟微扶了扶自己额角,顿了顿,才道:“祝同学刚从钻石海到帝都就找了我,和我说很抱歉。听说他找了所有人的家属,还有把其中一个孩子养大的福利院,他跟他们所有人说抱歉,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灾变区从来是这样,我们知道不能怪他,他们都那么年轻,我记得彦安的队友都和他差不多大。” 徐寻月静静听着,听许孟微提到了自己哨兵的名字。 他没发表任何意见,仍然坐在许孟微对面,隔着茶杯上氤氲而出的水雾看向发言者。 这是一副很好的倾听者姿态。 “彦安从小就爱闹腾、静不下来,参军那会缠着家里很久家里都不同意,干脆先斩后奏交了申请表,怕被爸妈混合双打跑到我那小房子里住。我也想过,自己当时是不是应该帮着家里把他拦下。 “有关钻石海的事,家里找人打听过,祝同学找我的时候我也问过,但总觉得很奇怪。” 说着,许孟微目光中的某种意味逐渐鲜明起来。 “易程礼一个月前还造成过哨兵学院骚动,这件事你也知道。我昨天来白塔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他了,他是回来收拾东西准备毕业的。还有无边雪的意外,哨兵学生疑似受到某种无形力量干扰而失控……学长,你从无边雪里出来,你知道最近一年更多的消息吗?” 来了。 在徐寻月的印象中,许孟微一直是比较佛系的性格,许家行事一年比一年低调,他能问出这种话,绝对在心里辗转过很久。 如果能拉拢一个尽管新鲜血液枯竭但底蕴依旧深厚的老派贵族,面对帝君,无疑会更有保障。 徐寻月表情不变,平静道:“你的问题,是许孟微问的,还是许家未来家主问的?” *** 白塔边,某栋用于官员贵族宴请的建筑内。 这是情报部长陆司组织的一场晚宴,来的人挤满厅堂,各种名贵华丽的服装看都看不过来,长长的宴席上摆放着待规划区居民想都不敢想的珍馐酒水,却没怎么被动过。 情报部长自己是一名高级哨兵,这次晚宴不仅邀请贵族官员,也邀请了军部许多有名气的年轻哨兵。 比起美食,人们更倾向于交际。尤其是那些没结婚的,在贵族眼里都是潜力股香饽饽,而这些“香饽饽”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指不定就在暗中观察哪个家族比较适合自己呢。 在帝国到了一定高度,婚姻就会成为一种手段。 然而,总有少数人表现得无动于衷。 穿着黑色半正式晚礼服的某个哨兵坐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正一脸严肃地品鉴着面前适合哨兵食用的菜品,短发整齐中带着几分凌乱,连手上的半指作战手套都没摘。 “叮铃铃……” 风吹过,门口挂着的手工风铃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好想回家啊。 祝回透过小窗瞥了眼门外的雪,心道自己就该拒绝这个用来给贵族官员联络感情的宴会邀请,他跟陆司又不熟。 坐在这吃东西都只有十分之一二能吃,还不如坐在哥哥办公室等哥哥工作,无聊。 毫无防备地喝了口看着五彩缤纷的饮料,液体接触到舌尖,奇怪又极致的味道瞬间炸开,祝回脸色微僵,动作慢了半拍地把杯子放到原位。 真难喝……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难喝还刺激的东西…… 果然只有哥哥做的漂亮饮料才能喝。 心中的不快增加,祝回准备再待一会,给陆司点面子就直接走人,反正他不是贵族的主要笼络对象。 就在这时,他听见远处一群青年的谈话声。 从严格意义上说,一楼厅堂总共就这么大,就算不开听觉超感,祝回也能听到任何一个角落中的谈话声,只是之前他没去听。 哨兵感官过载、精神压力大等等的毛病很多都是五感过于敏锐引发的,他才不会没事找事刺激自己。 但刚才他听到了哥哥的名字。 那群人在议论哥哥。 刻进大脑中枢的关键词被触发,祝回眉头微蹙,调动听觉朝那群人说话的地方聚集,将其他杂音排除在外。 “如果祝回没结婚,应该很多贵族要找他闲聊。” “肯定的啊,那个婚约来得突兀,之前没有半点征兆,我估计好多本来想拉拢他的人都懵了。” “他和……那位结婚,是不是就算帝君派系,所以其他方拉拢也没用?” “哎哎哎,这话可不兴说啊,陆司大人举办的晚宴呢,你还敢聊这东西。” “就是,不过听我朋友的伴侣的表哥的妹妹——她在白塔读书,她说他们俩关系其实挺好。” “真的假的?我最近一直在忙帝都护卫队的年底考评,都没关心这方面的小道消息。” “谁知道呢?我最近也忙,白塔里的事也就那些成天待在白塔里的人比较清楚。” 祝回眉间刻痕变浅了些。 原来是在议论我,然后顺便提到了哥哥的名字。 没说哥哥坏话就行。 至于关系好不好? 呵,哥哥昨晚跟他谈了最近的时间安排,已经约好明天去线下相关部门领纸质结婚证了。 到时候整个帝都还有谁会不知道?恐怕他们会自己疯狂脑补…… 没什么好听的,可以走了。 祝回准备起身。 那群青年却忽然换了个话题。 “嗯?那不是易程礼吗?他干什么呢?” “怎么往门那边走?” “他出什么事了?脸色不太好看。” “这你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自从他上次莫名其妙失控以来,易家就减少了对他的资源倾斜……当然,易家家大业大,肯定不至于不管他,但现在貌似有转移家族培养重心的架势。” ……往门边走? 祝回似有所感地朝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一位面色有些苍白的俊秀哨兵正向门边——又或者说是自己的位置走来,不是易程礼又是谁? “有事?” 祝回站起身。 易程礼在他身前几米的距离处站定。 “……马上要毕业了。” 祝回扫了眼他的脸色。 “看在你伤还没完全好的份上,给你一次说废话的机会。”意思就是刚刚的废话当没听见,有什么要说的别墨迹。 易程礼呼出口气,一咬牙,直接道:“你以后还会组队吗?如果组队,能不能加我一个?” 祝回:“??” 祝回:“少爷吃错药了?” 大概是被他呛着了,易程礼猛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道:“没有,我是真这么想,反正决定权在你手里……如果觉得可以的话,到时候,个人终端联系我吧。” 哨兵学院要求同一个班上的同学都要加彼此的联系方式,祝回确实在刚进白塔求学的时候就加了易程礼的好友,但好友形同虚设,几年下来压根没用过。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用,早年他还没去参军的时候,易程礼通过终端给他发过挑战信息,就是那种挺中二的战书。 只是被挑战者已读不回罢了。 “我考虑一下。” 原本就准备离开,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跟易程礼来了这么一遭对话,见周围或明显或暗戳戳的目光隐隐有汇集过来的趋势,祝回直接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正好还多了个跑路的借口。 这可是陆司的晚宴,人多眼杂。 有事回家再说,他要跟哥哥讲这件事。 …… 一个小时后。 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已经住了个把月的庄园,祝回还没进入大门,就先看见了小楼二层亮着的暖光。 天上下着雪,楼里亮着光,这样的场景和新婚那晚他在外面看到的十分相似。 但现在,祝回知道了,亮着光的房间是书房,他已经在那里待过很多次、也看过里面的书了。 时间过得真快,幸福的日子过得更快。 这样想着,嘴角便扬了起来。 庄园大门没上锁,显然是在等他,祝回进了大门就顺便把它从里面给锁了,之后便仰着头,一边走一边看那个房间,丝毫不怕自己一头撞在树上。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那扇透着光的窗户的窗帘被一下子拉开。 “哗”的一声。 是庄园主人走到窗边了。 徐寻月看着自家哨兵一边仰头一边走路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面上也毫不克制地笑了出来。 向导对哨兵的近距离感应很强,他当然知道祝回的靠近,甚至知道祝回一直盯着这扇窗子。 本来想继续坐着,可感应久了,还是起身拉开了窗帘。 挂在唇边的笑意还没开始消散,徐寻月忽然发现院子里的哨兵跑了起来。 他跑得速度很快,直接在雪地上出了残影,没花两秒就到了窗下。 然后施展了灵活的身手,三下五除二翻到二楼。 徐寻月:“……” 他把窗户打开,将突发奇想不走正门的哨兵抱进怀里,摸了摸对方短发上的雪粒,笑着问: “怎么忽然翻窗子回家?” “感觉这样会更快,”祝回笑着蹭进他怀里,又侧过脸亲他的下颌,“看见哥哥在窗户这里对我笑,我就忍不住翻窗户进来啦。” 第52章 共枕 帝都西郊庄园,晚上十一点。 二楼书房的灯已经灭了,除去主卧,其他所有房间走廊都陷入黑暗。 主卧房门虚掩,轮椅停在角落,丝丝缕缕的光从门缝泄露出来,将趴在门外地毯上的雪狼背部照亮。 它在和地上的影子玩。 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污染核心的缘故,阴影比之前浓郁许多,在光下都能明晃晃出现,它们的行动方式更加独立了,就算不借助外物影子也来去自如,让雪狼看上去像一只灰狼。 房间内传出衣料摩擦声和交谈声。 “你是说,易程礼在情报部长组织的宴会上向你示好?” 徐寻月取下发绳,长发便瞬间倾泻下来,将他的面部轮廓衬得柔和,再配上洗漱后更换的睡衣,完全是慵懒舒适的居家风格。 “嗯……”即便不是第一次看,祝回仍然觉得这个取下发绳的过程赏心悦目极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坐下,说话之前先讨了个吻,才道,“没错,根据目前所知的信息,他或许是想通过这种途径重新证明自己?之前请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最近几天,他确实开始回学院收拾东西了。” “他回校的事我听夏风院长说过,”徐寻月道,“易程礼最开始失控的时候,易家还拜托院长老师在的研究所想办法,没想到一个月后,他们的态度就出现了这样的转变。” “我记得我们学院有学生问易程礼怎么回事,没打听出有用的东西,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消息渠道不够……” “确实打听不到什么东西,因为白塔研究所也没挖出原因。” 祝回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易家转移重心就说得过去了,至少有了个非常可观的理由。” 易家是帝都活跃的贵族,家大业大,不像许家低调又血脉凋零,在危机四伏的灾变时期,他们会在众多新鲜血液中选一个可靠且稳定的进行资源倾斜。 稳定性和战斗力是衡量年轻哨兵潜力的两大指标,前者甚至比后者还重要。在帝国精神医学史上,哨兵失控的诱因无非是压力太大感官过载,这已经够麻烦了,像易程礼这样找不到原因的失控更是一个隐形炸弹。 即使他目前恢复正常状态良好,能通过帝都精神疏导师的测评回校办理手续,也没人敢打包票以后他不会发作…… “他失控很可能是被帝君污染了。”见祝回陷入思考,徐寻月直接了当地道,“那次他失控攻击你,我就在你的精神图景里找到了和帝君精神场气息一致的东西。” 哨兵往被窝里挪的动作一顿。 “这么说,皇宫里的人岂不是时刻生活在危机中?” “不会,别紧张,”徐寻月顺手把祝回那侧的被子掖好,两个人开始坐在床上聊天,“帝君的异常从四年前他孤身从幽灵镇中心回来开始,时间越长,他的异常能力才会越强。或许是现在他想真正做点什么……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几个月很少露面?以前可不是这样。 “想做点什么有两种原因,一是时机到了,二是时间不够了。他不露面,要么是在筹备,要么是身体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深度污染,无法长期表现出正常人类状态,所以干脆让亲信帮忙代理。” 被污染的帝君和无边雪深处的恶意生物是同种类型,但徐寻月只是觉得帝君的精神场不对劲,却感应不到相应强度的精神波动。 说明帝君并没有被完全污染,真打起来,战斗力也还没到那个恶意生物的强度。 当然,这里计算的是个人战斗力,他作为帝国现任统治者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可观的,真有事发生,少不了亲信和老一辈军官为他冲锋陷阵。 “那我跟易程礼保持联系是不是会更好……”祝回沉默半晌,不太确定地看向徐寻月。 这话在脑子里还是个陈述句,等对着徐寻月说出来,却成了疑问句。 祝回自己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这点。 如果没遇到哥哥,他肯定会牢牢抓住易程礼身上的线索,绞尽脑汁软硬兼施搞清楚怎么回事。 现在和哥哥在一起,却会在思考完之后朝对方确认自己的想法。 好像是退步,因为变得不如以前有决断了;又好像是进步,因为这样问代表另一个人是和自己完全同步的存在。 祝回确实准备在毕业后继续组队,在他的计划里,队伍重心将会从辗转各地支援变成探索灾变区并寻找旧日有效物资,把易程礼放进来就相当于将其放在了距离自己相对近的地方。 他确实能完全压制对方,但他不可能在灾变区时时看住对方,队伍中的一个成员会影响队伍里其余所有人。 他得为其余人负责。 “怕影响整个队伍的情况吗?” 不用明说,结合伴侣带来的心灵感应让徐寻月瞬间明白了祝回的想法,他微微笑了笑。 “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 “跟你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哥哥组队就没事了。” “……哥哥!” 看着祝回有些发红的耳朵,徐寻月伸手捏了一下,笑吟吟地道:“急什么,不是你自己总说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么?” “咳、我不是否定这个,我是说那会不会太危险了。灾变区的危险倒是其次,以你现在的处境,忽然和我一起去灾变区会不会被帝君盯上重点观察?” 祝回可没忘记徐寻月在海底城市告诉他的东西。 三年前,徐寻月假装残疾留在帝都避免被外派,后来干脆直接退役,这下忽然冒出来要外出…… 其他人可能会将其作为饭后谈资、听完就忘,帝君却一定能注意到。 “我知道,但最近一年待规划区出事概率暴涨,再拖下去或许会陷入被动,我们这边也不算势单力薄。许孟微今天下午问我许彦安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当时没说的异状,我告诉他了。” “那他——” “他个人站我们这边。许家中立低调,本来就不会是我们的敌人,许孟微又是下一任家主,能调动一部分资源。再说财务大臣罗明旭,他的伴侣你应该听说过,是四年前跟帝君一起去幽灵镇的人之一,我和他私交也不错;对了,至于秋晔……?” 徐寻月还记得祝回之前说要把秋晔叫来一起商量,他和祝回开着飞行器降落在无边雪a1区的时候也见到了对方。 但后来,秋晔迟迟没有消息。 “他现在身体状态很不好,”祝回叹了口气,“虽然表现得积极有活力,无边雪出事的时候也一直在不停救援飞来飞去,但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透支。 “一旦从忙碌、极端紧绷的氛围中抽出身来,就会陷入不知期限的沉睡。去无边雪之前他就已经出现这种症状了,无边雪的事情过去后又是这样,目前还没醒,我给他留了言。 “如果他出了什么状况,秋霜会联系我,那是他侄女,听秋晔说是他带大的,跟亲女儿差不多。” 说到秋晔,祝回的心情显然有些低落,他当然知道哨兵的这种症状意味着什么。 短寿。 在如今残酷又诡谲的背景下,和命不久矣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失去结合向导且不愿意接受其他精神疏导师的治疗而油尽灯枯,这是海神纪再常见不过的事,每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死亡的终点近在眼前。 面对这种情况,善意的谎言显得尤其苍白。 徐寻月摸摸祝回的脑袋,又把自家哨兵抱在怀里,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虽然和他不熟,但也听说过。” 秋晔是帝国上上任首席哨兵,风头正盛的时期几乎与帝君疯狂清扫灾变区被狂热崇敬的时代重合,跟徐寻月实在没什么交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听说过彼此的事迹。 就像祝回从十四岁进入白塔那年开始听说徐寻月,而徐寻月又从祝回参军那年开始听说祝回一样,做出实事的人总会被传颂感谢。 祝回被他这样一抱,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黏糊模式的开关,开始八爪鱼似的往徐寻月身上缠,边缠还边用脸和头发蹭,似乎想用这种增大接触面积的方式获得更多安定和温暖。 床上的被褥因此而乱七八糟起来。 徐寻月没动,留一只手搂在祝回后腰就随他去了,只要对方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撩他三级结合就行。 “……还有一个原因,”他补上之前针对“帝君的疑心”没说完的话,“其实我不太明白帝君的目的,和你一起光明正大地外出探索,也不失为一种试探方法,我想知道他会不会阻拦。” “什么目的?”祝回一边用手轻轻梳徐寻月的头发一边问。 “比如,他是被污染了想毁灭帝国,还是想让帝国存续。这也是我最近才想起来的…… “他究竟为什么要在最初给出那个婚约?” 祝回动作一顿。 他缓缓坐直,却又没做出其他动作,大概也是被徐寻月抛出来的话题问住了,一时想不到逻辑通顺能说出口的答案。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矛盾,各自能力在向导哨兵之中都是顶尖,也都遭遇过奇怪的现象并存活下来。 反而是结合关系让他们迅速熟悉。 安静在房内持续了一会,徐寻月拍拍祝回后背,道:“睡觉吧,这也只是一个疑问,明天早上不是约好了要去拍照领证?下午要招待罗明旭一家,前几天和你说过了,作为私交不错的朋友,我们前段时间出事,他要上门拜访关心一下。” “好。”祝回听话地钻进被子里。 徐寻月关了灯,卧室瞬间陷入黑暗。 “对了哥哥,”祝回忽然又说,“我想起来,今天晚宴的饮料好难喝。虽然看上去挺漂亮,但真的特别特别特别——难喝,嗯,跟你说一下。” “我知道了,”徐寻月失笑,“其实好看的饮料大部分都会比较刺激,想喝就找我,你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少尝。” 他也躺进被子里,没过半秒就接到哨兵靠过来的身体。 “哥哥晚安。”祝回低声说。 徐寻月勾了勾唇。 “亲爱的晚安。” 第53章 结婚照 “滴滴滴滴……” 第二天早上,徐寻月被自己终端的特别提示音叫醒。 卧室里光线几乎没有,空气暖呼呼的,他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地保持原姿势躺了半晌,大脑才懒洋洋地向他提醒。 ……响的不是闹钟,而是终端的特别提示音。 他好像只给祝回设置了消息特别提醒。 祝回给他发信息做什么? 心念微动,注意力被放在怀里的哨兵身上。 怀中身躯正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贴近的胸膛彰显心跳节奏,对方呼吸急促,肌肉紧绷,明显是觉得自己干坏事了。 徐寻月闭着眼睛静观其变。 “吱——”门轴转动的声音。 大概是雪狼用嘴把虚掩着的门顶开了一点。 自从祝回搬到他卧室睡之后,雪狼每晚都要趴在门外打盹,等两人早上起了床,发出了动静,就把门顶开钻进来巡视。 祝回的呼吸瞬间加重。 【啊,小狼不见了。】 阴影在徐寻月的精神图景里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不见了耶。】 【它怎么忽然消失了?】 【当然是被那个哨兵带走了。】 【那个哨兵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你们还没起床吗?】 【快把狼还给我们。】 房内一片寂静,祝回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他开始谨慎而缓慢地移动手臂、抬起手腕、伸出手指,眼看就要点在个人终端的屏幕上。 他想撤回聊天记录。 那可不行。 徐寻月毫无征兆地睁眼,一把抓住哨兵戴着终端的那只手腕,这时眼里已经有了清明的笑意。 “给我发了什么?” 祝回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任由徐寻月将自己手腕翻过去拉到近前,脑子里还在分析原因。 他一个高级哨兵,居然没发现哥哥醒着?虽说自己确实没对哥哥设防…… 就不该手滑。 清了清嗓子,他艰难开口道:“没有,是我发错了,本来想发给自己方便查看的,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我们可以再睡一会,不着急。” 徐寻月扫了眼聊天界面的内容,有些好笑地松开祝回。 那终端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 [婚恋达人小课堂:论线下拍结婚照的九十九门学问。] ……没想到他家哨兵居然大清早看这种东西。 “你是自然醒的吗?”徐寻月问。 “可能是有点激动,今天醒得比较早。之后没事干就查了一下这些,都怪我发错了……不过哥哥,你的终端……?” 看着那双亮亮的宝石似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窃喜语气里藏着呼之欲出的猜测,徐寻月干脆道: “嗯,给你设置了特别提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听见那种。” “谢谢哥哥!不过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祝回明显很高兴了,但又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点表现得比较懂事,话锋一转关心道,“比如你进行任务或者要保持百分百专注的时候……” “那可以暂时设置成静音无震动,之后再调回去。” 徐寻月伸手把祝回上半张脸罩住,在他又要说话的前一秒及时道:“好啦,乖乖再陪我躺一会。” 祝回不说话了,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也不看了,又往徐寻月怀里挤了一点,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狼呢?】 【先别睡。】 【先让他把狼放出来。】 【你不能这样。】 【他不能这样。】 【真是的,这两个人自己好了就不管我们精神体死活。】 【就是,没有狼我们要无聊死了。】 【小狼自己呆在雪原上也很孤单呀。】 徐寻月:“……” 他摸了摸祝回后脑勺。 “再把你精神体放出来吧,他的朋友有点想念它。” 祝回睁了下眼,又很快闭上。 “好的哥哥,我让它不要进房间。” 凭空出现在门外的雪狼抖了抖身上的漂亮毛,翻了个白眼,牙齿轻轻咬着门的边框将它重新带上。 *** 早在几百年前,人类结婚是一定有纸质结婚证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法律规定慢慢改变,到了如今这种电子版会自动下发的年代,纸质结婚证便不再是必要物品。 因为曾经的传统和小本子本身的含义,部分人还是会领纸质结婚证;可关系一般且懒得做样子的双方,就不会线下特地跑一趟拿这玩意。 而徐寻月和祝回之前一直没拿,这个实事也成为某些媒体或势力认为他们关系冷淡的重要证据之一。 至于现在…… 上午十一点,婚姻登记处后方。 在某个光线充足、布景华丽的房间中,几名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边上。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房间中央,表情严肃一丝不苟,不停更换左右脚支撑身体的细节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摄像机后的摄影师一边调试装备,一边时不时开口,声线干涩地进行指导。 “请您……不是、请二位稍微往旁边看一点。”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好的麻烦二位保持一下,稍等……这张拍好了。” “哎呦这张!好看!赏心悦目!” “对对对,哎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这张也好了,二位实在是太上镜了。” 拍着拍着,摄影师逐渐进入状态,腿不抖了,嗓子不干了,舌头也利索了,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看上去能这么干一整天。 旁边的几名工作人员也放松了些,正隐晦对视着,嘴角翘起又强压下去,似乎想通过眼神来交换某些秘密讯息。 “好了,”唇分,徐寻月保持着侧脸姿势看向祝回,“你觉得拍得足够了吗?” 祝回抿了抿有些湿润的嘴唇,哑着嗓子道: “唔……我觉得够了,拿完照片和证我们就回家吃饭吧。” 由于纸质结婚证不是必须要拿的证件,相关部门对放在上面的照片也放宽了规定。 不管照片里的人是什么动作什么打扮,只要合法合规、没有不良引导就行,想放多少张都没问题。 帝国的婚姻登记处提供拍摄结婚照的条件,如果加钱效果更好,也有部分人会自己找摄影师和场地进行户外拍摄,但后一个选项被徐寻月祝回很快否决掉了。 海神纪几乎天天下雪,不下雪就是阴天,天气和户外环境实在不太好,徐寻月现在又还是坐轮椅的状态,到外面折腾会多很多事。 等帝国的事解决完,他们没必要时时保持警惕了,又或者等到灾变带给环境的影响减弱,温度升高一点、雪化一点、绿树多长一点的时候,补办一个户外婚礼应该很好。 说回当下。 虽然祝回大清早就醒来开始看贴研究,但真到了拍照的地方,还是把从网上学到的东西一股脑还了回去。 动作不至于很僵硬,拍照姿势是真的保守得很。 最朴素的面向镜头拍照自不必说,氛围感眼神对视也不在话下,等到摄影师试探着说“要不你们拍个亲吻照”的时候,祝回就一点也不放肆了。 ——关于这个,他们之前其实在家聊过,当初说好了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结果到了真上场要拍的关头,祝回居然只是红着脸小心翼翼亲他侧脸。 徐寻月有些惊讶。 当然,惊讶归惊讶,他是不会亲祝回侧脸的,他捏着自家哨兵下巴委婉地亲了一分钟。 绝对委婉,只有一分钟。 顺便在过程中对在场其他人用了精神干扰,效果是工作人员只能大概看到他们在亲,但看不到细节。 至于这样会不会影响拍照效果? 反正摄影师是兴奋地咔咔咔连拍,一下都没停过。 两人刚来的时候,工作人员还疯狂揉自己眼睛,徐寻月都听到他们在低声问同事“我没认错”、“是那个谁吧”之类的话,态度也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就出了事故。 现在拍摄时间久了,工作人员倒是习以为常起来。 不止麻木,怎么感觉……还有点兴奋呢? 拍照结束,徐寻月和祝回出了房间,在招待处稍微坐了一会,就拿到了刚刚拍出来的照片和选了两张合照——两张亲吻照放上去的崭新纸质结婚证。 二人心情都很不错,徐寻月表现为一直在笑,祝回表现为一直在低头翻那本结婚证。 当然,这是他压抑自己的结果。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前前后后还有那么多外人看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又一直在狂喊着保持一下自己在外的形象…… 否则他觉得自己可以跳着走路。 这个行为太幼稚了,只能给哥哥看。 正往外走着,灵敏无比的听觉却捕捉到身后的谈话声,是那几个给他们拍照的工作人员。 他们大概是以为二人已经走远,听不到了,便放心地窃窃私语起来。 “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首席哨兵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哪和他共事过,怎么说平常?” “哎呀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跟以前在新闻报道、还有我军部朋友讲的故事里的形象不太一样,你懂吧?就是、呃、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气质。” “你是说,很羞涩吗?” “……”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没有,嘘——出去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老天这话说出来果然很骇人听闻。虽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在爱的人面前害羞很正常嘛,我觉得当事人听到也不会不高兴,你放心吧。” “所以你现在也觉得他们并不是关系不好是不是?” “……我又不瞎,他们亲了一分钟。关系不好能亲一分钟?” “啧啧啧,我要发帖昭告全网做这个消息的第一人。” 已经走出登记处,祝回轻轻笑出声。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徐寻月现在看到自家哨兵这样笑就知道他在听什么了,便问:“他们说了什么?” 祝回得意。 “当然是说我们很般配啦。” 第54章 带家属 二人出行没做遮掩,相关消息便传得很快,不止走在八卦第一线的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许多帝国媒体同样反应迅速。 和哪里发生了什么灾难死了多少人相比,帝都居民显然更喜欢看一些名人轶事,或许是为了刻意营造安乐氛围,又或许是真的已经习惯灾变,帝都的舆论风气比待规划区轻松许多。 不一会,各种吸引眼球的标题就出现在人们的终端新闻推送中。 [震惊!昔日一纸婚约成就天作之合?] [这一年快过完啦,让我们看看今年第10001对到登记处领取纸质结婚证的两个人是谁呢?] [细说那对匹配度只有60.01%的结合向哨。] [就前任首席向导和现任首席哨兵结合一事产生的疑问:匹配度低是否真的影响向哨感情?] 皇宫深处,廊道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内。 依旧是遣散了侍者的昏暗环境,情报部长陆司站在下首,仪容整齐,顶着一张面瘫脸兢兢业业道。 “依照您的要求,向您汇报有关那二位的消息。今天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全网出现了第一条说他们去婚姻登记处拍照并领取纸质结婚证的图文,随后话题热度飙升,讨论度已成近日最高。 “在相关讨论中,许多公民发表乐观看法,但也不乏质疑、阴谋论和严肃的探究,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两位当事人的心情和行为。目前,暂无媒体对外表示想要采访他们……” 标准的发音,听着让人无比舒服的断句,陆司的陈述简直能达到帝都金牌主持人的水准,可惜房内只有他一个人持续不断的声音。 说实话,他真的不太想念这种新闻情报,他自己人快中年都还没找到结合对象呢,该死…… 自从上次无边雪事故发生、帝君找他搜集相关情报后,陆司便得到了个随时关注徐寻月和祝回二人动向的长期任务。 帝国统治者发布的私密任务是很难拒绝的,何况也不是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事,但像现在这样天天念别人的恩爱生活,体验是不可谓不憋屈的。 陆司并不是追随帝君多年的旧臣。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姐姐在四年前随帝君去幽灵镇时死去,剩下年龄最大又正好从政的他。帝君回来后给陆司所在的家族升了爵位,他才继承了这个本不该给他的位置。 作为一名向导,他的天赋和作战能力只是中庸,但从小受到的高等教育让他能够快速学习、适应新的环境。 然而这并不能减少陆司从小就丰富的内心活动。 好了,收集的情报已经念完了,但坐在上首的那位还是不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 陆司又行了一礼,抬起戴着个人终端的手,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上虚划两下。 一个半透明屏幕被个人终端投在半空,朝着帝君的方向。 陆司语气平稳,八风不动地道:“这是最先引起人们议论的第一个帖子,经过检查,发帖人是婚姻登记处的一名普通员工无疑……需要我为您朗读这些文字吗?” 千万别让我读这玩意。 “嗯。”坐在上首的人影道。 陆司打了个激灵。 与其说刚刚是一声“嗯”,不如说是坐在上首的人发出的一声古怪喉音。 这是太久没说话了?嗓子干了?还是我今天衣服穿少了? 算了,懒得瞎想,指哪打哪,念呗。 陆司:“好的,这位发帖人的id是[看见我请叫我去上班],接下来是正文内容……” 他个人终端投出的半透明屏幕依旧悬浮着,在昏暗中显得莹莹发亮。屏幕背景被贴心地调成适合在弱光线下阅读的模式,字体大小也完全足够。 明明是很方便看的。 经常处理政务的帝国官员都有一目十行且不漏信息的能力,而网络帖子用语繁杂累赘、无意义词众多。 明明自己扫一眼屏幕能了解比听下属一个字一个字汇报的高效多了。 陆司不明白。 因为他不知道,一切在现任帝君眼里是另一个样子。 昏暗的房间中挤满黑色背影,每一个看过去都如此熟悉。 最初,这样的背影只有一个,是那个救他一命却第一个死去的老护卫,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变多,占据了他周围的所有空间。 他最好不要休息,最好一直睁着眼睛,只要睁着眼睛那些影子就不会靠近。 但人怎么可能永远不眨眼? 四年。 到现在,已经有背对着他的影子到他身前了,那几个背影就站在陆司所释放的光屏的位置,导致那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除此之外,脑内还时常响起模糊不清的呓语,如同阴天刮过雨林的风,黑夜跑过木板的老鼠。 【这个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顺服。】 【要不要对他尝试一些刑罚,测试他的忠诚度?】 【虽然不顺服,但好歹是个向导,唉,暂时污染不了。】 【继承人也做不到这点,或许只有那个向导才能直接污染同类,但他清醒着。】 【还是年轻的哨兵最好下手。】 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吗? 还是说,这些声音来源于幽灵镇深处的东西? 关于这点,帝君自己也不清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后面一个的推测更合理,有时又觉得不对、觉得自己之前五十多年的人生都十分异常。 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 幽灵镇上的居民也是居民,而且那些居民的等级应该还要更高,毕竟他们才是和自己相似的存在。 相似的个体,才属于同一族群,而这里的人都和他不一样,他们的思想肯定也和自己不一样。 他暂时很难把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遇到强一些的哨兵就难以蚕食,更别说向导,他只能借助自己的地位和权柄驱使他们迈向死亡。 ……等等。 向导是什么,哨兵又是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既然他和这些人不同族,他是怎样成为这里的王的呢? “[……接下来他们俩还拍了接吻的照片,哇塞,足足亲了一分钟!哦不对,也不能这样说,是那个哨兵先亲了那个向导的脸颊,然后那个向导亲了那个哨兵的嘴唇一分钟。能为了拍照亲一分钟,这私下肯定完全不止啊……]” 几米之外,在层层黑影的簇拥之下,那个有些眼熟的向导穿着正装站立,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显然是对黑影毫无感知。 他抑扬顿挫地念道。 “[……当初婚约出来,都说匹配度低没前途,性格差距过大,风头一过肯定得离婚,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只能说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不过还是很好奇那位怎么会指出这个婚约呢?这是那位二十多年来给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婚约,也太慧眼识珠了吧……]” “可以了。” 戴上麻木面具沉浸式朗诵的陆司一愣,还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 他试探性地抬眼望向帝君,依旧只能看到一片笼罩在阴影下的朦胧身型。 “不用念了,你可以直接离开。” 坐在上首的人说话多了起来,嗓音听上去居然有几分温和。 ……那之前那声“喉音”是什么回事? 算了,加班结束,走了走了。 没有了情报部长的房间是真正意义的空旷,无数逝者的黑色背影几乎要将活着的人吞没。 在没有人知道的阴影下,身着华服者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眼神从那种直白锐利的非人冷漠感变得虚弱、空洞、恍惚,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不停颤抖。 完全是一个出了严重问题的哨兵模样。 他猛地捶了下旁边的扶手,扶手碎裂,房间外传来一阵骚动。 侍者很快敲门询问,被他拒之门外。 【昏沉几个月,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你居然又激动起来了。】 【那个哨兵不知道,那个向导说不定已经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了,到时候,你可以和继承人还有他联合起来,统治这片大陆!】 “闭嘴、闭嘴……”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声音恨恨,“我要杀了你们,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我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别胡说八道了。】 背对着他的黑影又逼近了一点,脑海中的声音带着笑意幽幽道。 【我们是同一个人啊。】 *** “匹配度超过85%了。” 一楼,向来空旷的长桌上摆满纸质文件,祝回看着自己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数字,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 这种雀跃当然不止是因为每一次测试都能发现匹配度在提升,徐寻月看着他,也笑了一下。 “上次在无边雪内部测是81.08%,现在都到85.23%了。” “超过85%……这好像是现在帝国的最高水准吧?我记得这个时代,活着的人里面没有谁和谁匹配度超过85%,”祝回对这个相对数据非常满意,却依旧没丧失进取心,“过去的几百年还是出过几对匹配度上85%甚至90%的,嗯,没什么问题,反正我们以后的匹配度肯定会超过90%。 “看好多报道都在提我们的匹配度是60.01%……其实心里有点不爽,但感觉等一切安定下来再宣布我们匹配度超过90%的效果会更好,到时候我们再办个婚礼,吓死他们!” 祝回说得头头是道,转眼就把未来安排得紧紧有条。 徐寻月正笑着想去捏他脸,就听见了庄园大门门铃的响声。 是罗明旭带着家里小孩来拜访了。 徐寻月是刚从向导学院毕业那会认识的罗明旭,因为观点相投又帮了一些忙,之后每次回帝都就会被邀请去他家里吃饭。 那个时候的徐寻月孤家寡人,罗明旭的儿子才两三岁刚学说话,二十出头的徐寻月还挺喜欢逗他玩。 那个时候,罗明旭伴侣也还没跟帝君一起去幽灵镇,她做得一手好菜,还会调饮料,这也是徐寻月每次赴约都很积极的原因之一,他调饮料的手法就是那时学的。 后来对方的生命停在四年前,徐寻月的调制饮料的水平也逐渐拔高,有了完全不同的色彩与风格。 回忆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打开个人终端,操控庄园系统打开门锁,同时接通门铃的通话装置。 还没说话,就听见对面小孩有些稚嫩却努力装作成熟的声音。 “新婚快乐徐向导,最近你好像很忙,很少来我家吃饭,上次你来我家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有伴侣了,还是爸爸告诉的我。今天我刚看到新闻报道,也很为你感到高兴,总之祝贺你。 “以后,你就可以带家属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啦。” 第55章 唯一 徐寻月发现祝回有点紧张。 只有一点点,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 问为什么,祝回小声道:“听你之前说的,感觉他家挺照顾你,特别是好几年前你刚从学院出来的时候……这算不算长辈?” 他再怎么说才刚毕业,功勋多是一码事,在役时间肯定不算长,认识的人主要是军部哨兵,财务大臣风评很好,却不在他的交际范围之内。 祝回对罗明旭没什么滤镜,但伴侣长辈和伴侣朋友所对应的态度可是不一样的。 似乎受他心情的影响,趴在一楼阳台晾背的雪狼站了起来,耳朵向后一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脚步轻轻地靠近。 它起身,地上的黑影也跟着它跑,映在毛毯上黑乎乎一坨,比狼本身的影子庞大得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现在每次到了相对密闭的空间、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精神体们就会蠢蠢欲动,自发地从精神图景里跑出来盘在一起。 祝回被自己精神体蹭了脚踝,却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将其体型缩小到和自然界同类差不多的大小。 徐寻月弯了弯眉眼,把身边哨兵搂在怀里,在招待客人之前亲了最后一次。 和祝回在一起久了,他对狼这种生物的了解也更加丰富,比如狼打哈欠,这个动作不止代表觉得困倦想休息,也可能代表感受到了压力。 晒背的狼能有什么压力?当然是来自哨兵本身的。 “要说长辈,夏风院长可能更像一点,他认为你非常优秀,”徐寻月压着笑跟祝回咬耳朵,“今天只是闲聊,罗明旭是个精明人,从不会让话题冷下去。就算没有我,他同样会乐意跟你搭上线。” 祝回有些脸热地点头,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徐寻月的唇上。 忽然有点想闭门谢客,这样就可以一直亲了。 下楼开门,站在前面的是罗明旭。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他面上带着亲切而得体的笑容,和徐寻月打了个招呼,又很快看向祝回,“久仰久仰,帝国最年轻的首席哨兵,一年前在总结大会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种你们以后肯定要在一起的感觉。” 祝回一愣,没想到罗明旭张口就是这出,原本打好的腹稿接不上了。 “……你好。”他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对着那张亲和圆滑的、政务人员特有的表情,半晌居然也扬起唇角。 徐寻月瞥了眼果然很会说话的朋友,笑着揽住哨兵的肩膀,后退两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罗明旭身后的小男孩扒拉着父亲的裤脚,从后面探出脑袋,眼中充满好奇。 “你好,我以前在帝都日报上看过你的照片,我很崇拜你,我……咦?” 勉强装作成熟的语气倏然破功,他直直看着趴在玄关侧边、耳朵上有黑色小斑点的白色大狼。 那眼眸是宝石一样的颜色,眼神则是纯粹的锐利,既高冷又不血腥,全身线条看着就知道是战斗力很强的猛兽。尽管它的体型已经缩小过一圈,对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也是一匹大狼。 狼听见声音,站了起来。 “哇塞!好帅!好酷!好漂亮的毛!这是你的精神体嘛?太厉害了吧!” 狼的耳朵开始抖动。 祝回别过脸。 “噢等等,这是影子吗?它怎么也出来了?以前一年都难得见它出来玩一次,今天我运气真好!” 影子分出了一小缕——那真的是很细很细的一缕出来,在玄关地面跳了一个乱七八糟略显敷衍的舞,完了又回到雪狼的影子里。 徐寻月轻咳一声。 “好了,进来说话吧,”他无视脑子里两边精神体堪称噪音的叽叽喳喳,说,“我泡了茶,还准备了饮料,桌上有一些小零食,都随便拿。” “啊、好的、那那个……我可以摸摸这只大白狼吗?”小男孩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徐寻月笑着看了身边人一眼,没有替祝回表达的意思。 “狼是他的,你问他。” 祝回想了想眼前小孩对自己和自己精神体的赞美之词,决定给他这个机会。 “它说可以……嗯,它不会咬你,但只能摸一下毛,而且不能摸头,它还要和朋友玩。” 小孩发出一声欢呼。 “谢谢!你人真好,二位简直真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般配……” 徐寻月哭笑不得,和进门经过的罗明旭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这话都是你教你儿子的? 一半一半,怎么样,上道吧? 不错。 拉着自家哨兵去了客厅,他想,反正祝回是很高兴,现在虽然绷着脸,但那只是为了保持形象,内心情绪跟涨潮似的。 一个小时后。 “所以你们是真打算过段时间就再次进入灾变区了?”罗明旭一边享受杯中的茶香,一边问。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侧面是徐寻月和祝回坐的长沙发,对大人谈话没兴趣的小男孩并没有坐在这里,而是跑到了一楼玩具房去玩。 这座帝都北郊的庄园是徐寻月在帝都站稳脚跟后买下的,小楼里自带玩具房,之前一直闲置着。只是最近一个月精神体喜欢出来玩了,房间就被收拾收拾重新启用。 别说,人类玩具除了能取悦人类幼崽之外,还真能取悦人类的精神体。 徐寻月不是很渴,暂时没喝什么东西,闻言道:“没错,不过这次是组队,虽说我当初退役就是为了避免被外派,但灾变区也不是只有军部的人能进。这不需要对外给出什么理由,除非上面直接发布针对性政策,限制我这类的全都不准进入灾变区。如果帝都媒体那边要报道,大概会说我不放心自己的哨兵之类的话……总之不会有问题。” “组队?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好人了?” “基本好了,但还有个别不确定,这段时间还再继续找……或者说等。” 余光瞥见祝回放下茶杯,转手去拿冒着气泡的饮料,徐寻月轻轻碰了碰他手臂,给哨兵脆弱的味觉加上厚厚的防护罩。 祝回很亲昵地冲他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谢谢哥哥。 坐在侧面的罗明旭瞳孔地震。 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问:“那队伍里有谁?这个可以说吗?” “按照五人的最小作战单位计算,除了我和他,还有两个今年刚从学院毕业的学生,剩下一个名额没定。” “噢……那要不要我给推荐几个你们挑一挑?放心,都是好苗子,不会坑朋友的。”罗明旭笑眯眯地道。 徐寻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财务大臣每天都要接触来自帝都以及帝都之外各种势力的信息和请求,关系网错综复杂,少不了有些想给年轻一辈找个好去处的家族,而有徐寻月和祝回的队伍绝对不会差。 在所有类型的五人小队中,年复一年在待规划区边界游荡的支援小队最不好积攒功勋,那些带着任务进入灾变区、又或者是专门去灾变区搜集物资的小队,却还是很有前途的。 罗明旭自己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他这是想两边都卖个好做人情呢。 如果是平常,徐寻月百分百会答应,毕竟对方引荐归引荐,确实是不会坑朋友。 但这最后一个位置是给秋晔的,秋晔一直没有醒来。 徐寻月没把话说死。 “再看看,要是实在找不到,过几天我联系你。” “行。”本来就是话到了顺口一问,没立即得到肯定的答案,罗明旭也毫不在意。 “那你们准备去哪?想好了没?” 这会徐寻月在喝茶水了,一旁一直都没怎么吭声只安静听着的祝回就接了话。 “去幽灵镇。” “噢,原来是、咳咳咳咳——等等,哪里?我没听错吧?幽灵镇?”罗明旭差点把自己呛死。 那地方帝君四年前去过深处,折了许多精锐在里头,回来之后又陆续派了几波军队过去,却只去了比较边缘的地带。 那几次派出去的军队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据说什么怪事都没碰上,但幽灵镇的恶名还是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去那里搜集物资,因为那边在灾变之前有非常先进的农业基地,里头少不了拿出来能促进如今帝国生产的农业工具和种植书籍,海神纪的帝国可太需要这些了。 只要找到好东西上交,就能换到一笔不菲的功勋点,运气好的甚至能升迁或者直接获得一个职位。 “你们肯定不是去搜集物资,没必要……”罗明旭皱着眉头思考,“所以你们是进去探寻那里的秘密的?那是不是再向军部申请一些人手会比较好。” 徐寻月摇了摇头。 “帝君派军队去那里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的一次也是两年前。帝君对灾变区的态度越来越趋向保守,上次无边雪出事,等我和祝回出来军队都没批下来。” 提到帝君,三人的眼神都敏锐地交汇了一下,短暂碰撞之后再次散开。 “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麻烦你盯着舆论,前段时间又有个灾变区界线向外扩张……” 对此,罗明旭自然应下,随即话锋一转,从自己怀里掏了个精密仪器出来。 徐寻月一眼看出那东西是检测匹配列表的仪器,这还是他叫罗明旭带过来的。 距离上次检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和祝回的匹配度也从当时的67.61%提升到85.23%。 那么现在,祝回的匹配列表是否变成了他预想中的模样? 第56章 勾引 检测匹配列表不仅需要仪器,还需要检测对象的各项详细信息。 罗明旭有意回避,起身去了玩具房。 等待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祝回忍不住道:“哥哥,总结大会你也来了?你们说了……说了我?” 徐寻月就知道他要这么问,眼底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答:“我是不用来,但帝君邀请了我。当时我和罗明旭都坐在最后一排躲清净,看到这么年轻有为的哨兵上台,自然免不了讨论一番。” “哦哦,那还有……”祝回知道那时很多人都在讨论他,但他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财务大臣刚才说……” “觉得我们以后肯定要在一起?”徐寻月心领神会。 从某种意义上说,罗明旭也没有胡说八道张口就来。那时的他百无聊赖,整个大会从开头到结束,只注意到了祝回一个人。 他觉得这个年轻哨兵长得好看、声音好听、颇有意思。 或许即使没有婚约,他们也会通过某种方式重新有交集,然后彼此熟悉下去,走向另一个不同却美好的故事。 “罗明旭也没说错。” 他笑着捋了捋祝回的头发。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检测仪器的提示音响起,显示屏中缓缓浮现出字符。 内容十分简洁,只有一行,后面跟着85.23%的数字。 意料之中。 徐寻月没有丝毫惊讶,当初匹配度提升到67.61%都能有那么多的影响,现在又提升了将近20%,效果只会越来越恐怖。 祝回完全没有徐寻月这样的平静。 恰恰相反,他在震惊之余还有几分兴奋。 他今年二十岁,没到需要上传自身数据入库的年龄,没看过自己的匹配列表,最多也就是知道向导学院那些同龄人跟自己匹配度合格的不多。 但徐寻月二十八岁了,他知道徐寻月的匹配列表是什么样子。 祝回之前还为此感到窃喜,毕竟哥哥的匹配列表上只有他证明了他的唯一性,从严谨的生理学角度上讲,他是当之无愧的属于哥哥的哨兵;而美中不足的是,历史上从没有哪个哨兵的匹配列表里只有一个人。 这是人类进化的结果,没什么可质疑的,可落到个体头上总归让祝回有些不爽,觉得自己没有给出同等的待遇——尽管这根本不受他控制。 今天却发现,原来还可以有超越过去历史和基因表现的情况。 “所以哨兵的匹配列表也可以有这样的排他性吗?”他喃喃,不自觉扬起唇角。 徐寻月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笑了笑,低声道:“应该说,是我把你变成专属于我的哨兵……会觉得遗憾吗?” 最后一句算是明知故问,他比较想听祝回说情话。 “是这样吗?” 祝回眨了眨眼,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哥哥能在这个时候拿到检测仪器,之前的时候肯定也能拿到,他自己是第一次看自己的匹配列表,哥哥却应该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祝回见过那双冰蓝色眼眸变成金色,自然知道徐寻月和其他向导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哥哥亲手将他打造成专属于对方的哨兵…… 听上去怪让人浮想联翩的。 徐寻月发现祝回的脸有点发红。 “那就更好了,”祝回眼巴巴地看着他,凑近道,“那哥哥可以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我一点也不能拒绝。 “最喜欢哥哥这样了。” *** 一周后,傍晚。 军部一号大楼的文职登记员即将下班,一个个精神面貌都有些松散,不少人开始和邻座同事聊天八卦,说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哎哎哎,前几天无边雪灾变区边界线变动的事你听说了吧?” “这么大的事我当然知道!说来也奇怪,边界线变动一般都是区域内灾变因子含量过高导致的向外扩张,现在居然又什么都没发生地来了个向内缩减。” “我总觉得无边雪的边界线缩减和一个月前白塔学院出的那次教学事故有关……你问证据我也没有,但要说这两件关键词重合且时间线相近的大事完全没关系?不可能。” “最近一年真是太动荡了,边界线一会扩张一会回缩的,我们虽然感受不到边缘地区的动荡,可面对灾难也没什么改变局面的能力,只能看着一切发生。” “可能这就是海神纪,我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不聊这么没劲的东西了,换个有意思的话题吧,你觉得下一任首席向导会是谁?” “啊?哦、也是,距离那位卸任也快满三年了,首席职位只能空缺三年,可惜……不过就算你刻意提醒,我脑子里也没想到名字。或许是他光环太盛,总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向导了。” “唉,人总是会受伤的,现在的生活也不错,他前段时间还去婚姻登记处领了纸质结婚证,听说拍的婚照特别好看……” “叩叩。” 敲击玻璃的声音响起,玻璃墙内,坐在工位上的登记员瞬间安静如鸡。 看见站在玻璃墙外的年轻哨兵、刚才八卦的主角之一,他们齐齐傻眼,欲哭无泪。 这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多少,会不会生气? 完全没感觉到靠近啊! 一名梳着短发的登记员最先回到工作状态,她一手拿起笔,一手握住鼠标,脸上浮现出得体而亲切的微笑,问:“你好,请问是来办理什么类型的登记业务?” “组建队伍。” “好的,按照帝国规定,队伍的最小人数为五,这边可以提交一下队伍人员的资料和申请书。” “都在这里。” “收到了,那么这个新建队伍的队长是……嘶……” 短发登记员扫了眼祝回传过来的所有信息,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凝滞片刻,引得周围同事又好奇又不敢出声。 “队长是我和哥哥……是我和徐向导共同担任,我记得军部有共同队长这种设置。” 玻璃墙内一阵骚动。 周围人虽然看不到资料信息,但祝回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到的。 “确实有的,”登记员抬头,又看了眼只身进入军部一号大楼的哨兵,犹疑道,“但徐向导他……”他是不是不方便? “他很厉害,没有问题。” “好、好的。” 首席哨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未把太多注意力放在登记员身上,听到他们的八卦内容和疑问,也只不过是多给了一个冷淡的眼神。 直到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一群人中间才逐渐恢复了些气氛。 某位登记员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压低声音问:“所以他和徐向导组了队?他们要去灾变区了吗?” 短发登记员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面前的电子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刚刚录入的信息。 帝国队伍的最低人数为五,而这五个人分别是: 徐寻月,祝回,于圆,易程礼,程涛。 军部大楼外,祝回眉头微蹙,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着自己交上去的那些资料。 那里面没有秋晔,他依旧没醒,程涛是罗明旭引荐的一位哨兵。 时间不等人。 *** 当晚,雪花扑簌簌飞落。 马上就要出发去往糟糕的环境,徐寻月这几天很注意自己的睡眠。 精力充沛,才能拥有更加良好的观察力、记忆力和反应速度。 这天,卧室房门照例虚掩,雪狼和阴影都趴在门外,他从浴室里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哨兵行迹十分可疑。 这座小楼总共有三间浴室,一楼独立一间,二楼分别在祝回之前的房间和他的房间里各有一间。 按道理说,两个人可以随意使用浴室,完全不存在什么不够用、需要等待的情况,但祝回黏他,甚至还说过“等一会也没关系,我就想用哥哥用过的浴室”这种话…… 他当然如愿以偿了。 徐寻月总不可能硬是要求他用另外两个浴室洗漱。 但今天是个例外,当徐寻月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祝回已经洗好了坐在床上,这说明他用其他浴室提前洗完了澡。 他的坐姿也不是那种靠着床头老老实实的坐,而是面对浴室门、双腿岔开、膝盖抵着绵软被子的跪坐,睡衣系得很松散,将身体线条衬得更加分明。 两只手还背在腰后,像是被什么绑住了。 以上整个画面都是徐寻月开门第一眼捕捉到的,这说明祝回精挑细选找了位置跪好。 暗示太明显,不用思考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徐寻月深吸口气。 他将手中擦头发的毛巾放在一边,几步走近床沿想说些什么,祝回却像是被他这个动作提醒了,原本泛红的面上露出几分懊悔。 他跪直了些,两只背在腰后的手动了动,又顿住,小声说:“……我有点激动,忘记哥哥洗了头要先吹头发了。”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这能诱惑到哥哥吗?】 【猜不透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啊,也不知道这个姿势能不能行。】 【忘记要先给哥哥吹头发了。】 将所有情绪收进脑中,徐寻月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接着转身走向门口。 像是要离开。 祝回被这个发展弄懵了。 “哥哥……哥哥?你等等——” 他先是小声像是呢喃般地念了句哥哥,随后有点慌乱地放大声音,紧接着就想说些别的。 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不能让哥哥走。 哥哥为什么要走? “咔哒。” 一切发生在两秒之内,混乱的思绪在那声闷响后戛然而止。 门被徐寻月关上了。 第57章 尝试 “刺啦刺啦……” 卧室外传来犬科动物收着爪子扒拉门的声音。 【他们要做什么?】 【哇塞把门关上了诶。】 【烦死了,进不去,小回说我今天绝对不能进房间。】 【什么?你说你可以利用体型优势溜进去?快快快,门缝的位置我给你让出来了。】 【嗷嗷嗷嗷呜呜呜……】 徐寻月松开门把手,在精神世界里狠狠威胁自己的精神体,说如果钻进来就会把它们直接收回去,今晚永远都别想见到小狼。 阴影偃旗息鼓。 挠门声停了下来。 将目光转回室内,祝回已经从跪坐转为跪立了,看样子如果他不是去关门而是开门,对方恐怕会直接下来拉他。 雪的气息萦绕鼻尖,冰凉,清新,将化未化,带着淡淡的不安和疑惑。 在祝回带着试探和迷惑的视线中走近,徐寻月单膝压上床沿,将睡衣散乱的哨兵抱在怀里,指尖顺着对方背在身后的手臂摸去,在腕骨处碰到冰凉的丝绸质感。 略微倾身看了一眼,居然还是红色丝带。 首席哨兵把天天戴着的作战手套脱了,在自己手腕上绑了这么一圈。 “哥哥……” 因为姿势不同,在徐寻月怀里跪直了的祝回要高上一截,这会见“危机”似乎解除,便有些别扭地挪了挪腿,想要坐回被子上去。 他一被抱住,心里就安定下来,恢复了正常状态下的正常发挥——音量变小,声线变轻变软,又是蹭脸又是悄悄扯住向导衣角,完全掌握了朝徐寻月撒娇的精髓。 然而这一次,徐寻月并没有轻轻放过他,或者直接满足他,而是摊开手掌将祝回想要坐下的趋势止住、只能颤颤巍巍地继续跪直。 房子里开了暖气,掌下布料才薄薄一层,能明显感觉到绷紧起来的肌理,而眼前的衣领散开几分,露出泛着红的冷白色皮肤。 卧室灯光将双方面孔照得很暖,也酝酿着空气中的暧昧暗流,外面真实的雪打在窗户上,发出富有节奏的闷响,将室内显得更加安静。 “哥哥?你、你想怎么用我?还是说我先给你吹头发,屋里虽然开了暖气但还是容易着凉嗯……”祝回发着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腰间一凉,宽松长裤被勾着松紧带拽到膝窝,露出两条笔挺的长腿,上面空无一物,什么都没穿。 祝回的呼吸瞬间粘稠起来,小心翼翼地低头观察徐寻月的表情。 新鲜的水汽在向导发间氤氲,浸湿的长发则黏在颊侧,没被擦掉的几滴水珠缓缓下滑……爱人像来自海洋的神祇,眼眸幽深而摄人心魄。 祝回不由自主地并紧一瞬。 哥哥怎么能这么好看? 哥哥应该发现了他做的准备吧? 啊,哥哥的头发还没吹,可是已经不想让哥哥去吹头发了…… 思维东南西北地乱窜,忽地,那只扯下布料的手卡入缝隙,指尖向上,在湿软泥泞的地方沾了沾。 徐寻月评价道:“你东西倒多了。” 哨兵闭着眼睛瑟缩了一下,脸和耳朵全都烧了起来,却如同待宰羔羊般,又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一些。 “这么喜欢我吗?”测量着明显被扩开一圈的入口,他淡声问,“自己做的?” 被浸湿的指尖滑出,涂抹在线条流畅的大腿上,动作不紧不慢,带来的触感温柔而轻缓,像是某种抚慰的手段。 祝回就此放松了警惕,小声道:“喜、喜欢,是我自己……” “啪。” 身上最有弹性的部位被冷不丁扇了一下,他有些错愕地收声,不知所措地看向徐寻月。 这个、这个也是调/情吗? 过去亲昵的时候,哥哥有时候会顺手拍拍他,但现在的力道更重一些。 不是的话……看起来也不像生气。 “痛吗?”徐寻月问。 祝回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 痛不痛,这个问题以前问过好几次。 说实话,有一点,毕竟没屏蔽痛觉,但在他心里,这属于“有痛的感觉但并不觉得痛”的档次,算不上什么大事。 除了痛感之外他还有其他感官,其他方面的刺激和愉悦远比痛感要强。 因此,面对相似的问题,祝回迟疑半晌,选择了和以前相同的答案。 “……不痛,喜欢哥哥这样。” 徐寻月表现出来的捉摸不透为这个答案破了半秒功。 压下唇边那抹无奈笑意,他捻了捻手上沾到的湿滑,干脆坐在床沿,将怀里的哨兵调了个位置,让他面对自己跨/坐。 祝回还不太敢沉下全身重量,像是怕把他压坏了,徐寻月便干脆按住人坐实。 “我又不是真的腿上有伤,”顿了顿,他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有痛觉有触感,你说你不痛?” 问题的引导性太强,祝回这下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答了,听话中带着几分不知死活地道:“有一点痛,不过哥哥随便打。”说完,还用膝盖讨好似的蹭徐寻月的腰,用了点力气,似有若无地夹着。 徐寻月看着那双泛着细碎水光的琥珀色眼睛,彻底放弃了对自己哨兵的整治计划。 就会逞强吧,就会口嗨吧,等真的做了,又要把眼睛哭肿还不知道求饶,顶着副一塌糊涂的表情跟他说哥哥没事你继续玩我吧。 他又不可能真把自己的哨兵欺负坏,最后还不是得亲亲哄哄抱抱安抚? “这样打都痛,自己扩弓长不是更痛,你痛觉神经那么灵敏。”拐了一个大弯,长发向导终于发出了他早就想到的禁止性指令。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碰那。” 先前他用手指都屏蔽了祝回的痛觉,祝回背着他偷偷折腾,却要承受敏锐感官带来的所有反馈。 完全是自找苦吃。 “哥哥!不是这样的……”坐在他腿上的年轻哨兵似乎一下子慌了,急急忙忙地解释,“那其实不算什么,而且我是想着你做那些的,做的时候很兴奋……”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可以在我面前这么做,”徐寻月反驳得有理有据,眼神正常得让人难以怀疑他是故意这样说,“在我面前不是会更舒服吗?还能摒除痛感,没什么不好的。” “我、不是……哥哥……” 祝回想说这不一样,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甚至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一路歪到这种地方的。徐寻月在这方面既坏心眼又专/制,他真的只有被弄到翻白眼的份。 感觉相当于预订了以后要在哥哥面前表演…… “就这样,没得商量,”徐寻月一锤定音道,“下次我会检查,至于现在——” 他话说一半止住,瞬间转移了祝回的注意力。 祝回又开始眼巴巴地等着对这次事件的判决。 事件的起因很简单,现在事情越来越多,他总觉得越到后面时间越紧张,在彻底解决麻烦之前,可以黏糊的机会恐怕会越来越少。 尤其是那种能够长期黏糊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匹配度绰绰有余,但数字更高一点岂不是更好? 实际上,匹配度这种数据是听起来比较正经的借口,祝回其实只是想跟伴侣更亲近,感情达到巅峰,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达到身体上最为亲密的结合,让对方完全掌控自己,让自己完全属于对方。 祝回此前还比较隐晦地试过好几次,结果都被徐寻月用手指轻松解决。 虽然他承认被手指轻松解决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总归心里不服气。 于是有了这次“开袋即食”的版本。 就不信…… “真的这么想吗?” 说话时,徐寻月未干的长发蹭到祝回脸上,触感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更加靠近。 “我能预见到,三级结合之后,我的状态会严重影响你的状态,你的生命将结束于我生命走到终点的那一刻。” “没关系的,我会保护哥哥。古老的战争时代有句俗语,说一个哨兵最浪漫的终点是战场,而最浪漫的战场则是守护挚爱的战场,如果有谁想杀你,就必须先杀了我。” 祝回撒娇似的用脸蹭他,嘴里说的却全是不吉利的话。 “就算有你说的情况出现,让我必须跟随你离开,那也是最轻松的结局了。既不用在大火刚起时独自前行,也不用在冰雪化开时选择死亡或独活,”他低声道,“没遇上哥哥之前,这些我都可以接受。在灾变区失去同伴的感觉同样痛苦,但我可以接受自己一个人记住他们再继续走下去。我只是无法接受没有你,所以完全没关系……” “不是你觉得没关系就可以了,你有你的角度和想法,我也有我的,”徐寻月固定住他乱动的脸,亲了一口,又抬手捂住他的额头,“是我无法承担这种风险,我舍不得,我想想就无法接受。” 祝回噤声。 这种话要他怎么拒绝呢?完全拒绝不了的。 所以难道真的就不可以…… 如果是这样,也只能听哥哥的话了。 身体还在持续发软发热,房间里的水雾都没来得及消散,他抿了抿唇,正有些泄气地想要说好吧,那就按照哥哥的想法来,却忽然心神一晃、眼前一花,被拉入另一方天地之间。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向上向下都望不到尽头,能轻易激发闯入者心中的负面情绪,让人觉得自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永远走不出来。 祝回觉得眼前场景极其眼熟。 不仅眼熟,还与自己的大脑有着千丝万缕的精神链接。看不见海底的深海里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每一片海波的形状和每一次水流的方向都让他无比熟悉。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徐寻月把他拉进了精神世界。 祝回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果然和现实世界的状态大相径庭,所有“异常”反应都被重置,就连睡衣也穿得好好的。 祝回:“……” 他折腾了那么久,做了那么久的准备,还被哥哥抽了一下,结果所有酝酿出来的气氛和痕迹都清空了? 好犯规。 然而,新生出来的失落还没持续一秒,他就听见了徐寻月的声音。 “现实世界不可以,因为身体结合会形成完整链接,达到彻底的三级结合。” 水流轻轻拂过,祝回身上那套完好的衣服忽然全部消失。 “但我们可以先在精神世界里尝试一下。” 第58章 观看 “哗啦!” 深海中传来水流被搅动的声音,过了一会,隐隐有人说话。 “哥哥我们这次不调灵敏度吧?” “哥哥……你精神图景里的海水怎么变成甜的了?” “这种甜味……这好像是你信息素的味道?……唔……” 见祝回说话间又咽了一口海水下去,徐寻月哭笑不得地从身后捂住那张薄唇。 哨兵哼哼两声,停止了一时紧张导致的东拉西扯,放松之后,还忽然舔了下他的掌心。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典型,好像完全不怕这样的行为会如何坑到自己,给自己招来怎么样的欺负。 ——对了,他确实不怕,毕竟他从不求饶,不管什么后果都会承受下来。 徐寻月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随意搂着哨兵窄腰的手略微移动,按在对方下意识收紧的小/腹上。 那里平坦紧致,皮肤触感却并不细腻,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从左肋最下方划到右侧胯骨上面一点的位置,颜色虽然很浅,却能看出当初受伤时伤势之重,更别说这种浅在原本的冷白色上也十分明显。 如果能早点遇到祝回,他可能会少受一些伤。 “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啊?……是、是两年前,是我第一次去灾变区的时候。” 祝回已经快沉浸在周围轻轻晃荡的海波之中了,之前被徐寻月按住小/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占有,却没想到中间会出现这么一个过程。 但他又知道哥哥是在心疼自己,所以开开心心地享受了这个过程。 “只是当时疼而已,哨兵的身体潜力很强,愈合速度和恢复速度也很快,而且我当时的队友也有帮助我,现在早就没事了。” 徐寻月嗯了一声,侧了侧脸,唇瓣似有若无地贴着他耳廓,用指尖在疤痕周围勾勒了一会,把怀里哨兵都碰得发抖了,才将手掌彻底落压在对方目前还平坦着的腹部。 “到现在喝几口水了?虽说我精神图景里的海水不会损害你的身体,但饱腹感还是会有的。” “大概……两三口?”祝回不太确定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喝,说话说得多就会不小心抿到一点,然后就发现这次挺好喝——” 徐寻月:“……” 顿了半秒,像是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某种危机感,祝回连忙找补。 “不是不是,呃哥哥我的意思是我不小心喝到了一点……主要是你好像也开始结合热了,所以海水对我来说就变甜了。” 这狡辩、不对、是解释,这解释跟没解释也没什么两样,就差直接跟徐寻月说,都怪哥哥的信息素太好吃了他才这么馋。 话音刚落,祝回便感觉压在腹部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一点。 他被徐寻月从背后抱着,看不见徐寻月眼中的深意,只听到对方带着些笑意地说:“乖乖还是少喝一点,这里还要装其他东西呢,你最喜欢的应该是那些对不对?” 没戴手套的手掌本就显得温度偏高,配上这句话,更是给听者一种烙铁般的滚烫触感。虽然一切都没开始,却已经被牢牢把控住了。 祝回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他甚至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动动腿蹭徐寻月的腰,就好像被海洋霸主盯住的猎物,完全僵在对方的视线之中。 “对……我最喜欢吃哥哥的东西,”他嗓子不知道什么回事地变哑了,分明都没怎么使用过,“我明白哥哥的意思……我、我会留位置,尽量多吃一点,我接下来不会再喝这里的海水了。” 祝回说这种话的天赋从没让徐寻月失望过。 他亲了亲哨兵赤红的耳朵,将人完全禁锢在自己怀里,拉开两条毫无遮掩的长腿,破开在精神世界里自然波动着的水流。 现实世界的身体状态是不会带到精神世界里的,按道理说,最开始会很滞涩,要慢慢磨好一会。 实际上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人在海水里待了这么久。 第一次——虽然是精神世界里的第一次,徐寻月也没准备调节祝回的灵敏度。 之前在无边雪就实验过,他的哨兵就算不调节灵敏度也受不了,何况那次还是用腿。 真不知道是怎么有胆子说出那些大包大揽的话,还保证自己会多吃一点。 啧,他可不会放过。 顶多就是不折腾太多花样,让人适应一下全套下来最基本的强度。 怀里身体的温度本来就高,这会更是像煮熟了的虾仁,红里透白白里透红,皮肉坚韧且富有弹性,哪里被捏久了,就会出现无法快速消退的痕迹,如同给食材雕刻出的花纹。 而食材本身正被煎得汁水四溢,呈月牙型可怜兮兮地蜷曲着,脑袋和小腿都有些无力地低垂下来,随着向前涌动的海波朝前方扬起。 又因为腰被另一个人的手固定着,后面被打开入侵,只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在每次海波过去后软趴趴地荡回原地,如此循环。 虾仁的颜色越来越深,一开始就存在的香味也越来越浓,每一个部位都在不能自已地微微抽搐,显然到了食材本身能够承受的极限。 待会从精神图景出去,要给自己的哨兵喂一点水了,徐寻月想,不用太多,一点就可以,毕竟不是真的流了这么多水出来。 祝回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产出了多少液体给这片深海,他大脑已经罢工,话都说不出,只能吐出几个微弱的字音。 但作为这片海域的主人,徐寻月能分辨出所有新生出来的液体。 来自哨兵的眼睛,来自哨兵的嘴巴,来自哨兵的前面和后面。 徐寻月听见他发出的声音就知道他没把两瓣唇合上——当然,也有可能是控制不住,合不上。 合不上,岂不是很容易进水? 他腾出一只手摩挲哨兵唇瓣,发现果然没关严实,干脆略带惩罚意味地闯入,轻轻捏住里头湿红还发着抖的舌尖,引导它一点点吐出来。 怀里身体毫无防备地照着引导给出反馈,乖得要命,加之哨兵本人暂时失去主动思考能力,舌头吐出来便收不回去。 即便手指完全撤离,也只会狼狈又可怜地待在外面,让失控的唾液滴落下来。 在他们脚下,更为深远的海底,一个崭新的、圆润的暗色调泡泡正在缓慢形成。 在这个泡泡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泡泡,正循环播放着各不相同的某一段画面。 忽然,一道不可抗拒的洋流涌了过来,将泡泡尽数向上推去。 徐寻月扫了眼脚底涌上来的五彩泡泡,心念一动,从其中挑出几个,让海水托着它们上来。 这些泡泡是他精神世界储存记忆的地方,而他对自己的记忆太熟悉,对包含自家哨兵的记忆更是如此。 熟悉到扫一眼就知道里面是哪一段。 徐寻月让一个画面背景同样是海水的泡泡飘到祝回眼前的位置,说: “小回,眼睛睁开,看看这个。” 说这话时,他动作缓和了一点,让人有了一点反应的时间。 祝回艰难睁开眼睛,在哭得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浮在自己眼前的记忆泡泡。 “??” 什么东西? 他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再看。 “!!” 好像是那个。 他侧脸,一一看向摆在自己身侧的另外几个泡泡,神色愈发不可置信起来,脸红得像是要爆炸。 “都记得这些场景吗?”徐寻月问。 “记、记得。” “选一个看,或者都看也行,总之不准再把眼睛闭上,”徐寻月把身前那截窄腰捞回来,语气温和,“这是我眼中的你,乖乖不会不想看吧?” “哥哥,我……唔……” 祝回没及时开口,于是直接失去了说出清楚完整句子的机会。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勉强睁着眼睛,看着面前一段段相当于录像的东西。 哥哥是怎么想到这种招数的,还全都拿出摆在他面前。 等等,他怎么露出了这种表情?还有声音,难道他撒娇的时候都是这种声音?他明明在哨兵学院某论坛八卦区是公认的帅…… 怎么会有这么多水……那次竟然把哥哥的手套打湿了一大半。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是这种样子吗? 或许还要更过分一些,因为是在做之前没做过的事。 祝回感觉自己脑子快坏掉了。 完全转不过来。 重逢那晚,他把记忆树叶摘下来送给徐寻月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看记忆会是一件这么羞耻的事。 …… 等祝回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现实,唇边贴着装着水的玻璃杯。 哥哥在喂他喝水。 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身体状态并不相通,身上却有种同样的黏腻感。 他的手还被红色丝带绑在背后,便干脆听话地靠在徐寻月怀里喝完了水,接着尝试挪动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坐姿而有些僵硬的腰…… 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把哥哥的睡裤弄湿了。 祝回:“……” “砰。” 正当祝回陷入沉默不敢乱动之际,徐寻月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再次抬手捂住他的额头。 似曾相识的触感来袭,他忽然有种要完蛋了的预感。 祝回试探着道:“……哥哥?我们——” 话音未落,眼前场景再次转换,身体瞬间变成刚才在深海最后一秒的状态,既酸软又满涨。 已经含了一些在里面了,只是没有鼓起来。 向周围看去,附近是广阔无垠的白色雪原,远处则是一座被绿树笼罩的高山。 很明显,徐寻月给人喂完水,就拉着祝回进入了祝回自己的精神图景。 “带我去山顶,”他把哨兵抱在怀里,眼里依旧含着笑意,“乖乖还没吃到最满,我们换个位置继续,顺便看看这里的记忆树叶。” 祝回呼吸一滞,唇瓣翕动,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当然听得懂徐寻月在指什么,这个语境里的记忆树叶只能是一种记忆树叶—— 那是他的视角。 第59章 梦境 雪原上阳光倾洒,绿绒蒿迎风舒展,山崖密林之间,几枚叶子悠悠落下。 位置高一些的树枝不住摇曳,在地面呈现出层层叠叠的阴影,而底下最粗壮的树干也颤动着,沙沙声模糊了其他不属于这里的动静。 “只有这些了吗?” 瞥了眼散落在树下脚边的记忆树叶,向导的语气意味深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闻言,搭在他肩膀上的小腿抖得更厉害了,一边痉/挛一边努力勾着他,让自己能勉强靠自己挂好、不用另一个人费劲去抱。 “……嗯……全在这。”祝回仰着头,后脑勺死死抵着身后树干,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闭上了,生理性泪水糊得满脸都是,多余的顺着下颌线滴在脖颈和锁骨的位置,给皮肤镀上一层反光的水膜。 “确定没有吗?” 徐寻月不轻不重地掐着他两边膝窝,忽然朝前走了半步,靠近哨兵后背抵着的树干。 嵌入毫无征兆地变深,留给哨兵的空间更小了,甚至因为身后是树、腿也被辖制的缘故,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余地,只能呜咽着摇头说真的没有了哥哥,我不会骗你的。 他说得这样诚恳,样子又那么乖,可他撒娇示好的对象却不置可否,没有回话,直接抬着他膝窝,将他高高架了起来。 原本想偷偷帮徐寻月省力而勾/着的腿被拆开,可以支撑的地方少得可怜,这下,祝回是完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了。 哨兵优越的身体素质在这种时候发挥到了极致,修长有力的身躯几乎被完全折叠,却没发出任何不适的信号,紧绷的腹肌既有韧性又足够柔软,中心微微凸/起一块。 祝回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弄出了什么声音,他甚至快不知道自己在哪,现在又在发生什么。 再次进入精神图景之后,他按照哥哥的指示,把记录他们亲密的所有记忆树叶都找出来了,哥哥对他的做法应该是满意的,所以现在并不是惩罚。 那么,是奖励? ……其实不管惩罚还是奖励都一样,反正他都吃到了,就是吃得太多太过,五感有点承受不住。 但没关系,现在这样弄他的人是哥哥,而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向导,就算五感承受不住也不会出问题的,哥哥不会伤害他。 “我怎么发现了这个。” 或许是被弄到晕头转向反应延迟的缘故,徐寻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带着一点难以捉摸。 “我记得,我好像没对自己的哨兵做过这种事,”他说,“你怎么会有这段记忆?” “……” 祝回反应了两秒,才艰难睁开精神世界里哭得有些发肿的眼睛看向徐寻月。 和他相反,对方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全程都收着力气,连搂着脖子的手都是手心朝上、用手背贴着,就怕自己在失去自制力时乱抓。 对方长发随意披着,呼吸依旧规律,只是脸上带着些运动导致的红,泄露出几分身处情爱的禁/忌感。 那双冰蓝色眼眸如同漩涡,能将与之对视的人吞噬。 真好看。 哥哥怎么能这么有魅力?这么好的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好喜欢被哥哥这么对待。 应该早点把自己绑起来勾/引哥哥,说不定更早勾/引就可以更早吃到…… “你看看上面,”徐寻月出声提醒,“看这颗树最低的那根枝桠上,那片扇形的叶子。” 他话音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好像什么都已经猜到了,刚才那么问只是想逗逗自己的哨兵。 被/查/到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哨兵仍然没反应过来,只是听了他的话,就喘着气乖乖抬眼朝上看。 正如徐寻月所说,在背靠树干最低一级的那根枝桠上,确实有一片扇形的叶子。 它并没有在刚刚被祝回摘下来,而是好好地长在树上,此刻正兢兢业业地播放着自己记录的那一段画面,画面声音很小,在现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才能让人依稀听见一二。 它记录的画面背景对二人来说都十分熟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靠墙的双人沙发、摆在房间中央的硬质红木桌、桌上甚至还有文件和白塔向导学院的新型计算机…… 毋庸置疑,这是徐寻月在向导学院的办公室。 祝回经常跑到他办公室里找他,记忆里出现这个背景并不奇怪。 然而,徐寻月对记忆树叶里的画面完全没有印象。 画面之中,只穿上半部分黑色作战服的年轻哨兵被红色丝带反绑双手,而他站在哨兵身后,扯着对方的手将人抵在落地窗上。 年轻哨兵的处境可怜极了,一边被/撞/得不得不贴在前面的玻璃上,一边被扯着双手向后拉,完全逃不脱身后的钳制,腿/软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连接处钉着,估计能直接跪到地上去。 于是,过了一会,他被提到那张摆放文件的超长硬质红木桌上。 先是仰面敞开着,欺负了一次,又被翻了个面,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被厚/乳了一次,分得很开的两只军靴在地板上反反复复地小幅度挪动。 后来还有沙发、墙壁、背靠着门……内容之丰富令人咋舌。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事根本没发生过。 “小回,”徐寻月勾了勾唇,明知故问,“你说,这片叶子记录的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祝回被他问得一哆嗦,直接缴/械了一次,完全说不出话。入口应激般迅速收缩,却只能让向导微微挑眉,顺便更加过分。 祝回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那天在办公室,哥哥用手指弄了他大半个下午,结果当晚他就做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醒来,既觉得刺激,又觉得对不起哥哥。 自己是打扰到哥哥工作才被惩罚的,哥哥肯定是公私分明的人,不可能在办公室跟他那么厮混,他却在梦里把哥哥想象成那样……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种梦告诉徐寻月。 没告诉,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翻了出来,充满个人幻想元素的梦境在结合向导眼中一览无余、反复重播,而他们现在又正在做相似的事。 太乱来了——祝回是觉得自己乱来。 都怪自己,乱做什么梦,现在好了。 “……那个嗯……是我梦到的,哥哥……” 就算羞于启齿,实话也还是要说,他压根不敢看徐寻月的眼睛,只能微微向旁边移开视线。 “所以是喜欢这种梦的待遇吗?”徐寻月声音里的笑意仍未散去。 他是真觉得有些好笑。发现这片“奇怪”的记忆树叶纯属意外,连祝回本人都暂时忘记了这片树叶的存在和可能造成的影响,否则大可以换一颗树做。 虽然发现叶子是意外,但自己的哨兵会梦到这种东西,徐寻月倒是不怎么意外。 不然怎么会是自己的哨兵呢?他也知道,祝回肯定喜欢这种梦,就是当时只能想不能吃,大概暗自着急了好一会,而这次绑手腕用的红色丝带……不必说,灵感就是出自这个梦。 “如果喜欢,下次用家属身份去我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他捏了捏祝回潮/红的脸,“乖乖觉得怎么样?” “喜欢……唔,觉得很好,”祝回搂着他脖子,看表情还有点惊讶,软着声音说谢谢哥哥。 徐寻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会,脑海里闪过一个联想。 他忽然道:“你吃过冰淇淋泡芙吗?” 祝回说:“小时候吃过。” 他话里的小时候,自然是指灾变发生之前、帝国和平富裕时期的那个小时候,那时一年会有四季,不怎么富裕的平民家庭小孩也能吃上甜品。 灾变之后,气温骤降,所有和“冰凉”、“清凉”相关的食物都不再受人们青睐,冰淇淋泡芙自然也在其列。 “我小时候也吃过。” 徐寻月往前走了一小步,被他抱着毫无防备的哨兵立刻发出一声闷哼,撑得很满的液体又溢出来了些。 他笑着评价:“感觉你很像这个。” 本身是冰冰凉凉的信息素,又被裹上了一层甜味。 像一只馅料过于充足的冰淇淋泡芙,在被人彻底吃掉之前拿在手里把玩了很久,里面的奶油有些化开,外面好多位置都沾了白点,还有开了口子的地方在缓缓溢出白/沫。 一只松软美味的冰淇淋泡芙。 *** 结束这次的精神世界之旅,时间已经来到半夜三点多,徐寻月没吹的长发已经自然干了。 要不是他收敛着,怕第一次把自己哨兵欺负坏,再呆一会恐怕天都要蒙蒙亮。 祝回被他从精神世界里拉出来,魂却没跟着回来,居然还伸手捂着小腹之前凸起的那个位置发呆,完全是一副被/弄/傻/了的模样。 他保持着刚开始的姿势坐在徐寻月怀里,徐寻月便抱着他等他回神,手掌落在哨兵后面,摸到一手湿滑的触感。 再低头一看。 前面也是。 现实世界什么都没做,却同样丢盔弃甲了。 眼下明明是不带其他意味的触碰,却仍然被摸得发抖。 已经敏感到这种程度了……徐寻月抽手,心中思忖祝回的身体反应。 半晌,他直截了当地问:“会觉得这样不好么?你应该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改变,按照哨兵原本的生理构造,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如果不喜欢,应该也能找到对应的方法解决。 祝回还是有点没缓过来,几秒过后,才动作有些迟钝地把手从小腹上挪开,抱住徐寻月的腰,开始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拱。 “没有……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的答案异常直白,“本来就是给哥哥用的嘛,这样很方便,我很开心。” 第60章 回家的期待 “匹配度89.99%……暂时应该没法再往上加了,看来昨晚效果非常好。”徐寻月瞥了眼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笑着说,“你觉得我们这次会出去多久?” 好歹是个白天,三层小楼内却晃动着无数黑色影子,它们有的顶着一桶水快速移动、有的抓着一小块棉布对家具进行精细擦拭,有的干脆直接用身体大开大合地擦墙擦毯子。 屋主站在一边,模样堪称悠闲。 因为目的地是灾变区,没有携带行李的必要,他根本没收拾东西,走之前打扫一下家里卫生就好。 “从进入灾变区开始算,顺利的话,或许只要两三天,幽灵镇的已知区域比无边雪要大一些;不顺利就说不清了,我记得四年前帝君那次在里面耽搁了一周。” 祝回的注意力被阴影吸引了很多。 虽然之前听徐寻月说过精神体会打扫卫生,但他今天才算真正见到,心里着实有些震惊。 哨兵本人的震惊体现在视线的汇集,神情和平常什么差别,可哨兵精神体的表现却十足生动。 它左看右看,似乎是不知道该跟着哪一撮影子跑,期间试图嘴叼抹布加入活动,折腾半天的结果是用抹布把自己嘴边的毛擦黑了。 徐寻月和祝回的卫生习惯都很好,家里不脏,抹布上总共就只有一些灰尘,奈何雪狼颜色过于纯粹,一点深色都显眼得不行。 最先看不下去的还不是两个人类。 祝回正想着有没有拿水冲精神体的必要,一撮顶着抹布的影子路过,直接把雪狼嘴里的抹布也抢走了。 雪狼眨了眨那双亮亮的琥珀色眼睛,还没来得及叫,就被另一撮什么都没拿的影子捆住嘴擦了一遍。 祝回:“……” 徐寻月:“……” 他觉察到自家哨兵默默投来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这可不是我指挥的,我只是让它们去打扫家里的卫生。” 顺便把脏了的精神体也打扫了一下。 伴侣的精神体怎么不是家庭的一部分呢? 房间里的东西随着另一个人的久居逐渐变多,经常由私人厨师开火的厨房也经常被居住者亲自使用了,拖鞋、牙刷、杯子……零零碎碎的日用品成对出现,二楼主卧放床的那面墙上甚至挂了幅超大的树叶画。 那是被祝回摘下来拿出精神图景的记忆树叶。 祝回摘下来的叶子实在太多了,有扇形、椭圆形、菱形、圆形等等,颜色以新鲜的翠绿为主,但偶尔也能拿出其他红的黄的白的等等。 它们就像三叶草里的四叶草一样珍稀,每次长出来被发现了,就会被主人薅下来送给结合向导,半片都不剩下。 徐寻月没法天天带一大包树叶在口袋出门,因此,他采取了换着带的端水措施,还找了个时间拉着祝回拼树叶画,二人协力完成的大作就这样被挂在卧室墙上,每天醒来都可以看到。 有一点幼稚的行为,实际做起来却只会觉得幸福,如果是在和平时期,生活或许会更加轻松惬意。 徐寻月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每次执行任务完毕,都只会庄园里待上很短一段时间,忙起来干脆不回帝都也不休息。 回来也没什么,庄园里只有一个人,认识的朋友长辈各有各的生活事业,大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进行自己的生活,他可以与他们短暂地无数次相交,却不可能长期并行。 那时他更喜欢边远地区的生活,觉得每出去一次都能遇见不同的人和事、回顾不同的旧日风景和城市,体能、反应速度和精神力也在一次次探索中不断提高。他觉得这样就很好,反正真正的家乡回不去,帝都的房子也没必要回。 但现在,当他再一次环视屋子的时候,还是觉得可以快点回来、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 和他的哨兵一起。 白塔实验室内。 “院长,您在写什么呢?是新的研究方向吗?” 助手有些好奇地看向夏风,发现他脸上的斑和皱纹愈发多了,不免又道:“您昨晚又熬夜写分析报告了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您能把身体养好,就能做更长时间更多研究了,比不睡觉效率更高……” “哎呦哎呦,别叨叨了,你一年轻人怎么这么能唠叨呢?不是我不想养身体,是时间不等人呐。” 夏风头也不抬,继续用着右手写字,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左耳,明确表达了自己的顽固立场。 他眯了眯眼,忽视助手的声音,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纸张上。 [“污染核心”理论:以外围灾变区做对比,外围灾变区内只有足量的灾变因子和自主意识较低的灾变生物,而“污染核心”所在的更深层灾变区存在旧日幻象和有一定类人行为形态的灾变生物。 目前,“污染核心”只在无边雪深处出现过一次,已被摧毁,下一个可能出现“污染核心”的地方暂定幽灵镇,已有人出发进行探索。无边雪深处样本正在分析,预计用时一个月出结果,到现在还需等待三天……] 当初徐寻月和祝回从无边雪出来,他特意去询问二人的情况,本意只是关心,却被昔日学生告知了无边雪深处海底城市的存在。 徐寻月没把无边雪深处发生的事跟军方说,却把经历告诉了他,顺便将海底淤泥和海边垃圾的样本交给他研究分析,为的就是勘察“污染核心”和灾变区深处奇异生物的存在。 夏风刚知道事情的时候差点激动得晕过去。 不仅是作为帝国最高水平资深研究员本身对研究的热爱,还是对于“希望”的具象期待。 如果分析样本成功、如果解决了所有污染核心、如果找到那些奇异生物的首领…… 灾变的影响积累到今天,想改善生活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们所求的只是一个转机,一个遏制的可能。 只要未来不会继续坏下去,就可以通过人们的努力,一代又一代地向上发展。 想到这,夏风不禁露出微笑。 几个小辈组队去幽灵镇探索了,他这个老人家可不能拖后腿。 帝都中心别墅区。 在最为豪华的别墅群前,停着一辆看上去并不那么豪华的改装车。 当然,它的“并不豪华”是相对别墅群而言,整辆车的配置和安全防护系统还是十分顶级的。 拎着工具包的俊秀哨兵大步走了出来,站到车驾驶座门那边的位置,眼看就要拉动把手。 “表弟,这是要出发了?”一道听上去有些得意的声音突兀响起。 易程礼原本还算正常的表情立刻变臭,却罕见地没搭理,径直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这次出门可不好给你配司机了,毕竟你要和队友一起嘛……” 手里的工具包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上,他开始启动汽车。 直到这个时候,别墅里才陆续走出几个人,看样子是想过来送他几步路,不过易程礼直接开车走了。 他脸色难看至极,呼吸都被气得沉重了几分,眼中神色愈发坚定起来。 只有靠自己走出去,才能获得别人剥夺不了的尊重。 “灾变区那么危险,你可千万要回来——” 那个声音还在后头喊着,被汽车引擎发出轰鸣盖住,再听不见。 经过改装的汽车从别墅区里的大路向外开去,帝都许多贵族都住在这里,易程礼这样大大咧咧地离开,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因学生毕业有了个小长假的许孟微难得回一趟祖宅,正巧撞见了这一幕,看似平静的脸上出现几分动容。 他听说了易程礼的事,准确地说,不少人都听说了那五人组了临时小队要往幽灵镇去的消息。 作为特殊又危险的灾变区,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到那里,回来的人却并没有多少。 许孟微自己还是没有离开帝都。 但他们,应该是能安全回来的吧。 见易程礼的改装车驶出自己视线,他叹了口气,继续往祖宅里走。 帝都中心居民区内,另一位毕业学生的离家之行与易程礼截然不同。 年轻向导背着背包走出家门,手里还捧着用保温杯装的姜汤,盖子微微打开,乳白色的热气从里头冒了出来。 “爸爸妈妈我走啦!这次任务回来,我会好好陪你们的。” “啊呀,不用送,我都二十岁了。” “不用担心,队友和队长都是很厉害的人,回来我就跟你们讲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一切为了我们的未来。” 于圆好说歹说,终于把父母劝着停在原地,自己蹦蹦跳跳地登上车,朝身后挥手道别。 皇宫边缘的小屋中。 穿着皇宫医师统一服装、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的向导姑娘端着一盆水推开房门。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但她对这种程度的安静已经习惯,只伸手将盆里的毛巾捞出来,拧干,再走到床边,将毛巾盖在床上沉睡的哨兵脸上。 就像是在死人脸上盖了块白布。 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几秒,她吸吸鼻子,伸手捏着毛巾把床上人的脸擦了一遍。 擦完,哨兵还是没反应,气息均匀而安静、胸膛起伏平稳,如同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向导姑娘又安静了几秒,叹了口气,开始轻轻的、持续不断地叫哨兵的名字,她虽然看上去有点难过,但又好像已经这样做了很多次。 “秋晔、秋晔、秋晔……舅舅,可醒醒吧,别睡了。” “真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 “队长他们出发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秋霜把毛巾放回水盆中,又将水盆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是小舅舅秋晔带的她,当年,秋晔向导死亡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事情早晚要来。 秋晔常常表现得很轻松,既自来熟又关心身边人,能成为交集网中知心大哥一般的角色。 他从不把压力给到别人,哪怕是最痛苦的那段时间,见到秋霜来关心照顾,也会笑着把外甥女从小到大都爱吃的零食递给她。 这总给人一种错觉,觉得他还好,现在的生活就是谷底,而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这样发展的。 秋晔清醒的时候跟她说过,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永远沉睡的,我会死得有一些意义和价值,你舅舅是曾经的首席哨兵呢。 可是首席哨兵只是一个荣誉称号、一个声誉影响力很大的职位,又不是什么免死金牌。 现在的祝回,和上上任首席哨兵的秋晔之间,上一任首席哨兵就是再常见不过的例子,他已经死在灾变区,永远回不来了。 秋晔一贯是很能忍痛的,在睡梦中,他会觉得痛吗? 皇宫深处,廊道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内。 “他们出发了。” 陆司面无表情地朝上首人汇报着。 帝君坐在宫殿的阴影之中,表情近乎和那些阴影融为一体。 “我知道了。” 他看着已经到自己座位近前的那些黑色背影说。 “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黑色背影的后脑勺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扭头,却终究没有继续动作。 今天是个好天气,帝都没有下雪,路面的积雪得以被暂时清理。 “咔嚓。” 钥匙拔出锁孔。 徐寻月带着祝回关好门窗,路过院子里结冰的喷泉和有些干枯的树枝,再给庄园大门落了锁,相视一笑,一起上了车。 夏风停下一气呵成的书写,扶了扶老花镜,站起身来放松筋骨喝水,才半分钟又坐了回去,年轻的助手则在一旁唠唠叨叨地记录数据。 易程礼开着改装车驶离中心别墅区,离开了自己从前引以为傲、如今却岌岌可危的身份和家世,车开了五分钟表情依旧咬牙切齿。 许孟微在祖宅许彦安的房间里点了根烟,安安静静地抽完,将烟灰打扫干净。 于圆盖上保温杯杯盖,晃晃杯子感受里面姜汤的余量,小声嘀咕:“还是留三分之一在路上喝吧。” 秋霜对着床头柜上的水盆说自己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陆司走出皇宫尽头的房间,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房间里的黑色背影原本想移动到他面前。 帝君死死盯着那些幽灵一般的影子,声音嘶哑:“我是不会束手就擒成为傀儡的。”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不甘于只等待结果的人都在努力,有的人通过心,有的人通过行动。 灾变第十四年,大家都没有放弃。 第61章 能助兴的酒 幽灵镇d1区。 目前已命名的灾变区其实只是那些和正常城市接壤的外围地域,在更为遥远的低海拔地区,有更多没被海神纪人类记录的、被污染被淹没了的土地。 幽灵镇是一个比较大的灾变区,围绕着它的待规划区足足有十一个,管理十分严密,各项设施优良。 由于四年前戛然而止的“大清理行动”,这里待规划区比其他灾变区周围的待规划区要小一些,更容易调配火力,人员也相对密集。 这天,d1区的地下酒馆就坐了一大半人。 “最近灾变区界线变动很频繁啊,不止是向外扩张,居然还有向内缩减的,要是这里也能碰到这种事就好了,自由探索的空间就会变大。” “这种事多难得啊,咱们这种专门游荡在边远地区的人,永远不能对需要天大运气的事抱有期望。界线别在咱们探索休整的时候扩张就谢天谢地了。” “碰上灾变区扩张是真跑不掉,我朋友就是被这么留下来的。” “喝完这一杯,兄弟几个就要进幽灵镇了,希望能带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这样好歹能多歇一会。” 灾变之前,幽灵镇是座生机勃勃的边陲小镇,科技发展虽然平平,却因风景如画成为贵族平民都钟爱的旅游胜地,结实低矮富有特色的房屋随处可见,为如今哨所的建设提供了便利。 它是“大清理行动”的终止符,是让许多精锐哨兵向导折损其中的险地,而那些奇奇怪怪的传闻又促使一批批不那么看重性命的人进入其中,寻找旧日留下的物资并抑制灾变区本身的扩张。 灾变区的扩张往往是因为边界线上的灾变因子浓度过高,如果能持续清理一定范围内的灾变生物、同时保持良好的生态环境,灾变因子的浓度就会保持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甚至下降。 待规划区哨所的士兵和游荡小队一直在做这样的事,边界线频繁变动因而显得不同寻常。 地下酒馆的人压着嗓子交谈,杯碟碰撞声偶尔响起,气氛并不热络。 当两个生面孔出现在门外时,感知敏锐的哨兵们便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 来的也是两个哨兵,看着都比较年轻,只是一人走在前面,目光很稳,气场很足,而另一人跟在后头,眼神虚浮,左顾右盼。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穿着海神纪最为先进的战斗装备,不像那种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每天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的底层公民。 个别浑浊的目光变得贪婪起来,看二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两只刚走出象牙塔的肥羊。 也有些人神情微凝,随即偏移了视线。 最终,不知是谁朝同伴低语了一句。 “那是祝回。” 底下酒馆里的哨兵骚动起来。 这酒馆里,老板是哨兵,绝大多数客人也是哨兵。 老板需要过硬的手段和战斗力压制随时可能发生的斗殴,而客人——买酒的一般都是感官过载、积累压力较大的低级哨兵。 许多能力开发不足的低级哨兵难以在帝都谋到职位,便干脆多次出入灾变区,通过旧日物资换取如今帝国的各种资源。 倒不是买不起向导素,只是合适的向导素太贵,哪有酒精的性价比高? 这些低级哨兵和白塔里刚出来的年轻高级哨兵向来有些罅隙。 “不得不留在待规划区”,和“从帝都过来探索、执行任务”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前者也曾是从白塔出来的,只是无法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资源,才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讨生活,而后者可以自己做选择。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者战力虽弱,但可以通过长期进出同一个灾变区而积累经验,成为地头蛇,后者却是流动性的,能打赢但没必要。 两边人聚到一起,不至于斗殴动乱,也达不成和睦相处的局面。 “这个时间点……祝首席应该从哨兵学院毕业了才对,怎么不在帝都任职,反而跑到这破地方来了?” 酒馆角落里,刚才正与同伴喝酒聊天的光头哨兵砰的一声放下酒杯。 他动作间没收力,忽然变大的噪音便让周围一些哨兵皱了皱眉。 进门差点被酒气熏晕的易程礼对光头怒目而视。 作为家族精心培养多年的直系血脉,从小到大,除了在哨兵学院那几年被祝回揍过,谁在他面前不是好声好气毕恭毕敬的?最近即便失去重视,也是家族内部的事物,轮不到一个连士官都算不上的人说这种话。 虽然当下被挑衅的不是他、虽然这些经常在边远地区待着的哨兵可能完全不认识他,但加入一个队伍,就拥有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链接。 这是帝国军人的共识。 再者,说不定待会就要挑衅到他头上了。 易程礼从前没来过这么人多且乱的环境,刚进门那会差点撅过去,现在缓和了些,想破口大骂还得深吸口气蓄力。 走在前面甩他好几米远的祝回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只是头也不回的轻轻摆手而已,易程礼硬是打了个寒战,幻视对方一脸冷漠地将他拖在地上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要么听命令要么滚远点”的场景。 “……” 易程礼把嘴巴闭上了。 这次不是大型集体任务、没配备飞行器,一路从帝都到幽灵镇d1区的车程足有三天,几人在路上对彼此更加熟悉。 他天天看祝回和徐向导你来我往的,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秀恩爱,秀得他和于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我不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的复杂含义。 现在的易程礼已经彻底意识到自己当初有多么错误了。 天知道他亲耳听见祝回喊哥哥的时候有多想自挖双耳。 这人是真的一点都不避讳,喝水要喝哥哥用过的杯子里的、小憩要抱着哥哥不用的外套、没事坐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哥哥牵手…… 啧啧,真是变脸大师。 而且徐向导还真纵着他乱来,估计祝回之前说的第一天就做过精神疏导也是真的。 总而言之,三天荼毒下来,他都快忘了徐寻月不在的时候祝回是个什么鬼性子。 话少,能打,对绝大多数事情的态度是连眼神都懒得给,在哨兵学院的时候,易程礼就总是这样被他无视。 可一旦觉得烦了,就直接用拳头解决不跟人讲话。 易程礼知道,现在的祝回就处于懒得给眼神的那个阶段。 祝回径直走向酒馆中央,隔着吧台站定在酒馆老板面前,屈指轻叩台面。 “地图。” “找我要吗?”吧台后的老板这样问着,却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你可以找他们买,这里的人可都是我的熟客,他们都是从幽灵镇活着回来的优秀战士。” 这是婉拒,祝回并不着急。 “有东西换。”他说。 “什么东西?”老板的眼神一下子精明起来,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我确实在这里开了很久的地下酒馆,认识很多现在还活着和现在已经死去的探险者。” “帝都军部的消息。” “成!换!” 老板眉开眼笑,脸上的褶皱在昏黄灯光下展开。 “咱们这穷乡僻壤,离那太远,最缺有关上头变动的消息,您不愧是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哨兵,居然能搞到这个。”还乐意用来做信息交换的筹码。 对他们这些常年在外的低级哨兵而言,“帝国首席哨兵”这个名头没什么威慑力,最值得注意的还是放在眼前、能抓到手里的东西。但他们也会下意识认为,帝国的首席哨兵是完全忠于帝国的。 都说首席是一个国家的标杆,所有向导哨兵的榜样,自然能为国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会将帝国中央机关的消息传出去呢? 偏偏眼前就有一个。 虽然出乎意料,但他们巴不得有。 通过个人终端交换完信息,老板竖起大拇指,觉得自己这笔生意做得划算极了,当下便说要送祝回一杯酒、不对,是一瓶酒。 生意人心情好了,好听的话便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我这酒馆虽小,却开了许多年,里头什么样的酒都有,你想要现调的也不错,”他拉开透明橱柜的门,笑道,“这个很香,限量,是灾变之前酿出来的,我的珍藏,这个嘛,减少压力,那边那个能减轻对向导素的抗性。 “你需要这个吗?听说你结婚了,但匹配度——” “我不需要。” 祝回说。 “有没有适合约会喝的酒?” 交易就是交易,他对赠品不感兴趣,以前更是从不喝酒。 酒精能在一定程度上舒缓压力,却终究是外物、是刺激源,他稳定系数高,完全不需要借助这种东西。 他本来是想拒绝老板直接走人的。 但对方提到了酒的效果,甚至隐晦地、自认为在为他考虑地提醒了他还有哥哥这件事。 那么,可以拿到酒,送给哥哥。 “适合约会的酒?” 老板眼珠子一转,面上闪过八卦之色,有点想歪了,又不太确定,带着点懂得都懂的笑意问:“您是和……” 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这话不妥,心中有些后悔地打住。 人家要这样的酒,介绍就是了,怎么能问这种东西? 却不想祝回说:“当然是送给伴侣的。” 他似乎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继续仔细地说:“要好喝,要有情调,颜色要好看,瓶子也不能差……有没有蓝色的这样的酒?最好是冰蓝色。” 老板听傻了,都来不及惊讶,讪笑道: “呃,这个嘛,调是能调出这种颜色,如果要装在瓶子里带走长期保存,颜色恐怕就没法……” 见祝回皱眉,又忙说:“唉、唉,但是有您眼睛这种颜色的……而且它有那种效果!” “什么效果?” “就是……嘿嘿,一点助兴的成分。” 老板见祝回停下来询问,心知他是感兴趣,这事办妥了,心中大石也落了下来,一边拿酒出来包装一边说: “看来二位感情很好,在这世道可真是难得啊,这酒送给您可算是送对人了。” 琥珀色酒液被透明度很低的黑金色瓶子装着,瓶子又被放进一个做工良好的手提袋里,易程礼看着祝回接过手提袋,人还是懵的。 什么地图?这里原来还卖地图? 什么帝都军部的消息?我知道祝回说的那些消息吗? 是什么性质的军部消息?外人找门路需要打点关系的那种消息,还是内部的…… 大脑一团浆糊,易程礼想着想着,又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刻,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这种贵族子弟确实见的太少了。 也不怪边远地区的低级哨兵会看轻白塔来的年轻高级哨兵。好资质被贵族垄断大半,超过三分之二的高级哨兵都是贵族呢。 祝回既然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肯定不怕他知道,更不怕他拿到什么把柄。 况且,他不知道祝回是拿什么信息交换的,要是敢趁机威胁什么,被人家灭在灾变区都说不定。 从祝回和酒馆老板交易开始,酒馆就变得安静很多,这会他们出去,都差不多能称得上万众瞩目。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在心中默念,易程礼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出地下酒馆。 然后看见走在他前边的哨兵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迈步愈发不稳重起来,到最后甚至开始跑。 紧绷的心弦被弹了一下,易程礼以为出了事,差点一头雾水地跟着跑起来。 好在祝回步速太快,等他身体要做出“跑”的准备了,对方已经站在几人乘坐的大型改装车侧面。 看着一下子窜过来的哨兵,徐寻月感觉自己如果不立刻打开车门,祝回很可能会翻车窗进来。 毕竟,他们可是在待规划区分开了五分钟。 天气原因,哨所里的酒馆建在地下,车只能停在上面,但车里也不能没人,他们便干脆分成两拨。 徐寻月保持腿受伤坐轮椅的人设,和于圆程涛三人在车上,检查设备并测量这里的灾变因子浓度,自己做个风险评估;祝回和易程礼则去昏暗的小酒馆里收集信息交换资料。 祝回其实是准备一个人去的,徐寻月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问题,但那时候易程礼非要跟祝回一起去,说什么我就是来历练的,两个哨兵待在车上有点多余,所有事他都可以帮忙等等。 祝回嫌他吵,本想用武力让其闭嘴,被徐寻月劝住了。二人通过精神链接快速交流,最终决定用帝都军部的消息进行交易,再在这次幽灵镇之行中把易程礼这个易家人拉到他们这边。 易程礼都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少挨了一顿打。 却因此被卷入了二人、又或者说更多人参与的计划之中。 眼下,徐寻月拉开车门,笑着对三两下爬上高底盘改装车的哨兵道:“辛苦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酒。” 祝回噔噔噔跑过来就是等着哥哥问这个,翘着尾巴高兴道: “送给你,老板说这个好喝,而且它是我眼睛的颜色,我们可以回家尝一尝。”然后哥哥再顺理成章地用用我。 徐寻月接过手提袋,并不着急打开,而是在祝回经过、转身、准备在他旁边坐下的一连串动作间轻轻吻了对方一下。 他吻得很快,吻的离开几乎和祝回的落座同时发生。 琥珀色眼眸的哨兵呆住了。 脸一下子变红,上半身微微倾了过来,抿着唇,一副蓄势待发要亲的模样。 徐寻月捏了捏他的手,却开始一本正经地低头查看那个手提袋。 【不可以。】 他通过精神链接义正言辞地说着,好像刚才借着身位亲人的不是他一样。 【出发前不是说好了?这次不止我们两个人,要忍住。】 【同伴都坐在后排看着呢,公共场合不能这样。】 【小回乖。】 祝回一下子止住了倾斜的身体,表情却很委屈。 “……哥哥!” 他小声求。 “你可以干扰嘛。” 刚走到车门口的易程礼脚一滑,摔了个狗啃雪。 第62章 幽灵镇 徐寻月最终使用了精神干扰。 本来就没真不让亲,只是喜欢看祝回眼巴巴求他的样子而已,人家撒了娇,他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几人靠近d1区边界线时正是下午,雪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边界线由石碑、告示牌和地面标记组成,经过岁月的侵蚀,颜色都已不再鲜艳。 在雨幕中放眼望去,那黑雾里隐隐露出轮廓的街道和广场,就是幽灵镇的建筑。 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危险,可光在外面站着是看不出具体情况的,只有走进去并活着出来的人才能带出有效信息。 常规灾变区都是废墟加各种各样的灾变生物,拥有污染核心的地域才会在某种程度上复现旧日场景。 徐寻月任由祝回帮自己推着轮椅,目光扫过周围。 这个时间点,准备越过边界线的人就他们五个,但慌慌张张从边界线内侧黑雾里出来的却不少。 在那些出来的人里,小部分神色平静,甚至有空打量他们,见徐寻月坐着轮椅,便露出震撼的表情。 但更多的形容狼狈,防护服上沾了血污,缺胳膊少腿凄惨无比。 除此之外,一定还有一部分人没能回来。 徐寻月和祝回对此习以为常,罗明旭引荐来的程涛也表现得颇为淡定。 说来稀罕,这人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刚出白塔的年轻哨兵,已经在军部情报处谋了个不错的职位、可以在帝都安安稳稳长期定居了,最近却忽然托关系想往外跑。 边界线的频繁变动让各大待规划区站上了风口浪尖,在这个关头往外跑无疑是奇葩行为。不过奇葩也不是没有奇葩的好处,毕竟少了很多竞争对手,他就是这样找上罗明旭的。 另外二人的神态就不那么自然了,但同样没有退却之意。 “我和祝回会深入这个灾变区,”徐寻月说,“如果环境特别危险,你们就留在外围,或者提前撤退、在边界线外接应。” 三人点了点头。 来这里的,要么是为了资历,要么是为了生计,两个都不是,那就只剩下探索灾变区本身了。 帝国规定,除非特殊情况,进入灾变区必须组成小队,临时组建的队伍——至少现在还不知道是否会有下一次合作,没必要这么快交底。 此时此刻,污染评估仪显示几人身上的灾变因子浓度分别为: 徐寻月0%,祝回3%,于圆8%,易程礼12%,程涛10%。 安全的数值。 就是0%和3%过于不可思议。 连之前见过祝回灾变因子浓度水平低的于圆都被惊到了,更何况另外两个。 易程礼第不知道多少次直面差距,内心已经有些平静。 程涛倒是感叹了句“难道这就是帝国首席的实力”,随即面色一僵,觉得自己这话不太恰当。 徐向导现在毕竟不是…… “做好准备。” 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言。 又或者说,当事人根本不存在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闲心,倒是祝回有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走了。”徐寻月说。 祝回率先迈步,几人连忙跟上,在同一时间进入黑雾。 刚从黑雾里出来的士兵望着他们身形消失的位置喃喃,语气带着尚未散去的震惊:“轮椅,还是向导,这样真的安全吗……” “蠢蛋,”同伴用拳头锤了锤他的肩膀,“没认出来那两个人吧?” “啊?” “瞳色,发型,再加上轮椅,还有他边上的那个哨兵,你觉得他们俩会是谁?” 身后,另一队人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声调激动且高昂,还带着浓郁的酒气。 转身一看,便见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光头哨兵。 “光哥,今天也从这进呢?”从幽灵镇出来的哨兵停止了和同伴的攀谈,笑着和他打招呼。 “是啊,兄弟几个也有一段时间没干活了,进去找点值钱东西出来卖。”光头哨兵友好地拍了拍他肩膀,问,“哎,你说那个‘也’是什么意思?” “刚有五个从这进去了。” “五个?”光头了然,“是他们。” 两人眼神一交换,都知道对方听懂了自己说的话。 “对,趁现在没隔多久时间,要不你们赶紧跟上?有人在前面开路总会比较安全。” 隔离灾变区和待规划区的黑雾拥有违反世界自然规律的奇特效果,人类即便是在同一个地方朝同一个方向进入,也有可能进入到灾变区不同的位置。 小队成员想要不分开只有一个办法:在同一时间进入。 时间间隔越短,进入后各个位置之间的距离也就越近。 光头摆手。 “又不能跟他们抢资源,在后头估计只能捡点剩下的汤喝,没意思。” 他朝自己的队员做了个手势:“咱们从那边进。” …… 进了幽灵镇,才知道里面的雨更大。 穿过那层薄薄的黑雾,面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徐寻月抽出装备里的伞撑开。 灾变区外,雨是正常的,但在灾变区里头,谁知道这些“雨”含什么成分。 “滴滴答答……”雨水打在伞面,造成的声音更大了,他环视四周,视野里一个人都没有。 正常。 在他退役之前,每次带队员进入灾变区都会有这么个阶段。 在大家同步迈入边界线的前提下,多则一个小时少则十分钟,五人小队就能完成集合。 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而言,误入灾变区再加上和同伴失散简直是地狱开局,但对于受过训练、知晓灾变区基本规则的向导和哨兵而言,这只是一个必须面对的小难点。 目前一切正常,徐寻月便撑着特质材料做的伞,坐在轮椅上用感官和精神力观察四周。 视线之中,是阴雨天愈显陈旧的四条街道,他的轮椅出现在中央广场上,周围有干涸的喷泉、裂纹的石雕和发黑的长木椅,就是没有人。 豆大的雨滴不断落在喷泉池中,积累起一滩黑色发臭的死水,让嗅觉并不灵敏的徐寻月皱了皱眉。 听觉被雨声干扰,没捕捉到活物的动静。 精神感知中,却有且仅有一个存在正迅速靠近。 徐寻月看了眼个人终端连接的定位器,确定是自己的哨兵在往这边赶。 他望向自己左手边的那条街道。 祝回会从这里过来。 要不要去接…… 忽然,一阵塑料袋摩擦水泥地的声音从左侧响起。 阴影瞬间笼罩全身,他手一拨一转,轮椅竟悄无声息地疾速滑向墙边。 紧接着,一个打着伞——没错、打着伞的黑影出现在左边街口,匆匆收伞,进入了单元门敞开的老旧居民楼。 徐寻月:“……” 幽灵镇的灾变体果然名不虚传。 这地方能得这个名字肯定有它的道理,顾名思义,这里由人类转化来的灾变体都有点帝国古早文化中的灵异形象。 哪怕是灾变区外围的灾变体,自主意识和行为逻辑也比其他地方的更强。 所以…… 灾变体打伞,是模仿来这里的人类士兵行为,还是它觉得“雨”有害? 不、不对,不可能是第一个原因。 徐寻月很快反应过来,在自己和祝回收集交换到的所有信息里,没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说幽灵镇下过雨。 没有任何资料提到“这里的灾变体下雨会打伞”这一奇特现象。 那么,匆匆收伞进屋是模仿人类行为,还是因为在它的认知里,打伞也不是长久之计? 精神里力感知和精神链接告诉徐寻月,他的哨兵越来越近了,不过五感依旧捕捉不到对方的踪迹。 那就再等等。 高速行动是祝回的强项,他待在这里用精神力感知其他人的位置会更好。 灾变区磁场变幻莫测,有时候个人终端能用,有时候不能。徐寻月已经查看过自己的个人终端了,上面明晃晃显示信号中断。 几人无法通过科技设备联系。 而于圆是一名很适合团战的向导,精神力柔和,匹配列表也很广泛,联系上她,能更加高效地联系到另外两人并进行沟通。 徐寻月一心二用,一边找于圆的精神力,一边通过精神链接和祝回说话。 【小心这里的灾变体,它们比海底城市的更难对付。】 【它们不是重现生前轨迹的状态,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并不只会打打杀杀。】 【别担心,不着急加速,我是遇见了一个灾变体,但它已经离开了,你把伞打好。】 “呼——”微风吹过。 徐寻月似有所感地抬头,正好看见自己哨兵从屋顶跳下来。 祝回身形灵敏,连落地也是轻轻巧巧的,一点动静都没发出,特质材料的伞撑开,在他锋锐的眉眼间落下一层暗色。 他身上的防护服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看来一路顺利,不曾遇到危险。 徐寻月的心情愉悦了一些。 【感觉怎么样,你现在身上的灾变因子浓度是多少?】 祝回点点头,用手比了个五。 徐寻月没说话,把他张开的那五根手指握住,将人拉下来舌吻了几秒。 唾液交换。 “……?” 哨兵被放开的时候还是懵的,不明白对灾变区态度严肃谨慎的哥哥为什么会在室外这样亲他。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单纯地想亲回去,左右现在没有危险也没有碍事的人——结果被徐寻月竖起的手指挡住了。 【这是在增强你的免疫力。】 祝回对灾变因子的抗性来源于徐寻月,徐寻月的评估结果永远是0%。 祝回自己也说过,结婚前在灾变区进出的时候,身上的灾变因子浓度虽然也比同伴低,却没低到现在这种程度。 一般人进了灾变区,评估仪上的数值就会迅速飙升到30%再缓慢增长,作为哨兵现在只有5%实在太神奇了。 [哥哥!你不能这样!] 徐寻月被自家哨兵有些羞恼地看着,从对方口型中读到了这样的话。 [你不能这样对我!哥哥你太双标了。] [怎么能只准你亲不准我亲?你就是故意的!] 那双变得湿红的薄唇翕动着,看样子很想出声控诉他的不讲道理。 奈何在灾变区最好不要发出声音,而哨兵又没有向导那样通过精神链接准确传递信息的能力,被逗了也只能挠痒痒似的小发雷霆。 一通口型做完,祝回轻轻咬了咬徐寻月的指尖才罢休。他站直扫了扫周围,又抿着唇,很不甘心地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徐寻月捏着他的手,眼中闪过笑意,慢慢悠悠地说: 【我找到了于圆,还感知到了程涛,易程礼应该在更远的地方,不过于圆说她链接到了。】 【马上就能汇合。】 【时间不多,快亲。】 第63章 便签 “滋啦——滋啦——滋啦——” 在等待的过程中,又一阵塑料袋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还有些微微喘气的祝回瞬间收敛所有波动,阴影也同时将二人包裹住,和居民楼侧面墙壁投下的影子融为一体。 朝街角拐弯处看去,果然是撑着伞看不清面容的灾变体。 它那大概是脚掌的部位与地面平行,不知究竟有没有与之接触、是在走还是在飘,但徐寻月能够确定,它的移动速度比自己见过的第一个更快。 灾变体在十字路口右边的那栋居民楼前停下,收伞进去,不见踪影。 祝回的目光在它消失的方向久久停留。 【你有没有在来的路上见过这样的灾变体?】 徐寻月通过精神链接询问。 祝回摇了摇头。 【其他灾变生物呢?】 仍然摇头。 一个灾变生物都没遇到吗? 徐寻月想了想,问: 【你进来的位置离着有多远,大概是什么样的?】 祝回先是比了个十,又在徐寻月手心写了公园两个字。 十公里,开阔但没有灾变生物的公园。 幽灵镇是个镇子,公园是偏内部的设施,对方被传送的位置应该比自己更接近中心。 正思忖着,忽然被祝回拱了拱肩膀。 徐寻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条长木椅。 现在的样子非常诡异。 “滴答滴答滴答……” 雨更大了,落下来的力道也变重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伞砸穿。 随着雨水的冲刷,长木椅从裂纹处变得模糊,原本清晰可见的腐烂痕迹化为黏糊糊的不明物体,一点点滴落在地面。 不出意外,这种异状会蔓延到长椅的所有位置,直到它完全消失。 “融化”。 这是徐寻月脑中最恰当的词。 他和祝回对视一眼,得到了和自己思考结果相似的含义。 【你也感觉到雨变大了,这是雨水造成的。】 【我们可能要进居民楼待一会。】 不止那条木质长椅,周围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虽然目前遭殃的都是残破的小型基础设施,但徐寻月不想冒着生命风险试验装备耐久度。 来自几公里外于圆的精神力表明她已经和易程礼汇合,程涛在这二人前面一点,估计再过两分钟就能到。 他和祝回可以先挑个地方。 十字路口四个方向,左右两边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进入了灾变体,还剩前后两边的房子。 前面是高高的办公楼,后面是低矮的居民楼,徐寻月没从二者中感知到来自活物的波动。 居民楼结构更简单,容纳空间有限,而且是灾变区居民生前居住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些什么。 把坐标点给于圆,徐寻月和祝回率先进入居民楼。 这栋居民楼每层的公共面积不算多,一层三户左中右分布,中间那户的房门正对楼梯间。 第一层左边的门关着,中间和右边的门开着,相当于二人一进大门就和中间那户打了个照面。 里面没有灾变生物。 整栋居民楼从外面看就不大,分到一层三户上面更显单户面积小,比起“家”的概念,更容易给人一种出租屋、临时居所的感觉。 中间这户大概是个十几来平方米的矩形单间,墙壁干净到有些贫瘠,门口对着张放置杂物的桌子,桌后是张贴墙摆放的单人床,厕所在这个单间里被简易隔离出来。 除此之外,这房间还带了个阳台,单人床窄的那边贴着墙面,宽的那边就贴着它。 阳台是半开放式的设计,安装的玻璃门并没有关,帘子倒是拉得比较严实——这就导致外面的风呼呼灌进来,把帘子吹得一动一动,可房间内也没比室外暖和多少。 祝回走过去检查阳台,徐寻月就开始看桌上的东西。住这间屋子的人的生活大概比较简洁,家具只有最基本的,桌上东西也不多。 看上去一碰就烂的餐巾纸、百分百不能用的油性笔、贴在桌子侧面的便签,还有放在桌角的一沓报纸。 以上都落满灰尘,有洁癖的人可能看一眼就会晕倒。 作为多次从灾变区活着回来的人,徐寻月当然不会在意这个,他先是垂眸看了眼便签上的内容—— [待办: 1.阅读报纸,了解周围发生了什么事; 2.锻炼身体,未来或许能得到去大人家的机会; 3.思考要不要找警长(划掉)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再看看吧。] 大人是谁?警长又是谁? 这个“警长”是某种代号,还是他理解的警长职位? “哒哒哒哒哒哒……” 同伴的脚步声? “滋啦——滋啦——滋啦——” 不对。 徐寻月朝门口看去。 街道和广场空空荡荡,雨滴在地上溅出相当可观的水花,其余什么都没有。 一道残影从后方出现,又迅速从他的视网膜里滑了出去,消失在门口正对的大路尽头。 “哥哥,等我七秒。” 是祝回。 他人先蹿了出去,话音才跟着落下,最后剩徐寻月脚边传来的细小呜呜声。 低头一看,是被主人扔出来保护向导的雪狼精神体。 阴影当即欢快地自发出现了,三分之二分围着徐寻月,三分之一落到雪狼的白毛上流动,像是在坐毛茸滑滑梯似的。 【小狼小狼,你又被他丢出来啦!】 【乖乖坐在这别动,他让你好好守着这个人类呢。】 【啊,虽然他在这里也不会说什么,但果然还是他不在的时候这样玩比较爽。】 【你心虚?】 【才不是心虚。】 “……”徐寻月有点无语。 刚才先响起的应该是程涛的脚步声。 按道理说,隔着这么远——都没看到人影——这么远的距离,他不该听见哨兵移动的声音。 祝回来找他的过程就是典型的例子,他能通过精神力早早发现祝回的存在,五感却直到祝回从墙头翻下来才有所反应。虽然程涛的身体素质远不如祝回,但也不至于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所以是遭遇了危险。 程涛可能在来的路上碰到了那些会忽然出现、匆匆往楼房里跑的灾变体。 再怎么有自己逻辑的灾变体,被惊扰了、发现的异族存在也还是会启动追杀。 于圆也在这个时候传来了程涛遇到危险的消息,她报了坐标,说自己已经跟易程礼汇合在往这边赶。 这可是两个经验最少的年轻军官,估计等他们赶到,祝回都带着人离开了。徐寻月干脆让她和易程礼从最近的路直接过来,说居民楼有发现。 他将视线从门外收回,又看了眼地上打滚的精神体,提醒: 【这不是在家,注意一点。】 【还有四秒。】 徐寻月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桌子上。 戴着象牙白手套的手轻轻捏住那沓报纸,用最不容易损坏它们的力道翻动查看。 仔细辨认完,确定日期是连续的。 结合桌子侧面便签上的内容,这个单间的主人应该有订阅小镇当地报纸的习惯。 可惜十四年过去,餐巾纸和油性笔不能用了,这里的报纸也变得腐朽,日期用了加粗字体可以勉强辨认,正式文章用的小字却完全看不清,徐寻月已经克制着力道去触碰了,还是掉了一桌子的渣。 “砰砰砰砰砰……” 雨又变大了,开始像砸东西一样,击打着大地上的一切。 阴雨天,居民楼又不可能有电开灯,阳台窗帘拉上了大半,把外界仅有的那么点光遮得所剩无几。 祝回说的七秒剩最后两秒。 徐寻月不紧不慢地坐着轮椅,滑去阳台边关上玻璃门。 外面天黑得好快。 “唰——”玻璃门关上。 房间里一下子暖和多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祝回的脚步声。 祝回带着一个人高速移动,就免不了发出少许动静,好在他已经进了居民楼,没什么关系。 被他拽了一路的程涛脸色有点白,但防护服完好无损,没被雨水打湿也没沾上血腥气。 “他没事,脸色不好看是跑出来的,”祝回松手,“他运气不好,在拐角处直接撞上了好几个灾变体,之后被它们一直追,因为要打伞也不好进攻防守,就弄出了些动静。 “我过去帮他解决了一下,那些灾变体不会追过来了。” 变大的雨滴打在阳台玻璃门上,将其打得震动不已,变暖的屋里和屋外似乎成了两个世界。房间内有人聚集,就成了再安心不过的家园。 要是把门关上,大概会更有安全感一点。 不过另外两个人还没来,他们快到了。 原本强撑着站立的雪狼见到祝回,像是意志力走到尽头一般,立刻趴在地上化为一滩狼饼。 阴影们惊叹起来。 【变了!】 【变扁了!】 【我就说我的技术没有下降吧?哼哼,再强大的狼,被我摸七秒也会倒下!】 【其实不用怀疑自己,小狼应该是在等他回来,这个哨兵回来了它的保护任务就解除了。】 【噢——那小狼是一只很有原则的狼。】 【我们是很会摸狼的影子。】 徐寻月费好大劲才忍住没笑出来。 眼前,祝回简洁的概括结束,程涛便紧接着说。 “抱歉,是我反应不够快,没控制好自己的气息和情绪,差点连累你了。”他一脸愧疚,又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敬佩,“你——哦,其实我都有点想用您来称呼……” “不用。” 程涛擦擦汗,笑了一下:“好的,总之就是非常强大,让我见识到了首席哨兵究竟是什么样子,那几个灾变体完全不是你一招之敌。” “它们并没有消亡,我只是把它们打散一瞬,主要目的是让你脱离危险,”祝回说,“同伴之间,应该的,没有失误就不用道歉。” 徐寻月也赞同祝回的说法。 “是这里太不寻常了,安全回来就好。” 话音未落,他望向门外大路。 这会,另外两个人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街道上。 ……终于汇合了。 第64章 偷听 五人短暂聚集到一个狭小房间内,最后来的两个有些气喘,显然路上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灾变因子浓度,徐寻月和祝回没变,于圆是11%,易程礼是15%,程涛则是12%。 “多谢,要不是于同学,我可能就要陷入麻烦了,”易程礼进了屋才有余力说话,此时撑着膝盖道,“你帮了我一次,我却没能及时帮你躲过灾变体,不然你也不会淋到雨……” “这是两码事,没关系,”于圆浑不在意,“我感知到你附近灾变体的存在,当然要提醒你,你跑得快是你厉害;我感知到自己附近灾变体的存在,没能及时隐藏自己,首先是我的战斗素质不够。你来得慢了,但也帮到我了。” 易程礼沉默片刻,叹息着说:“……真的很谢谢。” 听到他们的对话,站在边上、被易程礼挡住视线的程涛走出两步问:“淋雨了?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只是防护服上滴了一点,没有直接接触皮肤。” 于圆收起伞,将自己肩膀上的位置指给程涛看。 那里赫然是一道发黑的水痕,厚厚的防护服往下凹陷了大概两毫米,距离被穿透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没造成实际伤害。 程涛松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腰包里掏出一柄小刀和几张材质看着特殊的布料。 “你想直接把沾了雨水的布料割下来?”祝回立刻看出了程涛的意图。 实际上,他发现于圆防护服被侵蚀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毕竟液体会在布料中缓缓扩散,鬼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但祝回认为自己只有精准分割的能力,没有将剩下防护服缝合好的能力,无法进行这一整个操作。 “嗯,”程涛点头,随即看向于圆,“你觉得这样可行吗?如果你相信我的缝合技术……” “当然相信,我还要感谢你呢,这种东西留在衣服上总不好。” 于圆同样在自己腰包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空的样本收纳袋。 “割下来的衣服碎片还是新鲜样本,可以直接放进来,带回去给白塔研究。” 这二人说做就做,易程礼干脆在边上当起了碎片收纳师。 看着队友用小刀将防护服的黑色部分割下,露出被侵蚀过的松软材质,不禁再次感叹起来。 “好奇怪的雨。” 单间正门和阳台玻璃门都暂时关上了,玻璃门帘倒是拉开大半,让屋里人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大雨的缘故,这里天黑得也快,干涸的喷泉广场早已融化得不成样子,长木椅完全成了一滩烂泥,堆积在地面毫无违和感。 “这是幽灵镇第一次下这样的雨,”徐寻月说,“灾变之前,这样的雨绝对能上新闻,灾变之后,这样的雨也绝对会被记录进资料。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说着,他语速逐渐放缓,眼中带了些凝重,似乎在感应什么。 “哥哥?” 祝回是第一个注意到徐寻月神色变化的,刚开口询问,却听易程礼轻嘶一声,拿着收纳袋的手抖了一下。 这个动作神情……他在哨兵学院训练室可是见过的,易程礼头痛失控前夕就是这幅模样,之后忍耐挣扎的过程极短,很快就会发作。 祝回已经做好了易程礼一动就把他打晕的准备。 但这次没有,或许是有向导在的缘故。 于圆扶住了易程礼的肩膀,徐寻月眼中则闪过一道金芒。 “是那个家伙。”他说,“它也在这,我攻击了它伸过来的精神触角。” 祝回当即明白了徐寻月的意思。 ——是那个他们在无边雪海底城市碰到的恶意生物。 为了方便记忆管理,灾变区外围被人类划分为不同区域、赋予了不同的名字,然而不同灾变区深处是互通的,里头的活物可以自由移动。 哥哥能在这里感应到它也不是不可能。 它散发出了精神波动,易程礼的头痛症状被再次引发。 但哥哥的精神攻击来得很快,所以易程礼现在的脸色又好多了…… “不止这些。” 捕捉到祝回的思绪,徐寻月低声补充:“有什么东西在扩散,但不是灾变因子——” “你们看,房间在变。” 缝合完防护服、收起小刀的程涛说。 “……” 几人都发现了房间的异状,收了声,就连刚缓过来的易程礼也克制着自己,避免大喘气惊扰到奇怪的东西。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目光所及的物品在静静发生改变。 它们变得越来越新。 餐巾纸洁白而没有褶皱,油性笔笔杆黑亮干燥,便签的四个角不再卷曲、黏胶更加结实,桌子最上方的那张报纸没积累半分灰尘。 外面的雨开始变小。 似乎整个房间、整个幽灵镇都活了过来,脱去十四年间的死气沉沉,重新充满生机与烟火气。 徐寻月和祝回对视一眼,心中升起某个想法。 在海底城市的时候,恶意生物就针对他们,在这里更不可能对他们友好。 易程礼的头痛症状只是附带,对方伸出精神触角的目的其实是扩散或启动污染核心的影响。 没错,污染核心。 只有在污染核心笼罩的范围之内,物品才会变成旧日模样。 他们来幽灵镇,就是想确定这里是否有污染核心,如果有又是否能毁掉。 之前,幽灵镇的一切都表现得和常见灾变区没什么区别,徐寻月还以为要再往深处走一些。就和无边雪的海底城市一样,走近到一定距离才能进入污染核心的范围。 没想过现在就遇见了。 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力量做到的。 “我没事了,谢谢……”易程礼拒绝了于圆的继续搀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站直。 徐寻月看向桌上变得崭新的报纸。 他再次翻动。 崭新报纸上的字迹很好辨认,内容也确实符合当地报纸的内容,上面只有两则短文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则是有关环境天气的报道,镇子里连续下了好几天酸雨,今年农作物产量预计下降。 另一则说黄绍大人的庄园在招募身体强健的志愿者,有意向的人可以根据报纸上的联系方式向管家报名,被成功录用的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奖励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楼梯间传来急促的、由上至下、由远及近的声音。 不是塑料袋摩擦地面的那种质感,而是拖鞋频繁与台阶接触导致的、如同人在下楼梯造成的声音。 可附近明明没有活人,五个活人都待在房间里。 于圆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腰间污染评估仪的显示数字默默增加一格。 站位最接近门的易程礼看了她一眼,搓着双臂,咬咬牙,往门边走了一步。 程涛在情报处虽是做文职工作,但毕竟不是刚从白塔毕业的学生。他表现得比较稳重,尽管眉头紧锁,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徐寻月和祝回也没动,但他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污染核心的影响笼罩了这栋居民楼,这栋楼居民留下的旧影也将再次重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明显是两个“人”发出来的,听上去它们已经下到了楼梯间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 它们的说话声传进房间。 “你别说话了,你别跟着我,我不会再在家里住了!” 这是个带着些稚嫩的少年声线,音量很大,因为叫喊甚至显得有些尖利。 “嘘,嘘——小声点,这么晚了,领居们都在睡觉呢,你这孩子。” 这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它明显是在压低声音讲话,似乎生怕打搅居民楼里的其他人家睡觉,听上去斯斯文文。 然而,它讲道理的话让听者反应剧烈。 “滚!滚滚滚!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别想拦我!” “你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你配做我监护人吗?喝酒、赌博、家暴,还翻我的日记,我不走早晚死在你手里!” “装什么装,出门就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你那些狐朋狗友知道你关上门在家里是什么样吗?” 声音更近了,应该是已经下到一楼。 五人保持缄默。 他们所在的单间正对楼梯口,也就是说,声音的来源很可能就站在门外。 易程礼咽了口口水,污染评估仪的数字向上跳了一格。 祝回拉了下徐寻月的衣角,在对方看过来后指向门上的猫眼。 意思非常明显,他准备去看。 徐寻月想了想,把人按住,指了指自己。 祝回顿了顿,点头。 另外三人见状,也都知道是要做什么了。 他们纷纷让开,徐寻月便轻手轻脚、没发出任何动静地到了门边,打开猫眼朝外看去。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那二“人”站在居民楼门口,更是将所剩无几的光挡到几乎没有。 他看不清二“人”的面容,只能勉强辨认少年是背对自己、面朝大门,而中年男人如同一堵墙将大门挡得七七八八,面朝楼内。 它们的吵架还在继续。 少年说:“别挡着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男人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好好说,在这里对大家都不好,你也别太激动了,回去我会跟你慢慢讲的。” 徐寻月离开门边,通过精神链接将自己观察到的东西传递给祝回和于圆,而于圆又将信息传递给易程礼和程涛。 另外,他表明自己夜视能力不够,哨兵可以再上去看一下。 祝回和易程礼几乎是同时抬脚—— 易程礼默默退了一步。 等祝回看完了,他才凑上去。 而少年和中年的吵架也在这个时候落下帷幕,只听一声闷响,后者惊呼,两道脚步声都朝楼外远去。 明显是少年趁对方不注意将其撞开,跑了出去。 易程礼只好悻悻而归,正碰上祝回在补充描述。 “站位原因,只看得到中年男人的样子,”他将声线压得极低,“它眼睛里血丝很多,眼窝深陷,左脸有一道大概是酒瓶子砸出来的疤,穿的是棕色长款棉服,身高在一米八二左右,属于精瘦体型。” “它们朝外跑了,”徐寻月说,“现在我的想法是趁这二位不在、去它们屋子里找一找线索,毕竟刚刚的对话里提到了‘日记’。” “它们……是不是随时都可能回来?”程涛犹豫着问,“要是被堵在房间怎么办?” “让它们消失。”祝回的解决方法很直接。 徐寻月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说:“的确有这个可能,我们俩去找就足够了,你们在这里接应。” “这怎么行——” 于圆当即觉得这个安排有些过于照顾了。 “老师,我们是经验不足,但既然决定来到这里,就是在心里做好了不安逸的准备。” 易程礼嗯嗯点头。 祝回被牵了手,心情就变得非常好,对外人也愿意多说些: “不是这么想的,如果上面有危险,人太多不好撤离,这种居民楼空间小也不适合多人混战;如果上面没有危险,就更不用你们一起上了。” 徐寻月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而且,现在的它们是接近正常人的状态,如果回来肯定要经过一楼,你们观察到了还能及时通风报信。” “也是……” 这么一通下来,三人被说服了,只剩于圆还有最后小小的担忧。 “老师……你坐轮椅,会不会上楼不方便?要不我——” “方便的。”徐寻月朝她摆摆手。 祝回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转了两圈,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 外面凉风吹了进来。 “我们配合很好,”他说,“我也不会让哥哥面对危险的。” 第65章 记事簿 房门无声关闭,徐寻月直接走下轮椅,将其停在一楼楼梯口拐角处。 “哥哥,”祝回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用气声问,“这样会不会……?”容易被发现? 【他们不会出门的。】 徐寻月率先踏上楼梯台阶。 【于圆在这种时候很听安排,易程礼刚脱离头痛不敢轻举妄动。至于程涛,他的行动策略偏保守,我们不安排,他不会主动探索。】 “……我觉得他有点奇怪,但不是带着恶意的那种。”祝回忽然评价一句,从腰间抽出匕首。 他跟着徐寻月上楼,步子拉大到一步三四级台阶,没几下就跨到向导身前,又恢复了正常步幅。 【他是情报处专员,估计是自己发现了什么,又或者听到风声跑出来的。情报处的人跟着陆司做事,帝君最近一年见陆司的次数很频繁。】 【你想问他的立场吧,这个人年纪轻、性格淡,更看重家族利益,不算对帝君死心塌地的那一批。】 【……其实我也在疑惑,帝君为什么不选一些追随他更久的下属搜集信息。】 交谈间,二人已经上了一层楼。 这栋居民楼共有五层,要是每一层每一间地去查看,花费时间不说,触发危险的几率也很高。幽灵镇旧影重现,万一碰上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灾变体就麻烦了。 单个灾变体不难处理,面对一堆灾变体却不好脱身。 祝回说:“我听到脚步声时,声源大概在三四楼。但也不确定它们是从出门就有的声音,还是和之前忽然出现在街角的灾变体一样是半路发声。” 徐寻月望了眼二楼楼道,示意他继续往上走。 突如其来的怪雨已经停止,但由于时间晚了,天色和楼道依旧很暗,楼梯口的门幽幽敞开,仿佛里面随时都会走出什么怪物。 刚才的诡异争吵犹在耳畔,换作灾变区经验欠缺的人,大概会走一步停十秒,上一层楼心理压力倍增,生怕它们杀个回马枪,自己没到达目的地就落荒而逃。 三楼的三扇门都关得很严实,徐寻月和祝回没停,他们在四楼楼梯口顿住了脚步。 四楼中间、正对楼梯口那户的门是开着的。 幽灵镇旧影的对话发生得匆忙,少年夺门而出,中年男人紧随其后,最有可能就没关上门。 没有多说什么,二人直接走了进去。 简单的桌子、狭窄的床铺,带玻璃门的小阳台……里面的布置和一楼单间很像,只是地板呈现出一种常年不打扫的灰黑色,上面多了酒瓶碎片和生活垃圾。 阳台帘子没拉,玻璃门没关,外面的凉风幽幽吹进来。 充满垃圾的狭小单间活动不开,祝回转了一圈,确定没危险就站在旁边警戒。 徐寻月扫了眼桌子,意料之中,上面没有纸质物品。 这种东西应该会放在比较隐蔽的地方,而单间简陋,又没有多少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散开精神力感受着,他思考半晌,径直走向床边,伸手朝床头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摸去。 一本封面皱巴巴的记事簿被拿了出来。 翻开。 [2月21日,阴。 养父今天布置的训练任务是长跑二十千米、扎马步两个小时、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各两百个。 我又不是哨兵,这里又不是哨兵学院,凭什么给我布置这种训练任务,会累死人的好吧。 今天天气很坏,夕阳都不好看了。] [2月28日,小雨。 真的太累了,这么冷的天出汗特别难受,我有点感冒,但他不让我休息,练得不好还要打我。 烦,如果觉醒成哨兵就可以去白塔学习,但我这个年纪应该不可能成为哨兵了。] [3月9日,晴。 今天是晴天,我的心情也很好,下午趁他不在家去一楼102姐姐那玩了一会,还看了姐姐订的报纸。 102姐姐也在锻炼身体,奇怪,镇子里什么时候流行健身了? 好在姐姐的锻炼方式是健康正常的,不像我养父的训练计划那么变态。] [3月20日,中雨。 还是累,不过身体确实变强壮了,今天打跑了堵在校门口勒索的小混混,嘿嘿。 他可能看出来我在适应,训练量也随之增加了tt] 写下这些内容的少年是个乐观的人,他努力保持着字里行间的活泼。 即便如此,纸张上的字迹仍然愈发潦草,间隔的时间也在逐渐变长。 他似乎越来越没有精力去记录这些了。 [4月10日,大雨。 终于知道那家伙为什么逼我训练了。 他想让我去做黄绍大人那个活动的志愿者……什么志愿者,我听同学说,那就是试药员,被选上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他想把我送去换钱。 之前是我年纪小,无法承受长期实验,现在身体变好了,是不是马上就…… 不知道要不要告诉102的姐姐,可她也想去做志愿者赚钱,她会帮我吗?] 最后一页的字迹隔了大半个月。 [5月1日,大雨。 最近总是下雨,都有一个多月了,天气就没好过。 一直在做离开的准备,希望能成功。 他是哨兵,我跑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字迹到此为止。 接下来,就是五人不久前目睹的一幕。 中年男人发现并翻开了这本记事簿,少年趁机出走。 再然后,灾变就发生了。 黄绍,这个名字徐寻月没印象,但肯定是幽灵镇的关键人物。 结合日记中提到的活动、实验和志愿者……他或许还能牵出更深层次的联系。 *** 千里之外的帝都,漆黑一片的小屋中。 沉睡多时的哨兵眼皮微颤,良久才睁开一道缝隙,他指尖蜷了蜷,一时没法做出更大幅度的动作。 安安静静地躺了很久,端着水盆的向导姑娘推门而入,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走到床边。 放水盆的时候,她无意间低头瞥了眼。 “哐当!!” 木盆坠地,温水浸湿地板,这是向来洁癖的秋霜所不能忍受的混乱,但这一次,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秋晔,你感觉怎么样?和之前比严重多少?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快一个月!” 她一边说,一边用精神力试探性接触哨兵的精神图景。 果不其然,被厚厚的精神屏障挡了回来。 “……” 黑暗中,二人相视无言。 秋霜气得想骂人,心道秋晔怎么在这种时候都防向导防得严严实实。 她暗自腹诽着,什么都没说,秋晔却完全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太多次。 “不用给我精神疏导……那东西跟麻醉一样,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 他躺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能慢慢把话说出来。 “我总会走到那个结局,没关系,人总要死,不过我现在感觉不错。” “你——” “好啦,告诉我,帝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队长他们已经离开去幽灵镇了,帝都……帝都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我出皇宫的次数也不多,”秋霜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蹙眉回忆半晌,才说,“非要说问题的话,我觉得皇宫护卫队的人有点奇怪,特别是其中权限最高的帝君亲卫。” “仔细讲讲?” “这个我讲不清楚,我也不是战斗人员嘛,有时候在皇宫里遇见他们巡逻开道,就感觉他们眼神呆呆的,我不确定——秋晔你做什么?等等,你才刚醒下什么床!身体恢复好了吗?” 看着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的小舅舅,秋霜下意识想把他按回去。 结果发现自己按不住今天刚醒的秋晔。 “哎哎,别急,能不能别直呼长辈的名字,你看你现在都按不住我,”秋晔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脸,随即神色一凝,沉声道,“皇宫里绝对是出了问题,徐向导他们还没回来,要是问题现在爆发就完蛋了。” “什么意思?”秋霜一愣,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我跟你说,你心里别慌。” 秋晔深吸口气,在心中整理好思路,将这么多年有关帝君的推测尽数告诉眼前这个唯一的亲人。 在过去,他时常以保护为名做一些隐瞒,可到真正要紧的关头,却发现有些东西是不可能不告诉亲人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才到他腰的孩子早就长大了。 “……所以。” 得知了一切的年轻向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想怎么解决困局?你要去见帝君吗?你确定去了就能解决吗?” “不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真要去?想得美!” 秋晔摸摸鼻子,苦笑着望向天花板。 *** 幽灵镇。 “易同学,现在头还痛吗?要不要趁现在多休息一会?” 房间内响起于圆的声音,另外两个哨兵都站着观察四周,十分安静。 于圆一边检查房间内变得崭新有人气的物品,一边悄声说:“我看外面雨停了,等队长他们从楼上下来,说不定要在夜里行动。” 等等,这柜子上有个腕表,用的好像是教科书上记录的前纪元科技,不知道带出去给白塔能不能换到功勋点。 但它之前已经烂掉了,带出去真的会有用吗? “谢谢关心,我会注意好自己的状态的。” 易程礼很快就回话了,他一点点弯曲膝盖,试探性地坐在床边沿。 床铺带来的支撑感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他不由感慨:“……居然真的能坐。” 保持沉默的程涛看了他一眼,捧场似的说:“嗯,就是得注意下环境会在什么时候变回来。” 易程礼赞同点头,又很快止住点头的动作。 突如其来的头痛才刚过去没多久,暂时还是不要晃脑袋了。 见鬼,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头痛毛病,最开始因为它被祝回揍,后来还因为它被家族中人轻视,如果以后真的都像这次这样出现突发状况,他岂不是成了个定时炸弹,又或者说,废人。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算耗尽所有积累,他也要把原因找出来解决掉。 心中一片混乱,易程礼闭眼,正准备阖目两秒再睁开,却忽然有了一种诡异的被注视感。 哨兵的敏锐感官让他即使闭眼也能觉出不对。 这种被注视感来源于身后,不是正后方,是上方。 所以,不是于圆在盯着他看,也不是程涛在盯着他看。 ……那会是谁? 呼吸急促起来,肾上腺素猛然飙升,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引起了于圆的注意。 于圆检查物品的手一顿,肩膀动了一下,没转头。 她通过精神链询问:【什么情况?】 易程礼还没传递出信息,就听见身后上方的位置传来叩击声。 ——是单人床靠阳台那边的玻璃窗被敲响了。 不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他猛地回身、仰头、举枪,枪口对准叩击声的来源处。 灾变区的夜晚不能随意开枪,巨大的响动会引发灾变体追堵,双方又隔着玻璃门,只能先瞄准再视情况而动。 紧接着,易程礼握枪的手僵住了。 玻璃门外,布帘旁边,露出一张倒着的浮肿的脸。 腐烂的下巴,出血的嘴唇,横跨左脸和鼻梁的疤痕,充满血丝的白色眼球。 是那个中年男人。 它仿佛刚从污水里爬出来,长款棉服下端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水。 三人齐齐看向玻璃门外。 门外的它咧嘴一笑,从玻璃门外的视野盲区里拽过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黑色的,有乱糟糟正在滴水的较短毛发。 中年男人用那张浮肿的脸做出了三个字的口型。 [好看吗?] “唰——!!” 下一秒,它的脑袋掉了下来,手上的脑袋也跟着失去支撑,咕噜噜滚落到居民楼旁的草丛里。 三人一震。 两个哨兵都以为是对面灾变体在折腾什么花招——虽然没见过有什么花招是需要掉头的,但特殊地域特殊目标,完全值得特殊对待。 他们下意识想掩护于圆后撤,却发现于圆没有动的意思。 【是队长他们。】 于圆用精神链接说。 【徐老师刚刚感应到我的精神波动了,下来的是祝同学。】 信息传到一半,三人才看清祝回的身影。 他拿着匕首,面无表情地在地面那摊东西上补了很多刀。 补完刀,跟三人做了几个手势,便又一下子从居民楼外爬上去了。 见他过来,被留在四楼的雪狼照例趴倒在徐寻月脚边,徐寻月拿着记事簿站在阳台上等他。 也谈不上等,毕竟时间没过几秒。 “很厉害,”徐寻月习惯性地捏了捏祝回手臂,笑着夸自己的哨兵,“本来还准备收拾下我们来过这里的痕迹,现在不用收拾了。” “还是哥哥之前关门的动作及时。” 祝回擦干匕首上的脏污,将其收好了才去握徐寻月的手:“要是一楼玻璃门没关上,事情就要麻烦很多。” 第66章 兵分两路 风波并没有那么快平息。 就在徐寻月和祝回准备下楼的时候,祝回的脚步忽然慢了半拍。 徐寻月停下来看他。 【听到什么了?】 “更远的地方,”哨兵扭头看向阳台那侧的外景,低声说,“有打斗声,在向我们这边靠近,应该是别的队伍惊动了大量灾变体。” 徐寻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道路尽头。 夜晚能见度不高,道路仿佛被蒙上一层浓雾,除却感官敏锐到极点的哨兵,没人能发现那里正发生着什么。 灾变区多的是这样的地方,过往的许多生命都无声无息消失在其中了。 刚结束的雨让空气变得无比潮湿,厚重的防护服接触皮肤,带来一种累赘黏腻的不适感,但他没放松牵着祝回的力道。 【那么,你方便去吗?】 徐寻月的用词很微妙,是“方便”,而不是“能不能”或“是否愿意”。 人们对灾变区生存法则有共识:不同队伍相遇,能帮则帮,能救则救,一切量力而行,能力欠缺就先保护好自己。 未知的危险最为危险。 “没问题。” 祝回晃了晃他们相牵的手,双方便同时松开。 【我会帮你,注意安全。】 “嗯,谢谢哥哥,我很快就回来。” 楼下三人再次看着一个黑影出现并迅速远去。 “那是祝回……?”易程礼不太确定地问。 于圆停顿半晌,点了点头: “是他,徐老师说我们继续在这接应就行,准备换新型消音枪,但不要随便使用,节省子弹。”新型消音枪不仅没有声音,还没有气味,不会对周围环境造成太大破坏,是很珍贵的军用物资。 “明白。” 另一边,祝回已经离开了徐寻月的视野范围,黑雾层层叠叠,如同夜幕的神秘面纱。 定位器显示的小红点前进着,进入备战状态,精神链接开始将哨兵所得信息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距离,1.5公里。 环境,商业区,周围建筑偏高,楼房密度较大,掩体多。 敌方,几十个……乍一数应该是三十多个灾变体加几个动物转化成的灾变生物。 存活人类,两个。 祝回的情绪,目前稳定,已经有了战斗思路。 最危急的是,那两个人快要被追上了。 “呼——呼——呼——” 在急促的喘息声和刮得人脸生疼的风声中,跑得慢一些的哨兵大喊: “队长,节省子弹别管我!你拿着最值钱的东西走,我跑不掉,干脆给你断后!出去记着多给我孩子点钱……” 他话没说完,跑在前面的光头哨兵又向后开了几枪。 “放屁!跑得脱一时跑不了一世,大家都死了向导也死了你觉得我能活着出去吗?死也要打到最后一刻,大不了咱们一起死在这!” 子弹击中建筑物造成的巨大噪音吸引了更多灾变生物,每一秒的街道都比上一秒更加拥挤。 被惊动的幽灵镇灾变体剥去表面和平美好的外衣,重新化为怪物穷追不舍。 落在后面的人即将被黑暗吞噬,表情狰狞中带着几分释然。 “小心!” 频频向后看的光头哨兵爆发出一声堪称绝望的叫喊,心知这个时候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补。 他将冒烟的枪口对准同伴。 正如海神纪帝国流传的那句脍炙人口的诗,“朋友们,让同伴作为一个人类被子弹击中头颅”,他…… “轰——!!” 一声巨响,刺目白烟升起,将后方持续涌来的灾变体截断。 光头哨兵只觉得自己被某种大力向后一拽,手里多了把新型消音枪。 黑影一闪而过,是同类的气息。 ……谁在这个时候伸出了援手? 连续不断的巨响越来越远,反而将聚集过来的灾变体引到别处。 祝回刚给了一把消音枪出去,就抽了把子弹穿透力格外强的出来吸引火力。 脑海中传来徐寻月的声音。 【还有一个,这个人……量力而行,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祝回脚步不停,直接冲向那个被灾变体包围的负伤哨兵,提着他领子往反方向一甩,再连续开枪,绕着商业区跑了一圈。 期间并非一帆风顺,他被包围过两次,但两次都有徐寻月在远处用精神干扰帮忙,分散对面的注意力、减缓对面的进攻频率,祝回很快就冲出了包围圈。 结合向导的精神力保护着他的眼睛和耳朵,减轻了火药带给嗅觉的不良影响。 他只要花很小的力气就能将对手斩杀,徐寻月也不必选择消耗更大的精神攻击去战斗。 得救的两个哨兵没给他们拖后腿,被甩出去之后就很有眼力见地开始往徐寻月所在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找机会用消音枪。 不过,伤员的速度还是不比祝回快,何况祝回心里念着徐寻月,总觉得自己不在哥哥身边就要差些什么。 等他将黑压压一大群灾变体在商业区绕得失去目标、自己则毫发无伤地跑回来时,徐寻月已经带着记事簿重新坐上轮椅,和于圆三人聚在一起。 祝回和那两个哨兵几乎是同时到的。 光头哨兵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喜悦,喘着粗气向祝回道谢:“多谢你……我过命的兄弟就剩这一个了,谢谢你救他。”同时翻动腰包准备给同伴包扎。 和徐寻月站在一块的于圆也想上去帮忙,下意识瞄了眼徐寻月,见他没有动作,又顿住了。 对于光头哨兵的道谢,祝回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光头哨兵看了看他,在喘气间隙里挤出一个殷切的笑,随即非常响亮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在外面混久了,都快忘记哨兵学院教过的那些哨兵守则,咳咳……我不该在酒馆里点你,向你道歉,这次行动的所有收获我都会交给你们。” 祝回眉头微蹙,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现在大家污染评估仪显示的数值是多少?”一直沉默的徐寻月开口,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像是在叙述。 于圆立即说:“我31%了。” 程涛紧跟着:“我33%。” 易程礼:“37%。” 祝回也接了句:“15%。” 响应及时且整齐,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光头哨兵思考能力几乎为零,闻言也大喇喇地将污染评估仪拿出来。 “49%,挺好,嘿嘿……” 他挠着自己那颗光头,正庆幸于自己的好运气而咧开嘴,表情忽然一滞。 “那你——” 他转向那位曾经被灾变体包围、受了伤、还在逃跑中落后的哨兵同伴。 对方沾血的手套捏着污染评估仪,眼神平静而悲哀。 “你……” 污染评估仪是测量人类身上灾变因子浓度的仪器,30%-50%是危险范畴。 一般来说,进入一次灾变区,测出来的数值就会超过30%。 只要不超过50%,人类身体仍然是人类身体,经过修养,这个数值会下降或保持稳定。 一旦超过50%,就宣告这个人必定会朝灾变体转化,他作为人的生命开始走向终结。 无可挽回。 十四年来,历经灾难与生死的帝国公民已经总结出一套应对方法,即在这些人转化成功前将他们亲手杀死。 于圆和易程礼同时偏过头,竟碰巧面对面眼对眼。 两个人愣了愣,又心照不宣地分别朝反方向转。 程涛毕竟不是才从白塔毕业的学生,他比他们内敛一点,用缄默表示着自己的遗憾。 “我没想到、对不起,我忘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光想着逃出来了太高兴,我……” 光头语无伦次,刚才喊着要和兄弟一起死的人居然哽咽起来。 受了伤的哨兵缓缓后退,和他们拉开距离,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事儿队长,我本来就是要死的,现在多活了会,还能好好说完遗言。” 他摘下有些破损的防护头盔,把自己的脑袋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多给我孩子点钱,我、我的事……” “瞒着她?” “不,告诉她,她要活很久,会发现的。你告诉她,让她别来灾变区讨生活。” “好。”光头哭着说。 “这两年有空去看我爸两次,别跟他说我死了,他身体不好,你骗个两年他也就走了。” “好。” “对了,我还欠老板一顿酒钱,你有钱就替我还一下,没有算了,他肯定不跟死人计较。” 受伤的哨兵扬了扬脑袋,咧嘴,表情有些扭曲。 “……我说完了。” 五人看向光头哨兵。 灾变因子浓度超过50%的人不能久留。 而伤者理应由最信任的战友结束生命。 光头哨兵咬着牙,眼泪鼻涕全都流到嘴里。 他扣动了新型消音枪的扳机。 地上多了一具人类尸体。 祝回接过他还回来的枪,下一刻便眼疾手快地将人制服。 光头哨兵面部肌肉痉挛着,粗壮的手臂被按在身后仍不住挣扎,却怎么都无法挣脱控制。 “于同学,”徐寻月说,“他要狂化了,你能救他吗?” “我能,我能!” 于圆跑过去,发抖的双手按上他布满汗珠的额头。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易程礼走出来朝祝回和徐寻月道谢: “刚才一直没机会说,那个中年男人——不,那个灾变体……多亏你们,我在灾变区的经验实在太少。” “我不动手,你们也能解决,”祝回客观道,“只是我动手比较方便,所以这样做。” “不用太有压力,你们进步很大。”徐寻月也说。 易程礼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略有缓和。 他本就是求着祝回组队的,没找到地方出力帮忙,心里难受得要命,自己都看自己不顺眼,觉得自己是个吃干饭的。 然而,徐寻月接下来的话让他顾不上杂七杂八的事了。 “我和祝回找到了关于幽灵镇深处的线索,等这个人醒来问些事情就准备出发——是我和祝回出发,你们三个带着他在边界待一段时间,能自己走出去更好。” “什么?这……” 易程礼想说这样不合适,又自觉没有去幽灵镇深处的实力——毕竟他的头痛症状至今未解,于是没说几个字便讪讪闭了嘴。 程涛也是这种反应,只不过多了一层若有所思。 “一定要去吗?”他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是有,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程涛是情报处专员、陆司的下属,虽不能算是敌人,却也不是直接的盟友方。 “咳咳咳咳……” 这时,接受于圆精神疏导的光头哨兵恢复了神智。 祝回紧紧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什么应激举动,光头哨兵却只低声喃喃: “我要怎么和他们交代啊……我怎么和他们家人交代,他们跟我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这次就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我怎么没死呢?我怎么还没死?” 祝回偏了偏头。 大概是想到过去了。 徐寻月握住他戴着作战手套的手,示意接下来可以完全交给自己,很快得到了相当的回握力道。 轻轻摩挲伴侣带着薄茧的指腹,徐寻月开口道: “这位战士,你知道幽灵镇里的庄园吗?” 光头喃喃自语的行为一顿。 他缓缓抬头,神色还有些恍惚。 “我知道,你们要去那?” “是我和我的哨兵去。” “哦……”说了几句话,光头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些,他点点头,“那还好一点,他们三个跟着去容易死。” 于圆/易程礼/程涛:“……” 徐寻月礼节性地笑了笑。 “那里,我知道,我听说过,”光头继续说,“我在幽灵镇d1区生活了十一年,几乎是灾变发生、帝国环境稍稍稳定后就定居在这边了,我敢打包票这里没人比我更熟。” 他语气笃定。 “我和你们一起去,我给你们带路。” “你和他们一起在边界休整,”徐寻月说,“你的灾变因子浓度已经是49%了,再深入会死,只要在这里给我们指路就好。” “我总觉得就这样远离太便宜自己……” “不是还要出去照顾战友的家属吗?” 光头哨兵没话讲了。 他从腰包里掏出张纸,详细写好路线,珍之重之地将其中交给徐寻月。 和酒馆老板给的地图不同,这是经验丰富的探险者所绘制的。光头哨兵根据幽灵镇内部房屋道路的翻新做了很多注释,属于特别限定版,其他时候难以获得。 “多谢。”徐寻月说。 “应该是我谢你们才对,”光头哨兵朝他和祝回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说,“我听说过你们的新闻,真的是相当般配的一对,谢谢你们。” 灾变区不是聊天的地方,信息交换完毕,多余的对话也持续不了多久。 很快,徐寻月和祝回便告别四人,按照纸张上的手绘路线朝幽灵镇中所谓的庄园而去。 走在二人身边的雪狼感觉气氛有点低落,心里不得劲,便支起上半身蹭徐寻月小腿,被揉过耳朵后又站起来咬祝回裤脚,把人拉得几乎站到徐寻月怀里。 【哎呀,两个人心情都不是很好,你们俩干脆凑一起去,开心开心。】 徐寻月和祝回对视一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哭笑不得。 现在可不是亲密的时候。 【谢谢关心。】虽然如此,徐寻月还是通过精神链接说了一句。 他不说还好,一说效果可就不得了了。 雪狼尾巴一压,耳朵一背,身体僵住。 【……】 【??】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啊??】 【小回?小回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祝回也懵了。 “我也不知道哥哥能听到……等、等等,哥哥。” “你——所以你是不是还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67章 休息 这波惊吓不可谓不轻,雪狼直接一溜烟缩到祝回的精神图景里去了。 “的确能知道,”徐寻月带着点笑意说,“听你精神体听得最清楚,要是你情绪起伏大,我也可以听见。” 祝回:“……这样啊。” 他抿了抿唇,有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按照哥哥的意思,自己岂不是从很早以前就一览无余了? 一览无余倒不要紧,可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不是也……? 虽然早早期待并迎接了定位器的存在,但定位器毕竟是监控位置的,行为和想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关于哥哥,他可是想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祝回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热。 “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徐寻月提醒他,“我现在就能知道。” 祝回呼吸一抖,下意识摒除杂念平复心绪,却接到对方带着调侃意味的目光。 “以前好好的,现在是不想让我听到,所以才收起来的吗?” 那双冰蓝眼眸中闪着促狭的荧光,像海底的珍珠,叫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哨兵连忙摇头,说着类似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想法之类的小话。 “嗯,相信你,”徐寻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现在我又能听到了。” 对话并没有影响二人的速度,他们在空旷的街道中穿梭了很长时间。 幽灵镇虽然被叫作镇,规模却和中型城市差不多,随着距离的深入,更多建筑陆续出现在两人面前。它们大多是偏向生活和服务类的场所,和徐寻月家乡的画风不一样。 这里曾经很热闹,居民区一片接着一片,如今重现于十四年后,却只剩灾变生物潜藏其中。 一旦惊动它们,周围就会变成地狱,怪物会源源不断地从边缘涌来。 灾变区的时间流速都比较奇怪,幽灵镇也是,天黑得快,实际时间却不至于那么晚。 他们和另外几人分开时还不到晚上七点,便又赶了将近二十公里的路,越接近镇子中心,行进速度就放得越慢。 “咻——” 穿着小镇巡逻制服的男人忽然出现在路中间,手中警棍几乎要碰到祝回胸膛。 正好打上照面,它自然不可能无视这个不属于镇子的生命,何况位置如此方便,只要将警棍向前一送,眼前哨兵的胸膛就会被武器洞穿。 ——本该是这样的。 实际上,它整个身体僵住,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呆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秒过后,才开始迟缓地挪动四肢。 但已经迟了。 祝回一矮身,手腕翻转一次,再直起身,手臂旋了半圈。匕首在短时间内进行两次切割,第一次削它双腿,第二次削它脑袋。 断裂的躯体散落在地,不过几秒就开始发黑发臭,腐烂得不成样子。 哨兵将匕首收起,抹掉飞溅到发梢的碎肉,重新站到徐寻月身侧。 这样的场景在几个小时里发生过很多次。 现在,祝回的衣服上沾了许多灰尘,闪着寒光的利刃也浸透血色,已经到了一时没法擦拭干净的地步,干脆也就不擦了。 和徐寻月的精神链接让他一直保持着兴奋活跃的最佳状态,而向导的精神干扰又总是来得那么恰到好处,原本需要缠斗的对象变得迟钝脆弱。 近战基本都被他承担了,徐寻月用消音枪的次数能用一只手数过来,在这几个小时里消耗最多的居然是赶路。 如果是他自己来这里,大概必须会用到精神攻击,而不是简单的精神干扰,速度肯定也没有现在这么快。 他们就这样配合着,越来越默契,越来越顺手,斩杀了许多路上遇到的灾变体。 徐寻月看了看自己戴着的象牙白手套。 和祝回沾满血污的手套不同,它几乎和刚进入灾变区时是同一个颜色,祝回默默践行着曾经说过的、有关保护的誓言,倒真让他多了点普遍意义上的向导作战感想。 大概是能够帮助哨兵同伴的愉悦,而祝回又是他的伴侣,能确保伴侣的安全也让人很愉快。 他只和祝回建立了精神链接,以前真的很难有这种辅助攻击的成就感。 ……怎么说呢,和自己用精神力杀杀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成就。 徐寻月收拢五指,通过精神链接向祝回传递信息。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我给你做精神疏导。】 时间接近十二点,光头哨兵给的手绘地图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分之二,是该停下来恢复体力,为之后可能存在的作战养精蓄锐了。 祝回当然不会对此有意见。 这时候,他们正巧经过一个漂亮的小别墅。 一般情况下,选隐蔽不起眼的小屋落脚会更稳妥,但这座恢复十四年前样貌的小别墅空空荡荡,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显然是屋主建给自己度假用的,平常不在这里住。 又是有主的房间,屋主又很少居住,这就意味着基本不会有灾变体闯入打扰他们。 他们选择在这里休息一晚。 因为是不常居住的别墅,房子里没什么精致小装饰,但富裕人家该有的东西都有,家具舒适且大气。 放了床的房间足足有十多个,徐寻月和祝回只挑了一个出入方便,靠近门口的。 进了房间,关上门,祝回开始就地取材地生火。 他把床对面的木桌拆了当柴,用自己带着的水壶和药剂给锅消毒——锅是二人熟悉别墅内线路时他在厨房里顺的。 徐寻月看他三下五除二拆桌子时还没想到他要做什么,等看到人开始生火了,就明白过来。 暂时恢复十四年前状态的幽灵镇虽然有水有电,但也不是非用不可,少折腾能避免潜在的麻烦。 他摸了摸自家哨兵的手,调好五感确保祝回不会被烫到,问:“你饿了?” “……嗯?还好,哨兵可以很长时间不吃东西的。” 祝回低着头,拨弄着他的自制火堆,很快就在豪华且充满现代感的卧室里弄出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锅被放在他自制的木头支架上,里面的水很快咕噜咕噜冒起了泡。 “你饿不饿?”他在包裹里挑挑拣拣,将几样简易加热就能食用的食物依次放入沸水中。 祝回不说倒好,一说出来,徐寻月还真觉得有点饿了,毕竟没吃晚饭。 不过,他以前在外面的时候,就算饿了也懒得加热食物,经常随便吃点干粮应付过去,他曾经的队友都是这么做的。 出来到灾变区,哪会在意食物不好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能果腹支持体力就行。 ……所以这就是有哨兵的好处吗?或者说,是有伴侣的好处。 徐寻月有些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看着祝回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和耳朵,眯了眯眼,半晌忽然开口: “不对,我说休息是真的休息,是给你做精神疏导的意思……”怎么你进门就做起饭来了? 原本想着祝回战斗了大半天,是想让对方休息的,可祝回这一套做得太自然,火光又那么温暖,徐寻月都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是哥哥一路上也累了,做精神疏导也会消耗精力,需要先补充能量。” 祝回把盯着食材的严肃目光转向徐寻月,眼神便软了下来。 “做饭又不会做一晚上,你先休息,我待会叫你。” 徐寻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温声说好,后退两步坐在床上。 床很软,是前纪元高科技制造出来的高档生活用品,被子上的绒毛手感很好,对警惕了大半天的人而言是莫大的慰藉。 他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坐在床上看了祝回一会,总感觉对方的侧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不知道这个是否也是火光导致的。 真是……可爱。 也很可靠,完全能够交付后背。 对于这种原始而简陋的做饭方法,祝回显得轻车熟路,每个经常外出的军官都必须会这一套。 但他对待那锅食物的态度仍然很郑重,坐姿笔挺,手里不住搅动,就好像摆在面前的不是一个锅,而是一道需要认真对待的题目。 徐寻月看着看着,居然真的觉得有些困了。 他干脆决定快点睡着。 要是等食物的香气飘出来,入睡可就困难了。 徐寻月轻轻阖眼,放任意识沉入深海,也就没注意到,自己的精神体在自己睡着后钻了出来。 它们有的从徐寻月的影子里钻出来,有的从祝回的影子里钻出来,前者围着二人形成一个大圈,仿佛是在保护,后者围着火堆挤来挤去,似乎在观察锅里翻腾的食物。 它们一边挤一边聊天。 【啊,他终于休息了,有哨兵就是好,不用像以前那么累。】 【他睡得好快,不过他们俩一起睡的时候会更快。】 【别说这个了!小狼怎么不出来?】 【对噢,小狼怎么还没出来?】 【以前这个时候小狼就出来了。】 阴影叽叽呱呱地讨论一阵,决定围住这个专心做饭的年轻哨兵,用这种行为无声讨要那只狼。 【上次,我们这样围住他,他就把狼放出来,自己跑掉了。】 【上次是哪一次?】 【就是我们第一次去那片雪原的时候。】 【说得好,就这么办。】 阴影的执行力很强,可惜被阴影围住的哨兵抿着唇,表情更严肃了。 他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搅动着。 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只手的手臂肌肉有点紧绷。 哥哥的精神体……在干什么? 阴影才不知道祝回在想什么,阴影现在也很疑惑。 【围住了,他为什么不把小狼放出来自己跑掉?】 【不懂。】 【不懂。】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他在做饭?】 【居然是这样吗……好吧,原谅他。】 【他好贤惠噢。】 第68章 彼此的梦 徐寻月做了一个梦。 当他开始有一些意识、不再完全沉浸其中的时候,那个从前次次藏在暗处的恶意生物出现了。 梦里,对方使用着人类的身躯,能力十分诡异,频频诱导他进入异常状态。 “我们是同类嘛,为什么不加入我呢?” “如此强大的力量,对你真的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如果只是舍不得那个哨兵的话,你完全可以把他也带到这里来。” “让他成为你的附庸、那种没有自我意识的玩具娃娃,又或者,一点点吃掉他……怎么处理他都是你的事。” 面对这些时,他的哨兵总是在他身边,替他阻隔了外界所有的物理攻击,却还是很担心他会被那些声音影响了去。 他并没有中招,可他喜欢看自己哨兵为自己担心的样子。 这好像有点坏……总之,在梦里,他没有迷失自我,只是找了一些奇怪的理由,把他的哨兵反反复复弄哭了很多次。 意识一半清醒一半自由发挥的徐寻月陷入沉思。 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他的直觉能够分辨,那是来自现实的声音。 ……现实啊。 徐寻月睁开眼睛,精神放松且惬意,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属于祝回的那双琥珀色眼眸。 近在咫尺。 卧室的火堆快烧完了,火光变得不那么亮,那双眼睛里却闪着不知道哪来的细碎的光,脸和耳朵也是红的。 徐寻月在祝回身上看到了很多影子。 很多不该出现阴影的地方,都出现了奇形怪状的影子,它们锁着哨兵的手脚,把哨兵拖到了床上。 徐寻月在梦里听到的悉悉索索声,正是对方被拖着摩擦床单时发出的动静,他在睡梦中的潜意识驱使精神体这样做。 现在,祝回整个人“被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虚跪在他身上,眼神躲闪。 他们才对视一下,祝回就把目光移开了。 徐寻月瞥了眼床下几乎烧灭、只留一点余火使食物保温的火堆,心中了然。 火都烧完了,食物肯定也早就加热完毕。 他半坐起身,将精神体收回精神图景,把因失去“锁链”而往前栽了一下的哨兵抱进怀里,笑着问: “好了怎么不叫我?不挣扎也不说一声。” 祝回下意识要埋进他颈窝里深呼吸,却又想起自己身上并不干净,于是有些别扭地支撑起身体。 “……你多休息一会嘛,”他说,“我已经吃过了,不累。” 徐寻月把他悄悄撑着身体的手掰下来,再揉揉他发顶。 “不脏,你都已经清洁过了,我身上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祝回身体一僵,想起自己刚知道不久的、独属于徐寻月的感知能力。 这是被听见自己在想什么了。 ……果然还是有点羞耻。 他轻轻嗯了一声,心安理得地蹭徐寻月下巴,半晌又动了动身体,问徐寻月那现在吃饭怎么样。 徐寻月当然说好。 锅里的食物温度正合适,提前加工过的肉和蔬菜被煮得软烂,汁液浸入汤中,将清水变得有滋有味。 盛汤的容器温热得恰到好处,捧在手里暖和极了。 原始的生火方式,简单的加工方法,就让一顿饭变得别致起来,除了满足身体需要之外,还多了让人心情愉悦的额外含义。 “厨艺进步了。”徐寻月夸道。 他这次可没有帮忙,只是在一开始给祝回调节了五感。 “是哥哥教得好,”祝回坐在他旁边,用手撑着脸看他,过了一会说,“……哥哥,你刚才是做梦了吗?” 他们之前一起睡的时候,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嗯,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 徐寻月说着,心道那或许并不完全是梦。 从小到大,让他有印象的梦屈指可数,在他成为向导、且能稳定掌控自己的力量之后,更是彻底没做过和现实牵连的梦了。 按照帝国古老的俗语,精神力强大的向导的梦境其实更偏向某种预言。 自己梦的后半段乱七八糟不可描述,前半段却似乎有些来头。 徐寻月可没忘记那个恶意生物的存在。对方游荡在灾变区中,上次引发了无边雪的混乱,这次又有浑水摸鱼搞偷袭的嫌疑,眼下很有可能藏在暗处,随时发动攻击。 不能掉以轻心。 “等我们休息完,再次出发之后,要小心遇到的一切生物,”徐寻月说,“包括人类。” 他把祝回留的食物吃完,就态度坚决地把对方赶到床上去。 祝回还想辩解:“哨兵可以一晚上不……” “听话,睡觉,我给你做精神疏导。” 徐寻月这次是有意识地用精神体把人捆到床上躺着了,顺便威胁:“不睡就挠你痒。”然后屈起指节,轻轻刮了刮对方喉结周围的皮肤。 指节投下的阴影也在空中狐假虎威地扭动了两下。 祝回喉结控制不住地一颤,表情是谨慎的,又明显是在憋笑。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很听话的,哥哥……” 低声求饶几句,他乖乖闭上眼睛。 【等等。】 【等一下!】 阴影完成了徐寻月捆人的指令,在他脚底得意洋洋地盘桓着,此刻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让他把狼放出来。】 【嗯嗯,狼休息了那么久,是该出来干活了。】 【我们之前围着他,他都不懂我们的意思,唉,你以后多教教他。】 徐寻月捕捉到了精神体话里的重点。 他问:【你们做了什么?我是说,除了我睡醒那会之外,你们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后面拖他上床是你让我们干的。】 【我们只是围住了他——那是一种保护嘛!】 【我们还夸了他,比如心灵手巧、做的东西好吃、进步越来越快什么的,说他不愧是你的哨兵……可惜他都不懂,唉!】 【要是所有人类都像你这样善解精神体意就好了。】 徐寻月心道要是祝回听得懂那还得了。 估计会羞死。 另外,他大概猜到了雪狼不出来的原因。 虽然喜欢欺负自家哨兵,但徐寻月对哨兵精神体还是很好的,没有存心欺负的想法。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雪狼一点缓冲时间,于是准备拒绝阴影提出的要求—— “唰”的一声轻响。 某只被心心念念的狼出现在了房间里。 它看起来对自己的出现很意外,碰上徐寻月诧异的视线,更是焦虑地压低了尾巴。 阴影欢呼着扑了上去,还没忘记和向导道谢。 徐寻月:“……” 其实他没说话来着。 是祝回自己把精神体丢出来的。 徐寻月看了看闭着眼睛的哨兵,唇角微勾,伸手按上他的额头。 【那个,唔唔唔……】 雪狼被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揉捏/弄得眼睛泛光,完了还很坚强地和徐寻月说话。 【小回让我出来保护你们。】 徐寻月动作一顿。 【我知道。】他说。 【那,你真的什么都能听到吗?】 【没错。】 【……】 徐寻月感觉自己从那双酷似祝回眼睛的狼眼中看到了“认命”二字。 【唉,】雪狼叹息,【早知道不说那么多荤段子了。】 【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见人。】 徐寻月:“?” 他是什么都能听到没错,但那也要祝回在他身边,祝回离他远的时候他可听不到。 原来祝回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发生了这种事…… 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徐寻月进入了祝回的精神图景。 雪原上,梦境之星冉冉升起。 说什么哨兵一晚上不睡没关系,这不是睡得很快么? 身体极限再高,也不是感受不到累。 徐寻月把一部分阴影叫进来帮忙,自己则走向坑坑洼洼的雪地。 跟他在一起之后,祝回的精神图景就没受什么伤,而疲惫的结果,就是整体环境看上去没那么有活力了。 阴影的到来无疑给这里增添了活力。 它们在雪地和山崖上飘来飘去,摸那朵独一无二的绿绒蒿,带走空气里的潮湿,在山上收拾那些落下来的叶子…… 玩得不亦乐乎。 对于有结合哨兵的向导而言,哨兵的精神图景无疑是向导精神体的第二个家。 绿绒蒿花瓣都像含羞草似的蜷缩起来了,树下落叶被打扫完,树上的叶子就开始受到骚扰,一会被东风吹得朝西边歪,一会被西风吹得朝东边歪,上面的记忆画面一览无余。 可就是这样大喇喇的不务正业的行为,让雪原有些阴沉的天空逐渐通透起来。 梦境之星在天上闪闪发亮,像一个近在咫尺却神秘莫测的礼盒。 祝回这次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了我们的婚礼。” 等精神疏导结束、后半夜彻底过去的时候,徐寻月叫醒了睡熟的哨兵,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是该补办婚礼,”徐寻月笑着点头,“等帝国的事情结束就办,你想在哪里?” 二人简单整理了行装,一边出房间朝别墅外走,一边小声交谈。 祝回说:“看哥哥喜欢哪里。” “那你梦里是什么地方?” “海边。” “海边?感觉很不错……” 徐寻月忽然收声,看向别墅围栏外。 祝回比他更早一点注意到那里,此时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整个人进入警戒状态。 那里有人。 五个人,一个站在最前,剩下四个站在那一个之后。 站在最前的人身材清瘦,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气质,一看便知道和光头哨兵不是同一流人物。 他似乎是这五个人里的主心骨,正对着他们招手,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徐寻月和祝回对视一眼,没有贸然接近。 于是,那五个人以一种很慢的、彰显自己没有敌意的速度,缓缓走了过来。 第69章 行尸走肉 这是正常人类,还是看似正常实则死去多时的幽灵镇居民? 又或者是被污染了、即将转化成灾变体的士兵? 不论如何,徐寻月不认为能出现在这里的生物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你们好。” 青年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压低声音说: “很久没在这附近看到过其他活人了,请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开心。” 他的声音和他的气质一样,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质感。淡淡的精神波动萦绕在他周身,昭示了他的向导身份。 跟在后面的那四个人大概是哨兵了,他们始终保持沉默,不知是天生性格寡淡,还是对这清瘦青年完全服从、没有半点交流的倾向。 徐寻月看着他带着微笑的面庞,再扫过后方那沉默的四人,目光在他们有些陈旧发白的衣服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 而祝回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向前半步站在徐寻月身前,一只手握枪,一只手拔出匕首。 显然,他对青年的说辞不为所动。 清瘦青年并不恼怒,恰恰相反,他举了举空荡荡的双手以示善意,开始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澜,身后四个人都是我的队员,他们的性格都比较孤僻,不爱聊天。我们是帝国小队,你们应该也是吧?” 说到这,他露出了含蓄且礼节性的哀伤表情。 “不过你们只有两个人,是和同伴走散了吗?还是他们……” 澜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却完美地表达了自己对可能已经死去的战士的惋惜之情。 他好像看不见祝回脸上的戒备、也看不见徐寻月眼中的深意,只是兀自絮絮叨叨着,仿佛这里是什么能让人放松下来闲聊的花园广场。 徐寻月静静听着,调动精神力给自己和祝回做好防御,没有出声。 至于祝回?连徐寻月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就更不会说了。 对方没抛出什么问题,基本都在自说自话和自问自答,他们不接招,场面竟也没有立即冷下来。 “我和我的队友经常在这里探险,干那些搜集物资、还有绘制未知地图的活。这里忽然变了天,我们就想到这座别墅歇歇脚,没想到遇上了你们,真是太巧了。” 澜在靠近到某个距离时停下脚步,后面跟着的四人也齐刷刷停了下来。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他说,“我对这里十分熟悉,应该可以帮到你们。” 徐寻月反问: “既然对这里很熟悉的话,你对幽灵镇的庄园有多少了解?你知道黄绍这个人吗?” “啊,我很了解那里,”见徐寻月开口,澜脸上的笑容扩大得更厉害了,“你是说那个有很大院子和地下室的院子吧,它离这还有挺长一段距离呢。” 他指了指南边的那个方向。 “如果到了那个大院子,再继续往前走一会就能见到海洋了。” 幽灵镇靠海,这并不奇怪。灾变使许多城市被水淹没,平原变成海洋,只有帝都周围的高海拔城市得以幸免。 灾变区边缘可能有部分陆地,但灾变区深处绝对是海洋,它们是连在一起的。 徐寻月不置可否,心里却知道澜说得没错,对方指的方向和光头哨兵给的手绘地图一致。 据光头哨兵自己说,他没有真正地到过庄园,知道庄园的存在还是因为其他深入幽灵镇却没能活到现在的探险者。那些到达过庄园又出来的人总是疯疯癫癫,过不了几天就死了,只有少数人会留下只言片语,交汇到活得最久的光头哨兵手上。 时间一长,积少成多,便有了光头哨兵给他们绘制的珍贵地图。 但澜的话里,却透露出一股他们亲自去过那个庄园的意思。 亲自去过,且清醒地活着。 就凭这只有五个人组成的小队? “我可以带你们去那个你们说的庄园,那里物资丰富,根本不是我们几个能用得完的,也不好运出去。现在镇子变得这么新,里面的东西肯定更好。那个庄园的主人非常富裕。” 澜很热情地发出邀请,同时不忘回答徐寻月的后一个问题:“黄绍?不认识。他是你们的同伴?” 徐寻月看向祝回,祝回正好也看向他,二人用眼神无声交换了彼此的意思。 徐寻月还通过精神链接说了几句什么,没有说很多很久,仿佛是为了减少自己的精神力消耗。 和祝回交流完,他对澜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们带路了。” “不麻烦,不麻烦,”澜笑容真诚,“这是在帮助同胞,走吧。” 他手无寸铁,却大喇喇地转过身,将后背暴露在二人眼前。 更不符合常识的是,站在他背后的那四个哨兵竟也直接跟着转身,没有走到澜身后将澜这个向导和徐寻月二人隔开。 “我们走前面给你们开路,”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所有动作都彰显着和平友善真诚信任的人类美德,“去庄园的路被我的队友清理过,不会很危险的。” 他说归他说,等和这个队伍拉开三十多米的距离,徐寻月和祝回才跟了上去。 期间,澜铁了心要找他们闲聊,就算隔了三十多米也拦不住他快乐地自言自语。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同胞,我真的太高兴了,其他人类可没有这个水平。”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停在徐寻月身上,等过了一会,到了再看就不礼貌的程度,才顺带瞟祝回一眼,转而正视前方。 “这里虽然危险,可如果熟悉了它隐藏着的规则,就能在其中生活得如鱼得水,比外面还好。”他提到这个的时候,语气里有非常明显的自豪,“就算今天镇子里的一切没有变新,从前剩下的那些物资也很充裕了不是吗?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的东西,现在只有我们少数人能获得,用来赚取更好的生活。 “都说打不过就加入,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隔了三十多米,他的声音依旧清晰,而且是真声不是气声,可见用了多大的音量。 这种行为在灾变区相当愚蠢,是白塔低年级学生都不会犯的错误。不仅会吸引附近的灾变生物,遇上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灾变体,也会在第一时间受到攻击,减少许多逃跑机会。 然而,别说危险了,徐寻月一路上没见到任何灾变生物的影子,他的精神力同样没发现任何灾变生物。 事实好像和澜说的一样,甚至更夸张——这条路的确被清理过了。 前纪元富豪之家可是海神纪炙手可热的探索地点,能在有限范围内获得大量高科技产品。 要是其他进入幽灵镇的人有这种“奇遇”,估计会激动地上蹿下跳,巴不得抱上澜这支队伍的大腿,从此天天来灾变区深处捡物资换东西。 走到后期,澜的路线和光头哨兵给的有些不一样。他走过了后者着重标记出来的几个危险地带,路线更加简短,过程中没遇到任何危险。 徐寻月和祝回始终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在穿过公园、商场、农场、当地政府大楼等等之后,一座规模可观的院落出现在视野之中。 污染核心的启动让它焕然一新,回到了十四年前有人打理的状态,此时每一块砖瓦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处雕刻都是工匠精心打磨而来,院子中央的喷泉源源不断制造水花,看着就和边上的其他建筑不同。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那座庄园,更远处能隐隐看到海岸线。 徐寻月和祝回在庄园院子里看到了“人”。 两三个,都是十来岁不到二十岁的样子,相貌有几分相似,或许是庄园居住者的下一代。 它们身穿帝国十四年前流行的服饰,手里拿着机械遥控器,操控着庄园上空飞得摇摇晃晃的迷你飞行器。 服装、神情和玩具……一切都昭示着它们的身份——暂时表现正常的幽灵镇居民。 换言之,走了一路,徐寻月终于再次看到了灾变生物。 不正常的环境中反而透露出一丝正常。 澜在看见庄园后便远远停下了脚步。他这次倒是谨慎小心起来了,站得很远,声音也压得很低地对徐寻月道: “喏,你们也看到了,就是那里。但现在镇子情况和以前不一样,里面就多了其他家伙。” 徐寻月问:“你们清理了通往庄园的道路,一路朝外走,却没有清理庄园内部?” 澜一愣,很快摇头说:“我们就是从庄园里离开的,离开路上镇子忽然开始下雨,后来又遇到所有东西焕然一新的异象,就丢下了搜集的物资,想找个地方休整休整商量策略……这不,遇见你们了嘛。 “遇见同胞,能帮的当然要帮,有了你们人更多,我们来这里的信心才更充足。” 徐寻月点点头,继续问: “你们之前进入庄园内部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人类手掌大小、能漂浮在空中的黑色球状物?会散发精神波动的那种。” “那个啊,”澜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见过的,我带你们去找吧。” “直接进去?” “对,我们人多,可以协作战斗,里面的物资谁找到归谁,怎么样?” “从正门走太显眼了,”徐寻月不赞同他的提议,“这么大的庄园肯定有偏门,从那里进入会比较好。” “嗯……你说的有道理。” 徐寻月刚拒绝的时候,澜的表情有些急,但等徐寻月说了后半句,他又高兴起来。 仿佛一个商人,尽管顾客拒绝了商家提供的样本,愿意继续认真询问就是有的聊。 何况徐寻月的语气从来很平静,问题内容也不刁钻,没有质疑挑刺的意味,只是从澜说的话里找出某些信息,然后顺着问下去。 大概为了获取信任,澜倒豆子般把庄园结构讲给二人听。 祝回听完沉吟片刻,看着徐寻月说:“那我们从靠海那边的小门走?” 徐寻月接受了他的提议。 澜笑了笑,表情明显是觉得他们过分谨慎了,却终究没说什么,带着二人绕了个圈,朝庄园之后、海岸线的方向走。 而那四个哨兵仍然沉默,四个人动作步速一模一样地跟上他。 徐寻月逐渐靠近幽灵镇深处的海洋。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海水颜色很深,呈现出一种沉重的蓝黑色。人走得越近,就越感觉那片海几乎要挨着庄园。 不需要什么海啸,只消一个大浪,就能将让许多士兵有去无回的庄园席卷摧毁。 光头哨兵压根没提到这一点,是不知道,还是以前没有? “好了,从这个门进去,那排房子中的第三个就是,”澜说,“穿过那里面的长廊进入地下室,就能看到你想找的东西。” “谢了。”徐寻月停下脚步。 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同样停下来的祝回,疑惑道:“为什么不走了?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确定没有危险吗?”徐寻月伸手握住祝回手腕,把站得过于靠前的他拉到自己身侧,“被死人包围,感觉很不安全。” “这话说得,怎么可能呢?我们五个会帮你们,绝对不会让你们被庄园里的那些家伙撕碎。”澜笑容依旧,对徐寻月的话不以为意。 徐寻月看着眼前这五张熟悉的脸,驱使自己的精神体钻进地里、潜伏到它们脚下。 他也笑了,嘴角弧度一点点升起,全是没有温度的嘲讽。 “你们五个不也是死人吗?” 澜表情一僵。 “精神力交战了这么多次,居然敢主动找来,可惜被完全污染之后的智商不高。” 徐寻月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掠过后面站立着的四具哨兵尸体,冰蓝眸中染上一抹金色。 眼前这颇有气质、身形清瘦的青年,正是早已死在四年前那次行动的帝君长子。 那四个哨兵则是皇家护卫队的人。 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徐寻月就认出来了,毕竟长相是一样的。 四年前祝回还小,徐寻月却已经工作四年、在帝都小有名气,他在这些人活着时见过他们。 而如今,使用着帝君长子身体、自称为“澜”的灾变生物竟带着四个皇家护卫队的哨兵,试图引诱他和祝回进入庄园、瓮中捉鳖。 连活着时候的记忆都没有……已经是另一个生物种类,不是人了。 “智商不高?你什么意思?”澜铁青着脸,“说得好听,呵,难道你就是人类了吗?明明是跟我一样的存在。” 徐寻月没理他。 阴影从地下猛地钻出,将五具行尸走肉牢牢包围。 瓮中捉鳖? 想得美。 第70章 留下 当领导者毫无感情时,死去的下属比活着的下属更好用。 死去的躯体没有感官、不会疲惫,不用担心使用频率是否会影响它们对自己的忠诚度。只要操控它们为自己战斗就好了,直至连行尸走肉也无法支撑,死去已久的人才能迎接真正的死亡与长眠。 倒下去了一具,还会有其他尸体补上,灾变区最不缺的就是尸体。 敌方真正的弱点是澜,最重要的大脑也是澜。 祝回在真相被点破前就抽出了武器,本来是准备直接过去突袭澜的,却被徐寻月拉到了身边。 【别和它对视,毕竟它这具身体是向导。】 那时,徐寻月一边和澜对峙,一边通过精神链接朝祝回传达自己的意思。 【它身边有四个哨兵,你现在过去,它肯定会操控其中一个挡刀,剩下三个围攻你,而它的能力又和我比较类似。】 【在我身边战斗就好。】 随后,埋伏在地底的阴影冲天而起。 而那四个站在澜身边,面无表情、始终一言不发的哨兵也动了起来。 它们速度很快,却还在徐寻月肉眼能够捕捉到的范围里——也就是说,它们躯体的各项数值没有祝回高。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帝国几年十几年才出一个首席哨兵,这些人如果有和祝回一样的身体素质,之前就不会只是皇家护卫队的普通士兵了。 然而,身体数值并不高的它们有一个优点:没有情绪。 没有情绪、没有情感、没有思维,什么都不怕,如何行动全靠上头的领导者如何命令,是最好的进攻机器和最忠诚的人肉护盾。 徐寻月无法读取他们的思维和战斗意图,也无法像攻击其他智慧生物那样攻击它们的大脑,因为精神攻击只对有精神力、有精神图景的活物产生效果。 他失去了攻击型向导对上哨兵的优势。 “真的要闹得这么僵吗?”四个哨兵动了,澜却站在原地没动,“我好像没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吧?你的哨兵,我也没有伤害过。” 他表情扭曲,却强行维持着语气上的平和。 “我们是同胞啊,这次我亲自出来,也只是想引导你、欢迎你加入我们。加入了我们,你就会知道人类是多么的脆弱。你还可以带着你的哨兵一起,他不敢违逆你,我们也不至于将他拒之门外——你看,我不就带着这么多听话的哨兵吗? “成为我的同伴之后,这样的家伙想养几个就养几个。” 这句话出来,纵然是已经抽出匕首的祝回,嘴角也不免抽搐了一下。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握着利刃朝对面削去。 在澜说话期间,那四个皇家护卫队的哨兵并没有停下来,它们三个冲向祝回,一个冲向徐寻月。 冲向祝回的三个没有摆出什么拼命厮杀的架势,而是用缠斗的招数将人围住,隐隐形成包围圈。 显然是想把哨兵隔开,单独对付不擅长近战的向导。 澜的目标也是徐寻月,它知道徐寻月一旦出事,哨兵就会方寸大乱。 自有意识以来,澜就在灾变区深处游荡,灾变区的尸体太多了,距离越近,它就越方便完全操控它们。 它带着那些行尸走肉发展灾变区规模,慢慢将边界线向外扩展,过程中覆灭了许多进入灾变区的小队,也见过许多人类向导。 他们的身体实在过于脆弱,力量和反应速度都不能和哨兵相提并论,活着的时候容易杀,死了就是澜最嫌弃的那种尸体。 当然,澜知道,眼前这个并不是单纯的人类向导,实力可能有所不同。 但对方没有进入那种状态,对方还没有和它完全一样,只能说是潜在的同胞。 不进入那种状态,就不可能发挥出身体潜力,仍然属于人类向导的范畴,不足为惧…… 等等? 然后澜就看见,那个冲向徐寻月的哨兵倒下了,缠住它身体的阴影消散而去,熊熊火焰在它身上燃起。 冰蓝眼眸的向导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膛的消音枪,竟在电光火石之间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一发子弹正中要害。 是高燃高爆子弹! ……他的枪法居然这么准,反应速度也超乎寻常。 消音枪并未被就此收起,徐寻月对着澜再次扣下扳机,顺便说了句哨兵养一个就很好。 刚把另外三个敌人解决掉了的祝回没忍住瞄了他一眼。 本不该在这时候分心的,但哥哥说的实在太…… “喂,你们就这么毁掉了我的东西?” 黑雾在澜面前升腾起来,澜站在原地不闪不避。 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高速飞行的子弹刚一接触到黑雾,就好像承受了什么压力般减慢速度,最后擦着他侧脸坠落在地。 徐寻月看着那层有如实质的黑雾,眉头微蹙。 ——对方掌握了精神力具象化。 澜任由自己脸上那道血痕渐渐溢出血丝,说: “我只是想提早招揽而已,你以为你们的城市是安全的?已经不是了,那里也即将成为我们新物种的领土和家园。 “现在的人类将我们称作灾变生物,可到那时候,人类就是我们豢养的奴隶和牲畜。” 那四名哨兵的尸体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来了,它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依旧对徐寻月微笑:“你走不了的。” “是吗?那你说,帝都怎么样了?” 徐寻月并没有被澜的表现所激怒,反而平静地顺着它的话问下去,如同一个理智求证的旁观者。 祝回又站到了徐寻月身边,他没有加入这场对话,只是警惕地环视四周。 似乎……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那里不是有这具身体的血亲在吗?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当初全都被‘污染’了,我和他是最成功的两个个体,但他居然还有一些自己的意识!要是我当时能操控这具身体,他早被我杀了。” 澜将双臂举起,在半空中晃了晃,好像在和谁打招呼。 无数穿着或时髦或老旧服装的‘人’出现在祝回视野边缘。 有幽灵镇的居民,也有来这里寻找物资探求真相的帝国士兵,有普通人,也有向导和哨兵。 然而,不论谁都和那四个哨兵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就连走路时迈步摆手的频率都相差无几,仿佛同一工厂制作的一次性消耗品。 无数这样的行尸走肉围拢过来,场面效果不亚于帝国的经典恐怖片。 “可他顺利回去了——顺利回去又有什么用呢?”澜看看徐寻月,又看看周围受他呼唤赶来的灾变体,再次露出了充满信心的笑,“本来就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一会正常一会不正常的,能管住自己不乱杀人就不错了。况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吧? “等他支撑不住,帝都就会以他为中心向外渗透,他会和我一样蕴养出‘核心’,那里沦陷是迟早的事。 “噢,‘核心’就是你千方百计想找出来的那个东西,我还记着你毁掉了我第二个‘核心’的事呢……本来都想好要放在那边建设第二基地顺便拓展边界线的,全被你给破坏了!” 澜说着说着,有些恼怒,却很快又神经质地变了副表情,笑眯眯地道: “没关系,我不杀你,也不用你赔我‘核心’,你只需要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 徐寻月眼神有些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被完全污染但拥有思考能力的生物都会变成这样吗? 和澜相比,帝君在这四年里还算表现正常。 澜之所以敢说这么多,无非是对拿下他们胸有成竹,从目前敌人数量来看,局势也的确如此。 徐寻月再次握住祝回手腕——这次是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祝回不明所以,却没有抗拒,一边顺着他的力道乖乖站过去,一边观察周围和他的表情。 “我留下来就那么重要?”徐寻月说。 “你天赋这么高,精神力这么强,以后蕴养出来的‘核心’肯定同样强大。‘核心’能帮助我们扩展领地、操控这些大脑脆弱的动物,这就够了。所以,别再犹豫……” “好。” “我……嗯?什么?” 澜一愣,原本要出口的词句在嘴边转了一圈,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就答应了? 还以为要开战打到体力耗尽呢,不过这样也好,能省下它不少力气。 眼前这个向导,即使是在正常状态也不好对付。 “还没说完,”徐寻月淡淡道,“既然重要的是我,那就让我的哨兵走。” “这……” “不行,”祝回早在徐寻月说好的那一刻绷紧了神经,急道,“我不答应——” “没得商量。” “哥哥……” “撒娇没用。” “?我没有——” 徐寻月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 像是收到了某种讯号,祝回噤声。 “你应该清楚,如果我有心拦你,你是无法借这里困住他的。” 徐寻月轻飘飘地瞥了澜一眼,转身看向自己的哨兵。 从十四年前的灾变伊始到现在,他挑战过帝国向导记录的很多极限,面对过无数次生死刹那,安全撤离灾变区的次数几乎上千。 越是艰难少见的处境,反而越能让他冷静,用最快的速度分析利弊、思考出最佳对策。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围拢过来的“人”,生前没一个能在祝回手下坚持半分钟。 但现在,它们成了不怕痛不怕死的尸体,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力量。 它们大可以以伤换伤,甚至以命换伤,只为削减活人的一点精力。 这样积少成多,也能堆出相当恐怖的结果。 澜想同化的人是他,祝回自始至终都是附带的。 徐寻月压根不信澜口中“可以养哨兵”的鬼话,在这里,他尚且能靠自身体质和特殊性周旋,祝回却是实实在在的有危险。 因为“不重要”在某种意义上等于“不小心弄死了也无所谓”。 灾变区内的终端没有信号、无法进行联络交流,秋晔情况不明,帝都的事需要处理。 除他之外,祝回是对事情始末最知根知底的人,去帝都再合适不过。 自己的朋友也会信任自己哨兵带来的消息。 眼下,他还没用出杀手锏、还没使用那种状态下的能力。 等祝回一走,就不用考虑误伤问题,可以随意施展。 “噢——我知道了,你想让你的哨兵回去通风报信?”澜恍然,“不过你说得对。如果只是让他走的话,我确实没必要拦你。” 他朝周围摆手,那些正在靠近的灾变体便齐齐停下脚步。 “来不及的,你和他都来不及……去吧。” 徐寻月推着浑身僵硬的哨兵,将他转过身,面向来路。 “我会看着你走,确保你的安危,”他说,“给你的发绳还有连接最高系统实时转播的功能,到时候别忘记用。” “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帝都不能不管,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做到这件事——也请我的哨兵相信我。” 徐寻月短暂地搂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 “走吧,我相信我的哨兵能做到这一切。” 第71章 分别 徐寻月知道祝回心里不愿意。 仔细想想,他们从结婚开始天天在一起,就连无边雪的意外事故也只让他们小半天没见,如今第一次分开,却要面对这样严峻的情形。 幽灵镇是帝国公认最危险的灾变区之一,十多年间说不清的精英有去无回。而祝回又那么黏自己,平常总要走在前面、把耗费体力的危险任务主动揽下来。 这样的他,在被保护、被要求率先离开时,感受自然更加糟糕。 但没办法。 徐寻月也知道祝回心里明白。 明白归明白,他还是抿着唇,眼睛都有点红了,直到听见那句“只有你能帮我做这件事”,才显得好受一些。 哨兵很可怜地望了望徐寻月,似乎还在为刚才那干脆利落的松手而难过。 或许,他很想什么都不管地说我陪你、我不走、我们一起战斗,但理智和更深层面的爱意又时刻提醒着他,这个时候到底该做什么,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哥哥的安排是最优解,他必须听哥哥的话,而不是被内心的情绪所干扰,影响自己、甚至影响哥哥的判断。 对伴侣的保护欲是本能,却不能因此遗忘对方个体的战斗力。 徐寻月是帝国唯一的攻击型向导,打破过向导学院的无数项记录,从灾变区全身而退的次数直逼四位数,枪法和对精神力的使用都那么精妙。 他从来不比谁弱,也从来不在生存层面需要谁的保护。 “我相信的。”祝回说。 说完,哨兵便头也不回地朝来路跑去。 他的动作也利落起来了,可他的精神体比本人慢了好几拍。 被放出来战斗的雪狼停在原地,还在恋恋不舍地咬徐寻月裤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尾巴直接垂到地上。 地面上的庞大影子晃动着,像是在顺毛安慰。 下一刻,雪狼凭空消失。 【啊,走了。】 【他带着小狼走了。】 【呜呜呜,舍不得。】 阴影唉声叹气,语气失落。 可惜徐寻月不会被它们骗到,他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把几缕钻进祝回影子里跟着跑掉的精神体收进精神图景。 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徐寻月就继续通过精神链接感知,他看着终端上定位器的位置显示,直到那个代表哨兵的红色坐标点闪烁几下,精神链接也同时产生波动。 ——祝回成功离开了。 “怎么样,够意思吧?” 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寻月呼出口气,面上反而露出一抹微笑。 “那么,现在我们进入庄园吗?现在就去靠近核心?” “我可不敢放任你这么做,”澜说,“要是你临时反悔,到那里忽然发动攻击,影响到核心就不好了。” 它说着,周围的灾变体再度围拢,很快就将祝回离开的那条路堵住。 “还记得你上一次来这里的经历吗?那次你差点就回不去了。” 徐寻月一步步靠近澜,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无动于衷,闻言挑了挑眉。 澜口中的“那次”,无疑是指三年前帝君发出的、请他帮忙去幽灵镇找人的保密任务。 他发现问题、开始韬光养晦也是在那次任务之后。 三年前,徐寻月来幽灵镇远不如今天走得深,却仍然接收到了那些层层叠叠扰乱心智的声音。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澜借用核心力量,通过精神力对他实行的诱导。 诱导他遵从本能、挖掘强大不可控的本源力量,从而激发基因里的错乱序列,变成彻底和澜一样的生物。 那种混乱又神经质的冷漠存在。 可惜,永远不会。 徐寻月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影响的人,最多也只是对自己的哨兵心软,二十八年来,他的世界观和善恶观未曾动摇半分。 无论失去血亲、还是看着朋友死去、又或者是亲手结束下属的生命……一切只会让他对前路更坚定。 “按照事实,应该说‘那次你失败了’比较合适,我本来以为你和他是串通好的,现在看来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徐寻月和澜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他手里仍握着那把之前用过的消音枪。 澜看了眼徐寻月手中的枪,脸上毫无惧色,显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 “确实没串通好,”它眯起眼,“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他到底是想害你还是想求救?” “也可能是想救你,”徐寻月举枪和澜对视,这次枪口对准了澜的眼睛。“严格来说,是想救他最欣赏的血脉,可惜那个人早就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澜的目光被那黑洞洞的枪口吸引了,它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说:“所以,你说的‘留’是指留下来继续和我打?——这里可不会像上次,上次我离得太远,精神力难以顾及,这个镇子却是我的出生地、我的主战场……”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被吓住,也不是被子弹击中而无法说话,它就是莫名地、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 围得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灾变体同样静止不动了。 徐寻月的眼眸已经变成金色。 之前拿枪对着澜不过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他趁机引动了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并对澜发动了精神攻击。 目前看来,这个行动是正确的。 但徐寻月没有回头、也没有趁机进入庄园,而是趁着这宝贵的时间朝大海奔去。 大海很平静,在阴云下呈现出一种暗蓝色,末端带点白的浪花和谐又有规律地荡漾着,一波波洗涤着海岸。 灾变区的所有海洋似乎都是这样,看似无害,实则残暴。它们在人类的理解里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吞噬生命的无尽深渊罢了。 可是,对于真正能够融入其中、运用其力量的存在而言,海洋是生的象征。 徐寻月全力爆发出来的跑速简直不属于向导范畴,不仅如此,他居然还能在超过澜后反手射击。 高燃高爆子弹不断消耗,身后那具人类躯体熊熊燃烧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场面的凝滞并未持续太久。 一秒,两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澜僵硬的面孔骤然变得扭曲。 徐寻月完全不为自己伤到敌人而感到兴奋,其他被操控的灾变体要是承受了这种程度的射击,这时候早该倒地不起、叫也叫不出多大声音了。 这家伙的声音还能这么刺耳,生命力明显尚且余裕。 “卑鄙无耻!”澜恨声道。 周围的灾变体以几倍于刚才的速度继续围拢,而它一边用被子弹击穿炸烂的手扑打身上火焰,一边朝徐寻月追去。 可它的身体也是向导的身体,又带着伤,怎么可能追上? “哗啦……” 徐寻月在它眼皮子底下跳入海中。 *** “呼——呼——” 风声大到几乎刺痛脸颊,却不是天气坏的缘故,而是哨兵奔跑起来速度太快。 感受到徐寻月精神体的彻底离开,祝回摸了摸手腕上的发绳,知道对方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关键阶段。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高的效率解决外界的事,让哥哥无需分心。 当下的天色有些阴沉,周围更是前所未有的空旷。 祝回和徐寻月来的时候,幽灵镇是那种能感觉到有东西藏匿在暗处的“空”,如今却截然不同,是真真正正缺少东西的“空”。 就连偶尔感知到的一点灾变生物,都急急忙忙往海边庄园汇聚。 被哨兵收回去的雪狼又被放了出来,此时正跟着一起赶路,还警惕且龇牙咧嘴地朝四周看去。 好不容易碰到个落单的灾变体,它眼睛一瞪,后腿蓄力就要嗷嗷地扑过去打架,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内心的不满。 还是祝回把自己的精神体劝住了,一人一狼没在路上耽搁,直直冲向幽灵镇外围。 在哨兵敏锐的感知里,某种磁场扭曲了片刻。 紧接着,刺目强光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 祝回早有预料地眯起眼睛,并频繁眨眼,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强光。 这是灾变区外的太阳,幽灵镇内阴云密布,幽灵镇外却是个难得的晴天。 “啊、那个……是祝同学!这边这边!” 有几分耳熟的嗓音让祝回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说话的居然是于圆。 她和程涛站在灾变区界线的地面标记之外,看样子是在等剩下的两个队友,也就是徐寻月和祝回。 于圆神色焦急且纠结,正疯狂朝祝回挥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同时也看了好几次祝回身后。 看了好几次,都只看到祝回一个人。 她的目光里逐渐带上一抹不敢置信。 “你、我……徐老师他……?” 祝回在二人面前站定,胸膛略有些起伏,他看了眼于圆和程涛的表情,直接道: “暂时没事,哥哥交给我一个任务,我必须做好,其他事先不解释——你本来喊我是想说什么?” 这是他最能表达诉求的说辞了,遇到澜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说出来也难有解决办法。 幽灵镇的灾变体数不胜数,那样的数量和不畏死的战斗方式,一般的个体或小队去了是送死。 想直接扭转局面,必须说动帝国高层派出大量战士,而这很难在短时间内达成。退一步讲,就算高层批准了,大量人员调动和牺牲仍然是回避不了的问题。 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要用最快速度搞清楚情况,然后去帝都。 “哦哦、没事、我……?” 祝回这一串话说得太快,于圆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卡壳一瞬,大脑将将跟上节奏,都顾不上纠结那句“告诉你没用”的意思了,急急忙忙地说: “帝都出事了,尤其是皇宫那边,似乎出了大乱子。易程礼联系不上家里,问几个关系过得去的贵族玩伴也没有确切消息,已经先行离开了。” 已经开始了吗? “什么时候出的事,有没有具体时间?” 于圆说:“我是刚刚——也就是十二点二十分得到的信息,但我家没什么渠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部分帝都居民应该都知道了,所以这个时间点不准确。” “我知道消息是昨晚八点,但……都是语焉不详,很奇怪,”站在一边的程涛忽然开口,“要不你问问你在帝都认识的人,出了灾变区,信号已经恢复了。” 不用他提醒,祝回在二人说话时就已经打开了个人终端。 他给秋霜发了条指向模糊的信息。 【最近怎么样?】 对面秒回: 【舅舅要死了。】 第72章 海啸 三十小时后。 “停——特殊时期,进入帝都需检查身份目的。” 在帝国最为繁华的城市外,竖立着足有五米的高压铁丝网和防水材料制成的高墙。 它们将这座城市牢牢围住,每隔几百公里,才留出一个供载具进出的关卡。 过去,在出入关卡值班是个轻松差事,战斗水平不高的向导哨兵、家里有点关系的普通人都能胜任。他们上班期间只要开门关门随便看看,休息室内总能传来欢快的笑声。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祝回停车,看着站在值班小房间外的卫兵。 这人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从头到脚武装得严严实实,腰间配枪,神色紧绷,看上去很不好说话。 祝回想起三十小时前,程涛告诉自己的信息。 “情报处归陆司部长管理,我只是其中一个普通专员,离开帝都来这里的原因你可能已经猜到。之前,我谁都不太信任,所以谁都没有说,但现在似乎没有不说的意义了。” 他顿了顿,将声音压低:“我离开的原因就是觉得我们部长有点不对劲……他始终是个随性宽容的好上司,但最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记错一些小事细节了。像他这样细心的人,原本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的。” 祝回当时问: “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陆司最近的表现和帝都的乱子有联系?” “没错,”程涛凝重道,“无论是我、还是另外两位白塔毕业生,我们三个在外面等你们的时候,都陆续接到了各自亲朋传来的信息。这些人的共同点有三个:都在帝都、都说情况混乱、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他指了指于圆:“如果说这位向导姑娘的家人确实没到那个层次,没有第一手信息,那我的同事和易同学的家族总可以吧?但都没有。我在和我关系最好的同事联系时,发现对方表现得有些焦虑,总在聊到关键话题的那一刻大脑宕机,每次都会直接忘记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就好像遗忘了什么,记忆被挖走了一块?”祝回接话,“所以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对,就是这样。” 回忆一闪而过。 站姿笔挺、眼神戒备的卫兵兢兢业业地站在车边,检查祝回各种证件的样子一点也不敷衍。 祝回有些心急,却也知道不能在这个关头闹事。 帝都形势严峻,要是在进入皇宫前闹出动静、被盯上追捕拦截,行动可就麻烦了。 不知道是否是匹配度到达89.99%的缘故,即便隔了几千公里,那种精神上被链接着的感觉仍然存在,这是唯一让他保持镇定的因素。 “唔,真的是祝首席你啊。” 卫兵终于看完证件,将手里那一叠通过车窗递还给祝回。他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顺耳。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但你恐怕不能立即进入帝都。” 话音刚落,卫兵莫名觉得周围空气下降了几度。 他略带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什么都没发现,便继续对眼前这个远比他年轻也远比他强大的哨兵说明理由: “你申请了组队,这次出行的目的是幽灵镇灾变区。根据登记记录,你们从帝都出发去幽灵镇是在六天前,这个日期太近了。帝都最近的各项检查都比较严格,希望理解……” 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祝回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拳,又松开。 其实这个卫兵说得不错。 五天确实太短,用正常速度从帝都坐车去幽灵镇会花费将近三天时候,他们去的时候就是这样;而祝回自己回来的路上一直在飙车,中间没睡觉,才只用了三十个小时到达关卡。 他是一个人来的,于圆和程涛依旧在幽灵镇呆着,前者被父母劝住,后者则是认为幽灵镇的待规划区比帝都安全。 祝回觉得有两个熟人待在幽灵镇d1区也不错,徐寻月指不定什么时候需要接应,当然不会对他们的决定有异议。 只是现在,连续驾驶三十小时的他难免分散了一瞬注意力。 如果在这里的是哥哥,恐怕随便用一下精神干扰就过去了。 ……很想哥哥。 后方传来刹车声,紧接着,一道有些耳熟的嗓音传来:“祝、祝回?” 是易程礼。 祝回看过去时,对方正满脸震惊,一边把证件交给卫兵一边喃喃: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还在镇子里头吗?我……我认错人了?我走的时候明明……” “是我。”祝回说。 只是赶路速度更快而已。 他其实不太乐意理人,想了想易程礼背后的易家,还是准备看看卫兵会怎么反应,如果易程礼能过去,就让易程礼把他也带过去。 可惜,事与愿违。 “很遗憾,恐怕你不能立即进入帝都……”卫兵一板一眼地说着。 “什么?我——我家里有急事,看在易家的面子上能不能通融通融?” 听到卫兵的话,易程礼也顾不上疑惑祝回的存在了,所有注意力都扑到进入帝都这件事上。 祝回更是懒得关注他,直接在终端联系页面发出几条信息。 半分钟后。 “你好,”祝回朝卫兵抬手示意,将自己终端上的信息投影在对方面前,“现在可以进入帝都了吗?” “这是……”卫兵对着投影愣了半晌,连连点头,“可以的,眼下帝都的大部分局势都是这位在主持,我会帮你做特批登记。” “嗯。” 后头的易程礼见祝回关闭个人终端,眼看就要再次发动汽车,忙不迭喊道:“哎哎哎,等等、祝——哥们、老大、队长,能不能把我也带进去?以后我给您和徐老师做牛做马,二位说东我不敢往西,谁说你们感情不好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祝回一顿。 卫兵有些为难。 “你和祝首席是各自单独来的,这样似乎不合规矩。” 易程礼要急死了:“兄弟你多担待担待,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什么情况……” 正在这时,祝回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三秒,上车,开到哪算哪。” “好嘞,”易程礼一溜烟上了副驾,开门关门一气呵成,“队长你随便把我扔哪都行——??开、这、么、快……” 易程礼扶着把手干呕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他想,这个城内行驶速度居然没被巡逻的抓,看来帝都是真的乱了。 *** 祝回在离皇宫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把易程礼丢下了车,自己快速绕了几圈,同样下车步行。 越靠近皇宫,行人就越少,街边店铺大多关着门,来往巡逻的士兵却比平常多。 道路两旁的高科技投影屏正播放着帝都实时新闻,里头赫然是罗明旭的脸。 帝都陷入混乱之后,他成了站出来主持大局的那个人,帝都戒严的指令就是由他提出、高层共同商议后开始的。 祝回能顺利通过关卡也是向他要了个特别批准。 罗明旭上次来拜访的时候,徐寻月就为祝回和他相互介绍了一番,二人加上了终端好友。 “……希望民众不要过于恐慌,帝国军队和皇家护卫队都会维护帝都的秩序,正式公告马上就会在终端平台发布,请关注我们的信息……” 屏幕中,属于罗明旭的嗓音沉着冷静,祝回摸了摸手腕上的那根发绳定位器,心道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待会可能会直接切断对方的新闻直播。 哥哥当时跟他说,定位器有强行连接最高系统、进行实时转播的功能。 等他潜入皇宫、找到帝君之后,这个功能就会开启。届时,大到商业区私人住宅里的光屏,小到街边播放新闻的屏幕,都会播放帝君的行为和语言。 无论徐寻月还是他,都没有当掌权者的意思,他们只想把隐藏在暗处的完整真相找出来,放在光亮的地方让所有人看到。 距离帝君被污染,已经有四年了,而距离灾变发生,更是有十四年之久。 这些年死了太多人,无论在灾变区、待规划区、还是其他各种各样的人祸。 大家都太渴望晴天了。 如今曙光乍现,没有什么事能在暗地里腐朽烂透。 除了罗明旭,祝回还联系了所有自己确认过没问题的人、以及和徐寻月关系不错的人,比如许孟微,比如夏风。 帝都变故爆发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传出去的信息有了一点效果,他们之前的联合筹备就不算白费。 在踏入皇宫深处之前,祝回决定顺路先见一下秋晔。 通过终端传讯,秋霜告诉他,秋晔就是在苏醒后找了帝君,情况才急转直下。 也不知道秋霜是什么状态,有没有缺失记忆…… *** 幽灵镇。 “……你一直待在海里不出来算哪门子事?” 澜站在海边,表情有些扭曲。 它倒不是畏水,作为借助尸体存续的生命体,在海里待得再久也不会死亡。 但过去的几次交手让它知道,对方与海水的亲和力是很高的。 或许,世界上再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点上超过徐寻月。 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地,其中生物种类丰富,久而久之,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食物网与牢固的生态系统。 藻类的繁茂、鱼虾的旺盛、鲸鲨的危险……但它们都是实实在在的,有传承已久的应对方法,曾经被写在人类的食谱上。 唯独海底阴影,神秘莫测,本就是深海最为恐怖的存在。 仅仅是存在,就足够引发恐惧。 僵持期间,澜尝试驱使自己操控的灾变体下水,可它们刚一进去,就被海浪裹挟着飘远沉底。 那些软趴趴的尸体根本扛不住海波。 “强行借用海洋的力量……你绝对撑不了太久,”澜实在被徐寻月这招恶心到了,沉声道,“这种力量用得多了,仍然会进入人类口中的‘污染状态’,你选择用这种方法,也只不过能多拖延一会时间。你救不了任何人。” 徐寻月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往上浮了一点。 他的确受到了影响,眼睛变成绚丽的蓝金色;他的确感受到了某种不属于人类本能的呼唤,这让他的杀意比往常更盛。 但他没有失忆,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对自己身体力量的掌握早已超过了上次。 所以,在澜喋喋不休发出抱怨时,徐寻月调动自己的精神力,对海洋力量的运用进行了一次新的尝试。 规律波动的海水乱了节奏,从某一刻、某个距离起,海浪的高度开始积蓄,不断升高、升高、再升高。 然后朝岸边拍去。 澜瞪大眼睛,先是抬眼看那海浪,再回头去看身后的庄园。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海啸?” 第73章 真相 以吨为计量单位的海水轰然拍来,刹那间砂石翻滚,树木被连根拔起,淤泥堆积到地面。 随着海水的咸腥味逐渐蔓延,那些临海的居民建筑也开始被淹没。载具被掀翻,店铺被冲垮,大大小小的杂货大肆飘动。 庄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侵袭,高高的围墙在撞上水波的那一刻晃了晃。 就像人无法抵御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一样,自然的力量是最无法抵挡的。 如果说之前的街道阴郁死寂、人待久了会陷入抑郁,如今的场面便是暴烈又宏大,叫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多少灾变体被这一波海浪卷入深渊,纵然不畏死,身体强度也让它们无法保持站立。 它们是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全靠澜用精神力操控行事。把精神力分成那么多股运用本就费神,猝不及防对上海浪,更是升了好几个层次的操作难度。 “噗——咳咳,你就算把整个镇子淹了,也弄不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澜好歹是有成熟逻辑和自我意识的生命体,短时间内无法多端精细操控,自己扑腾起来还是可以的,“敢这么使用力量,你撑不了多久……” 话没说完,又一波浪打过来,它身形一晃,再次一头栽进海水。 徐寻月对澜并不理会。 实际上,除非从澜口中获取信息,他不会有第二个与之交谈的理由。 他这次攻击的的目标不是澜、不是那些包围他的灾变体,而是庄园。 庄园是先前线索的最终指向,也是他和祝回准备去却没来得及探查的地方。澜在被点破之前,还说过类似“核心”在庄园地下室的话…… 当然,最后一点有待考证,总而言之,这里值得探索。 水是流动的,水是细致的,有如实质的精神触手顺着汹涌的海水入侵庄园,拂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缝隙,拂去现实世界积攒多年的灰尘与霉味,扑灭核心之内重现旧影中烧着的温暖炉火。 它经过了花园,经过了长廊,经过了雕塑,经过了喷泉,经过了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房间,客厅、客房、主卧、书房,储藏室……也沾湿了挂画和花瓶里枯萎的干花。 海水席卷,落下看不见的精神标记,精神触手将所得信息传入脑中,徐寻月心神一晃,看到了十四年前,庄园中生机勃勃、人来人往的画面。 花园草坪上,三个十多岁的少年操纵着迷你飞行器比拼技术,嘻嘻哈哈笑声不断。三架迷你飞行器在五六米高的空中危险行驶,飞得东倒西歪,好像下一刻就要坠机。 “喂喂喂,你往左边靠一点啊,要撞上了!” “凭什么是我让你,不是你让我?” 不远处,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站在长廊里,他长相端正、气质儒雅,看起来像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此时正眼神温和地望着三个小辈斗嘴。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今天就这样吧,不跟你玩了。” “切,不玩就不玩,又不是我求着你。” 少年们乱七八糟地吵了一架,很快散开。 失去喧闹声与迷你飞行器的花园显得有些空荡,中年男人依旧站在檐下,视野中失去了能够下意识捕捉的身影,他的目光开始随着思考而放空。 渐渐的,他的表情从放松变得紧绷,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 这时,一个管家打扮的人经过,脚步忽然一顿,改变方向朝他走去。 “大人,看您在这里站了很久,还在考虑实验的事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做这种尝试,”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如果实验成功,帝国的战力就会成倍增长。” 管家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男人直白道。 “我……大人,我是在想,现在整片土地似乎处于和平状态,战斗能力或许并不是必要的?” “这么说没错,但条件实在难得,我快四十岁了,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政策。外界的和平给了我们稳步发展的机会,要是战争时期再去研发就晚了……只是不知道上报给帝君,帝君会不会批准。” 中年男人的表情语气一直很温和,话语中却透着一股决心。 管家知道他在暗指什么。百年前,这片土地爆发过巨大的危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帝国建立起白塔,用它护佑人类存续的火种。 白塔确实护佑着人们走出了灾难。在往后的日子里,帝都重建、帝国领土扩张,白塔不再是唯一且绝对的安全区,却仍是和平与希望的象征。 面对百年前的自然灾难,人类无法抵御,那么百年以后呢?如果更加强大,是不是能拥有与自然抗衡的力量?是否能反过来掌握它、将它驯养? 这是中年人思考了三十多年的问题。 “如果帝君不批准,实验肯定是不能进行的,可上面给那么多资金就都用来研发高科技生活用品吗?……我的研发理念总是催动我做一些更大胆的尝试。” 管家想了想,说:“如果您实在想尝试,或许可以进行一个小范围的预实验,我帮您写招募公告,就说庄园需要一些志愿者。” “可是实验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要身体强健……” 管家说:“那就找身体强健的志愿者。我们可以在招募上写招募成功发奖励金。” “你的提议不错。” 男人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是管家的话了结了他的一桩心事,让他拨云见月、放下心中的大石。 可他无意间泄露的细节却表明,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只是内心有一点不安——或许是对违反规则的不安,又或许是某种预感。 总之,这种不安令他踌躇,直到管家说出了他的心声,他也就顺手推舟地照原计划行事。 “我想做这个实验已经很久了,理论数据都很成熟,是演算了千万遍的,只是没有在实验室里进行纠正和实践……” 又一阵海浪翻卷而来,徐寻月看到了更多东西。 他没花多久便确定了,这个看似温和却很执拗的中年男人就是黄绍。 这人是小贵族的后代,却无心帝都的繁华生活,年纪轻轻跑到小镇宣传科学。 在那时,幽灵镇不叫幽灵镇,镇子里也不曾建起庄园。 虽然离开了家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绍的学识、气质,以及离家时带在身上的财产,都足以让他在镇子里站稳脚跟。 时间一年年过去,黄绍受到的尊崇越来越多,他请人修建了这座极为宽阔的庄园,也在这里交上了朋友,结婚生子。 庄园里的风景四季轮转,来往庄园里的人络绎不绝,庄园上方的天空开始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飞行物,他的子女长大了,而他不再年轻。 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可不断挑战新的难题是他的生活方式,黄绍总想研发出能让整个帝国惊叹的东西。 这个阶段的他,碰上了帝国的生活型科研鼓励工程。 徐寻月对生活型科研鼓励工程有所耳闻。 它开始于十五年前,是帝国进入和平稳定时期后的几大政策之一,鼓励所有城市的科研中心将科技融入公民生活。 在这之前,帝君对帝都之外的城市发展多有限制,其他城市的科研发展并不自由。这个政策解放了很大一部分自主研发权限,还下发了巨额资金和用于科研的数据样本。 幽灵镇不大,本来是没有科研中心的,黄绍去了那里,也只是在庄园地下室捣鼓了个小型实验室。 然而,政策之后,幽灵镇有了建立科研中心的资格,黄绍则成为了新科研中心的负责人。 这给黄绍的实验提供了很大助力,黄绍自然想大展拳脚一番。他是普通人体质,便开始在私下研发一种挖掘人体潜能的药剂。 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响起,水流将石头砖瓦钢铁通通冲散,庄园围墙轰然倒塌,喷泉雕塑被卷入漩涡。 更多海水冲入了长长的走廊,冲进那些拥有上个纪元特征的房屋里。 无数黑影混杂其中,随水流一起渗入到更深层次的地方。 黄绍的私人实验室在庄园之内,幽灵阵的新科研中心则在镇子的另外一个方向,二者并不相邻。符合政策的研发在新科研中心进行,而他自己的预实验在庄园中进行。 镇上镇民大多是过自己日子的普通人,就算是向导哨兵,战斗能力也不怎么强。 他们不清楚黄绍在折腾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给钱,谁要钱去谁去,黄绍可是镇子上的大人物呢,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吧? 现实世界的建筑被摧毁,徐寻月精神触手反映的画面仍在变幻。 相貌普通的青年来到这里,面色略带苍白地走了出去;想赚外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天后健步如飞地离开;半大少年在庄园边上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却没有进来,大概是对“志愿者”很好奇。 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好像当了志愿者也不会怎么样,镇民的接受度越来越高。 然后实验失败了。 小型实验室中的瓶瓶罐罐被打碎,剧毒药品溢散出来,污染了镇子里的空气、水源和每一寸土地。 巨额资金购买提炼出的化学试剂让这里气温骤降,天上下起了怪雨。 走在土地上,喝着当地的水,呼吸着这里空气的人开始倒下,倒下之后再“复活”。 它们有的徘徊在镇中,有的走了出去,把污染带到了别的城市。有害物质升级,蔓延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难以消灭。 于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变得奇怪,暴雨暴雪倾泻而下,无数平原被吞噬。 黄绍在实验失败的那一刻就死了,整个庄园的人都在那一天死去。他本想创造出更加强大的物种和力量来对抗自然,却第一个死在了自己催发出的自然之下,严重的实验后果影响了这片土地的生态环境,所有人都生活在灾变的影响之中。 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幽灵镇,一个从前平平无奇但宜居的繁荣小镇,在灾变之后成了最为危险的灾变区。 因为它是污染的发源地。 再后来,一队又一队的向导和哨兵进入这里,可真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安全回去的人却不多。 “哗啦……” 终于,海水通过了地面的罅隙渗入地下室。 徐寻月的视野跟随着自己的精神触手,将地下室、也就是那个小型实验室尽收眼底。 实验器皿、桌椅、折叠床、简单的日常用品、镜子……地下室的主人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卧室,看得出来,他的确十分热爱研究。 在地下室中央,有一个比人类拳头还大一圈的黑色球体。 它正浮在空中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某种黑色的光芒——没错,徐寻月只能这么形容,不是因为没有光所以是黑色,而是真的黑色的光。 它看上去像是实体,又好像只是一个虚影,其中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杂念,能让凑近的人陷入疯狂。 那是澜的核心,也是幽灵镇的污染核心。 徐寻月想,自己的精神体总是和污染核心很像。 也不知道是先有他的精神体再有灾变,还是他在觉醒之后,精神体被灾变影响变成了这样。 精神体是向导哨兵精神力具象化的产物。刚刚觉醒的向导和哨兵是无法放出精神体的,只有在进入白塔,经过引导、学习和训练,才能第一次把它们放出来,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是什么。 不过,就算他的精神体和这些污染核心相似,也终究不是同一种存在。 徐寻月每时每刻都认同自己的人类身份,他的理智不曾在任何一秒迷失过——和体质、血脉无关。 他拥有人类的意志和人类的情感,那么,他就是人类,站在人类的阵营,为人类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而战斗。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消灭敌方。 要怎么做?这里是澜诞生的地方,一切不会像无边雪那么简单。 海水灌满了地下室,将一切冲得支离破碎,可那颗黑色珠子却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没有半分动摇,也没有半分虚弱。 徐寻月余光瞥见那副在海水中晃来晃去的镜子,目光微微一滞。 镜中,他的精神体变得陌生了几分。 阴影的黑本是纯粹而浓郁的,镜子里的黑则是浑浊而逸散的。 后者会散发出一种让人下意识远离、下意识感到惊惧的气息,和那枚黑色珠子上的杂念有几分类似。 ……这或许是使用力量的代价,越使用,越同化。 徐寻月能保证自己在使用过程中的清醒,却无法消解动用力量时力量与身体的结合。 在他注意到这点之后,与他意识相连的精神体开始躁动,执行指令的同时疯狂攻击起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黑珠。 【这是个讨厌的东西。】 【看着就烦。】 【它身上散发着让影子作呕的气息。】 【想回家。】 【想rua狼。】 精神体粗暴的动作碾碎了室内的用具,却没有像往常撕碎猎物一样击溃它。 “我们同源,都是向导的身体,本源也相似……只要你不进化成完全体,就永远无法消灭我。”澜的声音从岸上穿过海面而来。 与此同时,超负荷使用力量的副作用终于爆发,精神图景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开了。 这种痛感就好像脑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撕碎融化了一样,给人一种下一刻就要死去的错觉。 过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这次的痛感强。 徐寻月猛咬舌尖,让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刺痛和血液的腥甜刺激感官。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自己的痛觉调低了10%。 只调了10%。 选择留下就是选择面对,虽然可以完全屏蔽,但痛觉也是身体的一种警报器。 徐寻月不会放弃任何感知危机与极限的途径。 第74章 直播 “吱呀——” “啪。” 皇宫之外,一间不起眼小屋的门打开了。 从门里走出来的祝回落下手刀,打晕了对面正要强行破门的人。 昏厥过去的向导顶着张面瘫脸,年纪轻轻,却穿着帝国高级官员的制服,赫然是陆司。 陆司一晕,手里的武器便滑脱出去,人也跟着往地面砸——脸朝下的那种。 祝回余光注意到这点,便拎住他衣领缓和了下冲力,换了个让陆司脸朝上的方向松手,将人丢在地上。 “谢谢你,”木屋里传来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舅舅总说你比他厉害,而且队长的哨兵肯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哨兵……加油。” 祝回一顿。 “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一切。” 他说完,便迈开脚步,没有半分犹豫地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祝回刚才走出的屋子是秋晔的住处。 秋霜的住所在皇宫角落,之前秋晔沉睡的时候,秋晔人都是在秋霜家躺着,算是有个照应。 可这次,秋霜却带着秋晔跑出皇宫、到秋晔自个儿的房子里去了。 根据秋霜的描述,秋晔在他们出发去幽灵镇不久便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近况。 得知了近况的秋晔一心要见帝君,怎么拦都拦不住。 秋霜不得已把他放走,还和他约好了最晚的安全时间地点,结果过了约定的时间,秋晔仍然没有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秋霜等得着急,差点就要自己溜进去找人,这时皇宫出来几个面无表情的皇家护卫队哨兵——他们把陷入深度昏迷的秋晔抬了出来。 那几个哨兵很奇怪,秋霜和祝回强调,说他们眼神呆滞,仿佛提线木偶。 严格来说,她和那几个哨兵都在皇宫任职,勉强能称得上一句同事。可当秋霜尝试着询问、打探消息的时候,对面却一言不发。 那个样子不像是不想说话,而是对她的问题没有反应,就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遇到计划之外的情况。 而被抬出来的秋晔身体机能紊乱,除去新伤,多年累积的旧伤也尽数爆发。 秋霜无法理解。 这是战斗了吗?在皇宫之内械斗?还是说犯规被罚了? 对于一个曾经为帝国浴血、战功赫赫的退役哨兵来说,除非他犯了原则性错误,否则不可能受到这样重的体罚。 要是皇宫真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变故,里面乱成一团,那他又为什么被送出来? 秋霜试探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去修复,却发现秋晔的精神世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清晰的思维想法,也没有任何疑似精神图景的环境,就连哨兵习惯性竖起、自我保护用的精神屏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现象对秋霜而言并不陌生。 自从她觉醒成向导以来,无数有关迷失、意志死亡等的知识就围绕在她身边,无论是作为学生、哨所医师、小队成员,又或者如今。 她对这种现象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也在无数哨兵身上见到过这种现象,但当这片黑暗出现在自己亲人的精神图景中时,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精神图景是精神世界的具现,它们可能是海洋、雪原、森林、河流、山谷……各种地方;也可能是红色、绿色、白色、蓝色……各种颜色。每个人的精神图景都是一幅风景画,只有在他们迈向死亡的时候,这些画面才会变浅变淡,如同被水浸湿的画纸。 大脑空空没有思维的人,精神图景是这样的一片虚无。 就算身体完好,也只是一个空壳。 祝回在收到秋霜信息时就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人的感受是不同的,那个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中年哨兵是他少年时期最重要的师长,教过他很多实用的战斗技巧。 活着、还有死去,两个意义在一具躯体上同时得到了具现。 “我一直很怕他离开。现在他终于要走了,萦绕我十年的恐惧也终于要结束了。”这是秋霜喃喃自语的话。 祝回也说不出什么宽慰她。 死亡是许许多多的哨兵和向导、以及他们的家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以早早给自己打预防针,但死亡猝然来临的时候,多少人能舍得? 祝回知道自己没有伤感的时间,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成功了,剩下的人得到安全,而他也能带着圆满完成任务的好消息去见哥哥。 秋晔被抬回来的时候,帝君大概还有几分意识,就是这几分意识让他挣扎着把人送了出来、而不是撕碎在里头。 然而,没过多久,状态明显不正常的陆司出现在小屋门口。 作为和帝君接触密切的情报部长,他也受到了一定程度了污染,看样子是想破门而入,把秋晔和秋霜都带走。 把放出来的人又带回去,说明帝君自己的意识落了下风,他快被彻底污染了。 时间不多,不能让新的核心在帝都完全形成。 把陆司交给秋霜,让她能救救不能救提前扼杀,祝回照着秋霜给的地图潜入皇宫,一路遇上好几拨面无表情的皇家护卫队哨兵,他们有的甚至表现得近似灾变体——没有情绪、总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拐角。 为了避免冲突浪费时间,祝回完全避开了他们,直直朝廊道最深处的房间而去。 白塔,研究所。 一群向导汇聚在室内,表情严肃,性别老少各异,正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忙自己的事。他们有的拿着研究仪器、有的拿着终端联络和人联络、有的在观看罗明旭主持的公开直播。 被围在最中间的人戴着副眼镜,两鬓花白,看着年纪有些大了,相貌透出十足的儒雅稳重。 忽然,被围在中央的向导,也就是夏风低咳一声。 其他人瞬间安静下来,看着他准备听他讲话。 夏风是白塔研究所所长、向导学院的院长,经历过帝国的动荡时期,也在灾变后贡献过自己的力量,失去伴侣后仍奋斗在研究第一线,丝毫不畏惧有毒药剂和辐射。 他的工作时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多,是如今帝都向导中当之无愧的领导者。 夏风抬眼扫视一圈,沉声说:“大家都知道了,这次的混乱并不是什么派系家族之间的争斗,而是帝都出现了类似污染源的存在。污染源在皇宫,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皇家护卫队已经全军覆没。”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焦灼起来,几个年轻向导快速交换眼神,却不敢出声讨论。 “那么多哨兵,乱起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夏风继续说,“我们要派一部分人去皇宫周围救援,哨兵学院和军部的人会跟我们一起稳固局面;剩下的小部分人留在研究所远程观察,做好使用导弹辐射等的力量。” “是!” “收到,院长。” “我想去救援,把我分到救援那队吧。” 年轻向导们表现得既踊跃又有纪律。 夏风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心中庆幸这个时候帝君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们。 否则,自己的调配和指挥绝不会这么轻松。 思绪到这,他便难免想到徐寻月,那个他第一次见就很欣赏的学生,不仅在战斗方面顶尖,胆识和观察力也都是第一流。 如果他在,白塔的压力会小很多。 虽然是老一辈的人,可徐寻月之前给他透露过多次信息,有关无边雪、有关污染核心……这些信息让他对帝君有了一些更加全面的了解,他心里多少知道徐寻月是什么意思。 帝都的混乱爆发之后,夏风更是完全站在了徐寻月这边。 但徐寻月却没有回来。 夏风不禁担忧。 变故提前爆发,他这样组织人员,事后会获得多少认可与信任?这次救援又会牺牲多少人? 这是无解的问题,只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这是……?” “怎么回事?” 忽然,几个终端放着罗明旭直播的研究员发出惊呼。 夏风连忙询问缘由,他知道自己手下都不是大惊小怪的人。 “您看这个、您——” 研究员正要把自己的终端递到夏风面前,下一秒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房间内,所有人的终端,不论之前是否是打开的、在播放什么,此时都被强制打开播放起同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人声,却有许多悉悉索索似有若无、叫人听得很难受的细碎响动,而画面中的环境是那么的叫人眼熟。 高高的顶,刻着花纹的墙,结实的承重柱。 厚实而昂贵的地毯,精致无比的地砖,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宝座。 往日象征着神圣高贵的地方,在屏幕中显得阴森可怖。 “这是……皇宫?” 有人发出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提问的话语。 “是皇宫,”另一个人回答了他,“但它为什么会切掉财务大臣的公开发言直播?这录像吗,还是说也是直播?” 没有人回答他,这是他们心底共同的疑问。 另一边,罗明旭正语气温和地对着镜头发言,费心费力安抚民众,面前的大屏幕和终端却同时显示出皇宫的画面。 “?”他立即联系副官,“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破坏我的发言吗?这种时候还在搞派系争斗?!” 副官惊疑不定地摇头。 “似、似乎不是……长官,我的终端也变成这样了,似乎所有人的终端都变成这样了。” 这时,画面动了起来。 两边物品迅速向后掠去,画面的中下方则闪过一把匕首,镜头直直冲向阴影处的那个王座。 令人战栗的狼嚎声从屏幕那端响起,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第75章 结束? 祝回在踏入皇宫的第一秒就发现了不对。 典雅大气的宫殿已然不复往日。 明明是白天,灯都亮着,过道中随处可见海神纪少有的珍贵绿植,却给人一种极其昏暗的感觉,仿佛这整个建筑都被笼罩在某种庞然大物之下。 陈旧腐朽的气息钻入鼻尖,就像被海水泡烂的木头,这是祝回曾经在澜、在无边雪都感受到过的气息。 皇宫、又或者说帝君的精神场已经扭曲了,他只需要凭借感应,往气息浓烈的地方走。 雪狼在精神世界里唠唠叨叨,一会说这里太臭鼻子快坏了,一会让他快点搞完去找徐寻月。 祝回都没有理它的心情……这种事简直是越说越想。 宫殿里巡逻的护卫队哨兵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只做程序之内的事,反应并不灵活。他收敛自己的情绪和气息,很轻松就绕过了他们,找到了廊道尽头的那个房间。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奇怪的是房间周围没有护卫队哨兵巡逻。 但这恰好方便他潜入。 祝回无声无息地推开门,又把门原模原样地掩上。 房间里没开灯,窗户是关着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在黑暗最为浓烈的王座之上,有一具人型躯体。 祝回只看了一眼,就从对方被黑暗勾勒出的面部轮廓中确定是帝君。 说起来,帝国这一任统治者的在位时间是很长的,长过了他的年纪。 甚至在祝回小时候,他那在哨所勤勤恳恳一辈子的父亲就将其视为榜样,说帝君是荣誉与先锋的化身。 可现在,这个中年人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腐臭气息。 他是皇宫中奇怪气味的源头。 祝回观察四周,强大的夜视能力让他捕捉到黑暗中望过来的一双黑色眼眸。 “年轻又强大的身体,还带着一丝同源的气息,这是我见过最好的……” 陌生的声音响起,是和帝君完全不同的音色。 它问:“你想成为我的追随者吗?” 祝回当然不会应它的话,却还是皱了皱眉。 这么看,帝君似乎已经被完全污染了。 被完全污染的人类,真的能说出有逻辑的话吗? 哥哥把这件事交给他,肯定是希望他能把帝都的混乱处理好,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光打架,那样只会加剧舆论的发酵。等混乱结束,帝都各个势力开始清理局面,前因后果就难解释了。 不解释固然没关系,但总会落人口实,他可不想哥哥被议论。 如果帝君完全失去逻辑,实时转播就无法展示出有效对话作为证据。 至于帝君口中的同源气息……那应该是哥哥留下的。 “你比这里的其他人类都更强,是最适合做我的代行者的存在。只要成为我的代行者,你就会获得我的力量——那远比你现在要强得多。” 换了个芯的帝君喋喋不休,话语间有股天然的骄傲和轻蔑。 那是一种对“低级生物”的想当然,完全不在意对面的想法,也觉得没有在意的必要,在它心中,成为它的代行者就是天下最好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看,和澜的心理有异曲同工之处。 算了,祝回决定先打再说。 等打得差不多奄奄一息了,再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东西。 于是,他率先启动了定位器上连接最高系统的实时转播功能,唤出精神体攻了过去。 对面反应很快,瞬间扯来几个黑影瞬间挡在了自己身前,利刃刺入,发出沉闷的割肉声。 祝回立刻反应过来,“黑影”其实并不是“黑影”,而是堆积在暗处的尸体。 ——是那些穿着皇家护卫队制服的贵族哨兵们。 “你不想成为我的代行者?”王座上的身体站了起来,“就算不想,也不该直接动手吧?现在你不可能成为我的代行者了,你只配做傀儡。” 傀儡? 那些在外面巡逻的哨兵大概就是吧。 祝回快速扫了眼那些尸体,没有后退,反而直接放弃了握着的那把匕首,又从腰带上抽了一把出来。 从帝君扯尸体挡攻击的动作看,要么是他和澜因使用的身体不一样导致能力有所不同,要么就是他刚刚彻底转化,能力还不完全。 无论哪个原因,对祝回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他的目标永远只有一个——速战速决。 无数哨兵的尸体堆积在王座之下,场景可怖不已,能让许多资历丰富的战士都望而生畏,害怕自己会落得同样下场,手持利刃的年轻哨兵却毫不畏惧。 雪狼凭空出现,身躯庞大却拥有无可比拟的灵活性,几个跳跃便来到帝君身前,上去就是一个狠辣的扑击。 就在这个时候,帝君的身体动了。 祝回当然不会忘记,这位统治者年轻时也是相当优秀的一位哨兵,维持过哨兵学院的历史记录,只不过后来又被打破。 被污染了的帝君,体质必定有所改变,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祝回同时开启视觉听觉嗅觉三重感官爆发,迎着重重叠叠的黑暗冲去。 ……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房间内物品倾倒粉碎,贵气精美不再。 而这些,全都被实时转播到帝国公民的虚拟屏幕前。 不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在帝都还是待规划区,任何一个终端有信号的人都接收到了这幅画面,并把注意力给了出去。 白塔研究所。 “院长,您能看出来这是谁了吗?”一名研究员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夏风面色凝重,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看不出来、还是自己也不清楚的意思。 研究员就是顺口一问,对答案并不执着,见状便自动理解成前者,又继续看终端去了。 屏幕中,主视角的位置快速变换,画面也跟着晃来晃去,以他的视力其实根本看不清。 但最开始的静止画面是所有人都看清了的,那里就是皇宫,而镜头中一闪而过的那张脸—— 就是帝君。 所以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有人在他们不知道、救援队伍也没发现的情况下进入皇宫,和帝君打了起来。 谁胆子这么大? 这样想着,他又不由自主地瞄向夏风。 两个学院和军部派去的救援队伍应该已经到皇宫附近了,而这个人不属于三方中的任何一方,至少目前看来是不属于的。 那救援队伍对这个人的态度是……? 夏风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确不知道屏幕中的主视角是谁,但看的时间越长,心里的那个形象就越清晰。 狼嚎声,还有镜头中一闪而过的白色…… 白色的狼? 那不就是祝回? 不仅是作为向导学院的院长,对优秀的年轻哨兵有所耳闻,徐寻月也跟他介绍过祝回,这让他印象尤其深刻。 可他们不是一起去了灾变区吗? 按照幽灵镇和帝都的距离,基本是不可能现在就回到帝都的。 屏幕中,双方的战斗速度都很快,他老花眼几乎捕捉不到其中动作,却能听出金属撞击金属、金属切割肉/体的两种不同声音。 夏风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知道,徐寻月肯定是没回来的,否则自己肯定会收到信息。对方或许是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帝都的现状,又被一些事绊住了,所以才让祝回先过来。 ……一定是这样。 夏风深吸口气。 自己学生和祝回是站在同一边的,徐寻月信任他,也没人比徐寻月更清楚祝回。 不管背后的情况有多么复杂,既然祝回到了帝都,就应该全力支持他。 这时,夏风也注意到了周围向导对自己的眼神试探。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计划正常进行,但要注意他的安全。 ” “是!” 帝都某豪华演播室内。 “部长,您看这……我们是该找出办法,切断这个实时转播吗?”副官思来想去斟酌半天,还是问了罗明旭这么一句。 这个公开发言可是罗明旭辛苦准备的,事关安抚民众,意义重大,眼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切断了,不说影响怎么样,财务大臣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不用。” “那我这就叫人……啊?哦、哦我明白了。”副官差点没反应过来。 罗明旭看了眼嘴上说着明白,但显然心里不明白的副官,也没解释,只说:“多叫点人去皇宫附近救援,不用管实时转播。” 收到指令的副官匆匆离去,罗明旭看着屏幕上的乱影,紧绷的面色居然放松了一点。 “是祝回吧?帝国最年轻的首席哨兵,”他低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徐向导也是二十岁当上帝国首席向导的……一定不会失败。” 帝都中心别墅区。 在乱作一团的易家和许家中,正忙着稳住变得有些奇怪的家人的易程礼和许孟微也都看到了终端上的画面。 “这个声音……不会、是他?”易程礼的声音由小变大,最后几乎是惊叫起来,“他居然敢……不、这……我的天,所以真的是皇宫的问题。” “已经行动到这一步了吗?太好了。”黑眼圈严重的许孟微松了口气。 皇宫之外,不起眼的小屋中。 秋霜将治疗完的陆司绑好靠在墙上,重新坐回床边。 她并没有哭太久,眼眶已经有些干涸了,此时此刻,她就用这双发干发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终端屏幕,恨不得在上面烫出几个洞来。 或许是心中的愿望太过强烈,才过五分钟,她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画面。 紫褐色液体从被阴影覆盖的身躯中迸射出来,白色巨狼将其扑倒在地,换了不知道多少弹夹多少匕首的哨兵将利刃插入对方脖颈处。 一捅,一旋,那颗脑袋便掉落下来,咕噜噜滚到王座边沿。 死了? 死了吧。 这是结束吗? 在哨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中,被割下的那颗头颅张开了嘴。 “辛苦了……谢谢。” 第76章 掐脖吻 人体的灾变因子浓度达到30%时,污染评估仪会发出提示。 战斗结束的那一刻,祝回刚好收到了提示。 他平复着呼吸,不去管脸上胳膊上的伤口带来的剧烈痛感,不知道是不是帝君被污染后体质变化的原因,伤口除去疼痛,还有蚂蚁爬过般细密钻心的痒。 祝回完全可以想象,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徐寻月也不算在内——那么,任何一个向导哨兵都会被伤口中的灾变因子所污染。 出乎意料的是,在被斩首后,帝君反而恢复了一定的思考能力,声线变回成了人们熟悉的音色。 房间之内依旧昏暗,原本的腐臭气息上还多了浓烈的血腥气,用具饰品碎裂得到处都是,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场恶战。 就连雪狼的毛都被染红了,湿答答的黏在身上,于是尾巴不大高兴地甩来甩去。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和我能做的。” 帝君虽然那么说了,祝回也不会完全放心,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气息已经完全平稳下来。 “有几个问题,长话短说——幽灵镇的核心是你造成吗?” 那颗头动了动。 “幽灵镇?……什么……没有,我从没想过让帝国、处于危机之中。” “三年前,徐向导的那个任务是你故意为之的吗?” “是……不是?我只是希望他能帮我找到当年和我一起去的人……但可能有其他因素干扰,已经分不清了。我有时候能感受到同类气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或许我心里是想让他过去成为养分……” “那钻石海的任务?” “……对。你潜力太高了,如果能成为养分、也是……” 说到这,帝君声音陡然一变。 房间明明没有风,那颗头却忽然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面部肌肉来回变换,表情一会狰狞一会安详。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 祝回时间有限,并不打算做善解人意的倾听者,看在对方还有一点意识的份上,握着匕首直截了当地问: “你被污染,无法控制自己,后来又演化出了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已经……说完了,”那颗头艰难道,“失控不是脱罪的理由,我有我应该的惩罚。” “嗯。” 终端屏幕前的所有人见证着一切,在狠辣而不留余地的利刃之下,那个变成异常存在的昔日领导者终于倒下了,一句字也说不出来。 随着他的倒下,房内的阴影缓缓散去,满地狼籍更显触目惊心。 而房间里的唯一一个活人却没有丝毫慌乱虚弱的样子,他用冷淡且不带情绪的声音完成了一段简短的对话。这对话不像公开发言、不是呼吁、也没有打哑谜,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将重要事实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另外,还有一件事,比你们刚才听到的更紧急。” 就在祝回处理完现场,确认尚未形成的核心已经被完全消灭时,他又开口了。 相比之前,他的语气显然多了不少波动。 “计划中,这个时间点我该在幽灵镇。相关部门消息灵通的人大概有所耳闻,前段时间,我和我的伴侣组队去了那里。” 他一边说,一边从廊道深处的房间中退出,朝宫殿之外飞奔。 “类似帝君状态的生物,幽灵镇深处也有一个,它被彻底污染的时间更早,能力也更加全面。我本来走不掉,是他怕帝都出事,出手让我先来帝都,现在我要回幽灵镇找他。” 帝君既死,那些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皇家护卫队哨兵便不再到处巡逻了。他们大部分停在原地,不知道是没缓过来还是已经傻了,另外小部分则抱着脑袋或蹲或坐,表情痛苦口中念念有词。 总之,他们没有拦住祝回这个“闯入者”。 祝回跑速很快,来的时候躲躲藏藏耗了半天,离开时畅通无阻,才花了不到十分钟。 他这番话可比之前和帝君的一问一答有感情多了,最后更是直接道: “我用我个人所有担保,以上情况全部属实,他付出的远超于我。希望军部能调动最大可支配力量前往幽灵镇支援,同时开通特殊通道,用帝国目前最先进的飞行器,确保我个人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皇宫大门处,隐隐能看到一队伍人,为首几个是穿着研究员制服的向导,正朝祝回不断挥手。 其中一个见祝回看见自己,连忙高声喊道:“我们都听见了!放心,你说话的时候军部就已经在调动部队了,他们会给你安排最快的飞行器,这里交给我们。有关幽灵镇的所有讯息也会第一时间传到你的个人终端。” 帝都的人们忙碌起来。 *** 幽灵镇周围,d1到d5五个待规划区正在经历水灾。 更严肃地说,是海啸,毕竟浪有那么大、那么连绵不绝——即使几个待规划区距海洋足足有几十公里。 d1区内,留下来的于圆和程涛正帮当地哨所抢救不防水的科技设备和物资,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 自从祝回离开,时间已经过了三十二个小时,即一天又八个小时,然而两个小时之前,从灾变区中涌出的海水就源源不断地冲了过来。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终端信号也变差了,就拿d1区哨所举例,不少人在两个小时前开始尝试和帝都通讯,却一次都没能把现状成功传出。 好在待规划区的人大多是向导哨兵,身上都是有本事在的,不至于被淹死。 只是那些前人辛辛苦苦造的建筑、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物资、以及边界线的告示牌和警示标记倒了霉。 于圆一颗心掰成三瓣用,既担心分开的徐寻月和祝回,又要注意抢救物资,现在更是暗自推测,这汹涌的海水是否和仍然没从幽灵镇出来的徐寻月有关。 有关的话,那肯定是在战斗,这是占上风的意思还是占下风的意思? 无关的话,徐老师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了? ——的确是有关的。 真打起来,人在面对未知对手时总是难以做得那么面面俱到。 澜是徐寻月见过最有自主意识精神力最强的灾变生物,这里又是澜的出生地,徐寻月对付起来并不轻松,他不仅要杀伤敌人,还要注意自己的状态。 一般向导的恢复能力和持续作战能力不强,但他体质有所不同、又身处海水之中,到现在也算占了上风。 海水所及都是他的感知范围,越近感知越明显,徐寻月能确定,幽灵镇的庄园已经被夷为平地,其他更加低矮、建材简单的建筑同样荡然无存。 全帝国最危险的灾变区就这样消失了,这是好事,不好的事是徐寻月发现水淹到了外面。 他有控制,但控制难免分心,况且,这种情况下控制水流也算某种程度上的攻击削弱。 与此同时,幻觉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这是能力使用过度的必然结果。 比如,徐寻月会在攻击方向上看到自己逝去的亲人,看见祝回;再比如,他会在偶然飘过的镜子里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飘在水里和阴影融为一体的长发。 金色的纯粹到不像人类的眼睛。 虚化的仿佛没有实体的脸。 模糊的五官。 是谁呢? 没见过。 这张脸上的表情很冷,完全不带情绪,给人一种随时会一声不吭大开杀戒的感觉——这点倒是和他的哨兵很像,他的哨兵做和他无关的事就是这样。 仔细看,镜中人的眼瞳还在微微跳动,这是神经兴奋的表现。 “咕噜。” 水流经过,一个气泡从他衣服里滑了出来,带着枚棕色圆叶朝上浮去。 徐寻月下意识伸手把叶子抓住。 镜中,那蒙着层黑影的虚化手掌瞬间清晰起来。 徐寻月顿了一下。 他盯着镜子,发现不止手掌,那整条手臂乃至整张脸,都在发生这样的变化。 ……哦,镜子里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但他的视觉和表层意识并不承认这一点,反而产生了对自己的认知错误、甚至自我怀疑。 心念一动,镜子碎片被洋流彻底冲走,徐寻月继续对付澜,准备把这家伙直接解决掉,再来处理自己状态的问题。 对方其实已经很狼狈了,本身用的就是常规向导的身体,抵不住洋流的冲击,在徐寻月利用洋流将庄园连带污染核心撕成碎片之后,它对众多尸体的操控能力更是下降了一大截。 很快就能结束了。 …… 又过了两个小时。 “唰——唰——唰——” 猛烈的风声出现在幽灵镇d1区上空,声音听着骇人,风实际刮在脸上的效果更是生疼。 于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架单人飞行器——是那种把她卖了都买不起的、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顶级飞行器从天而降。 是真的从天而降,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风声瞬间就停止了,飞行器本身还因为惯性向前猛冲了百米。 更刺激的是,在飞行器向前冲时,一个眼熟至极的年轻哨兵直接打开门从里面跳了出来。 “哗啦——!” 飞行器一头栽进水中。 祝回卸掉冲力,在水里稳住了身形。 这时候,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已经停止了,只是拍过来的水没有很快褪去,位置正好到他膝盖。 “……帝都的事你解决完了?” 于圆有点没反应过来,见祝回也往自己这边看了,便脱口而出,毕竟在她这里,祝回从离开到回来全程只用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她物资才抢救了十车。 这就是顶级飞行器的飞行速度吗? 祝回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赶路赶的。 他没回答于圆的问题,开口就是询问近况,语速很快,明显是很着急。 于圆也就不问了,刚才那话本来就是脑子一抽秃噜出来的。她把四个小时前的“海啸”、待规划区失去信号、以及d1区收集的信息等全部快速说了一遍。 祝回脸色更难看了,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朝着那架在水里飘的单人飞行器去。 被飞行器降落声引来的程涛和哨所其他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祝回这幅样子,就默默地选择了让路。 “那个,等等。” 最后,还是被徐寻月和祝回救过的光头哨兵忍不住了,他冲着祝回喊: “你现在要去幽灵镇吗?” 祝回的速度一点没慢,更别提看光头哨兵一眼。 他依旧没说话,从祝回到d1区开始,他唯一说的话就是问于圆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让气氛有些凝滞,当然,没有人会去怪他的这种冷淡。 光头哨兵看着他上了飞行器,朝前走了几步。 “可是那里……” 一句话只说了四个字便收声,光头哨兵停住脚步。 祝回这个反应,绝对是徐寻月出事了吧,他想,是失去了精神链接吗? 自然的力量是可怕的,再强的向导哨兵,面对它也显得渺小。 幽灵镇里…… 他想到两天前,自己被其中灾变体追杀、命悬一线的场景,也想到刚才,重重叠叠的海浪跨越几十公里扑来时的犹有余力。 但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自己跟着于圆几人离开时所见的那一幕。 他们向外走,徐寻月和祝回则朝着反方向行进,两个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却会毫无征兆地对视交换眼神。 没人有资格劝说祝回,哪怕是劝说他等几个小时等大部队汇合。 他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 …… 在驾驶飞行器往幽灵镇深处赶的路上,某一瞬间,祝回有些恍惚地想,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无边雪那次好像也是这样,相似的分开,相似的寻找。 哥哥会不会变成和上次一样的失忆状态? 就算再失忆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只要在一起就好,他真的不想离开哥哥哪怕一秒一毫米了。 不过有一点比上次好。 上次,他和哥哥的精神链接断掉了,这次只是松散了一点。 这本是个好兆头,但于圆所说的海啸等一系列信息实在太让人不安——在这种关头,任何异常现象都能让祝回惊惶焦躁。 感觉再看不到,自己就要死了。 所以只要看到就好。 凭着那点松散的精神链接,他在到达某块区域的时候驾驶飞行器降落。 之所以说是“某个区域”,是因为幽灵镇已经完全变成了汪洋大海,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水位远比d1区高,是需要潜游的地步。 飞行器再次冲出百米,如一根浮木般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祝回则一头扎进水里。 疾速增加的水压和格外明显的海水流动声让他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是身体在发出抗议。 按理来说,高级哨兵的身体素质可以适应深水环境,但那需要时间循序渐进,而不是像他这样没有任何设备地直接下潜。 将近两天没有休息、精神力持续高度集中,现在的祝回和一根紧绷的弦没什么两样。 是心里的期望在支撑他。 这种期望既让人刺痛,又给人前进的动力。 前面的海水是黑色。 祝回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没有光线导致的黑,它更倾向于哥哥精神体的颜色。 他憋着气,继续朝下方游去。 四周很快变暗,以祝回的夜视能力也看不清什么了,这让他处于一种极其被动的状态。 放在平常,他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摆脱这种境地,可在这个时候,祝回反而高兴起来。 越是不正常的黑暗,就越证明哥哥在附近。 他只要再找找—— 忽然,面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双金色眼眸。 这金色本就纯粹,被周遭一片黑暗衬托着,都显得刺目起来。 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祝回被刺激地眯了眯眼。 熟悉的气息从对面传来,他自然而然放松了警惕,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从正面掐住了脖子。 祝回用0.01秒绷紧了肌肉,随后放松下来,用0.09秒推测哥哥是不是果然又失忆了。 失忆就失忆吧,也没掐很紧,肯定跟上次一样。 反正哥哥不会真的伤害他,都是情趣。 祝回毫不反抗,甚至在心里美滋滋地享受起来,虽然还泡在水里,却好像已经完成了一件大事。 0.1秒过后,他被掐住脖子拉近了,属于另一个人温暖的唇覆了上来。 【没失忆。】 嘴唇被占着了,就用精神链接传递信息,徐寻月没在第一时间把水下呼吸的能力给祝回,还故意亲得很凶、让自己的哨兵失去仅存的那一点氧气。 【不过确实是情趣。】 从精神波动也能感觉出来,徐寻月心情很好,他心情一好,怀里的身体就越来越软,像一条被拎到砧板上脱水的鱼,偶尔扑腾两下甩甩尾巴跟撒娇似的。 对了,尾巴……徐寻月忽然有点怀念自己上次短暂失忆时摸到的毛茸茸了。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等回家再说。 他确实很喜欢掐脖子亲的姿势,于是又抱着哨兵亲了一会,直到对方开始无意识抓他衣角才把人放过。 “我这边也处理好了。” 在接吻的时候,徐寻月很轻易地接收了祝回潜意识里的信息,知道帝都的情况在好转。 他轻声说:“走了,我们回家。” 第77章 收尾 “哗啦啦……” 望着逐渐褪去的海水,d1区众人有些骚动。 祝回刚进幽灵镇没一会,哨所的信号就恢复了,当地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向帝都反馈情况,还和正在往这边赶的军部大型飞行器取得了联系。 帝都高层很重视幽灵镇发生的一切,只是集体行动的速度必然不如个体,单人飞行器又比大型飞行器灵活。作为哨兵最顶尖层次的战力,祝回一个人不要命地赶路,自然把其他飞行器甩在了后头。 只不过,有一点是出乎d1区所有人意料的。 当哨所所长向军部指挥官汇报,说祝回直接一个人开着飞行器进入灾变区了的时候,指挥官说—— “这方面我们已经了解到了。” 哨所所长一愣,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指挥官解释:“祝回身上有个能连接所有终端的东西,那应该是前纪元最新的科技产品,他在帝都那会把这功能打开了,估计是因为太着急,走的时候就没关。” 与此同时,哨所所长的耳朵已经捕捉到周围下属控制不住发出的惊呼,余光里的他们一个个都在低头看终端。 至于所长自己——信号恢复的第一时间,他就在用特殊通讯设备和外界联系,还没来得及查看终端。 “……所以我们也意识到了幽灵镇的问题。祝回在靠近幽灵镇的时候,终端上播放的画面就消失了,而现在信号恢复,画面也恢复了。” 指挥官声音温和,解释井井有条,原本焦躁的所长渐渐安静下来,二人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营救方案。 首先,派队伍去灾变区支援,顺便清理灾变生物。 其次,至少安排两个人盯着终端上的直播画面,一旦出现异常,其中一人立即向长官和清理小队说明情况。 最后,自保能力较弱、身上污染因子浓度较高的人就待在d1区,帮助当地战士收拾打扫,并随时接应从灾变区内出来的同伴。 这是一个非常理智的计划,如果一切按照计划执行,效果肯定不错,人员伤亡也能达到最小。指挥官还在心里感慨,认为祝回依旧保持直播画面是个明智的决定…… 然后他们就被狠狠打脸了。 也不能说是打脸,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无处安放。 终端画面的开端,是预想之中的黑暗压抑,可画面的结局,所有人始料未及。 没有什么最坏的结果找不到人、没有险象环生伤痕累累、也不是鲜血横流需要立即救治……这个、这个…… 咳咳,非礼勿视。 大部分上了年纪、有自己经历阅历的人默默对上视线,莫名其妙地开启了一场闲聊。 “刚才那是徐向导?感觉好久没在新闻上见他了,最近几年都没什么消息,还以为他不会再来灾变区。” “嘿,你是不是不看和军方无关的新闻?人家三个月前和祝回结婚的事儿就被报道了。” “哦哦,我确实不关注和军方无关的消息,不过他们感情这么好居然没办婚礼?如果办了的话,以我的职位,不应该没听过风声啊。” “可能那时候忙吧,哎,你说现在也算解决了一桩大事,今后会不会……” 另一边,小部分年轻的、对结合关系好奇的向导和哨兵则在悄悄看,那股小心翼翼的劲跟做贼似的。 ——原来那个传闻中的徐寻月是这样的。 ——原来那个传闻中的祝回是这样的。 “嘶,那个、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徐向导的腿……?” 一道弱弱的提问声让全场安静下来。 是啊,画面中的向导没坐轮椅。 还没等谁打破这种安静,终端画面忽然变黑,像是被什么遮住了视野。 通过设备,徐寻月有些失真的声线传了过来。 “小回,你没关……” 一阵衣料摩擦声过后,终端画面被切断。 众人:“……” 经过这个意外,d1区的气氛反而缓和下来。 微风吹过,阴云逐渐散去,从海啸开始就一直下着的小雨没有停止,反将露出来的太阳衬托得更加灿烂。 在阳光的倾照下,周围气温上升些许,带来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就连雨滴打在身上,也不显得粘腻烦躁了。 往后,极寒的气温会像今天一样,一点一点攀升。 海水会褪去,冰雪会融化,曾经许许多多的平原谷地都会再次浮出水面。 人们能重新开垦这些土地,重新建造起房屋,重新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已经造成的污染不可挽回,灾变因子仍然存在,但只要源头被遏制,大家一起慢慢清扫,总有一天能够到达理想的终点。 徐寻月和祝回从灾变区出来的时候,也见到了难得的太阳雨,徐寻月觉得这种程度的阳光有些刺眼,便帮自己的哨兵调节了感官。 祝回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侧过头对他笑,还摇了摇二人牵着的手,半点没有不久前不好意思的样子——不久前,祝回被他点破没关设备的时候,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哥哥,我现在好困。” 祝回一边笑一边说,声音既没有刻意压低,也没有刻意放大,看上去坦坦荡荡,完全无视了周围人震惊而不知所措的表情和眼神。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说话内容是撒娇的事实。 “现在回家,路上就可以休息。”徐寻月同样无视了周围人的感受。 尽管有些人好奇他的腿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也在心里认为,徐寻月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眼前二位解决了帝国的危机,是值得尊敬和追随的英雄,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们这些人应该反过来保护徐寻月和祝回,让对方得到休息、得到守护者应有的待遇。 海水已经退去,幽灵镇的残局自然有人收拾,很快,徐寻月和祝回就上了军部的大型飞行器。 坐在指挥官特批的休息室里,两个人都没有立刻补觉,而是低声聊了一会天。 他们谈及彼此这两天的经历,说到战斗感想,也说到秋晔的事故。 当话题涉及后者的时候,室内出现哀悼般的静默,过了一会,祝回说: “我其实是自责的。秋晔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一生一直在失去亲人,到最后和秋霜相依为命……他的亲人就是秋霜的亲人,但现在他这样,秋霜就只有一个人了。我想过,如果我赶到帝都的时间早一点——这只是针对我自己,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本来或许有机会救他。” “你在怪自己,”徐寻月揉了揉他的短发,慢悠悠地说,“……我也有过这种感受,说给你听听,那个时候你比较小,可能不知道这种习惯。 “总之,灾变之前,子女觉醒成向导或者哨兵的很多家庭会选择陪孩子去一趟帝都,我家也是。” “那你……” 徐寻月说到这顿了顿,祝回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接上。 祝回没把答案说出来,但他知道事件的结果。帝国的所有人都知道,前任首席向导是孤儿。 “对,我劝他们不要陪我去。当时我觉醒得比较突然,父母工作正好处于忙碌的阶段,妹妹也在上学没放假,我就说等他们闲一点再来帝都,还说那时候我已经熟悉帝都了,可以带他们游玩一下。 “那时候我十四岁,平时表现得既靠谱又有主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就没有跟我一起去。” “哥哥。” 本来都聊得快睡着了,这会却越听越清醒,等徐寻月的讲述告一段落,祝回直接从床上半坐起来。 他一脸严肃地对还躺着的向导说: “这不是你的问题,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个。你是很为他们考虑的、的……好人,嗯,你是、你是好孩子。” 他说话有点着急,一着急就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祝回不想说到一半停下,就强行找了个自己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 虽然……说完还是感觉怪怪的。 果不其然,徐寻月听着听着就忍俊不禁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本意是想把人拉回来躺着;等哨兵真顺着他力道躺回来了,他又忍不住顺手把人抱在怀里。 哨兵的身体极其温暖,抱着的感觉就好像抱着一块炭火。 因为关注徐寻月的心情,祝回表现得既主动又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绪更是被暂时搁置。 “没事,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你刚才说的话其实同样适用于你自己,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 徐寻月捏了捏祝回的脸,发现和伴侣的亲密接触简直是增加生活幸福指数的一大利器。 他本来只是为了引导祝回,但祝回的反应,以及眼下这样凑在一起说小话的体验,都让心情放松愉悦许多。 “当然,我没说现在不能难过,只是把话讲给你听,这是你自己要过的关——但难过了要告诉我。” “我知道,谢谢哥哥。”祝回在他颊侧鼻尖啄吻了好几下。 聊得久了,二人自然睡去,回到帝都的头几天也是休息养伤加处理杂事。 至于曾经那个有关婚约的疑问,也在二人清楚帝君状态后彻底消失。 帝君常年处于不受控制的状态,通过自己的地位和权柄,做了很多依照帝国法律能判几百次死刑的事。 他清醒的时间、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都太少了,但给徐寻月和祝回牵线拉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帝君身体里的那些意识不可能预测到,把这两个人聚在一起会引发怎样的一系列事件。 等时间稍微空闲一点,徐寻月和祝回就去敲定了婚礼的补办事宜,把该邀请的人邀请,该选的服装场地等都选好。 他们的筹备工作已经做得足够快了,但婚礼需要的东西太多,终究不是敲定了就能立刻开始的。 于是,比婚礼先来的,是被徐寻月刻意推迟的三级结合。 第78章 叼着衣摆 这是平常而忙碌的一天,等到傍晚,需要安排的婚礼事宜才告一段落。 处理完这些,也意味着未来几天会相对轻松一点。 为庆祝终于可以在家待着且什么都不用管的生活,祝回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大餐。 他自称回来后就一直在偷偷研究菜谱,这次不用徐寻月帮忙——包括调灵敏度,绝对能让晚饭既美味又有情调。 徐寻月听祝回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想捣鼓点什么,笑了笑没点破,退出厨房任人发挥去了。 至于祝回会折腾出什么来…… 自家哨兵,脑子里想的无非那几样,到时候视情况应对就好了。 徐寻月刚才可是看见祝回拎了一瓶酒进厨房,那还是他们去幽灵镇时、地下酒馆老板送的。 在等待祝回发挥期间,徐寻月查看终端,准备做未来几天里的最后一次信息回复。 正好,负责拍摄婚照——不是放结婚证上的那种照片,而是负责婚礼前户外场地拍摄的机构人员发来信息。 【摄影师:您看三天之后拍可以吗?拍摄时间只需要一天。】 这是在向他确定日期,徐寻月思考半晌,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 【五天之后吧。】 总觉得三天不太够。 又和对面说了几句,这件事就算定下了。 徐寻月刚要退出聊天界面,脚边就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和一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眸对上视线。 雪狼从祝回的精神图景里跑出来了。 大概是祝回的潜意识作祟,不论徐寻月是否处于危险环境,他和他自己的精神体总要留一个在徐寻月身边。 自从污染核心被全部解决,这片土地上的气温就在缓慢回升。 屋子里开着暖气,徐寻月衣裤只穿单件,那种毛茸茸暖呼呼的感觉蹭在腿上就愈发明显。 他滑动着终端界面,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雪狼耳朵。 他只揉几下就收了手,阴影却顺着他指尖倾泄出来,牢牢缠在雪狼的身体上。 雪狼显然是被摸得舒服了,眯起眼睛抖抖耳朵,对徐寻月小声呜呜起来。 【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对吧,嗯哼哼,你知道小回这次要做什么吗?】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徐寻月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祝回知道自己精神体到处泄露自己想法的事吗? 从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各种响动判断,大概是不知道的。 徐寻月也装不知道,摇摇头用精神力和狼交流: 【那你说说看?】 雪狼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气流声。 【小回要用那个酒做菜,做菜剩下的就给你喝,那个酒有那种成分,你知道吧,就是那种——】 【他知道!】 缠在雪狼身体上的阴影大声背刺。 徐寻月:“……” 幸灾乐祸得太早,看来自己精神体一样不老实。 而不老实的精神体还在喋喋不休,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 【唉,怎么你和那个哨兵都这么好骗。】 【精神体随主人嘛。】 【说得对。】 【还好有我们在,这个家没有我们可怎么办呀!】 【就是。】 【没有我们,你就会被骗得团团转;但是有我们,你就只需要被我们欺负了。】 雪狼:“?” 徐寻月感觉都能看见狼脑门上浮现出的大问号了——那是自己和自己精神体造成的双层效果。 他忍着笑继续回信息,等处理完这些,祝回也完成了晚餐的制作。 两个人的份量并不多,主要的心思花在味道和摆盘上,徐寻月帮着在阳台放好碗筷。 几个菜被傍晚残余的些许亮光一照,配合不是特别亮的小灯和蜡烛,再加上祝回给倒的两杯酒,倒真有几分浪漫的氛围。 精神体这时候早就跑到其他地方玩了,阳台上只有他们。徐寻月从善如流地接过祝回递过来的酒杯,发现对方居然少见地收敛起情绪,自己只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和空白的思绪。 大概是不想让他瞧出端倪。 然而,不止心声会泄露端倪。 徐寻月可不认为祝回的酒量要比自己好,恰恰相反,祝回应该是以前没沾过酒的类型。 哨兵学院对刺激性饮品的管制非常严格,军队里要好一些,但明面上任务中也不能喝酒,况且祝回一看就是平常自律的那种标杆。 徐寻月自己就不一样了,酒类对向导没有额外的负面影响。像帝都这样繁华而充满交际的地方,人待久了总要去参加几场宴会,只要去了,就难免在参加宴会时喝上几杯。 在更早的时候,他和罗明旭这个老办宴会的财务大臣拼过酒,把人家给喝倒了。虽然最近三年没怎么喝,但对付一个祝回还是很轻松的——祝回在他们杯子里倒的酒一样多。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哨兵的神情便一览无余。和意料之中的反应没什么区别,他从第一口开始就上脸了,耳朵也红得很快。 祝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状态,一边心不在焉强作镇定,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徐寻月,而这一切被当事人尽收眼底。 徐寻月依旧不紧不慢,偶尔和祝回闲聊几句,时不时夸奖食物的味道,把对方分散出去的注意力再次聚拢。 就这样来来回回,时间被延长,晚餐进行得很慢,到后面都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休闲活动。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身上挂满影子的狼在楼上楼下楼梯客厅跑来跑去,都不知道闪现了多少次。 而祝回的座位,也从徐寻月对面变成徐寻月旁边。 尽管每次喝得不多,他还是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现在眼神有点发飘,手臂轻轻蹭着徐寻月的手臂。 徐寻月被蹭了手臂却没给出反应,只是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哨兵,想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 “……” 二人对视半晌,仿佛什么东西被触发了,祝回忽然把杯子放到桌上,整个人迅速站起又坐下——这次坐的是徐寻月的腿。 就像一只考拉扒到一棵挺秀的高树上,并且非常不老实地动手动脚,包括但不限于啄吻、弄乱徐寻月的头发、说小话等等。 “哥哥为什么不摸/我……” 听语气,都有点委屈了。 徐寻月刚搂住他后腰,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拍拍祝回脊椎骨末端的位置,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示意祝回继续说下去。 祝回反应有些迟钝地看了他几秒,可能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还要说话。 好吧,本来没想说什么,既然哥哥想听,那就再说一点。 他又用了几秒在脑中构思,以一种奇怪的断句表述,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棉花: “哥哥,明明看出来了,但是一直不抱/我,也不碰/我,很狡猾。” 清雪气息的信息素悄悄飘了出来。 “……哥哥勾/引我勾/引他。” 祝回做出了最终总结。 徐寻月被他喝醉之后的奇异语言逗得不行,没搂人的另一只手绕到脑后,把松散了的发绳取了下来。 祝回的视线则在自己和徐寻月的衣服上转了几圈,眉头皱了一下,大概是在内心挣扎,勾引是要先动对方衣服还是先动自己衣服。最后仅存的逻辑占了上风,他手指伸向自己衬衣下摆—— “不用。” 徐寻月的声音打断了哨兵卷起上衣的动作。 “勾/引不是这样的,”他握住祝回的两只手腕,把衬衣衣摆从中解救出来,“我告诉你最适合我的版本。” 当事人要亲自教,效果当然最好。祝回本来就不会逆着徐寻月的想法来,这会更是晕晕乎乎地点头,眼巴巴等徐寻月来教。 然后他的两只手就被摆放到了背后,手腕交叠起来,被徐寻月刚解下的皮筋束缚在一块。 这还不算完,祝回被绑手后愣了愣,正想说话,却见徐寻月重新拎起他的衣摆,向上提拉到他嘴唇边。 “咬住,不能掉哦。” 他笑眯眯地开口,语气像诱哄又像指令,蓝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恶趣味和侵略性,而被盯住的猎物浑然不觉。 祝回颤巍巍叼住了那片布料。 因为“不能掉”的命令,他暂时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只能用那双长得凌厉、此刻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徐寻月,讨好迷恋的意味不能再浓。 徐寻月也表扬他:“做得很好,要保持。”还很温柔地摸了摸祝回的头发。 紧接着,在祝回的注视下,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支润/滑——没错,外套口袋。 祝回看呆了。 徐寻月没管他内心正在进行如何的一场风暴,拿出那小小一管后便拍拍哨兵后腰,示意他跪直起来。 祝回照做,于是裤腰被扯到将近膝窝的位置,湿润粘稠的液体则被挤在指尖。 徐寻月看他对自己眨了好几下眼睛,感觉对方是想说些什么的,但顾及到口中叼着的衣摆,最后没发出声音。 猎物这么配合,徐寻月就更不会放过了,要是祝回在这个时候撒娇,他可能还会心软。 他带着祝回被绑的手向里靠,同时给人屏蔽了痛觉,等引导到了地方,就把自己的手完全撤离。 “上次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碰,做到了吗?”徐寻月明知故问。 祝回忙乱点头,呼吸凌乱起来。 他隐隐有预感,自己上次想到的那种可能大概要实现了。 说不清高兴还是难为情……好吧、好吧,其实就是喜欢的。不管以什么形式什么方式,能和哥哥进一步亲密接触就是最好的,另外的事都要靠边。 果然,徐寻月说出了第二个指令。 “现在可以自己碰了。” 第79章 94.21% 徐寻月其实考虑过,要不要把三级结合留到婚礼之后。 婚礼之后会比当下更空闲,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人肯定不会不识趣地来打扰他和祝回,那会是一段很长的自由时间。 不像现在,虽然也是休息,五天之后还是有约。他和祝回都不想把补办婚礼的事拖太久,毕竟他们的婚礼已经迟到了好几个月。 ……话说五天应该够了?他家的这么敏/感,肯定撑不了太久。 不够的话,到时候跟摄影师调整时间也不是不行。 徐寻月用空闲的手握了握祝回侧腰,觉得手感很好,便轻轻摩/挲起紧绷的肌肉线条。 因为衣摆被哨兵咬住的缘故,那附近的肌理一览无余,而他的手又是被绑在背后的,没办法进行遮挡,只能跪在那任由拨/弄,偶尔受不了会控制不住地弓腰。 反应最厉害的那一次,他差点从徐寻月腿上滑下去。 徐寻月有些好笑地收紧了搂着哨兵的那只手臂,在和人拉近距离的同时,听见了祝回愈发丰富的情绪。 现在的祝回早就不是之前吃饭看他喝酒时的那个状态了,那时祝回还不算醉,情绪勉强能收住。 现在却已经把脑子喝晕了,没办法说话,心理活动便丰富起来,且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 徐寻月没特意听,就能捕捉到零零碎碎类似于“哥哥好看”、“哥哥怎么不亲我”、“哥哥有点坏”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 说实话,听着还挺受用的,自家哨兵的每一种想法都很可爱。 至于为什么不亲? 不着急。 徐寻月就想看祝回这样叼着衬衣跪一会。 等他咬不住衣摆了,再慢慢亲。 祝回的心理活动虽然丰富,行动上仍然十分谨慎,这种谨慎大概有两个原因: 二人所处的环境,以及用来绑手的皮筋。 家里阳台在二楼,是一个凸出来的、全玻璃封闭式的小平台,这是海神纪建筑的经典设计,平常没事的时候,住在里面的人可以在阳台上看看风景。 阳台的玻璃墙并非磨砂或者单向,就是那种常见的透光玻璃,能从外面看见里面。 西郊在帝都算比较僻静的地方,房屋密度没有别处那么大,周围居民基本都有自己的别墅庄园,一般不会出来散步。 ——尽管有这个前提、尽管祝回有比任何人都敏锐的感官作为警报、尽管他知道哥哥肯定不会让别人看见什么……相对暴露的环境还是让他下意识紧绷起来。 另外,哥哥今天扎头发的皮筋是比较宽松有弹性的,绑在手上并不会不舒服。 但那也只是一根普通正常的皮筋,一根只在祝回手腕上绕了一圈的皮筋,远不如其他束缚工具坚韧。 祝回在动作的同时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以防哪个时候控制不住一扯,把哥哥的皮筋给崩断了。 就这样,由于皮筋的限制,他屈伸手指的频率显得有些缓慢。徐寻月虽然只看到祝回正面,却也能猜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是什么情景。 配合着逐渐响起的细碎搅动声,空气中雪的味道也逐渐浓郁,就好像面前是一座散发着清寒气息的冰山。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怀中哨兵的体温灼热无比,比冬日炉火给人的感觉更暖。 冰山自己就在融化,在向导手上化成湿哒哒软趴趴的一滩胶水,把两个人黏在一起了。 徐寻月揉了揉祝回滚烫的侧颊,故意用一种疑惑的语气问:“我好像没在你手上倒那么多?” “……” 祝回咬着衣摆,依旧说不出什么。 手被控制住的结果是连解徐寻月衣服扣子都做不到,手指只能在那一小块范围内活动,这大大限制了祝回的手段,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的恶劣向导,试探着沉腰蹭了几下。 他蹭得毫无章法,完全是碰运气的瞎动,不过这次,他运气非常好。 徐寻月轻嘶一声,呼吸也有点乱了,终于不打算继续装作无事发生、一本正经地欣赏自己哨兵勾/引自己的样子,而是抓住了他的腰。 “我们今天先试点简单的。” 徐寻月说着,把祝回的手指拉了出来,又用自己手指丈量片刻,随后直接解除了祝回的痛觉屏蔽。 他补充道:“我不会再动你的神经感官,所以,今天要坚持得久一点。” 祝回叼着衣摆点头,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里全是迷恋和期待。 这时候的他大脑空白,还不清楚徐寻月话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 今天试简单的。 那么明天呢?后头呢? “今天不调灵敏度”,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从明天开始调。 当然,徐寻月是不会把这种解读告诉祝回的,等明天,祝回自然也就知道了。 至于现在——祝回只觉得鼻腔里充斥着一股特别好闻的甜味。 它既美好,又霸道,将味蕾对酒液的残存记忆迅速洗清、覆盖,才过几秒,世界上好像就只有这一种气味了。 祝回的五感都很灵敏,徐寻月也并没有调节他的感官,按照常理,这样浓郁而强势的气味只会刺激他的神经,让他难受头晕、或者暴躁易怒。 可这两种常见情况都没有发生,祝回明白,自己感觉到的是哥哥的向导素。 ……诶?哥哥的结合热被他勾/引出来了? 之前也不是没感受过哥哥的向导素,但都没这次浓郁,大概是哥哥比较有自制力。 不像他,几乎次次被哥哥弄出结合热,然后又被各种安抚轻松消解下去。要不是自己亲身体验,祝回都不敢相信世界上真存在哨兵有那么频繁的结合热。 无论对向导对哨兵,结合热是求/爱信号的同时也是一件麻烦事。它更多是本能的一种表现,自身难以控制,需要伴侣或高匹配度对象的陪伴与结合,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现象。 而祝回有那样频繁的结合热,却又能被一些简单的、比如手指、甚至一个深吻所解决。 这让曾经的祝回有些苦恼,因为曾经是只能看不能吃。 现在不一样了。 环境安全,没有特别要紧的事,结合热爱来就来,还能给他缠着哥哥提供借口——虽然根本不需要借口。 除此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优点:他可以用自己的结合热勾/引哥哥的结合热。 伴侣之间的结合热是会相互引发的。 总而言之,以上一系列思想活动令祝回振奋非常,以至于三级结合刚开始的时候,徐寻月发现,原本被磨得腿有点抖的哨兵再次生龙活虎了起来,比给他倒酒那会还跃跃欲试。 他们的精神链接一直存在,徐寻月稍微调动精神力,便获取了祝回的想法。 然后就被对方对自己的高估逗得在心里笑了一下。 好吧,那就希望接下来,自己的哨兵不要哭得那么惨兮兮。 虽然知道不是因为难过的哭,且徐寻月本来就喜欢抓着人欺负,但看到祝回眼睛哭肿了,心里还是会有点懊恼的。 那种懊恼并不针对他或者祝回中的哪个人。徐寻月仅仅只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嗯,这大概就是结合哨兵泪腺太发达的唯一坏处。 不过,由于现实因素的变化,这次先被浸湿的不是祝回的脸,而是他咬着的那一片衣料。 他实在太听徐寻月的话了,从头到尾没松过牙齿,也因此少了许多喘息的机会。 舌头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位置,偶尔动一下都只是小幅度挪动,这就使得唾/液在口腔中堆积,最后盛不下满溢出来,沾湿了年轻哨兵凌厉帅气的下颌线条。 即便到了这种狼狈的地步,他也没有想要偷工减料或者求饶的意思。 其实很多时候往往是这样。 祝回要是求了,徐寻月可能因为控制欲和恶趣味而不放过他;可他越是表现得乖、越全盘接受,徐寻月却会提前心软。 当然,完全放过是不可能的,徐寻月心道,是该接吻了。 他没说话,直接扯了扯那片卷起来的衬衣示意。 祝回大概是习惯了这种姿势,反而愣了一下,才急急松开咬合的犬齿。 他还没反应过来徐寻月的意思,就被向导捏着后颈按下来亲了。 ——好甜,祝回想。 ——还有一点点酒味,徐寻月想。 那个幽灵镇酒馆老板的藏品的确不错,味道好不说,效果也正好。 有空可以再去那边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再弄一些酒回来放着…… “唔,哥哥。” 祝回的声音久违地响了起来。 他正轻轻咬着徐寻月的唇,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哥哥你真的特别甜。” “没吃过这么甜的糖。” “哥哥比哥哥当年给我的糖要甜好多好多倍。” “我好爱好爱哥哥……” “嗯,我知道,”徐寻月彻底封住他的唇,让哨兵再也没有发出声音的空间。 【我也爱你,乖乖。】 三级结合的时间很长,这是帝国公民的常识,但匹配度的变化却是在三级结合最开始就达成的。 第一次结束之后,徐寻月就拉着祝回和他贴了贴手腕,发现匹配度直接飙到了94.21%,比前几次突破整十数攀升得更快。 大概是他们匹配度卡在89.99%的时间相对太长了。 匹配度测试结束并不代表三级结合结束,徐寻月放下祝回的手腕,就着对方坐在他腿上的姿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用的是类似考拉抱的姿势,这让挂在他身上的哨兵有点不习惯,想开口说点什么,却频频被走路引起的颠簸打断。 到后面,他干脆闭嘴不说了,只管把脑袋埋在向导肩窝里。 徐寻月抱着他朝厨房走去。 “哨兵身体代谢比较快,我们再喝一点酒,怎么样?” 第80章 镜子 在去厨房的路上,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他们差点碰上在三层楼梯之间跑酷的精神体。 两个人的精神体从晚饭开始玩到现在,这会正好去了三楼。 三楼传来阵阵奇异响动,很有一种即将噼里啪啦滚到二楼的趋势。 徐寻月注意到了这点,但并不在意,反正都是自家的精神体。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祝回因此有些紧张,身体和心理都做出了诚实的反馈,缠他缠得非常厉害,本来就微微发抖的大腿肌肉直接抽/搐起来。 【糟糕……忘记把它收回来了。】 徐寻月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不准收。”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陈述的语气和命令没什么两样,却让被点破心理活动的哨兵下意识一颤,缠他缠得更紧了。 “它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徐寻月说话都不用精神链接,音量更是没压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你想知道吗?” “哥哥……我……” 祝回的手依旧被皮筋绑在背后,没法环住徐寻月稳定身体,全靠连接处、他自己的腿、以及徐寻月托着他稳定重心,走路时本就被刺激得说不出完整话,这会更是迟疑。 “我、可以……我该说……?” 这是可以说“不想”的吗?哥哥想听我说哪个? 祝回和雪狼在精神上同源,不用徐寻月感知,他其实也能知道雪狼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他刻意忽视、刻意不去关注精神体的动向,即“掩耳盗铃”,才勉强做到了“不知道”。 “当然可以。” 徐寻月笑了笑,从冰柜里取了一瓶酒出来,有商有量地询问自家哨兵的意见。 “用冰的,没问题吧?” 祝回的注意力还在精神体上,闻言都没怎么思考,直接点头说好。 本来就是哥哥想怎么玩都没问题的嘛…… 此时此刻,三楼。 楼梯拐角处,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一闪而过。 地上的影子犹豫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拽住那条尾巴,而是跟了上去。 【不到二楼玩吗?凑个热闹什么的。】 它们一边往狼身上挂,一边发出邀请。 【也不是去捣乱啦,我感觉他还有点想看我们下去——但他也没有直接叫我下去——就是,你懂的,人类嘛,花样总这么多。】 雪狼找了块格外柔软的地毯,趴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一点点气音。 【因为你们感受到的是向导的想法,他人是超好的,就是特别喜欢欺负小回,这和我没关系。但小回这个哨兵呢脸皮很薄,对向导予取予求,对我就恼羞成怒……我跟你们说,要是下去了,指不定过几天他就偷偷找我算账。】 说着说着,雪狼都叹了口气,看样子无奈极了。 阴影表示惊讶。 【是吗?】 【我感觉这个哨兵脾气还挺好的。】 【没想到,看上去那么贤惠的哨兵居然会在背后做这种事。】 【哨兵真是奇妙的生物。】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狼就委屈。 【呵、呵……你们当然觉得好啦!他当初还夸你们聪明呢!这种哨兵就是欺软怕硬、窝里横,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子!】 阴影深以为然。 【这个我赞成,他可会勾/引向导了。】 …… 另一边,徐寻月的烹饪时间已经开始。 晚餐是祝回做的,“夜宵”就是他动的手。 不过,上一顿饭的主厨直接变成了这次的食材。 食材被正面朝上放在料理台上,因为姿势的缘故,用来绑住他的皮筋已经取了下来,只是并没有拿走,徐寻月让它继续戴在祝回的手腕上——现在,祝回的手腕上已经有三根皮筋了。 被皮筋绑过的部位显出一道浅淡红痕,在周围冷白皮的衬托下,确实看得人很有食欲。 但徐寻月并不着急。 食材自己都把自己蒸得发红了,或透明或浓/稠的汁水从缝隙中滴落,弄脏了地板和料理台,他却反而耐心十足,准备把这一餐做得尽量长久。 在做菜的时候添加酒水能有多少好处? 首先,添加酒水能够提升菜肴的品质,让肉质更加鲜美柔嫩。 每当冰凉的液体倾斜而下的时候,迎接酒液的部位就会反复绷紧再放松。这种方式很好地展示了哨兵精炼的肌肉,流淌而过的水迹能持续性勾勒出每一处线条。 由于酒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所有被打湿的地方不仅更加湿滑,温度也稍微下降了些。 但那又不是彻底的冰凉,手摸上去还是灼烫的,颇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其次,酒水中的酯类物质能给食物增香。 好酒本来就有香味。徐寻月家里藏的酒,都是以往和别人宴会往来收到的,不比幽灵镇老板的酒质量差。 徐寻月在向食材中加入酒的时候,会同时兼顾到对方外部和内部的两种摄入层面。 外部,就是将酒涂抹、倾倒、滴加在食材外表。 而内部,自然是真真正正地再给祝回喂酒。 作为一名注重自家哨兵身体健康的好向导,徐寻月当然不会给祝回灌很多酒,但祝回的酒量实在太差了,差到身体好不容易代谢掉一点晚饭喝下去的量,这会又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头脑一昏沉,身体本能就更加肆无忌惮,信息素不要命似的在厨房里乱窜,原本清冷的冰雪气息都显得甜腻起来。 除此之外,酒精天然就促进调味料和食材分子的融合。 被酒液浸透的皮肤更加湿滑,冷白皮肤上的痕迹在暗色液体的衬托下也更显暧/昧。 晕晕乎乎的祝回闻着甜,嘴也甜,眼睛湿漉漉看着他的时候什么话都说,气都快喘不匀了,还要喃喃哥哥老公说自己特别喜欢。 总而言之,在烹饪过程中加酒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无论凉拌、清蒸、爆炒、油炸等哪个场景,都能发挥出很大作用。 徐寻月自己喝一点,给祝回喝一点,再慢慢悠悠涂抹一点,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二瓶酒也用完了。 “哥哥……” 躺在料理台上的哨兵带着哭腔叫他,眼眶周围全是眼泪,一直努力蹭他勾他腰的小腿几乎要脱力。 “老公……” 要不是祝回一直坚持哥哥爱怎么玩怎么玩、受不了也不开口求饶的原则,这会请求更进一步的话大概已经说了几百几千次。 不过,仅仅听语气听称呼,徐寻月也能知道自家哨兵的意思。 他嗯了一声,将空荡荡的酒瓶放到一边,摸了摸祝回的耳朵,又撩开对方额前湿哒哒的碎发,半奖励半哄地亲了一下。 “乖乖很厉害,坚持了这么久。” 祝回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之前的一切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开始专心索要更多亲吻。 哥哥的嘴唇好软。 眼睛好漂亮。 手指很长。 头发很香。 哪里都好。 哥哥每次都特别厉害,哥哥才是最厉害的,比他厉害多了…… 被各种液体打/湿的料理台很滑,一个不注意,哨兵就会被弄/得离开原位。 尽管当事人有在注意稳定自己的身体,还是免不了偶尔要被拖着往回拽。 一来二去,时间接近十二点,三级结合的第一天即将过去。 期间,精神体们在三楼安安分分,显然是被完全忽略,而变得凌乱的厨房早已空无一人。 属于哨兵的衣物零零散散掉落一地,衬衣、腰带、长裤……从厨房到主卧门口,一路都是。 没错,其实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候,祝回的衣服还勉强能算都在身上,然而第二次结束之后,他被彻底扒了个干净——依旧是除了鞋袜。 至于现在? 一/丝/不/挂的哨兵正跪在徐寻月卧室的全身镜前,被明确命令睁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祝回不得不睁开下意识想闭上的眼睛,看得自己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不知道究竟是该扶着镜框、还是撑着地面。 “不能偷懒。” 徐寻月甚至能敏锐发现自家哨兵在通过镜子看他——那是祝回极少数没严格按照要求做的几次,于是被不轻不重地打了臀/尖惩/罚纠正。 “就看你自己,乖乖,仔细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呜……对不起哥哥,我知道错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寻月从来没要祝回和自己道歉过,倒是祝回本人,很喜欢在各种时候跟徐寻月说“我错了”这种话,比起表达歉意,撒娇和想要被宠溺宽容的暗示更重。 就像这次,被惩罚了的哨兵一边可怜兮兮地道歉改正,一边发着抖往徐寻月怀里靠。 这样的主动无疑让结合更加深/刻,相当于让自己被夹在徐寻月和镜子中间,毫无逃避余地。 当然,徐寻月知道祝回从来没有想逃避的意思。 他抬眸,透过面前的全身镜欣赏自家哨兵的身材,并发现祝回通过镜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意料之中的,更多液体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听着哨兵喉间的闷哼,徐寻月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某种自己在过去提过、但此前一直没让祝回实践的玩法。 他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 二十三点二十九分。 还有三十一分钟进入第二天。 有点久…… 不过,要用那种方式的话,又不是自己调控祝回的神经感官。 也不算违背自己“今天不调灵敏度”的说法。 徐寻月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在欺负自己哨兵的时候,他也会尽量做到有理有据地欺负,一本正经地说出那些让祝回懵半秒的话。 此时完成了逻辑闭环,他也就这么实践了。 “我记得我们在学院医务室说过……” 徐寻月从后面抱着祝回的腰,下巴放在祝回肩膀上,失去束缚的长发也松松散散地垂在祝回耳边,让那本来就红的两只耳朵红得都快掉了下来。 “说过……说过什么?” 祝回喘了口气,哑着嗓子问。 “可以借这种时候锻炼一下你的哨兵天赋——亲爱的,开触觉超感试试怎么样?” 第81章 训练 超感爆发这一天赋经常被哨兵运用在战斗中,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事后有向导安抚调节,也不用担心引发感官紊乱等后遗症。 每个拥有战斗经验的高级哨兵或多或少都使用过这项技能,放大最频繁的感官当属视觉和听觉。祝回在其中更是翘楚,他在试炼场的最新记录是保持视觉超感九秒。 然而,从没听说过哪个哨兵会主动把超感爆发运用到触觉上。 哨兵的触觉极为敏感,尽管他们在过往的训练中已经习惯了各种疼痛,但在战斗中,任何随机的、超出平常程度的痛觉都可能影响反应速度和战斗水平,进而导致露出破绽。 换言之,触觉超感相当于反向加强,主动暴露弱点。 “哥、哥哥……”祝回被徐寻月长发蹭得头发晕,感觉自己脖颈耳朵脸颊哪都又热又痒,他忍不住小幅度偏了偏头,完了又把头扭回去,小声说,“我可以试一下……但我肯定坚持不了,你……” 话到嘴边绕了几圈,最后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祝回心里很清楚,开启后的体验会完全不同,他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很可能直接脱力傻掉。 这其实也不是重点……他最担心的是那样做太耗体力,短时间内恢复跟不上,没办法配合哥哥太久。 他可是哨兵,帝国最年轻的首席哨兵,要说身体素质,全帝国可能都没有比他更强的了,而且哥哥是向导,比他大八岁,肯定是他更血气方刚一点吧…… 总而言之,怎么能在第一天——还是只做了几个小时的第一天——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露怯? 祝回觉得自己必须表现得很行。 然而,他根本没办法拒绝徐寻月的任何要求。 触觉虽然联通痛觉,但有哥哥在,哥哥肯定是不会伤害他的。 大概是感知到了自己哨兵的胡思乱想,徐寻月贴着祝回的一只耳朵,声线压得有些低: “没关系,不用担心坚持不了,我会帮你训练的。” ……训练? 祝回看着镜子里、那双同样注视着镜面的冰蓝色眼睛,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半晌。 “嗯……这是发生了什么?” 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徐寻月从后面抓住祝回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完全接管了他的身体。 浑身发抖的年轻哨兵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被他这么一揽,直接顺着跪坐的姿势倒在徐寻月怀里,眼神还是散的,薄唇微张,表情完全空白。 徐寻月没费什么力气就掰开了祝回不自觉痉挛的手指,指尖相触,又引起一阵轻颤。 他将自己的指节严丝合缝地扣入哨兵指缝,对着靠在自己肩上喘/息的人弯了弯眉眼。 “好像结束了?我都没注意到……乖乖总不能只顾自己舒服吧?再来一次?” 这话说得祝回脸更红了,但内容一点没错。 刚才那一秒——还是半秒来着?徐寻月是真的没动。 别说故意磨或者进/到更/深的地方了,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保持着之前抱着祝回的姿势,搂着祝回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呼吸了一次。 然后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开始又结束了。 最能直接客观证明曾经发生过什么的,就是前方立着的全身镜。 镜面上多了一/滩可疑的白/色液体,镜子里的地毯也成了格外可疑的深色。 当然,徐寻月自己同样有很明显的感受。连他的腿都被祝回弄得湿漉漉,祝回一直含着他的地方也忽然绞紧了一瞬。 体验很好,就是结束得太快。 不过,他正好喜欢祝回的这种反应。 祝回不想太快、觉得这样表现得太差劲了,而他恰恰爱看哨兵被自己弄崩溃的样子。 “哥哥——” 徐寻月感觉哨兵轻轻回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那种力道是一下子错乱了、找不到正常状态下的力量标准,怕把他抓痛,所以干脆很浮于表面的回握。 “哥哥……你……不能笑我。” 祝回缓了一会儿,从徐寻月怀里撑起来,强迫自己把视线聚焦在面前已经非常不堪的全身镜上。 镜子里的哥哥依旧斯文,衣衫整洁,还被他挡住大半。 而他自己却一览无余,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狼狈,随便一看就知道被怎么揉捏玩弄过。 太刺/激了…… 0.5秒、1秒、1.5秒……这是什么羞/耻的计数单位? 他这次肯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 如果哥哥不动的话,他肯定不会一下子缴械。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祝回的心愿,徐寻月这次仍然没动,或者说还没开始,毕竟严格算时间才过去了一两秒。 他只是听到自己哨兵说的话,笑吟吟地抱着人做出回答。 “这又不是笑话你,我从来不会觉得我家的哨兵哪里不够好。” 他的呼吸就像祝回第一次开启触觉超感时那样,轻轻柔柔地落在颈侧,如同亲吻。 “这种笑都是喜欢的意思,特别喜欢你的意思。” 然后…… 徐寻月忍着笑捏祝回的脸,修长的手指插/进张开喘/气的嘴里,捏住红润泛光的舌头,让祝回暂时没办法说话,接着成功倒打一耙。 “哎呀,这样下去会坏掉的,”他空闲的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条丝质发带,“没办法了,帮你堵住好不好?乖。” 祝回瞳孔放大一瞬,却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细碎声响。 徐寻月泰然自若地亲了亲他快要烧着的耳朵。 “就这么说定了。” 十分钟后。 “哥哥……嗯、老公、哥哥,等一下……我呜……” 捏着两/瓣软/肉往边上掰的手顿了顿,却是把哨兵分得更开。 徐寻月很少听祝回说示弱推拒的话,就连刚才那种“等一下”,都好像是第一次听。 可亲密无间的精神链接告诉他,祝回的精神和身体并没有觉得不适,这次也只是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过于刺激了而已。 徐寻月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专/制,压根不会放过祝回。 如果想说什么,等当下这一波情/热结束也不迟,时间还有很长,他和摄影师约的是五天后。 被他把控着的年轻哨兵一阵哽咽,完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整个人的重心都落到结合处,再次加重了腿部肌肉的痉/挛。 底下的毛茸地毯被水糊得湿/濡一片,之前响亮的水/声却因活动空间的减小显得更加沉闷。 然而,即便激烈到了这种程度,被绑/住的前/端仍然无法得到宣泄。 祝回本来就敏感,被徐寻月碰其他地方前面也能出来,现在处于持续的超感状态中,全身每个地方都在承受比从前小打小闹强烈几百几千倍的刺激,却反而无法得到释放。 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能释放。 他的身体似乎还被开发出了一些新的反应,或许之前就有,只是没那么明显。但现在,就算前面被堵住,后面也会在刺/激到极点的时候分/泌出体/液。 他能坚持的秒数,也从一开始的半秒变成了现在的六七秒。 这个进步其实非常大,但相对整体的十分钟来说就太短了,可想而知祝回究竟流了多少水出来。 这样想着,徐寻月把着祝回的两条腿,将坐在自己怀里的人抱起来往门口走。 原本背对他跪坐的哨兵显然更受不了了,这种姿/势连用手借力都做不到,整个人跟悬空没什么区别。 “哥哥、哥哥……哥哥、老公……” 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呢喃,然而某一刻,他呼吸一颤,下意识晃了晃腿,一副想跳下来的样子——虽然被钉住根本无法离开。 祝回有点着急。 “嗯等等,哥哥……我、我真的听到门外面有声音……等一下……哥哥!” 他眼睁睁看着门被外面的什么东西打开,大脑瞬间宕机。 家里只有哥哥和他还有精神体,哥哥和他都在这,能在外面发出响动、还能开门的,除了精神体还能是什么? 哥哥的精神体本来就喜欢到处跑,他自己的精神体也没好到哪里去。 明明是乱七八糟格外羞/耻的画面,身体却恬不知耻地更加兴奋了。 祝回闭上眼睛自欺欺人,颤颤巍巍地敞开身体,方便身后的长发向导揉弄把玩。 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哥哥只是笑了一下,亲了亲他耳朵,说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他乖乖睁眼,发现卧室门只打开了大概五六厘米的距离,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门被猛地撞开,一匹白色的狼冲了进来,尾巴上挂着数不清的黑色影子。 通过那道五六厘米的缝隙,一只装着三分之二水的水杯被递到室内。 将水杯举起来递到眼前的,正是一小撮几乎看不见的阴影。 那杯子还被贴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字迹奇丑无比,不属于祝回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是我叫它们来送水的,”徐寻月低声道,“它们会写一点字,不用管……或者小回想被看见吗?” 祝回打了个激灵,把黏糊的液体蹭了些到徐寻月腰上。 “我……哥哥,我不是很想……只有你……但是你想就行……” “嗯,那就不用。” 徐寻月在哨兵分开的两条长腿/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示意自己现在没有空闲的手。 “自己拿水杯,多喝一点。” 话音刚落,他感觉腰腹部位的衣服更湿了。 第82章 零点 半分钟后。 空“手”而归的阴影回到三楼,被趴在地上的雪狼用鼻子拱了拱。 【怎么样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吗?】 阴影的语气非常稳重。 【没看啦。】 【没看。】 【他不让我们看。】 雪狼恨铁不成钢。 【不是,真这么老实啊?要不是我不方便送水……】 【水是给哨兵喝的,你去的话,他肯定也能看到你。】阴影打破了它的狂妄发言,淡定地表示道。 【反正也能猜到,你是哨兵的精神体,本来就能听见一点他那边的情况吧?】 【那是,又哭又撒娇的,啧啧,简直没耳朵听哦……】 三楼和谐万分,而二楼的主卧之内,特殊训练在徐寻月宣告“现在二十三点四十五分”时改变了形式。 祝回完全想不到,感官中显得漫长的时间实际只有这么短。 外来水源能在一定程度上作出补充,却无法削弱身体的感受,他不想停止三级结合,却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所以,徐寻月收到了哨兵想要用嘴的请求。 “之前医务室那次没做彻底,是哥哥心疼我,”年轻哨兵在气息紊乱间勉强找准字音,认真道,“这次我真的可以,我也想让哥哥很舒服。” 这样既能养精蓄锐,又不耽误时间,不会让哥哥白白等自己,也不至于暴露出自己的不足。 一举四得,再好不过。 徐寻月怎么可能不知道祝回在想什么,他只是没有戳穿。 他顺着自家哨兵的意思,将已经晕头转向的人放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啊,但是超感训练要继续保持——至少要坚持到十二点。” “嗯嗯,我知道的,哥哥。” 祝回很听话地点头答应,觉得徐寻月的要求理所应当。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泛着白沫的液体失去阻塞,从深处蜿蜒流出,他却压根来不及羞耻,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腔内部。 之前在医务室的时候,哥哥只让他吃了一会,这次可以慢慢调整吞/咽,才知道完全包裹住有多难。明明觉得已经满了、快到嗓子眼了,用余光一瞥,却发现还有很多。 祝回也不是没预料到这种难度,毕竟身体容纳过,但对于新手而言,被挤压着的唇舌实在灵活不到哪里去。 另外,还有一个让羞/耻感翻倍的原因——这次吃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许多或透明或白色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而腿上正缓缓流动的触觉也明晃晃彰显着存在感,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那里肯定也是一样的乱七八糟。 总而言之,祝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恢复体力。 触觉超感下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摩挲,哪怕只是闻到哥哥的信息素,也会忍不住颤/栗,更何况一切已经开始。 被/占有的体验和感受临时抽离,反而引起生理心理上的双重不满。 祝回一边反思,一边收着牙齿卷着舌/尖,跟着向导的教学努力学习取悦技巧。 为什么口腔里的神经末梢也有这么多?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总要让哥哥、唔唔…… 又一滩清亮透明的水飙了出来。 由于哨兵是半跪在床边地毯上的,整个人位置比较低,又不像结合时被牢牢堵着,分泌出来的液体便一滴不落地被地毯吸收。 床边沿还算干净的地毯瞬间变色,蓬松的浅白毛绒粘在一起,看着便令人浮想联翩。 坐在床边的徐寻月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轻笑出声,放在哨兵后颈的手向上移,揉了揉对方凌乱潮湿的短发。 “我家哨兵真是太敏/感了,还好我及时帮他堵住了前面,不然他早要晕过去……你说对不对?” 这话是用来逗祝回的,徐寻月也没夸大说辞。 他刚才只是在夸祝回,说乖乖做得很棒,然后用祝回比较喜欢的力度揉了祝回后颈,顺便教了下该怎么多吃一点。 结果……嗯,结果就在眼前的地毯上。 哨兵正努力吞咽着口中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在语言上回答他,只发出了几道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徐寻月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更来劲了,摸了摸他被撑得鼓起来的腮帮子,十分恶劣地说:“在心里回答我就好了,我可以听到。” 其实他早就听到了,不过那是在祝回一时忘记“他能听到”的前提下获得的信息,内容大概为“哥哥怎么能这样/好喜欢哥哥/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哥哥太坏了/绝对是故意的/坏坏的也好招人喜欢噢”等等的杂糅版。 而在他说出这话之后,祝回内心忽然一静。 半晌。 【……哥哥说得对。】 【谢谢哥哥。】 虽然身体发/软、虽然很想重新更进一步,但被逗了的祝回似乎燃起了某种斗志,一心想在学习上取得巨大进步让哥哥刮目相看。 他调度了所有精力在这上面,忘记了时间,甚至也忘记了自己前面还被堵着。 哨兵不像向导,能轻而易举觉察伴侣的情绪和想法,祝回只能从表情眼神等细微之处观察,以此判断徐寻月的感受。 “……”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哥哥不动声色。 就算他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这样帮哥哥,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吧? 而且也不应该啊,他明明感觉嘴巴里的存在有变得更过分,说明哥哥是满意的才对…… 正这样想着,忽然,他被徐寻月握住后颈向后一拉,塞满的口腔骤然空荡。 祝回还没来得及活动有些僵硬的口腔,就直接被带上了床。 ——三级结合将近六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和床单接触了。 “……哥哥?” 祝回喘/着/气,心跳莫名加速,试探性地喊徐寻月。 徐寻月说:“零点过了,现在是第二天。” ……零点? 零点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祝回脑子不太清醒地想着,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哥哥到底指什么,但强调了好几次时间,肯定是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不确定,却像一根胡萝卜吊在面前,现在终于能吃到嘴了。 话说回来,“特殊训练”是不是要结束了? 哥哥说至少坚持到十二点,现在时间已经到了。 在这种特殊限制下,他触觉超感能坚持的时间居然真的越来越久,最长的一次似乎有八秒,已经无限接近他对视觉使用的九秒时间。 祝回甚至忍不住联想,自己以后会不会通过这种方式突破哨兵天赋使用时长的记录,会不会以后每次正经使用天赋,也会想到和哥哥亲密接触的场景。 还有,刚才的……不继续了吗?明明没有结束,哥哥都没有灌进他嘴里…… 徐寻月看着祝回胡思乱想,心里又好笑又软乎乎的,手上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将哨兵的心思集中起来,全身紧绷再想不起别的。 手指陷/入的地方明显比半个小时前更加泥泞,指节轻轻一动,就能搅出黏/腻的水/声。 “哥哥……”祝回小声说,“哥哥,不要手……” 他实在太了解徐寻月的花样之多了。三级结合之前,他勾引哥哥的时候,哥哥就总是用手对付他,随随便便把他玩得一/塌/糊/涂、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都三级结合了,祝回就不太想被哥哥用手弄。 “是吗?”徐寻月挑了挑眉,本来没准备捉弄人,这时反而用指腹磨了一下,故意道,“可是我记得我家哨兵说过,随便怎么玩都可以的。” 一根手指非常灵活,想碰哪里、怎么碰都非常方便,祝回被他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夹徐寻月的手。 “是……是的、我刚刚说错话了。” 他颤颤巍巍地纠正自己,琥珀色眼睛里也湿湿润润。 “哥哥随便玩……用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嗯。”徐寻月把手指拿出来,得到一阵意料之中的挽留。 他对着那滑滑腻腻的地方轻轻拍了一下,随即抓住哨兵的脚踝,示意道。 “乖乖自己抱着。” “好……” 足足半个小时的放置让身体像绷紧的弓弦,祝回被他那一下拍得脑子都快融化了,几乎是在用剩下的所有理智和力气调动四肢,双臂抱住两条不听使唤的腿。 徐寻月看他这幅乖得不行的样子,动作顿了顿,手伸向那根绑在前面早已湿透的丝质发带。 这个举动让哨兵迷迷糊糊的眼神振奋了一点,然而,徐寻月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陷入呆滞。 “先松开一次,”向导的神色懒散而带惬意,就那么随意地撑在上方,披散着的长发甚至碰到了祝回脸颊,“但是待会我要调节你的灵敏度,所以到时候还会绑住。” “哥哥……” 祝回的呼吸都发抖了。 “怎么?” 经过几番场地转换,向导的长发也有些乱,但这种乱是平常十分少见的,反倒在斯文俊美的基础上增添了毫不掩饰的危险性和侵略性。 他把湿/透/了的发带放在边上,将哨兵折叠起来的腿压得更低,慢慢悠悠地在边缘仔细研磨,朝腰部已经开始抽/搐的年轻哨兵露出一个角度完美的笑容。 “不是说怎么样都喜欢吗?” 这个笑容配上这句话,效果像是威胁,又像是引诱,但不管是哪一个,都大有祝回说出正确答案才会继续的意思在。 祝回只觉得两眼发花,被磨/到的地方好像在不断分/泌/液/体,但究竟有没有他也搞不清楚。 哥哥的头发扫在脸上肩膀上特别痒,像羽毛一样,还很好闻…… 不止大脑,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他怀疑哥哥在这个时候已经调了他的灵敏度,不然怎么会没开始就成了这样? 他被/磨/得/按耐不住,很想主动去蹭/哥哥,但哥哥又压着他的腿不让他动,完全是不说话就不会给个痛快的架势。 所以只能乖乖说出正确答案了。 祝回也没想不说,只是脑子没转过来,嘴唇舌头也一直在抖,根本说不了什么话,到现在折腾半天,才发出带着哭腔的只言片语。 “喜欢……呜……喜欢,哥哥、喜欢哥哥……” 颠来倒去就这么几个词,都是同一个意思。 看来是真的被弄懵了。 徐寻月亲了亲自家哨兵一直在颤的两瓣唇,心情非常好地重启三级结合。 “我知道小回喜欢我,我也喜欢小回,但是……” 他捧着祝回的脸,低声说: “但是小回又冤枉我了,我还没动你的灵敏度呢。” 第83章 低马尾和高马尾 虽然解除了超感爆发的状态、灵敏度也没开始调节,但在三级结合重启的那个瞬间,祝回还是一下子失声了。 阀门打开,空缺得到填补,积累半小时的感受倾泻而出,打湿了泛着水/光的腹/肌,还溅了少许在徐寻月身上。 房间变得安静,只剩下鲜明而急促的呼吸。 这样的表现让哨兵满脸通红。 想闭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却又舍不得不看哥哥的眼睛和表情。 哥哥的心情明显很好,他也喜欢哥哥这样对他,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幸福了…… 接收到祝回内心的思绪,徐寻月勾了勾唇,轻轻捏住他的脸颊,故作惊讶道: “已经出来了吗?那就只能现在绑回去了。” 被弄得连抽噎都断断续续的哨兵胡乱点头,没有丝毫想要抗拒的意思。 于是,新一轮的训练又开始了。 徐寻月第一次调节祝回灵敏度用的是二十倍,失忆阶段则用过五十倍和一百倍。实践经验证明,后两者的确过于刺激,但祝回的极限还没被测量出来。 借着三级结合的机会,徐寻月干脆仔仔细细地测了一遍。 期间,祝回一直乖乖承受着,不管怎么调都坦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却在一个小细节上没忍住,哑着嗓子朝徐寻月控诉他的长发。 三级结合进行的同时,向导绸缎般的黑发有一大半都落在祝回身上,发尾在脖颈肩头锁骨等处不厌其烦地扫着,带来深入骨髓的痒意。 徐寻月想了想,觉得自家哨兵的控诉合情合理。 然而他并不准备直接应下祝回,简简单单降低难度将人放过。 本来就是在欺负,哪有不借机使坏的道理? “那小回帮我把头发扎起来好了,”他低声说,“我现在没有发绳,今天用的也给你了。你手上有三个,随便挑哪一个都可以。” “我……?”祝回听得都愣住了。 他震惊于这个过分羞/耻的条件,说出来的话却非常老实。 “我、哥哥不是叫我自己抱住腿吗?可是这样的话我就……” “没关系,我压着,”徐寻月循循善诱,“你只需要帮忙把头发扎好就可以了。” 披散着长发的他眉眼舒展,笑得好看极了,这是除祝回外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表情神态。 祝回看着他发了半晌的呆,半晌之后,喉结滑动了一下,说: “好的……哥哥,但是我可能扎得有点乱……就低马尾可以吗?还是要别的?” “当然可以。” 徐寻月接管了底下被折叠的两条长腿,解放祝回双手的同时没有停止,反而向更里面去了。 这时,提高三十五倍的灵敏度依旧作用着。祝回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被泪水糊住了,尾椎骨传来阵阵麻/痒,却还要坚持抬起双手约束向导的长发。 徐寻月看他手抖得厉害,便“贴心”地低了低头,降低了自己的高度,顺便把哨兵抱得更紧。 这个动作无疑让二人距离更近,嵌入更加严丝合缝。 “哥哥……”祝回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嘴里没头没尾地呢喃半句,都不好意思和徐寻月对视。 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好不容易在没扯到徐寻月头发的前提下扎出个松散的低马尾,感觉时间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 这个低马尾祝回其实扎得不太满意,因为它看上去有点像刚睡醒后束起来的、又或者是原本齐整但一觉之后变松散的。祝回觉得这种发型完全配不上自己哥哥的脸和气质,得亏哥哥长得好看,才显得这个发型还算顺眼。 但实际上,他已经无暇顾及这种不满意了。 给哥哥扎头发时受到的研磨让人头晕目眩,祝回本就是靠意志力在支持,现在做完了要做的事,整个人便瞬间陷入由渴/求织成的漩涡中。 徐寻月也没再继续吊着自家哨兵。他奖励似的亲了亲祝回额头,把灵敏度调到了三十六倍。 …… 四天后。 依旧是二楼主卧,床头柜上却比四天前多了几个玻璃杯和碗盘,显然房间主人这几天在卧室里使用过它们。 浴室门残留着温热的水汽,房间大灯已经关了,只剩一盏小小的台灯,在黑暗中散发暖黄色的光晕。 “确定睡一天就够了?” 徐寻月看了眼时间,将个人终端关闭,顺手把蹭到他身边的哨兵抱在怀里。 四天多没怎么睡觉,外加各种“特殊训练”,祝回困得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隐隐感觉徐寻月的脸在旁边,闭着眼睛就上去吧唧了一口,随即咕哝着说: “……哥哥不是已经约好了吗?够的……我现在就睡……”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消了下去。 徐寻月扬了扬唇,合上眼,也没再说话。 第二天,他们乘坐帝都提供的飞行器,在距离约定时间只有两分钟的时候到达户外拍摄场地。 生在海神纪,最常见的自然景观非大海莫属。即使灾变造成的阴影会被时代慢慢抹去、气温会升高、海平面会降低,那也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的事。 当下,最为广阔壮丽的依旧是海洋。 午后和傍晚的海边——这是徐寻月和祝回一起挑选的地方。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在身上暖和极了,也让海边积累多年的雪开始融化。 积雪开始融化,但在今天,海边仍然是雪原。 只是因为温度上升的缘故,偶尔会露出几块黑色的岩石。 摄影师小小打趣了差点迟到的二人,随即让他们赶紧去换衣服做准备。 徐寻月对专业人士的安排没有异议,倒是祝回——他和负责发型的中年女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打招呼——然后带着点紧张地看向徐寻月。 “哥哥,她说发型本来就是根据雇主长相和服装风格而定的,你长得好看,什么发型都好看。” 祝回的语气里除了紧张,还有点跃跃欲试。 “虽然我之前给你扎的低马尾有点乱,但那是特殊场景、有特殊原因……我本身的技术还是很好的。” 徐寻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是想自己给我扎头发吗?” “嗯,”祝回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哥哥想扎高马尾吗?其实我一直很想看你扎高马尾的样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那个发型,和传说里的神仙一样,我总是很想再看一次……当然,具体怎么样听哥哥的。” 徐寻月有些意外祝回对高马尾的念念不忘。不过,与其说是对祝回这个想法的意外,还不如说是意外祝回居然能一直憋着,直到现在才告诉他。 低马尾和高马尾,对徐寻月来说没什么区别,它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生活环境的氛围……各方面因素变化而产生的改变。 小时候,父母说小孩子高马尾显得活泼一些。 青少年时期,觉得高马尾是最简单又最不闷的扎发。 那时他对自己的外貌也有不少关注,自认这样的造型更惊艳帅气更神采飞扬,符合学院年级第一和帝国首席向导的形象…… 后来,为了装作伤病之躯、让气质消沉一些,他干脆把发型换了,给外人一种“和过去岁月划清界限”的暗示。 他的出门次数在变少,他的朋友在变少——他们大部分都死了,所以和朋友的聚会也在变少。 过去五彩斑斓颜色分明的日子成了纯粹的记忆,久而久之,低马尾也成了习惯,拿发绳顺手一扎就是。 可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徐寻月想,就像他当年把高马尾改成低马尾一样,如果自己的哨兵早点说,他以后天天扎高马尾都可以——特别是祝回能天天给他扎的话。 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当下,徐寻月自然不会拒绝祝回的愿望。 二人说完悄悄话,往旁边一看,只见几个工作人员都面带微笑地朝他们点头示意,一副“没事没事我都懂”的表情,显然在专业之余拥有相当高涨的八卦热情。 祝回给徐寻月梳头发的时候,他们全都在边上,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远远看着。 “哥哥,”祝回握着梳子,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你会觉得这样不好吗?……我是说,你会不会不想被围观?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去让他们别看了——左边那个好像还在拿终端和别人聊天打字。” “不会,别紧张,”徐寻月撑着下巴侧头看他,“那个拿终端的人是在和朋友聊天炫耀,内容大概是‘今天给我们拍照简直是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大家都是善意的,你不习惯的话,倒是可以叫他们别看。” “那不用,”祝回闻言连忙说,“其实……我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听别人夸哥哥还有夸我们的时候,我心里其实都特别得意来着。” 徐寻月轻轻勾唇。 “嗯,所以我当然也是这样。” 每每听到有关爱人的褒奖,除却骄傲之外,思维总会自然而然地过度到“这样美好的人是属于我的”这样的阶段,平平无奇的心情自发愉悦起来,看什么都顺眼许多。 这或许就是伴侣带来的、特殊而美好的生命与生活。 过了一会,等一切准备就绪,果然有工作人员上去询问是否能把两个人今天在这拍户外结婚照的新闻公布出去。 考虑到帝国不再有另外的危机——咳,其实是为了秀恩爱——总而言之,徐寻月和祝回都同意了。 这天,他们从午后一直拍到夕阳完全沉没,甚至还走到浅海区找了好几个好看的角度。 阳光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如同有人在上面撒了无数碎金,夜晚的银河被打翻供他们走过。 蓝白色浪花拍打着礁石,海波边缘的泡泡晶莹剔透,海风温温柔柔地拂过面庞,带来属于大自然的祝福。 “哗啦啦……” 祝回瞥了眼被海浪打湿的衣角,和徐寻月对视一眼,二人几乎是在同时露出笑容。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没有过分的喧嚣,只有身体精神上的双重默契。 在来海边之前,他们又测了一次匹配度。 超过四天的三级结合让终端上的数值直接从94.21%飙升到96.35%,据徐寻月所知,世界上没有哪对向导哨兵的匹配度能有他们这么高了。 或许,随着时间继续流逝,他们的匹配度真有一天能达到99.99%,那将会是一个能让全帝国震动的消息。 徐寻月听着摄影师不断发出的调整信号,一边认真端详自己哨兵在夕阳下的脸庞。 高挺的鼻梁,锋锐的五官,琥珀色的眼瞳,薄薄的浅色唇瓣……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功勋累累的哨兵,怎么看着总觉得很乖呢? “这片海域的生态环境非常好,傍晚时分经常有海鸟出现……噢,来了!你们看!” 隔着波荡的海水,摄影师在摄像机后朝他们喊。 扑簌簌的羽毛拍击声在耳边响起,徐寻月都不用抬头,用余光就可以看见无数白色海鸟飞过。 它们如同流星,从二人身边经过。 摄影师兴奋道: “好了,我说三二一,两位就开始拥吻。” “三——” 徐寻月忽然想起自己和祝回初见的时候——他是指去年年末的初见,那时对方眼中含着戒备,神情冰冷而锐利,身上仿佛天然散发寒意。 可谁也没想到,八年前埋下的种子居然借着婚约破土而出,一下子长成能够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祝回会对他笑得很软,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撒娇卖乖,这要是让其他人看见,恐怕得吓得半夜起来反省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事。 而他呢? 一样的。 他的脾气乍一看比祝回好,实际也好不到哪里去。 遇见祝回的时候就是最好最合适的时候,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年轻哨兵,让他的生活在谨慎计划和装病之外多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意义。 “二——” 爱人身后,是大自然给出的背景图画。 在大海与天空的交界处,夕阳缓缓沉没,流动的冰蓝色与落日末尾的琥珀色相互交融,化成一种新诞生的美丽颜色。 那过程就像曾经上演过无数个的下雪天、以及无数次的潮起潮落…… 雪沉于海,潮过冰原。 “一!” 画面定格。 第84章 婚礼 随着灾变因子浓度的下降,许多灾变区界线都有了缩减的趋势,持续的晴天取代了阴雨连绵,浪潮也在慢慢褪去。 待规划区的哨所终于能开展积攒多日的工作,士兵们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带着激动的笑容,没有丝毫不满和疲惫。 中城区的居民试探着恢复正常生活模式,军事科技最为发达的帝都也在修缮战斗破坏的建筑,同时向各地派遣队伍提供帮助。 帝君死去后,他身上的谜团也公之于众,有人为他惋惜,也有人觉得事已至此、现在是最好的结局和答案。 帝都的污染逐渐散去,那些污染程度比较轻的哨兵都在一点点好转,皇家护卫队重新振作起来,许多常去皇宫的贵族世家同样如此。这一次,许孟微所在的许家和风头一直很盛的易家是最先站出来稳住其他家的,甚至由于变故来得突然、易程礼对家族做出了巨大贡献,一番折腾之后,他竟重新回到了家族中心,人也成熟了很多。 帝君活着的亲属不少,其中不乏优秀的兄弟姐妹和下一代,帝国统治者的位置一空出来,许多有野望的贵族大臣就开始小心试探。 不过,谁都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弄出乱子,让正在自我修复的帝国元气大伤,所有人都达成了现在需要和平的共识。 ——当然,这些和徐寻月祝回没什么关系,两个功臣无心政/治,从战斗中抽身之后,只需要关注二人世界甜甜蜜蜜就可以了。 他们的名誉在混乱结束后达到了巅峰,动态备受民众关注。两个人虽然都不是特别爱出风头的性格,但还是有许多新闻在不越过隐私的前提下报道他们的动向和信息。 徐寻月和祝回在海边拍照的消息传出后,那片海域成了帝国最火爆的户外拍摄场地兼情侣约会圣地,来自各个城市的游客如何热情不必提,受到人们关注最多的,还是这对结合向哨的婚礼补办事宜。 如今,关于他们的讨论和当初结婚时截然不同。几个月前有多少不看好的、说两个人肯定最后要分开的,现在就有翻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说他们全天下第一般配。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大概是为了秀恩爱,徐寻月和祝回在婚礼前夕直接把两个人的匹配度公布出来了。 全网对着那个专门机构认证的、高达九十多的数值陷入沉默,随即沸腾起来,掀起了长达数日的热议。 [我仿佛记忆错乱了,还是说我书读得少?向导和哨兵的匹配度是可以后天提升的吗?] [确实有相关书籍证明理论上可以,但从来没见过能提升这么多的。没记错的话,当初是60.01%来着……真的是60.01%吗?喂?我是不是记错了,那其实是平行时空发生的事?] [笑死,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和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了,更好笑的是我也这么怀疑自己……] [不要再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细节了,这可是超过95%的匹配度!专业仪器实打实测出来的。帝国历史上匹配度超过90%的有多少、超过95%的又有多少?这才是重点啊啊啊啊啊!] [也是,而且就算不看匹配度这种数值,他们俩站在一起也超级好看的,然后像履历啊功勋什么的还有点相似,比如都曾经是学院第一、都是帝国首席什么的。] [对对对,当初听说徐向导退役我就很惊讶,心里还挺难过挺不可思议的,还好这次之后又在三年期限里恢复了首席向导的身份,真的特别为他高兴,真正做了贡献的人就应该获得荣誉被大家记住嘛……现在他们一个首席向导一个首席哨兵的,听着就般配。] [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动笔了,从大家都不看好的60.01%并肩作战、守望相助,最后匹配度突破95%什么的……完全是那种特别有宿命感的小说设定吧。] [写了请把链接发给我谢谢。] 类似这样的讨论,在婚礼进行时到达了帝国热度第一。 这场婚礼并不像帝国的很多名人那样,把高级官员全邀请上,但它办得很精致,所有朋友都到场了。 不论他们是普通人、哨兵、还是向导,年龄几何职位几何,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交集,在徐寻月和祝回的婚礼上都言笑晏晏,带着真挚的笑容送上祝福。 恐怕连帝君自己都没想到,当初的他,只是在清醒与混沌间挣扎着,将两个最机敏、最有可能觉察异状的人用婚约凑到一起,却促成了帝国历史上匹配度最高的结合伴侣,并在后来收到无数人的庆贺与敬仰。 罗明旭和坐在旁边的易家家主以及易程礼碰了碰杯,情绪是肉眼可见的高涨。 夏风、于圆和许孟微等人则坐在另一桌,这一桌以学者研究员为主,连喜酒都喝得斯文一些。作为桌上年纪最大的人,夏风一点长辈的架子都没有,反而整张带着皱纹的脸都笑开了花。 他是实打实为徐寻月高兴的。认识将近八年,对方从一个尚且有些青涩、身边一堆同龄伙伴的少年逐渐变得沉稳,却也逐渐踽踽独行起来。 老实说,这是成长路上必须经历的事,活下来的必定拥有漂亮的履历,可他偶尔还是会为这位优秀的学生感到担忧,觉得他生活虽然规律,却过于单调、缺少活力。 夏风是个一做起研究就什么都忘了的研究员,对外界的关注算不上多,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徐寻月和祝回结婚的事有先入为主的消极看法。 他只记得,在那个难得明媚的上午,对方久违地来到白塔,敲响他办公室的门,签下了入职登记表,并在婚姻状态的“已婚”后打了勾。 自己当时既惊讶又好奇,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是哪个小哨兵呀? 徐寻月垂着眼,一边在配偶一栏写下哨兵的名字,一边说他叫祝回。 故事就此开始,且会持续在往后的余生。 这时,场地中心的仪式进行到最为关键的一环,穿着西服的主持人高声宣布,说二位可以交换戒指接吻了。 十指相扣的向导和哨兵相视一笑,在众人注视下大大方方地亲吻彼此。 礼炮绽放,彩带飞舞,鲜花铺展。 亲朋好友们鼓起掌来,四周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和起哄声。 在某一桌,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座位上坐着位向导姑娘,她是受邀者中少数几个显得有些疲惫的人之一,却也笑着鼓掌,眼神清澈而明亮。 这是秋霜。 在婚礼举行的十多天前,徐寻月和祝回率先接受了她的邀请,两个人一起参加了秋晔的葬礼。 没错,葬礼。 严格来说,秋晔的身体没有完全失去活性。精神图景的虚无不等于身体死亡,他的身体外表看上去其实还不错。 然而,因为和被污染了的帝君有过战斗,他的身体器官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侵蚀与损伤。 专门治疗身体的医生无法治愈这种暗伤,而研究精神力方面问题的向导医师——譬如秋霜自己,更是无法对失去意识的秋晔提供任何帮助。也就是说,这位经历了许多战争的前前任首席哨兵即便失去了意识,身体还处于伤痛的煎熬之中。 作为秋晔唯一的近亲属,秋霜选择拔下那些维持他生命体征的管子。 “我想过很久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舅舅的情况其实之前已经很不好了,或许他早就想去见他的向导了吧。他是个怕痛的哨兵,在我还没觉醒成向导的时候,他经常在外面受伤,回到家就对我咋咋呼呼地抱怨,后来我当了医生,他的很多伤病就是由我诊治的了。” 在葬礼接近尾声的时候,身穿白衣的年轻向导在静谧而悠远的乐曲中朝二人鞠躬。 “谢谢你们救他。舅舅在哨兵学院当顾问的那几年总跟我说,学院里有个叫祝回的哨兵学生很厉害,让他上班都更有劲了……虽然和队长的接触不多,但他也一直很敬佩你。队长永远是我的队长,没有你的指挥,我恐怕没法安全回到帝都当这个皇宫医师。” 而现在,秋霜换上了日常服装,带着鲜花和亲人的那一份善意送来祝贺。 快乐与悲伤,幸福与不幸,活着与死亡,存在与意义……这些广阔的命题不厌其烦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让生命显得渺小、摇摆不定,于是美好的时光也更加弥足珍贵。 当拥抱和亲吻结束、婚礼的两个主角为彼此戴好戒指后,很快就到了和亲朋好友敬酒的喜闻乐见的情节——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考虑到哨兵的体质,喝果汁牛奶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被更多人围住的还是徐寻月。 祝回还有些不自量力地想帮他,结果被向导揽住揉了揉头发,引起一片友善的笑声。 笑声中,徐寻月的目光扫过整个场地,将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刻在心底,最后又落到自己的哨兵身上。 对方也正看着他,脸红得跟喝了酒一样,眼睛也亮亮的,看着就很好亲。 徐寻月在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找到了自己,发现自己的脸原来也是红的。 在这样幸福的氛围里,不知道为什么,很多记忆浮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是怎样皱着眉头喝母亲做的汤;想起觉醒时一个人去往帝都的憧憬;想起在向导学院和同学一起学习训练的日子;想起第一次去灾变区;想起第一次杀死灾变体和队友;想起把十二岁的祝回放在医务室,带着装备匆匆离去。 一路走来,遗憾很多。 可要说哪里不足,当年的自己似乎已经做得很好了。 硬要说最为惋惜的两件事,大概是父母联合起来烹饪出的热汤,在少年时期的很多个夜晚,他也会想在梦里梦到那种味道。 又或者是八年前、遇见祝回的那次救援,如果他当时把祝回带走,他的哨兵在成长的时候会不会少受一些伤痛。 然而冥冥之中,生活创造出了新的记忆。 虽然找不到父母煲汤的精髓,但热爱给他做饭的祝回往他的食谱里加了一种全新的味道。 很难形容那种味道入口是什么感觉,它比信息素更加抽象,却真真切切地带着食欲、带着画面、带着情感。 所以嘴巴能尝到,眼睛能看到,心里也知道。 这样的味道,徐寻月会永远记得。 “来来来,虽然你们早就结婚了,但还是说一声结婚快乐,长长久久啊!” 罗明旭和他碰了下杯,也朝祝回笑了笑示意。 “谢谢,”祝回看看自己杯子里的牛奶,半晌,有些郁闷地对徐寻月说,“哥哥,你要不要喝一点我这个。”顺便解一下酒。 “好啊。” 徐寻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喝完也没离开,而是贴在祝回耳朵边说悄悄话。 “……等婚礼结束,我们就暂时不出门了。” 祝回明显高兴了,也用悄悄话回应他。 “嗯嗯,哥哥,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