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心死后》来自www.aqtxt.net 《当他心死后》作者:枕岸 简介: 裴远溪是所有人眼中的高岭之花,明明生了一张极漂亮的脸,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对谁露出过笑容。 只有裴远溪自己知道,他在外人面前看起来冷漠,只是因为他患有后天性的情感缺失症。 因为不想被人知道不堪的往事,裴远溪没有把他的病告诉任何人,以众人心目中高岭之花的形象度过了大学三年。 直到第四年,他被新来的校草学弟猛烈追求,身后多了一个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几个月后,众人惊讶的发现,高岭之花也会对人笑得那样温柔。 又几个月后,所有人都知道裴远溪被学弟贺觉臣追到了手,纷纷扼腕长叹,后悔没有早些下手。 那段时间里,他们成了学校最惹人注目的恋人。 = 临近毕业,班级在酒吧组织了聚会。 裴远溪知道贺觉臣和朋友也在酒吧过生日,买了蛋糕和礼物去他们的包厢。 包厢门没关紧,裴远溪站在门口,听见贺觉臣的朋友在吹捧他把学校的高岭之花追到了手。 男生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什么男朋友,他就是个没感情的怪物。” 裴远溪无措地愣在原地,身后跟着他过来的一群同学面色尴尬,怪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曾经敞开心扉说出去的秘密,成了插进他心脏的一把利刃。 门打开,贺觉臣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慌乱一瞬后恢复镇定地望过来。 裴远溪没有看他,提着蛋糕转身离开。 = 那晚的事传出去后,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对恋人的闹剧。 但裴远溪只是在毕业后平静地搬出了学校,再也没有回来过。 分手后的贺觉臣仍然意气风发,不但帮学校拿下了无数个国家级的奖项,创业也风生水起。 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把那段恋情放在心上。 裴远溪也以为他跟贺觉臣会再无交集。 直到一天他从好友家里出来,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角落。 贺觉臣在外面等了一夜,脸色发白地拦住他。 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眼睛通红,笨拙地从怀里拿出这些年的奖章证书,试图挽留他的注意。 “学长,你再看看我。” 年下成长型狼狗x缺爱的温柔清冷美人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轻松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裴远溪 贺觉臣 一句话简介:年下攻追妻火葬场 立意:珍惜当下。 第1章 淅淅沥沥下了整个上午的小雨终于停了。 太阳仍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透不出一丝光亮,被雨水浸润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味道。 宿舍楼道里堆满了乱糟糟的杂物,二手课本扔了一地,不时有男生扶着歪斜学士帽窜到隔壁宿舍求助。 今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 虽然整个上午都阴雨连绵,但学校早就已经请好了摄影师,所以下午的安排还是照常进行,不少学生都因此怨声载道。 电梯门打开,几人说着话从里面走出来。 “学校怎么想的,上个月就通知要拍毕业照,学士服拖到今天中午才送过来。” “我看是学校抠门没租够学士服,刚从其他学院的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程安志闻了一下手里皱皱巴巴的学士服,又嫌弃地拎远了点。 这次拍毕业照,他们宿舍被抽到负责分发学士服的任务,然而三人从早上等到中午,才终于从辅导员那里拿到学士服。 偏偏他们学院又是下午第一个拍照的,而且宿舍还有一个人早上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他们三个人干活。他们拿到学士服就马不停蹄地一个个宿舍敲门,紧赶慢赶才把学士服发完。 等会回去换上学士服,又得不停歇地赶去拍毕业照了。 “远溪,你真不用吃点东西吗?”程安志吐槽完,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裴远溪,“我抽屉有个饼干,应该还没过期,要不你拿着?” 他和另一个舍友方茂上午都吃了饭,但裴远溪上午去了体育馆看男朋友比赛,半途又匆忙赶回来发学士服,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被他问到的人正望着走廊上方滴落的雨水出神,完美的侧脸轮廓在阴暗的天气下有些模糊,听到自己的名字才转头看过来。 “我不饿……” “那也得垫垫肚子。”程安志不由分说地打断裴远溪的话,铁了心要把自己珍藏了几学期的饼干塞给他。 方茂同样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学士服,转头附和道:“我桌上的牛奶你也拿去,等会拍照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裴远溪没再说什么,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如同枝梢上的积雪,音色偏冷,加上发出的只是一个很短的音节,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冷淡。 但程安志和方茂早就习以为常,都没在意,依旧乐呵地你一句我一句。 “老程,你那古董饼干就别拿出来了,再放几年更值钱。” “滚你的。” 回到宿舍,眼看时间就要来不及,程安志抓起学士服就往身上套,不忘提醒另外两个舍友:“动作快点,还有十几分钟就要集合了。” 几分钟过去,程安志身上的学士服仍然皱皱巴巴,垂布凌乱地披在肩上。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方茂,发现对方比他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另一边的裴远溪。 身量修长的男生站在镜子前,正垂眼扣上胸前的纽扣,白皙的手指将灰色垂布的边缘抚平整,又调整了一下学士帽的角度,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明明是同样的衣服,穿在裴远溪身上就仿佛上了几个档次,一下就从廉价布料变成了高档货。 程安志想也没想就抓着学士帽凑过去,露出讨好的笑容:“远溪,你帮我也穿一下呗。” 这学士服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届,皱皱巴巴不说,布料也被磨损得很薄,穿在身上跟套了个麻袋差不多,也就裴远溪能穿出那样的效果。 听到声音,裴远溪转头看向程安志,视线在他乱糟糟的领口扫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衣领。 随着这个动作,一阵淡淡的香气钻进了方茂鼻子里,程安志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裴远溪,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的舍友,他对这张漂亮的脸已经产生了些免疫,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仍是不可避免又被惊艳一次。 当了二十多年的直男,在这一刻竟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盯着别处转移注意。 “给我吧。”裴远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安志回过神,赶紧把手里的学士帽递过去。 他看向镜子里已经穿戴整齐的自己,在心里感叹裴远溪简直是完美恋人,如果不是外表看起来太难以接近,追裴远溪的人估计能挤满一个篮球场。 许多人即使对裴远溪有心思,看到裴远溪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都望而却步,除了那个人…… 想到这,程安志顺口问了一句:“对了,上午的比赛怎么样?赢了吗?” 今天上午裴远溪就是去看男朋友比赛,才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听到跟那个人相关的事,裴远溪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些,眸光像是消融的冰雪:“赢了。” 虽然他走的时候比赛还没结束,但那时比分差距很大,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 程安志竖起大拇指,由衷道:“你男朋友真牛。” 这次跟他们打比赛的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学校,贺觉臣带着他们学校那群歪瓜裂枣,竟然也能赢。 程安志心中的崇拜溢于言表,决定等会拍完毕业照回来就立刻看比赛重播。 对于别人对贺觉臣的夸奖,裴远溪向来是照单全收。 他一直知道贺觉臣很优秀,不然也不会才入学不到一年,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在贺觉臣追求他之前,他们宿舍的几个人就都听过这个名字。 那时他还觉得贺觉臣跟他的距离太遥远,以为他们永远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后来会成为这样亲密的关系。 “快到时间了,咱们得跑过去。”程安志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人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等他们赶到时,集合地点已经到了不少人,都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闲聊,等待老师的安排。 刚走近,裴远溪就听到那些人在议论一个熟悉的名字,正是他们在宿舍提到的人。 今天的那场比赛不少人都在关注,而比赛中表现最亮眼的贺觉臣,更是所有人关注的重点。 虽然贺觉臣才大一,但学校几乎没有人没听过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他接连不断的国际性奖项,也因为传闻中不凡的家境。 跟贺觉臣有关的事向来热度的都不低。 去年贺觉臣公然追求裴远溪时,学校论坛就沸腾了好一阵,每天都有无数个相关帖子冒出来,抱着什么看法的都有。 有觉得贺觉臣只是一时兴起的,也有觉得裴远溪不可能答应追求的,更多的是觉得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他们在一起的消息传出来后,那些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消失了。 原因无他,这两人站在一起实在太过般配,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这个事实。 两人在一起后,连论坛上偶尔出现的嘲讽“冷美人”的声音也没了。 反正只要贺觉臣喜欢,那就是一段高岭之花被采摘的佳话,轮不到他们多管闲事。 学院的人陆续到齐,毕业照拍摄就要开始了。 裴远溪下意识朝周围看了一圈,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却一无所获。 程安志也四周张望了一下,奇怪地“咦”了一声:“你男朋友没来?” 按照之前贺觉臣追裴远溪的势头来看,他还以为贺觉臣会早早地就在宿舍楼下等着,没想到直到现在也没看到贺觉臣的身影。 这个时间比赛早就结束了,拍毕业照这么重要的事,贺觉臣应该不会不来。 裴远溪低头看了眼时间,迟疑一瞬:“他……” 不远处,刚才正在议论比赛的几人悄悄看过来,显然也正说到跟他有关的话题。 他们刻意压低声音,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词,但还是能通过那些词拼凑出关键信息。 “贺觉臣去了庆功宴……?”程安志听到他们的话,表情变得有些不解,又问,“你没跟他说今天拍毕业照吗?” 裴远溪轻抿了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有跟贺觉臣提过这件事,但今天贺觉臣还有比赛,也许是忙忘了。 “……他们不是在谈恋爱吗?关系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那边的议论声再度飘过来,方茂不爽地“啧”了一声,转头瞪过去。 只见那群人里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是上午干活时不见人影的徐乐银,此时正斜着眼看向他们这边,刚才的话显然是他带的节奏。 方茂刚要过去理论,就被程安志拦住,示意他别冲动,又低声骂了徐乐银一句:“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也不知道消停点。” 裴远溪听着那边持续不断飘来的议论声,也拉住还想上前算账的方茂,刚想劝他两句,就听到那些议论声突然被掐断,像是按下了静音键。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沉稳的脚步声在嘈杂声中响起,踩着地面上未干的雨水越走越近,伴随着一阵浓烈的花香在他们身旁停下。 在裴远溪怔然的瞬间,熟悉的低沉嗓音随之响起:“学长,毕业快乐。” 第2章 周围静了一瞬,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有羡慕,有好奇,也有探究。 裴远溪回过神,慢半拍地伸手接过那束花,浅淡的眸子被怀里鲜艳的花朵映亮。 浓烈的芬香扑鼻而来,他抬眼看向面前高大的身影,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谢谢。” 站在他面前的男生身形挺拔,无可挑剔的五官略显锋利,闻言挑起薄唇笑了笑。 “我还担心这花太单调了,学长喜欢就好。” 裴远溪低头看向怀里的花,花束中间是深红色的玫瑰,精致的花瓣层层叠叠,几枝浅紫色的桔梗点缀在边缘。 他抬手抚了下娇嫩的花瓣,轻声回应:“我很喜欢。” 一旁的程安志这时才反应过来,先是被那束华丽的花吸引,又看了眼包装纸上的品牌名,有些咂舌。 这个品牌的花都不便宜,这么满满一大捧,价格得上五六位数吧? 想起刚才那些人说两人关系不好,程安志没忍住用鼻子哼了声,颇有点扬眉吐气:“这花真漂亮,他们还说你去庆功宴了呢,尽瞎扯。” 被程安志的话提醒,裴远溪犹豫着问:“你不去没关系吗?” 贺觉臣往旁边扫了一眼,唇角弧度不变:“只是队员们一起吃个饭,不重要。” 话音落下,不远处正好响起辅导员用喇叭喊集合的声音。 “快过去吧,我帮你拿着花。”贺觉臣朝裴远溪伸出手。 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宽厚有力,看着让人十分安心。 裴远溪上前一步,把怀里的花放在那只手上,顺势抬手轻轻抱住了贺觉臣,小声说:“谢谢你,觉臣。” 只抱了一下,他就放开了贺觉臣,转身跟程安志他们朝集合地点去了。 “我就说嘛,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可能忘了。”程安志揽住裴远溪的肩膀,朝他使了个眼色,“那花那么漂亮,一看就是提前好久预订的。” 方茂回头看了一眼:“不过那花也太张扬了,不像是毕业用的花。” “好看就行。”作为没什么审美的直男,程安志干脆利落地回道。 三人逐渐走远。 贺觉臣目送着他们走进人群,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收回视线,随手将衣角的皱褶抹平。 在刚交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裴远溪在抱住他的时候,总是习惯攥住一点什么东西,所以每次拥抱过后,他衣服总有一处是皱的,像是一个印记。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贺觉臣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躺着两条信息。 小贺啊,刚才怎么吃一半不见你人了,是不是这次的餐厅不合口味?我让他们换一家? 贺少,真不好意思,今天您临时来店里,没帮您准备合适的花,我们刚才又紧急从隔壁市调了一批精品,您要再过来看看吗? 贺觉臣随意扫了一眼信息内容,眼神毫无波澜,删掉信息后锁上屏幕,又将手机扔回了口袋。 整个学院拍毕业照要不少时间,快一个小时过去,摄影师才大手一挥,让所有人从合影台上下来。 裴远溪刚走下合影台,就下意识寻找贺觉臣的身影。 因为优越的身高,贺觉臣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格外显眼,轻易就能找到。 他正想朝贺觉臣的方向走去,就被人一把拉住。 “哎,别急着去找你男朋友啊,还没跟我们合照呢。”程安志朝他挤眉弄眼,“你今天又要去过二人世界,赶紧趁现在拍几张。” 说着,把头上摇摇欲坠的学士帽扶稳,拉着裴远溪朝学校门口的雕像走去。 “学长要去拍照吗,带上我一起?”他们提到的人转眼已经迈着长腿走到面前,薄唇仍是像刚才那样弯起,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程安志当然知道这声学长不是在叫自己,毕竟能让贺觉臣喊这个称呼的人只有一个。 他连忙看向旁边的裴远溪,后者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我等会能跟贺同学拍一张吗?”程安志兴奋起来,语气跃跃欲试。 在裴远溪刚跟贺觉臣交往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贺觉臣,喊贺哥的话年龄不合适,喊小贺他又没那个胆量,最后就一直用贺同学了。 贺觉臣没有看他,只是从他手中牵过裴远溪,将那只手握进手心:“当然。” 几人在雕像前拍完照,又去校门口接着拍。 期间不断有认识的人过来找裴远溪合影,裴远溪来者不拒,即使是没印象的人也配合着拍了几张。 到后来,整个大学四年都没跟裴远溪说过话的人也上来询问能不能拍照。 虽然不如贺觉臣出名,但裴远溪无论是外貌还是成绩都很出众,暗中倾慕他的人也不少,都想趁这次机会跟他拍照留念。 因此来找裴远溪合影的人络绎不绝,这一折腾就又花了两个多小时。 程安志原本还想拉着裴远溪再去学校的几个景点拍照,但看了眼贺觉臣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有些心里发寒。 他识相地没提出这个想法,轻咳一声:“那个,远溪啊,你跟你男朋友先走吧,学士服我帮你一起还了。” 想着时间也不早了,裴远溪没有拒绝,把身上的学士服脱下来递给程安志,然后跟两个舍友告别。 等他们走远,才看向身旁明显有些沉默的贺觉臣,牵起他的手:“饿不饿?” 听到他的声音,贺觉臣一直轻抿着的唇线松开,反握住他的手:“我没吃午饭,早就饿了。” “怎么不吃了再过来,”听到贺觉臣说饿,裴远溪顿时有些心疼,“想吃什么?” “赶着来见你,所以没来得及吃。”贺觉臣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想吃你做的饭。” 裴远溪转头看了眼男生利落的下颚线,心里有些甜丝丝,应了声“好”。 他们朝学校外走去。 在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后,裴远溪考虑到他们的宿舍隔得远不方便,加上自己快要毕业,总要在外面找房子,所以问过贺觉臣要不要搬出去住。 当时他想的是两人一起出钱租一间小房子,但贺觉臣说自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套房子,说服他一起搬了进去。 只是后来贺觉臣在学校的事太多,常常图方便睡在学校宿舍,裴远溪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待不下去,也回了宿舍住,两人偶尔才会像今天一样过去一趟。 房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走过去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明亮的客厅,布置温馨整洁,跟平常人的家没什么不同。 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面展柜,透明的玻璃后整齐摆放着各种奖牌和奖杯,各个领域的荣誉应有尽有。 虽然这里不常有人住,但展柜仍是一尘不染,上面的奖牌奖杯也都被擦得锃亮,让人一踏进客厅就会被吸引视线。 这个展柜是裴远溪搬进来后才买的,设计跟房子整体风格很搭,里面的奖杯虽然都属于贺觉臣,但却是他一个个摆上去的。 记忆中他小时候也经常带回这些亮晶晶的奖杯,但都在一次次争吵声中被摔得粉碎,后来渐渐地就不再带回家了。 那种被忽视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他才会在看到贺觉臣将奖杯随手扔进杂物间时,又将它们整理出来,仔细地摆进展柜。 裴远溪把买回来的菜放在岛台上,洗干净手就开始忙碌了。 贺觉臣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瞥见前方的展柜,想起今天的比赛也拿了奖牌,正想拿出来放茶几上,一摸口袋却摸了个空。 今天去了几个地方,也许是掉在哪里了。 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贺觉臣懒得去想究竟是在哪弄丢了,抬手解开领口的扣子朝浴室走去。 等裴远溪做完饭,贺觉臣已经在卧室里睡了一觉醒来,打着哈欠走到正在洗手的裴远溪背后,俯身圈住那截细腰,懒洋洋地问:“学长做了什么好吃的?” 边说着边往旁边扫了一眼,看到岛台上摆着丰盛的四菜一汤,香味四溢。 裴远溪被身后人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弄得耳朵发红。 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但贺觉臣还是经常喊他学长,这两个字从贺觉臣口中说出来,总有种说不出的缱绻。 他转过身,轻声回答贺觉臣的问题:“都是你喜欢吃的。” “学长真好。”贺觉臣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终于松开他,走过去把菜端到餐桌上。 上午打了一场比赛,中午在庆功宴上又没吃什么,贺觉臣早就饿了,很快将餐桌上的菜肴一扫而光。 等他吃饱,裴远溪也放下筷子,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犹豫着问:“你最近还是很忙吗?” 他的男朋友虽然才入学不到一年,但因为生性好强,又年轻爱玩,总是有参加不完的比赛和活动。 “还行,都差不多忙完了。” 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贺觉臣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不屑地轻扯了下唇。 经常跟他混在一起的那群富家子弟当中,有人拿了个赛车比赛的冠军,他的小情儿帮他举办了一场庆祝派对,把邀请信息发到了他这来。 那不过是一家豪车俱乐部发起的娱乐比赛,报名费六位数起,参加的都是没什么真本事的人,他十岁的时候就看不上这类比赛了。 虽然如此,看到群里那小情儿旁若无人地跟那人说着甜言蜜语和夸赞的话,心里还是有些烦闷。 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贺觉臣目光回到餐桌对面的人身上。 柔和的灯光下,那张本就绝顶漂亮的脸更加动人,望向他的眼眸波光粼粼,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湖面。 清澈见底,透明到无趣。 裴远溪还想继续说什么,就看到贺觉臣蓦地站起身,几步就走到了他面前,结实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将他从餐椅上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勾住贺觉臣的脖子,僵在他怀中不敢挣扎,只是小声地喊了一声“觉臣”。 身体陷进柔软的被子里,一具年轻火热的身躯随即压了下来。 贺觉臣侵略性极强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低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嗓音压低:“学长,这次我赢了比赛,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我……”两人的距离太近,裴远溪张嘴刚说出一个字,唇瓣几乎就要碰上贺觉臣的,又抿起唇停住了。 衣服下摆被撩起,一只滚烫的大手覆上了他的后背,那道低沉的贴在耳边响起:“还是我自己来拿吧。” 大床深深陷了下去,被两人的重量压得咯吱作响。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将光线严实地遮挡住,隐约可见翻滚的深色床被间露出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上面印着点点红痕。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时,卧室里的响动才终于停下。 等呼吸逐渐平稳,裴远溪推开身上被汗打湿的被子,撑着床坐起来低头扫了一眼。 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每一寸肌肤都被霸道地留下了痕迹,吻痕和齿印交错,像是全身上下都被啃食了一遍。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裴远溪无意识地揪了揪被子。 他今天在餐桌上想说的话被贺觉臣打断,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不知道等会还要不要再提起。 没等他纠结完,浴室的水声就停了。 男生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布满水汽的身躯修长结实,腹肌块块分明,散发着蓬勃的荷尔蒙气息。 裴远溪低头看向被自己揪成一团的被子,还是把在餐桌上没说完的话问了出来:“你最近不忙的话,要不要搬回来……”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贺觉臣把毛巾搭在肩上,弯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朝裴远溪示意了一下:“我接个电话。” 裴远溪讷讷地“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听到贺觉臣对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跟竞赛有关的事。 挂断电话后,贺觉臣走回床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们说项目出了点问题,我要回学校一趟。” 汗湿的头发被揉乱,裴远溪不舒服地眨了下眼睛,没有躲开:“……好。” 贺觉臣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穿上,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间又恢复了寂静。 * 学校活动室,几人正坐在长桌旁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力求把项目做得更完美。 角落的沙发上,贺觉臣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指间把玩着一个黑曜石镶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拨开打火轮又合上。 彭睿识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贺哥,我刚才不是说不用来了吗,我们准备都做得很充分了。”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听到贺觉臣说在校外的房子,他还以为自己打扰了贺觉臣跟裴远溪的二人世界,没想到十几分钟后贺觉臣就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没说清楚,让贺觉臣误会了。 贺觉臣垂眼看着燃起的火焰,微光映入漆黑的眼底,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透出不近人情的淡漠感。 良久,才“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薄唇掀开。 “在家里没意思,出来透透气。” 第3章 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裴远溪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没动。 昨天事情结束后已经不早了,他又消耗了太多体力,两条腿连站直都打颤,所以在贺觉臣离开后,他还是在这里睡下了。 外面没有一点声响,旁边的床铺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房间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昨晚贺觉臣没有回来。 这里离学校不远,他昨晚还想着也许贺觉臣忙完后就会过来,半夜醒来几次迷迷糊糊往旁边摸,都只摸到冰冷的床单。 不知道贺觉臣的项目遇到了什么问题,也许是忙到太晚,所以在宿舍睡下了。 这样想着,裴远溪扶着床沿站起身,进浴室冲洗了一下,草草换上衣服就出了门。 他不喜欢待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子里,所以当初入学时,即使知道自己睡眠质量不好,也还是选择了住宿。 好在他的两个舍友生活习惯都很好,就算偶尔熬夜打游戏赶作业,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还有一个舍友虽然吵闹了些,但平时很少在宿舍过夜,所以也不是不能忍耐。 经过校门外的早餐店,裴远溪顺便给两个舍友买了早餐。 接过老板手中热气腾腾的两碗馄饨,他又想到贺觉臣昨天匆匆离开,不知道忙到几点才睡,醒来又有没有吃早餐。 裴远溪一手提着早餐,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贺觉臣发了条叮嘱他吃早餐的信息,才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时,两个舍友还在睡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十分和谐。 今天周六不用去实习,所以两人都打算睡到自然醒。 裴远溪轻手轻脚地放下早餐,刚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刺耳的闹钟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摸索了一阵才找到手机,啪地一下关掉闹钟。 “怎么回事?”另一张床上的方茂坐起来,顶着凌乱的发型探出头,皱眉看向对面的床。 程安志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声音从床帘里传出来:“上班的闹钟忘记关了。” 方茂无语得想翻白眼,刚要躺回去,看见坐在书桌前的裴远溪,腾地一下又坐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还以为裴远溪再怎么也会跟贺觉臣在外面住几天,没想到才过了个晚上就回宿舍了,说是同居,更像是去了趟酒店。 裴远溪开电脑的动作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上的字母:“我有点工作要处理,所以先回来了。” “什么无良上司,周末还给你派活。”方茂吐槽了一句,被这么一打岔也没了睡意,干脆下了床。 程安志听到两人对话也探出头,刚要跟着吐槽,突然用力嗅了几下,然后伸长脖子朝自己书桌上看,果然看到一个包装盒:“好香,是香芹馄饨!” 他动作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洗漱完后就坐到桌前拆包装盒,浮夸道:“远溪,你竟然还记得我爱吃的口味,我太爱你了!” 方茂也打开桌上的包装盒看了眼,里面是他经常吃的鲜虾馄饨,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谢了。” 两人风卷残云地解决了馄饨,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程安志吃饱喝足,满足地摸了摸肚子,打心眼里觉得跟裴远溪当舍友是件幸福的事。 想起昨天跟裴远溪的合影,他精神一振,立刻抓起手机打开微信。 昨天拍完毕业照后,朋友圈都被各式各样的毕业合影刷屏,他也不例外,在朋友圈发了九张毕业合影。 其中跟裴远溪和贺觉臣的那张合影被他心机地放在了九宫格中间,就怕别人看不到。 不过其实也没必要花这样的心思,因为那两人的颜值高得太突出,就算放在最后一张,也能让朋友圈的人一眼看见。 打开朋友圈,果然上方已经有99+的红点,程安志咧着嘴点开那些红点,一条条回复下面的评论。 除了大学同学的评论外,还有很多小学中学时期朋友的评论,都在激动地问他中间那张照片里的两个帅哥是谁。 程安志得意地晃了晃脚,告诉他们那是他舍友,又说两人都已经名草有主,只是没说出这两人就是一对。 正心情很好地继续往下翻,突然看到两条格格不入的评论。 母上:臭小子,拍毕业照也不告诉我,好不容易看你穿得人模人样,也没跟我拍一张。 母上:远溪这照片拍得真好看,什么时候带他来家里玩? 程安志撇了撇嘴,转头跟两个舍友吐槽:“我妈怪我没跟她拍毕业照,还只夸远溪好看不夸我。” 方茂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头也没抬:“过两个月还有毕业典礼,到时候再拍呗。” “也是,我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到时候过来。”程安志低头打字,想起他妈的第二条评论,顺口问道,“远溪,毕业典礼你爸妈来吗?” 问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连忙抬头去看裴远溪的脸色。 “他们不来。”裴远溪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被屏幕光照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哦……那等典礼结束一起去吃饭吧,我妈可想见你了。”程安志极度后悔自己没过脑子就说出来的话,干笑了几声。 “好。”裴远溪转头看向他,漂亮的眉眼仍是舒展的,看起来并没有介意他刚才的话,“替我向阿姨问好。” 程安志连声应好,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裴远溪从来没提起过,但当了这么久的舍友,他们大概也能猜到裴远溪的家庭情况。 从大一到现在,宿舍的人都没见过裴远溪的父母,也没听到过他们给裴远溪打过一次电话。 在入学时,所有人都被父母送到宿舍门口,连床铺都帮忙铺好,只有裴远溪独自一人提着行李箱走进宿舍,礼貌地跟宿舍里的舍友和长辈问好,然后安静地布置自己的书桌和床。 至于裴远溪的其他家人,程安志也不太了解,只知道裴远溪有一对弟妹,平时也不怎么联系,要是找裴远溪指定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在这样的家庭关系下,不用想也知道裴远溪的父母肯定不会来他的毕业典礼。 不小心戳到别人的痛处,程安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一转头对上方茂不赞同的眼神,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裴远溪不知道两个舍友在想什么。 指尖敲键盘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盯着白花花的屏幕看了会,还是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上次跟他爸提起的那件事,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聊天记录停留在上个星期的对话,虽然是父子,语气却仿佛是两个陌生人。 两人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就算有事也是电话联系,之所以会有这段聊天记录,是因为他想让父母抽出时间跟贺觉臣见一面。 前段时间,贺觉臣无意间说过想见家长的话,虽然玩笑的成分更多,但他还是放在了心上。 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裴远溪应该永远也不会去主动打扰裴骞。 只是他父母已经分居多年,想要让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 即使上次的谈话很不顺利,裴远溪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在聊天界面缓缓敲出几个字。 [爸,过两个月就是毕业典礼,你们能来吗?] 也许是正好在看手机,裴骞很快就回复了他的信息。 [我没时间。] [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你妈同意了吗,她不想见我,你找我也没用。] 裴远溪在屏幕前沉默下来。 他也给洪蕴雯发过消息,但连回复都没有收到,对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裴骞也猜到了结果,难得多跟他说了几句话,讽刺意味毫不遮掩。 [你以为她会在意你找了什么对象?这对她的公司没有用处,她才不关心。] 曾经裴骞为了讨好洪蕴雯,拿着裴远溪的照片介绍给公司的几个大客户,想着要是攀上关系就能多拉点业务。 结果那些大客户的儿女看上了裴远溪,裴远溪却一个也不肯见,还因为这事惹得一个客户翻了脸,他跟洪蕴雯的关系也变得更僵。 当初那么好的机会裴远溪不珍惜,现在还自己在学校找了个什么对象,他难得跟洪蕴雯态度一致,都不打算浪费时间去见那个人。 裴远溪垂眼看着那些刺眼的消息一条条弹出来,等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消失,才在输入框里敲下几个字。 [知道了。] 不愉快的对话就此结束,手机的震动也终于安静下来。 虽然开了静音,但宿舍里太安静,连震动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程安志和方茂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两人对视一眼,又朝对方挤眉弄眼一通,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整个上午,裴远溪都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让两人找不到机会开口。 一直到下午,程安志才踩着饭点站起来,说今晚要请大家吃饭。 他还在因为上午的失言而愧疚,总觉得裴远溪上午情绪不高也有他的原因,所以想要请客补偿。 方茂立马配合地响应,说自己早就肚子饿了,拉着裴远溪一起出了门。 夕阳挂在天边,三三两两的学生从食堂里走出来,讨论着晚上去哪里玩。 被实习折磨了几个月,久违地像这样走在校园里,程安志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感叹:“毕业后就没这么舒服的日子了,真舍不得啊。” “毕业了就不用上课考试,难道不比现在舒服?”方茂不解风情地接话。 程安志怒道:“有家产要继承的给我闭嘴。” 他们三个人中只有方茂是本地人,家里还是做生意的,每次回家都有司机来接送,看得程安志很是眼红。 “反正我和远溪毕业后都留在c市,要是没钱了就去找你蹭吃蹭住。”程安志像是在安慰自己,又转头怂恿裴远溪,“以后我们多找他聚聚,别替他省钱。” 裴远溪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眼里有些笑意,点头“嗯”了一声。 一开始他选择留在c市,是因为考虑到贺觉臣还要在这里读三年书,不管他去哪座城市发展,他们见面的机会都会越来越少。 做这个决定时心里还有些犹豫,但现在觉得留在这个有朋友的城市,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三人在校园里溜达了大半圈,直到天色擦黑,才终于走到在学校另一头的餐厅。 跟熙熙攘攘的食堂相反,这间餐厅没什么人光顾,不仅是因为位置太过偏僻,也因为那贵到让普通学生难以接受的价格。 平时除了教授请客或是社团聚餐之类的活动,几乎没人会来这里。 如果不是大一时方茂就带他们来这吃过一次,像裴远溪这样在学校不参加什么活动的人,也许直到毕业都不知道这里的存在。 餐厅招牌的灯光十分闪耀,将门口一大块地方都照得亮堂。 裴远溪抬起头,就看到走在前面的程安志用手紧紧捂着钱包,脚步却坚定地往店里迈,仿佛手和脚不属于一个人。 他怔了一下,想起上午发生的事,再结合程安志现在的反应,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月他们都在学校外实习,外面吃喝还有交通的开销都不低,程安志手头不可能宽裕,这次请客多半是因为上午那句无心的话想补偿他。 正想上前几步叫住程安志,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群人的说笑声,由远至近。 “咦,那不是裴学长吗?” 裴远溪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 那群人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男男女女都有,站在招牌灯光下朝他们这张望,年轻朝气的脸上满是好奇。 后面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立着一个高挺的身影,原本在低着头看手机,听到那句话才抬起头。 也许是光线太暗,又也许是眼花,裴远溪对上那双熟悉黑眸的瞬间,竟从里面看出几分漠然来。 第4章 那个眼神太陌生,裴远溪怔了好一会儿,想再看清楚时,就被身旁的人戳了一下。 “谁喊你啊,认识的人?”程安志听到声音折返回来,戳了戳裴远溪,同时眯着眼朝那群人看去。 他本来就有些近视,再加上天色太暗,愣是没认出那群人身后那个高挺的身影是谁。 裴远溪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回答程安志的问题,挺拔身形投下的阴影已经落在他们身旁。 “学长也来这里吃饭吗?”贺觉臣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远溪抬眼看过去。 刚才令人不自觉生出退意的漠然已经荡然无存,那双微垂的黑眸带着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还是裴远溪熟悉的那个贺觉臣。 他心里松懈下来,刚要点头,又想起自己刚才打算叫程安志换家餐厅,迟疑道:“我们刚好路过……” 旁边的程安志瞪大眼睛,打断他:“说什么呢,我们就是来这吃饭的啊。” 虽然他现在的确囊中羞涩,但既然说好了要请客,这点钱还是不会省的。 跟在贺觉臣身后的那群人中有人大胆开口:“今天是贺哥请客,学长们也一起来吧。” 裴远溪没有立刻答应,下意识去看贺觉臣的反应。 他们虽然在一起这么久,但他还没有跟贺觉臣的朋友相处过,也不知道今天这群人跟贺觉臣又是什么关系,是同班同学还是竞赛队友。 贺觉臣从来不跟他聊这些,也没有给他介绍过什么人。 夜色中,贺觉臣的唇边仍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裴远溪开口。 “行啊,谁请客不是请。”旁边的方茂接话,也不打算让程安志打肿脸充胖子请这顿。 听到这句话,裴远溪也终于点了点头:“好。” 喜欢热闹的那群人欢呼一声,说说笑笑地走进餐厅,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直奔最大的那张桌子。 裴远溪和贺觉臣并肩走在最后面,看着那群人闹哄哄地坐下。 “他们是你同学?”裴远溪小声问了一句。 “嗯,今天项目完工,出来聚个餐。”贺觉臣动作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轻轻捏了一下,“等会多吃点,又瘦了。” 昨晚运动后的酸软感还没完全消失,被触碰的时候传来一阵酥麻。 裴远溪红着耳尖“嗯”了一声,又想起昨晚贺觉臣那么晚出门做项目,抬手碰了碰贺觉臣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辛苦了。” 等两人走到餐桌前,桌旁的一圈人都抬头看过来,眼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但因为顾忌贺觉臣的脾气,他们还是没有在点餐前就开始八卦,只是举起又厚又大的菜单,挡住自己忍不住频频看过去的眼神。 贺觉臣拉开裴远溪面前的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又把手边的菜单递过去。 一桌人点菜毫不客气,很快就上了满满一大桌菜,餐桌上的气氛也更加活跃起来。 桌上的人虽然在各聊各的,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裴远溪一个人身上。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裴远溪。 之前在论坛上刷到过许多关于裴远溪的帖子,也看到过一两张模糊的照片,但都比不上见到真实的人冲击来得大。 看到裴远溪的第一眼感觉是“冷美人”这个词太贴切。 那张美得像是造物主精心雕刻的脸上情绪很淡,眼角眉梢仿佛凝着冰霜,让人连上前搭话都需要勇气。 但在跟他短暂地接触后,又会感受到厚厚冰层下流动的活水,即使仍然有很强的距离感,还是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饭局进行到一半,还是有人没忍住八卦起了裴远溪和贺觉臣之间的事。 “裴学长,你跟贺哥是怎么认识的?” “听说贺哥对你是一见钟情?” “还有还有,我听说那时候贺哥运了一车的花到宿舍楼下,还被辅导员约谈了,是真的吗?” 被这么多人围着提问,裴远溪还有些不太适应,边回想边温声回答每个问题,手里握着筷子半天也没夹一箸菜。 旁边的程安志听得认真,还时不时兴致冲冲地补充几句。 他是见证了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全过程的人,有些细节记得比当事人还清楚,又很是享受其他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说越起劲。 桌上聊得热火朝天,最安静的反而是被讨论的两人。 裴远溪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渐渐地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微笑着听程安志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贺觉臣在这个话题开启后就没开过口,也没人敢去问他任何一个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喝着面前的汤,唇边笑意很淡,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再帮你盛碗汤?”裴远溪往贺觉臣菜碟里夹了一块挑掉了葱花的排骨,借着这个动作靠近他轻声问了一句。 见贺觉臣点头,他便拿起贺觉臣的碗盛汤,又顺便帮两个舍友也盛了一碗。 这一幕被离得近的彭睿识看在眼里,萦绕在心间的疑惑更甚。 昨晚听到贺觉臣那句“没意思”,他回去后想了一晚上,也没明白贺觉臣话中的含义。 按理说贺觉臣追到裴远溪还不到一年,新鲜感不可能那么快消失,而且今天两人看起来关系也很好,不像是闹了矛盾。 再说,任谁看着裴远溪那张脸,都说不出“没意思”这几个字。 彭睿识的视线在两人间打了个转,又陷入沉思。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在聚餐结束前,少不了交换联系方式的环节。 程安志一餐饭的时间认识了不少人,乐呵呵地加了一堆学弟学妹,大言不惭地让他们以后有问题尽管来问。 只是比起程安志,大家对裴远溪的联系方式更感兴趣。 但不知为什么,没人敢做第一个开口的人,都等着别人站出来开这个头。 “学长,方便加个微信吗?”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说话的是一个寸头男生,看起来血气方刚,直接把手机递到了裴远溪面前。 裴远溪刚要拿起手机,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拨开。 只见贺觉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眸色微沉,表情却是笑着的:“他有名字。” 看着那个笑容,寸头男生莫名感到一阵胆寒,再开口时结巴了一下:“裴、裴学长。” 虽然他不明白这两个称呼有什么区别,但还是下意识顺着贺觉臣的话改了称呼。 裴远溪听到贺觉臣的语气不算友好,连忙在桌子下拉了下他的手,然后拿起手机跟男生加了微信。 随着这个举动,刚才凝固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又陆续有人过来跟他加微信。 这餐饭大家都吃得很尽兴,一群人闹哄哄地走出餐厅,在门口又停下脚步。 “我们等会还要去喝几杯,一起吗?”他们向三人发出邀请。 方茂摆了摆手:“我今晚要回家一趟,就不去了。” 程安志的表情也有点为难:“我跟人约了去网吧通宵,还是下次吧。”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还没表态的裴远溪身上。 裴远溪对上那些齐刷刷的期待目光,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他对这类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又滴酒不沾,就算跟着去也跟他们玩不到一块。 而且贺觉臣从来没有叫他参加过这类活动,也许并不希望他过多地参与到他的交际中。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裴远溪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的贺觉臣,又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自从初中那年被裴骞拉到医院,在小房间里做了几个小时的检查,他就知道自己跟正常人不同。很多时候别人能轻易用情感理解的问题,他却像是隔着一层雾,只能凭经验和本能判断。 他怕自己的判断出了错,会让贺觉臣伤心。 “学长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贺觉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远溪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握拳,还是应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周围的人发出几声起哄,迫不及待地朝ktv出发。 程安志和方茂见裴远溪答应要一起去,都有些不放心,叮嘱他别玩得太晚,才跟他们分开。 他们去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ktv,那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学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即使是晚上也很安全。 包厢里的气氛热火朝天,一首歌接着一首歌,桌上的酒也开了一瓶又一瓶。 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贺觉臣修长的手端着盛满橙黄色液体的玻璃杯,面前已经摆了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裴远溪侧头看向一直不停倒酒的贺觉臣,小声问道:“觉臣,别喝太多了,我给你倒杯饮料吧?” “这点酒没什么。”似乎是觉得无聊,贺觉臣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唱歌,从坐下起就一直端着酒杯。 裴远溪无意识地抿起了唇,看向只剩下一半的酒瓶,又问:“你经常喝酒?” 之前贺觉臣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展露过这个喜好,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贺觉臣喜欢喝酒。 这跟他印象中的贺觉臣似乎有些不同。 贺觉臣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眉峰不耐地压低,转头时又恢复了平时的笑容,低声问:“想尝尝吗?” 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但看到裴远溪那张玉洁无暇的脸,心里一动,身体往前倾了倾,沾着酒气的薄唇就要碰上那片柔软的唇。 “嗯。”裴远溪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应了一声后,就转头错开他靠近的脸,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紧接着,那张漂亮的脸就红了一片,眼眸都被呛出了湿意。 贺觉臣的视线往下,落在那被酒液打湿的晶莹唇瓣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压了上去。 他吻住那两片柔软的唇,舌头强势地顶到深处,直到裴远溪喉咙无意识地吞咽,将那口酒咽了下去。 果酒看起来度数不高,但对从来没喝过酒的人来说不容小觑。 酒液流过的地方像是都着了火,一路烧到胃里。 裴远溪的眉尖蹙了起来,撇过头咳了几声,又喝了几口冷水,胃里不舒服的感觉仍是没有好多少。 “怎么样?”贺觉臣低头用高挺的鼻子顶了顶他发烫的脸颊,唇角挑起的笑意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裴远溪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喝多了就习惯了。”贺觉臣又坐直身子,端起裴远溪喝过一口的酒杯,一饮而尽。 包厢里的热闹仍在继续,刚才的那一幕被一些人看在眼里,只当是小情侣间的玩笑,兴奋地小声跟身边人议论。 裴远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胃里还是像火烧一样,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小声问贺觉臣要不要回去。 但贺觉臣是今天请客的人,提前走了不合适,只让他先回去。 裴远溪应了一声,没有惊扰包厢里的其他人,悄悄离开了包厢。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裴远溪也没精力再做其他事,匆匆洗完澡就躺到了床上。 半夜,剧烈的疼痛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打开床头的小夜灯,从床上坐起来,裴远溪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打湿,胃里也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绞痛。 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起杯子时手腕还在轻轻颤抖,几滴水溅到桌面上。 也许是今晚在餐桌上没吃什么东西,又被那一口酒刺激到肠胃,疼痛才会来得这么猛烈。 仅过了几分钟,裴远溪就冷静地意识到今晚必须要去一趟医院。 现在已经是深夜,校医院早就下班了,这个点外面的车也进不来学校,只有学校里的车能出去。 裴远溪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想起贺觉臣的车就停在学校,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对方说不定还没睡。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忍着疼痛按了几次才成功解锁手机,拨通了置顶的电话号码。 冰冷又漫长的机械音一声又一声,许久也没有人接起,直到“嘀”的一声响后,转变成一阵连续而短促的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第5章 电话忙音消失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映出裴远溪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没有再继续拨打那个电话,撑着桌子站起身,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上。 医院离学校并不远,远的是从宿舍楼到校门口的那段距离,步行至少要二十多分钟,以他现在的状态要花更多时间。 但现在联系不到车,也只能先下楼再另想办法。 裴远溪扶着墙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外面的冷风就呼呼地灌了进来。 被冷汗打湿的布料黏在身上,风一吹如同置身冰窟。 更加剧烈的绞痛传来,裴远溪不敢再耽误,捂着胃埋头快步往前走。 耳边只有楼道里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或是还没走几步,脚步突然一个踉跄。 “啊,对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同时有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等裴远溪费力地站稳,循声看过去时,那道声音明显多了一丝慌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裴远溪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不然也不会让这个陌生人这么慌乱。 他还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眼前模糊的身影就蹲了下来,手臂也被拉到了对方的肩膀上。 “我送你去医院。” 话音落下,他就被那人背了起来,朝电梯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楼下跟宿管说明情况后,那人背着他走出宿舍楼直奔电动车停车场,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后座。 “等会风有点大,你抱紧我。” 裴远溪模模糊糊听到这一句,只来得及抓住前面的人的衣角,电动车就冲了出去。 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就又被人扶下车,左拐右拐走了一段路后,刺鼻的消毒水味冲进鼻腔。 到了医院后,他就被那人带着在迷宫似的急诊科转来转去,又是量血压又是抽血。 等裴远溪缓过来,他已经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左手插着输液针,药水一点一点缓缓滴下来。 他转头看向病床旁边,一个男生正撑着头打瞌睡,头时不时往下点。 对这个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陌生人,裴远溪心里很是感谢,这时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叫醒这人,让他来病床上睡一会。 没让他纠结多久,男生撑着头的手就一歪,猛地惊醒了。 对上裴远溪的眼睛,男生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一个松口气的笑容:“你好点了吗?” 他不笑的时候还显得沉稳,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瞬间看起来年轻许多。 应该是大一的小学弟。 裴远溪在心里猜测,朝男生点点头:“好很多了,谢谢你。” “那就好,你今晚那样子吓我一跳,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对面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凌晨两点,裴远溪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又道:“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这有什么,都是一个专业的同学,举手之劳而已。”男生似乎很喜欢笑,又朝他弯了弯眼睛,“而且你之前不也帮过我吗。” 裴远溪怔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男生端正帅气的五官,在脑海中搜寻一圈,迟疑道:“我们认识?” “也是,你应该不记得了。”男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大一那年看错了课程编号,不小心选了大二的专业课,上课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也没人愿意跟我组队,我去问了很多小组,那时候你说你们组也满人了,但是……” 男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远溪:“你 第二节课给了我一张手写的书单,上面还标了重点页码,我花一周时间刚好看完,立刻就跟上课程进度了。” 对于这件事,裴远溪没有什么印象,听完才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他有些惊讶:“所以……你现在大三?” 男生用力点了点头,顺便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谢向星,比你小一届,也是软件工程专业的学生。” 他似乎猜到裴远溪在想什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看起来不像大三的吧。” 裴远溪诚实地“嗯”了一声。 别说是大三,谢向星看起来甚至比贺觉臣还要小一点。 想到贺觉臣,裴远溪又想起今晚没有打通的那个电话,视线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对了,要不要叫你……男朋友过来?”谢向星说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明显有些不自然,“他不在学校吗?” 学校里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两人在谈恋爱,谢向星也不例外,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两人就在一个学校,为什么贺觉臣没有送裴远溪来医院。 裴远溪低头看着被单上的皱褶:“不用,他应该睡了。” 谢向星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出来那时候是挺晚了。我最近在早睡养身,碰见你的时候正打算去打热水洗衣服,再过会儿也准备睡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裴远溪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坐起来想给谢向星腾个位置睡觉。 “你躺着吧,隔壁有个空床位,我在那睡一会就好。” 见他真的在隔壁病床上躺下,裴远溪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缓缓闭上眼。 第二天,裴远溪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看到来电界面显示的“臣”字,指尖顿了下才按下接听键。 那边贺觉臣明显刚睡醒的低哑声音传来,问他昨晚打电话有什么事。 裴远溪抬头看了眼已经空了的输液瓶,正想告诉电话那边没什么,护士就进来喊房间里其他病床的人起来检查。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到了电话那头,贺觉臣的声音静了一瞬,下一刻听起来精神了许多,似乎已经起身换衣服。 “你在医院?”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 “我现在过来。”丢下这句话后,电话就挂断了。 裴远溪把手机放下,转头就对上了谢向星看过来的视线:“吵醒你了?” “不是你,是护士吵醒的。”谢向星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服。 裴远溪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上午 第二节课过半的点,又问:“你上午有课吗?” 他实习那边可以用病假证明请假,但谢向星就没有理由请假了,遇上严厉的老师还更麻烦。 “有啊,我舍友帮我签到了。”谢向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想到什么,“我跟你说,这节课的老师是老吴,他最近总是捣鼓奇怪的签到方式,上次做的签到软件出了bug,只限离教学楼一百米以外的人能签到,整个教室的人都被记缺席了。” 他见裴远溪被吸引了注意,又继续分享其他课上的趣事,两人是同一个专业,他提到的老师裴远溪也都认识,倒是成功把裴远溪逗笑了几次。 贺觉臣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病房的。 他刚推开门,就听到一道声音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往里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病床上的裴远溪,还有他病床旁的那个男生。 裴远溪原本还在听那人说话,在他走进来后目光就移到了他身上,漂亮的眉眼还含着轻浅的笑意。 那点笑意将那张绝色的脸衬得更美,但贺觉臣心里却划过一丝不舒服。 他对谁笑得这么开心? 像是没看到那个站着的男生,贺觉臣将买来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弯腰摸了摸裴远溪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这是怎么了?” “急性胃炎,昨晚十点多发作的,已经输过液了。”谢向星在旁边回答了他的问题。 贺觉臣不得不把注意力分给这个聒噪的人,站直身,将裴远溪挡在身后,锋利的目光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是?” 在看清那张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后,心里的不舒服更甚。 “觉臣,昨晚是他把我送到医院的。”裴远溪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衣服。 贺觉臣语气不明地“哦”了一声,眼里的戒备半点没有消失:“谢谢你送我男朋友过来,我帮你打个车回学校?” “不用,我电动车就在楼下。”谢向星还想再看一眼病床上的裴远溪,但被贺觉臣遮得严严实实,只能转身走了。 病房门被带上,贺觉臣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他没想到裴远溪昨晚竟然是坐这个人的电动车来医院的。 那破电动车就那么点位置,不用想也知道要挨得多近才能坐下。 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这让贺觉臣感到领地被侵犯的不爽。 昨晚裴远溪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好在洗澡,出来看到未接电话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裴远溪是像平时一样叮嘱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便没有理会。 没想到竟然被别人钻了空子。 贺觉臣背对着裴远溪隐去了眼底的阴云,才转过身去。 裴远溪正微微仰着头看他,苍白的脸色让他多了一丝脆弱的美感,仿佛易碎的琉璃。 “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贺觉臣在病床旁蹲下,视线跟裴远溪齐平,将他微凉的手捉进掌心暖着。 裴远溪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贺觉臣低头用额头贴了贴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昨晚我回到家就睡了,没听到你的电话。” 这句解释听起来很苍白,如果昨晚真的睡得早,今天也不会一直到上午才回电话。 但贺觉臣还是感觉到有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搭在他后颈上,轻柔得像一团棉花:“没事,我知道。”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刺鼻,但裴远溪身上的味道仍然很好闻,是一种清淡的花香。 贺觉臣很享受裴远溪对他无条件的包容。 似乎不管他做了多过分的事,裴远溪都会这样抱着他,轻轻说一声“没关系”。 在床上是这样,在平时生活中也是这样。 贺觉臣深吸了一口裴远溪身上的味道,抬头时眸色深了许多,掌着裴远溪的后颈凑上去尝了一下那柔软唇瓣的味道。 在裴远溪的脸彻底变红之前,往后退开了一些。 就在他认真思考要不要直接把裴远溪从医院带回家时,口袋里的电话震了起来。 贺觉臣皱眉松开裴远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站起身:“我接个电话。” 走出病房,站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他才不紧不慢地接通了电话:“喂,妈。” 刚接起电话,那边的人就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贺觉臣靠在门旁边的墙上,心不在焉地研究着放在走道上的仪器。 等电话那边的声音停下来,才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我这个月不回去。” 这句话丢出去,电话那边瞬间被点燃,声音尖得快要冲破耳膜。 贺觉臣的眉眼越压越低,刚想挂断电话,余光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瞥见安静坐在病床上的人。 指尖在手机背面轻敲了几下,又举回了耳朵旁:“知道了,我月底回去。” “带上我对象一起。” 第6章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陆续醒来。 睡在裴远溪对面病床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她病床旁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是她的母亲,正边絮絮叨叨边给她削苹果。 女生嫌母亲的唠叨声太烦人,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裴远溪怔怔看了许久,直到那位母亲起身去洗水果刀,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太久,垂眼收回视线。 也许是身边太安静,他无意识地按亮毫无动静的手机,这才注意到有两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是程安志早上在宿舍群里问宿舍门怎么没关紧,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三个舍友都不在宿舍,而早上最早回来的是在网吧通宵的程安志,一进宿舍看到不但门没关紧,裴远溪桌上的台灯也没关,顿时觉得不对劲。 裴远溪在群里回复消息,把昨晚的事如实说了。 消息很快又弹了出来,程安志和方茂大概都正在公司摸鱼,一个比一个回复得快,追问清楚情况后,都说现在请假过来看他。 于是等贺觉臣接完电话进来没多久,两个舍友就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急性胃炎了呢?”程安志看了眼病床上方刚挂上的输液瓶,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裴远溪正在喝贺觉臣买来的莲子粥,想了想回答:“可能是因为酒。” “酒?”程安志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你不是从来不喝酒吗,昨晚喝酒了?” “只尝了一点。”裴远溪低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那玩意有什么好尝的,你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就不该沾一点……”程安志边说边往裴远溪背后塞了个枕头,让他坐得舒服点。 方茂在旁边听着程安志的唠叨,不动声色地瞥了旁边的贺觉臣一眼。 昨晚裴远溪是跟贺觉臣出去的,连他们当舍友的都知道裴远溪不能喝酒,贺觉臣不应该不知道,竟然还能出这样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样,但还是让他觉得贺觉臣跟表现出来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三人围在病床前,等裴远溪吊完这瓶水,确定没问题后就陪着裴远溪出了院。 程安志和方茂还要回去实习,在医院门口就跟他们分开了。 裴远溪在门口等着贺觉臣把车开过来,刚坐进车里,驾驶座上的人就倾身靠了过来。 长臂环过他的腰,将安全带“咔”的一声系好,但灼热的呼吸仍然洒在他脸侧,迟迟没有拉开距离。 就在裴远溪身体轻僵不知道该看哪里的时候,一个脑袋埋进他颈间,薄唇贴着他的颈侧,耳边响起贺觉臣有些闷的声音:“昨晚不该让你碰那杯酒。” 说话间热气全喷在脖子上,裴远溪痒得往后躲了躲,声音带了点笑意:“我没怪你。” 虽然昨天贺觉臣的举动有点出格,但也只是一个幼稚的玩笑,他没放在心上。 “真的吗,那也没生我气?”贺觉臣得寸进尺地追问,抬头看进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的脸被轻轻捧起,柔软的唇带着香气印在他唇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就退开:“没生气。” 贺觉臣勾起唇角,追上去将人堵在座椅上吻够了才放开。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之前裴远溪跟他说过他患有情感缺失症,他只是痛恨这个病让他没办法拥有裴远溪热烈的爱,但也正是这个病,让他拥有了最宽容的恋人。 车子终于启动,朝学校驶去。 裴远溪在副驾驶上刚平复了呼吸,放在腿上的手机就震了几下。 他还以为是程安志他们发来的消息,拿起来看了一眼,却看到一个不常出现在聊天列表的名字。 裴镬:[我们被叫家长了,你这周末记得来学校。] 裴镬:[敢跟妈妈告状你就死定了。] 裴远溪看到消息内容怔了一瞬,立刻打字回复。 裴远溪:[为什么叫家长?] 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 裴镬:[你管这个干什么,来就行了。] 裴远溪对着屏幕沉默片刻,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看到上面那条警告他不要告状的消息,唇角轻轻抿起。 裴镬也许还不知道,洪蕴雯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他信息了,就算他想告状也没用。 车子已经开到宿舍楼下,在路边缓缓停下。 贺觉臣转头看了一眼正低头看手机的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伸过去牵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这周末你有空吗?我想带你回家见我父母。” 裴远溪讶然地抬头看向他,仿佛过了几秒才理解他的话:“……怎么这么突然?” “不行吗?”贺觉臣把玩着那几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我妈要我回家一趟,我想让他们顺便看看你。” 之前贺觉臣就提过见家长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裴远溪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上面还停留在刚才的聊天界面,裴镬要他去学校的时间也是这周末。 “你有约了?”贺觉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裴远溪摇了摇头:“我弟他们被叫家长了,我周末要过去一趟。” 对于裴远溪那两个弟弟妹妹,贺觉臣有一点了解。 那是一对比裴远溪小几岁的龙凤胎,正在读高中,跟裴远溪的关系并不好,但每次惹了麻烦都会来找裴远溪。 “他们怎么不让你爸妈去?”贺觉臣对那两个分走裴远溪关注的人没什么好感,语气有些冷。 “可能是闯祸了。”裴远溪的手被那只大手紧紧扣着,力度大得指尖的血色都淡了些。 贺觉臣也知道裴远溪不可能拒绝他们。 之前裴远溪跟他聊到那两个人的时候说过,他对他们有亏欠,所以不管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他们。 只不过贺觉臣对家长里短的事不感兴趣,那时也没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周末我送你去他们学校,晚上你跟我回家吃饭,怎么样?”贺觉臣藏起眼底的烦躁,捏了捏裴远溪柔软的手心。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让步,裴远溪看向他的眼神柔软许多,点了点头:“好。” 两人又在车上说了几句话,裴远溪才下了车。 目送着那道背影走进宿舍楼,贺觉臣的唇角才扬起细微的弧度。 他还真期待他母亲见到裴远溪后的反应。 回到宿舍,裴远溪先把病假证明发给公司人事和上级,请了今天一天的假,之后便打开电脑处理今天的工作。 只是集中精神还没多久,就不自觉地走了神。 他没想到贺觉臣会这么快就带他回家见家长,而他这边却迟迟没有跟父母沟通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贺觉臣见到他们。 裴骞那边看似好说话,只是因为清楚洪蕴雯不可能见他,只要洪蕴雯一直不回复他信息,裴骞就不用出面。 然而他也没有资格指责什么,他父母变成今天这样的关系,也有他一半的责任。 裴远溪盯着屏幕上的字母,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只能又拿起手机。 裴镬和裴婕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被叫家长,也不知道事情严不严重。 他点开两人的朋友圈,想看看他们有没有像之前那样在朋友圈发吐槽,透露一些信息。 刚点进去,几张照片就出现在眼前,配文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有爸妈的孩子就是宝。” 他点开一张照片,看到背景是一家餐厅,裴骞和洪蕴雯坐在同一张餐桌前,虽然中间嗝了很远,但眼睛都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 而裴镬和裴婕对着镜头比耶,笑得眼睛弯弯。 像世界上每个普通家庭一样幸福。 第7章 裴远溪只请了一天的假,第二天就准备回去实习了。 清晨的宿舍听不见交谈声,只有一阵忙乱的窸窸窣窣声响,等全部人都洗漱收拾完,才有空坐下来边吃早餐边聊两句。 程安志啃着面包看向准备出门的裴远溪,含糊不清地问:“你身体好点了吗?这么快就回去实习啊。” 裴远溪走到门口弯腰换鞋:“好多了,公司还有很多事。” “你们公司怎么给实习生安排这么多工作。”程安志嘟囔了一句。 方茂吃完最后一口早餐,也起身准备出门。 “胃炎没那么快恢复,你这几天也别大意。”他走到裴远溪身边换鞋,意有所指,“让你男朋友好好照顾你吧。” 程安志在一旁附和:“对啊,让他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裴远溪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至于让贺觉臣照顾自己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想过,也知道贺觉臣根本不会做饭。 正说着,宿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在看清走进来的人是谁后,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走了。”方茂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乐银,跟另外两个舍友说了声就出去了。 程安志把剩下的面包都塞进嘴里,也不再说话。 跟他们三个不同,徐乐银是在大二才搬进这个宿舍的,听说他跟原来的宿舍发生了一点矛盾,所以跟辅导员提了换宿舍。 一开始,程安志和方茂还打算跟徐乐银好好相处,对徐乐银一些不好的习性也都尽量忍让。 可没想到刚过一个星期,学校论坛就出现了一个热帖,内容是吐槽新舍友太高冷,不把人放在眼里。 网友根据发帖人以前的帖子,很快扒出这是徐乐银发的帖子,也就猜到他说的高冷舍友是裴远溪,于是帖子的主题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议论裴远溪。 作为学校里的焦点人物,议论裴远溪的帖子热度水涨船高,还有人趁机落井下石,说裴远溪平日里就眼高于顶,一副看不起他们所有人的样子。 虽然有许多认识他的人出来帮他说话,但一部分路人还是听信了楼里的一面之词,对这位“冷美人”嗤之以鼻。 这导致很长的一段时间,裴远溪在论坛的风评都不算好。 在那之后,程安志和方茂对徐乐银的态度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程安志吃完面包后拍拍手,赶在裴远溪还没走之前换好鞋,跟着裴远溪一起出门。 “一大早看到他真晦气。”程安志刚关门就憋不住吐槽,又同情地看向裴远溪,“还是你惨,等会去公司还得见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上学期裴远溪选好实习公司后,没过多久徐乐银也去了那家公司面试,还跟裴远溪进了一个部门。 联想到徐乐银刚搬进来就做过针对裴远溪的事,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我跟他负责的项目不同,平时见不到。” “那就好,不然还真怕他又搞什么小手段。” 两人的公司不在一个方向,到校门口就分开了。 裴远溪到工位的时候,办公室里还空荡荡的,又过了十几分钟才陆续来人。 这一块地方是专门腾给实习生的,每个人进来时看到裴远溪,都绕过来跟他打招呼,问他昨天怎么请假了。 毕竟裴远溪向来每个月都全勤,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请假。 裴远溪没有提生病的事,只说学校临时有活动。 趁老员工们还没来,实习生们干脆围在裴远溪的工位旁闲聊,话题从吐槽学校到吐槽公司,越说越来劲。 正聊得热火朝天,说话的几人突然闭了嘴,目光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裴远溪还以为是老员工来了,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徐乐银走进来。 进来之后,也没有要加入他们闲聊的意思,径直朝领导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冰冻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这个徐乐银,每天活没干多少,整天就知道往姚姐办公室跑。” “我听人事部的人说,当时他来面试的时候实习生名额已经满了,领导是看远溪在公司的表现好,他又跟远溪是同学,才放宽标准招了他。” “上次我经过姚姐办公室,听到他说想跟远溪做一个项目,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一声咳嗽打断了剩下的话,他们抬头一看,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老员工吓一跳,迅速回了自己的工位。 忙碌的上午过去,午休结束后,姚姐拿着几份资料走到实习生办公区。 “今晚我们部门要见几个合作方,实习生也有一个名额。”她的话音顿了下,目光从裴远溪脸上掠过,转头看向另一边,“徐乐银,你跟我来。” 徐乐银应了一声,起身后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等他跟姚姐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周围才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裴远溪在听到事情跟自己无关后,就埋头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这家公司是c市相关领域最顶尖的公司,但今年没有招聘计划,想要留下来只能靠实习转正,然而今年的转正名额也少之又少。 如果这次能参与跟合作方的见面,无疑是一次加分的机会。 但既然没有落在他头上,就只能在工作方面做得更出色。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大家关掉电脑,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出现在门口。 姚姐精致的妆容被汗水糊了一块,急匆匆地招手让裴远溪出来。 裴远溪跟着她离开办公室,走到公司楼下,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 “上车再说。”姚姐没跟他解释什么,只是指了指车。 拉开车门,就看到徐乐银坐在后座,脸色也十分难看。 等姚姐也上车后,车子立刻飞快地开了出去。 “你先看看这些。”姚姐把一沓资料塞进裴远溪手里。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也能察觉到事态紧急。 裴远溪没有多问,低头大致看了几页,上面都是合作方的资料,其中一个眼熟的集团让他视线停留了几秒,又飞快地去看下一段。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时,他正好看完了整份资料。 他和徐乐银跟在姚姐后面下了车,一路走到酒店二楼的包厢,站在包厢门口的服务员帮他们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餐桌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所有人都穿着较为正式的西装,只有一人穿了件浅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处。 裴远溪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蒙了一瞬。 贺觉臣怎么会在这? 第8章 在视线交汇的瞬间,裴远溪清楚地看到贺觉臣扬唇笑了一下,脸上没有半点意外。 公司其他人招呼他们赶紧坐下,指了指靠近门口的几个座位。 裴远溪在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下,抬头就看到公司领导正在给坐在正中间座位的贺觉臣倒茶,脸上堆着恭维的笑。 想起刚才在车上看到的集团资料,裴远溪大概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知道贺觉臣参加这次饭局是替家里出面,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这些杂乱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裴远溪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上的谈话上,默默记下重要的内容,以便回去再整理跟进。 在谈到一些技术细节和详细数据时,不等领导看过来,裴远溪已经及时接话补充,被追问也应对如流。 正专注听着桌上的谈话,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抛出了一个看似简单但涉及到专业领域的问题。 在那个声音响起时,桌上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裴远溪怔了一下,感受到领导的目光看过来,才像之前一样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抬眼看向提出这个问题的贺觉臣,却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玩味。 他搭在腿上的手指蜷了起来,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明白贺觉臣在想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谈完后,桌上的氛围轻松了许多。 其中一个合作方眼神欣赏地看了裴远溪一眼,跟领导夸赞了两句。 领导笑开了花,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才来了几个月,做事认真又仔细,这不,还没毕业就被我们公司预定了。” 合作方也笑着附和:“是个好料子。” 听到这句明显已经决定好转正名额的话,徐乐银在桌子下的手紧握成拳,斜了裴远溪一眼,却看到对方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脸色更加难看。 见工作方面的谈话终于结束,裴远溪在其他人闲聊的间隙,不动声色地起身去了洗手间。 上了一整天的班,毫无准备地来到这个饭局,又要在餐桌上同时应对那么多人的问题,他早就有些身心疲惫。 修长的手指在水龙头下仔细地冲洗干净,又捧起冰凉的水扑到脸上,试图让自己提起精神。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刚要离开洗手间,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走进来,逼得他不得不退了几步,下一刻就被扣着手腕扯进了隔间。 裴远溪的眼睛微微睁大,但两人的力气差距太大,只能看着隔间的门被锁上。 锁上门后,他就被熟悉的体温包围,对方揽着他的腰将他抱进怀里,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的侧颈。 “学长,你刚才怎么不理我?” 裴远溪的手搭上腰上那条结实的手臂,还是没忍心推开,只是问:“你怎么会在这?” “家里公司跟他们有合作,不是多重要的业务,就让我过来了。”贺觉臣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看不见表情。 虽然心里仍有些奇怪,但裴远溪没有多问,只是“嗯”了一声。 刚想让贺觉臣起来,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定在了原地。 “你把这个工作辞了,来我家公司上班吧。”贺觉臣的语气跟平时一样,让人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裴远溪推开身上的人,抬头想看清对方的表情,但还是看不透那个笑容背后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贺觉臣只是太年轻,才会把事业当儿戏,耐心道:“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转正的机会很大。” “那有什么好的,我可以给你安排更高的职位,也不用去见乱七八糟的人。”贺觉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裴远溪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贺觉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就算讲道理也讲不明白,顿了顿又说:“你不想我以后留在c市吗?” 以他的了解,贺觉臣家里的企业在c市没有分公司,如果他去了那边,他们至少有三年要异地。 意料之外的是,贺觉臣仍然没有半点动摇:“我可以经常去看你。” 比起遥远的距离,他更不能接受裴远溪在他够不到的地方肆意生长,去接触他不认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脱离他的掌控。 裴远溪只需要在他的领地等着他去找他。 在贺觉臣的注视下,裴远溪还是摇了摇头:“我想留在这。” 隔间里安静下来,久久没有人说话。 就在裴远溪担心贺觉臣生气时,又被对方牵起手,霸道地将他的手整个捉进掌心。 “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像是赌气的一句话,“刚才桌上还有人盯着你看。”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这句孩子气的嘟囔将裴远溪逗笑,更加确定贺觉臣刚才的那些话都没有恶意,只是想法还不够成熟。 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衣领就被人往下扯开,紧接着印上了两片滚烫的薄唇。 锁骨上方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又被不轻不重地啃了一下,唇齿几秒后才移开。 只见衣领遮不住的地方,留下了一枚嫣红的暧。昧痕迹。 “回去吧。”贺觉臣笑着对他说。 第9章 包厢里,餐桌上的其他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再客套几句就准备离开。 裴远溪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自然地看了过来,紧接着目光就定在了他脖子上。 不怪他们看得太仔细,裴远溪的皮肤本就白得晃眼,那一点嫣红就像雪地里的梅一样明显。 即使用衣领努力遮住了一半,还是没有任何用处。 徐乐银眼神闪动,状似关切地问:“你脖子怎么了?” 姚姐在旁边连忙轻咳一声:“洗手间的蚊虫还真多,车上有药膏,你等会涂点吧。” 裴远溪应了一声“好”。 其他人这才收回探究的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 还没说几句,包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高挺的身影从容不迫地走进来。 仿佛丝毫没有成为视线焦点的自觉,贺觉臣走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瞥了一眼裴远溪脖子上自己留下的印记,眼里划过笑意。 桌上的气氛又安静下来。 贺觉臣会对这次合作感兴趣,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如果贺家能加入合作,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看到这个才十八岁出头,气场比他们所有人还要强大的年轻人,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服气。 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跟同样年轻但还是实习生的裴远溪多说几句,至少还能摆摆年长者的架子。 在贺觉臣坐下后,领导又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话,这餐饭才总算是结束。 裴远溪跟着起身送合作方们出去,目送他们一个个坐上自己的车离开。 几人当中只有贺觉臣是自己开车来的,在关上车门之前,忽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裴远溪的心提了起来,好在对方只是勾唇笑了一下,就关上了车门。 把所有人都送走后,领导长长舒出一口气,转头对他们说:“你们也辛苦了,赶紧回去吧。” 裴远溪和徐乐银跟着姚姐上了公司的车。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姚姐才开口,“但是自己的私事要处理好,不要影响到工作。” 她没有联想到同样去了洗手间的贺觉臣身上,只当是裴远溪在酒店遇到了认识的人,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抱歉,下次不会了。”裴远溪没有辩解什么。 这次的机会难得,他却出了这样的差错,如果不是姚姐打圆场,肯定会给合作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车子先把姚姐送到小区门口,再载着他们朝学校驶去。 裴远溪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冷哼,随后响起徐乐银阴阳怪气的声音:“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就是好使啊。” 他没打算理会徐乐银的冷嘲热讽,但这句话倒让他想起这次事情的蹊跷。 这次饭局的名额明显已经内定给了徐乐银,为什么后来又会叫上他? 一开始他觉得这是部门领导的意思,但听徐乐银现在的话,似乎还跟贺觉臣有关系。 见裴远溪只是沉默,徐乐银心中的火气更大。 他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次机会,结果裴远溪一出现,就抢走了他全部风头,让他在桌上一点表现的机会也没有。 而裴远溪现在还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名利。 装什么装。 安静了没几分钟,徐乐银又没忍住开口:“你以为抱上大腿就后顾无忧了?贺觉臣的家世不简单,他又那么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玩腻你了。” 裴远溪仍是装作没听见。 别人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了解,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车子在校门口缓缓停下。 在前面开车的司机频频看向后视镜,想看清徐乐银口中会被“玩腻”的人长什么样,看清后在心里“呦”了一声。 长得跟天仙似的,说这话的人眼睛不好使吧。 裴远溪先一步下了车,徐乐银下车后恨恨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才重重地甩上车门,在司机鄙夷的目光中离开。 转眼到了周末,舍友们都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裴远溪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贺觉臣的车停在路边,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百无聊赖趴在方向盘上的男生看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几秒,扬起一个笑容:“学长今天穿得真好看。” 考虑到要见长辈,裴远溪今天穿得青春乖巧,上身一件米白色针织衫搭白衬衫领口,下身是简单的深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明亮柔和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那张漂亮的脸本就看不出年龄,配上这身穿搭更加显小。 贺觉臣喉结微动,遵循内心的冲动将裴远溪拉进怀里,低头吻上那片淡粉色的唇。 直到胸口被推了好几下,才终于松开怀里的人,笑着摸了摸那张红透的脸:“没人看见。” 车门车窗都好好地关着,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但裴远溪仍是有些不自在,按住贺觉臣还要作乱的手,小声道:“别闹了。” 贺觉臣这才坐直身子,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几下,问了裴镬他们学校的地址就把车开了出去。 去学校的时间约在下午一点,结束之后还有充足的时间赶路,不用担心赶不上贺觉臣家里的晚饭。 贺觉臣直视前方的路,随口问:“他们犯了什么事被叫家长?” 裴远溪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不肯告诉我。” “这是求你办事的态度?”贺觉臣转头看了裴远溪一眼,眉眼往下压了压,“你太纵着他们了。” “他们只是还不懂事。”裴远溪垂眼替他们辩解。 “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这回裴远溪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是因为我,他们才从小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这是我该做的。” 虽然是陈述句,但语气却有些缥缈,似乎在说一件自己也不确定的事。 听到这句话,贺觉臣倒是想起裴远溪跟他讲过这些,只依稀记得是个俗套的故事。 他没兴趣再听一遍,也不再跟裴远溪争论这是不是他的责任,专心地开起了车。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后,手机震动声突然响了起来。 裴远溪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动作突然定住。 “谁的电话?”贺觉臣注意到他的异常,问了一句。 裴远溪反应慢半拍地抬头看向他,难得有些茫然:“我妈打来的。” 在他记忆中,洪蕴雯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就连发过去的消息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他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做了个小小的深呼吸才按下去:“……妈,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小镬和小婕不见了!” 裴远溪愣了一下,声音也有些不稳:“什么?” 贺觉臣皱眉侧头看过来。 “今天老师打电话来家里,说他们在学校表现不好,我就说了他们两句,中午去房间喊他们吃饭就没看到人了。” 裴远溪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是不是去找朋友玩了?” “你想得简单,他们行李箱和证件都不见了,不然我也不会着急。”洪蕴雯凌厉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我已经让人去机场找过了,没找到人,你再想想他们会去哪,有消息就联系我。” “好……”裴远溪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洪蕴雯的声音不小,车里又太过安静,贺觉臣将事情听了个大概,问裴远溪:“要我派人去找吗?” “不用。”裴远溪定了定神,“我联系他们朋友问问。” 以他对那两人的了解,有事不会跟他和父母说,但一定会跟关系好的朋友吐槽。 裴远溪给两人的朋友都发了信息,很快收到了几条回复。 虽然裴镬和裴婕跟他关系不好,但他们的朋友对他还是很尊敬,将两人上午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结合每个人说的话,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打算去一个热门旅游城市玩几天,并且提前预料到洪蕴雯会去机场找人,所以决定坐火车去。 下了高速,贺觉臣将车停在路边,拿过裴远溪的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去哪个火车站?” 这个城市有两个火车站,而他们还不知道那两人去的是哪个火车站。 刚问完,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贺觉臣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接通了电话。 “有他们消息了吗?”洪蕴雯急切的声音传了出来。 裴远溪怔了一下,在旁边回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 “裴远溪,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洪蕴雯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但是那是你弟弟妹妹,你……” “再多说一句,就不保证能找到了。”贺觉臣冷冷地开口。 洪蕴雯的声音戛然而止,直到电话挂断才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手机。 裴远溪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在洪蕴雯的声音消失后,裴远溪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去离他们学校近的北站。” 他似乎并不意外洪蕴雯会说出那样的话,连半点伤心的情绪也没有,说完这句,就低头平静地回复那些提供信息的朋友。 第10章 车重新开上高速,直奔北站。 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人山人海的火车站。 周末来火车站送家人朋友的车很多,放眼望去已经没有能停车的地方,裴远溪让贺觉臣在车里等着,下车疾步走进火车站。 偌大的火车站里到处都是人,他在窗口买了张票,赶到开往那个旅游城市的站台。 站台两边挤满了人,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走过大半站台还没找到人时,裴远溪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担心两人已经坐上一班火车离开。 一直走到最后一节站台,才终于在角落的长椅上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朝那边走过去。 还没走到面前,两人就警惕地抬起头来,看到是他,脸上都露出烦躁的表情。 “你怎么找到这的?”裴镬质问他。 裴远溪没说出那几个朋友提供了信息,只说:“你们这样不说一声就走,让妈很担心。” 裴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么听她的话,有什么用?她只是我们的妈妈。” 裴远溪知道她说得没错。 洪蕴雯年轻时一心扑在事业上,从来没怎么管过他,在生了裴镬裴婕后,才分了一些精力给家庭。 也许是因为愧疚,她对裴镬和裴婕有求必应,似乎是想把之前错过裴远溪成长的遗憾弥补在他们身上。 后来洪蕴雯跟丈夫裴骞分居,裴远溪被分给了裴骞带,母子两人关系本就生疏,自那之后就更是形同陌路。 所以裴婕说洪蕴雯只是他们的妈妈,也有道理。 “回去吧。”裴远溪没再说什么。 裴镬和裴婕知道即使现在不走,也会被洪蕴雯派来的人带回去,不情不愿地起身跟在裴远溪身后。 “喂,你不会要带我们坐公交回去吧?”裴婕在后面不服气地嚷嚷。 她知道裴骞平时没给裴远溪多少钱,别说买车,就连打车都要犹豫。 裴远溪脚步顿了一下,回道:“我朋友开车来了,我让他送你们回去。” 他不打算现在就让两人知道他跟贺觉臣的关系,想等他们长大些,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 裴婕不屑地“切”了一声:“还不如打车呢。” 走到火车站外面,裴远溪看到贺觉臣的车还停在路边,快步走了过去,拉开车门。 贺觉臣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找到了?” 裴远溪“嗯”了一声,又小声问:“能送他们回去吗,我不放心让他们自己回去。” “上来吧。”贺觉臣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 后座门被打开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男一女的眉眼都跟裴远溪有几分相似,但神韵差了很远,也不如裴远溪好看。 裴镬和裴婕在看到这辆价值不菲的车时,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上车看到驾驶座的男人后,又瞪大了眼睛。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贺觉臣这样的人,即使坐在那一句话也没说,也让人感受到不好惹的气场。 两人不再口无遮拦,安静地待了一会,裴镬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我哥的朋友?” “朋友?”贺觉臣单手打着方向盘,挽到手肘处的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闻言挑眉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裴远溪,“你哥说是就是。” 后座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那就是裴远溪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他们跟洪蕴雯去过那么多场合,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仍然对第一次见面的贺觉臣生出崇拜之情。 也许是出于小孩的虚荣心,两人在这一刻都希望贺觉臣才是他们哥哥,这样其他同学肯定会羡慕他们。 前面的裴远溪正在跟贺觉臣说家里的地址,后面的裴婕突然插嘴道:“哥,还要去学校见老师呢。” 听见裴婕少见地主动喊哥,裴远溪顿了一下才回头:“老师不是已经打电话去家里聊过了吗?” “那是另一个老师,叫家长的不是他。” 裴远溪没想到两人闯的祸还不止一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觉臣听到两人的对话,一言不发地往右打方向盘,将车开上去学校的路。 到了学校门口,裴远溪刚要下车,又被裴婕喊住:“哥,不带上你朋友一起进去吗?” 裴远溪怔了一下:“他去干什么?” 裴镬在旁边帮腔:“等会老师还不知道要谈多久,让人家一个人在车上等多不好。”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贺觉臣已经拔钥匙下了车,似笑非笑地看向裴镬两人:“走吧。” 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让两人莫名有些心虚,跟在裴远溪身后进了学校。 学校的老师见到裴远溪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经过几次叫家长,她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裴镬两人家里的情况,每次家长会是母亲出席,而犯错被叫家长就是这个漂亮的青年过来。 她是最近两年才来这个学校的老师,听其他老教师说,裴远溪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并且是学校所有老师都认识的优秀学生。 没想到他的弟弟妹妹竟是没有他十分之一的懂事。 “我们进去聊吧。”老师带着裴远溪进了办公室。 裴镬和裴婕见他们进了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带贺觉臣在校园里逛逛。 几人走在校园里,贺觉臣状似不经意地问:“这里有他以前的照片吗?” 他也是刚知道裴远溪以前在这里读书,对裴远溪以前的样子生出几分好奇。 裴婕思索了一会:“嗯……我记得后花园那里有近五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 “带我去看看。” 两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带着他走到后花园的荣誉墙前。 贺觉臣一眼在满墙的照片里看到了面容青涩的裴远溪。 照片里的人外表跟现在的变化不大,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角不自在地轻抿着,仿佛拍完这张照片就会立刻逃跑到没人的地方。 明明长相一样,但照片里的裴远溪和在他面前的裴远溪,似乎有很大不同。 裴镬和裴婕对照片不感兴趣,早就溜到了一旁的亭子里,跟来学校参加活动的同学聚在一起。 “跟你们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好帅啊!” 裴镬和裴婕满意地听着同学们兴奋又羡慕的叽叽喳喳,过了一会,才不情愿地说出真相:“他是我哥的朋友。” 几个同学都对他们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哥有印象,其中一个人眼睛一亮,神神秘秘地说:“他不会是你哥的男朋友吧?” “怎么可能!”裴镬差点跳起来。 裴婕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也反驳道:“你想什么呢,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有人问。 “这么跟你们说吧,我哥跟正常人不一样,”裴婕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补完下半句,“他不会爱上别人的。” “我听我爸说……”裴镬刚跟着说了个开头,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头一看,贺觉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唇角还挂着惯常的弧度,但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裴镬和裴婕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裴远溪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收到了贺觉臣的信息,说他们在车上等他。 他走出校门,果然看到车里坐着人,只是不知为什么,车里的气氛异常安静。 “我先送你回宿舍,再送他们回去。”贺觉臣将车开上马路,目不斜视地开口。 感受到贺觉臣情绪的变化,裴远溪怔了一下,顾及到后座的两人又不能多问什么,只能点点头:“……好。” 难道贺觉臣不想带他去家里吃饭了?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安地抿起唇,转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 车子一路沉默地开到宿舍楼下。 下车前,裴远溪叮嘱裴镬两人到家再联系他,又跟贺觉臣道了声谢,才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左手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牵住,让他的动作一僵。 借着座椅的遮挡,贺觉臣用指尖在他手心挠了几下,低声道:“晚上来接你。” 裴远溪怔怔地跟那双漆黑的眸对视几秒,才轻轻点头:“嗯。” 他带上车门,目送着那辆车掉头平稳地驶远,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虽然平时很多时候都能感受到贺觉臣的孩子气,可今天遇到麻烦时,贺觉臣却一直表现得很成熟。 就连他在裴镬裴婕面前说他们只是朋友,贺觉臣也没有闹别扭,反而还配合他,帮了他很大的忙。 裴远溪的心里涌起暖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背后有人,虽然不习惯,但很让人安心。 车上,难熬的沉默仍然延续着。 两人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敢去问在裴远溪下车后脸色就更冷淡的贺觉臣,心里忐忑不安。 裴婕终于憋不住,选了个不容易出错的话题打破沉默:“你跟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是他男朋友。” 一句话让后座的两人再次沉默。 他们没想到同学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还真说中了,都沉浸在震惊中。 裴镬最先沉不住气,也忘了之前对贺觉臣的敬畏,脱口而出道:“我哥是不是没告诉你他的病?他怎么可能喜欢你……”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在路边停下。 裴镬的声音戛然而止,跟裴婕一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这样的话,贺觉臣早已失去了全部耐心。 “你们还没资格管我的事,他喜不喜欢我,我自己清楚。”后座车门锁“咔”的一声打开,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冰,“听懂了就下车。” 第11章 天色擦黑时,裴远溪才接到贺觉臣让他下楼的电话。 粗略算了一下时间,从这里开车到洪蕴雯那里,再折返回来,差不多就是这个点。 只是奇怪的是,他没有收到裴镬裴婕发来的到家短信。 坐进贺觉臣车里时,裴远溪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他们到家了吗?” “到了。”贺觉臣淡淡应了一声,关上敞开的车窗,踩下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车窗敞开通风了两小时,烟味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回来的时间也计算得刚刚好,贺觉臣半点不担心裴远溪会怀疑。 至于那两个被他丢在路边的人,量他们也没有胆量跟裴远溪告状。 果然,裴远溪只是软声道:“辛苦了,让你开了这么久的车。” “这没什么。”贺觉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抬起敲了敲,随口应道。 只是他母亲那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刚到饭点时就接到了家里的几通电话,刚才又打电话来说他爸用完餐先走了,不用想就知道他妈发了多大的火。 裴远溪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对接下来的晚餐有些紧张。 虽然这次并不是正式的见家长,只是简单吃个饭,但他还是想给贺觉臣的父母留下好印象。 他思索着看向旁边专注开车的贺觉臣:“伯母有什么喜好吗?” “喜好?”贺觉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意味不明,“跟我爸有关的一切吧。”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裴远溪有些意外:“你父母关系真好。” 贺觉臣似是哼笑了一声:“嗯。” 去贺家的路程不算近,至少要开两个小时的车。 一路上,裴远溪又问了些关于贺觉臣父母的事,但得到的回答都模棱两可,到最后也没对他父母增加多少了解。 下高速后,车子逐渐远离人流和喧嚣,在一段路后转过一个拐角,驶进了一条幽静的林荫大道。 穿过林荫大道,前方的景致豁然开朗。 一片静谧的人工湖躺在路边,湖畔种着成排的银杏树,淡绿的嫩叶随着晚风轻轻摆动。 裴远溪没想到在繁华的城市中还藏着这样清幽的景致,不禁被吸引,凑近车窗望过去。 “你喜欢这里?”贺觉臣余光瞥见他的动作。 “嗯,这里风景很美。”裴远溪将车窗打开一条缝,感受到轻柔的晚风吹在身上。 听到他的话,从来没有注意过路边景色的贺觉臣也转头看了一眼,早就习以为常的风光似乎确实比平时美了许多。 “秋天叶子金黄的时候更美,到时候再带你来。” 下午一直积在心底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贺觉臣抬手在中控台上按了一下。 上方的金属顶篷缓缓抬起,车顶向后滑动,整辆车在几秒钟内敞开,视野瞬间开阔。 清风迎面吹来,裴远溪舒服地眯了眯眼,扬起唇角应了声好。 又行驶了一小段路,车子终于在一扇铁艺大门前停下。 看着面前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刚才放松的心情又紧绷起来,裴远溪对着后视镜又检查了一下穿着,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领口。 贺觉臣左手扶着方向盘将车开进大门,唇边噙着笑:“学长,你这样就很好看了。” 他知道不管裴远溪是什么样,他母亲都不会喜欢。不过只要他在面前,她也不敢对裴远溪说什么重话。 裴远溪红着耳尖放下手,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扭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停在别墅前,两边的车门被佣人拉开。 贺觉臣把钥匙抛给停车的佣人,牵起明显不自在的裴远溪朝里面走去。 宽敞明亮的餐厅里,两个女人正坐在餐桌前轻声交谈,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都放下手里的餐具抬头看过来。 “妈,”贺觉臣喊了主座上的女人一声,又往旁边瞥了眼,“小姨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你惹你妈不高兴了,我来陪她说说话。”较年轻的女人嗔道,目光扫向裴远溪,“这就是你对象?” 裴远溪牵着贺觉臣的手紧了紧,也跟着贺觉臣喊:“小姨好,伯母好。” 主座上的女人没有搭理他,只是将手中的红酒杯搁下,用餐巾擦了擦红唇:“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吗?” 声音虽然不大,但质问的意味很足。 今天处理裴镬他们的事耽误太多时间,来贺家的路程也不短,现在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抱歉,是我的原因……”裴远溪还没说完,面前的椅子就被贺觉臣拉开。 “先坐。”贺觉臣仿佛没听到女人的话,示意裴远溪坐下,自己也拉开旁边的椅子不在乎地坐了下来。 崔璇绮的脸色难看了些,但让裴远溪坐下的是贺觉臣,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她的目光移到裴远溪脸上,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 在看到裴远溪的第一眼,她心里就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原因无他,这个人的长相和气质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在短时间内,贺觉臣肯定不会玩腻。 佣人从厨房里端出重新做好的主食,放在贺觉臣面前,在旁边仔细地摆好刀叉,又帮他倒上红酒。 而裴远溪的座位没有人过去,面前的餐桌上也仍是空荡荡。 贺觉臣将手里的餐刀不轻不重地放下,发出“叮”的清脆声响:“不欢迎我回家吃饭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佣人吓了一跳,连忙去看崔璇绮的眼色,得到默许后才给裴远溪上了一份一样的主食。 崔璇绮已经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坐在座位上等贺觉臣吃了两口,才开口道:“你父亲有事出去了,他让我问问你,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你们不是很清楚吗。”贺觉臣端起红酒抿了一口,“父亲应该还满意吧。” 崔璇绮的确对贺觉臣在学校的活动了如指掌,早就在他父亲面前添油加醋地帮他夸耀了一遍。 只是贺觉臣谈对象这件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向她汇报过。 她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些,柔声道:“你父亲夸你很用功,让你再接再厉,今年就能让你多接手公司的项目。” 裴远溪看出崔璇绮无意理会自己,也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要让他失望了,”贺觉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要花时间陪我对象,没空管他公司的事。” 忽地被提及,裴远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到自己在餐桌上被贺觉臣提起,竟是用来刺激原本就对他没有好印象的崔璇绮。 果然,崔璇绮反感地看了他一眼,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旁边的崔曼青见状,连忙替她说话:“小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正是应该奋斗的年纪,怎么能因为路边的野花野草耽误自己的前程?” 贺觉臣抬眼静静看她一眼,停留片刻才收回视线:“我父亲拼搏的时候也没断情绝爱吧。” 那一眼看得崔曼青心里发毛,竟是不敢再帮崔璇绮说话。 这句话也戳到了崔璇绮的痛处,想起了过去种种,一时也没有再开口。 餐桌上终于安静下来。 贺觉臣拿出刚才就一直在震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住在附近的富家子弟发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回来了。 他随手回复了几个字。 [哪来的消息。] 对面很快噼里啪啦回了一串信息。 [这不是有人大老远看到你带着小情人兜风嘛] [贺哥,我跟你说,曹老二昨天刚改好的那辆gtr可拉风了,你必须来看一眼] [我们到你家门口了,出来呗?] 门外传来不小的动静,车子的引擎声混着嘈杂的说话声。 想着只是在门口看一眼,花不了多少时间,贺觉臣放下刀叉起身。 “吃饱了就去我房间休息,我很快回来。”他对裴远溪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餐厅。 裴远溪怔怔地看着贺觉臣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餐桌上的两个女人虽然已经用完餐,但都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他也不能像贺觉臣一样不辞而别,只能继续坐在餐桌前。 在贺觉臣离开后,崔璇绮才终于用正眼看裴远溪,越看越觉得他身上清高的气质是装出来的,本质就是个狐媚胚子。 虽然那张脸的确有资本,但她不能容忍贺觉臣被人用小伎俩迷了眼。 “你是怎么勾搭上他的?”崔璇绮不客气地开口。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一顿,放下餐具,回答道:“伯母,我跟觉臣是在学校认识的……” “你是想说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对他的家庭背景丝毫不知情?”崔璇绮尖锐地打断他的话。 裴远溪有一瞬的迟疑。 那时贺觉臣的家世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他当然也听说过一些,但是他真正被贺觉臣打动的那一刻,在乎的只是贺觉臣这个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因素。 见他没有反驳,崔璇绮觉得是自己说中了,盛气凌人道:“你想攀高枝没错,但他不应该被你拖累,要是识相的话……” “难道您认为只是谈对象就会影响他的发展,觉得他连这点小事都兼顾不好?”裴远溪不再辩解他跟贺觉臣的关系,只是平静道,“您就这么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崔璇绮没想到眼前这人看起来温顺,竟然还会反过来质问她,而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崔曼青在贺觉臣离开之后总算敢开口,见崔璇绮说不出话来,转移话题解围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崔曼青拖长音“哦”了一声:“比小臣还大三岁。”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当即转了转眼珠,又道:“小臣还年轻,爱玩也正常,但你有没有想过,等他哪天想回到正轨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之后该怎么办?” 这段话让崔璇绮又找回了底气,斜了裴远溪一眼:“小臣很优秀,像他父亲,爱玩的性子也跟他父亲一模一样,你如果没想好后路,最好早点结束这段关系。” 裴远溪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贺觉臣总有一天会玩腻,似乎这段感情只在他眼里是认真的。 “我没想过跟他分开。” 餐桌上一静,两人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难道你还打算跟他结婚?”崔曼青不再装出和气的长辈模样,红唇夸张地弯起,“小臣和他的朋友就在外面,你可以去问问,他们谁会跟一个小情儿结婚,这传出去都会被人笑话。” 崔璇绮看向裴远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 本来还以为这人跟在贺觉臣身边是贪图钱财,也算有点小聪明,可没想到竟然还妄想要名分,那简直是再愚蠢不过的想法。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哪天你们之间结束了,就不要再多纠缠。”崔璇绮最不喜欢处理丈夫身边那些动了真心的莺莺燕燕,比图钱的麻烦多了,“既然你喜欢小臣,应该知道怎么做才体面。” …… 贺觉臣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佣人们正在忙碌地收拾餐厅和厨房。 正打算上楼回卧室找裴远溪,忽地脚步一顿,朝餐厅的方向看去。 水晶灯的光芒如流水般洒在长桌上,笼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裴远溪依旧穿着那件乖巧好看的米白色针织衫,微低着头,露出修长洁白的后颈,垂下的长睫轻轻颤着,几乎快要将眸底的微光扑灭。 第12章 “少爷,夫人她们已经回房间休息了,您……” 佣人的声音将裴远溪唤回神。 他转过头,看到贺觉臣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大步朝他这边走来。 “怎么不去我房间?”贺觉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远溪又垂下眼,盯着餐桌上繁复的花纹,轻声应道:“在想一些事。” “她们跟你说什么了?”贺觉臣皱起眉头,察觉出不对劲。 他以为他走后裴远溪也会离桌,看现在这样子,裴远溪竟是一直在餐桌前待到了现在。 没得到回应,贺觉臣弯腰牵起裴远溪放在桌面上的手:“回房间再说。” 裴远溪没有拒绝,跟在他身后上楼。一路上感受到佣人们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也有嘲讽。 卧室门在身后关上,属于贺觉臣的熟悉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他听到贺觉臣问:“喝点什么?” “不用。”裴远溪摇了摇头。 贺觉臣从酒柜里拿出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转头就看到裴远溪还站在卧室门口,小幅度地打量着周围。 在深灰色配色的卧室布置中,那道浅色身影是唯一的亮色,像是不小心闯进他领地的无辜幼兽。 贺觉臣晃了晃玻璃杯中鲜红的酒液,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如果裴远溪肯乖乖去他安排的公司上班,以后来这里就方便多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多从学校过来陪裴远溪。 只是上次裴远溪才刚拒绝了他,短时间内不好再提起。 正想着要在合适的时机再提一次,就听到对方轻声问:“你从来没有跟伯母提起过我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贺觉臣怔了一下,垂下视线:“我跟她关系不好,没聊过这些。” “是吗。”裴远溪的声音依旧很轻,似乎没什么力气。 贺觉臣心里有些不舒服,更确定是那两人跟裴远溪说了什么,打算等会去问佣人在餐厅里发生的事。 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揽住裴远溪的腰想带着他往卧室里面走:“不说这些了,先去洗澡……” 搭在腰上的手被轻轻推开,裴远溪往后退了一步:“我要回去了。” “回去?”贺觉臣眉头皱得更紧,“这里有地方给你睡。” 裴远溪垂着眼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我想回去。”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贺觉臣脸色微沉,不明白裴远溪为什么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坚持。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回到学校至少也得凌晨一点,他没精力陪着裴远溪折腾。 空气安静了良久,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贺觉臣眉眼阴沉,想不通为什么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这样。 下午出现意外时,他都一直陪着裴远溪,尽心尽力地当了几个小时的司机,可裴远溪却在这个时候跟他闹脾气。 想至此,贺觉臣的唇角不悦地抿紧,语气也变得生硬:“我累了,今晚不想开车。” 裴远溪原本也没打算让贺觉臣送他,轻轻“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我自己打车回去。” 见他真的转身要走,贺觉臣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上前一步扣住那截纤细的手腕。 “你以为这里能打到什么车,除了我谁会带你出去?”他手上的力度不减,冷硬道,“等会我让他们把铁门锁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也出不去。” 裴远溪的脚步一顿,终于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眉尖蹙起,觉得此时的贺觉臣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视的瞬间,贺觉臣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扣着裴远溪手腕的手松了松。 他知道裴远溪吃软不吃硬,之前追求裴远溪的时候,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如果再争下去,说不定事态会更加严重。 他现在还不想跟裴远溪走到那一步。 “学长,别生我的气了。”贺觉臣将人拉进怀里,低头靠在裴远溪的肩膀上,放软语气,“你一个人这么晚回去,我也不放心。” 听到熟悉的语气,裴远溪抿了抿唇:“我不是生你的气。” 他只是现在心里很乱,觉得跟贺觉臣之间还有很多需要厘清的东西,并且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不欢迎他的地方。 “那学长就陪我在这睡一晚,明天再一起回去。”贺觉臣仍然没撒手,低头凝视着那双干净的眼睛。 他料到裴远溪会心软。 裴远溪没说话,只是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贺觉臣当他是同意了,牵着人在床上坐下,让佣人送上来一杯热牛奶。 看着裴远溪把牛奶喝完,又弯腰把人压在床上亲了一通,眸色暗了暗,在裴远溪耳边低声道:“等我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快步走进浴室。 今晚出去的时候试驾了一下那辆刚改好的车,身上染上了一股淡淡的皮革味,闻着让人心烦。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停下来。 浴室里的水声响起,如同主人的心情一般急匆匆,几分钟后就停了下来。 贺觉臣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毛巾,腹肌结实分明,几滴水珠从健硕结实的背部滚落。 然而等他出来时,刚才还在床上微微喘着气的人早已消失不见,房间里空无一人。 贺觉臣怔了一瞬,大步走出卧室,随便拉住了一个经过的佣人:“他人呢?” “那位先生他……”佣人窘迫地转开脸,不敢看面前的人,“他已经离开了。” 第13章 深夜的风夹着寒意,呼呼地从耳畔刮过。 裴远溪沿着路边低头往前走,脸色微白,上午出门时的期待早已褪得一干二净。 在来之前,他想过贺觉臣的父母可能会不满意他的外表,又或者嫌他太过木讷,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一直以来,他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贺觉臣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过他。 他以为这次的见面是贺觉臣特意安排,可现在看来只是心血来潮,就连他跟贺觉臣的关系都没有被正式地介绍。 所以他在贺觉臣的家人眼中,跟那些小情人也没什么不同。 在贺觉臣看来,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裴远溪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冒出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不应该怀疑贺觉臣对他的感情。 贺觉臣只是年纪太小,还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儿戏。 可他不应该也这么天真。 身为这段关系中较为年长的一方,理应认清现实,考虑两人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裴远溪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呼吸道直灌进肺里。 树叶沙沙的声响传来,他抬头看过去,发现已经走到那片人工湖旁边,沿岸银杏树的枝叶正轻轻摇摆。 在车上时还觉得这片湖不大,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到了身后,现在才发觉沿湖的这条路很长,在黑夜中只能看见前方数不尽的路灯。 贺觉臣说得没错,这里不可能打得到车,就连他刚才尝试叫网约车,也没有司机愿意接这个地点的单。 想要打车,至少得走过这片人工湖,穿过前方的林荫大道,再走一段路才能回到有人烟的地方。 这几段路加起来,大概要步行两三个小时。 裴远溪往冰冷的手心哈了口热气,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束光突然从身后射来,伴随着汽车的引擎声,由远至近。 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辆车却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身旁。 裴远溪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陌生的车,又低头继续往前走。 不料那辆车的车窗摇下,一个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需要载你一程吗?”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裴远溪还以为是哪家刚下班的司机,下意识想要答应,但在看清男人奢侈的穿着打扮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片地方住的人都不简单,他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不用。”裴远溪简单地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那辆车没有开走,仍是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你第一天来这里上班吗?”男人调笑的声音又传来,“这么晚了还回去,主人家没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吗?” 他见裴远溪独自一人走在路边,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哪家的佣人,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 刚才在后面看到裴远溪高挑的背影时,就被勾起了兴趣,看清裴远溪的正脸后就更有兴致了。 裴远溪抿紧了唇,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又加快了脚步。 只是再怎么快,也比不过车轮的速度,那辆车转眼又到了他前面,斜斜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推开车门下车,脸上挂着看似友善的笑容:“一起去喝一杯,我顺便送你回家,怎么样?” “我没时间。”裴远溪被迫停下脚步,皱起眉尖看向男人。 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男人更加兴奋,走近几步想去拉他的手:“你知道这里走出去要多久吗?有这么多时间,不如陪我去玩玩。” 一束强光猛地照到了男人脸上,让他伸出的手一顿,连忙抬起来挡在眼睛上,嘴里骂了句脏话:“谁啊?” 开着远光的车眨眼间已经到了眼前,在堪堪要撞上男人的时候才急刹车,将男人吓得一阵腿软。 他哆哆嗦嗦地正要开骂,瞥见这辆车的车牌,立刻闭紧了嘴,脸色唰的一下变白。 车门打开,一条长腿从里面迈出来,大步走到两人面前。 “贺、贺少,这是你的人啊……”男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个漂亮青年是贺觉臣的小情儿。 两人估计是闹了别扭,才会大晚上演这么一出,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站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极具压迫感,只见贺觉臣眼神阴郁,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连连应了两声“好”,一刻也不敢停地转身爬上了车,一溜烟跑远了。 贺觉臣转头看向旁边的裴远溪,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才撇开头:“上车吧。” 他走到副驾驶座前,拉开车门,等着裴远溪上去。 虽然出门时心底仍积压着怒气,但在见到裴远溪单薄的身影时,就都转化成了无名的烦躁。 剩下的怒气,也早就在出门前发泄完了。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裴远溪,他还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 裴远溪没说什么,走过去坐进副驾驶座,带上了车门。 等贺觉臣从另一边上来,车子启动后,才小声说:“你把我送到有车的路口就行。” 贺觉臣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穿过林荫大道,回到车水马龙的马路上,他才压着嗓子问:“你在闹什么。” 裴远溪安静了片刻才开口:“对不起,我没想这么晚还麻烦你。” 贺觉臣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今晚确实是他没想周到,中途留裴远溪一人在餐桌上,不然裴远溪也不会在崔璇绮那受委屈。 “我替我妈她们向你道歉。” 裴远溪只说:“不是你的错。” 贺觉臣心里更堵得慌:“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只是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贺觉臣皱眉打断道。 他大概能猜到崔璇绮和崔曼青都说了些什么,无外乎就是让裴远溪跟他分手之类的话,本以为这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可没想到裴远溪竟然还真听进去了。 裴远溪被他打断后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一开始贺觉臣追求他的时候,他没有考虑过要同意。 原因很简单,他跟贺觉臣各方面都不合拍,不论是性格、爱好还是志向,更别提两人天壤之别的家世。而且贺觉臣还太年轻,不像是会安定下来过日子的人。 但后来对贺觉臣动心的时候,又本能地逃避去考虑这些问题,总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何难题都能找出解决方法。 贺觉臣是第一个用言语和行动告诉他,他这样的人也值得被爱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心动的人,他不想错过。 但现在这道难题就摆在他们面前,无法避开。 “未来?”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让贺觉臣下意识皱起眉,“怎么突然提这个?”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觉得当下才更重要,此时此刻他们还好好地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远溪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一直觉得感情应该认真对待。” 贺觉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裴远溪对感情很认真,不然他当时也不会追了那么久才成功,要是换个对感情随便的人,肯定不会拒绝他那么多次。 “如果未来注定不能有结果,现在的过程好像也没有意义。”裴远溪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句话仿佛一道雷般在贺觉臣耳边炸响。 他将车停靠在路边,黑夜中的眉眼阴晦,沉声道:“什么意思?” “能有自己的家一直是我的梦想,但对我们来说,还是有点不切实际。”裴远溪垂眼思索着,缓缓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拉近我们之间的差距。” 听完前半句,贺觉臣只觉得一股火冲上脑门,后半句根本没心思再听。 难道裴远溪还想跟别人组建家庭? 未来对他来说还太遥远,他没时间也没兴趣去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还不想跟裴远溪分开。 以后的事没人说的定,可一想到裴远溪的未来没有他,他还是无法忍受。 贺觉臣的胸口缓缓起伏了几下,才压住内心的烦躁不安。 “你不用理会她们的话,跟谁在一起的决定权在我这,她们管不着。”他愈发后悔吃饭中途去看了那什么狗屁改装车,不然裴远溪也不会跟他闹脾气,“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们插手我们的事,我跟我爱的人在一起,谁都没资格管。”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看到望着窗外的裴远溪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动,明显有些触动。 贺觉臣知道这段话能暂时哄住裴远溪,伸手过去,将那只冰凉的手握进掌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裴远溪垂眼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滚烫的体温很快将他的手捂热,抿唇“嗯”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这段话打动,还是害怕失去贺觉臣的爱。 车子再次汇入马路上的车流,朝c市的方向驶去。 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宿舍早就到了门禁时间,所以他们还是来了这间学校附近的房子。 上一次回到这里,还是拍毕业照的那一天。 推门进去,房子里还是上次离开时的样子,洗干净的碗碟晾在洗碗机里,干了的抹布挂在水龙头上,两双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门口。 裴远溪低头换上拖鞋,想起上次回来只是匆忙地吃了一顿饭,又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回了宿舍。 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办法把这里布置得更温馨些,可现在却觉得这里越看越不像是一个家。 贺觉臣换鞋后径直进了浴室,裴远溪在门口站立片刻,也去了另一个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他刚躺上床就有了困意,盖上被子闭上了眼。 意识还没模糊时,感觉到旁边的床往下陷了陷,一具火热的身躯靠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怀里。 裴远溪长睫掀开一瞬,在黑暗中摸到了那只大手,轻拍了两下:“睡吧。” 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只是过了一会,裴远溪发现身旁的男人还没睡着。 因为他的手指正被对方捉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像是正在思考什么事。 刚想把手抽出来,耳边就传来贺觉臣低沉的声音,呼吸轻轻喷在他耳廓上:“学长,你们公司什么时候决定转正人选?” 裴远溪强撑着困意想了一下:“这个月底。” 回答完又觉得有些奇怪,贺觉臣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贺觉臣将他抱得更紧,低头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晚安。” 第14章 忙碌的四月过去大半,许多人的实习都到了尾声。 程安志和方茂是最早结束实习的那一批,他们一个跟其他公司签了合同,一个准备回家继承家业,拿到实习证明后都麻溜地辞职了。 为了庆祝暂时摆脱牛马生涯,两人决定拉着裴远溪一起去聚餐。 程安志拍板将聚餐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烤肉店,另外两人都没有异议。 三人来到烤肉店,点了满满一桌的肉,撸起袖子吃得热火朝天。 长达大半年的实习将人折磨得够呛,对于他们之中实习时间最长的裴远溪,程安志和方茂都很是佩服。 他们两人去的都是小公司,只需要打杂混个实习章就行,但裴远溪的公司是c市顶尖的公司,不但要专业技术过硬,平时的工作内容也不简单。 更别说裴远溪的目的不是混实习章,而是转正留在那家公司,所以实习期间对自己的要求也高。 在这样的情况下,裴远溪竟然还能在那家公司坚持这么久,平日里无论风吹雨打都不缺席。 程安志灌了一大口啤酒,抬头问:“远溪,你们实习什么时候结束?” 虽然裴远溪打算留在这家公司,但正式入职也要等到今年九月,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结束实习,留时间给他们完成毕设和处理毕业的事。 裴远溪没有点啤酒,端起手边的橘子冰茶喝了一口,被炭火烤得滚烫的脸降了一些温:“下个星期。” 程安志点头:“噢,那也快了。” 方茂多问了一句:“转正名额公布了吗?” “还没,实习结束那天才公布。” “你肯定没问题!”程安志想也没想道,“到时候记得请客啊。” 这段时间裴远溪的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再说裴远溪的能力也是他们专业数一数二的,没理由拿不下转正名额。 “好。”裴远溪温声应了。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能力比别人强多少,但至少勤奋程度不输别人,大半年下来不间断地跟了几个项目,也做出了不少成果。 上次饭局上领导那句有深意的话,也让他稍微放下了心,有了几分把握。 “来,提前恭喜你入职想去的公司。”程安志满面红光地举起啤酒,“也庆祝我们505宿舍以后又能聚一起了。” 他跟方茂留在c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裴远溪那边肯定也没问题,以后三人就能常聚了。 两个啤酒易拉罐和装着橘子冰茶的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桌上的肉又上了一轮,夹起鲜嫩的肉放在烤盘上,油立刻滋滋地冒了出来,香气扑鼻。 方茂将烤盘上的肉翻了个面:“你打算以后都留在c市吗,还是等贺觉臣毕业就离开?” 他们都知道裴远溪是为了贺觉臣才决定留在c市,不然以裴远溪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公司,而不是待在这里跟那么多人争转正名额。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微顿,迟疑片刻才说:“我还没想那么远。” “其实……”方茂放下夹子,抬眼犹豫地看了裴远溪一眼,“如果你留在c市只是为了他,还是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程安志大口大口嚼烤肉的动作停了下来,瞅瞅方茂又瞅瞅裴远溪,想插嘴又忍住了。 裴远溪怔了一下,片刻后才轻轻点头:“我知道的。”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程安志适时地岔开话题,聊起了其他事。 三人吃到尽兴才走出烤肉店,回到宿舍歇了会,又收拾东西去教学楼参加实习总结大会。 这次的总结大会算进实习出勤率,所有大四的学生都必须参加,主要内容是总结这一届实习的整体情况,展示优秀的实习报告,再说一些假大空的废话。 他们到教学楼的时候,电梯前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 所有专业的总结大会都安排在这栋教学楼的不同教室,再加上有其他来教学楼借教室的学生,即使是周末,这里也仍然人声鼎沸。 裴远溪跟两个舍友都决定爬楼梯,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学长!” 三人脚步同时顿住。 程安志和方茂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困惑,反射性地以为是贺觉臣来了,还在奇怪声音怎么不对,一回头才看到那是个陌生的男生。 眼看男生朝他们走来,程安志和方茂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正想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就看到男生在裴远溪面前站定。 两人一愣,头上都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谢向星跟裴远溪打了个招呼,笑着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好了。”裴远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谢向星,慢半拍地回答,“那天谢谢你。” 程安志瞪大眼睛,看看裴远溪,又看看谢向星那张嫩得跟大一学生似的脸,还有刚才的那声称呼,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在他越想越歪之前,裴远溪及时给他们介绍道:“他是我们专业大三的学弟,那天晚上是他送我去的医院。” 程安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热情地跟谢向星打了个招呼。 四人一起走上楼梯,谢向星跟裴远溪并排走在后面,搭话道:“学长也是来听总结大会的吗?” 裴远溪“嗯”了一声,停顿片刻又开口:“你不用叫我学长。” 被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人喊学长,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程安志在前面听到他们的对话,回头自来熟道:“跟我们一样喊他远溪就行,大三跟我们差不多大嘛。” 谢向星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一眼裴远溪,见他没有异议,才笑着应了声好。 “不过你又不是大四学生,怎么也来听总结大会?”程安志奇怪地问。 “我们辅导员建议我们有空也来听听,提前做好实习的准备。” 一听到这话,程安志内心助人为乐的火光就燃了起来,拍着胸口让谢向星有问题随时问他。 方茂虽然没有程安志表现得那么热情,但也表示乐意帮助同专业的学弟。 三人顺理成章地加了微信,谢向星拿着手机犹豫了下,转头看向裴远溪,试探地问:“能加你微信吗?” 裴远溪没有拒绝,拿出手机跟他也加了微信。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教室门口,正要往里面走,突然听见周围的喧闹声静了片刻。 在这瞬间,一道声音清晰地传进裴远溪耳朵:“学长。” 他脚步顿在原地,回头看去,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贺觉臣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唇边挂着几近于无的笑意,目光却毫无温度地落在他跟谢向星挨得很近的肩膀上。 第15章 走廊上,不少人正悄悄朝教室后门的方向看去。 裴远溪停下脚步没多久,贺觉臣就大步走到了他面前,两人站在一起,引得更多人投来视线。 “你怎么在这?”裴远溪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后门。 贺觉臣扫了一眼谢向星走进教室的背影:“我来这开个会。” “那你去忙……” “刚才已经开完了。”贺觉臣打断他的话,笑着道,“我想跟学长一起进去。” 裴远溪有一丝犹豫。 虽然这次大会有不少大三的学生来旁听,混进去也不是很难,但认识贺觉臣的人太多,只怕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 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同意,贺觉臣已经牵起他的手,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教室。 程安志几人已经在后排占好了位置,见他们进来立刻挥了挥手。 在看到坐在座位上的谢向星时,裴远溪感觉到贺觉臣走快了些,先他一步坐在了谢向星旁边的座位,而他只能在最外边的座位坐下。 坐在最里面的程安志热情地跟贺觉臣打了声招呼:“贺同学,来陪远溪啊?” 贺觉臣在桌子下仍然没放开裴远溪的手,扬唇笑道:“是啊。” 周围不少人发现了贺觉臣的存在,又看了看旁边的裴远溪,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大会就要开始,学校领导和教授从前门走进来,抬头扫视一圈,视线明显在某个座位上一顿,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前方大屏幕上的幻灯片跳出一串详细数据,之后就是教授的冗长发言。 没坚持多久,台下就响起小声的交谈声,显然都对发言内容不感兴趣。 裴远溪往旁边稍微靠了靠,小声说:“你等会先回去吧。” 这场大会至少要开两三个小时,贺觉臣不是他们专业的人,只会更加觉得无聊。 “为什么,我觉得很有意思。”贺觉臣同样压低声音回应他,眼睛含笑看着他,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宽阔的肩膀将另一边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裴远溪也不知道他觉得哪里有意思,便没有再劝,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 第一个总结环节终于结束,接下来是优秀实习报告的展示环节。 一份扫描版的实习报告出现在屏幕上,封面姓名那一栏用清丽端正的字体写着“裴远溪”三个字。 系主任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屏幕,提醒所有人看过来:“这是今年做得最好的实习报告,都认真看看,特别是大三的同学。” 不用他说,台下的大部分人也都看了过去。他们对无聊的发言不感兴趣,但还是很好奇自己的同学卷到了什么程度。 系主任一边点击鼠标翻页,给他们展示报告内容,一边表扬其中的亮眼之处,没翻两页就已经让在场的学生心服口服。 等整份报告快速翻完,系主任还在尾页停留了几分钟,借机批评实习报告做得敷衍的某些同学,又鼓励大三的同学向这份优秀范例看齐。 说完这些,才终于舍得切换到下一份实习报告。 只是台下大部分人还在讨论上一份报告,不仅是因为报告惊人的质量,也因为做这份报告的人。 裴远溪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微微不自在地侧过脸,就看到旁边的贺觉臣正专注地看着大屏幕。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黑眸沉静如潭,唇角拉平,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似乎在思考什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贺觉臣才回神似地转头看过来,对他做了个口型:“学长真棒。” 裴远溪倏地垂下眼睫,感觉到耳尖有些发热。 大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等台上的领导开始说结语时,台下的人早已听得不耐烦,都低头玩起了手机。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裴远溪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两个字让他目光微凝。 几十秒后,电话挂断,紧接着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裴骞:[今晚有空吗,公司有个客户的儿子想见你。] 裴远溪:[什么事?] 鉴于之前裴骞做过的事,裴远溪直觉这次也不是什么好事。 裴骞:[他儿子最近在创业,遇到些技术问题,正好跟你的专业相关,想请教你。] 裴远溪的眉尖皱了起来。 他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就算对方真的有问题想请教,也不应该找他。 在他犹豫的间隙,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裴骞:[这是你妈很重视的客户,每个月都给我们几个大单子,你可别搞砸了。] 裴远溪微微一怔,将输入框里拒绝的话删掉,又打字。 裴远溪:[她也同意了吗?] 之前几次都是裴骞自作主张帮忙,惹得洪蕴雯发了很大的火,他还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对面发来一个简短的“嗯”。 裴远溪的指尖微微绷紧。 平时洪蕴雯从来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这次即使只是默认裴骞的做法,也说明是对他能力的信任。 台上的发言终于结束,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闹闹哄哄地朝外面涌去。 裴远溪迅速回了个“好”,就将手机放进口袋,跟着人群站起身。 走到教室外面,夕阳已经挂在天边。 程安志上前几步追上他们:“都这个点了,一起去吃晚饭呗?” “我今晚有事。”裴远溪道。 贺觉臣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着回绝:“不巧,我也有点事。” 程安志一脸“我懂”的表情,挥手让他们快忙去,跟其他两人转身走了。 原地只剩下他们两人,贺觉臣挑了下眉梢:“学长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你不是也有事吗。”裴远溪不打算麻烦对方。 本以为贺觉臣还会再坚持一下,但对方抬手看了眼时间,似乎真有什么急事:“那学长回宿舍了给我发信息,我先走了。”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今晚见面的时间和地址已经发了过来,离学校有点距离,现在赶过去勉强来得及。 他打消了回去换身衣服的念头,在校门口打了辆车直奔餐厅。 夜幕彻底降临。 裴远溪站在高档餐厅的玻璃旋转门前,看着里面奢华的布置,脚步迟疑片刻才往里面走去。 跟里面的其他客人相比,他的穿着有些朴素,但服务生问了他的名字后,还是态度很好地将他带到一个靠窗的座位。 在他座位的对面,坐着一个正在看菜单的男人。 听到声音,男人抬头看过来,见到他时明显一愣,脸上的不耐瞬间消失。 裴远溪在座位上坐下,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歉意道:“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没关系,我也还没点餐,你看看想吃什么。”男人将菜单合上递给他,粘稠的眼神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裴远溪接过菜单,目光在后面的价格上扫了一眼,翻了两页,点了一个价格适中的餐。 服务员离开后,男人的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得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你还没毕业?” 裴远溪还以为对方点完餐后就会进入正题,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以为对方不放心他的水平:“是的,但我有几段实习经验……” “难怪看起来还很年轻,”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打断他的话,又问:“你在哪里读书?” 裴远溪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接下来男人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跟他的专业都没多大关系,也没提起他们创业公司遇到的具体问题。 两人点的餐都端了上来,裴远溪垂眼看向面前精致的骨瓷餐具,还在等对方说正事,就听到那人又问:“你应该很多人追吧,谈对象了吗?” 餐桌上静了一瞬,男人还在等他的回答。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事。”裴远溪刚拿起的餐具又放下,平静道,“您还是说正事吧。” “噢,正事啊……”男人往后靠在座椅上,像是突然没了兴致,想了想才问,“你是什么专业来着?” 裴远溪跟男人对视几秒,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请教他什么问题。 那只是用来欺骗他父母的借口。 他冷静地分析完状况,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男人皱眉喊住他。 裴远溪淡淡道:“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刚走几步,男人就追了上来,伸手拦在他前面。 “站住!”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们是在耍我吗?” 裴远溪不解地停下脚步:“什么?” “是你父母答应帮忙撮合我们,我才让我爸把那几个大单子给了你们,不然你以为怎么会轮到你们!” 裴远溪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 酒店宴会厅门口,服务生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帮每一位到场的宾客推开门。 贺觉臣慢悠悠停好车上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几个人了。 刚走进宴会厅,里面的交谈声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 正在跟其他人寒暄的高层见到他,立刻满面红光地快步走过来:“小贺总,感谢您赏光出席,要是有什么吃的喝的不满意,尽管跟我们说。” 贺觉臣随手端起侍者盘子上的酒杯,淡淡“嗯”了一声:“我的人在你们这,当然要来捧场。” 那个高层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思考贺觉臣说的人是谁,嘴上笑着应了几声“是”。 等贺觉臣转身离开后,他立刻找到手下的人,问他们公司里谁是贺觉臣的人,但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表示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高层急得直拍脑袋,生怕公司里有人不长眼惹了贺觉臣的人,愈发猜不准贺觉臣的态度。 贺觉臣端着酒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其他想攀谈的宾客拦住。 他停下脚步,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那些人,目光在场地里巡视一圈,定在某个角落。 “失陪。”只留下这一句,便大步朝那个角落走去。 跟宴会厅里松弛的氛围格格不入,那几人正皱眉小声争吵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贺觉臣只认出了其中一人是那天饭局上,一直向着裴远溪说话的领导,其他几人应该是其他部门的领导。 正要上前,就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让他放缓了脚步。 “最后那个名额本来就是我们部门的,我们已经把裴远溪的名字报上去了,怎么能给你们?” “马永望家里是什么背景你不清楚吗?优秀的实习生多的是,自带资源的有几个?” “那你们部门怎么不把名额让出来?” “你别糊涂了,我们部门那个实习生是高层的亲戚,我也头疼呢。” “反正我不同意……” 几人正争得面红脖子粗,就看到一道修长的阴影落在他们脚边。 “这年头,资源就是最大价值。”贺觉臣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旁,唇角带笑,“马家最近正好对这个领域的布局感兴趣,贵公司不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吗?” 第16章 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从玻璃门后传来,热闹还未停歇。 贺觉臣背对着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靠在露台上看向川流不息的马路,修长手指间闪着一星火光,烟雾从薄唇间徐徐吐出。 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不打算在这里多待,抽完这根烟就准备离开。 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还以为是刚才吩咐手下的事情有了结果,接起来却听到电话那边响起熟人不正经的声音。 “贺哥,你猜我在我店里见到了谁?” 贺觉臣没心情玩你猜我猜的游戏,手指已经移到了挂断键:“嗯?” 光是听到这个尾音上扬的字,廖兴贤就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绕弯子:“是你那个小情人,正在我店里跟别人吃饭呢!” 贺觉臣重新将手机贴回耳朵旁,皱起眉头:“他在你店里?” “是啊,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廖兴贤的声音突然一顿,似乎是在探头看那边的情况,“哎,他们好像起了争执,那个男的不让他离开。” 贺觉臣脸色微沉:“把他扔出去。” “好嘞。”廖兴贤那边传来搁下手机的动静,一分钟后声音又响起,语气讨好地跟他汇报情况,“我让人把他扔马路边了,以后都不准他来我店里。” 贺觉臣“嗯”了一声,还在思索跟裴远溪见面的那个人是谁。 “不过你的小情人看起来心情不好,也没吃饭就走了。”廖兴贤继续转述现场情况。 “知道了。” 廖兴贤那边像是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周围安静许多:“我说贺哥,你上哪找到个这佯的尤物,刚才那个男的眼睛都看直了。” 上次裴远溪在贺觉臣的车上,所有人都没怎么看清,刚才他也是打开群里模糊的照片反复对比才敢确认那个人是裴远溪。 离近了看,才发现裴远溪比照片里还要好看得多,难怪连贺觉臣都破天荒地看上了他。 贺觉臣眼里划过一丝戾气,危险地眯了眯眼:“怎么?” “哈哈,没什么。”廖兴贤干笑两声,把自己也想找个差不多姿色的小情人的想法吞回去,转移话题,“贺哥怎么不带他一起出来聚聚,我们也好准备点见面礼。” 贺觉臣冷嗤一声:“你懂什么。” 连他想给裴远溪塞个职位都得费这么大劲,裴远溪又怎么可能收他们六位数往上的见面礼。 廖兴贤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尴尬地“嘿嘿”一笑,又想起什么,没忍住打探道:“不过我怎么听说你上次还把他带回家了?” “嗯。” 廖兴贤没想到贺觉臣第一次找小情人就这么上心,大着胆子道:“贺哥,你在这方面没经验,我跟你说,你现在对他这么上心,以后可就不好甩掉了。” 贺觉臣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为什么要甩掉?” 廖兴贤一时语塞,过了几秒才说:“你总不可能跟他过一辈子吧?” 虽然长成裴远溪那样的少有,但是他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玩进婚姻的,对小情人再怎么宠也心里有数。 贺觉臣握紧手里的手机,指节微微用力,心里升上一股强烈的烦躁。 又是“一辈子”这个词。 只要他对裴远溪还没腻,就会一直把裴远溪留在身边,又有什么必要去想那么久远以后的事。 “挂了。”冷冷丢下这两个字,贺觉臣就按下了挂断键,只留廖兴贤一人在那边忐忑不安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 505宿舍里,程安志和方茂正坐在电脑前奋战,听见开门的动静都回头看了一眼。 “回来这么早?”程安志有些意外。 裴远溪带上门,轻轻应了一声。 刚才在餐厅被男人拦住的时候,还以为事情会闹大,没想到餐厅里的安保人员突然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架起男人扔出了大门。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他也没心情在那里多留,趁着一片混乱匆匆离开了。 刚上公交车,裴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被他挂断后,又一直坚持不懈地拨到现在。 裴远溪将东西放到自己座位上,又拿着手机出去了。 楼梯口昏黄的声控灯应脚步声亮起,照亮惨白的墙壁和脏污的地面,旁边的宿舍里传来模糊的哄笑声。 刚接起电话,怒气冲冲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 “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别把事情搞砸吗!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裴远溪垂眼看着衣角上暗红的一块,是刚才争执时不小心沾到的酒渍:“爸,你们谈的条件没这么简单吧。” 裴骞气势汹汹的质问被打断,再开口时气焰弱了些,但仍是理直气壮:“我听裴镬他们说了,你喜欢男的,跟人家认识一下怎么了?要是能帮上你妈这个忙,她以后也会对你好点……” 裴远溪低声道:“我有对象了。”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裴骞的怒火:“不管你谈了什么对象,我跟你妈都不认!你知不知道家里公司遇到了困难?平时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不懂事!” 裴远溪默了一瞬。 他又怎么会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被分给了裴骞带,旁人都觉得他跟裴骞更亲,所以洪蕴雯从来不让他接触公司的事,他也为了避嫌,填志愿时选的都是跟经营完全无关的专业。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他也不可能知道洪蕴雯的公司出了问题。 见他沉默,裴骞还以为他听进去了:“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再约他出来吃顿饭。” 如果是以前,裴远溪或许会答应下来,比起家里的事,他的感受没那么重要。 可现在情况不同,他有了在乎的人。 “我不想去。”裴远溪抿了抿唇角,“爸,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裴骞厌恶的声音传来:“我们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冷血的人!这些年真是白养你了,你要是不去,以后别再找我要一分钱!” 楼梯口的声控灯随着话音熄灭,穿堂风呼啸而过。 裴远溪站在黑暗中,仿佛又陷入了那片冰冷窒息的泥泞,记忆深处相同的声音在他耳边嘶吼。 “是不是你跟你妈告的状,啊?说啊,是不是!” “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在家照顾你,你想做什么都依着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你不想让这个家好过,那就都别过了!” 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响在耳畔,耳后的肌肤传来一阵灼热刺痛,似乎正有鲜血涌出。 裴远溪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后,只碰到微微凸起的疤痕。 电话那边的声音又将他扯回现实:“……你眼里也没这个家,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裴远溪的嘴唇动了动,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和妥协,可也许是今天太累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裴骞记不清了,自高中起,他就没再找裴骞要过钱。 以前会被这句话威胁,只是因为他害怕彻底失去这个家。 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裴远溪动了动冰冷僵硬的四肢,又拿起手机,打开了拨号页面。 他还没跟贺觉臣说一声他到宿舍了。 在发信息还是打电话之间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拨通电话后的嘟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了起来。 “学长。”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听起来跟话筒隔了一点距离。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远溪冰冻的血液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张了张嘴只说:“我到宿舍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声控灯也因为感应到声音再次亮起,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贺觉臣刚把车从酒店停车场开出来,低头瞥了一眼车载蓝牙:“这么早,今晚跟谁出去了?” 裴远溪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半实话:“我妈公司一个客户的儿子,说有事想请教我。” 想起廖兴贤的话,贺觉臣也能猜到事情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但就算追问下去,裴远溪也不会跟他说实话。 “你还在外面吗?”没听到贺觉臣的声音,裴远溪迟疑地轻声开口。 “嗯,我在开车。”贺觉臣扶着方向盘淡淡应道。 刚才离开宴会厅前,公司高层还向他保证会把事情办妥,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两人各自心里都清楚。 手下也发信息说已经准备好了合适的职位,随时可以安插人进去。 但也许是因为廖兴贤的那通电话,让他仍然兴致不高,也没什么把裴远溪绑在身边的实感。 “你去哪了……?”裴远溪下意识问了一句,“没喝酒吧?” 贺觉臣一个个回答:“没喝,去了一个朋友举办的宴会。” 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刚才虽然顺手端了杯红酒,但一口也没喝。 枯燥的一问一答结束,裴远溪浅浅的呼吸声慢了几拍,垂眼想着下一个话题,又仿佛只是想将通话的时间延长。 贺觉臣跟着安静了一会,心底的烦躁却平复不下来,一踩油门,车子在高速上驰骋得更快。 “我去接你。” 裴远溪微微一愣,眼底被灯光映亮一小片:“好。” 第17章 夜色深沉,漆黑的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车轮碾过地面凹凸不平的积水坑。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裴远溪搭在腿上的手攥了攥裤子布料,又没忍住转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贺觉臣脸上的表情很淡,利落的下颚线微微绷着,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凌乱偏快的节奏能看出对方心底的烦躁。 在他上车后,贺觉臣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车里沉闷的气氛持续蔓延。 裴远溪又侧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偏正式的礼服,虽然贺觉臣说是去了朋友举办的宴会,但这身打扮看起来更像是参加了商务宴会。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还是没有让他怀疑贺觉臣说的话。 经过附近的商场时,裴远溪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今晚也没吃什么吧,我去买点菜。” “我不饿。”贺觉臣直视前方,方向盘在手中轻轻一转,车子右拐驶入了另一条路,商场转眼就被甩到了身后。 裴远溪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在宴会上吃了?” 之前贺觉臣从宴会上回来总是空着肚子,一是因为太挑剔,宴会上的食物都不合口味,还有就是忙着跟其他人交谈,顾不上吃几口。 贺觉臣没有应声,薄唇紧紧抿了起来。 裴远溪顿时心中了然,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点进那家唯一能被贺觉臣接受的家常菜店铺。 虽然不知道贺觉臣为什么心情不好,但就算要闹别扭,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他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贺觉臣喜欢的菜,再加上两份米饭和一碗汤。 等他点好外卖,车子也已经在停车位上熄火。 裴远溪把手机放进口袋,跟着贺觉臣下了车,搭电梯上楼。 回到家里,贺觉臣照例先去了浴室洗澡,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裴远溪本来打算坐在沙发上等外卖,想了想又起身,将角落的扫地机器人打开,又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擦拭家具上薄薄的灰。 自从搬回宿舍之后,来这里的次数就少了很多,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 他不是没有想过毕业之后要搬回这里住,但如果贺觉臣还是想住在学校,他也不想一个人住进这间大房子。 印象中他公司的员工宿舍离学校不远,到时候也可以向公司申请员工宿舍,像现在一样偶尔回来一趟。 裴远溪一边在心里规划毕业后的事,一边打扫客厅的卫生。 贺觉臣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恋人蹲在电视柜旁,仔细擦拭缝隙里的灰。 因为低头的动作,额前柔软的黑发半遮住精致的眉眼,领口露出白皙的锁骨,光滑的肌肤在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白瓷。 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眸光微暗,放下毛巾大步走过去。 被冰凉的水珠滴在手背上,裴远溪才发觉背后有人,刚要回头看,下一秒已经被揽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手里的抹布被丢到一边,身后的人在他颈间蹭了蹭:“这些请人来做就行了。” 裴远溪微微往后仰,手自然地搭在腰间的那只大手上:“一点小活而已,也不麻烦。” 耳边响起低低的一声“嗯”,随后腰间的那只大手撩开衣摆,熟练地伸进了他衣服底下。 滚烫的温度让他腰身敏感地抖了一下,又被大掌轻易地按住,指腹在腰侧的细腻肌肤上摩挲几下。 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也伸了进来,指尖顺着腰身的弧度一路往上,划到肚脐上方,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裴远溪连忙隔着衣服捉住那只手,小声说:“我还叫了外卖。” “我说了不饿。”被他打断的贺觉臣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带着他的手还想继续动作。 紧接着,一声微弱的肚子叫响了起来。 贺觉臣动作一顿,低头看向耳尖微红的裴远溪,这才想起廖兴贤在那通电话中,跟他说裴远溪没吃东西就离开了。 “饿了怎么不说。”他把一只手抽出来,另一只手还扣在裴远溪腰上。那截腰身太薄,他两根手指也能轻松制住。 裴远溪的声音更小了些:“也不是很饿……”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贺觉臣不高兴地板着脸,唇角往下抿,一只手还在他衣服下面不肯拿出来。 那样子像是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裴远溪没忍住眼中泛起笑意,抬手勾住贺觉臣的肩膀,仰头凑上去吻了吻那片薄唇。 握在他腰侧的手掌瞬间使劲,将他更用力地按进怀里,夺过主动权,带着安慰意味的浅吻被转化成缠绵的深吻。 直到快喘不过气来,裴远溪才被放开,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又被腾空抱起。 贺觉臣抱着他走到沙发前坐下,将他摆布成面对面的姿势,像抱娃娃一样搂着,拿出手机看了起来。 被熟悉的体温包围让裴远溪感到安心,他低头靠在贺觉臣宽厚的肩膀上,闻到对方身上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他悄悄攥紧贺觉臣背上的布料,私心想要外卖晚点送到,让这样静谧的相处时光再长一些。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远溪才动了动身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看一眼外卖到了哪里。 外卖员的定位显示在一公里外,还有几分钟就能送到,他刚想收起手机,就看到公司群里有人在艾特他。 那是他们实习生的小群,平时除了交流工作上的事之外,也会聊一些八卦。 此时群里正在兴高采烈地聊天,一下就聊出了99+的消息。 裴远溪往上翻了翻,看到艾特他的人说听到小道消息,这次的转正名单里有他的名字,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今年转正名额不多,一个部门只能分到一两个,大多数人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早就找好了退路,听到消息都纷纷出来祝贺他。 裴远溪眼里划过一丝欣喜,回复了群里的消息,跟祝贺他的人道谢。 群里更加热闹起来,都开玩笑地说要蹭学神的事业运,后面的消息全是刷屏的“蹭蹭”。 努力了大半年的事终于有了结果,裴远溪正想跟贺觉臣分享这个好消息,就听到贺觉臣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你喜欢商业区还是郊区的房?” 裴远溪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车子呢,喜欢小巧的车型还是宽敞点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裴远溪才反应过来贺觉臣在说什么。 别人也许只是随便问问,但贺觉臣问这些问题,一定有他的目的。 “我觉得这里就很好,离学校近,离我公司也近。”裴远溪坐直身子,认真地看进贺觉臣的眼睛,“你不用考虑那些。” 他看到贺觉臣猛地皱了下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合理的话:“你……” 门铃声响起,打断了贺觉臣的话,那双薄唇又合上了。 裴远溪从贺觉臣身上下来,快步走到门口开门,提着外卖回来的时候,看到贺觉臣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也没有问贺觉臣刚才想说什么,只是从袋子里拿出包装盒摆在桌上,递给贺觉臣一双筷子。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吃完一餐饭,还没收拾桌子,裴远溪就被贺觉臣拉进了卧室。 他当然知道贺觉臣想做什么,但想不明白为什么贺觉臣会这么急切,像是想要发泄什么。 卧室的灯没有开,裴远溪被压倒在床上,感受灼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滚烫的唇濡湿他的颈侧。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搂在贺觉臣背上的手蓦地收紧,白皙的指尖在结实的背肌上留下淡红色的抓痕,唇间也溢出一声低哼。 黑暗中的天花板晃动起来,窗外的雨声愈发密集,他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了贺觉臣的颈窝。 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段时间,裴远溪的额头抵在枕头上,腰身被一只大手掐着。 他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响起:“觉臣,我明天还要去公司……” 只是这句话没能说完,他被贺觉臣揽着腰捞起来,捏着下巴吻住了。 …… 次日清晨,闹钟响了一分钟,裴远溪才蹙着眉尖睁开眼。 昨晚折腾到了后半夜,他感觉自己才刚闭眼没多久,就又被闹钟吵醒了。 转头一看,旁边的床上已经没了人影,客厅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裴远溪撑着床坐起来,关掉闹钟,下床洗漱换衣服。 好在还没到立夏,现在的天气穿一件高领衫也合适,能遮遮脖子上的暧。昧痕迹。 他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就看到一身运动装的贺觉臣坐在餐桌前,正在吃刚买回来的早餐。 见他出来,贺觉臣将手边的另一份早餐推到对面:“吃了再去吧。” “好。”这个字一出口,裴远溪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还有些哑,想来只睡了一会也恢复不到哪去。 他坐下吃完早餐,没答应贺觉臣说要送他去公司的提议,匆忙下楼赶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昨晚累了大半夜又没休息好,他的脸色不算好看,车上有几个中学生想给他让座,被他礼貌地拒绝了。 在车厢中间摇摇晃晃地站了几个站,从后门上来一个女生,见到他眼睛一亮,过来轻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远溪,你今天怎么没在学校那个站上车。” 裴远溪解释道:“我昨晚在朋友家。” 女生表示了解地“哦”了一声,又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怎么脸色这么差,没睡好吗?” 没等他回答,就又调侃道:“昨晚听到好消息睡不着,跟朋友通宵庆祝去了吧?” 裴远溪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嗯。” “理解理解,要是我能拿到转正名额,肯定也跟朋友去嗨皮一晚上。”女生朝他挤了挤眼。 她也是真心为裴远溪开心,在他们部门,也就裴远溪拿到转正名额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了。 要是连裴远溪这么努力的人都拿不到,她还真要怀疑这公司有黑幕。 下车后,一路上又遇到不少同部门的实习生,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凑上来祝贺裴远溪,开玩笑地让他请客。 大家心情好不只是因为转正这件事,也因为今天就要结束实习,终于能摆脱上班的苦日子了。 一整天下来,办公室的气氛都很轻松,正式员工看在今天是实习最后一天的份上,也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临近下班,姚姐拿着文件夹走进来时,所有人才有所收敛。 “祝贺你们实习完满结束,我简单说两句。” 她翻开文件夹,讲了实习的打分规则、领取实习证明的时间等事项,最后又说了些祝他们前程似锦的话,合上了文件夹。 见她转身要走,有人喊住了她:“姚姐,不公布我们部门的转正人选吗?” 说话的人正是跟裴远溪同一趟公交车的女生。 也许是因为这是实习最后一天,大家的胆子都大了不少,立刻有人跟着附和。 “不是说好了实习结束这天公布吗?” “是啊,我们还等着有人请客呢!” 姚姐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片刻,却没有要再翻开文件夹的意思。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对不起大家,我们部门没有争取到转正名额。” 办公室瞬间静了下来。 第18章 傍晚,大雨如注。 公司楼下的共享雨伞已经被陆续下班的员工拿光,只剩下几把破烂的伞倒在伞桶里。 裴远溪从公司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其他实习生还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看见外面的倾盆大雨,大家都抱怨着怎么又下这么大的雨,顾不上再安慰别人,找伞的找伞,打车的打车,也有用外套蒙住头跑向公交车站的。 所有人都觉得以裴远溪的能力,失去一个转正机会也不是什么大事,其他大城市有的是机会。 虽然还是为他感到惋惜,但也没太放在心上,适当安慰几句就离开了。 门口的喧闹声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被沙沙的雨声替代。裴远溪低头撑开伞,迈步走进了雨中。 跟刚才其他人的反应相比,他平静得仿佛不是那个当事人,眼底一直没有任何情绪。 公交车站的队伍排出了站台,五颜六色的雨伞连成一条长线,缀在灰色的马路边。 裴远溪刚朝那边走几步,就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灯熄灭,在雨幕中看不清晰。 熟悉的车型让他脚步微顿,留意了一下车牌,认出这是贺觉臣的车。 他没想到贺觉臣会出现在公司楼下,一时不知道对方是来接他,还是来公司有其他事。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贺觉臣略显锋利的五官出现在眼前,隔着雨幕朝他侧了侧头:“学长,我送你回去。” 车门关上,外面的雨声瞬间消失。裴远溪转头看向驾驶座的人,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雨下得很大,我担心你没带伞。” 裴远溪轻轻“哦”了一声。 车子驶上马路,贺觉臣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最后一天实习,不高兴吗?” 裴远溪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 浓烈的不甘和失望仿佛现在才姗姗来迟,在这一刻将他淹没,苦涩的味道从心脏蔓延到舌尖。 比起大半年的努力作废,他更不愿意看到自己计划的未来化为虚无,因为那个未来包括贺觉臣。 良久,贺觉臣才听到那道缥缈的声音响起:“我们部门没有拿到转正名额。” 他的视线仍然落在前方的绿灯上,漆黑瞳孔倒映出闪动的灯光,过了一个路口才道:“是吗,太可惜了。”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车子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贺觉臣转头看向副驾驶座,见裴远溪浓密的眼睫耷拉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看不清眼底情绪。 “恒钧近年发展也没多好,配不上学长。” 裴远溪怔了一下,想起上次贺觉臣还帮家里公司来跟恒钧谈合作,只当这是一句安慰。 虽然比起其他巨头公司,恒钧的确只算得上是小规模企业,但对于想留在c市的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他此刻只感到迷茫,不知道是该退而求其次找一份还过得去的工作,还是离开c市去争取更好的机会。 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后者,可如果贺觉臣想要他留在c市,他也许还是会留下来。 “不再考虑考虑我上次的话吗?”贺觉臣的声音再度传来。 裴远溪微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贺觉臣指的是那天将他堵在洗手间说的那番话,也就是让他去贺家的公司工作。 那恰恰是他最不想选的一条路。 如果连工作都要依附贺觉臣,那么他在贺觉臣家人的眼中,就坐实了跟情人没什么区别。 裴远溪摇了摇头:“我再想想办法。” 他没看到贺觉臣的下颌轮廓绷紧一瞬,眸底闪过暗光。 雨天路面湿滑,视野模糊,每开一段路都要堵上几分钟,几公里的路程开了足足一个小时。 车子缓缓驶进校园,停在宿舍楼下。 裴远溪的手刚要推开车门又顿住,回头看向不语的男人,轻声说:“觉臣,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虽然对方也许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接受,但出发点还是为了他好。 车内的顶灯随着车门打开自动亮起,贺觉臣的眼神隐在挺拔眉骨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嗯。” 裴远溪下车走进宿舍楼,目送着车子远去,转身进了电梯。 湿漉漉的宿舍楼道里空无一人,雨丝不断从外面飘进来,几件没收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摇摇晃晃,撑开的雨伞被吹得到处漂移。 他走到宿舍门口,从口袋里拿钥匙时,隔着薄薄的铁门听到舍友的闲聊声。 “……恒钧的晚宴肯定大气,不像我们公司,聚餐就买了几个麦当当桶……” 裴远溪推门进去,见程安志反坐在椅子上朝着方茂,听见动静扭头向他打招呼:“回来了啊,我们刚好聊到你公司呢。” 听到程安志还自然地把恒钧当作是他公司,裴远溪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没能说出话。 程安志习惯了他比常人更淡的情绪,也没看出他的反常,自顾自地解释道:“嗐,刚才听到徐乐银打电话,邀请他朋友去恒钧的晚宴,还说有纪念品拿……” 他摸了摸鼻子,一边觉得从徐乐银那里听到消息有些憋闷,一边又忍不住好奇,用眼神向裴远溪求证。 裴远溪想起姚姐的确提过这件事,这次晚宴是专门给他们实习生举办的,每个人都可以带一两个朋友一同参加。 “你们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 程安志眼睛放光:“可以吗?” “嗯。” “太好了!”程安志欢呼一声。 旁边的方茂等他乐完,才提起更重要的事:“你转正的事怎么样了?” “对对对,是今天吗?” 话音落下,宿舍门就被推开,下楼买饭的徐乐银走了进来。 程安志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又满眼期待地看向裴远溪,想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 在车上已经经历过一次煎熬,裴远溪这次只是垂了垂眼,平静地将既定的事实告诉了两人。 宿舍静了几秒。 程安志猛地锤了一下桌子,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们公司怎么回事啊!不应该每个部门都分到名额吗?” “这不合理,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应该一开始就跟你们说明清楚。”方茂也觉得这有些不可理喻。 这时,宿舍里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程安志和方茂都看过去,眉毛皱了起来。 “那只是姚姐说的体面话,”徐乐银扬起下巴,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我们部门怎么可能没有转正名额,只是让给了其他部门而已。” 裴远溪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蓦地想起群里有人听到的小道消息,名单上原本有他的名字。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徐乐银嗤笑一声:“可能是我们部门报上去的名字没让公司满意吧。” 方茂斜他一眼:“连名字都没被报上去的废物,还知道这些?” 徐乐银脸色一阵青白。 程安志没心思怼徐乐银,焦急地追问裴远溪:“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座城市像样的企业没几家,别说裴远溪看不上那些小公司,就连他都觉得那是浪费人才。 “我想先把毕业的事处理完,再做打算。”裴远溪像是没听到徐乐银的话,心平气和地回答。 刚结束一段高强度的实习,又要接着完成毕设和准备答辩,他暂时没有精力再找工作。 “也是,接下来还有的忙。”程安志嘟囔了一声,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都什么事啊。” 宿舍里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没人再开口。 * 周末,三人出发去了恒钧的晚宴。 程安志原本因为转正的事对这公司产生了很大的意见,还打算让裴远溪也别去参加,但又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破公司白白剥削你这么多心血,等着,我一定帮你吃回本。”程安志忿忿地挥了挥拳头。 晚宴在一家酒店的餐厅举办,他们到的时候,座位已经满了大半,欢笑声一阵阵响起。 考虑到在场的大多数是年轻人,晚宴的形式偏轻松,还准备了一些小游戏,拉近大家之间的距离。 “远溪,这边!” 裴远溪刚走进去,就看到他们部门的人朝他招手,桌上都是熟悉的面孔。 那桌正好还空了三个座位,他带着两个舍友走过去,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桌上刚才似乎正在聊什么话题,等他坐下后,有人神神秘秘地朝前面努了努嘴:“哎,看那边。” 说话的人正是在群里发布小道消息的人,示意裴远溪看向最前面的那一桌。 这次的晚宴邀请了所有部门的实习生,不可谓不热闹,几乎每一桌都坐满了人。 裴远溪的视线顺着那人看的方向,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落在布置精美的那一桌上。 跟其他气氛轻松的餐桌不同,那一桌还坐了几个高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疏离的笑容。 “那桌都是转正的实习生。”那人给他解释道,又压低声音,“看到那个起身给高层敬酒的人没有,我刚才经过时看了一眼他的胸牌,他姓马,原本的转正名单上没有他。” 裴远溪怔了一下,看向端起酒杯站起来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脸庞圆润眼睛细长的青年,虽然在给高层敬酒,头颅却微微昂着,看起来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我靠,所以是他抢了远溪的位置?”在旁边偷听的程安志差点跳起来。 那人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程安志义愤填膺:“这黑心公司,要我说迟早玩完!” “就是,远溪我跟你说,你没有转正是好事,留在这多屈才呀。” “可不是吗,以你的本事,进个五百强不是问题。” 桌上刚才已经吐槽过一轮,被程安志带动了情绪,又跟着骂起来。不只是为了帮裴远溪出气,也是因为厌恶动用关系破坏公平的人。 反正他们都已经离职,也不担心这些话被别人听到。 直到隔壁桌的几人走过来,邀请他们过去玩剧本杀,这个话题才算是终止。 桌上的座位空了大半,裴远溪也起身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的青年脸色苍白,弯腰捧起水洗了把脸,水珠沿着脸庞轮廓滑到下巴尖,无声地滴落进衣领。 隔间的门被推开,裴远溪朝另一边偏开头,迅速用纸巾擦干脸。 再抬头看向镜子时,走到旁边洗手的人也正好看过来,正是他们部门的领导。 “齐总。”裴远溪直起身朝他微微点头。 “哦,小裴啊。”看见是他,齐总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想往外面走又顿住脚步,叹了口气,“转正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裴远溪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算了,不说那些了。”齐总还以为他不知道内幕,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我会尽量跟公司争取再增加一个名额,不辜负你的努力,但是你最好先找好退路。” 顿了顿,又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不过,你应该也用不着我担心,我相信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说完,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转身出去了。 齐总前脚刚走,另一个隔间的门就开了。 徐乐银从里面走出来,眼神揶揄地看向站在原地的裴远溪:“想不想知道是谁占了你的名额?” 只见刚才还流露出一丝动摇的漂亮青年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停留半秒,抬脚就往外走。 徐乐银在后面咬了咬牙。 如果说裴远溪对别人是高冷,那么对他就是眼睛长到了天上,像是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再怎么看不起他,到最后还不是什么也没捞着。 刚才偷听到的消息让徐乐银忍住了火气,快步跟了上去,又继续说道:“那个人家里跟恒钧没什么关系,但是他背后有人,让恒钧不得不给他腾位置,你猜他背后的人是谁?” 裴远溪头也没回,似乎半点没受到他的影响。 “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真可怜。”徐乐银也没指望裴远溪会给他回应,嘴角高高扬起,“还是我告诉你吧。” “那个人可是你男、朋、友。” 裴远溪脚步猛地一顿。 第19章 一回到宿舍,程安志就捧着肚子倒在了椅子上。 他兑现了出门时的承诺,在晚宴上一刻也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至少帮裴远溪把半个月的加班费吃回了本。 方茂中途被拉去玩剧本杀,没有程安志吃得多,但也撑得不行。 两人各自瘫在座位上歇了一会,又凑在一起研究带回来的纪念品,把上面印有恒钧logo的通通扔到一边,只留下看得顺眼的。 裴远溪坐在书桌前,浅淡的瞳孔倒映着电脑屏幕的光,心思却不在面前的毕设作品上。 今晚徐乐银说的话仍然在脑海中回放。 “如果不是贺觉臣提前打过招呼,你觉得我们部门的名额会这么干脆地没了?” “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嘛,一句话的事而已,他都不帮你?” “还是说,他根本都没把你放在心上?” 眼前一会是今晚徐乐银嘲讽的笑容,一会是那天贺觉臣隔着雨幕的关切眼神。 裴远溪抬手按了按突然开始轻跳的眼皮。 徐乐银的为人如何,他们宿舍的人都清楚,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也没有多少可信度。 他不应该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怀疑贺觉臣对他的真心。 静置的时间太长,电脑屏幕缓缓暗了下去,握着鼠标的手摆动了一下,又将屏幕唤醒。 裴远溪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作品上,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母,又连按几下删除键。 正在充电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一旁,毫无动静,却总是占据着他的注意。 片刻后,他还是拿起手机,点进了跟贺觉臣的聊天页面。 裴远溪:[你还在忙吗?] 发出这条信息,他就将手机放到了一边,手指重新搭回了键盘上。 屏幕上的代码堆了满满一页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裴远溪连忙拿起手机,起身走到阳台,按下接听键:“觉臣……?” “我刚忙完。”男生低沉的声音传来,隐约能听见模糊的回音,似乎是在浴室里。 这个回答并不让裴远溪意外,下意识就像平时一样叮嘱了一句:“注意休息,不要累着自己。” 那边传来一声“嗯”,紧接着就响起了水声,温热的水汽仿佛顺着电话飘了过来。 裴远溪搭在栏杆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还有……我有事想问你。”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什么。” “……除了合作接触的人之外,你在恒钧还有认识的人吗?”裴远溪缓缓问出了今晚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那边一时没有传来回答,只有水声还在哗啦啦地响,告诉裴远溪电话没有断线。 就在他以为贺觉臣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时,水声停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谁?” 裴远溪不解:“嗯?” “学长既然这样问,应该已经有了确切的怀疑对象。”贺觉臣的语气像是在调笑,又像是有几分认真,“你觉得我应该认识谁?” 裴远溪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确是听信了别人的话,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轻率地过来问贺觉臣。被对方反问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退一步说,就算徐乐银的话是真的,他也没理由怪贺觉臣。对方又不知道恒钧的情况,也不会想到那个名额是从他们部门抢过去的。 “对不起,是我多想了。”裴远溪声音低了些。 贺觉臣听起来并没有在意,只是问:“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在晚宴上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而已。” “什么闲言闲语?”贺觉臣的声音有些不满,“我只喜欢学长一个人,别听他们瞎说。” 裴远溪的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那些话有很大的歧义,简直就像是在怀疑贺觉臣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 他耳朵难为情地红了一片,连忙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不要想太多,早点睡吧。”贺觉臣有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 “……嗯,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淡漠的面容。 贺觉臣将手机扔到一边,心中的烦躁还是挥之不去。 他没想到恒钧的人全是废物,这么快就让裴远溪听到了风声,消息还准确到了他身上。 虽然他做的事他自己敢认,不怕别人知道,但是他不想裴远溪知道后又跟他闹脾气,也没那个心情再去哄。 没开灯的房间里,高挺身影在黑暗中伫立片刻,又弯腰捡起手机,走到窗前拨了个电话。 * 505宿舍的灯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熄灭。 答辩在即,程安志和方茂都在紧张地临时抱佛脚,不管几点,都有人在挑灯夜战。 最近几天的雨没停过,即使是白天也灰沉沉,宿舍的大灯也就一直开着。 这几天里,两人连门都没出过,一开始还用泡面撑着,后来全靠裴远溪出门给他们带饭接济。 比起从零开始的两人,裴远溪的工作量要轻松很多,到后面基本就是在前面的内容上查漏补缺,再添加些新内容。 夜里,隔壁宿舍飘来泡面的香气,扰乱着人的心神。 裴远溪从作品中回过神来,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全黑的天色,决定下楼走一走,顺便给两个舍友带饭。 身后传来程安志有气无力的声音:“外面还在下雨,记得带伞……” “好。”裴远溪应了一声,拿起挂在门旁边的雨伞出去了。 刚踏出门,夹着雨丝的冷风就迎面吹来,每间宿舍的窗户都透出灯光,风中不时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裴远溪沿着墙根往前走,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沾湿了衣摆和发尾,凉意透过布料钻进身体里。 走进电梯,他用手拂去身上的水珠,思索着宿舍的日用品都快用完了,等会顺便去超市逛一圈。 雨天校园里的人不多,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人经过,裴远溪撑着伞走在路边,低头小心绕开地上的水坑。 在超市门口收伞的时候,余光瞥见有几人站在一起,正看着停车场的方向兴奋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议论刚才开进去的那辆车。 他将伞上的水珠抖落,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停车场里走出来。 雨丝斜斜飘落,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脚步如风,几乎跟黑夜融为一体。 仿佛感受到视线,贺觉臣侧头看了过来,伞檐微抬,露出冷峻的眉眼。目光在触到某处的时候微怔,脚步一转朝这边走来。 旁边议论的几人倏地一下没声了。 “学长,来买东西吗?”贺觉臣转眼就走到了身边,微扬起眉问。 裴远溪手里还提着没来得及放进伞架的伞,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贺觉臣弯腰接过他手里的伞,转身把伞都放进伞架,一黑一白的两把伞靠在一起:“走吧。”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裴远溪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捉进掌心,牵着走进了超市。 天花板上的音响里传出舒缓的音乐,货架前的几人看似认真地挑挑拣拣,余光却留意着牵手经过的两人。等他们的背影远去,才敢拿出手机拍一张照片,兴奋地噼里啪啦打字。 “学长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贺觉臣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裴远溪,转头问道。 刚才在风中吹得冰凉的手已经被捂热,连带着另一只手也暖了起来。 裴远溪正低头把手抽出来,换成十指相扣,闻言怔了一下:“我在忙毕设的事。” 虽然说也没忙到连信息都没空发,但他担心像上次一样打扰到贺觉臣,也就没有刻意找话题。 贺觉臣笑道:“我以为学长还在怀疑我呢。” 这句话让裴远溪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长睫抖了一下,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没办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不清醒,也许是因为那个机会对他来说太重要,而贺觉臣也同样是。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购物车的车轮滚地声突然停了下来,贺觉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裴远溪茫然地抬起头,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内衣闯入眼帘,各种男女款式眼花缭乱,那少得可怜的布料即使套在假人模特上也让人面红耳赤。 偶尔有几对情侣捂嘴笑着经过,互相打趣着走远。 c大的超市有两层,种类丰富,但裴远溪没想到在二楼的服装区里面,还有这样一小片地方。 贺觉臣朝他眨眼:“想进去逛逛?” 裴远溪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贺觉臣低低的笑声。 两人绕了一大圈终于走到日用品区。 裴远溪专心地在货架上挑选,宿舍的沐浴露洗衣液都需要补充,但临近毕业,这些都用不了多少,只需要买小瓶装的。 他将一直以来用的洗衣液放进购物车,走到沐浴露的货架前,却没有找到他常用的那个牌子。 对他来说沐浴露的牌子都差不多,只是习惯了那个味道,才一直都没有换。 货架上的沐浴露令人眼花缭乱,裴远溪随手拿起一瓶,低头闻了闻。 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学着他的动作闻了闻,然后直起身点评:“没有学长身上的味道好闻。” 像是为了确认,贺觉臣又低头凑到他颈间轻闻,挺拔的鼻梁无意间蹭到他的下巴,呼吸轻轻喷洒在皮肤上。 裴远溪的眼睫颤了颤,没有躲开:“……这个牌子找不到了。” “好吧。”贺觉臣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 东西都买齐后,他们走到收银台前排队。 贺觉臣朝购物车里瞥了一眼,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是迷你装,这才想起裴远溪待在学校的日子不多了。 “学长什么时候搬出去?” 裴远溪想了想:“没其他事的话六月就搬,最迟七月也要搬走了。” 学校还要给新生收拾宿舍,他们毕业生就算有事,七月也要强制搬走。 贺觉臣心不在焉地点头:“到时候我帮你一起搬。” 他没有问裴远溪要搬到哪里去,没了恒钧的工作,裴远溪在c市也没有别的住处,只能搬回他们那套房子。 结账离开超市,裴远溪手里拎着雨伞和购物袋,走在贺觉臣的伞下,裤脚被溅起的雨水打湿。 “你呢?”他突然没头没脑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他搬回了他们的家,贺觉臣还继续住在学校里,那他以后就只能在家里等着贺觉臣来找他。贺觉臣平时又这么忙,以后不能像这样在校园里偶遇,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贺觉臣脚步微顿,低头对上了裴远溪的视线。 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闷响,对方纤长的眼睫沾了水汽,仿佛连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蒙上了雾气,玻璃似的映出他的倒影。 他偶尔能感觉到裴远溪对他的需要。 那种不经意透露出的脆弱感总是转瞬即逝,消失速度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裴远溪真的需要他,为什么那时不肯放弃恒钧来他公司,就连现在走到了这个境地,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他身边的那些人,随便给自己小情人送点什么,对方都会欢天喜地地接受,只有他就碰了壁。 裴远溪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贺觉臣收回视线,语气生硬:“我在学校住得挺好的。” 落在他身上的柔软目光移开了,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哦”,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20章 宿舍门被推开,饭菜的香气将趴在书桌上半死不活的程安志和方茂唤醒。 程安志饿虎扑食般冲过来,接过裴远溪手里的袋子,嘴里不停念着:“远溪,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没了你我可怎么活……” “省点力气吧。”方茂被吵得翻了个白眼,端着自己的饭跟裴远溪道了声谢,争分夺秒地吃饭去了。 宿舍里没人再说话,只剩下狼吞虎咽的声音。 裴远溪在自己书桌前坐下,手指搭在键盘上,屏幕上的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删删减减也没写出什么来。 思绪不受控制地滑走,贺觉臣冷硬的侧脸又浮现在眼前。 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跟贺觉臣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远,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关系而消失。 之前他还打算申请恒钧的员工宿舍,但现在工作没了着落,也来不及找房子,想来想去竟然只剩下住进贺觉臣的房子那一条路。 可贺觉臣还住在学校,他一个人住在那套房子里算什么? 不用别人说闲话,裴远溪心里也清楚。 当初他还以为自己留了后路,即使不跟贺觉臣一起住,也可以住进公司宿舍,又或者提前找好房子,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裴远溪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把精力放回作品上。 他不能再把其他事也搞砸。 过了十二点,三人书桌上的台灯都依旧亮着。 程安志伸了个懒腰,一扭头看见裴远溪还坐在书桌前,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虽然他跟方茂这几天通宵都是家常便饭,但裴远溪一直都是雷打不动十二点前睡觉,今天竟然到现在还醒着。 “我想今晚做完,还剩一点了。”裴远溪后背直挺,跟他说话的同时手指还在键盘上轻敲,听不出一点停顿。 程安志差点留下两行泪,没心思再多管闲事,转回去继续苦战。 宿舍里几人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远溪余光瞥见手机亮起,手上的动作停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叶娅芳:[链接:邀请你为我的农田助力灌溉20g] 裴远溪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个女生是贺觉臣的同学。 那天在餐厅遇到贺觉臣和同学聚餐,不少人跟他加了微信,但从来没有发过信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消息会发到他这里来。 他点开链接,跳转到一个游戏小程序里,画面中出现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农田,和一栋精致的小房子。 裴远溪跟着操作指引,帮女生点了助力按键,回到聊天页面时,才看到女生又接连着发了几条信息过来。 叶娅芳:[裴学长对不起!!!] 叶娅芳:[我发错人了啊啊啊] 叶娅芳:[何德何能让裴学长帮我浇水] 最后一条消息被迅速撤回,又发来一个抱歉的表情包。 裴远溪回复了一句“没事”。 他放下手机,刚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母又停下,想起刚才似乎在游戏好友榜里看到了贺觉臣的头像。 手机屏幕又被按亮,他又打开那个游戏,看向左上角的好友排行榜,果然看到了贺觉臣的名字。 那个名字排在最下方,旁边的分数只有一位数。 裴远溪没想到贺觉臣竟然会玩这种游戏,好奇地点进那个头像,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荒废的农田和平房。 农田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点进平房,里面只摆着一张办公桌和老板椅。 这应该是贺觉臣刚进游戏时,随手添加的东西,后来就没有再打开过。虽然只有这两样物品,但也能看出是贺觉臣的做事风格。 裴远溪退出贺觉臣的页面,回到了自己的初始页面,也是一个农田配一间平房。 上次贺觉臣问他喜欢哪里的房子,他没有回答,但如果可以选,眼前静谧清幽的小房子就是他理想的住所。 如果他跟贺觉臣都是普通人,也许就能一起攒钱,买一间这样的小房子,只有他们两个住进去。 在他走神时,画面中间弹出一个礼盒,赠送了一堆新手家具,邀请他装修自己的小房子。 裴远溪的手指无意识地点了进去,在家具里先选了一张温馨的床,摆在房子的主卧里。 …… 程安志趴在电脑差点敲断了手指,起身想倒杯水喝,一转头就看到裴远溪在看手机,屏幕横着,看起来像是在玩游戏。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在电脑前坐太久,眼睛出了问题。 他们宿舍的学神怎么会在玩游戏? 趁裴远溪的注意都在手机上,程安志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看,嘴巴张成了圆形:“你也玩这个啊!” 裴远溪被他一嗓子喊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在这个游戏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刚才还空荡荡的房子已经差不多装修好了,客厅隔出了一个餐厅,其他几个房间风格一致,家具都摆在应该在的地方,就像是一间随时能搬进去住的新房子。 “新手家具也能摆成这样,太厉害了!”程安志参观了一圈,又看了一眼自己那个把所有家具堆在一起凑分数的房子,有些嫌弃。 裴远溪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耐心玩这么久。 他只是想着如果未来能跟贺觉臣搬进新房子,会怎么装修,不知不觉就布置了很久,甚至连门口都挂上了写着两人名字的门牌。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想象,没打算让贺觉臣知道。 程安志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动,正在把自己的家具都扔给裴远溪,让他去邮箱领取。 裴远溪没找到邮箱,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弹出一个“分享成功”的窗口。 一旁的方茂正在玩手机放松,刚刷新朋友圈,就看到了裴远溪刚“分享”的游戏链接。 [链接:邀请你为我的农田助力施肥20g] 方茂没想到还能有一天看到裴远溪发这样的朋友圈,扯了扯嘴角,提醒道:“远溪,你赶紧把朋友圈删了,小心被导师看到。” “好。”裴远溪点开朋友圈,发现下面已经有一条回复。 谢向星:合影。 程安志凑过来一看,嘿的一声乐了:“这小子,我记得他也玩这游戏,看看他房子长啥样。” 裴远溪迅速删掉朋友圈,抬头往程安志的手机上看了一眼,只见屏幕上出现一栋精致的小别墅,一草一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里面的装潢更是精美。 程安志悻悻地揉了揉鼻子:“没想到他还是个居家型男人。” 这么一耽误,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程安志把屁股挪回自己的椅子上,埋头继续赶工。 裴远溪也打算把毕设最后一点做完,刚放下手机,又收到一条信息。 臣:[还没睡?] 他点进两人的聊天页面,才发现刚才不小心按到分享时,还一并把链接发给了贺觉臣。 没想到相同的事又发生在自己身上,裴远溪抿着唇回复。 裴远溪:[发错了。] 对面很快回复了信息。 臣:[嗯,睡吧。] 裴远溪对着那句话看了几秒,最后也只是回了句“晚安”。 * 答辩结束的那一天,涌出教学楼的人群一片欢声笑语。 程安志左手挽着方茂的手臂,右手搭着裴远溪的肩膀,腿软得像面条,哭丧着脸:“那老师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我要被挂了。” 他的作品质量还算不错,但刚才太紧张脑子抽风,有个细节怎么也想不起来,差点被老师怀疑是找别人代做的。 方茂敷衍地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想想等会去吃什么吧。” 答辩是这学期最后一件大事,之后就是毕业典礼,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能顺利毕业。 三人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打算把东西放了再去吃饭。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女生从后面追上来,喊住他们。 “大家答辩都结束了,我们打算在毕业前组织一次聚会,你们去吗?”追上来的人是文艺委员,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录班级同学的意向。 程安志想也没想就点头:“去啊。” 说完之后,就看到文艺委员紧紧地盯着自己,眼中隐含暗示。 刚才答辩时抽风的脑子在此刻突然灵光起来,他转头勾住裴远溪的肩膀:“一起去呗,都快毕业了,难得再聚聚,老方你说是吧。” 方茂在一旁点点头。 裴远溪被几双眼睛盯着,迟疑一瞬,也点了点头:“好。” 文艺委员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亮起,在小本子上写了几笔,跟他们告别了。 回到宿舍,程安志把手里的资料往书桌上一甩,拿上钱包:“我们去西门小吃街吃饭,还是去商场?” 方茂一句“都行”刚要说出口,就听到裴远溪接话:“商场吧。” 程安志点头:“好啊,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觉臣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买件礼物。” “原来他的生日在这个时候啊。”程安志跟着摩拳擦掌,“行啊,我们等会陪你一起挑。” 他们去商场随便找了个餐厅吃晚饭,接着就从商场的一楼开始逛。 三人都没什么挑礼物的经验,只能每家店都进去瞧一瞧,看看有没有适合的。 这附近的学生都喜欢来这家商场逛街,但那几家奢侈品店里却永远没什么人,只因为店员的态度实在不算好。 程安志一眼看见对面金碧辉煌但空无一人的店铺,拉着两人朝那边走去:“走走走,那里人少,我们可以慢慢挑。” 刚走到门口,柜台后的店员就斜了他们一眼,懒懒地站在原地没动。 程安志根本没注意到店员,大步踏进店里,转头问裴远溪:“你看这些手表怎么样?” 裴远溪垂眼看向玻璃柜里昂贵的手表,想起贺觉臣手上经常戴着一块,摇了摇头:“他戴的那块就很好。” “有钱人不是都一柜子手表吗,如果你送他一块,那就是他柜子里最特殊的一块。”程安志在店里绕了一圈,又嘀咕一句,“不过这些确实没有你男朋友手上那块好看。” 说完,在店员铁青的脸色中走了出去。 三人又去逛了几家各式各样的店,最后得出的结论要么是没有贺觉臣身上的好看,要么就是贺觉臣肯定不缺。 “这样不行。”程安志在休息区坐下,锤了锤酸疼的腿,“我们不可能找到你男朋友缺的东西,你还是放宽标准吧,心意到了就行。” 裴远溪还打算在周围逛逛,一转身,对面玻璃橱窗里的深蓝色领带就撞入眼底。 那条领带垂挂在天鹅绒的陈列台上,丝质面料在灯光下散发出光泽,细腻暗纹设计若隐若现。 他见过贺觉臣系领带的样子,跟在他面前孩子气的一面不同,多了几分成熟和锐气,让人感到可靠的同时也更加心动。 程安志还在捶腿,一转头就看到裴远溪已经走进了店里,跟店员沟通几句后就刷卡付款,提着一个礼物袋出来了。 “买、买好了?”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礼物袋,凑过去看裴远溪手里的小票,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这可是他实习三个月的工资! 程安志立刻打消了把礼物拿出来看看的心思,打算等贺觉臣戴上了再仔细看。 “这礼物真不错,到时候给你男朋友亲手系上,他肯定特别感动。”程安志还在欣赏那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礼物袋,身旁的裴远溪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旁边的是一家首饰店,橱窗里的戒指在刺目的光线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吸引着路人的注意。 程安志一下来了精神:“走,看看去?” 方茂拉住他的衣领:“戒指有什么好看的,还早着呢。” 程安志甩开方茂的手,不赞同道:“戒指迟早都要买,只是等一个送的时机而已,提前看看怎么了?而且你看这里!” 他指着橱窗上的广告海报,在右下角有行不起眼的小字——凭学生证可享95折。 “这个优惠再过一个月就用不了了啊。”程安志痛心疾首道。 方茂:“……” 一番争论后,程安志雄赳赳地走在前面,踏进了首饰店。 店员看到三个男生走进来,愣了一下才过来接待。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最有可能谈了对象的裴远溪身上,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情侣对戒在这边,您可以随便看看。” 裴远溪礼貌地点头。 柜台里的戒指琳琅满目,每个都闪着夺目的光,如同夜空里的星。 两个舍友已经走到另一边看手链,裴远溪微微低头,认真地看向那些精致的戒指。 在来之前,他的确考虑过要买戒指,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现在时间还太早,他跟贺觉臣都没有做好准备,即使买了戒指也送不出去。 但程安志的话又让他有些动摇。 如果确定了要走下去,戒指是迟早都要准备的信物,只是送出去的时间早晚罢了。 裴远溪走到刚才经过时惊鸿一瞥的橱窗前,看向边缘的两枚戒指。 店员跟在他身边,适时地给他介绍:“这两枚对戒是我们店里资历最深的设计师的最后一件作品,您要是喜欢的话,我拿出来给您看看。” “这个可以改成男款吗?”裴远溪指着较小的那一枚戒指询问道。 店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当然可以。” 现在同性恋人并不少见,他们店里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 她用钥匙打开玻璃门,小心翼翼地将两枚戒指取出来,递给裴远溪。 程安志和方茂听到动静走过来,目光都被那两枚戒指吸引。 “你真的考虑好了?”方茂皱起眉头。他知道裴远溪不是冲动的人,但在遇到跟贺觉臣有关的事时,却总是在做大胆的决定。 当初把全部希望都押在恒钧身上也是,现在也是。 程安志在旁边小声怂恿:“有九五折,划算。” 店员捂嘴笑了笑:“是呢,买对戒算两件,还可以更优惠。” 两枚戒指静静地躺在手心,折射的光芒映在眼底。 裴远溪想起那双骨节分明、指骨修长的大手,戴上这枚戒指一定很好看。 “就要这对吧。”他伸出手,将两枚戒指递给店员。 “好的。”店员笑吟吟地接过戒指,小心翼翼地包好,又拿起平板调出一个页面,“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过我们品牌,这款情侣对戒每人只能购买一次,需要您登记一下信息。” 程安志眼睛放光,想起之前在网上刷到过的内容:“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那个什么真爱协议,要是查到过去有购买记录就不能再买,对吧?” 这是近年流行起来的形式,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没什么约束效果,但还是热衷于这种一生只能拥有一次的信物。 店员笑着点头,给裴远溪介绍要填写的信息。 裴远溪接过平板,在上面输入自己的信息,又在对象那一栏填了贺觉臣的名字。 信息登记成功后就弹出了支付页面,店员跟他约好取戒指的时间,双手将小票递给他: “祝您和您的另一半永结同心,幸福长久。” 走出商场,程安志还在兴奋地搓手:“怎么办,我也好期待你男朋友到时候的反应,你打算怎么给他过生日,能不能带我一个?” 裴远溪想了想:“还没决定好。” “烛光晚餐?还是派对?”程安志摸了摸下巴,“我支持派对,这样我就能参加了。” 方茂在旁边插嘴:“跟你有什么关系,要商量也是跟贺觉臣商量。” 程安志用肩膀撞他一下:“跟他商量什么啊,这种不都是要给惊喜才好吗。” 方茂反问:“如果他那天没空怎么办?” 程安志脸上出现一丝犹豫:“生日应该都会留时间出来吧,更别说是有对象的人。” 两人齐齐看向裴远溪。 “我问问他吧。”裴远溪也有几分不确定。 这是他第一次帮贺觉臣过生日,也不知道贺觉臣之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他拿出手机,给贺觉臣发了条信息,没有直说是生日那天,只发了生日当天的日期问对方有没有空。 商场前的空旷广场上十分热闹,五颜六色的灯光挂在半空中,几个小孩打闹着跑过,留下一串笑声。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广场,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回信。 裴远溪拿出来看了眼,屏幕上的信息只写了几个字。 臣:[约了朋友。] 第21章 答辩结束后,505宿舍又紧接着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帮裴远溪给贺觉臣准备生日惊喜。 虽然生日那天当事人没空,但这还是难不倒他们。 “这不就是准备生日惊喜的好机会吗!”程安志得知贺觉臣那天有约时,立刻锤了下掌心,“你假装不知道他那天生日,然后套出他跟朋友聚会的地点,到时候过去给他个惊喜。” 就连经常不赞同程安志的方茂都支持这个主意。 裴远溪原本不打算那天去打扰贺觉臣,但听他们说没有人不喜欢惊喜,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忙着做准备。 程安志和方茂虽然都没有给对象过生日的经验,但两人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裴远溪提供帮助。 方茂联系开diy烘焙店的朋友,叫他店里连续几天腾出空位,让裴远溪每天都过去做一个蛋糕练手,防止生日当天翻车。 没想到才过了两天,方茂就接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说裴远溪学得又快又好,做出来的蛋糕已经可以放在他店里卖了。 还说裴远溪在店里的时候生意好了不少,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很受欢迎,问他能不能把裴远溪在他店里多放两天。 方茂只回了几个字:“想得美。” 程安志负责陪裴远溪去商场挑当天穿的衣服,但由于不管裴远溪穿什么,他都只会呆呆地说好看,被方茂训了一顿后接替了他的任务。 试遍了大半个商场的服装店后,他们选出了两套难以定夺的衣服,最后决定都买回去作备用。 在忙忙碌碌的准备中,几天飞快过去,转眼就到了生日当天。 裴远溪早早地起床,准备出发去校外的住所。 在他出门前,程安志还拉住他叮嘱:“千万不要被他发现你准备了生日惊喜,你就装作不知道他今天生日,不然惊喜效果会大打折扣。” “知道了。”裴远溪唇边抿着笑意。 天空难得放晴,刚抽芽的树枝上挂着露珠,微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清新花香。 裴远溪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打算先去商场取戒指,再去烘焙店做蛋糕,然后回他们的住所。 首饰店里接待他的还是上次那个店员,跟他问好之后,店员把两枚戒指取出来,让他验收。 两枚戒指跟那晚稍有不同,大小调整到合适的尺寸,内圈也刻上了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裴远溪将戒指拿在手里看了许久,才轻轻放回戒指盒中,朝店员点头:“没问题。” 店员帮他把戒指仔细装好,又用礼盒打包起来,微笑着交到他手中。 拿到戒指后,裴远溪就坐车去了烘焙店,做好蛋糕后把蛋糕暂放在店里,先回了住所。 清晨的小区里看不见几个人,保安打着哈欠在路上巡逻,清洁工用水管冲洗地面的灰尘,几只麻雀在树杈上跳来跳去。 他坐电梯上楼,推门走进家里。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上洒了一片,外面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显得这间空荡荡的房子更加寂寥。 他很少自己一个人来这里,每次独自待在这个偌大的房子里时,都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这次过来,是打算跟贺觉臣一起吃午饭。 虽然计划是装作不知道贺觉臣今天生日,但他还是想跟贺觉臣在生日这天一起吃一餐饭,就当是普通的约会也好。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把戒指藏起来。 裴远溪换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每个房间看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客厅。 平时贺觉臣待得最少得地方,应该就是客厅。 他偶尔还会在客厅看电视,但贺觉臣不是待在书房忙碌,就是待在卧室睡觉。 最后裴远溪还是决定把戒指藏在沙发座垫下面。 他把厚重的座垫抬起来,将礼盒塞进角落,想把座垫放下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再把这两枚戒指拿出来时,会是多久以后。 也许很快,又也许是十几年后。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那时候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难关,并且还没有走散。 裴远溪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又往里塞了塞,像埋下一颗种子。 藏好戒指,墙上时钟的时针已经走到十。 裴远溪又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菜,回来后给贺觉臣发了短信,让他过来吃午饭。 消息发出去后,许久都没收到回复。 正捧着手机等待时,外面突然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裴远溪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门口,就见到贺觉臣从外面走进来。 “我正好路过这附近,看到你的消息就来了。”贺觉臣走到他面前,垂眼笑着看他,“学长怎么突然想起约我吃饭?” 被那双黑眸近距离地注视着,裴远溪感觉到脸上有些热:“只是......想到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贺觉臣不置可否:“是吗。” 刚买回来的食材还摆在岛台上,裴远溪刚才担心贺觉臣没空过来,所以还没开始做饭。 “饿了吧,我去做饭。”他转身走到岛台后,拿出食材开始处理。 贺觉臣在客厅里待着无聊,也跟了过去,靠在冰箱上看着裴远溪熟练地洗菜。 虽然在做着琐碎的活,但是裴远溪的一举一动都非常赏心悦目,那双像艺术品一样的手在水中揉搓,关节泛着淡淡的粉。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双修长的手,身体有些发热。 因为看得太认真,也就注意到裴远溪挽起的袖子滑落,险些被打湿,另一只湿透的手想要把袖子再推上去。 “我来吧。”贺觉臣走上前,握住裴远溪的手臂,低头帮他将袖子仔细地卷上去,露出莹白的一截手腕。 属于裴远溪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他抬起头,就看到对方浓密的长睫微垂,唇瓣轻抿,乖巧地等他卷好袖子。 贺觉臣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握住裴远溪手臂的手一用力,把人拉进了怀里。 那阵香气更加清晰,他微微低头,亲了亲那雪白的耳垂,听到裴远溪小声地“啊”了一声,攥紧了他胸口的衣服。 如果不是食材还泡在水池里,贺觉臣还想做点更过分的事。 他深吸了口气才松开怀里的人,往后退开几步。 想想这几天也没什么事要忙,也不是不能在这里跟裴远溪住两天,做些情侣该做的事。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想起前几天还答应了那群朋友,今晚一起出去喝几杯。 贺觉臣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后悔答应了他们。 跟那些人出去喝酒,哪有抱着裴远溪在家里睡一觉舒服。 但如果他真因为这个爽约,想也知道会被那些人传成什么样,再传到他母亲那里,她肯定更看裴远溪不顺眼。 上次因为他母亲闹的矛盾还没彻底解决,他不想事情变得更麻烦。 贺觉臣心里一阵烦躁,盯着裴远溪的背影看了一会,又走了过去。 裴远溪刚把食材都洗干净,身后就贴上了一具滚烫的身体,骨节分明的大手扣在他小。腹上。 “晚上在家里等我回来。”薄唇贴着他的耳朵,低哑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身体轻僵,长睫轻轻扑闪两下,红着脸应了声“好”。 在贺觉臣三番五次的打断下,一餐饭做了快一个小时才做好。 饭菜的香气扑鼻,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四菜一汤。 贺觉臣刚准备动筷子,就见裴远溪又端过来一碗面,上面铺着两个金黄焦脆的荷包蛋。 “怎么还有面?” 裴远溪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我最近新学的做法,想让你尝尝。” 事实上,这是他做的长寿面,但为了装作不知道贺觉臣生日,只能伪装成是普通的面。 贺觉臣不在意地“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还不错。” 他平时不怎么喜欢吃面,吃了两口就推到一边,去夹其他的菜了。 那碗面只浅了一些,上面的鸡蛋还没有动过。 这也算是吃过长寿面了,一定能安康长寿,裴远溪心想。 一餐饭吃完,桌上的菜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贺觉臣拖着裴远溪一起回房间睡午觉。 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光线正适合入睡。 裴远溪被贺觉臣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一条腿搭在男人的腰上,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头顶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他听着贺觉臣有规律的心跳,手指攥紧贺觉臣的衣角,满足感在心底悄悄地滋生。 在这一刻,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稍微往后退开了一些,仔细端详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抬手轻轻描摹那锋利又略带青涩的眉眼。 “生日快乐。”他小声地说。 熟睡中的贺觉臣自然不会听到。 裴远溪弯起唇角,凑上去在那张薄唇上亲了一下,靠着贺觉臣的胸口,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黑了。 裴远溪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探了探,只碰到冰冷的被子。 也许是入睡时的怀抱太温暖,在摸了个空时,他有一瞬的失神。 床头的手机震了起来,他回过神,接起电话。 “远溪,你怎么还没回来?还有半个钟就要出发了。”程安志聒噪的声音传出来。 他们班的聚会刚好也安排在今天晚上,巧合的是,聚会地点跟贺觉臣和朋友约的地方是同一处。 正是因为这样,裴远溪才没有推掉聚会,打算参加完聚会就去找贺觉臣。 没想到一觉竟是睡到了现在。 裴远溪掀开被子下了床,匆忙地走出卧室:“我现在过来。” 第22章 太阳下山后, 空气中带着寒意,一阵风刮过,几片叶子打着旋落下。 裴远溪在路边拦了一辆车, 赶往学校。 推门进宿舍的时候, 程安志和方茂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座位上, 见他进来立刻起身, 递衣服的递衣服,拿蛋糕的拿蛋糕。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发生什么事吧?”程安志把之前在商场买的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 递给裴远溪。 他知道裴远溪今天去跟贺觉臣吃午饭, 但没想到直到太阳落山, 也没等到裴远溪回来, 还担心出了什么事。 只见裴远溪接过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程安志新奇地盯着裴远溪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裴远溪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比往常的样子多了些鲜活, 那张漂亮的脸因而更加生动。 似乎跟贺觉臣在一起后, 裴远溪身上才有了这种活人感。 程安志露出促狭的笑:“怎么一起吃个午饭也能睡过头, 干什么去了?” “只是睡了午觉。”裴远溪解释了一句,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 等洗手间的门再打开,程安志和方茂都眼前一亮。 裴远溪穿着一件真丝面料的烟灰色衬衫,下摆塞进高腰的黑色西裤中,勾勒出修长高挑的身形。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引人遐想的线条隐入衣领。 这套衣服是他们陪裴远溪一起去挑的, 但再看到裴远溪穿上这套衣服,仍是感到惊艳。 “这不得把他迷死。”程安志咧开嘴笑,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方茂把刚才去烘焙店取的蛋糕递给他:“该出发了, 现在打车过去还赶得及。” 虽然他们今天的重点不是班级聚会,但文艺委员三番五次找他们确认裴远溪会不会出席,还说这关系到她在班里同学心里的信誉,想必是以裴远溪为噱头,忽悠了不少人参加聚会。 裴远溪手里提着蛋糕和礼物,推开宿舍门走出去。 程安志在后面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仿佛已经看到等会的感人场景,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姨母笑。 “把你那恶心的笑容收起来。”方茂瞥他一眼。 程安志努力收敛了一下,还是没憋住:“嘿嘿。” 三人叫了一辆车,朝聚会的酒吧赶去。 夜还不深,酒吧里只有寥寥几人,服务生正在忙碌地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 他们直奔二楼的包厢,找到群里发的房间号,推门进去。 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刚推开门,所有人的视线便都投了过来,聚在了一人身上。 空气静了一瞬,五光十色的灯光在每个人微愣的脸上扫过。 虽然他们早就清楚裴远溪长得好看,但第一次见到认真打扮的裴远溪,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那张气质清冷的脸配上那身极具魅惑力的穿着,造成极大的反差感,一直以来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仿佛在诱惑着他人接近。 “来来来,快坐。”文艺委员从沙发上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们。 几个沙发都已经坐满了人,见他们过来立刻不约而同地往里面挤了挤,想给他们腾出位置来。 程安志和方茂一前一后把裴远溪夹在中间,在沙发上坐下,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视线。 包厢里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一群人继续玩起了游戏,另一群人接着猜拳喝酒,还有些人窝在沙发上闲聊。 有人注意到裴远溪脚边的蛋糕,好奇地向程安志打听:“今天班里有人过生日吗?” “嗐,不是。”程安志像是就在等着别人问,很干脆地回答,“远溪的男朋友今天生日,也在这间酒吧,他等会要过去找他。” 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没忍住往裴远溪身上看了几眼。 难怪他今天穿得这么好看。 周围的人在那人开口问时就竖起了耳朵,听到这个消息,眼里都亮起八卦的光。 他们都知道裴远溪的对象是谁,两人平时在学校里就是最惹人注目的一对,没有人会不对他们的事感兴趣。 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看到裴远溪给贺觉臣过生日。 都说毕业季也是分手季,但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还是很好,没有一点要分手的迹象,也难怪论坛里不少人都看好这一对。 酒过几轮,包厢里的气氛愈加热烈,有人过来邀请裴远溪他们一起过去玩游戏。 程安志和方茂都答应了,裴远溪也端着果汁坐过去,加入了那一桌的游戏。 桌上原本在玩扔骰子喝酒,见裴远溪加入进来,眼睛一亮,都默契地使了个眼色,把游戏换成了真心话大冒险。 游戏形式仍然是扔骰子,只是输的人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都不选的话就要喝酒。 “哗啦啦——” 杂乱的摇骰子声音中,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裴远溪修长手指下的骰蛊上,隐含期待和兴奋。 在几人的喊声下,桌上的骰蛊同时揭开,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骰子,就朝裴远溪的方向看去。 然而那几个骰子的点数令人失望。 他们只好移开视线,转头去围攻点数最小的人。 又几轮下来,桌上的兴奋劲渐渐弱了下来。 裴远溪玩游戏的运气实在太好,几轮下来还没有中招一次,让桌上其他人心痒得不行。 又一轮摇骰子开始,裴远溪垂眼看着桌上的骰蛊,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今天贺觉臣比他早离开,应该已经到了酒吧,现在就在他们附近的包厢。 那些朋友在今天约贺觉臣出来,大概也是为了给贺觉臣庆祝生日,不知道他等会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猜测贺觉臣有没有跟那些朋友们提起过他,又会怎么介绍他。 “开!”周围的人喊了一声。 裴远溪下意识地跟着揭开骰蛊,视线缓慢地在骰子上聚焦。 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他看了一圈桌上的骰子,这才发现自己的点数最小,而所有人正等着他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跟桌上大部分人一样,裴远溪也选择了真心话。 点数最大的是他们班一个很活跃的男生,他没想到这个机会砸到了自己头上,在周围人期待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一旁还在担心他问出刁钻问题的程安志松了口气,笑起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不能说人名,只能说具体性格。”男生摇了摇手指。 大学四年期间,暗恋裴远溪的人从来没少过,但都没有人敢尝试。结果去年贺觉臣一来,没多久就把人追到了手。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很好奇,是因为贺觉臣刚好是裴远溪喜欢的类型,还是因为只有贺觉臣出手了。 裴远溪微微一怔,认真思索了片刻:“……我喜欢待人真诚、有上进心有责任感,偶尔也有可爱一面的人。” 桌上静了几秒,脑子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疑惑。 这话怎么有点像是在描述贺觉臣,但又不太像。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们摸不清裴远溪是真的喜欢这样的人,还是按着贺觉臣的性格描述的。 提问的人还想继续追问,被程安志抬手拦住:“只能问一个问题啊,下一轮下一轮!” 桌上响起一阵嘘声,紧接着开始了下一轮,想再获得一次让裴远溪说真心话的机会。 但接下来的几轮都没能如他们的愿,一直到最后,裴远溪都没有再次中招。 “差不多该过去了吧。”方茂看了一眼时间,转头问裴远溪。 他们不知道贺觉臣什么时候离开,早点过去总没错。 裴远溪应了声好,提着蛋糕和礼物起身。 刚才听到程安志跟旁人对话的人不少,此时都围了过来。 “我们能一起去吗,人多热闹嘛。” “是啊是啊,我们气氛绝对给到位!” 他们眼睛放光地看着裴远溪,都想要去围观这对情侣的甜蜜时刻,心甘情愿吃狗粮。 裴远溪被他们说动,没有拒绝。 人群欢呼一声,跟在裴远溪身后走出包厢。 程安志让其他人保持安静,随便找了个服务生问贺觉臣他们的包厢在哪,刚描述一句“很高很帅气场八百米的男生”,服务生就明白他指的是哪个客人,把他们带到一间包厢门口。 那道门并没有完全关紧,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从门缝里传出。 “快去吧。”程安志轻轻推了裴远溪一把。 裴远溪莫名有一丝紧张,刚往前走一步,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难怪贺哥这么宝贝他,也不肯带出来给我们看一眼,原来不是什么小情人啊。”说话的人语气带着吹捧,“学校的高岭之花也能轻松追到手,贺哥,还真有你的。” “不过他也太不识相了,贺哥费这么大功夫让他离开恒钧,他还不肯去你身边。还有姓马的那小子,还真以为你是为了帮他才开口,竟然还想顺着杆子往上爬,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语气也带着明显的讨好。 两人的声音从门缝飘出来,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裴远溪的脚步僵住,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包厢里,话题中心的贺觉臣没有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其他人摸不准贺觉臣的态度,担心刚才的话惹他生气,又斟酌着接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个人再怎么说也是贺哥亲自追到手的,跟小情人还是有点区别,骄横一点也正常。” “是啊,谈男朋友当然跟我们这些养小情人的俗人不同,还是要讲究情调的嘛,哈哈。” 酒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什么男朋友,”贺觉臣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他就是个没感情的怪物。” 周围的其他声音突然变得模糊,只有这一句话清晰地在脑袋里回响,将人砸得头昏眼花。 裴远溪的手还扶在包厢门上,却突然想不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道声音今天中午还在他耳边说着情话,刚才却像一支毒箭,深深扎进他的心脏。毒素迅速蔓延至四肢,让他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门缝里隐约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就算闭着眼都能认出来,此刻却突然变得陌生。 记忆中贺觉臣向他表白的样子,坚定地告诉他不会让他为难的样子,抱着他不肯松手的样子在,跟眼前那张面容慢慢重合。 俊美的面容在他眼中扭曲成一张恶魔的面具,带着恶意的粘稠黑水从面具后溢出来,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快要将他溺毙。 在他心中难以启齿的伤口,被贺觉臣轻飘飘地在闲聊间说出来,仿佛他在贺觉臣的心中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包厢里其他人的嘴巴还在张合,但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一阵嗡鸣。 “我操你大爷——”一道微胖的身影冲到他旁边,程安志一脚踹开了门,指着里面的人,“你他妈再说一遍?” 包厢里的人都意外地抬头看过来。 裴远溪眼里还是只能看见那一个人,发黑的视野里,男生眼中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像是人群里只有对方。 最后是裴远溪先移开了视线,用尽全力才向前迈出一步,拉住正在跟包厢里其他人推搡的程安志:“回去吧。” 程安志还在喘着粗气,越过包厢里的其他人,指着贺觉臣的鼻子:“我真他妈看错你了,还以为你是个人,原来只是有张人皮。” 方茂走过来帮忙拉走程安志,冷冷地看了贺觉臣一眼:“走了,不用跟他多说。” 裴远溪没有再看一眼沙发中间的人,提着蛋糕和礼物转身离开。 包厢外面的其他人还没走,他们都没想到会看到这场闹剧,在原地愣了一会后,都悄悄去看从包厢里出来的裴远溪。 他们忍不住猜测,贺觉臣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三人走到面前,人群才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钻心的痛似乎蔓延到了指尖,裴远溪蜷了蜷手指,一样东西从手上滑落。 他脚步机械地停住,看不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弯腰在脚边摸索一阵,才碰到礼物袋的丝带。 随着这个动作,他身上的力气也仿佛全部流失,蹲在地上直不起身。 他只是突然觉得对不起自己。 怎么能因为没被人爱过,所以随便抓住一点余温就当成是爱? 他就不该奢望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第23章 闹剧结束, 包厢里的气氛仍然沉闷。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贺觉臣的脸色。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刚才那人跳出来指着贺觉臣的鼻子骂,差点吓破了他们的胆。 还从来没有人敢那样对贺觉臣说话。 奇怪的是, 贺觉臣竟然没有当场发怒, 只是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到现在。 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更让他们胆战心惊, 生怕自己会被迁怒。 更让人在意的, 是刚才站在门口的那个漂亮青年。 虽然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但他们能看到贺觉臣的视线始终在那人身上, 眼神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沉。 结合刚才的事情一想, 也大概能猜到那个人的身份。 所以贺觉臣是被那个小男友甩脸, 还被小男友的朋友臭骂了一顿。 得出这个结论, 众人的脸色更惨白了。 空气冻结许久, 才有人大着胆子开口:“贺哥,要不要我们帮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还没落下,一记阴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让他瞬间噤了声。 包厢里的景象还跟来时一样, 天花板上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带, 一堆礼物盒堆在角落,桌子中间摆放着一个华丽的三层蛋糕。 但气氛已经降到冰点,没人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中,贺觉臣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起身,没有再看他们一眼,离开了包厢。 包厢外面一片寂静,闹哄哄的人群已经散了, 偶尔几个服务生端着盘子经过,不敢转头看一眼那个敞开门的包厢。 贺觉臣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顿了几秒, 才抬腿往前走去。 刚走出一段距离,余光就瞥见地上躺着一个长方形的礼物盒,低调的包装跟暗色地毯几乎融为一体。 认出礼物盒上面的品牌名跟裴远溪刚才手上提的礼物袋一样,贺觉臣的脚步停顿,弯腰将盒子捡了起来。 刚打开盒盖,一张卡片就出现在眼前,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觉臣,生日快乐。” 贺觉臣抿起唇角,捏着卡片的手指微微用力。 原来他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卡片下面是一条折叠整齐的深蓝色领带,昏暗光线下隐约能看见细腻暗纹,领带样式跟他衣柜里的每件衣服都很搭。 这条领带原本应该被裴远溪亲自送到他手里,现在却被人随意遗弃在走廊上。 贺觉臣合上礼物盒,放进口袋,再抬头时目光又一滞。 前方拐角处的垃圾桶旁,一个蛋糕盒静静地待在角落,等着被人发现。四方形的盒子边角完整,丝带精美,能看出被人仔细呵护了一路。 路过的服务生想要过来收拾,却顾忌着贺觉臣站在那,犹豫着不敢上前。 紧接着,就看到高大的男人微微弯腰,提起了那个蛋糕盒。 黑夜降临,酒吧一楼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贺觉臣推门走出酒吧,司机已经提前等在门口,恭敬地帮他拉开车门。 上车后,司机坐在驾驶座安静地等贺觉臣开口。 平时来酒吧这些地方接贺觉臣,一般都是直接回学校,或者去常住的酒店。但这回,后面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 良久,才听到贺觉臣情绪难辨的声音响起:“去华云府。” 司机愣了一下,应了声好。 十几分钟后,车子驶进小区停车场。 贺觉臣推门下车,明净的车窗映出单影。 一路上楼,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他抬腿走出电梯,立在门前没动。 中午裴远溪答应了在家里等他回来,但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过来。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停留几秒,才轻轻按下。 “咔哒”一声,空荡荡的房子呈现在眼前。冷白色的灯光洒下来,被光线笼罩的一切都毫无生气。 他将礼物和蛋糕放在茶几上,挽起袖子走到岛台的洗手池前,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着。 拿纸巾擦手的时候,瞥见旁边摆着一碗面,表面的油已经凝结,荷包蛋浸泡在汤水中。 中午他拉着裴远溪一起去睡午觉,没来得及收拾餐桌,把碗碟都堆在了洗手池旁。 那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碗普通的面,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裴远溪会突然给他煮面。 他盯着那碗已经无法入口的面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一转头,又看到茶几上立着的礼物盒和蛋糕。 这间三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在此时似乎格外狭窄,不管走到哪都有引起他不快的东西。 他冷着脸大步走到茶几前,拎起蛋糕盒,手伸到垃圾桶上方。 沉甸甸的蛋糕盒在空中晃了晃,半晌也没有落下,最后又被放回了茶几上。 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贺觉臣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伸手解开蛋糕盒上的丝带。 精美的包装朝四周散开,盒子里有些融化的蛋糕映入眼帘。 蛋糕上面的图案已经有些模糊,周围的裱花也软了下来,但依稀还能看清蛋糕上画的是一个帅气的男生,被包围在大大小小的爱心中间。 除了图案,还有一个爱心形状的夹子,夹着一张卡片,上面依旧是熟悉的字迹。 那张卡片被晾在空气中许久,一只手才将它抽了出来。 贺觉臣垂眼去看卡片上的字,神色晦暗不明。 “小臣: 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第一次陪你过生日,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陪在你身边。 下次再给你做其他口味的蛋糕^^” 蛋糕周围的裱花慢慢融化,“啪嗒”一声轻响掉在桌面上。 贺觉臣的视线凝固在卡片上的寥寥几字上。 如果今晚没有让裴远溪听见那句话,他们原本可以度过一个完美的夜晚。 他会带裴远溪回到家里,一起吃裴远溪亲手做的蛋糕,再继续做中午没做完的事。 又或者他下午没有离开,午觉睡醒后留在家里跟裴远溪吃烛光晚餐,裴远溪会在晚餐结束时端出蛋糕,眼神期待地等他的反应。 而不是他独自坐在这里,面对融化的蛋糕和冰冷的残羹。 茶几上的蛋糕融化了大半,黏腻的奶油顺着桌面流到地上。 客厅的灯亮了整夜。 * 裴远溪回到宿舍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 一开始程安志和方茂还没察觉到异常。 他们担心裴远溪伤心过度,早早地催着他上床睡觉,不让他有多想的时间。 平时裴远溪睡觉的时候都很安静,这次也是一样,躺上床后很快就没了动静,两人都以为他睡着了。 第二天迟迟不见裴远溪起床,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喊了他几声没听到回应,掀开床帘一看,发现裴远溪蜷缩在被子底下,脸色惨白,浑身是汗。 两人吓了一大跳,立刻就想把裴远溪送到医院,但裴远溪只是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攥着被子,声音沙哑地说不想去医院。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给裴远溪喂了退烧药,看着裴远溪又陷入了昏睡。 又到了深夜,熄灯的宿舍里一片寂静。 仿佛陷入了没有尽头的噩梦,裴远溪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尖。 梦里一会是父亲指着他怒骂“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一会是母亲下意识将他推开,弟弟妹妹躲在母亲身后,探头厌恶地瞪着他。 他后退几步,踉跄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转过头,贺觉臣正笑着看向他,朝他张开双臂,宽阔的怀抱看起来温暖又安心。 他一步一步朝贺觉臣走去,伸手去够那仿佛近在咫尺的怀抱,越走越近,直到感受到疼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胸口已经被利刃贯穿。 裴远溪在梦里止不住地摇头。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起了贪念,也不会遍体鳞伤。 他再也不敢伸手了。 程安志在睡梦中隐约听见裴远溪的床上传来吸气声。 他瞬间清醒过来,担心裴远溪又烧起来,连忙起身查看。 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掀开床帘,就看到沉睡中的裴远溪紧紧攥着被子,眉心紧锁,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流出,淌过脸颊,消失在黑发间。 除了刚才的吸气声之外,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程安志蓦地红了眼眶,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当初就不该怂恿你答应他试试……” 他帮裴远溪掖好被子,转身离开,用力抹了把眼睛才爬上床。 裴远溪在床上躺了三天,后面虽然退了烧,但还是昏昏沉沉没有力气。 在这期间,酒吧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学校,论坛里被疯狂刷屏,整整几页都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尽管程安志和方茂不停地举报那些帖子,还是无法阻止这件事继续发酵,直到后面就连辅导员都旁敲侧击地找他们打听情况。 众人讨论最激烈的是贺觉臣跟裴远溪的关系是否决裂,其次就是那句“没感情的怪物”是什么意思,还有一部分人也在关注裴远溪没能留在恒钧的真正原因。 任何一件事挑出来,都能引起轩然大波,几件事加起来,热度更是点燃了整个校园。 两人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而身为当事人的裴远溪直到第四天早上才彻底清醒。 清晨的阳光照常洒进宿舍,几声鸟叫传来。 他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闭了闭干涩的眼睛,身体还有些发软。 接连不断的噩梦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连睁开眼面对这个世界都觉得疲惫。 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他才摸索着找到手机。 也许是舍友帮他充了电,手机还没有关机,屏幕上有几个未接电话,和几十条慰问的消息。 他点开微信,首先跳进视线的是置顶消息框的红点。 一行字扎进他酸痛的眼睛。 臣:[学长怎么不理我?] 第24章 裴远溪拿着手机许久没动。 没想到醒来看到的第一条消息, 就勾起了他噩梦中驱之不去的阴影回忆。 这条消息的语气如此熟悉,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他只是一觉睡得太长, 醒来后收到了男朋友关心的短信而已。 但他清楚那晚的事并不只是一场噩梦。 屏幕上的文字模糊又清晰, 记忆闪回到跟贺觉臣逛超市的那天。 男生推着购物车走在他旁边, 紧紧牵着他的手, 转头用带着玩笑的语气问了同样的话。 那时他还觉得自己疏忽了贺觉臣的感受,跟贺觉臣解释是在忙毕设的事, 现在想起来, 那时贺觉臣只是在试探他是不是知道了恒钧那件事。 这让他觉得可笑。 到底有多少个瞬间, 当他沉浸在自以为甜蜜的感情里, 贺觉臣就在一边冷眼旁观, 说不定还在心中嘲笑他的愚蠢。 心脏隐隐作痛,裴远溪深吸了口气,退出聊天界面, 把置顶聊天框删掉, 第一次没有回复那人的消息。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 两个舍友都立刻围了上来,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远溪摇了摇头。 想起前几天他们陪着他准备了那么久的生日惊喜,最后却发生了那样的事,让他们白忙活一场。后来他发高烧,也是他们在费心照顾,心里有些愧疚。 这本来应该是他自己的事,结果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这几天……” 他刚开口, 就被程安志走上前一把抱住,用力拍了几下他的后背。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要往前看。” 裴远溪安静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是时候该从那场梦中醒来。 吃完早餐,裴远溪坐在书桌前,回复收到的几十条慰问消息。 那些消息有认识的人发来的,也有不熟的人发来的,他都一一回复。 见他在看手机,旁边的程安志犹豫着开口:“远溪,你这两天还是别看朋友圈和论坛了,群聊也别看,影响心情。” 这件事的热度过了几天还没降下去,他跟方茂打不过只能加入,在每个帖子下面说裴远溪跟贺觉臣已经彻底结束了,别再把两人扯在一起。 然而他们两个的力量还是太渺小,没有人理会他们的话,仍然热衷于讨论两人的事。 众人没想到这对学校里人人艳羡的情侣,不但这么快就分手,最后还闹得这么难看。 不少人表面上在八卦,实际上都等着看两人的闹剧,还期待着两人会撕破脸。 除了看热闹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人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件事上。 论坛上飘着几个语气兴奋的帖子。 [裴远溪恢复单身了!!] [急!重金求裴远溪的喜好] [在哪里用什么姿势可以偶遇裴远溪?] 虽然程安志和方茂都希望裴远溪能认识新的人,早点走出过去的感情,但还是觉得现在让裴远溪看到这些帖子,只会心里更加难受。 更别说网上对贺觉臣那句“怪物”的分析也不少,句句都是恶意,他们不想让裴远溪看到那些。 裴远溪没多问什么:“好。” 光是凭贺觉臣平时在学校的讨论度,就能猜到现在网上是什么情况,他也没有精力去了解别人的看法。 除了慰问的消息之外,他还收到了辅导员发来的消息,让他有空去办公室一趟。 他没有多拖延时间,看到消息后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去了辅导员的办公室。 他们的辅导员是一个中年女人,见他进来扶了扶眼镜,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在他坐下后,辅导员先是委婉地询问了一些情况,想必也是听到了不少传闻。 裴远溪没有跟她解释详细过程,只是告诉她两人已经分手的结果,又跟她道歉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辅导员看着那张漂亮但苍白的脸,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远溪,你是我们专业最优秀的学生,我一直希望你能有好的前程。关于恒钧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很遗憾,但是以你的能力,一定能争取到更好的机会。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但你也不要被困住,应该往前走。” 裴远溪沉默片刻,点头:“我知道,谢谢老师。” 辅导员没再多说什么,让他有事随时来找她,就放他走了。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似乎又要下一场大雨。 裴远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垂眼看着脚下的路。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他也知道应该从这种状态中抽离出来,去做该做的事了。 就算贺觉臣不想让他好过,不惜费那么大力气也要搞掉他的转正机会,他也不能就这样一蹶不振。他应该去尝试争取其他机会,这次就当是为了他自己。 一路上,裴远溪不是没注意到周围的视线。 那些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似乎想从他脸上挖出什么信息。 跟他不同,贺觉臣一直都是所有人的关注焦点,和贺觉臣有关的事向来会引起很大的反响,其他人就连站在贺觉臣身边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以前跟贺觉臣走在一起的时候,周围人的视线就如影随形,现在那些人的视线紧跟着,应该也是想知道他跟贺觉臣的事会怎么发展。 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没力气再跟贺觉臣周旋和计较,那些人注定不能从他身上再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裴远溪埋头走了一段距离,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面前。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到一张有点眼熟的脸,似乎是班里的同学。 “裴同学,最近都没见到你,你还好吗?”那人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子,眼神似乎不敢直视他。 “我没事。” “你不要管网上那些人说什么,他们都是在乱猜。”那人又继续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只是性格高冷一点,不是他们说的有什么缺陷,就算你们真的因为这件事分手了,也不是你的错。” 裴远溪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也明白了为什么程安志不让他看网上的言论。 不过他的确是贺觉臣口中的“怪物”,所以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应该伤心。 “谢谢。” 那人的脸有些红,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裴远溪没再停留,抬腿走了。 回到宿舍,他坐在电脑前,搜索几家公司的招聘信息。 还有一个月就毕业,几乎所有大公司的校招都已经结束,他只能参加竞争更激烈的社招。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还是要试试。 不过放弃留在c市之后,他的选择也多了很多,至少不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家公司上。 裴远溪给心仪的公司都投了简历,收到面试通知之后,当天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程安志和方茂都对他的行动力目瞪口呆,虽然一直知道裴远溪做事说一不二,但也没想到他病才刚好,就立刻打算动身去隔壁市面试。 看着裴远溪动作利落地收拾行李,程安志又对那个姓贺的恨得牙痒痒。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贺觉臣会对裴远溪的工作机会下手,所有人都知道裴远溪为那份工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也知道裴远溪是为了谁才执意想留在c市。 那人简直比他想的还要冷血。 不过就算心疼,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裴远溪拖着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忙碌。 裴远溪在第二天上午出发。 春天将近,虽然春雨一场接着一场,但校园里的风景生机勃勃,不少情侣漫步在小路上。 裴远溪提着小行李箱脚步如风,垂眼没有去看路边的风景。 原本以为那段恋情能在学校留下不少美好回忆,可现在一幕幕都成了扎进眼里的刺,多看一眼都鲜血淋漓。 一路赶到火车站,他坐上最近的一班车,出发去了陌生的城市。 毕业前的这段时间都很空闲,原本是用来休息和调整,但他只能利用最后这点时间,争分夺秒地找工作。 到达之后,裴远溪在附近找了家旅馆,暂时住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这座城市奔走。 从最后一家公司出来的时候,裴远溪的脚步微沉。 刚才的那一幕仍然在眼前回放。 人事主管纠结地搓了搓手,犹豫再三才开口:“我们非常欣赏你,但是应届生的名额今年已经超出很多了,就算你参加的是社招,我们也没办法通融。” “……你这么优秀的背景和能力,怎么不早点参加校招呢?” “……” 在陌生的城市一连奔波几天,已经没剩多少力气,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裴远溪回到旅馆,买好了回c市的票,当天晚上又赶回了学校。 走在斜斜的细雨中,他身体有些发冷,眼皮却隐隐发烫,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发起了低烧。 还有几步路就到宿舍楼下,想起宿舍还有退烧药,他加快脚步,打算回去吃完药再睡一觉。 深夜的校园里已经没多少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宿舍楼,看到门口的灯下有个模糊的身影。 光线中的细雨一丝丝飘落,那个高大的身影没有撑伞,站在门口有遮挡的地方,定定地望着他的方向。 裴远溪走到灯光能照到的地方,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那张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脸,正背着光,完美的轮廓被清晰勾勒出来,朝他走了一步:“学长……” 裴远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站到了飘着雨的黑暗中。 第25章 老旧的灯泡闪了闪, 发出轻微的“呲啦”声响,光线明明暗暗。 贺觉臣刚走进雨中,就看到面前的人退了一步, 像是见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 两人在一起后, 这是他第一次见裴远溪躲开他,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 但那下意识的动作让他皱了下眉。 “别淋着雨。”贺觉臣又抬腿往前走了一步,想把人拉回来, 但裴远溪也再次后退, 脸色苍白, 垂着眼没有看他。 细雨中, 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隔着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 雨丝沾湿头发和衣服,裴远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滚烫,身体越来越沉, 但还是没有往门里迈一步, 仿佛守在门口的是洪水猛兽。 他提着行李箱垂头站着, 静静地等待挡在面前的人离开。 “学长,”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熟悉的称呼让他手指轻轻一颤,“你还在生气吗?” 裴远溪没有出声,耳边的雨声仿佛敲在耳膜上,眼前阵阵发黑。 “我那天喝多了,”贺觉臣目光沉沉锁在他身上, “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学长也要跟我计较吗?”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恋人间闹矛盾时的服软。 裴远溪对这样的语气很熟悉, 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但依旧只是沉默。 这次,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抱住贺觉臣说他不在意。 他可以包容贺觉臣的大多数过错,前提是他们彼此相爱。可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那种感情贺觉臣从来没有给过他。 漫长的沉默让贺觉臣心里的烦躁越来越甚。 他宁愿裴远溪像之前一样跟他闹脾气,说几句无理取闹的气话,至少让他有开口辩解的机会。 但此时面对一言不发的裴远溪,他准备好的说辞都失去了作用。 贺觉臣一动不动地伫立片刻,又低低开口:“恒钧的事,我能解释。” 话音落下,一直低头看不清表情的裴远溪终于抬头看向他。 那张漂亮的脸瘦了一些,眉眼间情绪很淡,目光虽然落在他身上,眼里却似乎没有装进他,只在等着他的下一句。 “我的确插手过你转正的事……”贺觉臣缓缓开口,刚说了半句,就看到裴远溪的瞳孔微缩。 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他有一瞬的迟疑。 从小到大,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他向来都敢作敢当,可现在他却怕承认之后,会在裴远溪眼里看到厌恶的情绪。 “……但我本意不是让你离开恒钧,是他们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并不是完全没说实话,那时他的确没有明说要让裴远溪离开,而是那些人自己揣摩出来的。 裴远溪眼神仍是没什么波澜,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贺觉臣心里一沉,又上前一步:“学长,你不相信我吗?” 像是再也待不下去,裴远溪提着行李箱迈上台阶,想从他身边走过。 经过他身边时,贺觉臣抬手扣住了裴远溪的手腕,语气加重:“你跟我说句话。” 裴远溪的脚步顿住,湿透的发丝遮住小半眉眼,没有看他,嗓音有些沙哑:“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分开这么多日,这是裴远溪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连半点想听他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他还不习惯裴远溪对他如此冷淡。 贺觉臣紧抿唇角,手上的力度没松,还想说什么,突然发现裴远溪薄薄的眼皮泛红,呼吸微沉,手腕的温度也不正常地高。 “你发烧了?”他皱起眉头,想把人拉过来,却被那只手往外推了一下。 裴远溪在雨中站了这么久,烧得昏昏沉沉,被不想见到的人拦在门口,更觉得难受:“……不用你管。” “跟我去医院……” “放开。”裴远溪烧红的眼角睨了贺觉臣一眼,手腕使劲往回抽。 贺觉臣沉沉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扫过他手里的行李箱,片刻后才缓缓放开手。 裴远溪一刻也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 刚回到宿舍,程安志和方茂关切的目光就投了过来,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 裴远溪如实将结果说了。 两人没有在他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都鼓励他下次一定能行。 方茂注意到他脸色不对,问了一句:“没遇到什么事吧?” 裴远溪摇了摇头。 程安志的座位离门口近,顺势伸手摸了一下,感受到偏高的体温,跳了起来:“你又烧起来了,快去床上躺着。” 在他说话的时候,裴远溪刚打开电脑,正准备查看邮箱。 虽然去面试的公司都没有给他确切的回复,但还是说有结果会联系他,所以他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再查看一遍邮箱。 “我来我来,你赶紧吃点药睡觉,我帮你守着。”程安志抢过鼠标,把他推到床前。 裴远溪也确实烧得看不清眼前的字,吃完药就换衣服躺上床,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 夜里,程安志一边打游戏,一边瞟向裴远溪的电脑屏幕,以确保在收到邮件时第一时间发现。 就在他奋战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叮咚”一声轻响。 “邮件来了!”程安志压低声音喊方茂,操纵着游戏人物躲在建筑物后面,然后起身走到裴远溪的书桌前。 方茂也凑了过来,看着他紧张地点开那封邮件,仔细地读邮件内容。 看完这封邮件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喜。 这是一封来自晟科的邮件,邮件内容是邀请裴远溪加入他们公司,里面还详细介绍了薪资待遇和晋升机制,都是他们应届生不可企及的条件。 程安志兴奋地抓住方茂的手:“我就知道远溪一定没问题,这可是晟科啊,比那什么恒钧强几百倍!” 方茂欣喜过后,又有些疑惑:“远溪不是只去了d市面试吗,我记得晟科在s市吧。” “说不定是远溪投了简历,被破例免面试录用了,或者他在网上面试了呢。”程安志努力地找理由。 在他看来,晟科虽然厉害,但裴远溪的优秀程度也足够配得上,所以被录用也不算奇怪。 方茂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松了口气:“等他醒来就告诉他吧,这样他也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两人回到自己座位,等着裴远溪醒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裴远溪一觉睡到了天亮,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刚从床上下来,程安志就兴高采烈地把他拉到电脑前,让他看屏幕上的邮件。 “你看,这是晟科昨天发来的,我们就知道你能行……”程安志振奋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看到裴远溪脸上并没有半分喜悦,唇色苍白,眼神灰暗。 “怎、怎么了?”程安志不安地瞅着他的脸色。 裴远溪毫无留恋地关掉邮件,跟他解释:“晟科是逸晟集团旗下的公司。” 程安志还没反应过来,方茂的脸色已经变了变:“那是贺家的产业。” “靠!”程安志的表情像是吃了屎,“他有完没完,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远溪垂了垂眼,想起在两个月前,贺觉臣就曾经提过想要他离开恒钧,去他家的公司上班。 他当时以为贺觉臣只是随口一提,可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因为被他拒绝,贺觉臣才会用那样的手段强行让他离开恒钧。 现在发来这封邮件,像是贺觉臣在向他宣告,他在这场无形的战役中惨败,只有乖乖投靠贺觉臣才能获得一条生路。 可这算什么,他只是没有认清人,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裴远溪合上电脑,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程安志在他身后喊:“你不去的话,我就帮你拒绝了啊!” “好。” 得到裴远溪的允许,程安志在电脑前坐下,搓了搓手,恶狠狠地开始回复邮件。 他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回复,要发送出去的时候又一顿,在最前面加上“转告贺觉臣”几个字,才用力按下发送。 裴远溪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奔波。 上次是去隔壁的d市,这次则是去更远一点的城市。 那座城市的互联网行业非常发达,他也收到了不少公司的面试通知,虽然知道其中大部分都是为了凑到面率,但还是决定跑一趟。 经过几天的颠簸,他参加了所有收到通知的面试,这次倒是有两家公司明确表示了对他的欣赏,让他回去等消息。 在毕业季还能得到大公司的认可,裴远溪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等所有面试轮次结束后,就赶回了学校,打算再多去几个城市试试。 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曾经在恒钧的部门领导打来电话,说公司又多了一个转正名额,他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回去。 听到他的沉默,电话那边的声音又尴尬地补充:“当然,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你已经在其他地方高就,也不用在意我的话。这次的通知来得突然,不然我肯定会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嗐,说来说去这事其实也就上面一句话的事,要是当初……” 领导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才想起问裴远溪的意思。 “劳齐总费心了,我已经跟其他公司签约了。”裴远溪平静地回复。 这似乎在对方的意料之中,领导的语气听起来颇为遗憾,又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火车在轨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列车员推着摆满零食的小车经过,周围的乘客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裴远溪转头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幕,想起刚才听到的话。 他担忧了那么久的事,的确只需要别人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直以来为得到转正名额开心,又为失去转正名额难过的他像个傻子。 贺觉臣可以让他们部门的名额被抢走,现在自然也能再还回来,也许那时贺觉臣看着他为一个小小的名额努力,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当初他想留在恒钧是为了陪在贺觉臣身边,却被贺觉臣拿捏住这一点,可现在他不想再陪着贺觉臣折腾。 留在c市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贺觉臣想把那个名额给谁,都跟他没关系。 回到学校,裴远溪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原本还要再去另一个城市参加面试,但他在宿舍楼下的布告栏上,看到了校园招聘会的通知。 这是春季的最后一场校园招聘,来参加的都是还没招满人的小企业,这个时候还没找到工作的毕业生不多,所以这场招聘会的规模也不大。 程安志和方茂都担心他再跑下去身体吃不消,劝他留下来参加这场招聘会,就算没有心仪的公司,有个保底的工作也好,顺便也能在学校歇几天再出发。 裴远溪也清楚再继续跑下去,也许会颗粒无收,最好的办法是先找份工作安定下来。 当天,他穿了一身稍微正式的衣服,带着几份简历去了招聘会。 这次招聘会在学校操场举行,一个个密密麻麻摊位占据了小半个操场。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参加招聘会的学生还不少,每个摊位前都排着队。 裴远溪出现在操场时,很多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八卦和好奇的光。 自从酒吧那件事情发生后,就没什么人在校园里见到过裴远溪。 他们期待的闹剧并没有发生,关于两人的消息真真假假,也没有地方可以求证。 此时看到裴远溪出现在招聘会,都燃起了八卦之心,想打探消息的同时也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一件事——裴远溪没能留在恒钧的事是真的。 至于那是不是跟贺觉臣有关,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后,裴远溪还能表现得那么平静。现在甚至出现在招聘会,从容不迫地跟摊位前的员工交流。 不过又想想,这件事的另一位当事人也同样没多大反应,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前段时间还令人艳羡的情侣,竟然在短短十几天就形同陌路,跟从来没交集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裴远溪像是没感受到周围各异的眼神,在摊位间穿梭,见到合适的企业便递简历。 来参加这次招聘会的企业基本没抱希望能招到满意的人,见到裴远溪都眼睛一亮,收到简历后积极地问了他许多问题。 短短一个下午过去,裴远溪已经收到了不少企业的口头录用,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企业简章。 太阳下山后,招聘会也差不多结束了。 裴远溪在操场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低头翻阅刚才收到的企业简章,想挑选一个符合他要求的企业。 天色越来越暗,他借着路灯的光,坐在长椅上缓缓翻页。 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挡住了他头顶的光,阴影落在纸张上。 裴远溪抬头,看到了几日没见的徐乐银。 跟他们每次见面一样,徐乐银脸上仍然挂着嘲讽的笑,只是这次笑得更加灿烂。 “我只是回家一段时间,竟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戏。” 裴远溪又低头看向简章,往后翻了一页。 “我说什么来着,他对你只是一时感兴趣,玩腻就丢了。”徐乐银将他上下打量一通,瞥见他手里的企业简章,嗤笑一声,“怎么样,没靠山的滋味不好受吧?” 裴远溪本不想理会,但手中的简章被遮住光线后看不清,只能抬眼对上徐乐银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从徐乐银搬进505宿舍到现在,他都没有跟徐乐银起过冲突,但徐乐银对他似乎总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徐乐银没想到裴远溪会理他,怔了一下才接话:“我只是想提醒你,贺觉臣那样的人你配不上,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我知道。”裴远溪的眼神毫无波澜,“会有人比我配得上他。” 他没再多说什么,拿着手里的东西起身离开。 徐乐银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走远。 他还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就算裴远溪能保持平静,也会流露出一丝难过,但他却在裴远溪的眼里看不到情绪。 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刚才裴远溪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他跟贺觉臣之间真的已经彻底结束了? 裴远溪朝宿舍楼走去,打算回到宿舍再仔细看简章上的内容。 操场上的摊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个男生抱着篮球先抢占了位置,在旁边投篮热身。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某一页内容,提到新人晋升的时间限制,想翻开再确认一下。 刚低头翻了几页,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耳边响起“砰”的一声闷响。 他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快要砸过来的篮球被冲过来的男生接住,篮球掉落在地,慢慢滚远。 裴远溪跟穿着球衣的男生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不好意思。” “你没事吧?” 男生看着他的眼睛,脸一点一点红透了:“对不起,学、学长,我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裴远溪看着眼前青涩的面容和那身球衣,脑海中却闪过另一张脸,抿了抿唇:“没事,我也没看路。” 男生直愣愣地看着那张好看的脸,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让开,但却呆站在原地没动。 他脑子里闪过在论坛看过的帖子——裴远溪恢复单身了。 虽然成功的几率不大,但是不尝试又怎么知道不行。之前那么多人都以为不可能追到裴远溪,还不是有人追到了。 一股冲动猛地攀上心头,男生往前迈了一步,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说什么。 “学长。”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勇气。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高挺的身影站在树下。 贺觉臣微微皱起眉,看着那个穿球衣的男生,朝他们走了一步。 在操场上把球砸向别人,又恰到好处地接住,任谁都能猜到这人的心思。 他走到裴远溪身边站定,不耐地垂眼看向那个男生:“你还有事?” 男生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看,不解地抓了抓头发,抱着球离开了。 裴远溪像是没看到身旁的人,也转身就走。 那道稳健的脚步声紧跟在他身边,贺觉臣侧头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为什么不接受晟科的录用?” 裴远溪没回答,只是快步往前走。 两人久违地像这样一起走在校园里,但心境和之前早已不同。 路上的人见他们走在一起,都露出意外的神情,视线跟了他们一路。 “身体好点了吗?”贺觉臣仿佛没感受到那些视线,又轻声问了一句,“这几天你都不接我电话,我很担心。” 裴远溪攥紧了手中的纸张。 他不明白为什么贺觉臣还能像现在这样泰然自若,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连一丝不自在也没有。 从操场到宿舍楼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贺觉臣跟在他身边,也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 如果是以前,贺觉臣应该会直接牵起他的手,紧紧地扣在掌心。 但现在他跟贺觉臣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连肩膀都隔着几个拳头远。 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贺觉臣才又开口:“恒钧的人给你打电话了吗?” 裴远溪的脚步缓缓停下,一直垂着的长睫抬起,倏地看向身旁的人。 贺觉臣对上那双浅淡的眸子,心里一动:“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你有什么立场管我的事。”那道清冷的嗓音像流淌的冰泉,将血液都冻结。 贺觉臣怔了一下,皱起眉头:“我没想管你,只是想帮你的忙,因为你是我男朋友。” 话音落下,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头顶的老旧灯泡又闪了闪,对方的脸时不时隐进黑暗中,看不真切。 贺觉臣看着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不想听见裴远溪的下一句话。 他上前一步握住裴远溪冰冷的手,软下声音哄道:“学长,不要生我的气了……” 裴远溪抽回了手,他心里也跟着一坠。 “男朋友?”他听到对方轻声重复了一遍,长睫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清泠泠的月光。 贺觉臣想打断他的话,但还是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接着说道: “贺觉臣,我们已经结束了。” 第26章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 进进出出的人都好奇地侧目,视线快要将两人烧出一个洞。 裴远溪说完那句话就撇开了脸,不想去看那张曾经放在心尖, 此刻却仿佛在将他心脏凌迟的脸。 他觉得他该跟贺觉臣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前段时间太忙, 一直没来得及跟贺觉臣说清楚, 才会导致贺觉臣有这样的误会。既然现在说清楚了, 他们这段荒诞的关系也总算是了结了。 本应该如释重负,但在重担卸下的同时, 内心深处也隐隐传来闷痛。 这段被他寄以重望的感情, 终究还是不会有结果。 宿舍楼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咯吱作响, 裴远溪转身想走进门里, 却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拉住。 “你说什么。”贺觉臣压低嗓子, 利落的下颌线紧绷起来,漆黑的眸紧紧锁着他。 随着这个动作,周围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不愿错过这出等了几天的好戏。 坐在门卫室的宿管阿姨也扶着桌子起身, 紧张地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仿佛随时准备着冲出来喊一句“同学不要打架”。 裴远溪第一次发现跟贺觉臣说话是一件很累的事。 那句话应该没有任何歧义,贺觉臣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 但这段关系结束得不明不白,总不能让最后的告别还拖泥带水,他不介意再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裴远溪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的贺觉臣,一字一顿:“我们分手吧。” 话音落下, 他清楚地看见贺觉臣的瞳孔骤缩,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他毫不怀疑贺觉臣会在下一刻发怒。 但在几个呼吸间,眼前的人又恢复了冷静, 贺觉臣淡淡道:“学长,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裴远溪心头腾地升起一阵浓浓的疲倦。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这段感情会由他来开口说结束,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会提那两个字。 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贺觉臣竟然还觉得他在开玩笑。难道贺觉臣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把感情当成儿戏吗? 如果只是一场游戏都能让他这么痛苦,那他再也不想玩下去了。 他想挣开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掌,但那只手纹丝不动,指节在他手上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 曾经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现在成了想让他逃离的桎梏。 “放开。”裴远溪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贺觉臣定定地站在原地没动,想去看裴远溪的眼睛,但在裴远溪撇过头后,只能看到那雪白的耳廓。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裴远溪冷漠的一面。那时候他费尽心思撬开了裴远溪的壳,解开了裴远溪心门的锁,在裴远溪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可现在又仿佛倒退回了最开始的时候。 以前他拥有过裴远溪的爱意,见过裴远溪温情的一面,被裴远溪无条件地包容过,现在那一切却都被无情地收回。 如今裴远溪看他的眼神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我们谈谈。”贺觉臣手上微微用力,想把人带到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说清楚。 他知道裴远溪为什么生气,可他该补偿的已经补偿了,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就算生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也许等裴远溪冷静下来,就不会再说这样冲动的话。 裴远溪站着没动,只是重复道:“贺觉臣,放手。” 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让他回想起站在包厢门口的那一晚,那些或同情或怪异的目光扎进他的身体里。 只是一段付出了全部真心的感情而已,为什么会让他这么狼狈。 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个身影从宿舍楼里走出来,见到他们时脚步一顿,接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干什么呢你?” 贺觉臣皱眉看过去,认出这人是裴远溪的舍友,也是那天在包厢指着他鼻子骂的人。那时他没有跟这人计较,现在这人竟然还敢跳出来。 他脾气向来不算好,在裴远溪身上积压的怒火就快要被点燃,又想起这人跟裴远溪的关系好,现在发火只会让裴远溪对他更加反感。 “这是我们的事。”在那人警惕的眼神中,贺觉臣只是沉声道。 忽地听见裴远溪声音很轻地开口:“没有‘我们’。” 他怔了一下,看向面前始终垂着眼的裴远溪。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谈的。”裴远溪趁他怔愣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出来。 贺觉臣低头看向空荡荡的掌心,心里仿佛也空了一块。 平时裴远溪几乎什么都会顺着他,现在却三番五次地拒绝他,连半分心软也没有。 即使不愿意承认,他也终于隐约察觉到,裴远溪似乎是真的要抛下以前的一切,也要抛下他了。 从未有过的茫然在眼里一闪而过。 “听见没有?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烦我们远溪了。”程安志迅速把裴远溪扯到身后,手背朝外摆了摆,做了个赶人的手势。 没发生这件事之前,他还很崇拜贺觉臣,甚至还把贺觉臣当成半个偶像,认为贺觉臣和裴远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那时他所欣赏的贺觉臣身上的特性,到现在都成了他眼中的缺点。 刚才他看见裴远溪跟贺觉臣站在一起,还吓了一大跳,以为裴远溪又心软原谅了贺觉臣,听到裴远溪的话才放下心来。 对待人渣就该是这样的态度,不然以后只会再受无数次伤。 贺觉臣回过神来,森冷的眼神落在程安志身上,像黑夜深处眼睛闪着寒光的野兽,无声无息,却让人心惊。 程安志打了个寒颤,几乎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一头野狼,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撕咬他的喉咙。 他咽了口口水,还是梗着脖子挡在裴远溪身前没有动弹。上次在包厢已经骂过更难听的话了,也不差这一次。 然而那道阴冷的眼神在他身上只停留一瞬,又越过他看向后面的裴远溪,似乎在执着地等着什么。 “走吧。”身后传来声音,程安志的衣袖被扯了扯,裴远溪拉着他朝宿舍楼里走去。 虽然程安志才刚从宿舍楼里出来,但也没出声,转身跟着裴远溪溜进了宿舍楼。 回到熟悉的环境,程安志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又往门外瞅了瞅,确认没人跟过来,才松了口气。 “远溪,你们怎么碰到的?不会是他在楼下蹲你吧?”程安志摸了摸胳膊上竖起的汗毛,还有些心有余悸。 裴远溪摇了摇头回答:“路上偶然碰到的。” 他不觉得贺觉臣会特意在某个地方蹲守他。 像贺觉臣那样的大忙人,不会有闲心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贺觉臣花在他身上的时间都有限,更别说分手以后。 程安志忧心忡忡地“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安。 刚才贺觉臣那个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样子,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他们回到宿舍时,方茂正好从洗手间出来,朝裴远溪一扬下巴:“我刚想给你发消息,有邮件来了。” 在求职的这段时间,裴远溪的邮箱一直挂在电脑上,有时他出门,两个舍友就会顺便帮他留意着,以免错过重要消息。 程安志比裴远溪还积极,扑到电脑前:“我看看,哪家公司发来的?” 刚说完,就看见了邮件主题的公司名,立刻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经历过几次失望之后,裴远溪对这次的邮件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却看到程安志的眼睛越来越亮。 “景曜,是景曜!”程安志兴奋地蹦起来。 这是他们专业很多人都想进的公司,在行业内数一数二,每年去应聘的人都挤破了头,今年早早地就关闭了校招,一副完全不缺人才的高不可攀的姿态。 没想到竟然被裴远溪拿下了。 程安志刚乐一会,突然又想起什么,狐疑道:“不会又跟贺家有关系吧?” 方茂在旁边晃了晃手机:“我查过了,没半点关系。” “太好了!”程安志欢呼一声。 裴远溪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当初他去景曜面试时,只是抱着去积累面试经验的心思,最后一轮面试跟其他公司面试时间冲突,还犹豫了很久,没想到最后竟是进了最想去的公司。 宿舍的气氛一片欢乐,程安志和方茂都为裴远溪感到高兴。 高兴过后,程安志又有些淡淡的怅然:“只可惜以后我们宿舍想聚一起就没那么容易了。” 景曜所在的a市离c市距离不算近,就算有心常聚,也不能像在c市一样周末随叫随到。 裴远溪也想起之前三人留在c市的约定,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别别别,还是我们去找你吧。”程安志一想到某人也在c市,就担心裴远溪哪天再踩进同样的坑,“你在a市好好赚钱,买个大房子,到时候我们过去找你玩就有地方住了。” 裴远溪听着程安志的畅想,也仿佛看见了那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虽然那个未来跟他之前规划的有些不同,少了另一个人占据的一方天地,但人生总是变化无穷,就算稍微偏离原本的轨道也没什么。 他觉得那样没有束缚的未来也很不错。 裴远溪许多天都没有放晴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好。” 第27章 期末周过半, 校园里的活动又多了起来。 朋友圈被铺天盖地的宣传海报刷屏,除了社团组织的活动之外,学院也组织了许多场讲座和分享会。 裴远溪也收到了辅导员的邀请, 让他准备一场学院内的分享会, 分享学业和实习方面的经验。 考虑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辅导员没有强硬要求他准备这次分享会, 先询问了他的意愿。 自从收到景曜的录用通知后,裴远溪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找房子和其他琐碎的事情上, 对那些言论早已不太在意。 并且在发生那件事后, 辅导员也为他费了不少心, 平时经常给他转发招聘信息, 又密切关注他的心理状态。 因此在收到辅导员的请求时, 裴远溪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这类朋辈分享会向来没什么人感兴趣,如果不是出席可以加综测分,根本不会有人专门抽空去听。 但这次裴远溪的名字出现在宣传海报上时, 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讨论热潮, 甚至连校园交易群里都出现了找人提前占座的单子。 接下来的几天, 裴远溪都在专心准备分享会的内容。 其余的时间,还要继续在网上找a市的房子,看到合适的便联系房东约时间看房。 也许是这样忙碌的日子让他没有空闲去想其他事,分手带来的阵痛比他想象中要轻,只是偶尔忙完后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要发消息又想起已经没有必要时,会有一阵怅然若失。 但那样的情绪也很快被接下来的事情打断, 没有让他伤感多久。 他甚至希望可以这样一直忙碌下去,直到彻底想不起那个人。 转眼到了分享会当天。 大教室外早早就排起了长队,工作人员在讲台上调试投屏和麦克风, 几个学生紧急从隔壁教室搬来十几个椅子,摆在教室后方。 刚打开教室门,一群人就涌了进来,瞬间占满了教室里的座位,就连后面加的十几个椅子都坐得满满当当。 今天的分享会一共有五场,每场都针对不同的主题。学院一般会将学业和实习主题的安排在前面,创业或做自媒体之类的主题安排在最后,这样才能吸引来听分享会的学生听完每一场。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谁提的主意,裴远溪的分享会被破例安排到了最后一场。 这个办法的效果也出乎意料地好,几场分享会下来,教室里离席的人几乎为零,即使有人临时离开,座位也很快被教室外面的人占领。 教室里的气氛在裴远溪出现的瞬间热烈起来,许多人悄悄举起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发在群聊和朋友圈。 经过几日的准备,裴远溪的分享内容非常丰富,讲稿也练得滚瓜烂熟。精彩流畅的演讲引人入胜,让台下人的注意力渐渐从他脸上转移到他分享的内容上。 分享会结束,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问答环节都十分踊跃。 直到最后散场的时候,裴远溪还被围在讲台上,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 “裴学长为什么没有留在恒钧,是有什么特殊考量吗?”提问的人是一个大三的学生,下学期即将要开始毕业实习,眼里满是好奇。 周围在论坛吃过瓜的人都静了下来,竖起耳朵等裴远溪的回答。虽然他们已经在论坛上看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但还是没有听本人回应来得精彩。 裴远溪搭在讲台上的手轻轻缩了一下,面色如常:“恒钧很好,只是我能力不足。如果只侧重实践经验的话,恒钧是个很好的平台。” 他不清楚在那件事当中,贺觉臣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既然让别人有插手的机会,就说明恒钧的制度并不完全公正透明,还没出社会的学生在那也许会遭受打击。 但恒钧在行业内的水平不可否认,还是很适合他们学院的人进去学习。 其他人没能听到内幕消息,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追着问下一个问题。 又过去半小时,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将其他人都请离教室,收拾教室里被留下的塑料水瓶。 等教室里的座位都空了,裴远溪刚想出去找陪他来的舍友,就瞥见前排有个人正起身。 对上视线的时刻,那人朝他笑了一下,露出两颗虎牙。 裴远溪紧绷的神态放松了些,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我看到宣传海报上有你……”谢向星走到他身边,话音顿了一下,“正好也对这次的主题很感兴趣。” 裴远溪没注意他话中的停顿,“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地朝外面走去。 谢向星紧跟在他身旁,找了个话题:“我们毕业实习快开始了。” 裴远溪脚步顿了一下,一时没有立刻接话。 他虽然认识谢向星,但也仅仅是认识的关系,在他看来打完招呼后就该离开,没想到谢向星会主动跟他搭话。 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你打算去哪里实习?”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教室,程安志和方茂都朝这边走来,正好听到谢向星回答:“我打算去景曜。”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景曜?那不是跟远溪一个地方嘛!”程安志虽然不知道两人怎么一起出来,但还是兴冲冲地插话。 谢向星笑着点点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学长也去了景曜。” 在刚才的分享会上,裴远溪提到了他要去的公司,很多人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裴远溪垂了垂眼,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纠正谢向星的喊法。 方茂想起什么:“远溪最近正好在a市找房子,你们要不要一起?” 同校的学生一起合租是很正常的事,但谢向星转头看了一眼裴远溪,没有立刻应声。 裴远溪想了想:“a市太远,你回学校不方便。” 大四并不是完全不需要回学校,相反,需要回学校处理的事还不少,在两个城市间来回跑非常麻烦,因此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在本市实习。 “我一直都想去景曜,这点麻烦没什么。”谢向星的表情很轻松。 程安志探头:“那挺好,你们可以商量着租个房子,也好有个照应。”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远溪脸上。 他迟疑一瞬:“再说吧。” 这件事并不急迫,晚点再决定也不迟,几人没放在心上,又聊起其他话题。 程安志撸起袖子,干劲十足:“我借了一个推车,等会我们把东西放里面,赶紧去占个好位置。” 谢向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们要去哪?” “这不是快毕业了吗,学生会搞了个跳蚤市场,给大四的学生出二手物品,我们打算把宿舍的那堆破烂都拿出来卖。” “还有这样的活动,”谢向星露出新奇的表情,“我宿舍的台灯刚好坏了,等会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程安志爽快地答应:“行啊,顺便来搭把手,我们东西太多了。” 说定之后,谢向星跟着他们来到505宿舍门口,在外面等他们把东西拿出来。 宿舍门开到最大,他朝里面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就猜出靠里面的那个床位属于裴远溪。 从床铺到书桌都收拾得干净整齐,桌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抽纸盒是一个矮胖的小黄鸭,风格意外地可爱。淡黄色的床帘随风飘动,洁白的枕头和被单仿佛能闻到香气。 谢向星的耳朵莫名有些发热,移开视线去看另外两个乱糟糟的床位,这才有了身在男生宿舍的实感。 “来,接着!”程安志提出来一张折叠的躺椅,递给呆站在门外的谢向星。 一阵折腾后,每人手里都提了几件物品,程安志还推着一辆装满东西的推车,几人浩浩荡荡地朝举办跳蚤市场的林荫大道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大道两边还没什么摊位,跳蚤市场的横幅挂在大道尽头。 程安志迅速占了靠近教学楼的好位置,只要从教学楼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的摊位。 他把地毯往地上一铺,就将零碎的东西都倒在上面,其他较大的物品则立在一旁。 裴远溪和方茂的东西比较少,都摆在地毯的一角,加起来还没有程安志一个人的东西多。 他们这次来跳蚤市场摆摊,主要也是为了陪程安志,卖东西倒是其次。 距离开市时间还早,周围的摊位都还没摆好,谢向星便在他们摊位拿了个小板凳先坐着。 程安志不愿放过面前的这第一位客人,热情地给他推销地摊上的东西,谢向星掏钱买了个严重变形的垃圾桶,默默把小板凳往后移了移。 裴远溪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后,又顺手把两个舍友的东西也分类摆好,将摊位收拾得像模像样。 路过的人虽然不知道这里在举办什么活动,但看到这个整洁的摊位,都驻足多看了两眼。 见那只修长的手将所有物品整理得井井有条,谢向星又将小板凳挪近了些,忽然指了指地毯右上角的一样物品:“这个不便宜吧。” 那是一枚工艺细致的袖扣,银色的金属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的雕刻纹路细腻,中间还镶嵌着一颗深蓝色宝石。 裴远溪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袖口上,有一瞬思绪似乎飘到了遥远的地方,又很快回过神,语气很淡:“别人送的。” 谢向星意识到什么,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缩回手没有再问。 大道两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摊位上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灯,夜市正式开始了。 闻风而至的学生越来越多,很快挤满了整条大道,每个摊位前都聚集了不少人。 裴远溪他们的摊位前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问价钱的一个接一个,几人根本忙不过来。 原本要去买台灯的谢向星没来得及挤出去,被迫留下来招待客人,倒也混得如鱼得水。 一部分人原本是冲着裴远溪来的,在摊位前站了一会,就被程安志忽悠着买了几样东西,离开时还有些晕晕乎乎。 半个小时不到,他们摊位上的东西就差不多卖完了。 程安志活动了一下筋骨,招呼着方茂和谢向星再跟他跑一趟,回宿舍把剩下的东西拿过来,裴远溪留在这守摊位。 他们在摊位上挂了个“暂停营业”的手写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夜市依旧热闹,大一大二的学生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蹲在摊位前挑选。成排的摊位连在一起,零星的灯光像是夜幕中的星河。 喧闹声中,裴远溪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额前的发被夜风徐徐吹起,如同一幅温柔的画。许多人想要上前,看到摊位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又遗憾地停下脚步。 夜色里,地毯上的袖扣闪着幽冷的光辉,静静地躺在角落。 这枚袖扣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所以当其他东西被一件件买走时,袖扣始终无人问津。 裴远溪的视线落在袖扣上,唇角轻轻抿起。 视野中突然闯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掌宽厚,手背青筋明显,正伸向那枚袖扣。 “这个多少钱?” 裴远溪只抬头看了一眼,唇角便抿得更紧了。 其他人还没回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招待,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法不理会摊位前的人。 他垂下视线,声线紧绷:“那是赠品。” 第28章 夜市热火朝天, 人群如流水般从一头涌到另一头,每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周围的吆喝声变得遥远,两人隔着一块不大的地毯, 却像是被无法跨越的千山万水阻隔。 裴远溪低着头, 余光瞥见那只手微微一顿, 修长的手指拿起袖扣, 放在手心无声地把玩。 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对方迟迟没有再开口, 像是没听到他的回答。 袖扣在对方的掌心轻轻滚动, 反射的光芒刺进他的眼底, 让他不自觉地蹙起眉。 此刻他只希望面前这人能立刻带走袖扣, 离开他的视线, 不论是人还是袖扣,都让他觉得碍眼。 耐心逐渐见底,裴远溪刚想开口赶人, 就听到那道熟悉到刻在心底的声音响起, 情绪难辨。 “还没分手就卖礼物, 说不过去吧。” 裴远溪眼睫颤了一下,顿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人。 他以为自己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对方看起来也都听明白了,现在却仿佛失忆一般,不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还如此理直气壮。 贺觉臣的目光从袖扣上抬起, 沉沉地对上那道带着厌烦的视线,心里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 以前每次见面,裴远溪眼里都会有不同的光, 有时是陡然明亮的,有时是温柔绵软的,虽然不明显,但眼神总是粘在他身上。 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他怎么会在裴远溪眼里看到厌烦和不耐。 “跟你没关系。”裴远溪撇开脸,放弃再反驳对方的话。 贺觉臣绷着脸:“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裴远溪没有看他,平心静气:“你可以拿回去。” 正好这东西也没有人买,能物归原主再好不过。 贺觉臣瞳仁微颤,掌心传来痛感,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握紧了袖扣,锋利的边缘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气氛又陷入死寂,附近的讲价声叫卖声变得模糊,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裴远溪不想等会其他人回来时,在这里跟贺觉臣撞见,又抬头看过去:“还有事吗?” 听出他话中赶人的意思,贺觉臣的神情绷得更紧:“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有什么必要。”裴远溪淡淡地反问。 他们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关系,现在见面除了给对方心里添堵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就算是以前,也只有他一人在傻傻地为下次见面而期待,贺觉臣现在装出这副样子,像是有多深情一样。 他极力让自己忽略心底的疼痛,眼里没有波澜。 “既然没有必要,为什么总是找我?” 贺觉臣还记得裴远溪之前有多喜欢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就连生日那天,即使知道晚上要见面,中午也让他回家里吃饭。 他不明白裴远溪怎么可以这么快翻脸不认人。 裴远溪搭在腿上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既然贺觉臣早就嫌他烦,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他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如果知道贺觉臣的真实想法,一定会尽早转身离开,而不是等在原地受到那样的羞辱。 “那是以前,我们已经分手了。” 贺觉臣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我没同意。” 第二次从裴远溪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有些控住不住心中的暴戾。 这次裴远溪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淡淡的失望。 他心里被说不清的情绪堵住,险些将手里的袖扣捏碎。 “远溪,快来帮忙——”不远处传来程安志的求助声。 只见他又装了满满一车的杂物,最上方的折叠桌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 裴远溪起身快步走过去,拎起那张折叠桌,放在他们的摊位上。 “你说这东西怎么越清越多,我还以为这一趟能搬完,看来等会还得再跑一趟……”程安志的声音在看到摊位前的人时戛然而止。 方茂问出了几人心中的困惑:“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裴远溪帮他们把推车里的东西拿出来,像是看不到定定站在那里的人。 夜市没有规定谁不能来,程安志和方茂见裴远溪不在意,也就跟着忽视那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忙自己的事。 “我来吧。”谢向星接过裴远溪手里的重物,朝摊位走去。 那是一台双门小冰箱,靠一个人搬起来有些吃力,裴远溪在旁边扶着一角,叮嘱了一句“小心”。 贺觉臣看着裴远溪身边那个有些眼熟的人,微微眯起了眼。 离近了,才认出那是之前见过两次的人,一次是在医院,还有一次是在实习。总结大会上。 而且那两次,这人都在裴远溪身旁。 他心里腾地升上一阵不悦,眼神转冷。 “让让,你妨碍到我们做生意了。”东西都摆出来后,程安志朝贺觉臣挥了挥手。 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其实对贺觉臣还有些发怵,但现在这么多人在这,他胆子也大了起来。 贺觉臣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不做我的生意吗?” 大道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人在关注这边的动静,犹豫着该不该过来买东西。 程安志憋闷地往小板凳上一坐,粗声粗气道:“要买什么?” 贺觉臣没应声,垂眼扫过摊位上的东西,仿佛真的在认真挑选。 这个时候总不能再继续赶人,几人只好不再理会,当作看不见。 周围的人见没发生什么事,又渐渐围了上来,站在摊位前挑选。 谢向星积极地招呼顾客,手里拿着几个塑料袋,打包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似乎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来夜市的目的。 程安志和方茂在旁边大声吆喝,不错过任何一个路过的人。 虽然他们摊位的生意很好,但旁边伫立着一个高大的人,还是有些碍事。 裴远溪瞥见贺觉臣还紧紧握着那枚袖扣,抿了抿唇:“我说了,你可以直接拿走。” 言下之意是让他带着袖扣一起消失。 “我想留在这帮学长的忙。”贺觉臣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唇边的笑意很淡。 “不需要。” 贺觉臣扫了旁边的谢向星一眼:“他为什么可以留在这?” 那人不过才跟裴远溪认识两个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裴远溪身边,现在裴远溪还只赶他走,对那人一点反感也没有。 裴远溪不想多解释:“我们忙不过来。” “我也可以帮忙,”贺觉臣紧盯着他,“麻烦别人不如麻烦我。” 裴远溪不明白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在这跟他纠缠。 他不再理会,走到谢向星旁边帮忙。 摊位上还剩下些大件物品,都不是能轻松卖出去的东西,许多人站在摊位前犹豫不决,程安志热情地给他们推销。 负责打包的谢向星闲了下来,捏了捏手里的塑料袋,侧头跟裴远溪搭话:“学长,今天分享会上我有个部分没听明白。” 周围的声音太吵闹,裴远溪下意识靠近了些:“哪个部分?” 看着近在咫尺的完美侧脸,谢向星的眼神飘忽一阵,才小声提了个问题。 听到谢向星对裴远溪的称呼,贺觉臣的瞳孔微缩,眼神冷得像寒冰。 两人的互动被他看在眼里,像是针扎一样刺眼。 他没听说裴远溪今天有分享会,身边的人不敢跟他提起,裴远溪更不会告诉他。可那人不但知道这个消息,还去了分享会。 虽然清楚在裴远溪心里,那个人也没什么特别,但还是让他心里一阵不快。 裴远溪给谢向星解释完问题,程安志正好站起身,打算回宿舍拿最后一批杂物。 剩下的东西不多,他跟方茂两人回去就能拿完,让谢向星和裴远溪都留下来守摊位。 他们离开之后,裴远溪拿了个小板凳过来,让谢向星坐着歇会。 谢向星也把旁边的小板凳拖过来,拉着裴远溪一起坐下。 没人注意到那个板凳的一个脚矮了一截,裴远溪坐下时往旁边歪了一下,刚稳住身体,就被谢向星紧张地扶住:“没事吧?” 他的手被谢向星紧紧抓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后伸出的另一只手扯进了怀里。 淬着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碰他试试。” 谢向星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熟悉的怀抱像以前一样滚烫,但裴远溪没感觉到半点暖意,想也没想就推开了身后的人。 他不知道贺觉臣把他当成了什么,重复了那么多遍的话,都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我行我素,仿佛他的感受从始至终都不重要。 “贺觉臣,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裴远溪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轻颤,但仍是坚持把下半句话说完,“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贺觉臣的目光缓缓从谢向星身上移开,死死地定在裴远溪脸上。 这几天他在裴远溪那里已经碰过太多次壁,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裴远溪永远是冷冰冰的态度。 今晚他听说裴远溪在这里,连公司的重要会议也没去,大老远赶回来,却站在这看着裴远溪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整个晚上,裴远溪都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还为了别人跟他彻底撇清关系。 各种复杂的滋味在心头翻涌,有愤怒也有委屈,到最后都化为苦涩蔓延到舌尖。 他脸色难看,扯起唇角冷笑一声:“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以为我会对你死缠烂打吗?” 裴远溪冷冷地回望他,那张漂亮的脸上仍是没有表情。 当初他追求裴远溪时,都没有见过裴远溪这么无情的模样。 贺觉臣喉结滚了滚,将嘴里的苦涩咽了下去,却连指尖都被苦得发麻。 他想露出嘲讽的笑,但唇角像是定住了般提不起来,最后只能面无表情。 “放心吧,之前追你已经浪费我不少时间,那种蠢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 第29章 热闹逐渐散场, 零星几人蹲在摊位前讲价,摊主边收拾东西边大方地一挥手,将剩下的东西以打包价卖出去。 裴远溪他们的摊位也已经清空, 就连最难卖出去的小家电也都一个不剩, 摊位上干干净净。 作为今晚夜市上收入最高的人, 程安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将地毯一卷,扔进小推车里。 “走, 咱们去超市买点食材, 回宿舍搞顿火锅。”他勾住谢向星的肩膀, “你也一起来, 哥请客!” “你那个小锅不是才刚卖掉吗?”方茂把今晚赚的几个硬币揣进口袋, 斜他一眼。 程安志表情呆滞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还真是。” “我宿舍也有锅,等会我去拿过来。”谢向星拎着夜市结束前匆忙买到的台灯, 看了后面的裴远溪一眼, “锅应该够大, 我平时用来做菜,分给几个舍友都吃不完。” “你还会做菜?”程安志眼神崇拜。 谢向星有些不自在地用食指挠了挠脸:“嗯……会做些家常菜,其他的照着食谱做,也难吃不到哪去。” 见他语气轻松,程安志想起自己照着食谱一步步做,仍然做出黑暗料理的经历,不禁感慨:“不愧是居家型男人。” “嗯?”谢向星对这句话有些不解。 “哦, 上次你不是在远溪朋友圈下面评论嘛,”程安志跟他解释这个称呼的来源,“我看到你也玩那个游戏, 还装修得特别精致,简直跟我玩得不是同一个游戏。” 谢向星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又下意识看了裴远溪一眼:“那个啊,我只是上课没事干,随便玩玩。” “谁不是随便玩玩啊,你的随便跟我可太不一样了。”程安志注意到他的动作,困惑道,“你总是看远溪干什么?” 谢向星脖颈僵住,不敢再转动,直直地看着前方:“……我只是没想到远溪也会玩这个游戏。” “嘿,你猜怎么着,他不但玩,还是在赶毕设的时候玩的。”程安志感叹道,“这可能就是学神的从容吧。” 裴远溪被提到名字才抬起头:“……我只是试试。” 那次与其说是对游戏感兴趣,不如说是对贺觉臣好奇,所以才会被吸引着打开游戏,又一不留神在上面浪费了几个小时。 但在那之后,他就没怎么打开过那个游戏了,现在想起来还有几分好笑。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随便玩玩,一个只是试试,结果做出来的东西都对我降维打击。老方,还是你好……”程安志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方茂,把两人抛在身后。 晚风吹拂,裹着不远处烧烤摊的孜然味,影子在路灯下被缓缓拉长。 谢向星刻意放慢脚步,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头。 两道影子逐渐靠拢,裴远溪转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又低下头。 刚才贺觉臣说完那些话后,总算离开,没有跟程安志他们撞上,那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那出滑稽的戏,谢向星却是在旁边看完了全场。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谢向星不是那种八卦的人,从始至终也没问什么。 只是他能感觉到谢向星的视线时不时飘来,不知道眼神是同情还是好奇,又或者是鄙夷。 他跟谢向星的交集并不多,但其中两次,都是在他狼狈的情况下。 上次是急性胃炎发作,独自一人差点倒在宿舍楼道,谢向星陪着他在医院过了一夜,这次是跟前男友闹得难看,还波及到了谢向星身上。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很难不生出意见来。 裴远溪不知道该不该跟谢向星说点什么,又想不到要怎么开口。 就这样无言地走到超市门口,迈进大门,他习惯性地推了一辆购物车,朝里面走。 头顶挂着的喜庆灯笼来回晃动,嘈杂的说话声盖过了音乐,不断有人从身边挤过,要贴着货架才能往前移动。 今晚的超市出乎意料地热闹,裴远溪跟着人群往里面走,早已看不见前面程安志和方茂的身影。 不知道走出多远,购物车的边缘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力道控制着购物车朝另一边拐:“走过了,食品区在这边。” 裴远溪微微怔了一下,视线从那只大手往上移,落在身旁人的脸上。 谢向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车,带他朝食品区走去。 熟悉的场景让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滚,浮现在眼前的是某个不该回想起的人,在同样的地方,坏笑着问他要不要进去逛逛。 但也是那个人,刚才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以前在他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心脏像是卡进了老旧时钟的齿轮,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延迟的钝痛。 裴远溪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焦,又很快回过神,抬腿跟在谢向星身后。 刚才进超市的时候,他们就跟程安志两人走散了,现在人太多也不好找,干脆分开行动。 程安志发消息说他们在肉类区,裴远溪跟谢向星便去了蔬果区,打算买完东西再在超市门口会合。 为了方便联系,程安志把谢向星拉进了他们的宿舍群,此时正在群里发表不满。 程安志:[你们两个会做饭的一起行动,丢下我们两个不会做饭的,太不仗义了] 程安志:[我们可就随便买了啊] 程安志:[反正我的火锅底料特别香,煮鞋垫都好吃] 裴远溪低头看向震个不停的手机,扫过最后一句话,唇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一转头,就撞进谢向星同样带着笑意的眼睛,两人都是一怔。 这一秒似乎被拉长,裴远溪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时,听见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回过头却没看到人影。 谢向星耳朵通红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群里的消息。 他们在蔬果区逛了一圈,没跟程安志客气,把吃火锅常用的菜都放进了购物车。 返回超市门口,就见到程安志和方茂正在收银台的队伍末尾排队。谢向星推着购物车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把车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进程安志的购物车。 虽然是自己说了要请客,但程安志还是瞪圆了眼:“你小子还挺上道。” 他还以为谢向星会跟他客气一下,再怎么说他也是大一岁的学长。 谢向星冲他灿烂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程安志认命地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心想,长得好看的人还真具有迷惑性。 从超市里出来,每人手上都提着两个大塑料袋,朝宿舍楼走去。 谢向星的宿舍也在五楼,先跟着他们去宿舍放东西,又回自己宿舍拿锅。 裴远溪几人趁这个时间把食材拿出来清洗,摆在盘子里。 等谢向星提着锅回来,他们就烧水煮火锅底料,香气很快飘出宿舍。 程安志往锅里下了一盘肉,等熟了之后夹进谢向星碗里:“今天辛苦你了,帮了我们大忙,到时候搬出去就轻松了。” 那些东西要是卖不出去,他还得搬到租的房子里去,别提多费劲了。 “小事而已。”谢向星夹起肉在蘸碟里蘸一圈,不经意地问,“远溪的东西之前已经卖了吗?” 他进来时环顾了一圈宿舍,方茂的床位上东西很多,应该是打算都搬回家或者直接扔了,而程安志和裴远溪的床位都有些空。 但今晚摊位上没有多少裴远溪的东西,只有可能是之前就搬走了。 “哦,他的东西不在宿舍,在……”程安志突然卡壳,看了旁边的裴远溪一眼,重重咳了一声,“在别的地方。”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但谢向星还是听出了什么,识趣地没有再问。 裴远溪低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土豆片。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他宿舍里的物品,有一部分都在贺觉臣的那个房子里。 虽然他之前搬回了宿舍住,但还是抱着总有一天两人会在那同居的希望,很多东西都没带回来。 冬季常穿的衣服、翻到卷边的专业书,还有桌面上的收纳抽屉,都被他带到那个房子里,放在了他们曾经的主卧。 分手后一直没来得及再过去,等哪天有空,还得再跑一趟。 话题很快转移,几人围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兴高采烈地聊着其他事。 吃饱喝足后,程安志往后一靠,刚拿出手机刷了会,突然猛地坐直了身子:“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裴远溪和谢向星不解地看过去。 程安志把手机翻转过来,屏幕上赫然是两人在超市的照片。 照片里,两人推着一辆购物车,裴远溪抬眼看向身旁的人,唇边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点缀在那张绝色的脸上。 而谢向星微微低头,眼睛轻弯,隔着购物车眼神温柔地看向裴远溪。 从拍摄者的角度来看,两人就像是在深情对望,更别说他们还推着同一辆购物车,关系看起来就更特殊了。 看到照片,裴远溪顿时想起那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又没看到人,这张照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拍下的。 至于两人相视一笑的原因,跟程安志的鞋垫脱不了关系。 另一边,谢向星看着那张照片,又瞥见炸裂的帖子标题,耳朵有些发烫。 方茂凑过来看了眼,缓缓读出标题:“‘疑似裴远溪深夜跟新欢约会’?这些人还真够闲的。” “就是,这不是造谣吗,我联系管理员删帖去。”程安志飞快地在手机上一顿操作,一抬头又有些纳闷。 怎么被拍照的两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知道裴远溪平时就不怎么说话,可谢向星又是怎么回事? 程安志的眼神狐疑地扫过谢向星红得滴血的耳垂。 * 从公司回到学校,已经是凌晨。 车子驶过空无一人的林荫大道,在大门紧闭的超市前拐弯,朝亮着微弱光线的停车场入口前进。 停车场里寂静无声,挡风玻璃映出男人冷硬的面容。 将车子稳稳倒进停车位,贺觉臣没有立刻下车,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方,眼睫在眸中投下笔直的阴影。 今晚的会议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在分散,眼前总是浮现裴远溪绝情的模样。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他看到裴远溪的眼神有变化,但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变化,反而像是将他打进更冰冷的深渊。 他也意识到那句话说出口后,就等于承认他跟裴远溪的关系真的结束了。 心脏被骤然揪紧,贺觉臣的呼吸有些凝滞,像是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慢慢窒息。 手机光在黑暗中亮起,几秒后又熄灭,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弹出红点的是一个项目群,早在上个月就已经收尾,但群聊还没有解散。 叶娅芳:[图片] 叶娅芳:[啊啊啊温柔年下也太好嗑了!!]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当他点开群聊时,后面的消息正好被撤回,但那张图片因为超过了两分钟,还明晃晃地展示在屏幕上。 看清楚那张照片后,贺觉臣的瞳孔骤缩,指骨收紧,手背的青筋暴起。 第30章 校园里的八卦来得快去得也快, 关于裴远溪跟新欢约会的消息传出来没多久,第二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慢慢地也没什么人再提起。 这对裴远溪来说倒是省心不少。 他之前就给谢向星添了不少麻烦, 这次要是再牵扯到谢向星, 会更加觉得过意不去。 经过那天的事后, 谢向星跟他们宿舍的来往变得频繁许多, 有时是约着一起吃饭,有时是一起参加学院的活动。 程安志和方茂都很喜欢这个学弟, 做什么都愿意带着他, 505宿舍从之前的三人行动, 变成了四人行动。 这段时间里, 裴远溪又去了一趟a市, 定下了在那边住的房子。 至于之前程安志和方茂让他跟谢向星合租的建议,他还是没有采纳。一方面是因为他跟谢向星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合租不像住宿舍, 大到租房的费用分配, 小到公共区域的卫生打扫, 都需要不停协商。 要么是关系好的熟人,要么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像他们这种不熟的前后辈关系,处理起来只会更不方便。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谢向星可能会改变主意,毕竟离实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并不急于现在做决定。 房子的事情终于解决,裴远溪心里的一块大石也总算是落地, 不用再担心搬出宿舍后没地方去。 还有一件让他放下心的事,就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贺觉臣再也没有找过他。 他没有再收到过贺觉臣的电话和短信, 也没有再在校园的哪个角落见到贺觉臣,对方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的世界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也许就像徐乐银说的那样,贺觉臣只是还没有玩腻他,又在追求他的时候投入了不少时间成本,所以才想把他哄骗回去再玩一段时间。 但像贺觉臣这么忙的人,能抽出几天时间给他添堵,已经十分难得了,估计见他不再上当,就干脆利落地放弃。 因为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并不值得。 想清楚这个道理的时候,裴远溪的心脏传来一阵闷痛,但这样的结果也正合他心意。他跟贺觉臣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才是他们这段关系应有的归宿。 平日里,他极力忘记曾经有过的那一段感情,也不去想起曾经在他生命中占了很大比重的那个人,倒也慢慢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 二十多年来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没理由会被不到一年的感情搅得天翻地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手机响起时只会看到舍友的消息或学校的通知,饭点时不会再担心某个人还没有吃饭,睡觉前也不用再一次次点开聊天界面。 只有一次,裴远溪看到那个名字又出现在聊天列表最上方,点进去只看到对方拍了拍他。下一秒,那条消息就在他眼皮底下撤回了。 手误的事常有,他没当回事,又将那个聊天框删除了。 最后一个学期到了尾声,教授们的饭局邀请纷至沓来。 有的是邀请几个帮过忙的学生小聚,在餐厅随意地吃餐饭,有的是邀请喜欢的学生,又叫上前几届的得意门生,在酒店订了宴会厅,热热闹闹地聚一场。 裴远溪在学校的这最后几天里,就不停地流转在这些饭局间,几乎都不用去食堂吃饭,光是饭局就已经吃饱。 系里一个老教授也给裴远溪发了邀请。他对裴远溪一直很欣赏,总是念叨着让裴远溪保研后选他当导师,只是没想到这个学生没有选择继续深造。 虽然感到遗憾,但他还是支持裴远溪的选择,这次也热情地邀请裴远溪来聚聚。 饭局前一天晚上,裴远溪看到饭局群里弹出几条消息。负责帮忙订酒店的学生说,他们的人数不够坐满整个宴会厅,所以酒店询问他们是否介意跟其他客人共用。 那些客人跟他们来自同一个学校,在酒店举办小型庆功宴,也没有多少人。 老教授在群里回复消息,跟那个学生说他不介意,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人多点更热闹。 群里的其他学生自然没有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 第二天上午,裴远溪准备出发去酒店。 宿舍楼道里许多门都半敞开着,杂物凌乱地堆在走廊上,几个装得鼓鼓的破旧编织袋挡在路中间,旁边的人还在不停往里面塞东西。 见他走过来,那人连忙把编织袋拖到一旁,局促地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又转身进宿舍继续收拾了。 最近不少毕业生都在忙着搬出宿舍,校园里随处可见打包好的纸箱,搬家货车进进出出,被搬空的宿舍楼看起来有几分萧条。 程安志和方茂这几天也开始搬东西,每天床位上和衣柜里的东西都少一点,没过几天宿舍里就空了大半,这才让他们有了些毕业的实感。 裴远溪已经收拾好宿舍的东西,但还没有搬走,打算把放在贺觉臣房子里的东西拿回来后,再一起打包寄到a市的房子。 到酒店时,宴会厅里只有寥寥几人。 偌大的宴会厅被一面屏风象征性地隔开,但两边还是能看到对方,也能自由走动。也许是因为两边的人都属于一个学校,酒店并没有完全把他们当成两拨客人。 这次聚会,老教授叫了不少前几届的学生,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面孔。 裴远溪本就不适应这种场合,没见到认识的人,就安静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走进宴会厅的人越来越多,分成两拨分别走到屏风左边和右边落座。 那边的人虽然跟他们是同一个学校,但学院不一样,理应不认识,然而裴远溪却能感觉到屏风左边不停有人看过来,眼神带着几分怪异。 等他看过去,那些人又立刻撇过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裴远溪垂眼看向面前的茶杯,没有理会。 人越来越多,他这一桌很快坐满,有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跟他搭话,桌上逐渐热闹起来。 闲聊间,他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抬头看过去。 那人也看到了他,立刻脚步一转朝这边走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裴远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向星,眼里有些意外:“你也是彭教授的学生。” “是啊,昨晚我就在群里看到你了。”谢向星露出一口大白牙,见他这桌已经坐满了人,就去隔壁桌搬了张椅子过来,挤到他身旁坐下。 在谢向星加入后,桌上的气氛更加热闹,不管其他人聊起什么话题,谢向星都能接得上话。 不一会儿,老教授也在几个学生的陪伴下到了宴会厅,跟每一桌的人打招呼。经过裴远溪那桌时,还停下来跟他说了会话。 作为请客的人,老教授自然要坐到最前面那一桌,因此他只能叫裴远溪等会来前面陪他喝茶,就走到前面坐下了。 桌上的话题继续,刚说几句,就听到屏风那边的动静大了起来,似乎是很多人在跟一个人打招呼。 不少人被吸引注意,转头朝那边看去。 裴远溪也跟着向那边投去视线,看清被人群簇拥着的男人之后,神情微不可见地一滞。 虽然他不想看那么仔细,但两边的距离太近,还是将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 跟最后一次见面相比,贺觉臣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面容更加冷峻,眉眼压低的样子仿佛在散发着冷气。 在他视线停滞的那一秒,对方突然抬眼看过来,目光相碰的瞬间,那双寒潭般的漆黑眼眸里划过一丝怔然。 目光交汇的时间似乎只有一两秒,又似乎过去很久,耳边的嘈杂声远了又近。 裴远溪先移开了视线,低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边的喧闹声还在继续,热热闹闹地落座。他总算明白刚才的那些目光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些人都是贺觉臣认识的人。 面前空了的茶碗被慢慢加满,淡绿色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谢向星放下茶壶:“小心烫。” “谢谢。”裴远溪碰了碰温热的杯壁,冰冷的指尖很快暖了起来。 屏风另一边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隐约能听到众人语气讨好,都围在刚才落座的那人身旁。 如果当初他没有认识贺觉臣,也会像现在这样,听着跟他毫不相干的热闹,甚至不知道在另一边被逢迎的人是谁。 就像他最初认为的那样,他跟贺觉臣的距离太遥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可现在,他偏偏还多出一段跟那人有关的记忆,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扮演着不相识的角色。 丰盛的菜肴一道道被端上桌,裴远溪的碗里多了几条绿油油的青菜,谢向星把公筷搁到一旁,朝他笑了笑:“这个青菜味道不错。”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夹起青菜送进嘴里。 屏风另一边的菜也都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众人坐回自己的座位,面对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们都知道裴远溪就在另一边,跟他们只隔着一扇短短的屏风。 然而就是这么一点距离,他们密切关注的那两人却像是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谁能想到当初人人艳羡的情侣,现在会成了这样的局面。 众人都不禁有些唏嘘。 看来以后都没机会再看到这两人再站在一起了。 两边各自吃了一会,庆功宴那边的带队老师站起身,过来给这边的老教授打招呼。那边的学生找到机会,都一窝蜂地跟了过来凑热闹。 不得不说酒店考虑得周到,两边没有被完全隔开,倒是方便了他们串门。 前面几桌都站了起来,跟隔壁过来的人问候交流,氛围其乐融融。 后面几桌因为离得太远,也就没有起身,照旧在桌上边吃边聊天。 谢向星边跟桌上的人闲聊,边在询问后接过裴远溪的碗,帮他盛了一碗热汤。 坐在裴远溪身旁的人倒完茶,想把茶壶放回玻璃转盘上,却没放稳,整壶茶都倒了出来。 那人一边连声说着“对不起”,一边抽出厚厚一沓纸巾擦拭桌上的茶水,但温热的液体还是不断从餐桌边缘往下流。 裴远溪的裤子也被溅湿一小块,说了声“没事”,就起身去找服务生拿毛巾,快步朝后门走去。 刚走几步,前面就闪出一道高挺的身影,不避开也不让道,似乎在直挺挺地等他撞上去。 裴远溪刹住脚步,看见那双名贵的鞋和整洁的裤脚,已经认出面前这人的身份,沉默地转身想绕过去。 但那条长腿往旁边一迈,轻松地挡住了他的路。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那张铭刻在记忆深处的脸:“有事?” 贺觉臣阴沉的眉眼又冷了几分,定定地注视着他,片刻后冷嗤一声:“你过得挺潇洒。” 第31章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如星河倾斜, 光线在大理石地面织成流动的网,不时在每个人的面容上晃过。 裴远溪静静地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光亮在高挺的眉骨和鼻梁上跳动, 怎么看都是他曾经喜欢的模样。 但从那张薄唇里吐出来的话, 只让他感到心寒和厌恶。 他不会让贺觉臣知道那几天里, 高烧和噩梦如何缠绕着他, 因为那会让他显得更狼狈。 但他也不想从贺觉臣口中听到那么轻松的话,仿佛他受过的伤害也能一笔带过, 像是不曾存在一样。 车轮滚地的声音响起, 一个服务生推着推车从后门进来, 裴远溪不想多说什么, 垂眼想从另一边过去。 宴会厅后方的几张餐桌摆得很密, 没多少空间让人通过,他刚往旁边走一步,又被面前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你跟他关系很好?”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裴远溪垂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 抬眼时仍是平静如水:“上次的话, 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周围的气氛一片和谐, 他们之间却因为这句话变得剑拔弩张。 半晌,贺觉臣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看来我们的感情,对你来说也没多难走出来。” 他还以为裴远溪以前那么喜欢他,会舍不得这段感情结束,就算提出了分手,过一段时间也会对他心软。 可裴远溪竟然这么快就把过去抛到脑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还跟别的男人举止亲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绝情。 裴远溪无力再跟他争辩什么,长睫轻抬:“你没走出来吗?” 贺觉臣的身形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片刻后才哼笑一声:“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裴远溪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 我可以过去了吗?” 空气仿佛冻结,过了半晌,那道高大的身影才往旁边让了半步,勉强留出一条缝隙。 他没有在意,快步从那条缝隙走出去,跟微低着头的男人擦肩而过。 拿着毛巾回到座位时,桌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旁边的人又窘迫地跟他说了几声抱歉。 刚坐下没多久,有同学从前面走过来,喊了他一声:“彭教授在找你呢。” 裴远溪应了一声,起身跟那人走到最前面那一桌。 宴会厅中间的屏风已经被推到一旁,另一边庆功宴的老师在老教授那桌坐下,两人边喝茶边聊着天。 见到裴远溪过来,老教授立刻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然后给桌上的人介绍他。 这桌的人都是老教授前几届的学生,只有少数几个偶尔逛论坛的人听说过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知道有这号人,眼里划过惊艳。 裴远溪扫了一眼旁边的座位,跟着隔壁老师过来的贺觉臣正安然坐在那。 老教授平时不看论坛和朋友圈,对两人之间的事一无所知,还在笑呵呵地跟其他人说话,只有隔壁老师脸色微变,笑容逐渐僵硬。 桌上的话题围绕着裴远溪进行了一阵,所有人都对这个外表和能力都很出色的学弟很感兴趣,也不觉得老教授对他的夸赞太过度。 裴远溪忽视旁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配合着老教授的介绍,跟其他人聊了两句。 等桌上的话题转移,他才端起面前刚换过的新茶杯,喝了几口茶。 茶水见底,他搁下茶杯,余光瞥见一只手拿起茶壶,正朝他这边伸过来。 裴远溪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下意识盖住了自己的茶杯,往旁边一移。 茶壶在半空中停滞一瞬,又被放回了原位。 桌上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隔壁老师额头冒汗,又强撑着笑容跟老教授聊了两句,找了个借口告别,匆忙地带着自己的学生离开。 时间已经不早,又有学生陆续过来跟老教授告别,餐桌旁空了一大片,服务生鱼贯而入打扫卫生。 裴远溪被老教授拉着又说了会话,打扫完卫生的服务生安静离开,宴会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不知过去多久,老教授掏出老花眼镜看了一眼手机,“哎呦”一声:“我女儿还在外面等着接我回去,先不说了。你毕业后常回学校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好的,您慢走。”裴远溪起身送老教授到宴会厅门口,目送他被女儿接走,转身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酒店大门前,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晴空万里,一餐饭的时间就变了脸。 裴远溪没有带伞,往旁边让了让,想等雨小点再离开。 视野中,一辆电动车由远至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谢向星穿着一身透明的雨衣,仰头朝他笑了笑,递过去一件同款雨衣:“等你好久了,上来吧。” 裴远溪怔了一下,没想到谢向星会在外面等着,看到对方的伸过来的手,下意识接过雨衣。 “快点穿上,等会雨要变大了。”谢向星往酒店大门靠了靠,雨衣帽檐不断往下淌水,不知道在雨里等了多久。 上次生病时,谢向星也是骑着这辆电动车,毫不犹豫地把他扶上后座,带他去了医院。 裴远溪低声说了句“谢谢”,正要套上雨衣,不远处突然响起低沉浑厚的喇叭声。 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黑色豪车停靠在路边,雨刮器缓缓摆动。 熟悉的车型让他眼皮轻跳,不打算理会,车窗却已经摇下,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漆黑如墨的眼睛朝这边望过来:“我送你回去。” 谢向星皱起了眉,一条腿撑着电动车朝那边看去。 裴远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将雨衣套上。 那辆车往前移了一段距离,灼热的目光锁在他身上。 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冰冷的雨水顺着湿透的布料渗入肌肤,寒意缓缓蔓延。 嘈杂的雨声中,车门打开的声音响起,他的指尖顿了一下,又抬眼看过去。 只见贺觉臣从车上下来,没有打伞,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又重复一遍:“雨很大,我送你回去。” 大雨倾泻而下,他的黑发很快被雨水沾湿,身上的名贵衣物被雨水染深了一个度,笔挺的裤线也被冲刷得微微褶皱。 裴远溪长睫轻轻颤了一下,跟那双黑眸对视片刻,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心疼在他面前淋湿的贺觉臣,但此刻,他更担心对方又在使什么手段。 像他这样的“怪物”,又怎么可能再对贺觉臣产生心疼这种感情。 他的目光在对方淌着雨水的指尖停留一瞬,扭头上了谢向星的电动车。 贺觉臣握拳的指关节发白,又往前迈了一步,低低地喊了一声:“……学长。” 他不担心裴远溪会喜欢那种毛头小子,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裴远溪似乎真的完全不在乎他了。 裴远溪垂下眼皮,长睫的阴影遮住眼中情绪,抓住后座的扶手:“走吧。” 话音还未落下,电动车已经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 雨幕如银箭万簇贯穿天地,那道高挺的身影被甩在身后,越来越模糊。 他没有回头,只听着雨声在耳畔放大,像潮水般吞没所有声音。 * 连绵不断的雨给离别的季节更添了几分伤感,湿漉漉的校园里,拖动行李箱的声音在雨中交错,行色匆匆的人们显得格外沉默。 在程安志和方茂的反复催促下,裴远溪才终于打算去把贺觉臣房子里的东西拿回来。 他平时并不是拖延的人,只是因为不想踏进那个充满回忆的房子,才迟迟没有动身。 程安志推着裴远溪到宿舍门口,把行李箱和伞塞进他手里:“过几天我和老方就要搬出去了,到时候谁帮你把东西搬下楼?别磨蹭了,那房子又不会吃人。” 他知道裴远溪不肯过去的原因,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催促。 裴远溪的脚步在门口顿住,眉尖轻蹙,淡色的唇不情愿地抿了抿,难得流露出一丝情绪。 那样子让程安志差点想替他去,但也没办法帮他收拾东西,还是硬着心肠把他推出门:“快去吧快去吧。” 路灯清晰地照出半空中的根根雨丝,裴远溪撑开伞,拖着行李箱朝校门外走去。 上次去那个地方,仿佛已经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他已经记不清那时的心情如何,只记得那是一个大晴天。 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将脑中的杂念都屏蔽,又加快脚步。 从小区门口进入,一路走到楼下,不同于往常跟贺觉臣走停车场的路线,让他回想起永生难忘的那一天。 电梯门合上,干净明亮的电梯轿厢映出他发白的脸色,提着行李箱的手指线条微微紧绷。 他庆幸贺觉臣当初没有答应他搬回来住,至少不用在这样的状态下面对那个人。 走出电梯,裴远溪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才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 厚重的实木雕花门在面前打开,映入眼帘的房子竟然亮着灯。 他脚步微顿,第一反应是上次匆忙离开时,似乎忘了关灯。 但随即又想起,都过去这么多天,他跟贺觉臣又已经分手,说不定是贺觉臣叫人来家里打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离开前没有关灯。 这是贺觉臣的房子,就算有别人进来了,他也不会知道。 裴远溪只想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没多想就踏进玄关,弯腰打开鞋柜,动作又微微一顿。 只见鞋柜里的情侣家居鞋只剩下一双,是他的那双。 他拿出家居鞋换上,提着行李箱往里面走了几步,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酒气。 客厅昏暗,唯一亮着的落地灯投下一片冷黄的光,拉长了沙发上的人影。茶几上零散倒着几只洋酒瓶,燃了一半的烟搁在瓶口。 男人闻声抬头,眼神沉冷,如同嗅到血腥的野兽,目光紧紧钉在他脸上。 第32章 闪电骤然撕裂夜空, 短暂地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包括男人锋利的五官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裴远溪感觉像是被某种兽类盯上,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咬住咽喉, 撕开皮肉。 本能让他往后退了半步, 想要转身逃离, 但又硬生生止住脚步。 他不亏欠对方什么,该羞愧到落荒而逃的人不是他, 他没理由连拿回自己东西的胆量都没有。 眼前的布置仍然保持着原样, 展柜里的奖章是他花了几个日夜从杂物间里整理出来的, 沙发上的丝绒抱枕是他窝在贺觉臣怀里精挑细选的, 只有茶几上的玻璃杯少了一只。 每个角落, 都有他们亲密相处的身影。 但他心里泛不起一丝柔情,只想快点从这个让他感到耻辱的地方逃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当啷”一声, 玻璃杯里逐渐融化的冰块碰到杯壁, 发出清冷的声响。 裴远溪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堆狼藉上。 平时贺觉臣过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在这住的时间也许还没有酒店长,如果要搬走,连几件像样的行李都没有。 这个时候贺觉臣应该在忙学校或公司的事,就算要喝酒,也应该跟一群朋友在外面喝,而不是独自在这里喝闷酒。 如果他知道贺觉臣在这,根本不可能过来。 刚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就跟了过来,如同用胶水粘在了他身上,半点也甩不开。 他后背轻轻僵了一下, 没有回头,提着行李箱朝卧室走去。 黑暗中的过道大而宽敞,脚步声在耳边回响,渐渐的,他听到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沉而缓,不紧不慢地坠在他身后,如同进入捕猎状态的豹子,紧锁着目标。 浓烈的酒气和反常的表现让他意识到,贺觉臣应该是醉了。 裴远溪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撞进了那双幽深的黑眸,往日的冷峻清明全然消失,只剩下危险阴沉的眸光。 手指抓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冷硬的材质硌得指骨生疼,在柔软的手掌上压出红痕。 他知道没法再继续把贺觉臣当成空气,开口时嗓子有些干涩:“你怎么在这?” 空气沉闷黏腻,一片死寂。 他的声音像是扔进了没有底的深渊,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以为贺觉臣已经醉到不能听清他的问题时,那片薄唇动了动,低哑的嗓音响起。 “这是我家。” 裴远溪握紧的手指更加用力,像是被人扇了一个无声的耳光。 他当然知道这是贺觉臣的房子,搬进来的时候就清楚,没理由现在还需要别人提醒。 心底有道声音在嘲讽。 就连喝醉的贺觉臣都比那时候的他清醒,至少不会把别人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 没等到他的回应,那道低哑的声音又继续说:“我住在这。” 这回裴远溪心里闪过一丝意外。 他还记得之前贺觉臣打算搬回学校住时,给的每一个理由都很充分合理,就连上次他问要不要搬回来,对方也没有答应。 现在贺觉臣却跟他说,他住在这里。 不用明说,他也能猜到贺觉臣之前不搬回来住的真正原因,无非是不想见到他。 经历过更加荒唐的事,裴远溪此时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很快就走,不打扰你。” 黑暗中的那道呼吸蓦地沉了许多。 他不再耽误时间,转身走进卧室,摸到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灯。 不能再熟悉的布置出现在眼前,松软大床上的被子堆在一旁,似乎还是他上次接到电话匆忙离开的样子。 那天中午是他睡过最安心舒适的一个午觉,醒来后面对的却是刻骨铭心的噩梦。 裴远溪垂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他更不愿来的地方,如果说客厅留存的是欢快甜蜜的痕迹,那么这里就是藏在心底更柔软的记忆。 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他们拥抱、接吻、水乳。交融,做过最亲密的事,但也只躺在床上抱着对方,说过一直以来缄之于心的悄悄话。 对方施舍的余温对他来说已经太灼热,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岸,所以在这张床上,将藏了将近十年的秘密告诉了贺觉臣。 他记得那晚的灯光格外缱绻,贺觉臣深邃的轮廓也被照得柔和,听到他说出那个病症的时候,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那你会爱我吗?” “永远都会吗?” 贺觉臣向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他却从来都没有向贺觉臣确认过这一点。 指关节微微泛白,行李箱把手的坚硬金属快要嵌进肉里。 裴远溪绕开那张大床,走到衣柜前,把里面属于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收拾出来。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觉臣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紧盯着他的动作。 行李箱在地上摊开,裴远溪将叠好的衣服放进去:“拿走我的东西。” “……你要搬走?”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没停,衣柜里很快就空了一半,只剩下属于另一个人的衣服挂在里面。 接着又打开衣柜上方的柜子,将里面的收纳箱拿出来。 “你要去哪?”没听到他的回答,那道低哑的声音带了一丝焦躁不安,沉重的鼻息昭示着耐心快要告罄。 裴远溪充耳不闻,只想赶紧收拾完东西离开。 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手腕被攥住猛地往旁边一扯,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滚烫的身躯压在了床上。 两只手被铁钳似的大手固定在身后,两条腿也被坚硬的膝盖压住,瞬间就动弹不得。 “贺觉臣!”裴远溪瞪向身上的人,却被那双黑眸里的凶戾吓了一跳。 他顿时有些后悔,不该跟一个喝醉的人置气,如果刚才解释几句,也不会激怒不清醒的贺觉臣。 滚烫的鼻息轻轻喷在他脸上,贺觉臣高挺的鼻梁快要顶到他的脸颊,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搬走……你要搬到哪里去?” 身体紧贴,对方身上过高的体温烫着他的肌肤,让他心跳快了一拍。 不想再节外生枝,裴远溪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找到工作了,以后就在那边生活,不回来了。” 死一样的沉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了。 他的回答似乎没有让身上的人满意,桎梏仍是没有松开,反而手腕快要被加大的力道捏碎。 良久,才听到那道透着些许嘶哑的声音轻声问:“然后呢?” 裴远溪皱起眉头,不明白贺觉臣还想知道什么。 “然后认识新的人,跟别人组建家庭?”贺觉臣低头埋在他颈窝喃喃自语,忽地低低笑了一声,“你不就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裴远溪想起那天在车上跟贺觉臣说过的话,沉默片刻。 说实话,他已经没有信心再去寻找那样的生活了,就算遇到了合适的人,也不敢再尝试。 这样的痛苦,只经历一次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又有什么必要再为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冒险。 但他还是顺着贺觉臣的话点头:“是。” 贺觉臣从他颈侧抬起头,眼里翻涌着更让人心惊的风暴,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 半晌,才嘶哑地开口:“谁会爱你这样的人。” 裴远溪的心如同浸入寒冷的海底,一点点冻结。 原来这人还是能用一句话把他打进地狱。 “谁会爱你……”贺觉臣又低低地重复一遍,“那么多人喜欢我,哪个不比你有意思,随便找一个人,都不会拒绝留在我身边……不像你那么狠心……” 裴远溪静静地听着耳边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刀刀划开。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总算是在贺觉臣口中听到了几句真话。 手腕上的桎梏终于松开,腰身却被对方结实的手臂越圈越紧,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等那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停下来,他才平静地推开腰上的手:“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留他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他,他有多一无是处,那实在没有必要。 他早就清楚这一点。 “不许走。”贺觉臣偏执地收紧手臂,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血肉里。 这间房子是裴远溪一点一点布置得像个家,每个角落都有裴远溪精心打理的痕迹,裴远溪怎么能抛弃得这么干脆,就像那天丢下他走一样。 如果那天他没有说那句话,裴远溪是不是不会离开? “……你不是想让我搬回来吗,不是需要我吗?”贺觉臣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想掩盖住什么情绪,“说什么想跟我过一辈子……说什么未来……” 裴远溪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早知道会在这里受到这样羞辱,他一定不会过来,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都不重要。 至少不用从他厌恶的人口中再听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贺觉臣的声音低沉喑哑,执拗地问:“……学长,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只喜欢我……” “你不配。”裴远溪的视线终于移回他脸上,在那双猩红眼眸的注视下,一字一顿,“一想到曾经对你这样的人动过心,都让我觉得恶心,如果能够重来,我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 “东西我不要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第33章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尽数抽走, 连呼吸都凝滞,心跳声大得快要震碎耳膜。 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裴远溪动了动僵硬的指尖, 才发现指甲刺破皮肤, 深深陷进了肉里。 他松开手掌, 垂眸不去看贺觉臣的眼睛, 像是这样就能逃避现在的情境。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不打算跟贺觉臣多说什么, 但那些话说出口后, 心里反而顺畅了一些。 他比贺觉臣清楚, 短短的几句话能如何把人的心搅得鲜血淋漓。 擂鼓般的心跳声里, 混进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几近凶狠的眼神有如实质般,一寸寸刮过他的皮肤。 鼻尖闻到淡淡的酒气混着烟草味,跟平时清新的沐浴露味不同, 让他更加清楚此时的贺觉臣不在正常状态。 裴远溪甚至觉得自己会被暴怒的贺觉臣摁在床上揍一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箍在他腰上的手臂终于动了。 琉璃似的眼珠转了一下, 映出贺觉臣垂眼的模样,轮廓立体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腰间的一只手缓缓往上移,宽厚的手掌贴在他背上,另一只手仍然圈着他的腰,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像是慢镜头般,贺觉臣慢慢地俯下。身, 手臂缓缓收紧,脑袋埋进他颈窝,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圈进怀里。 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带着轻颤, 如同受了伤的猛兽:“不是那样的……” 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发生,反而对方才像是受伤的那个。 裴远溪以为这样会让他更痛快,但心脏像是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不管是欣喜和疼痛都显得无力。 困着他的胸膛像火炉一样温暖,让他想起无数个靠在对方怀里的瞬间,只是四肢仍然像浸在冰水里,冷得发麻。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抹去贺觉臣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 只是需要时间。 “放开。”裴远溪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腰间的手臂置若罔闻地圈紧。 裴远溪加重了语气:“贺觉臣,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这回禁锢着他的怀抱松动了些,那颗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很眷恋似的,许久才抬起来。 身上终于一轻。 裴远溪撑着床坐起来,没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贺觉臣,提起地上的行李箱就准备离开。 “不收拾了吗?”贺觉臣的手想要抬起又放下,眼里恢复了几分清明,酒似乎醒了一些。 裴远溪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朝客厅走去:“都扔了吧。” 他已经记不清收纳箱里放了什么东西,但现在对他来说,都没有离开这个地方重要。 贺觉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客厅才低声道:“我收好了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 经过凌乱的茶几时,裴远溪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笼罩在昏暗灯光下的那张沙发上。 就在不久前,他在沙发座垫下藏了两枚戒指,想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再拿出来。 虽然那个未来无法再实现,但现在拿去卖掉,还能抵他几个月的房租。 只是在贺觉臣的眼皮子底下拿出那两枚戒指,就像是在自取其辱,等第二天贺觉臣酒醒了,只会觉得他可笑。 谁也没有做过保证的感情,他居然连未来都已经想好。 见那道身影停顿,贺觉臣眼里隐隐燃起一丝希望,然而下一刻,就看到裴远溪拿起放在玄关的雨伞,毫不犹豫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紧紧关上,房子里再听不到半点声响。 贺觉臣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裴远溪先离开的背影。 之前每次都是他有事先走,有时候忙完回来,客厅的灯还亮着,裴远溪就坐在那盏落地灯旁望过来,眼里盛着温柔的光。 他还以为裴远溪永远都会等着他。 立在玄关前的身影良久才转身离开,又坐回沙发角落。 * 回到宿舍时,还没到门禁时间。 刚推开门,两个舍友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裴远溪的神情。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程安志有些讶异。 裴远溪提着只装了几件衣服的行李箱走进来,放在自己床位旁边:“嗯,没什么东西。” “都拿回来了就好,不然到那边还得再买。”程安志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放下心来,“我在跟我妈视频,她刚才还问你呢,要不要来打声招呼?” 裴远溪这才注意到程安志桌上的电脑亮着,屏幕上有人影在晃动。 他见过程安志的母亲几次,对方是一个很热情的人,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经常邀请他去他们家里做客,开学送程安志过来的时候还会给他和方茂带特产。 收起心中杂乱的思绪,裴远溪走到程安志的身后,弯腰进入镜头的范围:“阿姨好。” 屏幕中,烫着泡面卷的圆脸中年女人正在专心地涂指甲油,听到声音抬起头,眼睛一亮,把指甲油放到了一旁:“哎呀,远溪,好久不见!” 那张跟程安志有几分相似的脸凑近镜头看了看:“怎么瘦了这么多,脸上一点肉也没有,是不是程安志那臭小子抢你吃的了,我看他又圆了一圈。” 程安志在旁边大声喊冤。 裴远溪怔了一下,每天都在镜子中看到同一张脸,倒是没察觉到自己瘦了。 “前段时间生了点小病。” 程母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关切地问他具体的情况,程安志在旁边帮着回答,只是省去了分手的那一段。 “过两天毕业典礼,阿姨过来请你吃顿大餐,生病就是因为缺营养,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程母听完程安志的话,轻声细语道,“虽然瘦了也好看,但还是健康最重要。” 程安志在旁边瞪大了眼睛。 他可是刚到十八岁就被他妈说不会再长了,少吃点也没事。 “我呢我呢?”程安志还以为他母亲的观念终于转变,期待地凑过去。 程母眼里的慈爱瞬间消失,“啧”了一声:“我正跟远溪说话呢,你挡到他了,头那么大,生你的时候就费老鼻子劲。” 程安志哭丧着脸:“妈,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程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你,我哪生得出来那么好看的娃。” “……”程安志把裴远溪按到自己座位上,郁闷地蹲到一旁画圈圈去了。 他怎么才发现裴远溪这么容易勾起母爱。 裴远溪眼里浮现出笑意,等他们说完,才跟程母道谢。 一见到他,程母立刻又变回了慈爱脸,跟他多说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台灯透出一丝暖意,似是贪恋那一点温度,裴远溪的手指在电脑上停留一瞬才起身。 毕业典礼当天,505宿舍又在重演拍毕业照那天的情景。 裴远溪在镜子前熟练地扣着纽扣,程安志和方茂手忙脚乱地披上垂布,学士帽歪在一边。 终于等到裴远溪穿好学士服,两人立刻上前求助,只见那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动作,很快将他们身上凌乱的布料整理好。 三人一起出发去参加典礼。 礼堂外乌压压的都是人,有参加毕业典礼的毕业生,有毕业生的家人朋友,更多的是来给另一半送花的小情侣。 他们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才找到他们班的队伍,站到了队伍最后面。 “我妈说路上有点堵车,要等典礼结束才到了。”程安志把手机放回口袋,搓了搓脸。 方茂被周围的人挤来挤去,眉头紧皱:“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等会应该不给家属进去,晚点到也好。” “有道理。”程安志心不在焉地左右张望,“哎,你们看到小谢没,他跟我说今天要来啊。” “他来干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来看他崇拜的学长。”程安志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方茂瞟了他一眼,不用开口也能看出他想说“就你”。 程安志轻咳一声说了实话:“他说想来跟我们合影。” 这个时间除了毕业生之外,很多学生都已经考完试回家了,他没想到谢向星为了跟他们合影,竟然在学校里多留了一个星期。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觉得他们跟谢向星的情谊还没深到这个程度,但他还是乐呵呵地答应了。 方茂也跟着朝周围看了一圈,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头顶,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他们只能放弃在这里寻找谢向星,跟着班级队伍进了礼堂。 走到他们班的位置坐下后,程安志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风扇,给两个舍友一人一个。 c市才刚步入夏天,天气还不算热,但这么多人挤在礼堂里,空调失去了作用,他们刚坐下就汗湿了后背。 裴远溪接过小风扇,道了声谢。 闷热的空气让人提不起劲,他抬眼看向礼堂前方,坐在他前面的人正好回头看挂在墙上的钟,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虽然他连班里的同学都没认齐,但那个男生没有穿学士服,长得又年轻,能看出不是他们班的人。 男生看了一眼时间就转过头,亲昵地挽住身旁女生的手臂,看起来是陪女朋友参加典礼的学弟。 两人刚说了几句悄悄话,男生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裴远溪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垂下眼睫,研究手里的领奖站位图。 随着入场的人越来越多,礼堂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周围的人都没兴致聊天,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开场。 在一片寂静中,男生打电话的声音格外突出,即使不想听,也还是清晰地传进耳朵。 “……这,我也联系不上贺哥啊,实在不行就按他当初给的草案做,反正我们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案。” “前段时间我就觉得他状态不对,你说是不是因为……哎呀,知道了,我不乱说了。” “……找辅导员有什么用,等着贺哥来收拾我们吗?我看还是别打扰贺哥了,不就是失恋吗,过几天就好了。比裴学长好看的找不到,比他体贴懂事的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贺哥应该更喜欢那种吧……” 第34章 一片寂静中, 每句话都清晰地在观众席回响。 男生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量太大,还想继续说什么,被女朋友用力地扯了一下, 示意他别再继续说。 电话挂断,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这龟孙……”程安志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 如果不是在毕业典礼上, 他非得上去把那人臭骂一顿。 说得好像谁稀罕贺觉臣似的, 明明是贺觉臣配不上他们远溪。 也许是他充满怒火的眼神太强烈,男生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犹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后面坐着的三人, 脸色一僵, 缩着脖子转回头。 周围玩手机的人都抬起头, 悄悄朝几人的方向张望, 都又想起贺觉臣在酒吧说的那句话。 难不成“没感情”说的是裴远溪不够温柔? 想想也是,在两人交往之前,所有人对裴远溪的印象都是高岭之花, 又能温柔到哪去? 看来就算没有那件事, 两人也迟早会分手。 裴远溪像是没听到周围的声音, 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纸。 眼前的文字出现重影,他想起那天在卧室里,贺觉臣喝醉后说的那几句话。 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不合适,又为什么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手里的纸张边缘被捏皱,他定了定神,将注意力放回纸上。 漫长的等待过后,毕业典礼终于开始。 在开幕式和校长致辞结束后, 辅导员过来喊等会要领奖的学生去前排等候。 裴远溪起身准备过去,程安志和方茂坐在人群里憋得慌,也想起来走动走动。 三人离开座位, 打算从礼堂后方绕过去。 经过后门时,有人正好从外面进来,喊了程安志一声。 他转过头,眼睛一亮:“妈!” 程母还是在毕业典礼结束前赶到了,她笑着跟三人打了声招呼,还想跟裴远溪说话,被程安志打断。 “他等会要去领奖,回来再说吧。” 程母露出惊喜的表情:“远溪这么厉害。” 像夸赞小孩的语气让裴远溪有些不自在,但并不反感。 没来得及说几句,裴远溪就先去前面排队了。 一行人逐个上台领奖,快要排到他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只来得及低头匆匆看了一眼。 洪蕴雯:[听说你们学校今天毕业,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跟你爸商量过了吗?]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裴远溪眼里划过怔然,对洪蕴雯会给他发消息这件事有些意外。 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又有许久没联系,就连裴骞也没有再找过他。 但对方应该不是来祝贺他毕业,而是有别的事要找他。想起之前那件事,他下意识有些抵触对方要说的事。 来不及回复消息,前面的人已经上台,他把手机又放回口袋,打算等会下来再回复。 颁奖结束之后,毕业生们依次上台领学位证书。 裴远溪跟两个舍友领到学位证书后,直接走向后门,打算提前离场。 程母从另一边快步走过来,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祝他们毕业快乐。又拿出手机,给他们看刚才她拍的照片,他们三个上台时站在一起,都被拍了进去。 几人边说话边往外面走,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 程安志眯眼看了一会,一拍大腿:“小谢,你总算来了,等你半天!” 朝他们走来的人果然是谢向星。 比那张俊脸更吸引人的,是他手里抱着的三束花,几乎要把他的脸遮住。 “来就来嘛,还送什么花。”程安志笑眯眯地伸手接花。 谢向星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让他拿到一束橙色的花,又把另一束相同的花递给方茂:“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有点仪式感。” 接着,他转头看向裴远溪,将怀里剩下的一束花递过去:“毕业快乐。” 梦幻般的天蓝色花束映亮眼底,裴远溪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花:“谢谢。” 程安志原本还在喜滋滋地摸着娇嫩的花瓣,一抬头看到裴远溪的花,顿时觉得手里的花不香了:“我怎么觉得远溪的花更好看?” 谢向星面色不变:“是吗,那个只剩最后一束,我随手拿的。” “好看太多了,都不像是一个档次……哎呦!” 程母在程安志头上敲了一下:“小同学给你送花是好心,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程安志捂着头:“……谢谢学弟。” 谢向星这才注意到程母,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好”。 程母笑开了花:“小谢是吧,长得真俊,等会阿姨请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谢向星乖巧地应了声“好”。 方茂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定在一处:“我爸妈来了。” 他们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对穿着得体的中年夫妇站在不远处。 程安志向那边打了个招呼,又问:“那你等会还来吃饭不?” “来啊,他们忙得很,拍个照就回去了。”虽然听起来很不满,但方茂眼里还是有几分笑意,“我先过去了。” 他几步跑到那对夫妇面前,两人笑着揽住他的肩膀,仰头跟他说话。 “走吧。”程安志用胳膊碰了碰看着那边出神的裴远溪。 几人打算回宿舍等方茂,走到一半,裴远溪想起刚才把小风扇放在座位上忘了拿,停下脚步:“我回去拿个东西。” “哦,好啊。” 裴远溪走回礼堂前,打算从后门进去,又从旁边绕了半圈。 毕业典礼还没结束,礼堂里不时传出掌声和欢呼声,衬得外面格外寂静,只有枝头偶尔响起几声鸟叫。 走到礼堂后方时,突然瞥见树荫下立着一个人影,正看着这边。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几只鸟扑棱着翅膀从枝叶间飞出。 刚才还在别人口中听到失联几天的人,就静静地站在树下。 裴远溪仿佛没看到那道身影,低头快步朝后门走去。 “你不用躲着我。”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一抬头看到贺觉臣已经走到了面前。 裴远溪蹙起眉尖,不得不停下脚步:“我赶时间。” 贺觉臣的视线下移,看向他手里的一大捧花,唇角抿起:“赶着去找他?” “跟你无关。”裴远溪眼里有些反感。 他不知道贺觉臣还记不记得那天喝醉后的事,但看样子应该是忘了,不然不可能在听到那些话后,还出现在他面前。 以贺觉臣的性格,如果还记得那些话,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来找他,因为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再严重些,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报复他。 对贺觉臣来说,报复他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就像那时让他没法留在恒钧,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现在的态度。 看来那晚的事,贺觉臣一点也不记得了。 真可惜,裴远溪心里闪过这几个字。 “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毕业快乐。”贺觉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日的偏执和疯狂都已经消失,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着。 这是第二次从贺觉臣口中听到这句话,但心态早已不同。 他想,最没有资格跟他说毕业快乐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嗯,你可以走了。”裴远溪眉眼微冷,不想多纠缠。 面前的人仍是没有让开,一堵墙似的挡在前面。 又一阵掌声传出来,一墙之隔的礼堂里气氛热烈,欢呼一声接着一声。 毕业本就该是一件开心的事,走出校园,去迎接充满希望的新生活。过去的一切不愉快,都能留在昨天。 离开这个地方,就是他摆脱过去的第一步。 “什么时候走?”沉默片刻后,贺觉臣又低低地问。 虽然没有明说,但裴远溪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时候搬出学校。 上次贺觉臣这样问,他回答的是最迟七月搬走。 现在六月才刚刚过半,他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几个大纸箱堆在床位旁,打算今晚就寄到a市。 去a市的车票也早就买好,明晚,他应该就能住进那边租好的房子了。 但这些都没有必要告诉贺觉臣。 “我听说你打算去景曜,”贺觉臣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更低,“a市离这很远。” 裴远溪的心跳像是被石头压住,迟迟才传来一声响,难以言说的酸涩感顺着血管蔓延。 不出意外的话,他跟贺觉臣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也许贺觉臣很快就会忘了他,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可能是在多年后的同学会上,那时贺觉臣早已褪去青涩,就算想起他,内心也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那也是他所希望的。 “嗯。”裴远溪轻轻点头。 礼堂的后门打开,毕业生们按专业排着队走出来,手里拿着学位证书,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典礼。 几滴小雨落下,他们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扶着学士帽朝宿舍楼跑去。 毕业生们接连不断地从身边走过,不时有人好奇地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人,又被队伍后面的人推着走,来不及多看几眼。 人群中,裴远溪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容,是他们专业的人。 刚才坐在他前面打电话的男生也在其中,正瞪大了眼看着这边,似乎想过来又有些迟疑。 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他心中有些自嘲。 随便一个人都知道贺觉臣不喜欢他这种类型,在别人眼中,也许是他在死缠烂打。 毕业典礼已经散场,裴远溪不想再多停留,转身想从礼堂前门直接进去。 手腕突然被身后的人抓住,修长的指骨紧紧贴着他的脉搏,那道低沉的声音有些哑。 “……还会回来吗?” 滂沱大雨终于落下。 第35章 豆大的雨滴将枝叶压弯, 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往外走的人群都急急忙忙倒回来,又躲进了礼堂,焦心地望着外面突然下大的雨。 手腕上紧贴着的滚烫温度没有松开, 拽着裴远溪往旁边走了几步, 站到了礼堂后门旁有遮挡的地方。 凉丝丝的雨点擦着肩膀落下, 长睫沾了雾气, 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 那双漆黑的眼瞳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还在等一个回答。 “也许吧, ”裴远溪看到那双黑眸深处有光亮跳动, 又接着说完下半句, “你不在这的话。” 耳边只剩下嘈杂的雨声, 半晌, 贺觉臣唇边才提起一点弧度:“没必要这么绝情吧。” 跟惯常的笑容不同,似乎还带了一丝勉强。 裴远溪不想跟他争辩谁更绝情这个问题,手腕一点一点抽出, 还剩一点就要挣脱时, 又被死死抓住指尖。 贺觉臣的眼底翻滚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晚的偏执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学长,我不会让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 累到极致,已经没有力气再感到愤怒,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这辈子都不要再跟眼前这个人扯上关系。 “贺觉臣,我不亏欠你什么,如果你还想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请你去找愿意陪你玩的人。”他呼吸微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各自安好吧。” 就像那些人说的,贺觉臣从来不缺喜欢他的人,他玩不起的游戏,多的是人愿意陪贺觉臣玩。 “你做梦。”贺觉臣面无表情,眉眼间一片阴冷。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裴远溪用了点力气把手抽出来,转身走进礼堂。 周围的目光密密麻麻,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他们的对话,但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走到刚才的座位拿回东西,不想再碰到那个人,快步从前门离开了。 回到宿舍时,其他几人都已经换好衣服在等着。裴远溪将身上的学士服脱下,跟他们一起出门。 程母为这次请客早有准备,预订了一家海鲜酒楼的位置,上了满满一大桌的菜。 看在今天日子特殊的份上,她也没有拦着程安志点了一打啤酒,让他们吃个尽兴。 吃到最后,程安志已经有些醉意,抱着裴远溪干嚎,说舍不得他。 他们宿舍只有裴远溪一个人不留在c市,以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一想到这个他就心里难受。 “小谢,”程安志撒开安静吃虾的裴远溪,又晃着脑袋看向桌上另一个人,“我们远溪可就交给你了,你多照顾照顾他,嗝,不要让他太拼了。” 正好谢向星就坐在他旁边,他抓起谢向星的手,又把裴远溪的手放上去。 裴远溪无奈地任由醉鬼折腾,没有挣开。 指尖相碰的瞬间,谢向星感觉到一阵酥麻,低低应了声“好”。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没有当真。 一餐饭吃到天黑,才终于结束。 走出酒楼,程母跟他们告别后,在路边打车回去了。 把脚步不稳的程安志扶回宿舍,方茂又马不停蹄地去帮裴远溪搬纸箱。 本来宿舍三个人很快就能搬完,但现在没法指望醉成烂泥的程安志,谢向星便主动留了下来,帮他们一起搬下楼。 大大小小的纸箱搬到宿舍楼下,被快递员拖上小货车拉走。 三人在原地目送着小货车远去,又站了一会,才沉默地转身走进宿舍楼。 谢向星回了自己宿舍,裴远溪和方茂也回到505宿舍。 其他两人的东西早就搬走了,裴远溪的床位也清空后,宿舍里彻底空了下来,跟他们四年前搬进来的时候一样。 方茂不是多情善感的人,此刻竟然也有些惆怅,转头问裴远溪:“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上午十点。” 方茂点了点头:“我跟老程叫的车比较早,明天走的时候就不叫你了。” 为了不让留下来的人太伤感,他们宿舍约好了同一天搬走,方茂和程安志都在c市,就一起叫了辆车。 “好。” “以后没事多出来聚聚,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们。”方茂扶在椅背上的手来回摸了摸,又多说了两句。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明天就要分离,但太正式的告别又有些奇怪,方茂没再说什么,拿着毛巾进了洗手间。 清晨,光线透过床帘照进来时,裴远溪听到了两个舍友起床的动静。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程安志在床上小声呻。吟,被方茂提醒小声点。 哗啦啦的流水声传来,他们宿舍的水龙头质量不好,每次拧开一点就滋出很大的水流。水声被人小心地拧到最小,接着响起洗漱的声音。 一切都跟以前无数个清晨相同,但在所有动静停下后,他听到调整行李箱拉杆的声响,轮子在平滑的地面滚动,朝门口移动。 片刻后,宿舍门被轻轻带上,全部声响都跟着消失。 裴远溪睁着眼睛躺了一会,没了睡意,从床上起来。 东西早就已经收拾好,他行李箱里放了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和换洗衣物,其他东西都直接寄到了a市。 他洗漱过后,简单打扫了一下宿舍,就把宿舍的水和电都关了。 时间还早,他在书桌前坐下,望着空荡荡的宿舍有些出神。 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反而没了实感,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期末,在假期过后又会回来。 但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四年来的回忆在脑海中闪过,最鲜活的部分,仍然是在大学的这最后一年。 只是那个人不值得他再回想起。 裴远溪没在宿舍待多久,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提前拖着行李箱离开,打算去高铁站等。 昨天夜里又下了雨,地面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坑,水面映出万里无云的蓝天。 行李箱轮子辗过水坑,留下一行长长的痕迹,向着校门外延伸。 几分钟后,一双崭新的运动鞋踩入水坑,没有停留半秒,朝着宿舍楼走去。 宿舍楼门口堆着毕业生留下的课本和纸箱,清洁工正一摞一摞地搬上推车,跟宿管阿姨聊着这些废品能卖多少钱。 语速极快的方言突然一顿,宿管阿姨转头看着从外面进来的男生,觉得那张轮廓锋利的脸有些陌生,犹豫着要不要拦住,但男生已经消失在眼前。 贺觉臣径直走进狭窄老旧的电梯,按下五楼,抬眼看着数字慢慢往上跳。 之前他说过要帮裴远溪搬宿舍,但以现在两人的关系,不可能联系得上裴远溪,所以他只能直接来宿舍找人。 要带走的东西应该不少,又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没人开车送到机场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在面前打开,他抬腿迈出电梯。 假期里的宿舍楼道一片寂静,几张敞开的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宿舍里早已被搬空。 沉缓的脚步声在楼道回响,贺觉臣走到505宿舍门口,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传来动静,反而是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贺觉臣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放下。 他不是不知道裴远溪毕业后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甚至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熟悉香味,仿佛裴远溪上一秒才从这张门走出去,跟他擦肩而过。 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一会,他才抬腿踏进一尘不染的宿舍,走向裴远溪的床位。 他其实来过这里几次,依稀记得裴远溪的床帘是明亮的淡黄色,书桌上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气萦绕在周围。 另一个舍友还开玩笑地跟他说,只有裴远溪的床位在宿舍来人时不用临时收拾。 修长的手指抚过桌面上刚擦完还没干的水痕,贺觉臣有些发怔,似乎还能回忆起桌上摆过的东西。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没有把毕业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裴远溪毕业后跟以前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还是能随时去见裴远溪,只是有些不方便罢了。 他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要跟恋人黏在一起的人,就算见面的机会少了,也没有多少影响。 可现在裴远溪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学校,他只知道裴远溪去了a市,连住在哪片地区都不清楚。 以前还能在学校里见到裴远溪,现在他跟裴远溪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断了。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心口,每一下跳动都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几乎是下意识拿出手机,看到裴远溪的聊天框还静静躺在列表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才缓了一些。 点进聊天界面,后面的几条消息都由他发出,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再往上翻,裴远溪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生日那天叫他来家里吃午饭。那时他刚好在附近,看到后想着等会就过去,便没有回复。 还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没想到那条消息成了聊天记录里对方发过来的最后一句话。 屏幕光照亮没有表情的脸,贺觉臣垂眼往上划了几下,时间线越往前,对面发过来的消息越多。 一条突兀的分享链接出现在眼前,他的指尖顿了一下,想起这是裴远溪在某个晚上发来的,后来又跟他说发错了,所以他还没有点开过。 在这一刻,却突然对链接里的内容产生好奇,点进了链接。 有几分眼熟的界面出现在眼前,他怔了一下,想起这是很久之前,在学校里很流行的小游戏。那时他的几个群聊都被这个游戏刷屏,也点开看过一眼。 游戏很快加载完毕,屏幕上出现一个装修精美的小房子,他没想到裴远溪也对这类游戏感兴趣,划动屏幕看了一眼。 还没点进小房子,就看到门牌上写着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名字。 [裴远溪&贺觉臣] 悬在屏幕上方的指尖迟迟没有再落下。 贺觉臣定定地盯着那个门牌,心口仿佛塌陷了一块,突如其来的酸楚自深处升起。 是他毁了本该拥有的一切。 第36章 开学季, c大校园里人声鼎沸。 走进校门的学生络绎不绝,新生们跟在帮忙拿行李的学长学姐身后,兴奋好奇地四处张望。 林荫大道两旁的摊位一个接一个, 社团成员热情地给路过的学生派发传单, 每个从林荫大道出来的人都抓了满手的小礼物。 与此同时, 论坛里也同样热闹。 [上学期回家太早了, 有人知道那件事最后怎样了吗?] [无事发生,裴远溪毕业典礼刚结束就搬出去了, 最后也没撕起来] [那两个人的性格也不可能撕起来, 不过裴远溪不会后悔吗, 那可是贺觉臣, 就算说话不好听也是事实,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听今年毕业的学姐说,毕业典礼那天贺觉臣也去了,好像还想挽回裴远溪] [楼上详细说说!] …… 论坛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新生们虽然一头雾水, 但之前的相关帖子已经很多, 搜索一圈后就明白了个大概,立刻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校园里,贺觉臣的知名度一直不低,但真正跟他有接触的人却少之又少。 除了参加几个含金量高的竞赛之外,他几乎不参加任何活动,上课也全凭心情,一学期来不了教室几次。 这个学期更是在学校都看不到贺觉臣的人影, 只听说他搬出了宿舍,有事的时候才会来学校。 因此想要知道他的近况,只能从认识他的人那里打听。 然而贺觉臣身边的人也个个不简单, 别说对论坛的风言风语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也不敢在上面说关于贺觉臣的事。 毕竟别人都只是吃瓜,而他们是真的要在贺觉臣身边混,谁也不敢尝试得罪贺觉臣的后果。 于是跟贺觉臣有关的帖子在首页飘了几个星期,也没有知情人出来透露一个字。 直到一天,有个标题挂了贺觉臣大名的帖子出现在首页,开头就自爆是贺觉臣某个竞赛项目的成员。 楼主疑似喝醉,在帖子里大吐苦水,没有理会楼里兴奋吃瓜的其他人,自顾自地诉苦了几百楼。 说什么贺觉臣之前是笑面虎的时候还没这么难应付,现在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吓得两腿发软,天天都做噩梦。平日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说话前也要深思熟虑,就怕哪句话触动了贺觉臣哪根神经。 又说什么虽然只要跟着贺觉臣的队伍就一定能拿奖,但这段时间比高考的压力还大,做项目期间连约会都不敢去,生怕被看出有一丝懈怠,这样下去迟早要神经衰弱。 光是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都让围观群众头皮发麻,想起那张俊美的脸都打了个哆嗦。 之前贺觉臣还没传出过这样的风评,所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不是崇拜就是羡慕,几乎将他吹捧成家世优渥能力超群外貌英俊的完美人物。 这样的转变让众人不禁联想到那段让很多人都感到遗憾的恋情,纷纷猜测贺觉臣会不会还没放下。 第二日,那个帖子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相关讨论也一并被删除,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围观群众点开申请删帖的记录,发现上面一整排全是昨晚那个楼主的申请,将全部帖子删了个干净后,还恳求版主把自己的号永久封禁。 校园论坛的账号无法注销,永久封禁已经是销声匿迹最好的办法。 围观全程的众人又对贺觉臣的可怕程度加深了认识。 然而在几个月后,贺觉臣带领队伍拿下国际商业竞赛金奖的消息传来,打破了“因失恋状态不好”的传言。 众人惊叹过后,也不再讨论之前那些事,渐渐的,裴远溪这个名字越来越少被人提起,只有在论坛聊到学校历届神颜或学神时,才会再次出现在一楼。 * 夜幕降临,景曜办公大楼的灯光层层亮起。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敲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屏幕光在映在一张张神情专注的面容上,偶尔有人端着笔记本电脑起身,走到其他人的工位弯腰小声询问。 角落一个女生敲键盘的动作一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内容露出困惑的表情,抬头看了看四周,轻手轻脚地起身朝前排的办公桌走去。 靠窗的工位上,面容白皙的青年正认真地看向屏幕,修长的手握在鼠标上,不时轻点几下。 这一幕让人不忍心出声打扰,女生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小声地喊了一声:“裴哥。” 电脑前的人转头看向她,一副防蓝光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轻薄镜片后的长睫根根分明,眼眸清亮,漂亮的眉眼添了几分文雅:“怎么了?” 女生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电脑递过去:“这个运行出错了,我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看看。”裴远溪接过她的电脑,放在办公桌上,指尖在触摸板上轻轻滑动。 女生的目光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停留几秒,又没忍住瞟向旁边的漂亮青年。 刚来景曜实习的时候,她和另一个男生被分给了裴远溪带,还担心这位公司里最年轻的工程师能力不如老员工。见到本人后,被惊艳的同时,又担心这样高冷的人对他们没有耐心。 但一个月过去,她和那个男生就成了实习生里面最让人羡慕的人。 裴远溪不但能力出众,对他们也有十二分的耐心,平时解答问题通俗易懂,他们不懂的地方怎么重复都不会发脾气。 其他实习生被严厉的老员工责骂是常有的事,而他们从来没见过裴远溪生气的样子。 有次他们不小心闯祸,差点导致工期延误,在公司胆战心惊了大半天,也没等到任何人的责问。 到了午休时间,裴远溪才在三人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他买了下午茶,让他们去茶水间的冰箱拿小蛋糕。 他们从茶水间回来,就看到研发经理站在裴远溪的工位旁,面色不虞地说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见裴远溪轻声道:“……他们只是缺乏经验,我留下来加几天班,把工期追回来……” 几句话后,研发经理的脸色重新放晴,拍了拍裴远溪的肩膀走了。 两人感动得眼泪汪汪,立志要成为今年最优秀的实习生,做出成绩来报答裴远溪。 思绪回笼,女生看到裴远溪微微侧过身,白皙如玉的手指在屏幕上的某处隔空指了指。 “你看这里……” 好听的嗓音在耳边温声讲解,女生听得十分认真,偶尔用力点点头。 问题解答完之后,女生抱起自己的电脑,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裴哥,小梅姐说今晚平安夜去聚餐,让我提醒你早点下班。” 裴远溪点了点头:“好。” 女生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工位。 今天的工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裴远溪在键盘上敲下最后几行字母,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关掉电脑。 也许是平安夜的缘故,办公室里已经空了大半,苹果的清香飘在空气中,每人工位上都摆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是公司早上统一发的。 裴远溪拿起苹果放进包里,把办公椅推进桌下,朝电梯间走去。 公司一楼大厅,一群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看到他立刻起身招手。 “就等你了,走走走出发!”小梅穿了一件应景的红毛衣,拽了拽他的手臂,在前面蹦蹦跳跳带路。 参加聚会的都是年轻员工,他们这些人里只有裴远溪分到了实习生,其他实习生都分给了老员工,所以他们平时出去玩都带着裴远溪的两个实习生。 众人离开公司,朝热闹的街道上走去。 街旁的树上都挂满了红红绿绿的灯,装饰着几朵白色雪花,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小贩在卖鹿角头饰和小圣诞树,模糊的圣诞歌从远处传来,到处都充满节日气息。 冷风里带着浓浓的烟火气,裴远溪的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冰冷的手慢慢捂热,看着同事们说笑打闹,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快半年,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公司的人都对他十分友好热情,让他慢慢地也愿意多接触一些人,融入这个集体。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向星:[平安夜快乐] 谢向星:[我打算下个星期过去实习,到时候见] 这几个月来,谢向星跟他一直有联系,大部分都跟实习的事有关,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能聊的话题。 只是每次看到这个名字,都会让他回想起跟那个地方有关的事,有时觉得那段记忆已经非常遥远,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裴远溪低头在屏幕上打字。 [好,到时候见] 前面的人群突然停下脚步,拐进路边的一家餐厅,他抬头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口袋,跟在后面走进去。 餐厅里的空调很足,众人在暖烘烘的包厢里坐下,没过一会就出了汗。 特色菜上了满满一桌,包厢里气氛热烈,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还说人家没对象呢,我们这桌上的人,哪个平安夜有约会啊?” “哎,找不到对象跟不想找对象还是有区别的。” “得了吧,这话只有小裴有资格说。” “小裴,明天就圣诞节了,一个人过多没意思,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么样……” “你得排队啊,先给公司里的人机会,其他人排后面去。” 桌上闹哄哄一片,裴远溪唇边带着清浅笑意,任由他们调侃。 一餐饭吃到深夜,几个喝多了的人互相搀扶着出去,清醒的人帮忙在路边拦车。 把喝多了的人都送走后,裴远溪正要离开,突然被两个实习生喊住。 只见他们一人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伸手递给他,青涩的脸跟苹果一样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包厢里空调太热。 “裴、裴哥,平安夜快乐!”男生大声道。 “平安夜快乐,裴哥。”女生也跟着说了一声,又犹豫道,“你别在意他们的玩笑,谈恋爱还是要碰到合适的人才行,你这么好,一定能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裴远溪放在口袋里的手蜷了蜷。 “谢谢,平安夜快乐。”他接过那两个除了包装花里胡哨之外,跟普通苹果没什么区别的苹果,“你们早点回去吧。” 两人扭捏了一阵,又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打车走了。 裴远溪也转身朝家里走去。 路边小贩的东西都差不多卖完了,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摊,边收拾边搓着冻僵的手,口中呼出一口白气。 枯黄的树叶被寒风吹落,摇摇晃晃地落在脚边,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拉长。 热闹喧嚣声逐渐远去,裴远溪脚步一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虽然这份工作的薪水足够他租更好的房子,但因为不想折腾,他现在还是住在一开始租的那个小房子里。 昏暗曲折的小巷里空无一人,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寒风呼啸而过,带来巷子深处的几声犬吠。 几栋陈旧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裴远溪走到铁门前,刚准备拿出钥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踩碎枯叶的动静。 第37章 铁门两旁褪色的春联被风掀起, 头顶快要脱落的灯泡摇摇晃晃,地面的影子也忽短忽长。 现在已经是深夜,外面的街道还有刚过完节日往家赶的年轻人, 但这条小巷里的居民大多数跟节日绝缘, 早早地回到家中, 紧闭家门。 此时万籁俱寂, 那一点动静在耳中十分清晰。 裴远溪掏钥匙的动作顿了一下,还在想是不是哪个邻居, 回过头去, 却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发出沙沙的声响, 刚才的那声动静仿佛是他的错觉。 昏暗的路灯只能照亮几米内的景象,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可疑的事物,便没有在意, 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铁门关上, 一道高挺的身影才从粗壮的树干后迈出一步。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带着说不清的浓烈情绪, 紧紧盯着那扇铁门,目光随着楼道一层层亮起的灯光向上移,停在最后熄灭的那层楼。 楼层不算高,依稀能看见掉漆的外墙和生锈的窗户护栏,但那扇小窗里挂着干净的淡黄色窗帘,透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西移,树后的身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裴远溪拉开防盗门走进家里的时候, 心里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一带的治安不好,附近巡逻的保安一般不会走进巷子里面,前几天还听到楼下邻居聊天, 说家里的窗户被撬开了。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检查了一下窗户上的锁扣,忽然动作微顿,抬眼看向黑乎乎一片的楼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一道视线,正看着这边。 白皙的手指揪着窗帘的边缘,下一刻便“唰”地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裴远溪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解开衬衫扣子,朝浴室走去。 这间房子不大,除了十几平米的客厅之外,只有一间卧室和浴室,站在门口就能看清所有空间。 当初选择住进这里,是因为积蓄不多,工作又还没稳定下来,这间离公司不远又便宜的房子再合适不过。 但现在的收入已经足够他在更好的地段租一间不错的房子,今晚的事让他终于动了搬家的念头。 他对住所的要求不高,又不喜欢太大太空旷的房子,只需要在公司附近租个跟现在差不多的房子就足够。 热水冲刷走一天的疲惫,裴远溪在心里做好决定,关掉花洒,擦着头发走进房间。 他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打开租房网页,目光在各类信息上浏览,最后选定一个价格合适的房子,约了明天下班去看房。 如今他一个人在a市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大开销,按理说没必要省着花,但他打算在a市买一套小房子,以后在这边定居下来。 他之前算过,以他现在的薪水,大概五六年后可以攒够钱。虽然他对买房没有执念,但总要有一个目标。 如今他孤身一人,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受拘束,来去自由,但似乎没有能真正落脚的地方。如果有一个自己的家,哪怕家里只有他一人,也会好很多。 枕头旁的手机亮了起来,裴远溪把电脑放到一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发来消息的是谢向星,问他有没有推荐的房子,他来不及过来看房,想直接租好房子再过来。 正常来说,大四学生九月就可以开始实习,但谢向星选择实习的地方离学校太远,往返不方便,所以干脆在前几个月先把学校的事解决了,再过来实习。 在这样的情况下,抽不出空来a市看房也能理解。 裴远溪把刚才看上的那套房发给谢向星,跟他说明天看房后再告诉他具体情况。 谢向星回复了一个可爱的小熊鞠躬表情。 将手机放回枕头旁,裴远溪关掉床头灯,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他躺进被子里,又不自觉地看向漆黑的窗户,想起今晚听到的那声动静,翻了个身背朝窗户。 只希望明早起来不要又听到邻居家里进小偷了。 一夜无梦,枕头旁的手机震动将人惊醒。 早餐摊的香气飘到了窗边,吆喝声断断续续传来,电动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裴远溪按掉闹钟从床上坐起来,静静地等了会,没听到楼下有人喊遭贼,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起床洗漱换衣,在家里吃完早餐,便出门去公司了。 昨天晚上出去过节的人不少,几个宿醉的人走进公司时脚步虚浮,黑眼圈挂在眼下。 刚走到工位前,裴远溪就看到桌上摆着几个礼盒,有的是公司统一发的,有的是同事送的。 “哎呦,这么多好东西啊!”旁边的中年同事一屁股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跟裴远溪搭话,“小裴昨晚去哪约会了?我看你们年轻人个个都没什么精神,都陪女朋友去了吧?” 裴远溪在工位前坐下,打开电脑:“没去约会。” “嗯?”中年同事愣了一下,不解地摸了摸秃了一半的头顶,“你女朋友不会跟你吵架吗?” 想当年他年轻那会,要是敢漏掉一个节日,都要被他对象数落好几天。 “我没女朋友。”裴远溪点开一封邮件开始回复,依旧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 同事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坐在裴远溪旁边这么久,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裴远溪肯定有对象,所以从来没有问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单身。 “我给你介绍几个怎么样,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他兴奋地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要是能撮合裴远溪跟他侄女在一起,就能有个这么优秀又好看的侄女婿,别提多风光了。 裴远溪敲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垂了垂眼:“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些。” “为啥?”同事刚问出口,就想起裴远溪才毕业没多久,一切都还没稳定下来,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想等买房了再娶媳妇是吧?” “……嗯。” 同事朝他挤眉弄眼:“那你有需要了随时找我啊,别让老孙他们知道了。” 虽然心底清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裴远溪还是答应下来。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忙碌的一天拉开序幕。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消息,裴远溪瞥了一眼,看到总监让他去会议室一趟。 自从参与了手头这个重要项目后,就经常要跟管理层的人接触,他端着电脑起身,朝楼上的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坐在长桌旁,见他进来,随意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吧。”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裴远溪的脚步顿了一下,才走到总监旁边坐下。 他打开电脑,正想跟总监说明项目进度,就看到对方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最近成峰的新系统你看了吗?” 成峰也是一家科技公司,跟景曜一直是竞争关系,最近裴远溪参与的项目跟成峰高度相似,也是因为这个,团队里的人都憋着一口气,不想被比下去。 裴远溪点头:“看了。” 虽然改进了一些,但本质上还是老一套,只是宣传力度很大,理应不会引起高层的关注。 总监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告,曲起食指在上面敲了敲:“他们最近刚拿下远翔集团,还有其他集团在和他们接洽,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市场份额会进一步被压缩。” 这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情况,裴远溪低头看向那份报告,眉尖轻蹙。 “我最在意的是他们。”总监伸手指向报告上的某处,“其他集团可能是闻风而动,但风向如何,还要看他们。” 裴远溪的视线看向那处,“逸晟集团”几个字撞入眼睛,让他微微一怔。 那是贺家的产业。 空气安静片刻,总监才又继续道:“逸晟之前一直用内部团队开发,这是第一次考虑外部合作,听说是管理层调整的原因,我们现在还有机会争取。” 这些消息都只是听说,至于那个家族内部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清楚。 这件事对裴远溪这样刚进入公司不久的员工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他还是点头应道:“我回去再继续改进……” “我们需要你去争取这次合作机会。”总监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道。 裴远溪又是一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你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逸晟的新团队更注重技术,仅仅是商务谈判不能打动他们,像你这样有实力的新鲜血液,才是他们想看到的。” 白纸上的集团名刺得眼睛生疼,裴远溪的指尖在纸张锋利的边缘轻轻摩挲。 他不想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扯上关系,但这只是工作,需要他做的只是跟逸晟的负责人联系。一个集团名就让他退缩的话,倒像是还没放下以前那些事一样。 而且贺觉臣应该还没有能力做这么大的决策,这次的情况多半只是巧合。 “……我知道了。” 总监满意地合上文件夹:“等会我把逸晟负责人的邮件发给你,尽快与他取得联系吧。” 第38章 落地玻璃窗映出高楼林立的城市剪影, 日光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而所有人都无心欣赏这一幕,埋头做着手头上的工作。 裴远溪回到自己工位, 坐在电脑前少见地走了会神, 还在消化刚才被派到的任务。 这件事对公司很重要, 原本不应该交给他这样的新人, 但总监刚才提供的理由很充足,他也的确是对这个项目最了解的人。 如果这次能成功, 他的职业发展也会更顺利, 但要是失败, 也许会影响到他在团队里的角色。 这无疑是一次风险很大的豪赌。 眼睛被屏幕光刺疼, 他才轻轻眨了下眼睫, 操控着鼠标点开邮箱,在收件人那一栏输入刚才总检发来的邮箱地址。 空白的写邮件界面呈现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搭在键盘上, 许久也没有按下去。 面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逸晟集团, 连市场部都头疼, 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更别说他一个从来没跟其他集团打过交道的新人。 在电脑前呆坐许久,裴远溪才在邮件里写下了第一行。先是礼貌问候,之后就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和直白的意图说明,三两句话就写清楚了来龙去脉。 在邮件最后,又表示他们公司可以安排线上会议,向对方介绍他们的技术优势。 几行字逻辑清晰遣词简洁, 没有任何花言巧语,跟市场部的邮件风格大相径庭,但也能看出诚恳的态度。 将邮件内容检查几遍, 裴远溪才在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下发送。 突如其来的任务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发完邮件后就关掉邮箱,又匆匆投入到工作当中。 午休时,裴远溪照例打开邮箱查看,才发现逸晟负责人竟然早早就回复了邮件。 周围的同事伏在桌上,呼噜声此起彼伏,暖烘烘的空调让人生出困意,眼皮都跟着沉重起来,不一会儿又趴倒一片。 未读邮件的黄色图标在屏幕上闪动着,他点开那封邮件,仔细地浏览邮件内容。 对方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友好,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刁难,温和地拒绝了他提出的线上会议。 理由很简单,对方希望先跟他们的核心技术人员进行面对面交流,在初步技术确认后,再安排更大范围的商务及技术团队会议。 在邮件的末尾,对方还是展现了行业巨头的雷厉风行,要求尽快会面,并且提议本周五在景曜附近见面,让他确认时间安排。 虽然时间太过紧迫,但裴远溪没有理由拒绝对方主动提出的要求,立刻写了回复邮件,同意对方提议的见面时间,并且附带上见面地点。 看对方谨慎的口吻,似乎不愿一上来就跟他们公司的团队和其他部门接洽,而是希望先了解技术,减少其他干扰。 裴远溪沉思片刻,决定这次只带两个实习生过去,不让对方感到太强的目的性。 将项目主要内容整理成几个文档,发给两个实习生后,午休时间也结束了。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继续开始下午的工作。 即使之前已经接触过这个项目,但面对几个满满的文档,两个实习生还是有些焦头烂额,下午往裴远溪的工位跑了几趟,提的问题五花八门。 得知裴远溪要带他们出席这么重要的面谈,他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生怕搞砸这次面谈,给裴远溪丢人,因此都加倍勤奋地熟悉文档。 落地窗外,晚霞已经褪去最初的绚烂,只剩下深紫与橙红交融的最后一抹余晖。城市的灯火逐渐亮起,映照在玻璃上。 接到租房中介的电话时,裴远溪才想起今晚还约了去看房,匆忙地合上电脑往外走。 办公室里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在加班的员工,经过后排的办公桌时,就看到两个实习生的脑袋还凑在电脑前,认真得眼睛都快变成斗鸡眼。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太晚了,明天再看吧。” “都这个点了,学校食堂要关门了!”女生猛地回过神来,惊叫一声,动作迅速地关掉电脑,抓着手提包站起身。 男生也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我说我怎么看不清字了。” 两人跟在裴远溪身后走进电梯,虽然累了一天,但还是很有活力地叽叽喳喳。 他们都是a大的学生,女生叫杨岚云,男生叫柯弘亮,虽然不是一个班的同学,但在实习的这段时间关系突飞猛进,此时正讨论着晚饭吃什么。 “食堂还有二十分钟关门,晚高峰路上肯定堵车,跑回去也赶不及了。”柯弘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那就在公司附近随便吃点吧。”杨岚云的表情有些遗憾,又转头期待地看向裴远溪,“裴哥跟我们一起去吗?” 裴远溪摇了摇头:“我有点事。” “好吧。”接连遭受两次打击,杨岚云有些无精打采。 电梯门打开,三人朝公司大门走去。 夜色中,隐约能看到大门外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朝公司里张望。 裴远溪的脚步放缓了些,迟疑不定地看向那个身影。 “裴哥,那是你认识的人吗?”杨岚云的话刚问出口,就看到那个身影迈开长腿,几步到了他们面前。 看清那人的长相,杨岚云眼睛一亮,又来了精神。 来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径直走向裴远溪:“远溪,等你好久了。” 亲昵的语气让旁边的两人都微微一怔。 裴远溪反应过来,也有些意外:“不是说下个星期过来吗?” “学校的事都忙完了,我也等不及……”谢向星的话音顿了一下,笑着带过,“而且听你说今天去看房,我也想跟着过去看看。” 捕捉到“看房”这个关键词,杨岚云的眼睛瞪得更大,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这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裴远溪没意识到这句话导致的误会,点了点头:“也好。” 这时,谢向星的目光才移到旁边两人身上,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们是我的实习生,”裴远溪又转头向两人简单介绍,“这是我朋友。” 杨岚云拼尽全力按捺住好奇心,拽着柯弘亮往旁边走:“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见!” 刚走到马路对面,她就激动地用手肘捅了捅柯弘亮:“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裴哥的对象?我看他们关系不一般,都要一起去看房了!” 柯弘亮两眼放空,还处于世界观被打碎重组的过程中:“……不知道。” “肯定就是!他们看起来也太般配了。”杨岚云嘴角咧到耳根,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频频回头看那两人的背影。 难怪裴远溪一直没有答应别人介绍对象,原来是这么回事。 夜色笼罩着冬日的街道,路边的树被彩灯点缀得五光十色,偶尔有情侣牵着手走过,紧贴着对方说笑。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朝附近的公寓楼走去。 谢向星脸上挂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圣诞快乐。” 虽然昨天才过完平安夜,但裴远溪已经忘了今天是圣诞节,微微一怔:“圣诞快乐。” 他不常过这样的节日,上大学后才跟着舍友庆祝过几次,还有就是去年跟那个人…… 裴远溪止住思绪,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待会看完房,让我请你吃顿饭吧,要不是有你帮忙,我还不知道要折腾几天。”谢向星又开口。 裴远溪没有拒绝。 他们在公寓楼下等了几分钟,租房中介才姗姗来迟,说刚带其他租客看完房。 解释完,中介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圆滑的表情有一瞬的犹豫:“二位是一起住吗?” “分开住。”裴远溪回答。 中介松了一口气:“我们这都是单身公寓,情侣住还行,两个大男人住就太窄了。” 谢向星看了旁边的裴远溪一眼,没说话。 中介带着两人走进电梯,按下楼层:“这层正好有两个空房,朝向都很不错,你们要是满意的话,就帮你们留着。” 电梯门打开,明亮整洁的走廊出现在眼前,他们跟在中介身后走到一扇门前,看着中介掏出钥匙串开门。 公寓里设施齐全,打扫得十分干净,隔音效果也不错,整体挑不出什么毛病。 两人都对房子还算满意,跟中介签了合同。 “今晚能搬进来吗?”谢向星签完名放下笔。 中介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这个……审核合同还需要时间,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 谢向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签完合同,中介笑容满面地把他们送到楼下,又紧接着打了个电话,去接下一个租客了。 想起刚才谢向星的话,裴远溪还是问了一句:“你今晚打算住哪里?” “只能住酒店了,”谢向星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旁,忽然抬头朝他挤了挤眼,“还是学长愿意收留我一晚?” “……”裴远溪没想到谢向星一点也不客气,顿了一下,“你的行李呢?” “放在地铁站的寄存柜了。” “还没找好酒店?” “嗯。”谢向星很是无辜地点头。 寒风裹挟着欢快的圣诞歌曲从商场里飘出来,裴远溪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我家只有沙发能睡。” 谢向星看向他的眼睛里映着温暖的灯光,亮晶晶一片:“可以吗?” “先把行李拿出来吧。” 谢向星听出这是同意的意思,眼里多了几分雀跃:“好。” 街头艺人弹奏着悠扬的曲子,行人裹紧围巾,步履匆匆,三三两两的情侣手里提着礼物袋,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裴远溪站在街边等着谢向星拿行李出来,目光落在来往的行人身上,呼出的白雾很快被寒夜吞没。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 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圣诞快乐] 心里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裴远溪的视线在那几个字上面停留几秒,只当是有人发错了,没有犹豫地删掉了短信。 抬头时,就看到谢向星提着行李箱从地铁站走出来。 “回家吧。”他几步走到裴远溪身旁,眼里满是笑意。 谢向星拿着行李不方便,他们在路边拦了辆车,往裴远溪的住处赶去。 车子驶进小巷,在居民楼不远处停下,司机回头解释:“前面过不去了,楼下停了好几辆车。” 裴远溪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破旧的居民楼下停了几辆车,有几人正往外搬东西。 离居民楼只有几步的距离,他们便在这里下车,朝楼下走去。 居民楼的铁门敞开,几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在冬夜里出了一身汗。 “看来是有人要搬进来了。”谢向星在楼梯上侧了侧身,让那些人搬东西上楼。 裴远溪只朝那些人瞥了一眼:“嗯。” 搬进这里的人一般都不会久住,少见有人带这么多东西,像是要在这里定居下来。 楼梯间的声控灯年久失修,走到底下才迟缓地亮起,刚踏上台阶,上一层的灯光忽然从楼梯缝隙间洒下来。 一道不同于搬家工人的沉稳脚步声在头顶响起,往楼下走来。 第39章 鞋跟落地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 从栏杆的缝隙中只能看见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手工皮鞋,锃亮的鞋面映出四周简陋的环境。 奢侈得让人怀疑对方来错了地方。 但随即那双皮鞋就往旁边一转,走进了旁边的那扇门, 防盗门“哐”的一声被带上。 裴远溪有些意外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那扇门就在他家对面, 之前住的是一个摆早餐摊的中年男人, 每天早上生意都很好, 没想到这么快就搬走了。 他拿出钥匙,走到门口低头在防盗门上摸索着, 刚对准锁孔, 昏暗的声控灯就熄灭了。 身后传来用力的跺脚声, 光线又再次亮起, 谢向星走到他身旁, 小声抱怨:“这灯真不方便。” 裴远溪捏着钥匙顺时针一扭,防盗门随着“咔哒”的声响打开了一条缝。 正准备开门进去时,他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回头朝对面那扇门看去。 对面的防盗门虽然关着, 但里面的木门虚掩, 而那条黑漆漆的门缝里,似乎有道视线正看着这边。 “怎么了?”谢向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异常。 裴远溪收回视线,开门让他进去:“没什么。” 灯光亮起,风格温馨的小房子映入眼帘,面积虽然不大,但所有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 窗明几净,跟外面破旧的环境一对比,像是进入了另一片小天地。 谢向星在门口把鞋子脱下, 穿着袜子踩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环顾四周:“这里的房子也挺不错。” “嗯,但治安不行,前几天有邻居家里遭贼。”裴远溪拿了双新拖鞋给谢向星。 他没说昨晚遇到的事情,虽然仍然觉得可疑,但毕竟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还有这样的事,太危险了。”谢向星露出惊讶的表情,换上拖鞋走进来,“我这几天没什么事,明天帮你搬点东西过去吧,也能省点时间,早点搬出去。” 裴远溪想了想也没拒绝。 这间小房子还是第一次迎来客人,他给谢向星泡了杯茶,又打开摆设一样的电视,房子里总算有了点声响。 谢向星有些局促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睛紧紧盯着电视,也不敢到处乱瞟。 虽然刚才站在门口已经看清了所有布置,但真正走进来后,被属于裴远溪的气息包围,又莫名紧张得心跳加速。 旁边的沙发往下陷,裴远溪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谢向星的身体微微紧绷,一动不动地看了会电视,才像是刚想起什么,笑着开口:“对了,说好了今晚要请你吃饭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窗户被冷风吹得哗啦作响,裴远溪看了眼电视右上角的时间:“太晚了,还是下次吧。” 谢向星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声。 裴远溪想起谢向星今天在公司楼下等了很久,应该还没吃东西,顿了一下又开口:“你饿了的话,我给你煮碗面?” 那双明亮的眼睛倏地看了过来,闪着惊喜的光:“可以吗?” 只是一碗面而已,对方的反应却像是听到了山珍海味。 裴远溪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刚要起身,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拍门声。 拍门的力度不小,不锈钢防盗门被拍得哐哐响,像是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他皱起眉头,刚要过去开门,就被表情凝重的谢向星拉住:“我来。” 也许是听到他说这里治安不好,谢向星很谨慎地通过猫眼往外看了看,才把门打开一条缝:“什么事?” 裴远溪也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是刚才在楼下指挥搬东西的人,块头很大,但五官看起来很老实,仿佛刚才拍门只是没控制好力度。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人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我家少爷……啊,我是说我弟弟,他今晚刚搬过来,什么都没来得及买,想找你们借点饮用水。” 裴远溪淡淡道:“楼下有便利店。” “我刚才已经去看过了,今天天气冷,都关门早。”那人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裴远溪的目光在那人脸上停留几秒,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两瓶矿泉水,开门递给那人。 “谢谢啊。”那人接过矿泉水,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往他们身后的房子里瞟了一眼,才转身进了对面的房子。 关上门后,谢向星摸了摸后脖子:“怎么感觉那个人有点奇怪。” 裴远溪低头锁门:“是有点。” 那人的真正目的似乎不是借水,而是观察他们两人和房子里的情况。 但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在家,对方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走到灶台前洗锅开火,先煎了两个金黄焦脆的蛋,再往里面下了一把面,一碗香气四溢的面很快出锅。 谢向星接过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没忍住咽了下口水,拿起筷子开动。 碗里的煎蛋鲜香焦脆,面条爽滑劲道,他低头扒了两口,眼睛微亮:“好吃!比外面餐馆的味道还好。”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裴远溪抿了抿唇角:“是吗。” 谢向星吸溜吃了一大口面,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人跟你说过吗?” 裴远溪的神情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错开视线:“锅里还有,不够再加。” 话音落下,外面又传来拍门声。 这次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指令,拍门的声音小了很多,但持续不断地响起,让人心中烦躁。 裴远溪将门打开一条缝,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那人,等那人开口。 那人依旧是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我们还没吃晚饭,闻到你们煮的面很香,也想尝尝。” 说完,又连忙补充:“我们可以出钱买一碗。” 房子里恰好传来谢向星的声音:“远溪,锅里的面我夹完了啊。” 裴远溪淡淡地向那人转述谢向星的话:“吃完了。” 那人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为难,朝他一点头,转身回了对面。 裴远溪的目光在对面那扇门上停留片刻,才关上门。 谢向星还坐在茶几前吸溜吸溜地吃面,小声吐槽一句:“对面是哪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吗?看起来腿脚还不太好。” 想起在楼梯间看到的那双手工皮鞋,裴远溪不置可否。 解决完晚饭,谢向星动作利落地把锅和碗都刷了,一抬头就看到裴远溪擦着头发从洗手间走出来,微垂的长睫沾着雾气,露在外面的肌肤都透着红。 他刷碗的动作一滞,耳朵腾地红了整只,连忙低头用力刷碗。 “我先去睡了。”裴远溪没有看他,说完这句话就进了房间。 谢向星机械地刷着手里洁白的碗,“哦”了一声。 过了许久,他才把早就洗干净了碗放回碗柜,从行李箱里掏出衣服扎进了洗手间。 第二天清晨,裴远溪扣着扣子从房间里出来,乍然看到沙发上的人,还有些不习惯。 “早上好。”谢向星起得比他还早,茶几上摆着两份早餐。 裴远溪点头应道:“早。” “我待会就搬东西去公寓,你这有什么不能动的吗?” “没有,”裴远溪话音顿了一下,“搬点轻的东西就行。” 谢向星欢快地应了。 吃完早餐,裴远溪就先出发去上班了。 刚推门出去,他就轻轻蹙起眉,朝四周看了看。 楼梯间里漂浮着淡淡的烟草味,虽然不浓,但在空气清新的早上格外明显,甚至有一丝熟悉。 在这之前,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裴远溪瞥了一眼对面那扇门,走下楼梯。 再过两天他就要搬走,没必要计较这样的小事。 公司里还残留着节日的气息,红白相间的圣诞花环挂在前台上,角落的圣诞树上,熄灭的彩灯松松垮垮地垂着,没有人再看一眼。 刚走进办公室,裴远溪就感受到两道强烈的目光,等他看过去,那两颗脑袋又迅速埋下。 他没有在意,快步走到自己工位前继续昨天的工作。 今天下午就要去见逸晟的负责人,他昨晚回房间后又加了一会班,做了一份像样的演示文稿,不至于给对方看密密麻麻的报告。 与此同时,两个实习生也在争分夺秒地熟记文档,打印出来的资料上做满了笔记。 午休结束后,裴远溪就带着两个实习生出发去约定的地点。 他选的地点是公司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厅,没有会议室那么正式,但也不至于太随意。 他们提前半小时到了咖啡厅,在角落的大桌旁坐下。 考虑到对方应该会带助理,他跟两个实习生坐在一边,把另一边的位置留给对方。 为了缓解紧张,杨岚云把资料放到一旁,往裴远溪那边挪了挪:“裴哥,昨晚那个人真的是你朋友吗?” 裴远溪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眼镜,正在检查昨晚临时做的演示文稿:“嗯。” 之前总监建议他在参加有外人出席的会议时,最好戴上眼镜,给不认识他的人留下稳重的形象,他便一直照做,这次也带了过来。 “我怎么听到你们说要去看房,你要搬家吗?”杨岚云又好奇地问。 “是,”似乎察觉到杨岚云骤然亮起的目光,裴远溪顿了一下又补充,“他搬到我隔壁。” “好吧,我还以为你们住一块呢。”杨岚云耸了耸肩膀,却注意到裴远溪的神情有一瞬的变化,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追问,咖啡厅的大门就被人推开,沉缓的脚步声朝他们这边靠近。 裴远溪敲键盘的动作停下,在桌下整理了一下衣摆,刚要起身,忽然整个人僵住。 长睫下的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凝在来人的脸上。 第40章 门铃轻响, 咖啡厅里正小声闲聊的服务生看过去,嘴型凝固,眼神像是被磁铁吸住一般, 牢牢跟随着那位刚进来的顾客。 过了几秒, 才回过神来说了句“欢迎光临”。 高大挺拔的身影没有在门口停留, 径直朝角落那桌走去, 脚步如风。 杨岚云和柯弘亮嘴巴半张,都被来人的气场震慑在原地, 刚才本来就紧张, 现在心脏更是快要蹦出嗓子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定心骨, 却惊讶地发现裴远溪还在看电脑, 像是没注意到来人一般, 连头也没抬。 这完全不像裴远溪的作风,虽然他的性格冷了些,但在正式场合, 他的谈吐举止一向很得体, 让人挑不出毛病。 杨岚云急得额头冒汗, 小声喊了他一声。 眼看男人快要走到桌前,他们只好先站起身,热切地打了声招呼。 离得近了,他们才发现男人样貌十分年轻,看起来甚至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只是周身强大的气场让他们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一点。 男人只朝他们略微一点头,便从容不迫拉开椅子坐下, 锋利的目光直直落在裴远溪脸上。 杨岚云和柯弘亮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生怕对方产生不满。 好在这时,裴远溪终于有了动作。 他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停顿两秒,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映入眼帘,眉骨高挺,唇形冷淡,跟他记忆深处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只有眼神多了些他看不懂的变化。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紧绷,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 “你好。”熟悉的低沉嗓音打破沉默,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面前。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黄色灯光投射在木质桌面上,映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只手在半空中固执地等着,沉沉的目光自始至终锁在他身上,直白得让人无法忽视。 裴远溪抿起唇角,放在桌上的手攥了攥才抬起,指尖刚碰到对方的掌心,修长的指骨就收紧,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滚烫的温度让他不自觉皱起眉,迅速抽出了手,白玉似的手背已经留下红痕。 两个实习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紧张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不敢出声打扰。 裴远溪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电脑转了九十度:“我们这次的项目……” “不先喝点东西吗?”贺觉臣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又落回他脸上。 “我等会还有工作……” “我们已经点好了,很快就送过来!”杨岚云连忙接话,声音跟裴远溪重叠。 她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悄悄瞥了裴远溪一眼,只见对方色泽浅淡的唇又轻轻抿起,不再说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裴远溪露出这样不自在的表情。 服务生很快端着四杯咖啡走过来,弯腰轻轻放在桌上,飞快地朝两人脸上瞟了眼,脸颊微红:“请慢用。” 热气腾腾地从杯中飘向半空,裴远溪端起自己的那杯,刚拿起小勺,一只修长的手就将三包糖推到他面前。 他的目光在那几包糖上停顿一瞬,突然没了胃口,轻轻将小勺放了回去。 随着小勺与碟子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空气也变得凝滞。 裴远溪垂眼把咖啡推到一边。 他不知道贺觉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在这次事件中,贺觉臣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那些都跟他无关。 但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在这座城市有了落脚处,他不想再让贺觉臣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最后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可以开始了吗?”裴远溪取下防蓝光眼镜放到一旁,平静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视线相碰,他看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涌起风暴,几乎要将他卷入其中。 贺觉臣做了个请的手势。 电脑屏幕上的演示文稿跳过前面几页,直接跳到项目介绍,熟记于心的内容出现在眼前。 裴远溪将全部内容迅速讲了一遍,偶尔抬头时,总能对上那道幽深的目光。 演示文稿翻到了最后一页,他话音停下,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 听完裴远溪的简短演讲,两个实习生几乎想站起来鼓掌,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这么完美的讲解,他们就不信能有人挑得出毛病。 在两双眼睛紧张的注视下,贺觉臣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仍然只盯着裴远溪:“看得出贵公司对这次合作很上心。” 两个实习生听出他话中的满意,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知道只要裴远溪出手,一定没问题。 然而裴远溪只是淡淡道:“当然,逸晟集团是行业里最有影响力的企业之一,这次合作对我们很重要。” 如果不是逸晟突然横插一脚,他们公司也不会如此紧盯成峰的动向,毕竟一直以来,也没有哪家企业能动摇他们的地位。 “是吗。”贺觉臣唇边挂着笑意,“看来我的眼光没错,我们这次合作应该会很顺利。” 旁边两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在桌子底下激动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裴远溪微微一怔,跟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片刻,桌下的手缓缓攥紧:“据我所知,逸晟集团之前有意向合作的是成峰。” 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贺觉臣的想法,除非对方一开始就在耍他们玩。 贺觉臣神情未变:“那不是我的主意。” 裴远溪看进那双眼睛,又问:“逸晟集团一直以来都是自主研发,为什么这次突然考虑外部合作?” 杨岚云和柯弘亮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紧张起来。 贺觉臣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怀疑我另有所图?” 裴远溪垂眼道:“说不上怀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空气安静一瞬,就在其他人以为贺觉臣会被惹怒时,只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 “以前那帮人太死板,等他们自己磨出成果,市场早被分完了。”话音微顿,贺觉臣唇边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而且,现在是我说了算。” 两个实习生一头雾水,都没听明白逸晟负责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裴远溪的瞳孔微微一缩,意识到什么,抬头对上那道沉沉的目光。 他不知道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但上次去贺觉臣家里时,还听到对方说不想管家里公司的事,这次竟然就已经能做这么重要的决策。 想起那时餐桌上,贺觉臣与家人针锋相对的态度,他眼皮轻跳了跳。 看来贺觉臣最后还是选择跟家人和解,回去继承家业了。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那时贺觉臣带他回家,都只是为了拿他当刺激家人的工具,现在两人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他就更没有必要关心对方的事。 裴远溪合上电脑:“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当然,”贺觉臣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终于朝旁边两人瞥了一眼,“只是怕耽误你们时间。” 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转了两圈,两个实习生除了跟裴远溪出来见逸晟负责人外,还有其他工作,而且又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都有些如坐针毡。 裴远溪转头看向两人,朝他们一点头:“你们先回去吧。” “啊……好。”杨岚云和柯弘亮连忙站起身,跟两人告别,抱着资料快步离开了。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裴远溪也将电脑收回包里,一秒都不打算多待。 “我们还没谈完。”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冷:“还有什么事?” 看到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漠然褪去,露出一丝厌恶,贺觉臣的心脏像是被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他唇边的弧度拉平,安静一瞬才开口:“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吗?” 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里只剩冷意,没有回答他的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贺觉臣的眼神微沉,低声道:“可惜,这次合作由我负责,以后要常见面了。” 裴远溪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紧。 他想起毕业典礼那天,贺觉臣对他说的话。 ——他不会让他们之间就这样结束。 难道这就是贺觉臣的手段? “你是故意的。”裴远溪的声音如厚厚冰层下的泉水,足以冻结人心。 贺觉臣的眸光微闪:“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 咖啡厅里都是来谈工作的员工,周围充斥着低声交谈声,偶尔传来键盘敲击的声响,没人注意到角落的紧张气氛。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直到裴远溪开了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似乎是为了逃避现况,接起了电话。 对面传来谢向星有些喘气的声音:“远溪,房子里还有哪些家具是你的,我现在搬下去。” “我等会发给你。” “好嘞,啊对了,我没打扰你工作吧?”那边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似乎正在搬东西下楼。 被那边的情绪感染,裴远溪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些:“没有。” “那就好,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还没请客呢……” 裴远溪安静地听着电话那边喋喋不休的声音,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无意间一抬眼,却对上了贺觉臣沉冷的眼神。 第41章 桌上的咖啡逐渐冷却, 表面泛起的层层涟漪消失,倒映出桌旁两人的身影。 感受到那道突然冷下来的目光,裴远溪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装作没看见, 又垂眼继续听电话那边的声音。 等谢向星差不多说完, 他才开口:“辛苦你了。” 他知道即使不让谢向星帮忙, 对方也还是会那样做,所以干脆承了这个人情。 那边流利的声音突然卡壳了一下, 过了几秒才小声说了句“小事儿”。 “那你继续忙, 晚上见!” “晚上见。” 裴远溪放下手机, 抬头看到贺觉臣还没离开, 只是神色微沉, 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这次合作的负责人是其他人,他一定不会当着对方的面接私人电话,但他现在巴不得贺觉臣不耐烦走人。 “没有问题的话, 我就回去工作了。” 贺觉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跟你打电话的是谁?” 裴远溪平静地回望:“我说的是项目方面的问题。” 气氛又陡然紧张起来, 仿佛有看不见的硝烟升起, 连服务生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边绕开边偷偷往这边瞟。 贺觉臣的下颌线微微绷紧,胸口发闷。 他能猜到裴远溪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昨晚在那间破旧狭窄的出租房里,他亲眼看到那个人跟着裴远溪走进家门,待了一晚,直到今天早上才出来。 虽然能看出两人只是朋友关系,也知道那间小破房不能算是裴远溪的家, 但在看到那一幕时,胸口还是像被一股无形的火焰灼烧着。 无论是从那间房子里透出来的暖黄灯光,还是飘出来的煮面香气, 都让他难以平静,感到无比……嫉妒。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陌生的情绪。 那股嫉妒像是细小的荆棘,从心底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血管,每呼吸一下,刺痛就更深一分。 那些都是他曾经拥有的,裴远溪怎么可以在抛下他后,转头就轻易地给了别人。 可他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裴远溪面前,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就连想见裴远溪一面,都要绕这么大一圈,才能找到正当的理由约裴远溪出来。 而对方还一秒都不想在他身边多待。 贺觉臣的眸色晦暗不明,在裴远溪的耐心快要耗尽时,才终于提了一个跟项目有关的问题:“你们的技术确实不错,有几个地方跟逸晟内部的逻辑思路很接近,是特意研究过吗?” “是,”裴远溪点了点头,“我们之前研究过逸晟的技术架构,确保能无缝对接。” 他说的是事实,但他们团队最初研究的并不是逸晟,而是另一个集团,只是这两天他紧急做准备功课时,发现两者有共同的地方,便在演示文稿里稍作修改,使其更接近逸晟。 “那就好。”贺觉臣轻轻颔首,没有继续追问。 若是熟悉他工作风格的人在场,一定会震惊不已。 平时贺觉臣的废话不多,但谈合作时抛出的问题向来一针见血,想要敷衍过去绝无可能。就连在会议桌上纵横多年的老狐狸,都被他逼得冷汗涔涔。 但他此时更像是只为了找个话题,而不在乎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接着,贺觉臣又问了几个不算尖锐的问题,两人一问一答,没有再提过其他话题。 桌上凉透的咖啡被撤走,换成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时针又静悄悄地走了几圈,直到夕阳光线斜斜照进咖啡厅。 对面办公楼里陆续有员工走出来,晚高峰拉开帷幕。 “我送你回去?”桌上的对话终于结束,贺觉臣扣上高定西装的扣子,绅士地询问对面的人。 坐在这谈了许久工作,感受到对方确实对这次合作很上心,裴远溪眼里的排斥总算消失,闻言只是淡淡说了句“不用”。 接着便在对方的注视下,拿起自己的东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铃一阵轻响,服务生在后面礼貌地说了声“慢走”。 贺觉臣望着那道背影远去,唇角上扬的弧度缓缓回落。 他能看出裴远溪现在还是不愿见到他,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根本不会跟他说几句话。 但他已经搬到了裴远溪对面,只要以后多找机会相处,总有一天能让裴远溪不再那么反感。 虽然知道这个过程急不来,但每次看到裴远溪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还是仿佛被攥紧心脏,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咖啡厅角落的身影又静静地坐了会,才起身离开。 公司里的员工接连不断地从门口涌出来,裴远溪逆着人群走回办公楼,去找总监汇报情况。 听完他的汇报,总监露出满意的笑容,连声说了几个“好”,当即就给商务部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着手准备跟逸晟接洽,展开后续工作。 放下电话后,又用欣赏的眼神看向裴远溪:“这次任务完成得很不错,之后这个项目就主要由你来负责,如果能顺利拿下合作,公司会给你晋升机会。” 能够跟逸晟谈得如此顺利,在总监的意料之外。虽然他早就知道裴远溪的能力出色,但逸晟一向出了名的难搞,不少人在他们手上碰壁。没想到这么棘手的任务,裴远溪也能在短时间内拿出令人满意的答复。 这半年来,裴远溪的晋升速度已经远比其他人都快,这次再得到晋升机会,将会成为他们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管理层。 能够亲眼见证裴远溪的成长,总监也感到几分欣慰。 裴远溪跟总监道谢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的工作因为这次任务耽误了不少进程,还要加几天班才能赶上,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夜幕降临,裴远溪提着电脑走进电梯时,又碰到了同样加班的两个实习生。 “裴哥,你们后来谈得怎么样呀?他没为难你吧?”杨岚云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虽然她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到裴远溪,但如果对方刻意刁难,那就不一样了。 “很顺利,”裴远溪看着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往下跳,顿了一下,“他只是多问了一些细节。” “那就好那就好。”杨岚云拍了拍胸口,舒出一口气。 柯弘亮在旁边弱弱地开口:“不过他真的是逸晟负责人吗,怎么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 裴远溪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下。 算起来,贺觉臣比这两人还要小两岁,但这次见到的贺觉臣,比之前看起来成熟了些,加上那唬人的身份,让两人只敢猜贺觉臣跟他们差不多大。 “说不定是什么继承人呢。”杨岚云兴致冲冲地接话。 今天在桌上听到贺觉臣的那句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回到公司摸鱼的时候一琢磨,突然就反应过来。 那不就是要接手家业的意思吗? 再加上今天见那人气场不凡,外貌出众,一看身份就不简单。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大胆,她也只敢在裴远溪和柯弘亮面前说说。 柯弘亮稍微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信息,皱起眉头:“不可能,逸晟集团可是贺家的产业,哪这么容易让我们见到继承人。” “哎呀,开个玩笑嘛。”杨岚云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电梯门打开,这个话题也没再继续。 三人走出公司大门,又像昨天一样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外面。 只见高大的男生眼睛微亮,小跑到他们面前,先跟所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裴远溪:“今天时间还早,能请你吃饭了吧?” 裴远溪没想到对方大冬天等在公司门口,就为了这个,点了点头:“……可以。” “太好了。”谢向星笑起来,露出两颗很显年轻的虎牙。 等两人走远,杨岚云才用力捂住胸口:“年下,是年下!” 柯弘亮满头问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裴哥喜欢比他小的。”杨岚云只抽空给他解释了一句,又沉浸在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里,周围冒出粉红泡泡。 吃完晚饭,裴远溪和谢向星慢慢散步回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多数时候都是谢向星在说话。 走到分岔路口时,谢向星踌躇着停下脚步:“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也没有多远。” 他的东西已经都搬到公寓里去了,没理由再借住裴远溪家里,但又不想就这样回自己家。 “不用,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谢向星只好应了一声,又说:“你的东西都搬过去了,还剩下些日用品,随时都能走。” 裴远溪的眸光柔软了些:“谢谢。” “这没什么。”谢向星低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又磨蹭了一会,才跟他告别。 回到家里,裴远溪果然看到房子已经空荡荡,只剩下一套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 正好明天就是周末,他打算明早把剩下的东西带过去,还有两天时间打扫卫生,顺便请谢向星来家里吃顿饭。 暖黄色的灯光很快熄灭,月光洒在安睡中的人枕边。 一夜无梦。 清晨,楼道里响起清脆的钥匙碰撞声,一道高挑身影提着行李箱走下楼梯,消失在朝阳下的白雾中。 太阳东升,早餐摊逐渐热闹起来,摊主将热乎乎的肉包子装进透明塑料袋,递给神色匆匆的顾客。 贺觉臣立在阳光照不到的楼梯间,仰头望着不远处的那扇门,耐心地等着门开。 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立刻提着早餐踏上阶梯,刚走几步,就定住了脚步。 头发稀疏的房东大爷提着一串钥匙,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从空无一物的房子里走出来,顺手带上了门。 第42章 清晨的阳光洒进干净的楼道, 窗口蹦跶的麻雀投下圆胖的阴影,楼道尽头的两台电梯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电梯门第三次打开时,谢向星终于听到面前的门“咔哒”一声, 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下意识拉了拉平整的衣摆, 上前一步, 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早啊。” 裴远溪刚从家里出来, 就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只见谢向星站在楼道里, 像是在等着他出门。 周末两人才见了面, 他知道谢向星今天要去景曜报到, 正式开始实习。 “早。” 谢向星递给他一杯热咖啡, 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转头问他:“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裴远溪点头:“挺好。” 搬到这里的其他好处还没有体会到,但因为离公司近,至少早上可以多睡十几分钟, 加班回来也不会太晚。而且公寓楼门口有保安值班, 也不用担心治安问题。 “我也很喜欢这里。”谢向星笑着说, 目光落在他身上。 电梯门打开,几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站在里面,后退几步给他们让出位置。 跟那条巷子里的居民楼不同,住在这栋公寓里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领,流动性不大,也不会出现像他之前遇到的来体验生活的怪人。 从公寓楼出去,过了个马路就能看到公司大门。 实习生报到处和办公室不在一个地方, 两人在公司门口分开,各自去了不同楼层。 上午刚过去一半,裴远溪就收到总监发来的消息, 让他过去一趟。 他放下手上的工作,起身去了总监办公室,一推开门,就看到谢向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你来了,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似乎是刚才聊得挺开心,总监脸上还挂着笑容,“他入职考核的成绩很优秀,对我们公司项目的了解也很深,应该能帮到你的忙。” 虽然裴远溪手下已经有两个实习生,但那两人对项目的接触不多,又有公司分配的其他工作,帮不了裴远溪什么忙。 之前还没什么问题,现在裴远溪不但要负责项目,还要跟逸晟的人谈合作,一个人忙不过来,能多个实习生帮忙再好不过。 裴远溪怔了一下,又看向旁边正朝他笑的谢向星。 “他的工位就在你附近,你先把项目内容发给他熟悉熟悉,小谢人机灵,很快就能上手。”总监对自己的安排挺满意,又说,“要是还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提。” 裴远溪应了一声“好”,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过一会,果然看到谢向星走过来,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接着,他的企业通讯软件就弹出一个好友申请,对面的谢向星从电脑后探出头,朝他眨了眨眼。 裴远溪点下同意好友申请,忽然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跟谢向星的接触越来越多。 虽然早就知道谢向星会来景曜,但跟对方住进同一栋公寓,做同一个项目,都是他没想到的。 他点开聊天框,将桌面上的几个文档拖进去,对面很快发来一个“收到”的表情包。 午饭时间,两个实习生刚要去找裴远溪吃饭,就看到他的工位旁已经站着一个身影。 他们只听说公司来了个新实习生,看清那个人是谁之后,两人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裴远溪带着谢向星和两个实习生一起去公司食堂吃饭,在餐桌上介绍三人认识,虽然他们之前就已经见过两次,但这还是第一次以同事的身份见面。 三人年纪相仿,很快就找到共同话题,气氛活跃起来。 杨岚云用叉子戳了戳碗里的肉丸,感慨道:“这几天见到的帅哥比我二十年来见到的还多。” “是吗,我们公司这么多帅哥?”谢向星托着下巴。 柯弘亮不用想也知道杨岚云说的是谁,摆了摆手:“不是我们公司,她说的是逸晟的负责人。” 谢向星的神情微滞,飞快地看了裴远溪一眼:“逸晟?” “是啊,前几天跟裴哥去见逸晟的负责人,那可是个大帅哥,腿有这么长,跟超模似的。”杨岚云夸张地比了个高度,“可惜他眼神有点凶,我都不敢跟他对视,没多看几眼。” 柯弘亮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没敢多看,轻咳一声:“不过他态度还挺好,还说不耽误我们时间,让我们先离开了。” 谢向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另外两人没注意,还在继续聊关于那个人的话题。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每次聊起来都兴致盎然,从外貌到身世,有讨论不完的内容。 谢向星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裴远溪,只见对方安静地低头喝汤,像是没听到餐桌上的话。 他轻轻抿起唇,收回视线。 忙碌的一个星期过去,在公司内部开了无数个会议后,终于可以继续推进跟逸晟的合作。 裴远溪也要再次联系逸晟,仍然是给之前的那个邮箱发邮件,这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只是在想起对面的人有可能是谁时,会不自觉地皱眉。 旁边的同事还以为他在为工作的事烦恼,也不敢打扰,默默地去茶水间给他泡一杯热茶。 经过上次谈话,逸晟终于愿意出席正式会议,但认为线上会议没有效率,还是决定派人来景曜。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进一步了解逸晟的具体需求,但同时,逸晟也会借此机会判断他们的团队是否值得合作。 为了这个会议,裴远溪在公司加了几天班,每次以为办公室已经没人的时候,总能看到对面的工位上还亮着屏幕光。 于是那几天下班,他都是跟谢向星一起离开公司,在附近餐厅随便解决晚饭,再散步回家。 会议的前一天晚上,两人照例最后离开公司,沿着马路慢慢走回家。 偶尔一辆汽车从身边驶过,一闪而过的车前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变形,又重归平静。 平时谢向星总能找到话题说个不停,但今天的谢向星格外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 快走到公寓楼下时,裴远溪才听到对方低低开口:“其实逸晟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对吗?” 他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谢向星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过项目前期的内容,最初考虑的并不是逸晟,而且团队的思路也更适合另一个集团。”夜色中,谢向星的声音又缓缓传来。 “没错,”裴远溪以为谢向星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对这个决策感到疑惑,解释道,“但这是逸晟第一次跟外部合作,所有竞争者跟他们的适配程度其实相差无几,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会。而且,我们不能看着逸晟被成峰拿下。” 谢向星安静片刻,忽然又问:“逸晟的负责人是他?” 裴远溪的脚步微顿,低低地“嗯”了一声。 除了他的两个舍友之外,谢向星应该算是最清楚他跟贺觉臣之间的事的人,但在这之前,谢向星从来没有问过什么。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对方竟然会主动提起。 “他的目的不纯,你真的放心他会把这个机会给我们?” 谢向星的顾虑不无道理,这个项目是他们全部人的心血,而不是贺觉臣玩弄人的工具。 “我跟他聊过项目,他对这次合作的态度不像是在敷衍。”裴远溪的声音很轻,“如果发现他有别的目的,我会再向公司汇报。” 他其实也没有完全相信贺觉臣,但对方千里迢迢跑到a市,又布下这么大的局,如果只是为了纠缠他,未免太过荒诞。 那日贺觉臣的话不似作假,也许这次真的只是巧合。 他清楚如果逸晟真的选择了成峰,后果有多严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人原因,让公司遭受损失。 “我知道了。”谢向星轻声应了一句,没有再开口。 第二日,裴远溪跟团队的人一起来到了大型会议室。 这里早早地被布置好,每个座位上都摆着矿泉水和精致的果盘,所有设备都被反复调试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逸晟的人还没来,他们团队的人先在会议桌旁落座,所有人面色紧张,检查电脑里的文档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裴远溪坐在会议桌主位的一侧,沉静地翻看等会要讲的内容。 坐在他旁边的是项目的另一个负责人,对方紧张地搓了搓大腿,凑过来问:“小裴,听说之前跟你见面的那个逸晟负责人挺好说话,今天也是他来吗?” 裴远溪的目光在对面的空位扫过:“应该是。” 那人呼出一口气:“那就好,你们之前谈得那么好,今天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正说着,会议室外就传来脚步声,一行人在助理的带领下走进来,在他们的对面坐下。 令会议室里其他人意外的是,最后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见他径直走到裴远溪对面的座位坐下,显然是逸晟这次的代表。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众人都有些搞不清楚情况,而裴远溪看向那人的胸口,神情微怔。 只见贺觉臣胸口的那条深蓝色领带,赫然是对方生日那天,被他遗失在酒吧的那条。 第43章 会议室里光线充足, 明晃晃的灯光打在那条领带上,深蓝色的丝质布料散发着幽深的光泽,隐约可见上面的细腻暗纹。 一如那天裴远溪在商场看到它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 那条领带非常适合贺觉臣, 简单利落的结一丝不苟, 将年轻眉眼透出的青涩压下几分, 流露出沉稳的气息。 跟裴远溪第一眼看到那条领带时,想象中贺觉臣系上的模样没多大区别。 但他心里没有半分触动, 只是轻轻皱起了眉。 那条领带不应该出现在贺觉臣的脖子上。 他记不清贺觉臣生日那天, 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酒吧的, 只记得后来拿出礼物袋, 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不知道领带掉在了哪里。 但那时候已经过去几天,他又忙着找工作的事,便把礼物袋扔进了垃圾桶, 没有再理会。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那条领带还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还到了原本要送的人手上。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坐在对面的贺觉臣抬了抬眼,沉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看起来丝毫没有捡了别人东西的自觉。 裴远溪垂眼避开那道目光,纸张边缘被无意识捏皱。 如果早知道那条领带最后会被贺觉臣捡到,他一定会亲手扔进垃圾桶。 准备工作做好后,会议正式开始。 先是裴远溪带领的团队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轮到逸晟时,坐在首位的贺觉臣却没有开口,旁边的人及时地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们的执行总裁。” 会议桌另一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看起来顶多大学刚毕业的年轻男人。 逸晟的执行总裁竟然这么年轻。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贺觉臣只是简单点头,又继续翻阅助理递过来的资料,冷硬的侧脸看起来便不好对付,让景曜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接下来的流程中,贺觉臣都没有再抬头,直到裴远溪起身走到屏幕前,他才终于抬眼,目光跟随着裴远溪移动。 会议室里响起裴远溪有条不紊的讲解,那道好听的声音如清泉流过溪石,带着几分天然的冷冽,让人下意识屏息聆听。 坐在裴远溪那一侧的人都在偷看逸晟执行总裁的反应,见对方听得十分专注,都悄悄松了口气,又燃起了希望。 这个项目一开始并不是由裴远溪负责,虽然他能力出色,但毕竟是进公司没多久的新人,让他参与重要项目已经是破例,不可能将决策权也交给他。 但在项目进行的过程中,裴远溪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团队里所有人都习惯性地听从他的意见。 那时项目名义上的主要负责人还有些不满,直到后来裴远溪被总监安排去跟逸晟联系,还成功让逸晟同意出席会议后,那人才心服口服。 此时裴远溪的声音像是给团队的人打了一针定心剂,紧张的情绪也淡了许多。 大屏幕上简洁明了的演示文稿切换到下一页,裴远溪的视线在会议桌旁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唯独没有看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那道强烈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快要将他烧出一个洞。 那天在咖啡厅时,也有过同样的感受,但今天那道目光里,似乎还多了点什么东西。 这期间他跟贺觉臣没有见过面,私下也没有联系过,他不明白对方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 裴远溪没有让自己分心,一字不漏地讲完了文稿内容。 本来还应该有提问环节,但逸晟的人看了看前方一言不发的总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没写几个字的笔记本,都没有站出来提出质疑。 接下来轮到团队其他人讲解另外的部分,只见贺觉臣又低下头,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旁人以为他没有在听时,男人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头也没抬地打断台上人的讲解,冷冷地丢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团队的人心情仿佛坐上过山车,刚觉得稳了,又突然俯冲到底。 台上的人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就开始卡顿,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其他人的心跳也差点停跳。 直到裴远溪沉思片刻,替那人回答了贺觉臣的问题,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众人只见贺觉臣抬头看了裴远溪一眼,放下钢笔,示意台上的人可以继续。 团队的技术方案展示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会议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会议桌两旁的人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透气或私下交流,助理端着提前泡好的热茶走进来,放在每个座位上。 旁边的人都已经离座,裴远溪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和刚才做的笔记。待会的环节主要由市场部跟逸晟讨论商务条款,如果逸晟没有其他要求,合作差不多就能定下了。 他将资料和笔记放在一旁,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忽然听见对面的人沉沉开口。 “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裴远溪握着茶杯的手顿时收紧,指关节微微发白。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想起的一段记忆,但想要忘掉,也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原来捡到的东西,也能算是礼物。”他放下茶杯,淡淡回道。 在这个时候,他只庆幸那时还没有把礼物送出去,就当那些钱扔进了水里,总好过留下耻辱的证明。 贺觉臣的眼神微沉,目光在裴远溪脸上停留片刻,又说:“我很喜欢这条领带。” 这半年来,他偶尔还会梦到那天晚上的情景。 梦里他没有说出那句伤人的话,裴远溪穿着那套好看的衣服走进包厢,把礼物和蛋糕递给他,在朋友们艳羡的目光中和起哄声中,红着耳朵被他拉进怀里。 又或是梦到一个普通的清晨,裴远溪温柔地帮他系上这条深蓝色领带,柔软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仰头在他唇边留下一个早安吻。 醒来后看到灰冷的天花板,意识到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日常,已经离他非常遥远,就会感觉到心脏猛地往下坠,被强烈的失重感包围。 思绪回笼,贺觉臣看到眼前的人冷冷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柔情。 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冷漠疏离,足以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 “我需要知道这些吗?”裴远溪问。 贺觉臣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心情比刚才在台上被刁难的人还要煎熬,安静一瞬才开口:“因为是你挑的礼物。” 裴远溪低头将刚整理好的资料又翻开,像是没耐心再听他的话:“我对贺总的喜好不感兴趣。”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像是真的不在意自己买的礼物到了谁手上,那个人又是否喜欢。 贺觉臣胸口发闷,像是咽下了一口没化开的苦茶,涩得让人皱眉,苦味在五脏六腑扩散。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走到裴远溪身边,递过去一沓资料,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贺觉臣的视线落在那人脸上,瞳孔微缩,沉声问:“你怎么在这?”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容,并没有被他的语气震慑:“这跟会议内容无关吧?” 裴远溪也皱眉看向他,眼里有些反感。 贺觉臣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骨节泛白。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裴远溪身边。 自从那次这人把裴远溪送到医院后,就一直阴魂不散,现在甚至还跟到了a市,混进了裴远溪的公司。 在医院的时候,他还能以男朋友的身份赶走这个人,但现在却失去了立场。 “向星,你先出去吧,这个晚点再说。”裴远溪把刚才接过的资料放到一旁,语气很轻。 谢向星直起身,朝他笑了笑:“好,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都没有再看对面的人一眼。谢向星离开会议室,顺手带上了门。 其他人陆续从外面进来,莫名感觉到会议室里的气氛不对,悄悄瞥了一眼主位旁面无表情的两人,缩着脖子回到自己座位。 会议继续进行,景曜的市场部人员翻开文件夹,介绍预期的合作方式。 逸晟的人都看贺觉臣的态度行事,见他在之前的环节没有表态,也就正常地跟景曜谈判,只压低报价和提条件,没有过多为难。 双方都没有遇到无法让步的条件,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人都在悄悄观察贺觉臣的脸色,只差几步就要谈定合作。 直到最后关头,一直垂眼沉默的男人才抬头,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还有一个条件。”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紧张地竖起耳朵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 “正式合作前,我需要一个月试运行。”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道,贺觉臣的目光在对面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停留一瞬,“你们的项目负责人必须全程配合。” 这个条件并不算严苛,只是有些过于谨慎,对景曜来说麻烦了些。在试运行过后,合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有人的视线又落在了裴远溪的脸上。 第44章 明净的落地玻璃窗将整座城市的天际线尽收眼底, 街道上车水马龙。走廊另一侧,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群人陆续走出, 表情舒展, 跟身边的人低声交谈, 打破了走廊上的宁静。 助理过去为逸晟的人带路去休息区, 几个等在外面的景曜员工也上前几步,紧张地询问情况。 一阵小声的交谈后, 景曜的员工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终于松了口气。 交谈声中, 裴远溪的名字不断被提起, 所有人都对这个刚来公司不到一年的漂亮青年感到敬佩。 过硬的实力另说, 竟然在那样的场合还能保持冷静,交出让对方总裁满意的答复,就连他们这种入职多年的老员工, 都不一定能做到。 片刻后, 他们讨论的主角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手里拿着文件夹,漂亮的眉眼间如同凝着冰霜。 当初裴远溪刚进公司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裴远溪的性格有些冷淡,不像同龄人一样爱玩爱闹,对任何事情的反应都很淡。 但除了这个,裴远溪其他方面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对同事友善, 做事认真勤奋,又有真本事,所以他们都不在意裴远溪的冷淡性格。 然而今天, 裴远溪的神情似乎比平日里更冷,长睫在眸中投下淡淡阴影,全然看不出喜悦。 想要上前祝贺的人都犹豫着止住脚步,跟身旁的人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转过身。 一路都没有人上来搭话,裴远溪面无表情地径直朝电梯间走去,只想离会议室里那人远一点。 “远溪。”快要拐弯走进电梯间时,有人喊住了他。 他脚步顿住,转头一看,只见谢向星站在落地窗前,朝他露出一个像是安慰的笑容。 其他人都还在会议室前交谈,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安安静静,偶尔从那边传来模糊的笑声。 裴远溪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腿朝窗边走去。 刚才谢向星进来会议室时,不但见到贺觉臣就坐在他对面,还被莫名其妙地质问,让他想起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他不知道谢向星会怎么想,也许会觉得他的私人问题耽误了工作,也许会嫌他不够专业,换做是他也会这样想。 只是他没想到谢向星还会在这等他。 “你看了那些资料吗?”等他走过来,谢向星侧身看向他,态度跟之前没有区别。 裴远溪从文件夹里取出那一沓资料:“看了一点,是成峰的新系统测试报告?” 他不明白谢向星为什么会拿出一份竞争对手的报告,还特意在跟逸晟的会议上送进来,还以为是对方拿错了,所以没有细看。 “没错。”谢向星接过那份资料,快速往后翻了几页,“你看这里,他们的数据有点奇怪,不管在什么运行环境下,这个参数都不应该这么完美。” 裴远溪的视线落在那一排数字上,果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只手又往后翻了几页,后面竟然是一份验证报告,几页密密麻麻的数据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我搭建模拟环境测试过,这个参数一定有问题,估计是造假了。”谢向星将资料递给他,神情严肃。 裴远溪接过那份资料,仔细地看完了验证报告,知道谢向星八成猜对了。 这几天他们忙着准备跟逸晟的合作,忙得脚不沾地,没想到谢向星竟然还有精力研究这些。 “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合上资料,还是不理解谢向星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证明成峰的数据有问题。 虽然成峰跟他们一直是竞争关系,但这也只能说明对方的新系统并没有宣传的那么厉害,还是他们的技术更胜一筹。 谢向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逸晟一开始有意向合作的是成峰,而成峰的系统有漏洞,跟从来没对接过的逸晟合作,一定会出问题。到时候逸晟被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最后还是只能来找我们。” 裴远溪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谢向星的意思。 现在是他们公司上赶着争取跟逸晟合作的机会,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只能妥协,但如果是逸晟主动找他们合作,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也就是说,就算不去争取这次合作机会,也不用担心被成峰抢占市场份额,因为逸晟最后还是会回来找他们。 他们完全可以放任逸晟跟成峰合作,坐收渔利。 裴远溪轻轻皱起眉尖,没有立刻开口。 这对他们公司来说确实有利无害,到时候不但报价可以提高,也能在合作中掌握主动权。但这些理应是公司高层考虑的事,跟他这样的底层员工没有关系,跟谢向星这样的实习生就更没有关系了。 可是谢向星却在这件事上花了这么多心思,估计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 “我知道他是冲着你来的,如果他不松口,就只能一直这样耗下去。”谢向星的眼神真挚而专注,闪着微亮的光,“我不想你为难。” 裴远溪的长睫轻颤了一下,再抬起时,眼里有几分惊讶。 他没想到谢向星这样做竟然是为了他。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呼吸慢了一拍,轻声道:“谢谢你,向星。” 暖洋洋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眼前的人镀了一层温柔的金色,连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谢向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不自觉地靠近了些,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沉缓的脚步声。 只见贺觉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裴远溪下意识将手里的资料藏在了身后。 贺觉臣注意到这个动作,眸色更冷,视线移向旁边的谢向星,挑起一个嘲讽的笑:“你一个实习生,不想着怎么积累经验,整天围着别人转,能学到什么?” 刚才冷静下来后,他很快想明白谢向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除了来景曜实习,没有别的可能。 至于为什么偏偏选了离学校这么远的地方,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冲着裴远溪来的。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实习生,还指望裴远溪会看上他? 他甚至不觉得这人有任何威胁,但这人跟裴远溪站在一起的画面太刺眼,让他十分不爽。 “你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谢向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往前一步,将裴远溪挡在身后,“都已经分手那么久了,还拿合作机会来压人,这算什么?” 贺觉臣唇边的弧度消失,眼神阴冷:“我是诚心想跟景曜合作,你要是有意见,就尽早给我滚出……” “够了。”裴远溪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贺觉臣的话音一顿,竟是真的没再说下去,只是不满地抿起唇,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谢向星身上。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如果没别的事,该离开的是你。”裴远溪从谢向星身后走出来,眉眼间有些不耐。 空气安静下来,贺觉臣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脚像扎了根一样没有移动半步。 他不可能留下裴远溪跟谢向星独处,一想到裴远溪对他那么冷漠,对这人却露出那么柔软的眼神,就让他感到不甘。 “我想请你吃午饭。”贺觉臣神情不变,忽地朝裴远溪说了一句。 裴远溪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又听到对方说:“刚刚不是才答应全程配合我吗?” 想起刚才的情景,他缓缓捏紧了手里的资料,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离开。 三三两两的人从会议室的方向走过来,准备搭电梯下楼,见两方的代表站在一起,都好奇地看过来。 裴远溪深深呼出一口气:“好。” 贺觉臣绷紧的肩颈线条微微放松,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电梯间里的其他人立刻收回探究的视线,目视前方。 裴远溪将手里的资料放进文件夹,递给旁边的谢向星,跟上了那道高大的背影。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贺觉臣大步走了进去。其他等电梯的人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两人留出空间。 裴远溪抿着唇角跟了进去。 电梯在地下停车场那一层停下,缓缓打开门。 “你要去哪里?”裴远溪皱起眉,他还以为贺觉臣的意思是在公司附近吃饭,没想到对方还打算开车。 贺觉臣找到自己的车,绕到副驾驶座前,拉开车门:“我订的餐厅离这不远,吃完就送你回来。” 这个时间的停车场看不见一个人影,那道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响,清晰地传进耳朵。 裴远溪的脚步停下,冷冷地看向男人:“你早就计划好了?” 如果只是临时的主意,就不会提前订好餐厅,像是早就知道他会不得不同意。 今天的这场会议,到底是为了谈合作,还是贺觉臣计划中的一部分。 贺觉臣眼神微沉,沉默地保持着拉开车门的动作,等着他坐进去。 “现在这样有什么意思。”裴远溪站在原地没动,语气微冷。 他以为贺觉臣就算有别的目的,也是以谈合作为主,打扰他只是顺带的,但现在贺觉臣的举动让他越来越看不懂。 车前灯安静地闪动着,如同心脏跳动的频率,谁也没有说话,停车场里沉闷的空气快要凝固。 半晌,贺觉臣才低低开口:“我只是想见见你。” 第45章 看着眼前那张有几分黯淡的脸, 裴远溪觉得有些荒唐。 只是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贺觉臣又是散播要跟成峰合作的消息,又是假扮成逸晟的负责人, 还假意对他们公司的项目感兴趣, 让所有人陪着他折腾。 现在竟然说做这些只是因为想见他。 他忽然觉得其实这半年来, 贺觉臣还是没有半点成长。 就跟那时说想让他辞职进贺家的公司一样, 如出一辙的任性。 那时他还觉得贺觉臣只是孩子气,现在只感到厌烦, 贺觉臣不成熟的后果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如果他这次也拒绝贺觉臣, 也许又会像上次那样, 被贺觉臣不管不顾地毁掉这一切。 裴远溪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跟那双漆黑的瞳孔静静对视。 他忽地想起刚才谢向星跟他说的话, 就算不争取这次合作机会,对他们也不会有影响。 但这件事还没有跟高层商量过,在这一刻, 他还是要遵守刚才答应过的条件, 配合贺觉臣的一切要求。 他走向耐心等在车门前的贺觉臣, 面无表情地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被关上,那道高挺的身影在挡风玻璃前晃过,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来。 狭窄安静的空间里,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熟悉的气息在鼻尖缭绕,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又排山倒海地席卷回来。 裴远溪转头看向车窗外,身体往车门的方向靠, 尽力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身旁的人安静一瞬,发动汽车踩下油门,车子驶出公司停车场, 开上马路。 一路上车里都没人说话,裴远溪只是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一言不发。 车在一家法式餐厅前停下,没等贺觉臣下车帮他开门,他已经动作迅速地下了车。 侍者将他们迎进餐厅,带他们走到视野最好的靠窗座位,这里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繁华景色。 提前订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裴远溪无心欣赏精致的摆盘,只想赶紧吃完离开。 然而对面的银质刀叉迟迟没有被拿起,那道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裴远溪拿起的刀叉又放下,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你想说什么。” 他不指望贺觉臣是来跟他谈工作上的事,但就算有其他什么想说的话,也最好在今天就说完,免得以后再用这种借口耽误他的时间。 “你在景曜过得好吗?” 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公司,裴远溪有些警惕地看过去:“这轮不到你管。” 他已经在这件事上栽过一次跟头,不想连这份工作都失去。 看着眼前竖起了浑身刺的人,贺觉臣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扎了一下。 他只是想知道裴远溪过得怎么样,突然搬家跟工作有没有关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想法。 “我不会做什么。” 裴远溪眼里的警惕仍然没有消失。 贺觉臣抿了抿唇解释:“这次合作对我也很重要。” “是吗。”裴远溪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用勺子搅了搅奶白色的汤,“对你来说还有重要的东西?” 他没把贺觉臣的话放在心上,逸晟只是贺家众多产业中的其中一个,就算这次合作搞砸了,贺家也不会责怪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贺觉臣才敢拿这次合作当儿戏,对所有人的心血视而不见,只顾自己玩得开心。 如果他还相信贺觉臣的话,就活该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 “逸晟的继承权不在我手上。”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贺觉臣低低地开口,“上一个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才刚被我赶下去。” 裴远溪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皱眉看过去,不明白贺觉臣的意思。 “我父亲从没打算要把继承权给我,眼里只有他那个私生子,我看过他早就拟好的遗嘱,里面只给我留了几处房产。”那道低缓的声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机,但只有逸晟跟景曜有合作可能,所以我抢过来了。” 如同一颗炸弹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裴远溪的动作定住,长睫阴影下的眸底划过诧异。 贺家有私生子的事从来没有传出过风声,他跟贺觉臣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听贺觉臣提起过。 他不知道贺觉臣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也许之前他会感到心疼,但现在这已经跟他无关。 “我不想知道这些。” “这次合作是我力主的决策,如果失败了,只会被他们立刻反咬下来。”贺觉臣话音顿了一下,声音沉了沉,“等着看我出错的人,不止一个。” 即使不想再听下去,那些话还是清晰地传进耳中。 裴远溪握着勺子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发白。 现在跟他说这些有什么必要,是想博取他的同情,还是在自我感动。 贺觉臣沉沉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这次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做对景曜不利的事。” 裴远溪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嗓子有些发干:“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那双漆黑瞳孔里闪过怔然。 “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做,如果你不在a市,我会过得更好。”裴远溪一字一句像是尖刀刺在他心上,“你不应该再出现在我面前。” 贺觉臣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骨节泛白。 他费尽心思才找到接触裴远溪的机会,以为能离裴远溪近一点,可还是被越推越远,仿佛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 就算他跟裴远溪天天相处,也不会再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半点爱意。 心像被一把锋利的刀慢慢划开,持续的钝痛让他喘不过气。 “我劝你尽早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裴远溪像是看不见那双黑眸里的痛楚,冷冷地继续道。 如果事情按谢向星说的那样发展,逸晟注定会跌个跟头,这放在平时来说也许没什么,可对位置还没坐稳的贺觉臣来说,却是致命打击。 到时候别说是逸晟,贺觉臣估计再也没有机会从那个私生子手里抢走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裴远溪心里却没有多少痛快,心情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 即使结果真的是那样,也是贺觉臣咎由自取。 报复说不上,他只是想摆脱被贺觉臣掌控的生活。 他们之间早就该断得干干净净。 贺觉臣的眼神紧紧锁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神情偏执:“我说过,我不会放手。” 裴远溪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已经提醒过贺觉臣,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反正,那时候的贺觉臣也没有对他心软。 第46章 水晶吊灯在穹顶投下金黄色的光晕, 侍者托着瓷盘在餐桌间穿行,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在周围的一片轻声细语中,靠窗座位上的两人相对无言, 只能听见刀叉跟瓷盘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 刚才的谈话不算愉快, 裴远溪说完那句话后, 就没有再开口。 而坐在对面的贺觉臣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沉默地低头切开鹅肝,仿佛刚才没有提起过那些足以引爆头条的秘辛。 这家餐厅一座难求, 食物自然也不差, 但两人都没品出什么味道。 匆匆喝完最后一口汤, 裴远溪搁下勺子, 拿起纸巾擦拭嘴角, 静静等着对面的人吃完。 “我送你回去。”贺觉臣放下刀叉,瓷盘里的食物几乎没动几口。 裴远溪没有拒绝,起身离开了餐桌旁,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两人间的气氛不对, 侍者安静地帮他们按下电梯, 轻声说了句“慢走”,就站在一旁不再打扰。 车子在沉闷的气氛中驶上马路,开回了公司门口。刚停稳,裴远溪就推开了车门,像是一秒都不想跟车里的人多待。 一条腿刚迈出车门,又顿住,回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贺觉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 燃起一丝希望,抬眼看向驻足回望的裴远溪。 却只听那道好听的声音冰冷道:“以后没有工作上的事,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 便毫无留恋地下了车,重重甩上车门。 车里恢复了寂静,握在方向盘上的大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将方向盘扯下。 视线中,那道高挑的背影径直朝公司大门走去,快要走到门口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两人正好碰上,站在门前聊了起来。 贺觉臣眯了眯眼,踩下油门,靠近一段距离后,看清了站在裴远溪旁边的人是谁。 又是那个姓谢的实习生。 他的眼神冷了几度,看着那两人站得极近,姓谢的视线几乎黏在了裴远溪脸上,而裴远溪毫无防备地微微侧头,认真地听那人说话。 是人都能看出来,谢向星对裴远溪抱着什么心思。 而通过裴远溪的态度,也能猜到谢向星还没敢说出自己的心意,不然裴远溪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亲近对方。 以他那时候追裴远溪的经验来看,如果裴远溪知道别人对自己有意思,只会躲得远远的,不给别人靠近的机会。 贺觉臣透过车窗沉沉地看了会,直到两人走进公司大门,才收回视线,一踩油门将车开上了马路。 * 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办公室里的窗帘半拉着,昏暗的环境里随处都能听见呼噜声。 裴远溪和谢向星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两个身影从旁边跳出来,杨岚云和柯弘亮拦住他们,紧张地向他们打听上午的情况如何。 两个实习生的消息渠道有限,只听说上午连逸晟的执行总裁都来了,场面十分激烈。 听裴远溪说完真实情况,两人才松了口气,知道这次合作应该是稳了。 “不过他们总裁为什么要请你吃饭,是谈工作上的事吗?”杨岚云对“总裁”这两个字有着深厚的滤镜,因此特别关注裴远溪被逸晟总裁请吃饭这件事。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 “都说了肯定是公事,你这么在意干什么?”柯弘亮一脸“我就说”的表情。 杨岚云不服气道:“又不止我一个人在意,谢向星还跑到楼下去等裴哥呢。” 三人都看向旁边不吭声的人。 谢向星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脖子:“我是看远溪这么久没回来,才想着下楼看看。” 杨岚云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故意拖长音:“噢,这样啊。”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总算搞明白谢向星和裴远溪只是前后辈关系,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谢向星对裴远溪的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谁都能看得出来,她跟谢向星熟了之后,就喜欢拿这点调侃谢向星。 谢向星飞快地瞥了裴远溪一眼,身体转了九十度,留给他们一个微红的侧脸。 接下来的几天,跟逸晟的合作正常推进着,但整体来说并不算顺畅。 他们跟逸晟是第一次合作,技术对接难度不小,整个项目几乎要推翻再从头修改,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再加上大部分员工对逸晟的技术架构不熟悉,每天顶着巨大的压力,效率低了很多,每个流程都举步维艰。 之前谢向星发现的关于成峰新系统漏洞的消息,已经想办法传到了高层耳朵里,加上最近合作推进的情况,都让高层对这次合作产生了犹豫,但还在观望。 能够跟逸晟合作的机会难得,而且之前已经跟逸晟谈妥了一切,他们不敢贸然反悔,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走这一步棋。 没等到上面的指令,裴远溪便继续推进跟逸晟的合作。作为项目主要负责人,他的压力只会比团队里其他人更大,每天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 让他稍微松口气的是,跟他对接的是逸晟的技术负责人,也许是因为专业不对口,贺觉臣总算没有再出现。 一段时间后,逸晟提出组织一场进度检查的会议,还是在景曜举行。 这次的会议没有上次那么正式,只来了双方的核心人员,地点也选在较小的会议室。 这段时间谢向星也参与了项目,每天工作时长跟裴远溪不相上下,慢慢地也成为了项目里重要的一部分,因此也破例出席了这次会议。 会议开始前,景曜的人还在争分夺秒地敲键盘,几人凑在电脑前,皱眉小声讨论着方案,气氛比上次还要紧绷。 裴远溪的表情也不轻松,跟谢向星坐在一起商量待会汇报的内容。 会议室里大家的座位都很随意,除了裴远溪坐在最前面之外,其他人都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也就没有人在意一个实习生坐在那么前的位置。 门口传来脚步声,逸晟的人陆续走进来,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看起来是没有出席上次会议的技术人员。 只有技术人员的会议氛围会轻松不少,景曜的人刚要松口气,紧接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那口气又卡在了喉咙。 他们表情麻木,内心已经崩溃得不成样。 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连这样的小型会议,逸晟的总裁也要不辞劳苦地赶来。 所有人的压力瞬间飙到最高,抬头跟逸晟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就埋头继续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裴远溪看了一眼来人,眸色微冷,低头继续在文稿上修改补充。 “这个昨晚已经完善过了,不用再提……”耳边响起谢向星的声音,修长的手指在他的电脑屏幕上指了指。 裴远溪应了声“好”,将那个部分删除,突然意识到周围有些过于安静,抬头时才看到贺觉臣已经在对面坐下,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还没到会议开始的时间,但逸晟的人都已经全部落座,他也不打算耽误时间,起身走到台上先进行整体进度的汇报。 这次时间紧急,他没来得及提前准备演示文稿和讲稿,但全部内容早就熟记于心,不用看任何提示也能流利地讲下去。 他的目光跟逸晟的每个人都短暂接触,只跳过了坐在最前面的人。看向团队的人时,最先对上的是谢向星专注的视线,见他看过来,那双眼睛轻轻弯了弯。 另一道强烈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而直到汇报结束,他也没有朝那边看一眼。 汇报完整体进度之后,就轮到团队其他人汇报各个部分的具体情况,陆续有人起身走上台,虚着声音读电脑上的文字和数据。 这次的情况实在不理想,裴远溪的眉头越皱越紧,台上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声音更虚了。 注意到台上那人过于紧张的表情,裴远溪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就看到贺觉臣脸色沉冷,唇角向下抿着。 按理说这次会议涉及到的都是技术相关的内容,贺觉臣这样的外行人能听懂的部分不多,现在摆出这么难看的脸色,摆明对他们的进度不满意。 汇报结束之后,逸晟的技术负责人翻了翻面前的笔记,委婉地提出了几个要改进的地方,又看向坐在前面的贺觉臣。 见贺觉臣没什么表示,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场会议就算是结束,所有人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有话跟你说。”一直没开口的贺觉臣忽然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裴远溪。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不敢打扰他们谈话,迅速拿起东西出去了。 谢向星皱着眉站在座位前没动,被旁边的人拉着一起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等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裴远溪才抬眼看过去:“什么事?” “你们团队看起来很吃力,在规定的时间内,应该做不到让我满意的程度。”贺觉臣缓缓地说出所有人都心知的事实,“不过,我可以多给你们一些时间。” “条件是什么?”裴远溪不想跟对方绕弯子,直接问道。 贺觉臣微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才开口:“让那个实习生离开项目组。” 裴远溪没想到会听到这么荒诞的条件,皱起眉头:“这是我们团队的事。” “让一个没有经验的实习生参与这么重要的项目,我怎么对你们放心。”贺觉臣身体微微前倾,搭在桌面上的手十指相扣,眼神带着压迫感。 裴远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长睫挑起的弧度很冷:“你一点都没变。” 贺觉臣微微一怔。 “上次也是用这样的手段,让恒钧收回转正名额的吗?”裴远溪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他还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那件事,但问出来的那一刻,心脏还是抽疼了一下。 贺觉臣脸色变了变,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眼神不再沉静:“那次是我没考虑周全,我知道你怪我……” 桌面上的手机震了起来,裴远溪想也没想就接通电话,听到贺觉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兴趣听贺觉臣的解释,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本质。 电话那边传来谢向星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裴远溪听完对面说的话,先是有些惊讶,紧接着眉眼舒展开来。 挂断电话,他看到贺觉臣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唇角轻轻抿着。 “我不同意让他参与这次合作。”贺觉臣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微沉,“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 “贺觉臣,”裴远溪忽然打断他的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很遗憾,我们的合作也不能继续了。” 第47章 话音落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能听见空调运行的动静。 贺觉臣瞳孔骤缩,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裴远溪低头收拾面前的东西, 不打算再继续浪费时间。 公司高层会在这个时候决定终止合作, 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也正合他意。不管接下来逸晟打算怎么做, 都跟他无关了。 “等等,”贺觉臣的声音沉冷, 起身拦住他的路, “你就不怕放弃了这个机会, 便宜了成峰吗?” “这不是我能操心的事, 我无能为力。” 贺觉臣的喉咙发紧:“只要你开口, 我就不会……” 裴远溪忽然抬眼看向他,唇角挑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似乎带着一点嘲讽意味, 点缀在那张绝色的脸上:“除了成峰, 你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吧。” 那抹笑意直击心脏, 贺觉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远溪的话。 他们如今需要的新系统,的确只有景曜和成峰能提供,无论是自主研发还是接洽其他公司,都已经来不及。 但他没想到裴远溪竟然连这么好的机会都要放弃,如果他们选择了成峰,景曜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这种不合理的行为, 让他心底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像是一根无形的弦被拨动。 几年来在商场上的历练早已提高了他的警觉性,但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 所有的猜忌都如潮水般褪去。 “就因为不想见到我?”贺觉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胸口起伏几下,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你还没有这么重要。”裴远溪冷冷地回望他,“公和私,我分得很清楚。” 贺觉臣的呼吸微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他最讨厌在裴远溪口中听到那样的话,仿佛他对裴远溪来说连陌生人都不如。 “还有问题的话,请联系我们的商务负责人。”说完这句话,裴远溪就从他身侧走过,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砰”的一声门被甩上,贺觉臣的心脏被震得微微发麻。 他没想到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也会出错,以后想要见裴远溪一面,只会更加困难。 除了工作上的事之外,裴远溪不可能再愿意跟他见面。 贺觉臣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浓浓的挫败感,发现他竟找不到任何办法,能让裴远溪多看他一眼。 不知在会议室中站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属下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他才最后看了一眼裴远溪刚才的座位,转身离开。 跟逸晟的合作推进得快,终止得也十分迅速,双方还没有正式签订合同,因此也不用多复杂的手续,商务团队给逸晟发送正式的书面通知后,合作就算终止。 其他有意向合作的企业接踵而来,裴远溪没来得及歇一会,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至于逸晟接下来的动向,他没时间也没兴趣关注,只在不经意间听到同事闲暇时的闲聊,才知道逸晟果然选择了跟成峰合作。 听到这个消息,裴远溪也只是稍有停顿,又埋头继续做手上的事。 这天中午,裴远溪照常跟团队的人去食堂吃饭,餐桌上的人正聊得起劲,忽地听到角落传来一声“我靠”。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那人兴奋地举起手机:“成峰的新系统有漏洞,消息已经在业内传开了!” “什么?!快快快发群里!” “他们之前吹得跟多无敌似的,这回牛皮吹爆了吧。” “那逸晟岂不是被他们坑了,到头来还得重新找合作方啊。” 餐桌上一片欢快的气息。 他们之前一直都在暗中跟成峰较劲,这次把跟逸晟合作的机会让给了成峰,大部分人心里都不痛快,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这回总算不用担心被成峰压一头了。 只是逸晟这回实在是无妄之灾,虽然对逸晟这种大集团来说,这点打击根本没什么影响,但在业内还是会引起不小的讨论,估计内部都对决策的人有不小意见。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谢向星,却看到对方脸上没有意外和欣喜,感受到他的视线,才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餐桌上还在沸沸扬扬地讨论这件事,他垂眼看向筷子尖,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有其他的情绪夹杂。 这件事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现在贺觉臣应该忙于处理这个烂摊子,没空再来找他算账了。 这个消息小范围传开之后,果然在业内平台出现不少关于逸晟的议论,不知道是谁传出消息,说这次决策跟贺家的继承人有关,瞬间引起了更热烈的讨论。 没有人不对这位神秘的继承人感兴趣,都想要挖出更多的消息。这位继承人一出现就闹了笑话,众人议论纷纷,兴致勃勃地猜测贺家的继承人会不会是个草包。 这些议论的热度持续了几天,就连公司里的同事们茶余饭后,聊的也是这个话题。 裴远溪对这些都不关心,但还是通过周围人的闲聊听了个大概。连他们都能接触到的消息,业内只会传得更加厉害,估计这次事情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 次日清晨,裴远溪刚走进办公室,就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 虽然这几天办公室的人都对贺家继承人的事热情很高,但也不至于连工作时间都在关注这件事,而今天所有人都捧着手机交头接耳,如菜市场一般吵闹。 他还没走到自己工位,就被半路跳出来的杨岚云拦住,激动地指着自己的手机:“裴哥,你快看这个,有人爆料了关于贺家继承人的消息!” 裴远溪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抬眼看过去,以为会在屏幕上看到贺觉臣的照片,没想到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人只被拍到了侧面,看起来约莫三十岁,面容平庸,脊背有些轻微的弯曲,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怔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兴奋的杨岚云。 杨岚云这才想起裴远溪平时不关注这些八卦,一拍大腿:“之前传闻都说贺家唯一的继承人才不到二十岁,现在爆出来的这个人看起来都快三十了,那不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吗!” 柯弘亮在旁边兴高采烈地接话:“这是贺家的私生子!” 裴远溪的瞳孔微缩,又看向那张照片里气质普通的人。 那天贺觉臣跟他提起的私生子,原来就是这个人。 “还有还有,听说贺腾这几天在内部会议上宣布了私生子的身份,还让他加入集团核心决策层,理由是‘分担管理压力’。”杨岚云继续喋喋不休道。 “看来这次决策出错的是另一位继承人。”柯弘亮摸了摸下巴,“不过才这么点失误,就这么急着把私生子推出来,豪门还真是冷漠啊。” 旁边正在浏览新闻的同事插话:“也不看看私生子比那个继承人大了多少,这些年肯定早就在集团站稳了脚跟,内部不满八成就是他带头的。” 另一个中年妇女同事怜爱地摇了摇头:“那孩子也挺可怜,都这节骨眼上了,他父亲还只想着给那个私生子铺路。” 杨岚云和柯弘亮像是在看一出豪门争权大戏,眼睛炯炯有神,听得非常认真。 裴远溪没有再听下去,转身走回了自己工位。 旁边的同事捧着手机刷得正起劲,见他走过来,立刻将椅子转了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乐道:“嘿,没想到你们团队合作没谈成,倒送了贺家继承人一份大礼。” 裴远溪指尖微微用力,面上没什么变化。 没等他回应,那同事的椅子又往另一边一转,兴致勃勃地跟其他人讨论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这件事都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论在什么时候提起,都有人凑上来讨论。 裴远溪也有一个多月没有再见到贺觉臣,对方应该已经不在a市,至于去了哪里,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估计一开始贺觉臣来找他就只是顺便,没想到事情会脱离他的掌控,这次栽得这么狠,应该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临近春节,a市气温越来越低,公寓楼里不少住户都回家过年,每天的电梯里空了大半。 裴远溪每年都等到除夕才回家,今年也这样打算,即使公司已经放假也没离开,成了公寓里坚守到最后的一批。 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他拿起刚吃完的碗碟放进水槽,边听新闻边洗碗。也许是因为留在这里过冬的人不多,公寓的厨房水龙头没有安装热水管,只有冷水哗啦啦流下。 修长的手指被冻得泛红,他快速洗完水槽里的碗碟,将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提出来打了个结,披了件外套打算下楼扔垃圾。 刚推开门,就听到有两个女生从电梯里出来,正在小声地说话。 “……吓死我了,那个人真的好高啊。” “他是住在这的人吗,以前都没见过,天太黑了也看不清……” 裴远溪推开门走出去,正好跟两个女生碰上,她们朝这边看了一眼,脸颊飞上红晕,跟他打了个招呼。 说话声逐渐远去,他提着垃圾袋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推开楼下大门,冷风扑面而来,保安坐在保安室里用烤火炉取暖,搓着手朝他点了点头。 裴远溪外套里只穿了件单衣,快步走进两栋楼的缝隙中,将手里的垃圾袋扔进大号垃圾桶。 耳边冷风呼啸的声音忽然小了些,他转过身,就看到路灯的光线被遮挡,拉长的阴影罩在他身上。 多日不见的贺觉臣站在出口,衬衫微微敞着,向来整洁的裤脚有些褶皱,眉眼间压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郁,漆黑的瞳孔映出他单薄的身影。 第48章 不远处的保安室亮着微弱的光, 隐约传来打哈欠的声响,保安拿着手电筒朝缝隙里草草扫了一下,就算是巡逻完, 又关上门窝进保安室取暖去了。 寒风灌进领口, 游走在每一寸肌肤上, 薄薄皮肤下的血管仿佛冻结, 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冰冷。 裴远溪站在黑暗处,看着那道背光的高大身影, 内心竟只感到一片平静。 这段时间贺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内部应该早已翻天覆地, 贺觉臣现在才出现在他面前, 也许是刚从那堆破事中脱身。 至于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 也只有一个。 裴远溪不相信以贺觉臣的能力,会看不出这次合作终止背后的不对劲,而根据他之前说的话, 也不难猜到这件事跟他有关。 当初他只是想摆脱贺觉臣,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结果已经酿成,他不觉得贺觉臣会轻易放过他。 他不是没尝过贺觉臣的手段,大不了再被贺觉臣毁掉现在的生活,一切从头开始。 沉重的脚步声近了,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越来越淡,直到彻底融入黑暗中,那双长腿也在他面前站定。 裴远溪看清了贺觉臣的样子, 修长的眉眼透着沉冷,唇角拉平,下巴上还有一道伤口, 向来意气风发的模样消失不见。 在接近零下的气温里,贺觉臣身上穿得比他还单薄,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腕骨分明的结实手臂。即使身形依旧挺拔,也能看出他整个人透着一丝疲倦。 不管贺家这些天闹成了什么样,裴远溪也只能从零碎的八卦消息中窥见一二,也许远远不及真实情况来得严重。 就像贺觉臣不知道那个转正机会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也不会知道这次失误对贺觉臣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相互理解都做不到,曾经竟然还天真地妄想能够天长地久。 裴远溪的每根手指都被冻得通红,呼出的白雾在空气里慢慢散开,终于听见那道低哑的声音传来。 “你跟他住在一起?” 他怔了一下,几乎以为贺觉臣神经错乱,这个时候竟然还在问无关的事。 贺觉臣查到他的住处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应该不至于连谢向星都一起查,也不知道贺觉臣在楼下站了多久,才会看到从公寓楼出来的谢向星。 裴远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如果贺觉臣想要报复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就像之前那样,大把人愿意帮他做这件事。 可现在贺觉臣却独自出现在他家楼下,在天寒地冻的冬夜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装出一副可怜样。 贺觉臣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漂亮的脸,从精致的眉眼到挺翘的鼻子,再到线条柔软的唇。 这几天他经历了很多,被董事会排挤,被他的私生子大哥反咬,再被他的父亲趁机转交权力,最后被他的母亲哭着骂不争气,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后,让人把他关进了书房。 戒指在下巴划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想起被关在书房的那几天,眼前全是裴远溪的样子。 以前想起裴远溪时,还能感受到无限的动力,以为只要他变得更强大,就能去把裴远溪找回来。 但这次想起裴远溪冷若冰霜的眉眼,心里只有一个愈发清晰的念头,那就是裴远溪不会再回头。 这让他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敲碎一样疼,但还是像自虐一样,一遍又一遍回想那张刻在心底的面容。 最后剩下的唯一念头,还是想见到裴远溪。 裴远溪被那道黑沉沉的目光盯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怕对方突然有什么举动。 然而贺觉臣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低低地问:“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裴远溪的指尖微顿,觉得面前的人可能真的疯了。 大老远跑到他家楼下,没有对他破口大骂,反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像你,把别人的苦难当成乐趣。”他冷冷回道。 贺觉臣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那你要怎样才能满意?”如同走投无路的困兽,贺觉臣又逼近一步,漆黑的瞳孔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 裴远溪又往后退了一步,肩膀抵到冰凉的墙壁,才止住脚步,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他不明白贺觉臣为什么要来质问他,像是这一切都是他促成的。 如果贺觉臣没有来a市找他,如果贺觉臣没有用那些龌龊的手段,又或者,如果贺觉臣一开始就不要来招惹他,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们的相识就是个错误。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连嘴唇都有些发僵。 裴远溪开口时,冰冷的空气便吸进肺里,话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满意了。” 贺觉臣的呼吸声沉了几分,眼神像是要将面前的人盯穿,片刻后,才哑着嗓子:“我做不到。” 他不是不知道这次的事跟裴远溪有关,在成峰的消息爆出来后,他就立刻想明白了这一切。 裴远溪早就知道成峰有问题,所以故意煽动景曜跟他们取消合作,让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 但在想明白的一瞬间,他内心没有一丝愤怒,只是在想裴远溪看到这个结果后,会不会消气一些。 如果裴远溪消气了,是不是就有可能原谅他。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但还是被这个想法占据整个脑海。 他仿佛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脑子里装不下除了裴远溪以外的事,成了自己以前最看不起的废物。 裴远溪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已经不想再跟贺觉臣说什么,只是抬了抬眼:“让开。” 挡在他面前的身体像是一堵墙,没有挪开半步。 他能看见贺觉臣的指骨泛红,薄唇发白,估计再在寒风中站一会,就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虽然这跟他没关系,但他也不想惹上麻烦。 裴远溪绕开面前的人,刚要离开,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扣住手腕。 不正常的温度让他眼皮轻跳,皱着眉想要甩开,但被固执地攥得更紧。 手电筒的光束又在地面一晃而过,就在他以为保安这次也是敷衍巡逻时,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举着手电筒的保安大爷出现在出口处,眯着眼睛往里面看。 看清两人的模样后,保安大爷干笑了两声:“我见你这么久没出来,以为出啥子事了,你们继续,继续哈。” 眼看保安大爷转身要走,裴远溪一边用力挣脱那只大手,一边往前走了一步:“他……” 刚说出一个字,手腕上的力道就骤然一松,紧接着,一具脱力的高大身躯倒了下来,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第49章 深夜的病房里只能听见仪器滴滴作响, 偶尔有护士推着输液架匆匆经过,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裴远溪身上还穿着那件随手拿的外套,仰头看着输液瓶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 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还好没啥大问题, 烧退了就好了。”跟他一起把贺觉臣送到医院的保安大爷松了口气。 刚才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贺觉臣倒下来后, 差点把裴远溪一起压倒在地,一旁的保安大爷连忙上前, 帮他扶住了那具沉重结实的躯体。 正好那时换班的保安来了, 保安大爷便跟他一起把贺觉臣架上车, 送来了医院。 “你说这么冷的天, 他咋就穿一件衣服呢?”保安大爷不解地俯身观察病床上的人, 觉得对方也不像是买不起衣服的样子,“离家出走啦?” 裴远溪的视线仍然落在输液瓶上,没有看一眼病床上的人:“可能吧。” “他看起来跟我小儿子差不多大, 家长咋想的, 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好好说……”保安大爷絮絮叨叨一阵, 忽然转头问他,“他是你朋友吗?” 裴远溪抿了抿唇,目光终于往下落在病床上。 仍然是那张英俊深邃的脸,挺拔的眉骨在眼周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心紧皱,薄唇没有什么血色。 “不是,我们不认识。”他的手指轻蜷了蜷, 淡淡道。 “噢……”保安大爷不知道信了没有,又转过头看向病床,“怪可怜的, 也没个人照顾。” 时间已经不早,即使对病床上的人充满同情,保安大爷还是准备回家去了。 裴远溪把保安大爷送出医院门口,帮他打了辆车,又道了声谢。 “应该的应该的。”保安大爷挥了挥手,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 冬夜的街道一片寂静,枯叶从枝头打着转落下,几乎要将地面铺满。 裴远溪在路边静静地站了会,抬头看向医院大楼一排排的灯光,脚步定在原地没动。 冷风卷走身上的暖意,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仿佛还能回想起贺觉臣倒在他身上时,像火炉一般滚烫的温度。 一辆的士在他面前停下,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热情地拉客:“去哪里,送你一程?” 裴远溪的手指线条绷紧一瞬,垂了垂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的士飞快地驶上马路,转眼将医院大门甩在了后面。 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时,卧室里还没有半点动静。 寒冷的天气让人舍不得从被窝里出来,裴远溪难得赖了一次床,睡到上午才起床。 望着窗外放晴的蓝天,压在心口的杂乱思绪也暂时清空,他掀开被子起身,打算去超市采购年货。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他回家里一般待不了几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这边度过,所以也要准备一些东西在公寓里。 裴远溪换了身衣服出门,隔壁的门也正好打开,跟走出来的人碰了个正着。 谢向星眼睛亮晶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他去哪里。 “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正好,我也打算去买点年货,一起吗?”谢向星走在前面按下电梯,转头朝他笑。 裴远溪没有拒绝。 到了楼下,昨晚帮忙的保安大爷正在外面晒太阳,见他们出来打了声招呼,又转头问裴远溪:“昨晚那个人还好吧?” 裴远溪没多解释,只说了一句“挺好的”。 保安大爷放心地点点头,又惬意地坐回躺椅上。 直到走远了,谢向星才好奇地问:“他说的是谁啊?” 裴远溪看向别处:“不认识的人。” 临近过年时的超市最热闹,远远就听见喜庆的音乐从里面飘出来,鲜艳的春联贴在门口,两个火红的大灯笼随风舞动。 他们跟着络绎不绝的人群走进超市,在通道上堵了半天,才终于走到货架前。 “你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谢向星提了一箱牛奶放进购物车,转头问道。 “除夕那天回。” 谢向星怔了一下。他们公司早就放了假,但裴远溪却要等到除夕才回去,显然跟家里关系一般。 他笑着岔开话题:“今年我爸妈要来a市玩,干脆就在这边过年了,他们都说在家里过年没意思,这里还暖和些。” 裴远溪附和地点点头。 他没有跟家里人商量过怎么过年,按照往常来说,都是他跟裴骞去洪蕴雯住的地方,一家五口像普通人家一样吃餐饭,然后离开。 没有年夜饭,没有烟花爆竹,但对以前的他来说,能跟家里人像这样吃一顿饭已经非常难得,所以每次都很期待过年。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那么执着于一家人团聚,对过年的期待也淡了许多。 算起来,他跟家里人又有半年左右没有联系,上次收到家里的消息,还是洪蕴雯在他毕业那天,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那时他回复了要来a市后,洪蕴雯的反应很不满,问他有没有跟裴骞商量过,又问他怎么不选择离家近的地方。 他还以为家里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多问了一句家里公司的情况,洪蕴雯的态度立刻变得警惕起来,没说两句就不再回复他。 至于裴骞,在上次说完别再联系后,就真的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像是真的决定跟他断绝关系。 那时他还有贺觉臣陪在身旁,现在却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但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也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的确是个冷血的人。 “小心。”谢向星的声音将他唤回神,拉着他躲开了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孩。 他刚站稳,下一刻就听到“轰隆”一声,紧接着响起小孩惊慌的尖叫声。 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谢向星扯到了墙角,一堵温热的身体挡在前面,没让他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挤到。 他的视线越过谢向星的肩膀,只见那个乱跑的小孩撞倒了摆成金山的几十瓶油,塑料瓶在地上摔裂,金灿灿的油流了满地。 有人踩到油滑到在地,有人想躲得远远的,本就拥挤的人群瞬间乱成一锅粥。 裴远溪被护在宽阔的怀抱里,看到谢向星被周围的人踩了几脚,又被挤得左右晃动,抿了抿唇:“……你还好吧。” 谢向星低头朝他眨了眨眼:“还行。” 超市的安保人员在这时终于赶到,将人群疏散,挤在墙角的人也终于往外走。 谢向星往后退开的时候,裴远溪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攥住了对方的衣服,连忙松开手。 这个插曲过后,很多顾客都没心情再继续购物,超市里空了大半。他们东西买得差不多,也结账离开。 刚走到公寓楼下,裴远溪就顿住了脚步。 只见昨晚还躺在病床上的人,就站在保安室旁,正被保安大爷拉着说话。下一瞬,那双漆黑的眸就看了过来,紧紧锁在他身上。 “……昨天送你去医院那个小哥还挺好心,我还以为他是你朋友,结果他说不认识你,你是来跟他道谢吗……” 保安大爷还在耳边念叨,但贺觉臣已经听不清,眼里只看得到朝这边缓缓走来的两人。 裴远溪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跟别的男人聊着天从外面走进来,两人的肩膀靠得极近,就像以前跟他去超市买菜,然后一起回家一样。 贺觉臣的呼吸蓦地沉了沉,目光一寸寸将两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紧接着瞳孔骤缩,定在谢向星衣服上的某一处。 谢向星穿了一件浅色的风衣,熨烫得非常平整,因此腰间布料上那道褶皱格外明显。 没有人比贺觉臣更熟悉那道褶皱。 以前裴远溪抱住他的时候,总是依赖地攥着他的衣服,每次都会留下一处皱痕。他见到过太多次,熟悉到一眼就能认出来。 脑仁像是被钉子猛地敲进了深处,传来一阵剧痛,窜上心头的怒火比昨晚高烧时的温度还要高,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睛。 贺觉臣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谢向星的衣领,咬着牙:“你干了什么?” 身后传来保安大爷慌张的声音:“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男人的表情太凶狠,他一时竟不敢上前拉架。 裴远溪的呼吸滞了一瞬,立刻把冲上来的男人推开:“贺觉臣,你疯了?” 也许是病还没好全,贺觉臣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后又抬眼看过来,死死盯着他们。 “你跟他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裴远溪推开男人的指尖还有些颤,神经紧绷,提防着对方再次动手。 贺觉臣的指骨发白,鲜血淋漓的心脏像是又添了一道深深的伤。 今天他一个人在医院醒来,听护士说送他来的是一个高挑漂亮的青年,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裴远溪还是对他心软了。 可来到这里,就看到裴远溪跟别的男人从外面回来,等会还要一起走进这栋公寓楼。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裴远溪会像以前对他那样,给别人做一桌热气腾腾的菜,然后被别人按在洗手池前深吻吗? 一想到这些,他就疼得像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恨不得将裴远溪身边的人撕碎。 除了他,谁都不能被裴远溪那样对待。 裴远溪挡在谢向星身前,戒备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贺觉臣:“回你该回的地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贺觉臣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能去哪。” 裴远溪的唇抿得发白,撇开视线:“那是你的事。” “我不想回去。”贺觉臣想起那个充满跟裴远溪回忆的房子,如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气,连裴远溪的气息也都消失干净了。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撕开,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还没恢复的身体站着有些勉强,仍然强撑着道:“那里没有你。” 第50章 裴远溪看着眼前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心里却像一片死水,只泛起一点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知道贺觉臣说的是哪里,因为他曾经也以为那里是他们的家。 可贺觉臣怎么会把那里当成要回去的地方, 明明最先搬出去的是贺觉臣, 不肯搬回去的也是贺觉臣。 现在听到贺觉臣说的这些话, 他只觉得有些荒唐。 “有意思吗。”裴远溪面无表情, 声音也没什么情绪,“现在装出这副样子, 以为我还会上当?” 他实在厌烦了从贺觉臣嘴里说出的空话。 如果不是那天听到真相, 他也许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直到最后被贺觉臣玩腻了甩掉, 也不会知道对方早已对他厌恶。 既然不喜欢他, 又为什么要把他骗在身边,难道看着他愚蠢地动心,就像看一个笑话一样有趣? 贺觉臣的脸色更白了些:“我不是……” “我说了, 我不想再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裴远溪抬腿朝公寓楼门口走去。 周围静悄悄一片,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门口的圆灯笼在寒风中无声晃动。 经过沉默站立的人身旁时,他的手臂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白,手背青筋明显。 他转过头,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贺觉臣低哑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手上的力度很大, 几乎要嵌进他的血肉里。 裴远溪瞥见旁边保安大爷露出不忍心的表情,路过的住户也频频转头看向他们,小声跟身旁的人议论。 他们一个穿戴整齐, 一个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还脸色苍白地挽留另一个人,倒像是他才是那个无情的人。 裴远溪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平心静气地开口:“你忘了自己说的话吗?” 贺觉臣的脸色变了变,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 “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人,你觉得这招对我还有用吗?”裴远溪淡淡说完,抬起另一只手覆上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一点点用力往下扯。 贴着掌心的温度有些冷,不像往常那样温暖炙热,他能感受到那只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但仍然固执地不肯松开。 贺觉臣薄唇紧抿,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能看见裴远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意,像是真的不会再动摇。 正当裴远溪使劲的时候,身后伸来一只手帮他扯开了那只手。 谢向星拉着他走到门口,朝呆站在原地的保安大爷露出一个笑容:“大爷,他不是这栋楼的住户,以后还是别让他进来了。” 虽然他是笑着说这句话,但听出他语气中的严肃,保安大爷不敢糊弄,连忙应了声好。 摆脱了贺觉臣的纠缠,裴远溪头也没回地走进公寓楼,只有刚才接触的那只手轻轻蜷起,放进了口袋。 合上的铁门发出清脆声响,光滑的金属表面映出垂头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久久没有离去。 保安大爷想上前劝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叹了口气回了保安室。 电梯里一片寂静,两人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动,谁也没有开口。 走出电梯,裴远溪才像是终于从那件事中回过神,低声道:“抱歉,又连累到你了。” “没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谢向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朝他笑笑。 两人走到家门口,站在门前拿钥匙开门时,谢向星才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让他彻底死心?” 裴远溪拿钥匙的动作顿了一下,没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他知道你已经有对象了,还会来找你吗?” 裴远溪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不想因为这个耽误别人。” “我可以帮你。”谢向星脱口而出,看到裴远溪眼里的意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补充,“你可以拿我当借口,我不介意。” “谢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裴远溪朝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裴远溪都没有再在楼下见到过那个人。离过年不剩几天,他猜想对方应该已经离开了a市,稍微放下心来。 除夕当天,他去隔壁给谢向星送了些水果和零食礼盒,顺便跟谢向星的父母问候一声,就出发去了车站。 夕阳挂在天边时,那栋透着光亮的别墅才出现在眼前。 出租车在铁门前停下,司机下车帮他把行李箱提出来,大概是没见过住这附近还这么晚才回家过年的,多看了他几眼才开车离开。 裴远溪看着窗户里透出的暖光,在铁门前站了会才按下门铃。 很快,有个身影从里面小跑出来,动作迅速地帮他打开铁门。 “小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做你喜欢吃的菜。”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站在门后,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桂姨,新年好。”裴远溪朝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公司有点事耽误了。” “你这孩子,再忙也要回来过年呀。”桂姨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青年,眼里满是慈爱,“你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裴远溪提着行李箱往里面走,回答道:“很顺利。” 桂姨跟在他身后,看着那道明显消瘦的背影,心疼得不行。 她是看着裴远溪长大的,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吃苦,所以更希望他能过得好。 当年洪蕴雯跟裴骞闹离婚,最后为了面子还是没离,只把裴骞赶出了这个家,但她万万没想到,洪蕴雯会狠心到把自己的小孩也一起赶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裴骞不是个好东西,裴远溪跟着他又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但没人能改变洪蕴雯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到十岁的小孩被裴骞拖上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在那之后,她就只有在过年时才能见到裴远溪跟着裴骞回来,吃完饭后又匆匆离开。 桂姨看着那道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继续忙碌。 裴远溪刚走进客厅,就看到裴镬和裴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着搞笑综艺哈哈大笑。 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两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声瞬间消失。 但反常的是,两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讥讽几句,而是像没看见他一样,安静地转回头。 裴远溪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起自从那次让贺觉臣送他们回家后,两人就再也没有惹过什么麻烦,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隐约察觉到那时应该发生了什么,但不想去了解跟贺觉臣有关的事,所以没有多问。 洪蕴雯和裴骞都不在楼下,应该各自在自己的房间,他提着行李箱走上楼,推开了客房的门。 他小时候的房间早已被改成了其他房间,所以他每次回来都是住客房,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放好东西,还没在房间里歇一会,桂姨就过来敲门喊他下楼吃饭。 他应了一声,走出房间跟桂姨下了楼,刚走到楼梯上,就听到餐厅里传出说笑声。 其他人已经坐在餐桌旁,他刚出现在门口,说话声就停顿下来,一时没人再开口。 洪蕴雯坐在主位上,转头看了他一眼:“来了,都等你呢。” 裴远溪走到裴骞旁边的位置坐下,一餐饭便在沉默的氛围中开始。 餐桌上静了好一会儿,裴镬和裴婕才又开口,跟洪蕴雯叽叽喳喳地说话,偶尔裴骞在旁边插几句嘴。 上次裴远溪在电话里跟裴骞闹得并不好看,让他意外的是,裴骞今天看起来心情还挺好,并没有对他冷嘲热讽,只是当他不存在。 而洪蕴雯的脸色也很平和,完全不像是上次裴骞所说的,家里公司遇到了困难,估计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才不想嫁人呢,要是有长得好看的,玩玩倒是可以。”餐桌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眼就看见裴婕不满地噘着嘴。 “别看我,我也不想联姻,咱们家又比不过他们,等着入赘被别人欺负吗?”裴镬也不情愿地皱着眉。 裴婕的眼珠转了转,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妈,不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干嘛吓我们。” 洪蕴雯原本只是看他们学习不认真,想让他们有点动力才提起联姻的事,倒没有真的动心思。听裴婕这么说,目光也落在了自己大儿子身上。 裴远溪结合了她跟裴骞的优点,从小就容貌出众,这些年来,她收到的联姻意向数不胜数,但都是些小门小户,她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浪费这份优势,也就一直没有答应。 想起之前裴远溪说找了对象,她蹙起秀眉,问道:“你跟那个对象还在一起吗?”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微顿:“已经分了。” 听到满意的回答,洪蕴雯的表情舒展了些,虽然这也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裴骞冷哼一声:“那时候还说什么要见家长,我就知道是浪费时间,也不看看你……” 他被洪蕴雯瞪了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远溪只是沉默地垂着眼。 旁边的裴镬和裴婕偷偷对视一眼,心情都有点复杂。 他们都见过裴远溪的那个对象,虽然被那个人凶了一顿,也早就知道裴远溪这样的人肯定留不住那个人,但听到他们真的分手了,还是有些遗憾。 以后就不能向别人吹嘘他们有个那么酷的哥夫了。 餐桌上的话题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没人再看向始终沉默的人。 吃完晚饭,裴镬和裴婕又回到沙发上看电视,笑声响彻整个客厅。 他们家没有守岁的习惯,洪蕴雯和裴骞早早地回了房间,裴远溪也朝楼上走去。 今天起得太早,他在浴室洗完澡出来,就有了些困意,便躺进了被子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接连不断的消息声吵醒,他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零点。 屏幕上全是别人发来的祝福消息,他在黑暗中闭了闭眼,忍着刺眼的屏幕光回复每条消息。 直到一串陌生的号码出现在眼前,发来的短信没有花里胡哨的祝福语,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新年快乐] 裴远溪想起上次圣诞节时,也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祝福。他的指尖顿了一下,还是删掉了这条短信。 回复完所有消息,他感到有些口渴,起身想下楼倒杯水喝。 靠近楼梯的主卧还亮着灯,房门虚掩着,他经过时,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哪来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确定这没问题?” “你就放心吧,肯定没问题……不都签合同了嘛。” “……他的要求就只有那一个?” “是啊,他只要我把裴远溪的……给他,又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我当然同意啊……” 裴远溪的脚步一顿,倏地转头看向那条门缝。 第51章 门缝透出的灯光映在一尘不染的地面, 夫妻俩的谈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提到自己儿子的姓名时,像是在说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裴远溪站在昏暗的走廊中, 静静听着两人商量公司的事, 长睫阴影下的眼睛没有情绪。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 他才抬眼看过去, 视线跟走出来的人碰上。 裴骞没想到走廊上有人,被站在阴影里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对方是谁后, 眼里流露出一瞬的心虚, 又很快直起腰板。 “你大晚上站在这干什么?” 裴远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问:“有人跟你们提起过我?” “你在说什么?”裴骞眼神飘忽了一下, 佯装不耐地皱起眉,“我跟你妈聊公司的事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而裴远溪没有像之前一样回避, 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心底:“我都听到了。” 裴骞没想到向来温顺的人会不给自己台阶下, 顿时恼羞成怒,粗着嗓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质问我吗?我把你养到这么大,连处理这点东西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只是……” “你以为我想帮你收着那些东西吗?就算别人不找我要,我也打算当垃圾扔了!没让你帮家里的忙,就拿了你一点东西,你还跟我计较起来了……”裴骞气得脸红脖子粗, 怒骂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楼下听到动静的桂姨连忙跑上来,焦急地将两人分开:“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 裴骞的胸口剧烈起伏, 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大儿子。 桂姨侧身挡住了那道凶狠的视线,像小时候一样拉起裴远溪的手:“走,我们下去,桂姨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糖糍粑。” 裴远溪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转身走下了楼梯。 裴骞紧紧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会,想起裴远溪刚才的反应,心里莫名有些不踏实。 虽然裴远溪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好拿捏,连一句顶撞都没有,但他总觉得裴远溪有哪里变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知道洪蕴雯肯定还没睡,但刚才听到他那样对裴远溪,她也没有出来说什么。 这让他稍微放下心来。就算裴远溪工作后翅膀硬了,也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屁孩,身后没人撑腰,还能让他翻了天? 客厅里,两姐弟已经回房间睡了,电视被调到了春晚频道。 桂姨把茶几上的果皮打扫干净,端来红糖糍粑,又给裴远溪倒了一杯热茶,满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对你肯定不好。” 以前裴骞带裴远溪来家里时,还会装装样子,虽然演技拙劣,但好歹看起来像个父亲。 但听他今天说出的那些话,也能看出来他平时对裴远溪的态度好不到哪去。 “他还在因为那件事记恨你吧。”桂姨的声音压得很低,朝楼上瞥了一眼,“两个大人的事,非要怪到小孩身上,真是造孽……” 热茶的香气袅袅升起,一直沉默的裴远溪低低开口:“也有我的责任。” 桂姨急得拍了下他的大腿:“你别瞎想,这怎么能怪你!” 裴远溪端起茶杯,垂下的长睫很快被腾起的热气沾湿:“如果我没有报那个课,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时隔多年,裴远溪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晴朗冬日。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裴骞一大早就把睡懒觉的裴远溪喊起来,盯着他洗漱换衣服,没等他吃完早餐就把他拎上了车。 裴远溪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捧着热乎乎的华夫饼,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父亲:“爸爸,今天是上小袁老师的课吗?” 裴骞搓了搓鼻子,应了声“是”。 他们家一直是洪蕴雯主外,裴骞不如洪蕴雯有能力,只能担起照顾小孩的责任。他平时觉得送孩子上学这些琐事很没面子,不拖到最后一刻不会动身,今天却反常地早早出了门。 裴远溪开心地晃了晃小腿,低头专心地吃华夫饼,刚恋恋不舍地啃完最后一口,车子就在路边停下。 他抬起头,就看到裴骞走进一家装潢华丽的花店,片刻后抱着一大束花从里面走出来。 “爸爸,这是送给谁的花?”裴远溪趴在车窗前往外看,脸蛋贴在玻璃上。 “你们小袁老师。”裴骞把那束花放在后座,又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为什么?” 裴骞的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今天过节。” 裴远溪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还以为跟教师节差不多,苦恼地捏着手指:“我没有给老师准备花。” “爸爸准备了就行,老师不会怪你的。”裴骞敷衍地回道。 车子在一家琴房前停下,裴远溪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车,刚走到琴房门口,里面的人就迎了出来。 “小袁老师好!”裴远溪雀跃地跟来人打了声招呼。 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圆脸女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早上好。” 这时,裴骞从后面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大束花递给小袁老师:“节日快乐。” 裴远溪眨巴着眼睛,看到小袁老师惊喜地接过花,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两人对视了一眼,裴骞又低头看向他:“待会下课你妈过来接你回家,你早点出来等,不要让她进去找你。” 一听到洪蕴雯要过来,裴远溪的眼睛倏地一亮,听话地点点头:“嗯!” 裴骞跟他们挥了挥手告别,转身上了车,裴远溪也被老师牵着走进琴房。 那束花被小袁老师摆在钢琴上,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鲜艳的花瓣随风晃动,惹得裴远溪总是忍不住抬头看。 小袁老师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问他:“你喜欢花吗?” “喜欢。”裴远溪小声地承认。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妈妈了,也想给妈妈送一朵花。 “那给你挑一朵最喜欢的吧。”小袁老师把那束花抱下来,放到他面前。 “可以吗?”裴远溪的眼睛被花朵映亮,在对方点头允许后,小心翼翼地挑了一朵不大不小的粉色玫瑰,“谢谢老师!” 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偷看墙上的时钟,秒针刚指到十二,就立刻从钢琴椅上跳了下来,被小袁老师送到路边等洪蕴雯。 在寒风中站了几分钟,终于等到那辆银白色的车出现,他小跑过去,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小溪,上钢琴课开心吗?”洪蕴雯扶着方向盘朝他笑。 车子的底盘太高,裴远溪抓着车门吭哧吭哧爬上来:“开心!” 那朵玫瑰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因为怕折断,一直不敢把手放进口袋,白皙的小手冻得通红。 他把那朵粉玫瑰递到洪蕴雯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节日快乐。” “谢谢宝贝。”洪蕴雯的表情有些惊讶,接过玫瑰,“这是哪来的花?” “我们老师给的。” 洪蕴雯笑了笑,将那朵玫瑰插在置物盒里:“她男朋友送的吗?” “不是,”裴远溪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是爸爸送的。” 洪蕴雯的脸色骤然变了。 裴远溪还想跟她分享刚学的曲子,就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缩在座位里不敢再说话。 车子沉默地在马路上驰骋,刚在家门口停下,洪蕴雯就下车大步朝家里走去,被甩上的车门发出巨响。 裴远溪被吓得抖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小跑着跟在洪蕴雯身后。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午餐,但洪蕴雯看也没看一眼,直接冲上了楼,不一会儿就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情人节你给别人送玫瑰,还说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裴远溪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才看见今天的日期上赫然画着一颗红心,右下角写着“情人节”三个小字。 楼上一片混乱,去劝架的佣人都被赶了下来,餐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又被端回厨房,温馨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在房间里午睡的裴镬和裴婕被吵醒,跑出来就听到楼上的争吵声,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异常刺耳。 他们还听不懂吵架内容,但听到了裴远溪的名字,怔怔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裴婕最先反应过来,张嘴哇哇大哭,跑过去用力推了裴远溪一把,接着裴镬也反应过来,扁着嘴举起拳头往裴远溪身上砸。 佣人们都顾着劝架和收拾,没注意到角落这一幕。 两个小孩的力气不小,裴远溪被打得浑身哪里都疼,但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听着耳边的争吵声,心里像撕开了一个恐慌的黑洞。 那天之后,家里的争吵声就不断,裴远溪再也没有看到过洪蕴雯对自己露出笑容,裴骞对他更是没有好脸色,弟弟妹妹见到他也要哭闹一番。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洪蕴雯就决定跟裴骞分居,说是分居,其实就是将裴骞赶出这个家。只是没想到的是,裴远溪也被她一并丢给了裴骞。 所有人都清楚裴骞的德行,知道裴远溪在他手里不会有好日子过,但不管谁去劝洪蕴雯都没用,她像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这个大儿子,下定了决心。 后来裴骞和裴远溪就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回去。前几年裴骞还想利用裴远溪跟洪蕴雯缓和关系,但渐渐地就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 不知道什么原因,裴远溪不再主动亲近洪蕴雯,不像裴镬和裴婕能够很自然地扑到洪蕴雯怀里撒娇,每次见面,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仿佛连一个正常小孩对母爱的渴望都没有。 之前听老师说裴远溪在学校太安静时,裴骞还没当回事,但现在他担心这会让他跟洪蕴雯之间的关系更僵硬,急急忙忙地带着裴远溪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诊断出一个没听过的病症。 一听医生说这个病不是简单吃药就能好,裴骞就放弃了给裴远溪治疗的想法,把诊断报告和咨询记录往柜子里一塞,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 桂姨一听到裴远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心里着急。真正犯错的人都理直气壮,怎么反倒无辜的人还心怀内疚。 “桂姨,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坐会就睡。”裴远溪轻声说道。 “哎,好。”桂姨见他不愿多说,也只好起身回了房间。 电视里的人正笑容灿烂地唱着难忘今宵,裴远溪坐在沙发上将红糖糍粑吃完,喝了一口茶,然后朝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提着行李箱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铁门无声地开合,单薄的身影走进漆黑的夜幕中,转眼融进了夜色。 第52章 正午的阳光洒在繁华城市上空, 积雪厚厚地铺在行道上,车辆驶过时碾出一道孤零零的痕迹。 贺觉臣下车时,皮鞋在雪地踩出深深的痕迹,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屑, 扑向深色的羊毛大衣, 绒面很快沾上一层浅淡的白霜。 他迈开长腿, 径直走到眼前位于市中心的私人别墅门口,按下指纹, 铁门缓缓打开。 这是一间高端私人诊所, 柔和的灯光映照在橡木地板上, 墙边的书架摆放着各类心理学书籍, 长桌上凌乱地堆着几份资料。 休息室的门打开, 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人,讶异地挑了下眉:“哟, 来这么快。” 贺觉臣抬了抬下巴当作打招呼, 走到沙发前坐下。 “听说你这回掉沟里了, 还被那私生子骑到了头上?”凌佑郁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颇感兴趣地前倾身体,“怎么回事,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贺觉臣吃瘪,虽然贺觉臣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但向来都是一副所有事情尽在掌控之中的姿态。 这次听说贺觉臣出了事, 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直到在网上看到那些消息,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 贺觉臣被人整了之后不急着报复,反而先联系了他,说有点事要过来找他。 收到消息还没过二十四小时,贺觉臣就出现在了他的诊所。 “就是你听说的那样。”贺觉臣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 凌佑郁满肚子疑惑被迫咽了回去。 其实这次事情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贺觉臣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却只抢回来一个逸晟集团,还连位置都没坐稳就做决策,也难怪会翻车。 甚至有传言说贺觉臣是为了一个小情人才这样做,不过他不太相信,如果是为了支持小情人的事业,随便给对方安排个工作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你现在跟家里闹掰了?”凌佑郁没办法打听八卦,只好换了个话题,“国内现在是除夕夜吧,连年夜饭都不吃了?” 贺觉臣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除夕有什么好过的。” 凌佑郁“啧啧”两声:“去年除夕是谁抱着手机不撒手,跟小情人打视频呢?” 贺觉臣一直没有情绪的眼神微变,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那时候他跟裴远溪刚在一起几个月,年夜饭上懒得应付那些烦人的长辈,便让裴远溪给自己打个电话,借机离开了餐桌。 他还记得视频那边的裴远溪待在房间里,周围的环境很安静,灯光下的漂亮眉眼透着温柔,唇边是清浅的笑意,即使没有说话的时候,也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他。 那通电话一直打到裴远溪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他才挂了电话,下楼跟朋友守岁。 贺觉臣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才想起凌佑郁那时也在场,冷冷道:“那是我对象。” 凌佑郁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玩意?” “别废话,帮我看看这个。”贺觉臣不再理会他好奇的目光,从怀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 “这是什么?”凌佑郁没想到对方来找他还真是有正事,接过来扫了一眼,“谁的诊断报告?” “我对象。” 第二次听到这几个字,凌佑郁已经能够平静接受,他拿出文件夹里面有些泛黄的资料,一眼看到上方的一寸照片。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漂亮男孩,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精致,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抿起的唇角透露出一丝不自在。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凌佑郁就对这份厚厚的资料提起了兴趣,但在休息时间加班还是让人有些不爽,更别说还没从贺觉臣那打听到半点八卦。 他小声嘀咕:“我再怎么说一小时也要五位数上下,排队都排到明年了……” “钱打你卡上了。”贺觉臣没在意他的抱怨,脾气好得像是被夺了舍。 凌佑郁迅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差点被数字后面的零晃花眼,立刻闭上了嘴。 他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刚拿起资料往后翻了一页,就微微睁大了眼睛:“情感缺失症?” 按理说,他不应该有这么不专业的表现,但他还记得贺觉臣刚才说,这是他对象的诊断报告。 “怎么?”贺觉臣皱起眉头看向他。 在工作时,凌佑郁的态度要认真许多,跟他解释道:“这个病看起来只是性格冷漠,但其实患者很难与他人建立深厚的情感连接,更别说形成亲密关系,因为他们无法体验正常的情绪……也就是说,他们不会爱人。” 贺觉臣的面色绷紧,沉默片刻才开口:“他对我有感情。” “有些患者能够模仿情绪,比如微笑、表达关心等,但那是理智判断的结果,不是本能反应。”凌佑郁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沙发上的人,“你是不是被骗了?就算你魅力再大,也不能让一个感受不到爱的人爱上你吧?” 要是骗钱还好说,看贺觉臣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怕对方是来骗感情的。 贺觉臣这回久久没有开口。 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无数次痛恨这个病让他无法拥有裴远溪完整的爱。那天去裴远溪以前的中学,听到的那句“他不会爱上别人”,如同魔咒一般环绕在他耳边。 所以在听到裴远溪说如果未来不能有结果,他们这段感情就没有意义时,心里顿时慌了神,想把裴远溪绑在身边,仓促地做了错误的决定。 后来裴远溪失去了转正机会,却仍然不肯接受他的提议,他便更加怨恨这个让裴远溪如此无情的病。 现在凌佑郁的话像是在他的伤口上又搅了一圈,他搭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平静地问:“他的情况有多严重,能治好吗?” 凌佑郁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贺觉臣竟然没有半点愤怒,只想着治好那个人,明摆着是放不下。 难道还真的动心了? “先给我点时间看完这些。”凌佑郁用食指敲了敲桌上的几份资料,“东西还挺全,都是他给你的?” 桌面上不但有诊断报告和心理咨询记录,还有一份贺觉臣写的补充说明。 贺觉臣的眸色冷了冷:“从他父亲那里拿的。” 只是承诺给几个业务,那人就点头哈腰,毫不犹豫地把裴远溪的东西给了他,还问他有没有其他需要。 看那态度,就算有人要求把裴远溪卖给他,那人也不会拒绝。 如果不是考虑到那人是裴远溪的父亲,他肯定会给对方一点苦头尝尝。 凌佑郁也猜到了大概情况,心情复杂地“哦”了一声,又问:“你还没吃午饭吧?我研究这些需要不少时间,你先去歇着?” “不用,我就在这等。”贺觉臣往后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眉眼间能看出很淡的倦意。 看他那样子,凌佑郁就知道他应该是拿到资料后连夜赶过来,也不知道多久没合眼。 虽然不明白贺觉臣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件事,但他难得产生了一丝同情,起身给贺觉臣倒了杯水。 刚端着水杯走过去,就看到沙发上的人忽然又坐直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佑郁站在沙发旁没动,悄悄看向贺觉臣的手机屏幕,只见对方打开短信界面,在收件人那栏熟练地输入一个号码,然后发送了一条“新年快乐”。 屏幕上方的国内时间刚好跳到零点。 凌佑郁的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人是贺觉臣。 刚才还说除夕有什么好过的,现在就顶着一张冷脸给别人卡点发新年祝福,简直跟鬼上身一样。 不用想也知道这条短信是发给谁的。 他们这群人当中,就没有把感情当真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连情人都没碰过的贺觉臣,这回一栽就栽了个大的。 凌佑郁把水杯往小圆桌上一放,想知道让贺觉臣栽了的人是何方神圣,转头研究那份资料去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逐渐收敛,城市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天际染上橙红色的余晖。 凌佑郁整个下午都在研究那几份资料,敲打键盘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偶尔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就地坐下快速翻看。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他才从资料中抬起头,用力按了按眉心:“你还挺走运。” 沙发上的人蓦地抬头看过来:“什么?” 凌佑郁缓缓道:“根据你提供的资料来看,他是假性的。”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贺觉臣呼吸微滞,良久才哑着嗓子问:“什么意思?” “假性情感缺失症只是因为心理防御,将情感封锁了。也就是说,能不能够产生感情,取决于他想不想。”凌佑郁低头往前翻了翻资料,“所以你说他对你有感情,应该不是错觉。” “你应该知道他以前的事吧,还记得那朵没送出去的粉玫瑰吗?那朵玫瑰一直被他夹在一本书里,这说明他内心深处对感情还有渴望。那些情感只是被压抑了,而不是彻底消失。” 他又补充道:“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资料了,现在的情况我也说不准,必须见到他本人才行。” 贺觉臣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握成拳,掌心传来刺痛。 他眼前闪过裴远溪带着柔软笑意的面容,下一瞬,又变成冷若冰霜的模样,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但如果再受到相似的刺激,他的潜意识就会认为压抑情感更安全,最后转变成真性。到时候,就算他想感受,也感受不到了。”凌佑郁的声音又传来,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伤口上,“也就是我之前说的,不会爱人。” 贺觉臣的耳边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了。 是他又一次丢弃了裴远溪的真心。 第53章 大年初一的清晨, 街道被薄薄的晨雾笼罩,商铺的卷帘门紧锁,寒风掀起春联的一角轻轻飘动, 空气中透着一丝清冷。 裴远溪回到了刚离开不到一天的a市, 提着行李箱慢慢朝公寓楼走去。 保安室里, 来顶班的临时工正在打瞌睡, 听到行李箱轮子滚地的声音猛地惊醒,抬头看向窗户外。 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揉了揉眼睛, 只见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从白雾中走出来, 没等他看清楚, 就转眼消失在了门口。 从楼下到家门口, 裴远溪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安静得过分的走廊和对面门上贴着的“福”字,让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还是新春。 但这个节日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陌生, 跟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也许是这个原因, 他此刻内心也没多少触动。 他走进公寓,将原封不动的行李箱放在一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在沙发上坐下。 一夜未眠,再加上两天都在路上奔波,他闭了闭眼,感觉到大脑一阵晕眩。 在沙发上静静地歇了会, 又撑着扶手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 虽然昨晚没能继续追问下去,但他还是对裴骞和洪蕴雯的谈话内容很在意, 不弄清楚裴骞将他的什么东西交给了别人,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稳。 裴远溪在浏览器里输入洪蕴雯公司的网址,进入网站后,再点进合作页面查看最新动态。 果然在两天前,有几条动态同时出现。再往前翻,能看到这段时间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动态,更显得那几条同一天更新的新动态有些反常。 他将新动态里那几家公司的名字记下来,一个个查了一下,发现这几家公司之间并没有关联。或者说,它们的关联不在明面上。 裴远溪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 也就是说,那个找裴骞做交易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暴露,就从裴骞那拿到了他的东西。 虽然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想到裴骞之前做过的事,他还是不得不提起戒备心。 合上电脑,他后仰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没想到这次回去,比之前任何一次待的时间都短,看他父母的态度,应该也不想他在那里久待,妨碍他们一家人团聚。 也许他对那个地方早就不该有留恋。 * 春节结束,回家乡过年的人群都陆续返回a市,街道又渐渐热闹起来。 刚开工没多久,裴远溪就忙得团团转。 他们项目最后跟以前合作过的企业签了合同,进展得非常顺利,也不再需要他时刻盯着。于是公司又马不停蹄地派给他几个项目,有的交给他全权负责,有的只需要他当技术顾问,一刻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在这样充实的日子里,他没有空闲时间去想其他事,每天睁开眼,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都是当天的工作内容,就像一台不停运转的精密机器。 寒冷的冬天不知不觉过去,拂过脸颊的风多了几分温润,枯树的枝叶间冒出嫩芽,春天已然降临。 景曜办公大楼里,还没到下班时间,已经有人坐不住地窃窃私语,频频看向前面的工位,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话题中心的裴远溪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操控着鼠标移动,眼睫许久才眨动一下,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时间刚过六点,不少人就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不约而同地起身朝裴远溪的工位走去。 等裴远溪关掉最后一个窗口,抬起头时,才发现工位旁围了一圈人。 “小裴,今天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该请客庆祝一下?” “怎么还喊小裴,应该喊裴经理了!” “哎对对对,裴经理,今晚出去搓一顿?” 裴远溪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今天几个项目到了收尾阶段,他也总算能喘口气,午休时回到工位想歇会儿,就被总监叫到了办公室。对方满面红光,说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虽然跟逸晟的合作最后还是没能顺利进行,但如果不是裴远溪最开始跟逸晟谈成了合作,拖延了时间,逸晟和成峰的合作也不会那么仓促,闹出那样的丑闻。现在成峰一蹶不振,他们公司总算少了个竞争对手。 除了这个,裴远溪在其他项目中的表现也十分出色,技术功底深厚不说,细心和勤奋的程度也无人能比。有他参与的项目,总能给他们带来意外的惊喜。 总监不知道是第几次庆幸当时在应届生名额已满的情况下,破例又招了裴远溪进来。 “这次的晋升名单已经出来了,恭喜你。”总监话音顿了一下,嘴边噙着笑意,“下个月起,你将担任我们部门的研发经理。” 裴远溪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反应过来,轻轻颔首:“谢谢公司的信任。” “这次的决定,我们讨论了很久。说实话,你进公司不到一年,按正常流程,不应该升这么快。”总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的出色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认为你能胜任这个职位,好好干。” …… 晋升的正式通知还没发下来,然而办公室里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议论了一个下午,刚下班就把裴远溪围了起来。 有跟裴远溪比较熟的人,也有平时没怎么说过话的人,都凑热闹似的聚在一起。 虽然他们没有升职就请客的传统,但裴远溪这可不是一般的升职,而是一年内连升几级,直接成为了他们公司最年轻的管理层,这是他们所有人望尘莫及的。 裴远溪没有在意他们的调侃,点了点头:“好。” 人群欢呼一声,商量着等会去哪里聚餐。 “公司附近那家‘过客’怎么样?那里生意特别火爆。” “‘过客’?那不是酒吧吗?” “反正明天周末,去喝两杯怎么了。”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时对上了谢向星关切的目光,没有说什么。 等他收拾好东西,其他人终于商量出了结果,决定先各自去吃饭,再去过客聚头。 “裴哥,我们这么多人,包个场吧!”有人提议道。 其他人一听,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裴远溪弯起唇角:“没问题。” 谢向星看见那抹笑容,心情反而有些复杂。 这几个月来,裴远溪的笑容明显多了,但那种笑容仿佛只是面部表情变化,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他见过裴远溪真心的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医院病房那次,裴远溪漂亮的眉眼都带着清浅笑意。在那个男人走进来后,更是连眸光都亮了起来。 人群朝电梯间涌去,裴远溪走在后面,听到谢向星压低声音问:“你没问题吗?” 他知道对方问的是去酒吧这件事,上次只喝了一口酒,就拖累对方大晚上将他送到医院,估计是不希望上次的事再重演。 “我喝点果汁就好。” 谢向星有些欲言又止,抿起唇角没说出另一个顾虑。 走在前面的同事突然回过头,朝他们挤眉弄眼:“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都形影不离,关系不一般啊。” 这个同事跟他们两人关系并不熟,眼里带着试探,像是想从他们这里打听出什么消息。 谢向星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喜欢粘着他。” “什么嘛。”那个同事也笑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当真。 一群人在公司门口分开,各自去找地方吃晚饭,约定晚上八点在酒吧碰面。 平时裴远溪都是自己在家做饭,但今天时间有点赶,便跟谢向星随便找了家餐厅解决晚饭。 想起刚才那个同事说的话,他也发觉这段时间谢向星一直都待在他身边,但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学校的前后辈,他多照顾谢向星一些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段时间,谢向星也帮了他很多。 能认识谢向星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幸运的事,他并不在意那些不熟的人的闲言闲语。 快到约定时间,他们离开餐厅慢慢朝酒吧走去。有个对那间酒吧比较熟的同事已经提前过去,跟酒吧老板商量包场的事,裴远溪过去后只需要买单就行。 刚走到酒吧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就传了出来,裴远溪的脚步微顿,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他对这个地方的回忆实在不算好,以至于看到里面五光十色的灯光,都感到轻微的反胃。 后背贴上一只温暖的手,安抚般顺了两下:“还好吗?”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抬腿朝里面走去。 “裴哥,这边!”巨大的音乐声中,有人大声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才看到已经来了不少人。 虽说只是去吃个晚饭,但大多数人都回家换了身衣服,乍一看都有些认不出来。 “这个场子太大了,我们应该坐不满,所以我就跟老板说包半场。”那个跟老板商量包场的同事跟他解释,用手在空中划了一圈,“这边都是我们的地盘。” 裴远溪应了声好。 酒水陆续端了上来,同事们端着酒杯围过来,先跟裴远溪干了一杯。 “恭喜我们的小裴晋升,以后就靠你带领我们走向巅峰了!” “恭喜恭喜,为咱们的裴经理干杯!” “看这晋升速度,离cto也不远了吧。” “那是,到时候可得好好宰一顿!” 同事们笑着调侃,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们虽然语气不正经,但对裴远溪都是打心眼里佩服。如果是别人这么年轻就担任经理,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服气,唯独对裴远溪,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不夸张的说,有裴远溪参与的项目,其他人就跟被带飞差不多,就算让他们把年终奖给裴远溪分一半都毫无怨言。 但也不是所有项目都这么顺利,有些项目裴远溪只担当顾问,遇上了水平不够的负责人,往往也会出问题。 然而最后问题都能顺利解决,要么突然有大佬对项目感兴趣,投了一大笔钱,要么竞争对手出了更大的问题,客户资源还是落在了他们这边。 因此裴远溪又被他们当成欧皇,恨不得每天上班前都拜一拜。 敬酒之后,众人便各自找位置坐下,也有人跑进舞池,跟着音乐节奏摇摆。 裴远溪坐在人最多的那一桌,跟桌上的人玩了会游戏,因为没有经验输了很多次,一杯又一杯果汁下肚。 桌上的其他人正玩得起劲,忽然看见有人从门口进来,走向他们这边。 有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小庄,怎么这么晚才来?” “哦,我去接了个人。”走进来的正是下班时调侃裴远溪和谢向星关系的人,她笑容满面,将身后的人往外扯了扯。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 “哟,怎么还带家属来呢?”有人打趣道。 庄莉连忙解释:“这是我弟。” 这种场合带家人来参加实在有些奇怪,但众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呼他们坐下。 他们这桌本来已经没有位置,但裴远溪旁边的人刚才去了洗手间,正好空出一个位置来。 庄莉在她弟背后推了一把:“快过去。” 进来后一直低着头的男生抬头看了一眼,眉眼间有些不耐烦,但看到座位中间的人时,明显愣了一下,半天没移开视线。 今晚他姐让他来酒吧时,庄栋其实很不情愿,特别是听到庄莉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就更不想来了。 虽然庄莉说对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管理层,加上年终奖年收入能有百万,还说已经帮他打探过对方的性取向,但他还是没有半点心动。 整天坐在电脑前搞技术的肯定形象不怎么样,不是肥头大耳就是穿着邋遢,他虽然性取向是男,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 如果不是庄莉威胁要断他零花钱,他也不可能过来。正好他班里的同学在附近的酒吧玩,来之前他就想好了要怎么开溜,绝对不让庄莉介绍的人碰他一下。 然而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他就把之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耳边似乎有一瞬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只能看见那个漂亮到不真实的青年。 他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直到庄莉在他背后推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破天荒地听了庄莉的话,走到那人旁边坐下。 “小庄,这是什么意思啊?”桌上的人有些不满。 带家属来也就算了,还让他们不认识的人坐到裴远溪旁边,摆明了有别的意图。 “我弟学习不认真,整天在外面鬼混,我想让他跟小裴认识认识,多学点好的。你们继续,不用管他。”庄莉脸上堆着笑,说完后就去了隔壁桌。 人都已经坐下了,他们也不好再赶走,只能继续刚才的游戏。 裴远溪拿起面前的牌,感受到旁边强烈的视线,犹豫着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对方飞快地低下头。 他收回视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牌局上。 玩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跟桌上的人说了一声,起身去接电话。 他们包场的这半边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他只好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找了个空位坐下。 电话那边是还在加班的同事,问了他几个问题,得到解答后,很快挂断了电话。 裴远溪刚放下手机,旁边就坐下一个人,转头一看,正是刚才坐在他旁边的其他同事的弟弟。 离开了人群,庄栋放开了许多,将手里的酒和两个酒杯放在桌上,朝他笑了一下:“哥,认识一下?” 裴远溪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我不喝酒。” 对方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应该刚上大学,手里的那瓶酒他刚才在酒单上看到过,价格大四位数左右。 这次是他请客,那瓶酒自然也记在他账上,他倒是不怎么介意,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来找他。 “哦,那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去拿。”庄栋笑着往他那边坐了坐。 “不用。”裴远溪起身想离开,又被对方拽着坐下。 那张年轻的脸凑到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改天……或者今晚也行,一起出去玩玩?” 裴远溪总算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轻轻皱起眉毛。 毕业这么久,他不是没遇到过对他有意思的人,但大家都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知道分寸,不会一上来就这么直接,被婉拒后也会有所收敛。 而此刻面前的人明显不是那类人,他被逼到座位角落,不得不直视那双满是兴奋的眼睛。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他直截了当道。 庄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眨了眨眼,不甘心地又凑上来:“为什么?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裴远溪轻轻抿起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庄栋显然没有这么容易死心,拦着不让裴远溪离开,又绞尽脑汁,几乎将这十几年学到的东西都用在了裴远溪身上。 片刻后,他有些泄气地趴在了桌上,偏着头,自下往上看向那张不管什么角度都很完美的脸:“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难追?” 裴远溪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垂眼问:“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庄栋没想到对方会理他,顿时又来了精神,腾地一下坐直:“你没听说过征服欲吗?越难接近的就越想要得到,这样才有挑战嘛。” 其实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但要他直接告诉裴远溪自己对他一见钟情,也没那么好说出口。 紧接着,他就看到裴远溪抬眼看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冰冷的情绪,掺杂着反感和厌恶。 但那似乎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庄栋被那个眼神看得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垂下了长睫。 他看着裴远溪轮廓优美的侧脸,喉结动了动,拿起酒瓶倒满了两个酒杯:“来喝一杯吧?” 裴远溪今晚的心情已经被影响,冷下脸来:“不了。” “就尝一口,你肯定会喜欢。”庄栋把酒杯递到他唇边。 浓郁的酒味勾起不好的记忆,裴远溪正要推开,面前的酒杯就被人夺了过去。 一瓶名贵的洋酒放在了他们桌上,骨节分明的手倒了满满一杯,“当”的一声搁在庄栋面前,低沉的声音如同锋利刀刃划过空气。 “先跟我喝一杯?” 第54章 人声鼎沸的酒吧中, 那道极具磁性的声音格外清晰,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危险。 裴远溪的呼吸微微一顿,静了片刻, 缓缓转头看向立在他们桌旁的高大身形。 那张许久没见的脸映入眼帘, 此时冷峻的眉眼压低, 眼底幽暗不明, 流露出一丝戾气。 庄栋首先看到的是面前那瓶至少六位数的酒,眼睛微微瞪大, 又觉得不能在裴远溪面前丢了面子, 强撑着气势转头看向来人:“你谁啊?” 看清那人的样子后, 他心里更没了底气, 但还是硬着头皮跟那人对视。 “不敢喝?”那人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淡淡地反问。 庄栋嘴唇动了动,低头看向那杯澄澈的液体,半天没有端起酒杯。 虽然他经常跟朋友来酒吧, 但也清楚自己只能喝点低度数的小酒, 这种洋酒估计喝一口就能睡过去, 那才是真正地丢人丢到家了。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那杯酒看了一会,感受到身旁两人的视线,恼羞成怒,猛地起身想要抓住那人的领口:“你算什么东西……”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微微侧身躲开了他的手,下巴微抬,像是不想碰到什么脏东西。 踉跄着扑倒在地的瞬间, 庄栋看到那人微垂的眼睫阴影下,漆黑瞳孔映着冷光。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摔了个狗吃屎后也不敢再找事, 迅速爬起来朝门口走去。 离开前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刚才还浑身散发着沉冷气息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脑袋微垂,温驯得像是变了一副模样。 他瞪圆眼睛,想到那个座位上就只有裴远溪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眼睁睁看着自己看中的人被别人抢走,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又想起裴远溪刚才说不喜欢比自己小的,顿时畅快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人虽然装得多深沉,但看起来也就跟他差不多大,等会还不是会被拒绝。 卡座里一片默然,仿佛跟喧闹的酒吧被一道结界隔开。 裴远溪只在最开始看了那一眼,就没再转头,等庄栋离开后,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拿着手机起身。 经过贺觉臣身旁时,听到对方低低地问:“你还好吗?” 他的脚步微顿,一时不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 如果问的是现在,他会回答很好,如果问的是这段时间,他的回答也是一样。就像那时他对贺觉臣说的,对方不在a市的话,他会过得更好。 裴远溪没有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朝他们包场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低沉沙哑的一声“对不起”。 他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目视前方,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桌上倒满酒的酒杯忽然被人端走,贺觉臣缓缓抬头,看到凌佑郁一脸看戏的表情,端着酒杯在卡座里坐下。 他没心情跟这人计较,在对面坐下,冷冷地看过去:“怎么样?” “我是医生,不是算命的,你以为看面相就行了?”凌佑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对面神情紧绷的人,“不过看他对你的态度,就算人家没病,也不会再理你吧?” 他这几天刚从国外回来,还想找几个朋友聚一聚,就听别人说贺觉臣三天两头往a市跑,如果不是偶尔回来上课和处理公司的事,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 想起之前贺觉臣来找他的那次,他直觉这事跟那个对象有关,果然刚在a市跟贺觉臣碰面,就被带到这里给他对象看病。 而他今天才搞清楚,那大美人根本不是贺觉臣对象,而是把贺觉臣甩了的前任。 “我说,有必要找我来看吗?这情况找个恋爱博主来都能给你分析得明明白白,你们俩就两个字,没戏。”凌佑郁翘着二郎腿,毫不留情地添了一把柴。 贺觉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情绪不明地问:“你的老师最近还在s国吗?” “他在……”凌佑郁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想找我老师给他治病?” “不行吗。” 凌佑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回头朝裴远溪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你没吃错药吧,人家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还上赶着给他治病,就非他不可吗?” “嗯,非他不可。”贺觉臣丝毫没在意他的用词,连眼睛也没眨,“可以说了吗?” 凌佑郁嘴巴半张着,像是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明明去年他回来的时候,贺觉臣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狂得让人想往他脸上揍两拳,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半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老师已经半退休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把他的私人联系方式给你,就算我是他的学生,也帮不了你多少。” “谢了。” 凌佑郁感到几分新奇,没想到还能从贺觉臣口中听到“谢”字。 看来那个前任把贺觉臣教得挺好。 另一边,见裴远溪终于回来,桌上的人都问他怎么一个电话打那么久。 裴远溪解释说其他项目出了点问题。 其他人也没有在意,喊着继续继续,又拉着他坐下。 刚玩一会,隔壁桌的庄莉突然走过来,朝他们桌张望了一下,向他们打听:“我弟去哪了呀?” “刚才就不见了,可能有事走了吧。”旁人头也不抬地回答。 “咦,小谢怎么也不见了,啥时候走的。” 庄莉的脸色变了变,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门口,拿出手机给庄栋打了个电话。 听到电话那边含糊地说学校有事,气得面容扭曲,尖着嗓子刚骂了几句,对面就挂了电话。 她瞪着手机,气不打一处来。公司里人人都想给裴远溪介绍对象,更别说在裴远溪升职后,只会更加炙手可热,她好不容易抢占先机,那臭小子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要知道如果跟裴远溪交往,不但庄栋自己能傍上大款,她也能跟着沾光,在公司里行事便利些。 不过说起来,裴远溪都进公司快一年了,也没见他对谁比较特殊,整天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是眼里谁都没有。 难道是哪里不正常? 庄莉在门口踢了几脚路边车子的轮胎泄愤,才又走进酒吧。 夜色已深,公司里的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酒量差一点的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裴远溪刚放下手里的牌,忽然听到舞池传来一阵喧哗声。 所有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他们的一个同事被几人围着,瘦弱的身板几乎被提了起来。 他们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还敢说你没有摸我女朋友,找打是不是?” 刚走近,就听到一把粗犷的嗓子质问道。 他们对视一眼,都过去拦着那人:“是不是发生什么误会啦?” “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那壮汉转过头,看到这几人不是瘦高就是矮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误会,我看得一清二楚……” 还没说完,那几人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高挑的青年,容貌昳丽,但气势让人不敢小看。 “不如先等监控调出来,再商量怎么解决?” 壮汉的表情一僵,酒后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被提醒后总算想起这里有监控。 但要他在同伴面前承认自己看错了,就等于自己怕了眼前这个人,便冷哼一声,手上用力,将那个瘦弱的人提得更高:“没必要,他让我打回来就行。” 高高举起的拳头刚要落下,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停在了半空中。 壮汉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挣脱,却连半分也动弹不得。 只见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垂眼看他,凌厉的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想找事的话,我奉陪。” 壮汉许久没能挣脱开那只手,咬了咬牙,粗着嗓子道:“是我看错了。” “下次记得长眼睛。”贺觉臣甩开那只手,嘴角很轻地往下压了压,像是嫌弃对方弄脏了他的手。 壮汉跟他的同伴不敢再停留,一刻也不停地离开了酒吧。 旁边的人回过神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睁大眼睛:“哎,你不是那个……” 他们正好是之前跟裴远溪做项目的人,在会议上见过贺觉臣,只记得对方是逸晟的代表,但不知道具体身份。 “我姓贺。”对方很是客气地接话,完全不像上次会议上那么冷漠。 这个姓氏让在场的人心里都划过一丝怪异,但潜意识觉得太荒唐,都没往那方面想。 “贺先生,幸会幸会,刚才多亏了你。”其他同事都热切地跟他打招呼,同时面上又有几分尴尬。 要知道前段时间,就因为他们的合作没谈成,逸晟在成峰那吃了大亏,还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事。 见对方态度友好,他们也就放下心来,邀请对方来一起喝几杯。 贺觉臣朝旁边沉默的人看了一眼,答应下来,跟他们走到卡座里坐下。 “今天是我们小裴升职请客,你对他应该还有印象吧?”桌上的人热情地给贺觉臣倒酒。 “当然,裴经理很优秀。”贺觉臣深深地看着对面的人,举起酒杯,“恭喜。” 裴远溪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睛,竟有些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默了片刻才举起装着果汁的玻璃杯,跟那人碰了一下:“谢谢。” 刚才本就已经打算散场,桌上又喝了几杯,就陆续有人接到家里催促的电话,跟其他人告别后离开。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裴远溪便起身去吧台买单,刚拿出钱包,老板就笑盈盈地告诉他,已经有人付过钱了。 他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原位的男人,轻轻抿起了唇。 卡座里就剩那一人,裴远溪也不打算再回去,转身直接朝门口走去。 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走到路边才上前几步:“我送你回去?” 裴远溪低头不想理会,又想起今晚在另一个人口中听到的话,放慢脚步:“你来干什么?” 贺觉臣没想到会得到回应,眼里亮起一点光:“我跟朋友……” “你来找我?”裴远溪打断他的话,虽然是问句,但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贺觉臣慢慢合上了嘴,像是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想起今晚那个男生的话,裴远溪不难猜到眼前的人在想什么,无非是跟同龄人差不多的想法。 什么征服欲,什么挑战,就为了这些把人耍得团团转。 而如今贺觉臣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你还不明白吗?”裴远溪在路边站定,眼皮轻抬,“同样的手段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而且……” 贺觉臣的指尖下意识收紧,薄唇动了动。 “你上次也见到向星了。”裴远溪莹润的眼眸映出淡淡的光,轻声说道,“他跑这么远来到我的城市,在我的公司实习,跟我住在一起……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55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 裴远溪便产生了一丝后悔,轻轻抿起了唇。 那天谢向星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他还觉得太过刻意, 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互相置气一样。 而他跟贺觉臣显然不是那样的关系。 但刚才那一瞬, 谢向星的话却又闪现在脑海中, 能够让贺觉臣彻底死心的办法, 似乎也只有这个。 他知道贺觉臣的自尊心有多强,自己费尽心思都没做到的事, 如今被其他人做到了, 再怎么也会换个目标。 昏暗路灯下, 贺觉臣的身形很明显地一僵, 脸色灰白, 仿佛定格一般静止。 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裴远溪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因为这就是事实, 所以不屑跟他争辩这件事的真伪。 这让他心里撕开了一个名为恐慌的大洞, 下意识用蹩脚的理由去填补。 ——裴远溪跟那个人才认识了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动心? “不可能,我不信。”贺觉臣一字一顿,像是这样就能否认既定的事实。 “不需要你相信。”裴远溪转身想走,那道身影转眼又到了面前。 贺觉臣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他:“他用了什么手段?你们才认识多久,他是不是……” “认识的时间再长,也看不透一个人的心, 有什么用。”裴远溪语气没有波澜,顿了一下,回答他的话, “他很真诚,没有用什么手段。” 如同当头一棒,贺觉臣的呼吸停滞,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拳。 他能听出裴远溪话中的意思,是他当初没有珍惜裴远溪的真心,让裴远溪对他失望了。 可那个姓谢的又是什么好东西?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就成天在裴远溪面前晃,现在还死皮赖脸地跟到了这里,用尽了手段终于得逞。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中有个声音在问,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如果那天裴远溪急性胃炎发作的时候,他能够陪在裴远溪身边,如果他在见到谢向星的第一眼,就提起警惕,如果……如果他和裴远溪还好好地在一起,又怎么会让那个人乘虚而入。 一瞬间无数想法闪过,脑袋传来钻心的疼,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残酷地拷问着他的心。 ——裴远溪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即使这段时间裴远溪对他态度冷淡,他也只是感到沮丧,心里清楚自己亏欠裴远溪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弥补回来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他以为他跟裴远溪还会这样纠缠很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突然间裴远溪就告诉他,他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像是突然有人用一把锋利的剪刀,将他们之间的牵绊剪得干干净净。 “不要相信他。”贺觉臣眼睛布满血丝,嗓音低哑,“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裴远溪目光沉静,丝毫没有动摇。 贺觉臣喉咙里像堵了泥沙,哽着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安静的街道忽然响起另一道脚步声。 “原来你在这,怎么不回去……”谢向星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愣地看着这一幕,反应过来后,立刻挡到了裴远溪前面。 见到来人,贺觉臣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恨不得将那个碍眼的人活活撕了。 裴远溪也没想到谢向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刚才离开酒吧前,他才看到谢向星发来的消息,跟他解释说学校临时有个线上讲座要听,所以先回去了。 “我看到群里说今晚碰到了闹事的,又一直没等到你回来,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谢向星瞥了一眼定在原地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已经解决了。” 看到裴远溪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垂的长睫像脆弱的蝶翼,谢向星皱了下眉,下意识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那我们回去吧。” 下一瞬,他就被一只手揪住了衣领,大力往旁边一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刚站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黑眸,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谁准你碰他?” 从刚才开始,贺觉臣就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话,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的过客。而谢向星就像以前的他一样,被裴远溪那样温柔地注视着。 他不能接受他的位置已经别人已经取代。 裴远溪连忙扶住谢向星,紧张的动作深深刺痛了贺觉臣的眼睛。 “贺觉臣,你到底想干什么?”裴远溪眼里有些怒气,拦在他身前。 贺觉臣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每次呼吸都带起一阵剧痛。 他只想跟裴远溪好好说几句话,只想裴远溪再看他一眼,像以前那样。 裴远溪十分后悔一开始搭理了贺觉臣,他早该知道这人不正常,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回去吧。”他拉着谢向星转身,不想再在这里停留。 贺觉臣看着那两道并肩的背影,眼睛烧得通红,声音嘶哑:“学长……” 裴远溪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路灯下,孤零零的影子被拉长,像被遗弃在原地的孤犬,茫然不知去向。 走在路上,不等裴远溪开口道歉,谢向星就语气轻松道:“你用了我说的办法?” 从刚才贺觉臣的反应来看,他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你会来。” 如果知道的话,他也不会用谢向星当借口,因为上次贺觉臣已经发过一次疯。 “没事,这样他总算不会再来纠缠你了。”谢向星朝他眨了下眼,像是一点都不介意。 裴远溪轻轻提了下嘴角:“嗯,谢谢。” 身后那道影子还没离去,他们走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了那人的视野里。 第56章 那天之后, 裴远溪又回到了之前安定的日子,除了工作以外,心里装不下任何事。 风生水起的事业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 以前以为只有组建家庭才算开启新生活, 现在却觉得就算只有他一个人, 也能过得很好。 他现在只想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至少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不会离他而去。 而正如其他同事调侃的那样, 他在工作上的运气好得没话说, 每次事情都能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推一把。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毕业实习快要结束的日子。 实习生们都想在离开前留下好印象, 也为了实习成绩更好看点,在最后这几天拼命工作,不敢懈怠。 本以为谢向星在月底就要离开, 裴远溪还特意空出时间请他吃饭, 没想到第二日就收到上面的通知, 要他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举办地点在离这里有些远的s市。 而谢向星这段时间都跟在他身边,这次也被派来跟他一起出差,负责当他的助理。 通知来得突然,当天晚上,他们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两日后,飞机在s市机场降落。 裴远溪跟谢向星一起走出机场, 坐上接机车,到了公司提前订好的酒店。 两间豪华套房安排在同一层,阳台外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 低头能看到金黄色沙滩上嬉戏的游客。 裴远溪走进套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轮夕阳挂在天边,将天际染成绚烂的橙红色,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着霞光。 壮丽的景色让他眼睛微亮,走近几步,站在阳台栏杆前朝外望去。直到那抹橙红渐渐沉入深蓝之中,夜幕彻底降临,才终于舍得离开。 为了让他们适应这边的饮食和气候,以免峰会上出状况,公司给他们多预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所以在峰会前,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和做准备。 在这期间,裴远溪不需要处理工作,只需要提前做好功课,了解峰会流程和参会者的信息。 跟平时繁琐的工作相比,这些都算得上十分轻松,对他来说这段时间跟度假也没什么两样。 每天醒来先去阳台上吹一会海风,再下楼吃自助早餐,中午有时去沙滩上晒会太阳,有时在房间里睡一觉,下午再继续做正事。 而等到夜色笼罩时,沙滩上游玩的人渐渐少了,他便会沿着海边慢慢往前走,踩着偶尔冲上岸的浪花。 他从小在内陆城市长大,见到海的机会并不多,夜晚吹着海风的时候,心情却总是变得平和宁静,于是又在心里盘算着以后找个沿海小城生活。 一个人的好处便是去哪里都随心所欲,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就暂时搁置了在a市买房的计划,决定把攒够的首付钱先存着。 与此同时,留在公司的两个实习生正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灰头土脸地打开四人小群,看到谢向星发在群里的风景照,牙都要咬碎了。 杨岚云酸溜溜地打字:[你这是在跟裴哥度蜜月呢?美不死你] 柯弘亮也难得阴阳怪气:[吃海鲜小心别噎死了] 谢向星勾起嘴角,发了个戴墨镜的表情,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扔,继续跟裴远溪在沙滩上晒太阳。 到了峰会当天,裴远溪休息充足,精神状态非常好。 公司派来的其他同事也陆续到齐,他们签到后进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座位前坐下,周围西装革履的嘉宾都在跟身旁的人低声交谈,只朝他们投来一瞥。 开幕式过后,大会主办方代表上台致辞,接着就到了很多人期待的演讲环节。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业内知名人物的演讲,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信息,闪光灯不时亮起。裴远溪的手指也在膝上的电脑键盘上敲打,一刻不停地记录着重点。 趁台上的演讲结束,下一个人还没上台,他垂眼飞快地整理刚才记录下来的重点,再发给在酒店的谢向星查漏补缺。 正在低头忙碌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议论声不断。 “那是擎毅科技创始人之一吧?怎么连他都来了?” “没想到主办方还能请到他,嘉宾名单上也没写啊。” “看起来真年轻,他好像还不到四十吧?” 裴远溪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眼里也闪过意外,那是一张经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上的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气质温雅。 演讲很快开始,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那人说的每一个字,没人敢出声。直到演讲结束,台下鸦雀无声,片刻后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连不断地吸收了大量新信息,裴远溪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有些僵硬的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 演讲环节结束之后,众人被带到更宽阔的大厅,进行自由交流。 裴远溪这几天做足了准备,很快就找到了早已锁定的目标,上前攀谈。 对方果然对他们公司的技术很感兴趣,裴远溪带着那人走到一张圆桌前,打开电脑,做更详细的介绍。 说到一半,那人的表情突然微微一变,看向他身后,脸上堆起笑容:“黎总好。” 裴远溪怔了一下,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在台上演讲的擎毅科技创始人。 此时靠近了才看到,对方眼尾有淡淡的岁月痕迹,但不仅没有破坏那张面容,反而更显成熟魅力。 “我只是被你介绍的内容吸引,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那人的语气彬彬有礼。 “没有没有。”跟裴远溪交流的人连忙摆手,又奉承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本事,就像当年您创办擎毅一样,年纪轻轻就那么有魄力。” 那人却没有半分自满,像是想起了谁,淡淡笑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已经快三十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更敢闯。 说完这句,那人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仿佛真的只是对裴远溪讲的内容感兴趣,没有其他目的。 裴远溪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又继续刚才的对话。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端着一盘茶水走过来,放在他们的圆桌上时,忽然手一抖,茶水倒在了裴远溪的裤子上。 “不好意思!”那个工作人员像是吓了一跳,连忙想帮他擦干裤子上的水,但被裴远溪拦了一下。 “没事,我自己来。”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裴远溪不可能离开这里处理,只能从口袋拿出纸巾,弯腰随意地擦了擦。 然而还没直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不许动!手举起来!” 他转过头,就看到安保人员抓住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正要求对方交出手机。 那个记者面如死灰,手剧烈地抖着,半天也没把手机交出来,最后被安保人员一把夺了过去。 裴远溪离得近,朝手机屏幕瞥了一眼,只见相册里全是偷拍的资料,而最后一张就是他刚才弯腰时,被拍到的电脑屏幕。 那个记者很快被人扭着手带了出去,而刚才抓住记者的安保人员上前几步,走到裴远溪面前:“您放心,照片都删干净了,保证不会传出去。” 裴远溪微微一怔,点头:“谢谢。” 那个安保人员朝他一点头,又走到一旁站着。 裴远溪多看了他一眼,虽然那人穿着峰会的工作服,但似乎一直在他不远处站着,跟其他安保人员没有交流。 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收回视线,暂时把这件事压在了脑后。 晚上回到酒店,几人站在套房门口有些发愁。 除了裴远溪和谢向星之外,其他同事家里都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不方便出差太久,所以在峰会当天才赶过来。 他们平时习惯自己订酒店再找公司报销,没想到这次峰会附近的酒店都已经订满,竟是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有人提议道:“我看这套房也挺大的,要不小裴跟小谢两人住一间,我们其他人住一间。” 他们不好意思让原本有房的人跟他们挤一间,如果两人住一间的话,应该也还算宽敞。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于是谢向星便把行李收拾好,搬进了裴远溪的房间。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拿出来,房门就被敲响,酒店经理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们,现在有几个房间空了出来,可以帮他们安排。 其他同事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毫不犹豫地把谢向星的房间又让了出来。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深夜。 明天还要去峰会,裴远溪等房间里的人都离开后,匆匆洗了个澡就睡了。 s市的另一边,霓虹灯在深夜的街头闪烁,五彩的光影在玻璃上变幻。 包厢里,几人观察着中间那人的脸色,再三斟酌才开口。 “贺哥,怎么突然想到来s市了,咱们哥几个还打算去c市找你喝酒呢。” 他们听说上次有几个人去c市给贺觉臣庆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贺觉臣,后来都没再出现过,这让他们不得不更小心翼翼。 更别说此时贺觉臣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他们生怕一不小心踩了雷。 “有点事。”贺觉臣淡淡回道,手机屏幕的光线照在轮廓分明的脸上。 几人也不敢追问是什么事,有些后悔一听到贺觉臣来s市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把对方约出来喝酒。 他们也没想到一年不见,对方的变化会这么大,连喝酒都提不起兴致。 为了活跃气氛,有人找了个话题:“贺哥,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首饰店吗?这几年也赚了点小钱,前几天不是系统升级吗,我亲自去看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包厢里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放下酒杯,催他快点往下说。 贺觉臣眼皮都没抬:“不记得。” “……”那人也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继续往下说,“我们系统里竟然有你的信息,就是那个只能购买一次的情侣对戒,连生日都对得上!” 其他人顿时来了精神,起哄道:“难道是哪个暗恋贺哥的人买的?” “连生日都搞到手了,应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情儿吧?” 贺觉臣的手腕一震,指间的烟灰抖落在深色的沙发上。 第57章 包厢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八卦热烈起来, 催促那人再透露点信息。 “购买者是谁啊,叫什么?” “男的女的?我们认识吗?” 那人还想卖个关子,轻咳一声:“这个嘛……” 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名字, 就见贺觉臣腾地站了起来, 抓起外套朝外面走。 “哎, 贺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最开始说起这件事的人脸色一白,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车子飞快驰骋在深夜的马路上, 贺觉臣紧紧握着方向盘,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呼吸变得困难而缓慢。 在听到那人说到戒指的时候, 他脑海里出现的只有裴远溪,但又不敢确定。 那不是普通的礼物,而是戒指, 就算裴远溪那时候喜欢他, 也不会轻易买那种东西。 也许是那人看错了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 他的指尖还是止不住地轻颤,竟是没有胆量去面对真相。 车门被大力甩上,贺觉臣将车钥匙扔给工作人员,大步朝机场里走去。 他买了离现在最近的一趟航班,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折腾几个小时回到c市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站在熟悉的门口, 他的手指曲起又伸直,默了几秒才推开门。 这一年里,他在c市的住处一直是曾经跟裴远溪同居的这间房子, 每次走进来时,总会回想起跟裴远溪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时光。 其实那段时光并不算长,因为那时他在这里住了没多久,便觉得无趣,又搬回了学校,以至于只留下了很少的回忆。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那些记忆片段也依旧鲜明。只是他那时竟没有意识到,那些寻常的日子有多么珍贵,每一幕都成了他如今无法触及的宝物。 天色微微泛白,春日的黎明带着未褪的寒意,透过半开的窗缝渗进屋内。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衬得偌大的房子里更加清冷寂静。 贺觉臣不自觉抿紧了唇,径直走向主卧,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 那时裴远溪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如果有什么跟他有关的东西,一定还在这间房子里。 之前无数次打开过这个衣柜,里面属于裴远溪的气味已经很淡,所有衣服的摆放顺序都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另一个人已经离开很久。 他的唇角轻轻往下压,眸光微暗,指腹在一件件衣服上抚过,又打开上方的柜子,拿出里面的收纳箱翻找。 在卧室里翻了个遍,毫无收获,他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原位后,他又去其他房间找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裴远溪不是擅长表达情感的人,而且走的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又怎么会想到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天色已经大亮,惨白的阳光洒在光滑的地面,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贺觉臣又回到客厅,抬眼看向外面刺眼的太阳,整夜没休息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想证明裴远溪曾经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好减轻心中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愧疚和后悔吗?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黑眸在阳光下愈发黑沉,仿佛连光线都透不进去,直到眼眶酸痛,才转身走向沙发。 坐下时,沙发传来很轻微的“咯吱”一声,像是座垫底下压着有什么东西。 之前他就发现家里的沙发有点问题,原本想要找人来搬走,但又不想破坏这个房子里的回忆,所以一直拖着没换。 现在正好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站起身,把手伸到座垫底下的缝隙里,碰到一个坚硬的小盒子。 指尖只能感受到那是个四方的盒子,表面的纹理触感细腻,不像是沙发本身的零件。 贺觉臣皱起眉头,将厚重的沙发座垫抬了起来,目光触及到角落的礼盒时,呼吸猛地一滞。 精致的礼盒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等着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满心期待地拿出来,又或是被另一人惊喜地发现,让它重见天日。 然而事与愿违,将它仔细藏起来的人早已离开,不论是它还是这段感情,都被遗弃在这里。 指节分明的手蓦地定格,漆黑瞳孔放大,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过了片刻,贺觉臣才慢慢伸手,拿出了那个埋得很深的礼盒。 礼盒上面的品牌名有些熟悉,昨晚在包厢里听到的话又在脑海中回放,他的动作顿了许久,才终于打开这个轻巧的盒子。 两枚素雅的戒指躺在绒布衬垫上,弧度圆润,光泽柔和,内圈刻着两人的名字首字母,仿佛能看到它的主人选中它时温柔的眼神。 心脏瞬间疯狂跳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横冲直撞,将他的思绪搅得一团糟。一半是剧烈的喜悦,一半是足以把他打进深渊的悔恨。 原来裴远溪跟他提到未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跟他过一辈子的打算。 可他怎么能连这个都没察觉到。 礼盒坚硬的边缘深深地陷进掌心,他有些木然地盯着那两枚戒指,过期的惊喜像是砒霜,让他五脏六腑都痛苦地灼烧起来。 裴远溪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果他早就打算留在他身边,应该做了不少准备。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餐厅的洗手间里,裴远溪被他困在怀里,听到他的那些浑话,也没有生气,只是问他难道不想他留在c市吗。 那时他还以为留在c市只是裴远溪的一个借口,真正目的是想待在恒钧,后来裴远溪丢下他离开,去了景曜工作,他才发现裴远溪在更广阔的天地能有更好的发展。 而当初为什么非要留在恒钧,现在也有了答案。 那么长的时间,他竟然一直都对这些视而不见,还任性地觉得裴远溪给他的远远不够,却不知道裴远溪已经给了他全部。 他曾经拥有的原来比他想的还要多。 蹲在沙发前的身影缓缓低下头,薄唇贴在冰冷的戒指上,像是隔着时空,在曾经拿着这枚戒指的手上落下一吻,指尖有些轻微的颤抖。 落地窗外的阳光变得明亮炽热,再渐渐收敛了锋芒,橘红色的余晖铺满地面,拉长了一直没有动过的影子。直到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光亮,房间始终陷在一片沉寂中。 如同雕塑一般的身影总算动了一下,缓缓从地上起身,走进黑暗的卧室。 床上还铺着裴远溪离开前的被子,但在洗过几次之后,只剩下洗衣液的香气。 他在床上躺下,高大的身形蜷缩起来,将冰凉的被子抱在怀里,眼眶仍然残留着被阳光直射后的酸痛。 他好想裴远溪。 第58章 空气清新的早上, 一行人从酒店里走出来,朝附近的会场走去。 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错,所有人都感到神清气爽, 像是来这座沿海城市度假一样。 同事甩着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 感叹道:“我们运气还真好, 这几天附近的酒店都满了, 竟然能让我们碰到空房。” “你别说,房型还挺好, 我们这次是捡到大便宜了, 不然还得挤一间房。” “还得是跟小裴一起出差, 运气好得没话说。”同事拍了拍裴远溪的肩膀, “今天就是峰会最后一天了, 晚上去喝一杯吧。” 几人说着话走进会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景曜的展区,不再闲聊, 开始专心调试设备。 今天的环节是各方展示产品或技术, 互相交流, 也能寻找潜在的合作机会。 峰会开始后,企业代表依次上台演讲,在台上进行技术演示。 公司之前原本打算派裴远溪上去,但考虑到裴远溪太年轻,就算能压住场,也会被在场的人认为经验不够。因此,他们最后还是让年纪较大的员工负责这次演讲。 演讲进行得非常顺利, 面对台下专家的提问时,老员工的表现也游刃有余,加上他们的技术本身过硬, 引起了很多参会者的注意。 等所有企业的演讲结束,就到了自由交流环节,参会者走到感兴趣的企业展区,展开进一步的沟通。 景曜的展区聚集了不少人,围在每个员工身边,交谈着刚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裴远溪也在给其他参会者解答,偶尔配合其他同事再进行一次演示,递出去的名片越来越多。 就在交流环节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外围突然骚动起来,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他们说景曜……数据安全性上还需要优化……” “景曜的方案确实有亮点,但这风险……”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来,裴远溪跟同事对视一眼,脸色都是一沉。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散播谣言,他们的新技术才刚露面,还没有获得大部分人的信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他们来说都有很大影响。 裴远溪环顾一圈,听到旁边展区的人正在宣传他们技术的安全性,原本围在他们这的人群脸上出现迟疑,不少人都转身朝那边走去。 同事小声地骂了一句,想要过去理论,被旁边的人拉住。 他们现在过去跟对方起冲突,更显得他们心里有鬼,还影响公司形象,现在也只能忽视那些言论。 两个展区离得不远,聚集在景曜展区前的人群逐渐移动到旁边,或是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突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大厅,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展区,正是这次被邀请来演讲的专家之一。 他旁边的年轻人微微弯腰,在给他介绍附近的展区,不时提出几个问题,认真地听老人解答。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仔细听老人说的话,想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经过景曜的展区时,不知道年轻人说了什么,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一群短见的家伙。” 所有人都是一愣,立刻竖起耳朵,想知道老人有什么看法。 “只能以安全性为卖点,我看他们要几年后才能追上现在的景曜。”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屑,“连一点新尝试都不敢做,难不成要让市场等他们进步?” 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又小声议论起来。 老人扬长而去,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旁边展区的员工脸色难看,又不敢说什么。 裴远溪怔了一下,被旁边的同事兴奋地扯了扯:“我们太走运了,那可是陈教授,他竟然会帮我们说话!” 不等他们几人消化完这个惊喜,周围的人已经又聚了过来,比刚开始的人还要多,将他们的展区围得密不透风。 这一天下来收获颇丰,几人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心情愉快地哼着歌。 收拾完东西,裴远溪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同事们都聚在会场门口,跟一个人攀谈。 走近几步,他才看清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人,脚步蓦地一顿。 有同事注意到他,朝他招招手,满脸笑容:“原来我们是碰上熟人了,今天就是他帮我们跟陈教授打了声招呼。” 裴远溪跟那人对视一瞬,垂眼避开视线。 “我只是不想看到金子被埋没,而且……”贺觉臣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陈教授对你们也很欣赏,非常乐意帮这个忙。” 听到这话,其他人的心情都更加顺畅,爽朗地拍着贺觉臣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怎样?” 贺觉臣顺其自然地答应下来。 一行人离开会场,直接出发去附近找餐厅。 夜幕降临,街边的大排档都已经开张,空气中弥漫着烧烤香气,笑声中夹杂着啤酒瓶碰撞的清脆响声。 他们也不打算走太远,走进了一间海鲜大排档,裴远溪刚在红塑料凳上坐下,旁边的凳子就被拉开,熟悉的身影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把视而不见发挥到极致,此时也只是朝另一边撇过头,当作没看见。 同事们拿着菜单报了一长串的菜名,最后又点了一打啤酒,招呼着贺觉臣不要客气。 接到电话的谢向星匆匆赶来,见到坐在裴远溪旁边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拎了个塑料凳在裴远溪另一边坐下。 啤酒很快送了上来,同事起身正要给贺觉臣倒上,却看见对方抬手挡了一下杯口:“不用,我不喝酒。”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茶。 那个同事也有些意外,但还是笑道:“不喝酒好,我们小裴也不喝酒,这玩意对身体不好,我现在也很少喝了。” “是啊,我媳妇就不让我喝酒,每次出门吃饭都管着我。” 聊起家里的事,桌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表面上在埋怨,但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有还没成家的三人没说话,安静地听着别人闲聊。 一盘盘刚出锅的海鲜端上桌,香气让人食欲大开,热气腾腾模糊了桌上的每张脸。 谢向星夹了一块鱼肉放在裴远溪的碗里:“这个鱼烤得很香,你尝尝。” 裴远溪应了一声,低头刚要尝一口,碗里又多了一只剥好的虾。 他转过头,就看到贺觉臣挽起了衬衫袖子,正在面无表情地专心剥虾,随着他碗里的虾越来越多,贺觉臣面前的虾壳也越堆越高。 “我自己来。”裴远溪挡了一下贺觉臣伸过来的手,低声道。 贺觉臣抬眼看了他一瞬,抿了抿唇,放下了手里的虾。 周围的的没注意到这一幕,但他也不好把虾再夹回去,只能低头慢吞吞地吃了几口。 碗里的菜刚少了一点,左边又给他夹了一个蒜蓉粉丝蒸扇贝,紧接着右边又推过来一个碗,里面装着剥好的蟹肉。 他看向右边一刻也没歇着的贺觉臣,皱了下眉,把蟹肉推了回去。 贺觉臣的动作微顿,看了一眼他碗里的扇贝,又抬起漆黑的眸看向他,眼底有种类似委屈的情绪。 裴远溪搞不懂这人在抽什么风,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对方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又拿起一只面包蟹。 桌上突然有人想起什么,看向他们这边,打趣道:“小裴,听说你打算买房再娶媳妇?” 裴远溪怔了一下,想起之前有同事这样猜测,他没有否认,没想到都传到了别人耳朵里。 “小裴这么优秀,嫁给他就有福享喽。” “那当然,长得好看又有本事,人品还好,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 “小裴打算在哪里买房,还是a市吗?” 裴远溪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那可要早点做决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楼盘。” 桌上的人又想打听贺觉臣的八卦,但对方看起来没什么兴致,只好点到为止。 裴远溪瞥见贺觉臣放下了手里的螃蟹,像是突然没了心情,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服务员端上来一盆海鲜砂锅粥,贺觉臣才又起身,拿起干净的碗打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接过那碗粥,道了声谢。 吃饱喝足后,几个同事从口袋里掏出烟,想递一根给贺觉臣,但被对方礼貌地拒绝。 “烟也不抽啊。”其他人感到有些新奇。 贺觉臣只是语气淡淡:“抽得少。” 有人开玩笑道:“该不会也是媳妇管得严吧?” 裴远溪感觉到一道视线看过来,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传来对方低低的声音:“他不管我。”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贺觉臣看起来年纪轻轻,还真有媳妇了。 喊服务员过来买单之后,桌上一部分人去找地方抽烟,还有一部分人去了洗手间,只剩下两个人还坐在座位上。 “你喜欢哪里的房子?”裴远溪听到旁边的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皱起眉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来干什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抿着唇角低声开口:“我想你了。” 裴远溪眼里闪过怔愣,接着眉头皱得更紧:“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了什么?” 上次他用谢向星当借口之后,贺觉臣就没有再出现过,现在应该也还以为他跟谢向星在一起了。 “我记得。”贺觉臣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下颌紧绷。 “那你还……” “既然他可以,”贺觉臣的眼神幽深似潭,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明显,“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 裴远溪的眼睫颤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现在不是单身……” “那又怎样。”贺觉臣似是咬了下牙,望着他的眼神却有几分委屈,“我不介意。” 第59章 深夜的大排档热闹非凡, 老板手中的锅铲一刻不停地翻炒,隔壁桌的哄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跑调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 眼前那张冷峻的面容靠得极近,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线条冷硬, 眼睫在黑眸中投下笔直的阴影, 仍然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但从那张薄唇中吐出的字眼, 却荒唐得让人以为是幻听。 裴远溪的手撑在塑料凳上,身体微微后仰,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问:“……你在说什么?” “你喜欢他哪点?我也能做到。”那双黑眸牢牢攫住他, 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裴远溪避开那道目光, 心里除了荒唐之外, 再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以为用跟别人交往当借口已经足够,没想到贺觉臣竟然还会来找他,还说出不介意这种离谱的话。 难道就因为之前得手过一次, 不甘心被他拒绝, 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 “……你做不到。”他垂眼陈述事实。 跟别人交往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所以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不会再喜欢贺觉臣这样的人。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贺觉臣在别人眼中都很有魅力,但他体验过一次那副面孔背后的冷漠就足够了。 贺觉臣的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我可以,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能改……” “我讨厌的是你这个人。”裴远溪打断他的话, 声音没有温度,“你不用白费力气。” 贺觉臣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看着那张神情冰冷的侧脸, 顿时有些无措。 他昨天才在家里翻出了裴远溪买给他的戒指,意识到裴远溪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今天就听到裴远溪亲口说讨厌他。 仿佛不管他做什么,裴远溪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可以前裴远溪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人生规划中都有他,就算他一直是个不合格的恋人,也无条件地包容他。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里如同火烧般难受。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到这些,他跟裴远溪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桌上的其他人陆续回来,拿着牙签站在一旁剔牙,等所有人都出来之后,就打算回酒店。 他们客气地问贺觉臣住在哪个酒店,需不需要送他一程,得知对方也住在他们那个酒店时,都感到有些意外。 所有人一起出发朝酒店走去,几个同事走在前面聊家长里短,体贴地让三个年轻人在后面相处。 然而后面却异常地沉默,只能听见鞋子落地时的沙沙声响,一阵风带来前方的说笑声,又很快远去。 裴远溪走在两人中间,直视前方,像是没察觉到周围的诡异气氛。 虽然他跟贺觉臣说他跟谢向星在交往,但他也没打算在贺觉臣面前装样子,所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想早点回到酒店休息。 走在左边的谢向星忽然开口:“今天的活动还顺利吗?” 裴远溪下意识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刚要回答,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却比他先响起,带着几分不屑。 “不顺利你又能做什么?” “……” 裴远溪当作没听见那道声音,回答道:“很顺利。” 谢向星也配合地忽视那一句话,接着话头继续往下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裴远溪垂眼看脚下的路,余光瞥见一粒小石头被右边的人一脚踢飞,撞在路灯上发出清脆声响。 从酒店电梯出来,他才终于看向紧跟在身边但闷不作声的贺觉臣:“你不住这层吧?” 贺觉臣微微耷拉着的脑袋抬起一点,抿了抿唇:“我送你回去。” 电梯到房间门口就几步路,裴远溪没有理会,径直沿着走廊往前走。 贺觉臣跟在后面,看着裴远溪走进自己房间,又看着谢向星推开另一扇房门,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那天之后他才知道,裴远溪和谢向星虽然住在同一栋公寓楼,但并不是同一间房。这次两人也没有选择住一间房,说明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即便如此,想起刚才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还是感到几分嫉妒。 能够跟裴远溪说几句话,对他来说已经十分奢侈,可那个人却轻易就能分走裴远溪的全部注意。 贺觉臣眼神微黯,脚步在原地顿了顿,转身走回电梯。 次日,所有人启程回c市。 裴远溪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同事们都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贺觉臣也在其中,正侧头跟其他人说着什么。 还没走近,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倏地看了过来,朝他轻轻点了下头:“早。” 裴远溪微微颔首,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等其他同事下来。 “……那就麻烦贺先生了,不然我们还得在这等一段时间。”同事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我也正好今天回去。” 在旁边听了一会,裴远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原本的接送车在路上出了故障,酒店在紧急给他们安排其他车,这时正好碰到贺觉臣下楼,说可以搭他们一程。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几人客气地聊了几句,等所有人都到齐后,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见一辆奢华的高级商务车停在酒店门口,穿着正装的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又过来帮他们提行李。 其他同事放完行李后都依次上了车,裴远溪走在最后,上车的时候只剩下前面两个座位。 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没多久,旁边就坐下一个身影,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在其中。 车子平稳地驶上马路,出发去机场。 后排同事的说笑声传来,裴远溪低头拿出手机,余光瞥见那双搭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皱了下眉,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一路顺畅地到达了机场,去值机的时候,工作人员告知他们原本的商务舱免费升到了头等舱,带他们去了贵宾休息室。 同事们都感叹这次的运气不错,上飞机后就舒舒服服地坐进座位里,没注意到只有他们几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裴远溪跟在空姐身后,经过几排空座位,走到离其他同事有一段距离的座位才停下。 周围的座位都空着,至于隔壁座位上的那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坐下后,便戴上眼罩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忽略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强烈视线。 客舱内的氛围安静舒适,但他没什么睡意,起飞后又取下眼罩,拿出电脑处理工作。 飞机在空中平稳后,空姐微笑着将午餐送上,银色托盘上摆放着精致的西餐,而裴远溪的目光却被餐盘边缘的那一抹艳红吸引。 那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被细丝带轻轻束着,静静地躺在餐巾上。 见到他的动作停顿,空姐柔声解释道:“这是您隔壁的先生特别叮嘱的。” 裴远溪抿了下唇角,道了声谢,没再说什么。 等空姐离开后,他才随手将玫瑰丢到一旁,拿起摆放在旁边的餐具。 昨晚贺觉臣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荒唐,他没想到对方还真的采取了行动,上飞机前把谢向星的座位安排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现在又明目张胆地送来玫瑰。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所谓的对象,说不定真的会被贺觉臣的手段赶跑。 虽然打定主意不理会贺觉臣,但想起年前发生的事,还是不免有一丝疑惑。 那时候事情闹得那么大,贺觉臣现在应该忙着四处周旋,不让继承权彻底落入他人手中,怎么还有空来打扰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他不相信贺觉臣会就此放弃,以他对贺觉臣的了解,那人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继承权抢回来,不让那个私生子好过。 只不过贺家掌权人的偏向太过明显,而贺觉臣又太年轻,跟私生子的资历差距摆在那里,也许不是靠努力就能争取的。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裴远溪垂了垂眼,不再分心想关于那人的事。 飞机在a市降落,一行人在机场门口分开,各回各家。 裴远溪提着行李去上车点,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送你?” “不用。”他脚步没停,打算跟谢向星一起打车回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走到上车点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贺觉臣还跟在他们身后,带着几分敌意的目光落在谢向星身上。 他眉毛轻蹙,担心贺觉臣又对谢向星做出什么举动,但对方的目光很快回到他身上,藏起了眼底的阴霾。 “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吧。”裴远溪平静地问,看到对方微微一怔,黑眸里亮起一点希望的光。 他像是没看到贺觉臣的神情变化,淡淡地说完下半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一辆出租车正好在他们面前停下。 不再看一眼贺觉臣的反应,裴远溪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一踩油门开上马路,只能从后视镜中看到那道身影还立在原地,脑袋微微低着。 在家里歇了两天,裴远溪就回到公司上班。 自从升职之后,他便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除了有需要沟通的工作内容,平时都只需要独自待着。 但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办公室门却常常被人敲响。 “请进。”裴远溪的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回应门外的敲门声。 公司大堂的前台员工走进来,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礼盒,朝他眨了眨眼:“还是那个大帅哥送来的。” 裴远溪的手指顿了顿,接过礼盒:“谢谢。” “没事儿,东西又不重,就是看起来挺贵的。”前台员工摆了摆手。 他们前台经常收到员工家属送来的礼物,但每次都亲自送到公司的还是第一次见,更别说还是个容貌出众的顶级帅哥。 自从那人出现后,他们前台的人没事就八卦那大帅哥跟裴远溪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不像是在交往的情侣,但要说是追求者也不像。 因为裴远溪每次收到礼物时,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好。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裴远溪将礼盒随手放在一旁,继续刚才的工作。 他该庆幸贺觉臣没有送他垃圾桶装不下的礼物,不然每天下班还要多花时间找地方扔。 只是贺觉臣的行为也让他实在搞不懂。 这段时间,贺觉臣倒真的没有去找过谢向星,也没有提过让他们分手的事,只是日复一日地给他送礼物。 就像是真的打算横插一脚,做别人感情中的…… 裴远溪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出口那个词,太阳穴隐隐作痛。 实习结束的日子早已到来,部分实习生自愿在公司多待了半个月,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回学校准备答辩了。 公司里的聚餐不断,有老员工们组织的请客,也有公司举办的晚宴,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才结束。 实习生们都离开之后,公司里少了几分热闹,又恢复了以前忙碌的常态。 下班后,裴远溪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消息时,才想起谢向星已经回了学校。 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在旁边说话,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走出公司大门没多久,就看到前方的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在等着他走过去。 裴远溪的脚步微顿,没等他过去,那人已经看到了他,径直朝他走来。 初夏的天渐渐热了起来,路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晕,映照在人行道的梧桐树上,夜风拂过,影子随风轻轻晃动。 许久没出现的贺觉臣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才低低地问:“他走了?” “谁?”他后退一步,皱眉问。 这个字说出口,就看到对方的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了些,眉梢微沉,薄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过了片刻,才不情愿地咬着牙回答:“……你男朋友。” 第60章 花了几秒钟时间, 裴远溪才反应过来贺觉臣在说什么。 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他脸色沉了几分,反问:“你还知道我有男朋友?” 他还以为贺觉臣这么明目张胆, 是打算把他有对象这件事忽视到底。 明明是自己先提起那个人, 但在听到裴远溪的话后, 贺觉臣的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涌起暴戾。 那天晚上说的不介意, 只是在裴远溪面前的漂亮话,事实上自从知道两人交往的那一天起, 他每天都想让那个姓谢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光是想到那个人能待在裴远溪身边, 都让他嫉妒得发狂。 但这样的想法丝毫都不能在裴远溪面前展露出来。 贺觉臣平复了一下微沉的呼吸:“我知道, 没人说有男朋友就不能追。” “……”裴远溪按捺住跟对方争论的冲动, 转身就走。 身后的脚步声紧跟上来:“那些礼物……你打开看了吗?” “没来得及。” 那道低沉的声音顿了一下, 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欣喜:“你收起来了?” “办公室的垃圾袋每天都换,一早就被人提下楼了。”裴远溪心平气和地回答。 刚燃起来的一点希望又被扑灭,但却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贺觉臣的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心里琢磨下次用透明设计的礼盒, 至少能让裴远溪扔之前看到里面的东西。 然而裴远溪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 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要做没用的事。” 贺觉臣的脚步慢了下来,眉眼微垂。 人行道对面的绿灯闪了闪,亮起了红灯,裴远溪停下脚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震了起来。 出于尽快摆脱身后人的想法,他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起了电话,刚往旁边走了几步, 一道尖厉的女声就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现在立刻出发去n市,小镬和小婕出事了!” “n市?”裴远溪怔了一下,镇定地问, “妈,发生什么事了?” 红灯转为绿灯,他脚步如风地走到对面,转头看马路上有没有出租车经过。 洪蕴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他们骗我说学校组织了夏令营,其实是跟朋友去n市爬雪山,刚才跟他们同行的人联系我,说……说他们掉进了坑里出不来,当地的救援队还在处理其他任务,赶不过去……我已经上飞机了,你到了就联系我。”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耳边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短短几句让裴远溪的血液几乎冻结,手心出了一小片汗,抬腿就要去路边拦车。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冷静的声音让他稍微定住心神:“我送你去机场。” 他回过头,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如墨的瞳孔定定地看着他。 “不……” “我查过了,现在只剩下去n市的中转航班。”贺觉臣语速飞快,“我可以搞到最近的一班直飞。” 裴远溪的脚步顿住,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让贺觉臣帮这个忙,但这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见他犹豫,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力道加重,拉着他走到停在不远处的车前,帮他打开车门。 裴远溪扶着车门的手紧了紧,低头坐了进去。 车门甩上,紧接着驾驶座的门被拉开,油门一踩,车子很快窜了出去。 一路上,车载蓝牙音响都没有歇过。贺觉臣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一刻不停地拨通电话,语气平静地跟电话对面的人交涉。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贺觉臣伸手按断通话,转头看了裴远溪一眼:“怎么回事?” 刚才只从洪蕴雯那里听到一言半语,不知道具体情况,裴远溪只能将听到的话简单复述一遍。 贺觉臣眉心紧皱:“这个时候叫你去有什么用。” 虽然他愿意帮裴远溪这个忙,但还是对裴远溪的家人没什么好感。 裴远溪微微低着头没说话,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白。 贺觉臣下颌紧绷一瞬,安静片刻,又伸手按了一下车载蓝牙。 电话很快被接起,热情逢迎的声音传了出来:“贺少,您找我什么事呐?” 跟刚才一样,贺觉臣简短地说了几句,电话那边连声应好,仿佛正在电话那边用力点头。 “放心,您吩咐的事我肯定办妥!”那边拍胸脯保证。 挂断电话后,车窗外已经能看到机场建筑的轮廓,最多几分钟就能到达。 “救援的人很快就到,我们留在这里等消息就行。”贺觉臣看了一眼后视镜,打算把车开下高速。 裴远溪微微绷紧指尖,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要过去。” 贺觉臣的后槽牙咬紧一瞬,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了去往机场的路。 到达机场后,裴远溪被带着直奔私人航站楼,没花多少时间就办好了登机手续。 飞机缓缓起飞,载着他们赶往n市。 下飞机后,裴远溪的手机就不停地震动起来,几条消息同时弹出,都是来自洪蕴雯。 他快速翻过那些催促的消息,找到其中一条消息里的具体地址,保存下来后,才回复洪蕴雯自己已经到达n市。 发完消息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被贺觉臣抓在手心,带着朝外面走去。 牵手的动作太自然,他刚才竟然一时没有察觉。 走出航站楼,空气中的冷意立刻裹住全身,远方雪山的轮廓被寒雾笼罩。 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贺觉臣大步走过去打开车门,手挡在门框上,示意他先进去。 裴远溪的目光在那张板着的冷峻面容上停顿片刻,弯腰坐进车里。 吉普车朝山脚下开去,随着时间流逝,道路上的汽车也越来越少。 在来的路上,裴远溪已经搜索过这个城市的相关信息,得知裴镬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旅游景点,而是一座未开发的雪山。 虽然那里并不出名,但有些博主将那里归纳为小众景点,吸引了不少追求刺激的年轻人过去探险。而那里的救援资源并不充足,当天又有另一队人被困,导致当地没有人手再去救援。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但也无法就这样坐在家中等消息。 车窗外的山脉连绵,在黑夜里如同蛰伏的怪兽脊背。他的视线从那片景色上收回,移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贺觉臣正望着前方的路,脸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神情有些紧绷。 “你没必要跟我过去。”裴远溪轻声开口。 “我不放心。”贺觉臣低低地回应,仍是看着前面,“她这个时候叫你过去,不可能只是为了见你。” 裴远溪沉默地垂下眼,没说什么。 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了一下,很快又放开:“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一段路程后,吉普车开进一条颠簸的山路,拐过几个弯,一间像是临时搭建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木屋门口挂着破旧的灯和写着登山用品店的招牌,墙上斑驳的漆皮被风雪剥落,外面堆着一些废弃的工具。 一个女人在招牌下面焦急地打转,听到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山路声响,立刻抬头看过来,面容姣好的脸一片惨白。 a市已经步入初夏,这里还冷冽得像是冬天,裴远溪刚推开车门,一阵冷风就灌了进来。 一件厚实暖和的外套披在了肩上,他下意识抬手攥住外套衣扣,拢紧了些,没有回头看给他披上外套的人。 还没走到那间木屋前,洪蕴雯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平日里端庄的气质消失不见,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她的声音有些不稳,抓住裴远溪袖子的手颤抖着,“救援队在其他地方还没回来,你快想想办法,再拖下去……我怕……” 她知道裴镬和裴骞以前经常闯祸,然后瞒着她找裴远溪解决,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次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这回她没法再装作不知道,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之后,却还是束手无策,另外找的救援队也还堵在路上。在这个时候,她能找的人也只有自己的大儿子。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洪蕴雯紧紧抓住裴远溪的手臂,“他们才十几岁,要是……” 一道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外面冷,先进去坐下。” 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后面走过来,将裴远溪的手臂扯了回去,径直朝木屋里走去。 她愣了一下,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道声音,站在原地回想片刻,才想起上次打电话给裴远溪时,那边传来的也是这道声音。 走进木屋时,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佝偻的身体往里面缩了缩,神情有些紧张。 而在木屋的另一边,还坐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紧紧地挨在一起,眼里满是彷徨无措。 见他们走进来,那些人连忙往旁边挤了挤,给他们让出一点位置,畏缩在角落悄悄打量他们。 “救援的人来了吗?”刚坐下,裴远溪就转头问身旁的人。 贺觉臣皱眉看了一眼手机:“还没有联系我。” 按理说救援的人应该比他们先到,不应该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裴远溪的心提了起来,眉心紧锁,朝外面看了一眼。 回过神来的洪蕴雯推门而入,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地问:“有办法了吗?” “救援的人在路上……” “所以我们就坐在这等着?”洪蕴雯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尖。 “你有更好的办法?”旁边传来另一道微冷的声音。 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寒潭似的眼睛,心里打了个颤,强压下心中的不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木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有几个学生捂住脸发出抽泣声,将空气渲染得更加沉闷。 贺觉臣拨了几通电话,那边迟迟没有人接起,眉心紧锁地拨了另一个电话,片刻后脸色一变。 电话那边还在小心翼翼地陪罪,他已经黑着脸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他这次调整航班的动作太大,贺光远竟然留意到了他的异常行动,阻拦了他安排的人。 那私生子外表看起来老实温厚,实际上阴狠奸猾,这段时间被他反将一军,不知道暗地里积累了多少怨恨,一找到机会就给他添堵。 贺觉臣沉着脸起身,去外面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时对上裴远溪担忧的目光,喉咙紧了紧:“还需要一点时间。” 在旁边紧盯着他们的洪蕴雯腾地站起身:“不能再等了!” 漫长的黑夜已经过了大半,但木屋里的人都没有一点睡意,听到动静都立刻望了过来。 “你拿着这个。”洪蕴雯把一样东西塞进裴远溪手里,语速急促,“他们手机还有一点信号,用这个能看到定位,你现在立刻去找他们。” 话音落下,木屋里寂静无声。 学生们连哭泣都忘记了,震惊地看向态度坚定的女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一直默默躲在柜台后的老板也不可置信地看过来,瞪圆了眼睛。 虽然他是个无良商人,为了赚点登山装备钱,白天没有阻止这些小孩上山。但现在上面已经出了事,又是深夜,他万万不可能再让人上去。 这人看起来还是那个青年的母亲,怎么会这么狠心。 他没忍住从柜台后站起身,劝阻道:“这行不通,外面到处都乌漆嘛黑的,要是再出事……” “天不是快亮了吗?”洪蕴雯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睛布满血丝。 贺觉臣冷眼看着女人的疯态,已经能想到她平时如何对待裴远溪,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平静的声音。 “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裴远溪身上。 贺觉臣的瞳孔一震,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老板急得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哎呀,这不行,会出事的……” “我需要一套登山装备。”裴远溪只是沉静地看向他。 老板被青年波澜不惊的眼神镇住,片刻后叹了口气,转身拿装备去了。 贺觉臣反应过来,拉住要起身的裴远溪,紧紧盯着他:“你不能去。” 裴远溪只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臂慢慢抽出来:“他们等不了太久。” 看着裴远溪起身走向柜台前,贺觉臣的心一点点变凉。 他知道裴远溪跟那两人从小不在一起长大,关系并不亲近,而裴远溪一定要去救他们的原因,也早就跟他说过了。 是因为觉得亏欠。 那天在车上,裴远溪垂着眉眼说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他们从小失去了父亲。 如果他那时没有因为不感兴趣而略过话题,哪怕只是劝裴远溪几句,也许那道疤痕都不会在裴远溪心中越来越深。 他的指关节隐隐发白,腾地站起了身,朝老板抬了抬下巴:“给我也拿一套。” “你留在这。”刚穿上登山服的裴远溪回过头,声音很轻但不容反驳,“山里信号弱,需要有人在这联系救援队。” 贺觉臣的脚步定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一片寂静中,裴远溪有条不紊地穿戴好了登山装备,最后弯腰系上高山靴的鞋带,拿起安全绳索。 几个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惊愕,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们知道裴镬和裴婕有个哥哥,但那两人似乎都不愿意提起这个人,就算偶尔提起,也都是抱怨的话,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这人一无是处。 可在这一刻,他们都难免对自己的同伴产生了怀疑,如果裴远溪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毅然决然地出发。 眼看裴远溪就要推门出去,他们都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无比后悔这次爬雪山的决定。 木门咯吱一声关上,冷风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剩下一双干净的鞋摆在沙发旁,再看不到裴远溪的身影。 老板又长叹了一口气,倒回柜台后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空气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贺觉臣冷着脸地将沙发扶手砸出一个坑,几步走到货架前,从上面拿下一套登山装备,动作利索地穿戴上。 一直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洪蕴雯蓦地转头看过去,疾走几步,拦住要离开的男人。 “你联系的救援队来了吗?”她还记得刚才这个男人联系了不少人,应该比她找的救援队速度要快,“还是……你能把小镬和小婕带回来?” 男人垂眼看向他,轮廓锋利的脸上没有表情,黑眸如同冰刀在她身上刮过。 她没忍住后退了一小步,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男人。 “凭什么?”贺觉臣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透着戾气,“你那两个儿女对我来说,没有裴远溪一根头发重要。” 洪蕴雯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嘴唇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刚才裴远溪在这里的时候,男人看起来还只是有些不近人情,让人不敢接近,但在裴远溪离开之后,顿时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危险气息。 仿佛刚才只是被戴上项圈的猛兽,暂时收敛起了尖牙,只是为了在裴远溪面前卖乖。 看着男人推门出去的背影,洪蕴雯第一次意识到,从小逆来顺受的裴远溪有了后盾,就连她也不能轻易击破。 山道崎岖,裴远溪的靴子踩进绵软的雪里,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寒冷的空气像刀刃一样划过喉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低头拿出洪蕴雯塞给他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上的雾,看到定位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这部手机应该属于登山用品店的老板,外壳有些破旧,但十分**,在低温下也没有自动关机。 他不知道裴镬和裴婕在坑里被困了多久,但每过一分钟,他们的风险就多一分。 根据老板和那些学生说的信息,几人并没有走多远,但他们没有走那条相对平缓的登山路线,而是选择了一条捷径。 这几天温度回暖,有些地方的雪层变薄,走在前面的裴镬两人踩上去后雪层塌陷,掉进了坑里。 几人在坑外待了很久,也没找到能把两人拉出来的办法,眼看天色渐黑,回去的路又太崎岖,顿时都六神无主,互相搀扶着原路返回了。 手电筒照亮前方凹凸不平的山路,裴远溪手脚冰凉,额头却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这里是高原地区,山脚下的海拔已经很高,往上爬了一段距离后,明显有些心跳加快。 他的脚步没停,又低头看了一眼定位,不知道那两人的手机电量还能撑多久。 正低头确认方向,脚下突然一滑,坚硬的鞋底踏破了一层松散的积雪,地面露出一道幽深的裂口。 他扶着旁边石头的手一用力,跨过了那道裂口,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赶路。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响。 远方天际透出了一线微光,白色的晨曦洒在雪地上,前方的山路变得清晰了一些。 屏幕上的定位显示两人就在前方几百米的地方,裴远溪攀上一处缓坡,手指被冻得无法伸直。 这条路线本就崎岖,在天气回暖后更是危机重重,从这条路登山不但要身强力壮,还需要一些运气,一不小心就会遇到危险。 也难怪连熟悉地形的登山店老板,都不敢贸然来救人。 离定位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悬了起来,不敢去确认两人现在的情况。 前方终于出现一处塌陷的雪坑,边缘松散,雪迹很新,看起来刚塌没多久。 他加快脚步,喊了一声两人的名字,下一刻就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 只见两人紧紧缩在一起,头发和眉毛上挂着冰霜,正打着哆嗦。 一见到他出现,裴婕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颤抖:“哥……我们在这里……” 裴远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从包里拿出安全绳索,沉声道:“我现在拉你们上来。” “裴镬、裴镬晕倒了……我扶不动他……”裴婕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传来。 他动作一顿,迅速将绳索绑在旁边的岩石上,固定好滑轮,另一端扔进坑里:“你先上来。” 裴婕扶着坑壁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绳索前,哆哆嗦嗦地系上绳索腰带,被稳稳地拉了上去。 她腿软地扑倒在地,被裴远溪一把扶起,将绳索塞进了她手里。 “我下去帮他系好腰带,抬到一半的高度,你再把他拉上去,能做到吗?” 她看着裴远溪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颤了一下,连连点头。 裴远溪迅速扣紧安全绳,调整了一下绳索的长度,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跃出雪坑边缘,稳稳落在坑壁的一块突起上,再继续下滑。 刚落地,他便立刻去查看裴镬的情况,发现对方手脚冰凉,立刻解下腰上的安全绳,系在裴镬身上。 上面传来裴婕紧张的声音:“哥,可以拉了吗?” 他弯腰将裴镬扶起来,用力托到坑壁的那块突起上,应了一声。 绳索缓缓往上滑动,有滑轮的存在,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拉到边缘的时候,裴婕固定好绳索,扑过来抓住裴镬的手,用力往上扯,两人一起滚到了雪地上。 绳索又被扔了回来,裴婕在上面喊:“哥,你也快上来……” 话音未落,边缘的一大块雪就塌了下来,裴婕惊叫着连连后退,靠在了绑绳索的那块岩石上。 裴远溪的鞋面瞬间被雪埋没,脸色微变:“离这里远点。” 他听见裴婕拖着裴镬往旁边移动,随后突然欣喜道:“醒了……你醒了!” 太阳升起,裴镬的手脚逐渐恢复温度,他原本就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很快就醒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周围的雪层才变得更加脆弱,又开始了二次塌陷。 “快,快离开这里。”裴镬虚弱地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想原路返回。 裴婕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是……” “会有人来救援的,你想继续待在这里吗?”裴镬低吼了一句。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脚步声逐渐远去。 天已经亮了,晨光洒下来薄薄一层,映得整个雪坑泛着冷白的光。 裴远溪神情未变,冻僵的手指抓住挂在半空中的绳索,然而没有人在上面拉一把,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爬上去。 他绑紧腰带尝试了几次,最多只能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便又脱力滑下。 雪坑四壁高耸,风吹过雪坑边缘,卷起些许细碎的雪,从头顶缓缓飘落。 沉沉吐出一口白雾,他靠在雪壁上,视线落在头顶那道遥远的天光,淡淡地想——似乎也没有必须要离开雪坑的理由。 裴镬和裴婕都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去,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也是父母的心肝,如果他们消失了,很多人都会伤心。 但这个世上没有等着他回去的人,他也没有割舍不下的羁绊,就算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边缘的雪又再次松动,大块大块地落下,转眼又在坑底铺了厚厚的一层。 轰隆隆的落雪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声响,但已经听不清。 漫无边际的雪白中,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一个身影站在边缘俯身往下看,冷峻的眉眼罕见地带着焦急。 看清那张脸后,裴远溪的喉咙有些干涩,轻声道:“这周围的雪层都要塌了,站在那很危险。” 在看到裴远溪的一瞬间,贺觉臣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那人靠在墙壁上,轻轻侧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像是下一秒就会变成透明。 他往下看的第一眼,甚至没有发现裴远溪的存在。 心里升上巨大的恐慌,让他一秒都不敢多耽误。 “别动,我拉你上来。”确认绳索另一端还系在裴远溪身上后,他立刻抓住绳索,想要往上拉。 裴远溪皱了下眉,没有配合:“雪层要塌了,你也会掉下来。” 虽然现在贺觉臣还能站在那,但拉他上来需要脚上使劲,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雪层肯定承受不住。 贺觉臣的手掌被绳索压出深深的痕迹,咬了下牙:“快点。” 裴远溪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垂了垂眼,想要解开腰间的绳索。 如果救援队能及时赶到,那么他最后也会得救,如果不能的话,他就更无法做到看着别人下来送死。 “学长……”手指搭上绳索锁扣的一瞬间,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贺觉臣的眼睛竟然有点红:“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没想到他跟贺觉臣之间,还会再次出现这个词。 他还是没有再继续解开绳索,刚站起来,一股力道就把他往上拉,头顶的光线越来越亮。 快要够到边缘的时候,雪层发出“咯吱”的轻响,下一瞬,边缘的整块雪都塌了下来,就要将他带回坑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扑过来,将他一把扯进怀里,往远处滚了几圈,直到猛地撞上坚硬的岩石。 地面的积雪薄了许多,底下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尖石头,但一只手护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背,只有脚腕被撞青了几块。 周围的响动都消失后,裴远溪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撞进深邃的如幽潭的黑眸,贺觉臣额角淌着血,唇角很轻地往上挑了一下,笔直的眼睫微垂,低头把脑袋埋进了他颈窝。 第61章 眼前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白, 天空跟雪地相接,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种颜色。 空中突然传来旋翼转动的声响,一个黑点由小到大, 离地面越来越近。 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中,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舱门打开, 两个穿着橙色防寒服的人迅速将安全钩扣在钢索上, 沿着绞盘系统下降。 落地后,他们刚要去检查地上两人的情况, 就看到其中一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动作只有一瞬的凝滞, 随后又弯腰把另外一人也拉了起来。 见到那人额角的血迹, 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但随即就被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目光在他们身后的安全吊带上点了一下。 他们反应过来,立刻就想要帮两人穿上安全吊带, 却被那人接了过去, 帮旁边的青年仔细穿上。 裴远溪的目光在那片刺眼的红上停留片刻, 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在救援人员的指挥中抓紧绳索,被缓缓拉了上去。 等在门口的医护人员立刻将他扶进机舱,让他平躺下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余光瞥见另一道身影也进了机舱,没有让人搀扶, 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坐下。 “贺、贺少,您这伤……没事吧?”一道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显然被鲜红的血吓了一跳。 任谁看起来都是贺觉臣的伤势更严重, 医护人员刚要过去,就见对方挥了挥手。 贺觉臣扫了一眼那个紧张得额头冒汗的胖男人:“死不了。” 吕辉诚本就因为来迟了而心虚,见对方看起来仍然身强体壮,还有力气怼人,也就立刻闭上了嘴。 一片寂静中,只见救上来的另外一人起身,径直朝贺觉臣走去。 紧接着,吕辉诚就眼睁睁看到贺觉臣眼睫微垂,像是有些虚弱般靠在了椅背上,连胸口的起伏都慢了一拍。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那道清冷的声音只说了简短的几个字。 不可思议的是,刚才还黑着脸的男人像被顺了毛一样,听话地点点头。 吕辉诚愣了一下,连忙朝医护人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给贺觉臣处理伤口。 另一架直升机被派去救援裴镬和裴婕两人,他们直接飞往最近的医院,给两人做更详细的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贺觉臣坐在病床边,看完吕辉诚拿来的报告,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安排回a市的航班。 吕辉诚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脸色。 报告上显示贺觉臣轻微脑震荡和肩膀骨折,虽然都不严重,但看到的那一刻还是把他吓得眼前一黑。如果不是他们来晚了,也不会造成这个结果。 不过跟贺觉臣一起的那个漂亮青年倒是没什么事,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也许是这个原因,贺觉臣才没有跟他计较。 “今天就出发吗?您的伤不方便移动,在这边休养几天比较好……” 说到一半,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身形修长的青年站在门口,静静地望过来。 吕辉诚立刻闭上嘴,让出病床旁边的位置。 然而那人却没有看向病床上的贺觉臣,只是问他:“他的情况怎么样?” 吕辉诚没想到要由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下意识看了贺觉臣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应该说得严重一点,让那人感到心疼,还是应该说没什么事,免得影响贺觉臣在那人心目中的形象? 没得到提示,他只能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把报告上的内容告诉了那人。 听完之后,裴远溪只是沉默地看向病床上的人,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没动。 吕辉诚也不清楚这两人是什么情况,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讨好这个对贺觉臣来说很重要的人肯定没错。 他搓了搓手,圆胖的脸上堆着笑:“那两姐弟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轻微低温和扭伤,我带您去看看他们?” 裴远溪的肩膀线条微微放松,却没有表现出十分关心,摇了摇头:“不用。” 吕辉诚有眼色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在病房里没有待多久,裴远溪便准备离开,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 病床上一直没出声的贺觉臣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 想起刚才贺觉臣吩咐的事,吕辉诚立刻反应过来,动作利索地过去帮裴远溪开门:“去机场的车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这里的人和车都是贺觉臣安排的,裴远溪没理由拦着贺觉臣,也就任由他跟在身后。 吕辉诚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光是贺觉臣亲自冒险去救人已经足够让他震惊,没想到还会看到贺觉臣低眉顺眼跟在别人身后的一幕。 难道是他出现幻觉了不成。 一路顺畅地登上了飞机,裴远溪在宽敞的座椅上坐下,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酸痛和疲惫。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的体力早已到了极限,如果不是不想在医院里见到洪蕴雯他们,他也许在病床上就会撑不住睡过去。 现在到了安心的环境,困意很快袭来,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意识沉入了海底。 不知过去多久,一阵颠簸将他从睡梦中惊醒,广播中空姐温柔的声音传来,告诉他们还有半小时降落。 裴远溪转头看向隔壁的座位,那道身影同样躺在座位上,脸朝他这边偏着,眼睛紧闭,眉毛舒展,似乎正处于安稳的睡梦中。 一张纱布贴在贺觉臣的额角上,遮住了半边锋利的眉梢,减弱了几分凌厉和冷峻,跟他记忆中的面容有些重合。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蓝天,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次贺觉臣都帮了他大忙,让他欠下了一个人情。 但这个人情注定不是他还得起的。 下了飞机,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机场,临上车前,裴远溪才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你去哪?” 贺觉臣微垂着的脑袋倏地抬起,下意识回答:“回公司。” 那张本就吸引视线的脸挂了彩之后回头率更高,几乎每个人经过时都要多看几眼,再好奇地打量两人。 裴远溪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停顿一瞬,才抬头看向呆站在路边的人:“上来。” 贺觉臣怔了几秒,黑眸陡然亮起一点光,弯腰坐进后座。 “去附近的医院。”裴远溪跟司机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多说什么。 旁边的视线小心翼翼落在他身上,又很快移开,没有出声打扰他。 车子在一家市医院门口停下,裴远溪下车后直奔门诊挂号,白天的医院人声鼎沸,每个窗口都排了长长的队。 贺觉臣跟在后面,看着那道身影在大厅里忙碌地穿梭,心里有些微微发烫。 他太怀念被裴远溪放在心上的感觉,就像裴远溪还有一丝在乎他。 做完一系列详细的检查,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骨折位置虽然不需要手术,但需要静养。 裴远溪接过住院单,又马不停蹄地去住院部登记。 虽然贺觉臣怎样都跟他无关,但他也不想对方因为他而留下后遗症,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经过小半天的折腾,贺觉臣终于在安排好的病房里躺下,肩膀被吊带固定好,手背上也扎着输液针。 裴远溪站在病床门口听护士的叮嘱,记下需要注意的地方,道了声谢。 病房门关上,他转头对上了贺觉臣目不转睛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朝病床的方向走了两步,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停下脚步,又转身出去接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公司同事,他今天只跟人事部提了请假,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临近下班时间,其他同事见他还没出现,便打电话来关心他什么情况。 要知道裴远溪这一年里几乎是全勤,风雨无阻,没什么重要的事绝对不会请假。今天没在公司里见到他,所有人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裴远溪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听着电话那边几人凑在电话前叽叽喳喳地关心,他一直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又多说了几句话。 电话打了许久才挂断,他把手机放进口袋,推门进去。 贺觉臣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他刚进去便跟那道目光撞个正着。 只是比起刚才,那双眼睛里似乎还多了点别的情绪。 他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输液瓶,忽然听见那道声音闷闷地问:“你跟谁打电话?” 贺觉臣没忽略裴远溪走进来时,眼底那抹很淡的笑意,还有放松下来的面部表情。 他下意识就猜测电话那边的人是裴远溪的对象。 这才分开了一天,就要跟那个姓谢的打电话,还打那么长时间,像是一分一秒都不能分开一样。 贺觉臣整个人像浸泡在醋里,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气,但又没有立场说什么。 以前裴远溪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像这样每时每刻都无法分开吗? 这个疑问刚冒出来,他的心就狠狠揪了一下,想起那时候裴远溪给他打过的无数电话,还有在最需要他的时候,被他错过的那一通电话。 “跟你没关系。”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贺觉臣的唇色有些发白,不再说话。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钟表嘀嗒作响,太阳西斜,橘黄色的光透过浅色窗帘,映在白色的被单上。 这间单人病房虽然比不上私立医院豪华,但也宽敞整洁,睡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裴远溪刚准备离开,就看到贺觉臣轻轻闭上眼睛,以为对方打算睡觉,只能出声提醒:“输完液再睡。” “……我头晕。” 裴远溪想起刚才护士叮嘱的话,立刻就要按铃,伸出的手却被捉进了滚烫的掌心。 那双黑眸又再次张开,漆黑得像是一片幽深的海,紧紧地锁着他,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可怜:“你在这陪我一会就好……可以吗?” 第62章 窗外, 城市的霓虹灯一片片亮起,玻璃上映出两人僵着的动作。 裴远溪垂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指尖顿了一下, 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往外抽。 那只手只是虚握住他的几根手指, 轻易就让他挣脱了出来, 快要彻底分开时, 才像是挽留一样徒劳地攥紧。 “我在这里没用,不舒服就找护士。”裴远溪还是把手抽了出来, 后退半步, 不留一点余地。 贺觉臣的眸光明显暗了下去, 手放回被子上, 修长的指骨在灯光下有些发白。 裴远溪刚要离开, 又看到对方撑着床想要起来,不知道是扯到了哪个伤口,眉峰蹙起, 小声地抽了口气。 他只能又止住脚步, 分了一点注意力过去:“你想干什么?” “去洗手间。”贺觉臣从床上坐了起来, 朝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走去。 想起护士说患者可能会出现视力模糊等症状,裴远溪还是跟了过去,打算在门外等着,这样贺觉臣在里面摔倒了也能听到。 然而那道身影还没走进卫生间,就在门口踉跄了一下,虚弱地扶住了门框。 裴远溪快步走上前,帮忙推开卫生间的门, 怕刚才的情况再发生,干脆扶着贺觉臣进去。 好在卫生间的空间不算小,能够站下两个人, 他撇开视线,等贺觉臣解决完,又扶着对方回去。 贺觉臣躺回了病床上,一条长腿曲起,在病床上似乎有些伸展不开,受伤的肩膀也微微侧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裴远溪抿了下唇角:“我走了。” 床上的人立刻看了过来,黢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要被丢弃的流浪狗。 “这是我第一次住院……”那张薄唇动了动,说了几个字又停下来,默不作声地垂下视线。 虽然不明白贺觉臣想表达什么,但裴远溪想起刚才那一幕,也觉得贺觉臣一个人待着不安全,还是多问了句:“需要有人在这照顾你吗?” 贺觉臣的脑袋往下点了点。 “我知道了。”裴远溪没再说什么,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后,贺觉臣才抬头看向门口,长腿伸直,往后靠在床头,恢复了平日从容的姿态。 他的手覆上刚才裴远溪碰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柔软触感,心脏一阵有力的跳动,唇角弯起不明显的弧度。 虽然裴远溪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但应该也有一点心软,不然也不会把他送到医院,又答应来照顾他。 他要趁这段时间在裴远溪面前好好表现,至少要让裴远溪觉得,他比那个姓谢的好一百倍。 正是晚饭时间,病房外飘来饭菜的香气,走廊上的病人家属来来往往,脚步声和说话声不绝于耳。 贺觉臣从来没待过这么吵的病房,眉头皱起,心里有些烦躁。 但想到等会裴远溪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提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推开这扇门,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情又迅速好转起来,甚至觉得外面的嘈杂声也变得悦耳。 他开始期待着裴远溪推门走进来的那一刻,目光紧紧盯着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吵闹声渐渐小了,只偶尔听见脚步声走近又远去。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贺觉臣早就有些饿了,但护士敲门询问需不需要晚餐时,他还是回了句“不用”。 夜色越来越深,病房门始终没有被推开,他目光微垂,心里像撕开了一个大洞,但还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他知道裴远溪没这么容易原谅他,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知道裴远溪是不是没那么讨厌他了。 哪怕只是对他的反感消除了一点,也能让他感到欣喜。 刚准备躺下,病房门“咔哒”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贺觉臣眼底燃起一点光亮,立刻转头看过去,神情却凝固在脸上。 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请问是贺先生吗?” 贺觉臣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是谁?” 那个男生紧张地搓了搓手臂:“裴先生委托我来照顾您,我们公司人手不足,来得晚了点,不好意思啊。” 贺觉臣的瞳孔微缩,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裴远溪那时问他需不需要照顾,是给他请护工的意思。 仅剩的一点期待都被打碎,他的一颗心直往下坠,没了着落。 病房里的空气静了片刻。 贺觉臣扫了眼男生手里的饭盒,没了胃口:“你可以走了。” 男生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这……裴先生让我照顾您到出院那一天,已经付过钱了……” “出去。” 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男生不敢再多说什么,犹豫地往后挪了几步。 病床上的人看起来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就算他离开也不会出什么事,而且那人看起来还很不好惹,他继续留在这,可能会激怒对方。 最后恐惧还是战胜了职业道德,他丢下一句“打扰了”,转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冰冷毫无生气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 经历了两天的奔波后,即使工作繁忙,裴远溪还是不得不多请了一天假,在家中歇了一天。 回到公司,同事们都过来关心地问了几句,在他们看来,能够让裴远溪请假的病一定不简单。 就连总监和几个领导也发来问候,让他注意身体,需要休息就再给他多批几天假。这话倒不是客套,虽然裴远溪还年轻,但他们也怕把裴远溪的身体累垮了,公司可就少了一个顶梁柱。 这一打岔,裴远溪直到下午才开始处理工作,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接下来的几天都忙于工作,倒是把医院里的某个人抛在了脑后,没有再想起过。 这天上午,裴远溪刚从办公室出来,就见一堆人聚在一起,闹哄哄地讨论着什么。 有人看到了他,连忙招手让他过去,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原来是一个同事上班路上见义勇为,救了一个闯红灯的小孩,自己的腿被撞骨折了,现在正在病床上躺着。 他们打算中午一起去看望那个同事,问裴远溪要不要一起。 那个同事正好是裴远溪手下的人,他便答应下来,中午吃完饭后,跟一群同事一起去了医院。 医院附近随处可见鲜花店和水果店,裴远溪和几个同事去买了花和果篮,才朝医院大门走去。 这家医院的面积很大,几栋大楼相连,走廊一条接着一条,即使有路牌也让人找不着路。 众人正研究地图的时候,就看到裴远溪走在前面,似乎对这里的路还挺熟悉,不一会儿就带他们找到了住院部。 “小裴,你来过这里吗?”有同事好奇问了一句。 裴远溪脚步顿了一下:“嗯,有朋友在这住院。” 他的目光扫过走廊另一端,想起贺觉臣也在这家医院住院,今天似乎就是最后一天。 一群人涌进那个同事的病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围着病床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不错嘛,平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热心肠。” “大英雄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要不我给你带点工作解解闷?” “哈哈哈……” 裴远溪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拍掉身上的花粉,也走了过去,看到病床上同事的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中。 “嗐,我看到那是辆电动车才敢去拦的,没想到还是反应不够快。”同事苦着脸叹了一口气,“我还得在病床上躺一星期,我老婆出差了不能来看我,还不知道怎么捱过去。”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情,拆开带来的果篮,削苹果的削苹果,剥香蕉的剥香蕉,不一会儿就塞了他满手。 在病房里待了一会,他们就打算回公司了。 所有人离开前,受伤的同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裴经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分给别人也做不完,最后还是要落到裴远溪身上。 裴远溪停下脚步,朝他轻轻点了下头:“这没什么,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 清冽好听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那个同事感动地道了声谢,目送他们离开。 离开病房后,裴远溪又往走廊另一端看了一眼。 虽然明天才是贺觉臣出院的日子,但以那人的性格,不可能乖乖待到最后一天,说不定早就离开了医院。 “不进来吗?”其他同事走进电梯,见他脚步顿在原地,连忙帮他撑住门。 裴远溪迟疑一瞬,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吧。” 同事们没有多问,跟他告别后就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间恢复了安静,裴远溪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朝那一间病房走去。 他过去的时候,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口踌躇不前,手抬起又放下。 走近了,他才认出那人是他之前请的护工,手里还提着饭盒。 见他走过来,男生眼睛微微睁圆,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裴、裴先生。” 裴远溪应了一声,问:“怎么不进去?” 自从那天被贺觉臣赶出去后,男生就没有再来过医院,眼看就到了住院最后一天,他良心上还是有点过不去,所以今天又提着午饭过来了。 现在见到了裴远溪,他便更加心虚,心一横,还是把事实说了出来。 没想到面前这个漂亮到不真实的青年听完后,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对方曲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人正靠在床头,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 听到开门的动静,那人皱了下眉,头也没抬地语气不善道:“东西放下就出去。” 男生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正要放下饭盒离开,就看到裴远溪站着没动。 敲键盘的声音微顿,那双锋利的眼睛扫了过来,眉峰微压,似乎就要发作。 下一刻,那人猛地一怔,脸上的不耐瞬间消失,像是不敢相信般缓缓眨了下眼。 空气静了几秒,那道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了点小心翼翼和委屈:“……你怎么才来。” 第63章 那句话虽然是质问, 但连语气重一点都不敢,像是怕门口的人转身就走。 裴远溪当作没听见那句话,走到病床前:“好点了吗?” “头有点晕……” “看来恢复得不错。”裴远溪瞥了一眼还在工作状态中的电脑。 贺觉臣的手指微顿, 将电脑合上放到一旁, 又眼巴巴地看着裴远溪。 他独自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 还以为裴远溪不会来了, 没想到在最后一天,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只是病房里还有一个碍眼的人, 他朝门口那人扫了一眼, 那人回过神来, 连忙放下饭盒转身走了。 裴远溪把饭盒提了过来, 打开盖子, 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都是适合病人的营养餐。 “吃午饭了吗?”他抬眼看向病床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 “没。”贺觉臣立刻回答。 虽然来给他送餐的人一天三餐比钟表还准时,但能够跟裴远溪多待一会,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裴远溪把饭菜摆出来, 又将餐具递给他。 指尖相碰的瞬间, 贺觉臣闻到了熟悉的淡淡香气,但除了来自裴远溪身上的香气之外,还有一股俗艳的花香。 刹那间,他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握紧了手中的餐具。 裴远溪还在看着桌上的菜肴,突然听见对方闷闷道:“你今天是来医院看别人?” 他怔了一下,没有否认:“嗯。” 贺觉臣的手停在半空中, 迟迟没有夹起面前的菜。 他们彼此都清楚,裴远溪没有哄着他的必要,因为他们现在只能算是认识的人, 没有其他关系。 裴远溪不在乎他,所以连谎言都懒得说。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抑制的酸涩,安静地低下头吃饭。 病房里很安静,即使想跟裴远溪待的时间再长一些,桌上的菜还是慢慢见了底。 “明天出院就回去吧。”裴远溪把桌上的空碗放进饭盒,淡淡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贺觉臣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抿起薄唇:“我打算以后来a市发展。” 裴远溪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才开口:“不要轻易做决定。” “我认真想过了。”贺觉臣眼神炙热地盯着他,意有所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后悔。” 裴远溪垂眼避开那道视线,不再说什么。 他没办法影响贺觉臣的决定,就算有朝一日贺觉臣后悔了,也是贺觉臣自己承担后果。 没有在病房待多久,他就起身离开,回了公司。 至于后来贺觉臣什么时候离开医院,身体恢复得如何,裴远溪都无从得知。唯一能确定的是,贺觉臣一直没有离开a市。 因为各式各样的礼物一直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办公室,他甚至能够根据礼物送来的时间,得知贺觉臣在不在a市。 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却又清楚对方的行程,像是一种无用的默契。 步入大暑,天气热得让人心焦,为了在办公室里多吹一会冷气,自愿留下来加班的人越来越多。 裴远溪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来找他的同事,递给他一封邀请函。 “总监让我交给你的。” 他跟对方道谢,接过那封华丽精美的邀请函,拆开看了一眼。 邀请方是跟他们有合作的一个集团,下周将举行周年庆典晚宴,而姓名那栏只写了景曜两字,明显是给每个合作方都送了几封邀请函,让他们自己分配名额。 自从晋升之后,裴远溪没少被要求出席这类晚宴,只因为领导一致认为他代表着公司的新面貌,既年轻又得体,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给公司增添不少颜面。 这个集团虽然跟他们有合作,但并不属于裴远溪负责的范畴,所以几乎没什么交集。 他将邀请函收进抽屉,又坐回办公桌后,大致搜索了一下关于这个集团的信息,记在文档里。 晚宴当天,裴远溪在休息室里换好礼服,跟其他出席晚宴的同事一起坐上公司的车。 这次晚宴的时间不巧,正好碰上公司大部分高层外出参加会议,所以名额便分到了负责那个集团合作项目的员工手上。 车里,几人有些紧张地低声交谈。 “你们说,这次晚宴都会有谁出席啊?” “他们的合作方那么多,应该都会来吧,说不定还会见到……” “不行,我已经开始腿软了。” 车子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停下,侍者查看他们的邀请函后,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带他们搭电梯来到顶层宴会厅。 眼前灯火辉煌的大厅让几人眼睛睁圆,做了个深呼吸才走进去。他们第一次出席正式的晚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紧紧地缀在裴远溪身后。 他们公司的座位安排在中间几排,一路上不少人朝走在前面的裴远溪点头示意,显然都对这张年轻的面孔有印象。 年纪轻轻就能认识这么多业内的人,跟在后面的同事虽然嘴上不说,但都有几分羡慕。 他们在自己公司的区域落座,等待晚宴正式开始。 中间和后排的座位都差不多坐满了,但前排有几个座位还空着,负责人频频朝门口张望,用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 台上开始调试麦克风,为接下来的致辞做准备,就在这时,逐渐安静下来的场地终于响起一道脚步声。 高挺的身形不紧不慢地走向前排座位,仿佛感受不到所有人的注视,从容不迫地在座位上坐下,强大的气场与年龄丝毫不符。 场地静了一瞬,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不论有没有认出那人是谁,都感到几分震惊。 能够坐在前排的座位,肯定是重要的嘉宾,但那人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跟前排其他资历深的业内人士格格不入。 坐在裴远溪旁边的几个同事也窃窃私语起来。 “他是谁啊?” “不认识,看起来有点眼熟……” 裴远溪定定地看了一会那个背影,垂下眼睫。 在这里没有多少人认识贺觉臣,他的同事会觉得眼熟,应该是之前在公司远远见到过几次。 他也跟其他人一样感到困惑,不知道贺觉臣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还没等众人议论出个结果,就又有一人从门外走进来,朝在场的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这回场地彻底沸腾了起来。没有人不认识刚走进来的那人,虽然早就在嘉宾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但见到真人还是让他们十分激动。 裴远溪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认出那正是上次在峰会引起轰动的人,擎毅科技创始人之一,黎成滨。 那人跟贺觉臣一前一后走进来,难免引起众人的讨论,直到台上的大屏幕亮起,一段回顾集团过往的视频开始播放,台下的声音才渐渐没了。 屏幕光映在每个人脸上,视频里动听的声音将集团历史娓娓道来,展示过去的成就,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 视频最后,还有一段介绍合作伙伴的内容,每家公司都被提及。 景曜的logo出现在屏幕上时,裴远溪注意到贺觉臣的背影微侧,似乎想回头看一眼,最后还是端正地坐着没动。 视频播放完后,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持续了许久才停下。 集团董事长在这个时候上台,感谢所有合作伙伴的支持,然后进行开场致辞。 冗长的致辞结束后,正式进入晚宴环节。 众人被带到会场另一边的自助取餐区,角落的乐队开始演奏悠扬的音乐,侍者端着红酒杯在场地里穿梭。 人群不约而同地朝黎成滨的方向移动,想上前攀谈两句,但随即就看到他对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正是那个跟黎成滨一样姗姗来迟的年轻男人。 他们只能又停下脚步,一边跟其他人交谈,一边悄悄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来找裴远溪的人也不少,有的是跟景曜有合作意向,有的则是对裴远溪本人感兴趣。面前的人不断更换,他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礼貌地跟每个人攀谈。 对面的人终于离开,他低头抿了口杯子里的果汁,还没喘口气,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又见面了。”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被在场所有人密切关注的黎成滨就站在他面前,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注视着他。 “您好。”裴远溪迅速藏起眼里的意外,朝对方点了下头。 上次在峰会时,黎成滨也跟他搭过话,这次算是第二次见面,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亲自来跟他打招呼。 对方显然没有错过他眼里的情绪,温雅地笑了笑:“看到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想跟你聊两句,希望你不介意我的唐突。” 也许是场合不同,黎成滨看起来比上次要随和许多,给出的理由也让人无可挑剔。 裴远溪还是第一次跟这样的人打交道,顿了一下才回道:“当然。” 正好有侍者从两人身边走过,黎成滨伸手端起两杯红酒,友好地递到了他面前。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他们身上,不明白黎成滨怎么会丢下一众业内知名人士,来跟一个小辈攀谈。 裴远溪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刚要接过那杯红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面前,先他一步端走了酒杯。 “他不喝酒。”熟悉的声音响起,让他的喉咙微紧。 “哦?”黎成滨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眼里没有半分意外,“小贺总怎么这么了解?” 话音落下,一直在附近竖起耳朵偷听的众人都心中一震。 如果只是称呼一句“贺总”,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如果是“小贺总”,就不免让人察觉到这个称呼的含义。 像黎成滨这样彬彬有礼的人,不可能因为对方是小辈就区别对待,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还有其他人被称呼为贺总,并且跟这位小贺总有直接血缘关系。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精明老道,很快就联想到贺家那个年纪尚小的继承人,眼前这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难怪他能够坐在最前排的嘉宾席,还跟黎成滨那么熟悉。 但贺家不是已经决定让大儿子继承家业了吗?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这个疑问。 另一边,贺觉臣似有顾虑般看了裴远溪一眼,没有立刻接话。 裴远溪平静地替他回答:“我们以前是同学。” “原来是这样。”黎成滨脸上的笑意没有分毫减退,理解地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那道身影远去后,裴远溪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身上无形的压迫感终于消失。 身后紧张得屏住呼吸的同事,在对方离开后也终于敢开口,小声地喊了他一声:“裴经理,刚才公司有人找你,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他打不通你的电话,所以打给了我。” 裴远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下一刻,一部黑色的手机塞进了他手里,贺觉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用我的。”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画面映入眼帘,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照片里的人穿着学士服,怀里抱着一束鲜艳的花,眉眼少见地轻轻弯了起来,正看向镜头外的人。 那是拍毕业照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贺觉臣偷拍了的自己。 第64章 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照片让裴远溪没反应过来, 怔怔地看了几秒,才掩饰般地解锁屏幕,边拨通电话边往外走。 站在原地的同事愣愣地看着陌生人的手机上出现裴远溪的照片, 又看着裴远溪熟练地解锁那人的手机, 再看着裴远溪拿着手机远去, 还有些没回过神。 站在露台上打完电话, 裴远溪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望着远方绚烂的霓虹灯出神。 一扇玻璃门隔开了宴会厅里的热闹, 他总算能静下来, 思考刚才发生的事。 在这之前, 他跟黎成滨没有任何交集, 对方突然找上他, 绝对不是因为那么简单的理由。 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原因,毕竟对于黎成滨这样的人来说, 他身上应该没有任何能利用的地方。 硬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那就是都认识贺觉臣。 他忽然想起峰会那天, 黎成滨说过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更敢闯。” 如果那时候黎成滨已经跟贺觉臣认识,那句话的含意就十分清晰了。 那时在他面前说那句话,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因为见到他就想起了贺觉臣? 夜风习习,身上的燥热都被凉风带走,裴远溪在露台上站了许久,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身后的玻璃门打开, 一个微醺的宾客走了出来,摸出一根烟点燃。 烟味飘来,他不明显地蹙了下眉, 转身离开了露台。 宴会厅里的热闹还在继续,裴远溪一眼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贺觉臣。 虽然这里很多人都不认识贺觉臣,但贺觉臣还是能在短时间内引起众人的注意,进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下一刻,人群中间的贺觉臣忽然朝他的方向看来,视线相撞。 几乎只有半秒的停顿,裴远溪垂下眼睫,径直朝洗手间走去。 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流出,冲刷在白皙修长的手上,镜子里映出漂亮的眉眼和光泽的肌肤。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刚才还在人群中的贺觉臣走了进来,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从镜子里对上他的视线。 裴远溪平静地关上水龙头,擦干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贺觉臣:“谢谢。” 他没有提起锁屏上的照片,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贺觉臣的目光在他手上顿了一下,接过手机,静止般站着没动。 转身离开前,裴远溪听到贺觉臣低低的声音传来:“离黎成滨远点,他这个人不简单。” 他的心微微一沉,推门出去了。 舒缓的音乐飘荡在宴会厅每个角落,宾客们端着酒杯轻声说笑,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红酒香气。 宴会厅的正中间,黎成滨跟集团董事长站在一起,一只手放在口袋里,神情自在地跟对面的人闲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远溪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感受到黎成滨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晚宴接近尾声,不少人过去跟董事长道贺顺便告别,陆陆续续走出宴会厅。 裴远溪也不打算多待,问了其他同事的意见后,便跟他们一起走向宴会厅中间的人。 过去打招呼的宾客很多,他原本想露个脸就走,没想到却被旁边的黎成滨留意到,喊住了他。 “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不如再留下来聊一会,晚点我送你回去。”他客气地询问裴远溪的意见,让周围的人都惊讶又羡慕地看向裴远溪,恨不得替他答应下来。 “谢谢黎总的好意,公司还有点急事,今晚可能不太方便。”裴远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拒绝了一个普通的邀请。 黎成滨笑着点了点头:“那太遗憾了。” 裴远溪也礼貌地一点头,跟同事离开了宴会厅。 坐进车里,旁边憋了一路的同事才没忍住问:“为什么不多待一会?那可是黎成滨啊,如果他想跟我们谈合作呢?”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逐渐远去,裴远溪望向车窗外的视线移到那人身上,轻声回答:“如果他真的想谈合作,一定不会是一时兴起,所以也不可能找不能做决定的人谈。” 其他人愣了一下,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像黎成滨那个级别的人,哪轮得到他们来接待,对方主动来跟他们谈合作更是天方夜谭。 退一步说,就算对方真的有合作意向,他们难道还能替公司谈条件做决定吗? 他们看裴远溪的眼神变了变。因为不在一个部门,他们对裴远溪没什么了解,只知道对方年纪轻轻就晋升到了管理层,应该有点真本事。 没想到裴远溪在面对黎成滨那样的人物时,也能保持冷静,不像他们被对方的头衔砸得头昏眼花,连思考都忘了。 不过,如果黎成滨不是打算谈工作上的事,为什么要让裴远溪留下来? 他们悄悄瞟向旁边五官精致、气质清冷的青年,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起来。 回到家已是深夜,裴远溪进浴室洗掉一身的香水混杂红酒的气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 眼前又出现接过贺觉臣手机时,看到的那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他,但他却从来没见过那张照片。 他睁开眼,伸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拿起手机打开之前的宿舍群。 毕业后,他跟两个舍友仍然有联系,三人也时不时会在群里聊一会天。 他打开群聊,翻到去年的聊天记录,几百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拍毕业照那天,他们拍了很多照片,全部发在了群里,有合照也有单人照,就连程安志装文艺拍的风景照也在里面。 他从第一张照片开始往后翻,每一张都看了一遍,直到翻完全部照片,才停下动作。 那张出现在贺觉臣手机上的照片,并不在里面。 不是两个舍友抓拍,也不是他自己误触,而是贺觉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偷拍下来并且保存到现在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的他离镜头很近,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露出的笑容连他自己都没见过,仿佛他跟镜头外的人真的是一对恩爱的恋人。 可那自始至终,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屏幕渐渐暗了下去,裴远溪闭了闭眼,将台灯一并熄灭。 * 紧凑忙碌的工作日里,公司偶尔也会适当安排一些轻松的活动,避免员工们过度劳累后工作效率降低。 七夕当天,公司就组织了几个手工活动,让员工可以缝制香囊或手绘团扇,赠送给对象。 这些活动十分受欢迎,但同时也惹怒了一群没有对象的单身人士,纷纷决定趁这半天假去参加联谊活动。 午休刚结束,裴远溪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几个同事在门口探头探脑,朝他招手。 “小裴,走啊,我们叫的车在楼下等了。” 裴远溪从电脑后抬起头:“你们去玩吧,我还有点事。” “那怎么行,就留你一个人在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我会良心不安的。” “就是,哪有让上司干活自己去玩的,传出去对我们部门的名声多不好。”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逗他,最后成功地把人带了出来,几辆车一并朝活动地点驶去。 走进最大号的ktv包厢,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裴远溪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联谊活动。 旁边的同事跟他解释,说大家都不想搞办公室恋情,所以邀请了隔壁公司的员工来联谊。 还没入座,许多视线已经聚在了裴远溪身上,玩牌和唱歌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刚到的一群人只能见缝插针,随便找空位坐下。 裴远溪坐下之后,才发现两边都是不认识的人,顷刻间,面前就多了一个酒杯,一人帮他倒满了酒,另一人跟他碰了下杯,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没有去碰那个酒杯,只是礼貌地回应了两人的话。 清润的嗓音和近距离的无瑕五官让两人回不过神,也没注意到他没有端起酒杯,满眼都是这个不能再完美的青年。 离得远的人羡慕地看着那边,又反复向景曜的人确认。 “他真的是单身?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不会是你们景曜派来扰乱军心的吧?” “真是单身的话,你们公司怎么没人下手?” 怀疑归怀疑,过去找裴远溪的人还是越来越多,联谊活动前所未有地热闹。 正当裴远溪打算去洗手间,趁机溜走的时候,包厢门又被推开。 众人朝门口看了一眼,稀稀拉拉地跟那人打了声招呼。 “小庄,怎么才来啊?” “我们没等你,先开始了啊。” 来的人正是庄莉,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也不在意大家不冷不热的态度,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裴那边怎么这么热闹?”她刚坐下,便朝裴远溪的方向看过去。 自从上次裴远溪升职请客,庄莉带了她弟来参加,还硬要把她弟塞到裴远溪身边,其他人就对庄莉有了点意见。 但毕竟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他们这次也还是叫上了庄莉。 这是联谊活动,裴远溪被围着的原因显而易见,周围静了一瞬,才有人耐心回答道:“小裴受欢迎,大家都想跟他认识认识。” “是吗,”庄莉捂嘴笑了笑,“但是小裴不适合参加这种活动吧。” 她的声音偏尖,又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包厢里的音乐正好停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看向了她。 裴远溪也微微一怔,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什么意思?”有同事不悦地问她。 “哦,没什么,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事。”被这么多道目光看着,庄莉也没有半分不自在,耸了耸肩,像是随口说道,“关于小裴大学时候的事。” 裴远溪的手顿时攥紧,脸色发白。 第65章 包厢里的人都被那句话吸引了注意, 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等着庄莉往下说。 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裴远溪的人,都对裴远溪的过去感到好奇, 想知道这么优秀的人在大学时期是什么样, 追求者多不多, 有没有谈过恋爱。 但裴远溪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以前的事, 他们对裴远溪的过去一无所知,就连裴远溪在哪所大学毕业都不清楚。 现在庄莉主动聊起这件事, 轻易就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什么事啊?”不知道谁接了一句。 庄莉弯起鲜艳的红唇, 慢悠悠道:“一些八卦而已, 听说……小裴在大学谈过恋爱呢。” 话音落下, 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纷纷打趣裴远溪。 “小裴现在不谈恋爱,是因为对初恋念念不忘吗?” “有没有照片,我想看我想看!” 他们想听的正是这种八卦, 因为想象不出裴远溪交往的样子, 恨不得连裴远溪谈恋爱的细节都打听出来。 庄莉笑盈盈地摆了摆手:“照片倒是没有, 但听说是大一的学弟,家世很好,长得也帅。” 一听到这句话,众人立刻开始起哄。 “小学弟?原来小裴喜欢嫩一点的啊。” “有多帅啊,真的不能给我们看一眼照片吗?” 听着众人善意的调侃,裴远溪却手脚冰凉,抿着唇没有出声。 他没想到庄莉会知道那些事。 他还记得之前两个舍友在群里闲聊, 程安志说过的原话。 “姓贺的还有点良知,学校论坛已经找不到跟你有关的帖子了。” 现在就连c大的新生都不一定听说过那件事,可庄莉竟然一清二楚。 本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仿佛又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眼光,将他当成怪物一样上下打量。 那件事之后,他能感觉到两个舍友也察觉出了什么,但他们没有多问,也并不在意。 只是他心里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像他这样不正常的人,就连他父母都不想跟他相处,更不用说旁人。 包厢里,还有人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再多透露一点吧,谁追的谁?在一起多久了?” 庄莉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向低头不语的裴远溪,眼里闪过得意。 上次那件事后,她观察过裴远溪一段时间,一直觉得裴远溪有问题。 性格冷漠的人她见过很多,但像裴远溪这样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包括家人在内,连一段亲密关系都没有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打听出裴远溪以前的学校之后,她便摸到学校论坛搜跟裴远溪有关的帖子,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她又发了个询问帖,第二天起来就被删了个干净。 原本还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当天晚上,她的论坛账号就收到了一个文件,里面都是被删掉的旧帖。 她花了一个通宵看完那些帖子,总算知道了来龙去脉,兴奋得心脏砰砰直跳。 难怪裴远溪的身边一直没有人,谁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连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 缺陷就是缺陷,能力再优秀也掩盖不了。 如果公司的人知道了这件事,裴远溪还能拿高冷当借口,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吗? “这个……说出来不太好吧。”在众人的追问下,庄莉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他们已经分手了,而且……” “这有什么,说吧说吧!”旁人没察觉到庄莉的心思,还在起哄。 “而且,他们分手时闹得不太好看。”庄莉看向长睫微垂的裴远溪,故意问道,“我没说错吧,小裴?” 裴远溪流畅的下颌线绷紧一瞬,从沙发上起身,低声道:“公司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包厢静了下来,庄莉看着那道高挑的背影离去,暗暗冷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听说他们分手那天……” “行了。”突然有人不悦地打断她,“分享八卦还是揭人伤疤,我们听得出来。” 其他人也察觉到庄莉的意图,都对她有些不满。 “你知道他们分手闹得不好看,还提起这件事,故意的吧?” “搞什么,我还以为是和平分手呢,太过分了。” “去跟小裴道个歉吧……” 庄莉剩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听着周围人的指责,不甘地咬紧了牙关,鲜红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掌心。 回到公司楼下,距离午休结束还没过去多久。 裴远溪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另一辆车停靠在路边,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礼物盒走下来,赫然是贺觉臣。 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在办公室工作,这次在工作时间出来,正好就碰上了来送礼物的贺觉臣。 他停下脚步,想等贺觉臣离开了再过去,但贺觉臣的目光往这边一扫,立刻发现了他,脚步一转朝这边走来。 在他面前站定后,贺觉臣提着礼物盒的手犹豫地背到了身后,声音很轻:“七夕快乐。” 那双黑眸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亮,似乎是没想到会在楼下遇见他,欣喜中带着几分紧张,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他知道那个礼物盒几分钟后就会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如果不是在这里碰见,贺觉臣会像之前一样一声不响地离开。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的行为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 “你拿回去吧。”裴远溪微微撇过头,白皙的侧脸透出淡漠,“以后不要再送东西过来了。” 贺觉臣的身形微僵,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包装精致的半透明礼盒在手中晃了晃:“我……” 几对情侣从公司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在手工活动上做的香囊,有说有笑地朝车站走去。 裴远溪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手,转身进了公司。 去参加七夕活动的人很多,工位空了一大片,他推门走进办公室,站在窗前往下看,只见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刚才的位置。 他拉上窗帘,转身坐回办公桌前,不再去想那个人。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收到一封合作方抄送过来的邮件,说有个技术问题需要解决,约他们团队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对方公司显然没有那么人性化,节日仍然照常上班,因此也没预料到此时他们公司里没剩下几个人。 裴远溪回复了那封邮件,先解释团队其他人都不在,又提出自己可以过去见他。 对方没想到裴远溪愿意亲自过来,自然不介意其他人来不了,满口答应。 今天的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裴远溪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打算等会见完合作方直接回家。 从公司里出来,他看到贺觉臣的车还停在路边,车轮朝外转动,正好准备离开。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贺觉臣看了一眼他提着的电脑包,喊住他:“我送你。” 话音刚落,裴远溪提前叫的车已经停在面前,他没有看下车朝这边走来的男人,坐进了车里。 车子朝约定的地点驶去,开上马路没多久,司机瞥了几眼后视镜,有些迟疑:“后面那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 裴远溪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贺觉臣的车就在后面,他神色如常:“不用管。” 正准备提速甩开后面那辆车的司机动作一顿,挠了挠头应了声好。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咖啡厅门口,裴远溪甩上车门,朝咖啡厅里走去。 这家咖啡厅离合作方的公司更近,附近一圈都是办公楼,坐在店里的也都是来谈工作的员工,交谈声和敲键盘声盖过了咖啡机运转的声响。 他走向朝他招手的合作方代表,客气地问候之后,就打开电脑进入正题。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跟抬眼看过去的裴远溪对上的视线。 下一刻,裴远溪就知道刚才司机误会了贺觉臣。对方并不是跟在他们的车后面,而是恰好要来同一个地点。 贺觉臣只朝这边看了一眼,就拉开窗边的座位坐下,对面的人赫然是那天晚宴上见过的黎成滨。 裴远溪想起那天晚宴上,两人也站在一起聊了很久,应该是在谈重要的合作。 他收回视线,跟合作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天色渐黑,桌上的交谈终于结束。问题完美解决后,合作方满意地合上电脑,笑着跟他握了握手,起身离开。 裴远溪靠在座椅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朝窗边一瞥,发现贺觉臣已经不在座位上,只剩下黎成滨还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翻着一份文件。 咖啡厅里的座位空了大半,店员整理着凌乱的桌椅,为打烊做准备。 他也起身打算离开,经过窗边的座位时,耳边却传来一道磁性的声音:“裴先生。” 裴远溪停下脚步,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朝黎成滨点了点头:“黎总,晚上好。” “上次没能跟你多聊一会,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机会?”黎成滨合上手里的文件,彬彬有礼地问道。 裴远溪委婉道:“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暗光,随即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知道裴先生工作很辛苦,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 裴远溪刚要离开,又听到对方缓缓道: “不过……你看起来心情不好,遇到了什么烦恼吗?” 他脚步一顿,眼前闪过包厢里发生的一幕幕,又对黎成滨的过界有些不满,蹙了下眉:“没有……” “有时候太辛苦,是因为没有求助对的人。”黎成滨打断他的话,眼角细纹随着笑容展开,“其实这世上的大部分事都很好解决,不是吗?” 裴远溪垂了垂眼,继续朝外面走去,还没拉开门,有人先一步从外面推门进来。 在外面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裴远溪出来,贺觉臣还是没忍住又倒回来,见裴远溪脸色不好看,也忘了要装偶遇,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坐我的车回去吧。” 第66章 “咔哒”一声, 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干净整洁的公寓,钥匙放进了鞋柜上的小盒子里。 裴远溪最后还是自己打车回了家。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黎成滨那句话的含意, 但没有半点头绪。 对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说那样的话, 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就像有多了解他一样。 但事实上, 他跟黎成滨以前并没有任何交集,以后也不会有。 让裴远溪在意的是, 那人的语气胸有成竹, 似乎笃定他有需要求助的事。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对那个印象中温雅的男人多了几分反感。 次日, 裴远溪刚到公司, 就得知一个消息。 ——庄莉离职了。 他表面上没什么波澜,内心却掀起了浪。 在这之前,庄莉在公司的表现还一切正常, 昨天却反常地在包厢提起他过往的事情, 今天就突然离职了。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办公室的门紧闭, 裴远溪心不在焉地翻开面前的文件,耳边又响起黎成滨昨天的话。 那人说这世上大部分的事都很好解决,到底指的是什么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猜想在脑海中闪过,让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难道庄莉的事跟黎成滨有关系? 但在昨晚之前,他跟黎成滨都没说过几句话,如果两者真的有关系, 那人跟彻头彻尾的疯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是相信黎成滨的人品,而是觉得对方没必要大费周章做这种事。 一直到中午,裴远溪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破天荒地在工作时走了神。 上午的工作还没完成,他便没有去吃午饭,打算趁午休时间补上进度。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不明显地一滞。 直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他才缓缓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爸。” 电话那边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不耐烦,反而前所未有地平和:“你回家一趟。” “什么事?” 裴骞的话音停顿了一下,含糊其辞道:“你回来就知道了。” 不用想也知道,裴骞开口喊他回去,一定没什么好事。 裴远溪语气淡淡:“我工作很忙。”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电话里也能说。” 裴骞顿时被惹怒,声音提高了几度:“你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随即离话筒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声音,似乎在责怪裴骞,一阵压低声音的交流后,裴骞的声音才又传来。 “远溪,你听我的,工作哪有我们家的事重要,你现在立刻买机票,别耽误时间……” 裴远溪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处理刚才的工作,键盘声盖过了手机里的说话声。 电话那边的裴骞讲得口水都快干了,才发觉裴远溪没有说一个字,不满地“喂”了几声,最后愤怒地挂了电话。 瞥见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裴远溪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停滞。 看样子这次的事不是裴骞一人谋划,如果洪蕴雯也参与其中的话,就没那么容易推托了。 能够让两人一起出动的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用力,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串无规律的乱码,他眉头轻蹙,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 直到下班前,也没有电话再打过来,像是放弃了让他回去的想法。 会议室里,一场讨论刚结束,员工们低头整理会议内容。裴远溪合上面前的资料,起身准备离开。 门突然被推开,前台员工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双手交握,神情不自然地看向裴远溪:“裴经理,有人找你,他们说……是你的家人。” 裴远溪眸里闪过一丝怔然,迅速拿起东西跟前台员工往外走,神色紧绷。 他没想到裴骞会找到他公司来,如果他再不出现,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 跟着前台员工走出电梯,一眼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公司大堂,不耐地左右张望。 裴远溪认出那两人是洪蕴雯的手下,平时充当司机和园丁,也帮她干些杂活。 正是下班时间,来来往往的员工很多,都好奇地看向那两个男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光看那两人的架势,就像来他们公司找事一样。 裴远溪快步走到那两人面前,眉梢微压,语气冰冷:“你们来干什么?” 另一个守在前台的员工没见过这种场面,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声跟裴远溪解释:“裴经理,我让他们给您打电话,但他们不听,非要……” “小先生,夫人让我们来接你回家,他们有急事要跟你商量。”其中一个男人打断前台员工的话,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虽然态度恭敬,但两人显然没打算问他的意见,就算裴远溪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就这样离开。 裴远溪的胸口轻轻起伏了一下,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周围的目光密密麻麻,有好奇有担忧,他领着两人走出公司,坐进了车里。 一路上,他都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阖眼靠在座椅上,静静等待到达目的地。 几小时的飞行时间再加上路上行程,到家里时已是深夜。 家里灯火通明,像在等着还未归家的人,但裴远溪眼里没有半分温度,脚步微沉。 走进客厅,看见裴骞和洪蕴雯两人都坐在沙发上,就连裴镬和裴婕也在,谁也没有先去睡觉,都在等着他的出现。 也许是因为上次的事,裴镬和裴婕没有像以前那样摆脸色,反而目光躲闪,不敢看他的眼睛。 洪蕴雯也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脸色难得的柔和,起身招呼他:“路上辛苦了吧,我让桂姨做了你喜欢吃的……” 她转头看了桂姨一眼,没想起来今天桂姨说裴远溪喜欢吃什么,话音微顿。 裴远溪适时地打断她:“不用,我听完就走。” 空气静了一瞬,旁边的裴骞还是没忍住骂道:“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洪蕴雯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又握住裴远溪的手,带着他往沙发前走。 一片温热覆上手背,裴远溪垂眼看向那双没有多少岁月痕迹的柔荑,想起小时候经常梦到这样的场景。 梦到洪蕴雯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像其他寻常家庭的母亲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坐下来陪他吃一顿晚饭。 那曾经是他做梦都想实现的梦想。 裴远溪轻轻推开洪蕴雯的手,在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洪蕴雯知道拐弯抹角也没有用,犹豫再三,还是开门见山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裴远溪霎时反应过来她的意图,顿了一下才回:“没有。” 果然,洪蕴雯的眼睛一亮,又拉起他的手:“我这里有一个合适人选,你一定会喜欢……” “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裴远溪又一次抽出自己的手,没有听完洪蕴雯的话。 洪蕴雯精致的面容一僵,像是有些失落般垂下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被安排人生大事,但你要相信,妈帮你挑选的人一定不差,与其你自己在外面认识不三不四的人,还不如听我的。” 听完这一番看似苦口婆心的话,裴远溪起身打算离开:“我明天还要去公司,没别的事的话……” “站住。”裴骞在后面冷冷喊住他,“实话跟你说吧,家里的公司出了问题,急需资金支持,你是家里的长子,难道一点责任都不想担吗?” 裴远溪的脚步顿住,望着几步外的雕花大门,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父母口中听到长子这个词。 见他头也不回,裴骞冷哼了一声,从沙发上拿起一份文件甩到茶几上:“合同已经签好了,如果你不配合,不但那笔资金要还回去,还要付巨额赔偿,你想要我们这个家彻底散了吗!” 裴远溪瞳孔骤缩,转头看向茶几上那份文件,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他怎么也没想到父母竟然会在没跟他商量的情况下,直接跟别人签了合同。 “……你把这个家搅成这样,现在只要你付出一点,你还不愿意了?”裴骞指着他的鼻子,显然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怒火中烧,“别人都听父母的话,就你搞特殊,难道你还指望跟真心喜欢你的人结婚?要我把病历拿给你看吗,谁会喜欢你?” 裴远溪的目光只是落在那几张白纸上,耳边的话跟另一道声音重合,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 跟真心喜欢他的人结婚。 那样的奢望也许曾经有过,但现在早就消失了。 不需要别人一遍遍提醒,他也清楚自己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真挚的感情。 “行了。”洪蕴雯制止裴骞再继续说下去,又看向裴远溪,柔声道,“我也是没办法,这次机会难得,黎总第一次对科技领域外的企业感兴趣,愿意投资一大笔钱,说不定对我们公司转型也有帮助,你知道现在传统行业越来越难……” 裴远溪脑袋嗡的一声,除了那个称呼之外,听不见其他信息。 片刻后,才低声问:“黎总?” “是啊,就是那个擎毅科技创始人。”洪蕴雯以为他对黎成滨感兴趣,连忙接话,“对了,你现在的工作也是科技行业吧,那你一定听说过他。我都说了,我帮你挑选的人不会差,如果不是我帮你们搭线,你怎么能认识他这样的人……” 裴远溪的手一点点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终于明白黎成滨昨天为什么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或许黎成滨找上洪蕴雯和裴骞的时候,也没想过他的家人会这么容易被说动。 知道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所以黎成滨在他面前,才会展现出那样的高姿态,施舍一般地让他去求助他。 除了被家人逼迫联姻以外,庄莉说出他过去的事又消失不见,应该也是黎成滨的安排。 从过去的一切挣脱出来,这也许就是黎成滨想让他求助的事。 裴远溪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静下来,紧紧地盯着他的反应。 就连默不作声的裴镬和裴婕两姐弟也悄悄看向他,神情复杂。 半晌,裴远溪才抬眼看向洪蕴雯,声音很轻:“我同意。” 洪蕴雯和裴骞顿时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只有一旁的桂姨不忍心地偏过脸。 “但我有一个条件。”他继续淡淡说道。 裴骞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被洪蕴雯拦住了:“你说。” 裴远溪清泠泠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扫过,声音轻而缓:“从今天起,我跟这个家再无关系。” 第67章 客厅内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洪蕴雯一双美目圆睁,震惊地望着自己的大儿子, 像是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裴骞也石化一般定在原地, 死死地盯着裴远溪。 两姐弟脸上一片茫然, 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裴远溪, 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远溪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里如同无风的湖面, 没有一丝波澜。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骞一声怒喝打破了沉默。 他指着裴远溪的鼻子, 手指抖了几下, “什么意思, 你要跟我们断绝亲子关系?我告诉你, 你欠我们家这么多,别想……” “这次算还清了吗?”裴远溪清冷的嗓音打断他的话。 裴骞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瞪着不像往日温顺的裴远溪, 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洪蕴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也没想到裴远溪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她对裴远溪的感情不比对裴镬裴婕深, 但再怎么说也是她的骨肉,她不可能让裴远溪真的跟她断绝关系。 “远溪,你生气是因为我们没问你的意见吗?”她朝裴远溪走过去,像个跟不懂事的小孩讲道理的母亲,“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不要因为一时冲动……” “我没有生气, ”裴远溪往后退了半步,躲开洪蕴雯想牵他的手,“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如果你们同意,这笔交易就算成交。” 话中没带半点情绪,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挑不出毛病。 洪蕴雯看着那双眸中毫无温度的光,心里凉了大半,知道这次多半是触碰到裴远溪的底线了。 可之前那么多次找裴远溪帮忙,裴远溪都没有一点不满,怎么这次就突然翻了脸? 但裴远溪还留了一丝余地,她能听出裴远溪话里的意思,如果她不同意这个条件,跟黎成滨毁约,也就不会彻底失去她的大儿子。 空气又静了下来,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个人的心。 旁边的桂姨见洪蕴雯竟然犹豫,急得喊了她一声:“夫人!” 这可是她的亲生儿子,不用想也知道该怎么选,哪里还需要时间考虑。光是看着裴远溪孤零零站在那里,桂姨都觉得心被揪了起来。 洪蕴雯咬了咬唇,一狠心:“你要是真的不为这个家着想,就只能这样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洪蕴雯的手紧紧握成拳,呼吸有些不稳。 她不相信裴远溪会真的跟他们断绝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里是说断就能断干净的。再说,以裴远溪的性格,又怎么会舍得失去家人。 半晌,耳边才传来清冷的声音:“我知道了。” 洪蕴雯抬头看去,只见那道身影已经转身离开,拉开厚重的雕花大门,走进深沉的夜色中。 她怔怔地看着裴远溪消失的方向,站立不稳似的后退了一步。 * 次日中午,一家人正坐在餐桌旁吃午饭,佣人端来一道又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但桌上的人都没什么胃口。 昨晚的闹剧还历历在目,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即使公司的问题已经解决,也轻松不起来。 裴婕挑起几粒米饭,送到嘴边又吃不下去,烦躁地搁下筷子:“我回房间了。” 她刚站起来,家门就被推开,昨晚离开的裴远溪从外面走进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竟感到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 果然,裴远溪还是无法狠下心,一定是后悔了昨晚的决定。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裴远溪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身板挺直,面容严肃。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两人走到了餐桌前。 裴骞瞪着那个没有见过的人,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是干什么?” 没人理会他,裴远溪侧了侧身,示意律师可以直接开始。 吴律师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放在餐桌上:“我受裴先生委托,处理他与家人之间的事宜,这是需要您签署的协议,请过目。” 餐桌上的四人像被定住了一样,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洪蕴雯强装镇静地拿起那份文件,刚翻了几页,脸色就变得难看。 虽然法律上不能真正断绝亲子关系,但如果签了这份协议,他们跟裴远溪就真的不能算是家人了。 她无意识地捏皱了纸张边缘,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吴律师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据我所知,您已经跟他人签署商业合作合同,还需裴先生亲自签署附属协议,才能要求他履行联姻责任。如果您不同意签字,我的委托人也不会在附属协议上签字。” 洪蕴雯的脸色一白,拿着文件的手颤抖起来。 她已经跟黎成滨签了合同,都到了这个时候,哪还能够反悔。 如果早知道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她当时也不会毫不犹豫就…… “您考虑好了吗?”吴律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彬彬有礼地问道。 桌上一片死寂。 虽然他们跟裴远溪的关系并不亲,但谁也没有想过真的会失去这个家人。 他们看向一旁的裴远溪,但对方只留给他们一个冰冷的侧脸,眼角眉梢如同凝了霜。 半晌,洪蕴雯才拿起桌上的笔,缓慢地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大半辈子,她签过无数份文件,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沉重。 “感谢您的配合。”最后一笔落下,吴律师便拿回了文件,又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 两人已经离开,餐桌旁的几人却仍没回过神,直到面前的菜肴彻底冷却,也没人动一下筷子。 另一边,裴远溪走出那扇门,才开口说了一句话:“谢谢。” “应该的,方茂那臭小子半夜把我叫起来,加班费就算他头上了。”吴律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坐进车里,“我先回去了啊,有事随时联系。” 吴律师是方茂介绍给裴远溪的人。昨晚裴远溪想要找律师,就在宿舍群里问了一句,方茂家里是做生意的,认识的律师多,立刻就把熟识靠谱的律师介绍给他,还积极地帮他联系,加班加点赶出了协议。 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裴远溪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手拦了一辆车,赶往机场。 他还有另一个人要见。 * 华灯初上,依湖而建的中式餐厅亮起绚丽的招牌,典雅的红色灯笼悬挂在屋檐下,随着晚风轻晃。 裴远溪跟在侍者身后走进餐厅,被带到最里面的靠窗座位,一道雕花屏风隔开大厅里的嘈杂声,窗外的湖景一览无余。 他停下脚步,跟餐桌旁眉眼带笑的男人对视片刻,才走到座位前坐下。 “怎么会想到来找我?”黎成滨看着他坐下,眉毛微抬,心情似乎挺愉悦。 面对这个人时,裴远溪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又或是厌恶。 真正让他陷入这个境地的,不是面前这个人,而是跟他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家人。 他也没有力气跟一个陌生人计较。 “还是不用绕弯子了,”裴远溪不想说多余的话,眼神冷淡地看向那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黎成滨很轻地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毕竟能摆脱他们的机会难得。” 中午发生的事,这人竟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裴远溪皱了下眉,没有理会,仍然等着黎成滨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不通为什么黎成滨会找上洪蕴雯,这对黎成滨没有半点好处。 “你应该明白,商场上有些局面很复杂,有时候起决定作用的不是金钱权势,而是一段稳定婚姻塑造出的可靠形象。”黎成滨手里把玩着青瓷茶盏,缓缓说道,“我这个年纪早就该步入婚姻,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也不想再拖下去。再说,与其让别人插手,不如我自己选择喜欢的……”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裴远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黎成滨眼里浮现一丝诧异,神情晦暗不明地看了他片刻,缓缓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不紧不慢地帮自己倒了一杯茶。 直到裴远溪快要失去耐心时,温雅的嗓音才响起。 “我在贺觉臣的手机上看到过你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裴远溪的指尖微不可见地一颤,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贺觉臣的名字。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恋人,又联想到他前段时间的反常行动,让自己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连继承权都落入他人手中,原来那都是因为你。” 裴远溪桌上的手缓缓攥紧,没有反驳。 黎成滨似是嘲讽地勾了下唇角:“我那时只是觉得荒唐,他的能力我认可,但他的一系列行动我不能理解,而且……我是真心打算帮他一把,他的心思竟然放在小情小爱上,这让我感到不被尊重。” “后来我让人去调查你,才发现了更有趣的事,原来你们早就已经分手,还是因为他犯了错。”黎成滨的话音一顿,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既然他年轻不懂得珍惜,错过了珍贵的无价之宝,就不能怪别人拾走了。” 听完他的一番话,裴远溪定定地坐在座位上,像是有些没回过神。 黎成滨耸了耸肩膀,倒没有半分不自然:“你想说我阴暗也好,病态也罢,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裴远溪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微哑。 “对你来说也没有坏处吧?”黎成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应该不知道,学校里有人在传播你跟他过去的事,还声称是你的舍友,所以你公司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 裴远溪脑海中闪过徐乐银的面容,呼吸微滞。 以前徐乐银就一直对他有意见,他没想到在毕业后,对方还会纠缠不放。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解决好了。”黎成滨意有所指,“以后也是一样,我能帮你做的有很多,找对了人,就没有不好解决的事,不是吗。” “我不需要……” “你的前男友还是太年轻,他现在被那个私生子像毒蛇一样缠着,稍有不慎就会被活活绞死。对方到底比他年长十岁,那十年不是白活的,人脉阅历一个不能少,他再有能力,跟那人斗也要脱层皮。” 黎成滨搁下茶盏,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只能说,他遇到你的时间不对,难道你还要等他长大?” 裴远溪怔怔地跟黎成滨对视片刻,收回了视线。 他总算听出来,黎成滨似乎对贺觉臣有着不小的敌意,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但他今天过来只是想搞懂黎成滨的目的,其他私人恩怨都跟他无关。 “除了这些,我还能给你更多。”黎成滨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话题又转了回来,“景曜缺个更上一层楼的机会,正好,我手上有个合适的项目,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一句轻飘飘的话,足以引起业内震动,多少人都想要跟黎成滨搭上关系,更别说是合作项目。 然而裴远溪只是轻轻点头:“好。” 既然已成定局,多拿点好处又有什么不好。 所有人都把这场联姻当成交易,他也不想成为唯一没有获利的一方。 黎成滨眼里闪过意外,笑了起来,招呼侍者上菜。 “我没胃口,先回去了。”裴远溪刚要起身,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黎成滨的手机。 黎成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打算挂断的手指一顿,移到了接听键。 “喂,小贺总。”他往后靠在座椅上,手中的茶盏轻轻敲击桌面,“今晚吗,不好意思,恐怕不太方便。” “我正在跟我的未婚夫共进晚餐。” 第68章 刺耳的话语撞入耳朵, 裴远溪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唇角轻抿。 对方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也看过来, 嘴角挑起一个弧度, 跟平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笑有些不同。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黎成滨嘴边的笑意没有维持多久, 就淡了下来,像是觉得有些无趣。 听到两人开始聊工作, 裴远溪没有再待下去, 起身朝外面走去。 端着精致菜肴的侍者从屏风外绕进来, 差点迎面撞上他, 刚要道歉, 就看到青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 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并不愉快,侍者有些紧张地走到餐桌前,却发现被留在这的客人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 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那日之后, 洪蕴雯和裴骞又轮流打来电话, 但裴远溪都没有接。 吴律师说接下来的事都不用他操心,他便没有再理会,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一段时间后,公司里突然传出一个离谱的流言——黎成滨正在跟公司高层接洽合作事宜。 所有人听到这个流言都一笑置之,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他们公司在行业内已经算是顶尖,但在黎成滨眼里还排不上号,那么多巨头企业等着跟黎成滨合作, 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然而没过多久,正式通知就发了下来,就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 瞬间引爆了整个公司。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时间,还没离开工位,员工们就兴奋地讨论起今天收到的通知。 公司食堂里更是一片闹哄哄,激烈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裴远溪的部门也不例外,同事挥着勺子说得唾沫横飞,桌上的食物一点没动。 “你们说黎成滨怎么会选中我们公司,高层给他灌迷魂汤了?” “哎,我想起来了,上次有个合作方举办周年庆典晚宴,黎成滨也在嘉宾名单上。” “是有这么回事,那次也是小裴代表公司出席吧?” 众人的注意顿时转移到裴远溪身上,兴致勃勃地向他打听那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 他们不相信公司的竞争力比得过其他巨头企业,但相信裴远溪有能力让黎成滨动心。 说不定人家大佬就是看中了他们公司的人才。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摇头:“我没跟他说上话。” “也是,你入行没多久,想跟他搭话还是有点难度。” “不过这次合作项目肯定会交给你负责,可以趁这个机会跟他认识一下。” “那当然,除了小裴还有谁敢接这个任务,到时候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众人兴奋地你一言我一语,裴远溪安静地听着他们议论,思绪渐渐飘远。 他没想到黎成滨的动作这么快,一声不响地完成了承诺过的事。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次合作对黎成滨来说不算亏,这个项目交给他们,不一定比那些巨头企业做的差。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黎成滨的承诺,这个项目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公司。 下午,裴远溪就接到了黎成滨的电话。 对方问他收到通知没有,又问他是否满意。 负责跟黎成滨谈合作的不是裴远溪,他不清楚细节,只说晚点再看。 对方不在意他态度冷淡,话锋一转,又语气轻松地说起了婚礼的事。 裴远溪拿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语气没变:“你决定就好。” 说完便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没过一会,手机又震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是几条群里的消息。 拿起来一看,程安志正在宿舍群里说刚搞完了一个大项目,问他们有没有空,出来聚一聚。 裴远溪紧绷的神情缓了下来,回复了群里的消息。 另外两人都在c市,只有他在a市,他不想麻烦那两人跑一趟,便让他们把地点定在了c市。 到了周末,裴远溪一大早就出发,坐最早的航班赶到了c市。 落地时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从机场打车去约定好的餐厅,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两个舍友。 程安志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拍着他的背说想死他了。 “我们都一年多没见了,你看看,我变化是不是很大?” 裴远溪打量了一下对方,被工作折磨了一年,程安志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圆润的脸上仍然带着没心没肺的笑。 “我看一斤没少吧。”方茂在旁边不冷不热地插嘴。 程安志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脚:“去你的。” 他们来的是大学时经常吃的烤肉店,点了满满一桌的肉,撸起袖子边烤肉边聊天。 平时在群里没少聊天,所以他们对彼此的情况还算清楚,也知道裴远溪晋升飞快,已经当上经理的事。 两人举杯为裴远溪庆祝,心里比他本人还高兴。 程安志混得也不差,他的能力虽然没有裴远溪强,但在c大毕业也差不到哪去,在公司很受重用。 而方茂继承家业,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过得也很滋润。 “对了,你跟你们公司那个女生怎么样了?”聊完了各自的事业,方茂便开始打听程安志的感情状况。 刚才还大大咧咧的程安志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八字还没一撇呢,但是她现在经常让我送她回家,应该……应该有机会吧。” 前段时间程安志在群里问怎么追喜欢的人,让他们支支招,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方茂调侃了他几句,又说:“我们之前可是约好了,谁结婚就请另外两个人当伴郎,你别忘了啊。” 程安志咧着嘴傻笑:“一定,一定。”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垂眼看着铁网下方明明暗暗的炭火。 他没打算把要结婚的事告诉两人,毕竟那算不上是喜事。 虽然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笔交易,但他们肯定会为他担心。 程安志又往铁网上放了几块肉,夹起烤熟的肉放进裴远溪碗里:“多吃点,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了,刚才抱你一点肉都没有。” 他和方茂都默契地没有问裴远溪的感情状况,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不是谁都能立刻走出来的。 再说了,裴远溪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专心发展事业很正常。之前上大学的时候,裴远溪就一心只想学习,对谈情说爱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不是有人死皮赖脸追他…… 经过那件事之后,程安志是双手双脚赞成裴远溪远离那些情情爱爱,就算以后真的没遇到合适的人也没事,他会让他的孩子认裴远溪当干爹,绝对不让裴远溪成为孤家寡人。 吃完午饭,他们又决定回学校逛逛。 这几天正好是开学日,许多新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校门,他们轻易地跟在人群后面混了进去。 校园里跟他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图书馆外的台阶上坐着专心背书的学生,小情侣在人工湖旁散步,铃声响起,教学楼里涌出一群人脚步匆忙地朝食堂赶去。 “好怀念啊。”程安志东看看西瞧瞧,深吸了一口青春的气息,感慨道。 他们沿着湖边往前走,路上碰到几个大三大四的学生,似乎认出了裴远溪,转头多看了几眼,但他们都没在意。 走到另一栋教学楼前,他们遇到了他们专业的辅导员,对方见到他们很是惊喜,拉着他们聊了一会天,问他们现在的情况。 听到辅导员说他们这一届和下一届的学生发展都很好时,程安志顺口问了一句:“您知道谢向星毕业后去哪了吗?也没个声。” 他这次本来想叫上谢向星一起出来聚聚,结果对方连消息都没回。 “咦,他没跟你们说吗?”辅导员有些意外,但还是告诉他们,“毕业典礼的时候他父母来了,他没来,他们说谢向星去国外深造了,还是名牌大学呢。” 三人听到后都有些惊讶。 裴远溪想起这段时间没再收到过谢向星的短信,没想到对方已经出了国。 程安志笑道:“难怪那臭小子不回消息,刚去国外得忙一阵子吧。” 他们又聊了一会,就跟辅导员告别,打算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逛到一半,就又遇到了熟人,是之前很欣赏裴远溪的一个老教授。 老教授上课的时候很严格,程安志和方茂在上学时不算是好学生,见到教授就有点腿软,笑容僵硬地打了声招呼。 见老教授想跟裴远溪再聊一会,两人拼命朝裴远溪使眼色,示意他们要先离开,然后便脚底抹油溜了。 裴远溪陪老教授聊了许久,直到老教授的上课时间快到了,他又去办公室帮教授搬东西到教室,这才终于离开。 从教学楼出来,一轮夕阳已经挂在天边。 他收到程安志发来的消息,说要他在这边住一晚,明天送他去机场,他答应下来。 湖面被落日染上一层淡淡的金橘色,像洒落在水面的碎金,岸边的柳树垂下纤长的枝条,在湖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裴远溪被这片静谧的景色吸引,脚步慢了下来。 去年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那时多看一眼校园的景色,都会想起关于那个人的回忆,让他一秒也不想多待。 但时间的确是万能的解药,此时再看到熟悉的景象,心里已经没多少波澜。 迎面有人走来,他往旁边让了让,下一刻,脚步骤然一顿。 对方抬头看到了他,猛地定住了身形,那双黑眸里划过明显的不敢置信,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 片刻后,贺觉臣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晦暗,低哑地喊了他一声:“学长。” 第69章 天际被晕染成一片温柔的橙红色, 风轻轻吹过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耳边的嘈杂声忽地远去,贺觉臣眼里只能看见柳树下熟悉的身影。 落日的余晖在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金, 眉眼的霜雪仿佛在日光下融化, 漂亮的眼眸里盛着细碎的金色光亮, 给人一种正在被温柔注视的错觉。 恍惚间, 贺觉臣几乎以为这是一年前的一个平常日子,他上完课从教学楼出来, 裴远溪就在湖边等着他, 跟他一起回他们的家。 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 他在原地定定地站了许久, 像是怕打破眼前这片美好的幻象。 湖畔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不管有没有认出两人, 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视线在他们脸上打转。 贺觉臣往前走了几步,落在裴远溪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还有一丝隐隐的期盼, 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这一年来, 有许多毕业生回学校看望老师,或者参加活动,但是裴远溪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他以为再也不会在校园里见到裴远溪。 “来见朋友。”裴远溪回答了简短的几个字。 贺觉臣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裴远溪之前说过不想在学校见到他,如果知道他在这,也许就不会过来。 旁边的教学楼里涌出一群听完讲座的大四学生,经过湖畔时, 都注意到了柳树下的两人。 虽然跟那件事相关的帖子都已经无影无踪,网上也找不到一点痕迹,大部分新生都不知道这回事, 但他们这些高年级的人还记得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那件事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还会有看到裴远溪回来的一天。 他们都忍不住朝柳树下张望,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裴远溪后悔了? 然而这个猜测冒出来的下一秒,就看到裴远溪往旁边移了一步,想要离开,而贺觉臣也跟着迈步过去,挡住了裴远溪的路。 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但谁在挽留谁一眼就能看清楚。 在所有人心中,对贺觉臣的印象向来是不可一世和无所不能,家世样貌无一不出众,能力更是拔尖。 没想到那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向别人低头的一天。 贺觉臣没有在意周围的视线,拦住裴远溪后,抿了抿唇,只问道:“吃晚饭了吗?” 他只想让裴远溪停留得久一些,没指望裴远溪会回答他,然而下一刻却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传来。 “还没。” 他微微一怔,抬眼对上了裴远溪平静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 “去西门旁边的餐厅怎么样?”没等他反应过来,裴远溪又问。 几秒的静止后,贺觉臣眼里的怔然褪去,立刻点了点头:“好。”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拂面的晚风带走白日的燥热。 久违地走在熟悉的校园里,看到路上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的学生,裴远溪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不喜欢怀念过去,但此时还是难免回想起那四年的时光。 那是他最轻松的一段时光,远离家中,每天需要烦恼的只有学业和未来,其他的重担都能暂时抛到一边,如同新人生一样充满希望。 后来开启了一段恋情,第一次体验到被人珍视的感觉,就像做梦般幸福到不真实。事实证明,那确实只是他的一场梦。 如今再次站在截然不同的路口,也是时候跟过去彻底告别。 他跟黎成滨的婚礼近在眼前,不可能任由贺觉臣一直纠缠下去,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管贺觉臣是什么想法,他们都应该做个了断。 走到西门附近,远远能看到餐厅招牌的闪耀灯光,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餐厅门口。 裴远溪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跟两个舍友一起,在门口遇到了贺觉臣一行人,就拼桌吃了餐饭。 那时候他们还是被旁人艳羡的恋人,没想到再次来到这里,会是以这样尴尬的关系。 还没到饭点,餐厅里除了一个社团正在聚餐外,就没有其他客人。 裴远溪在贺觉臣帮忙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一眼便递给对面的人。 他提出来这里,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贺觉臣把事情说清楚,不是真的想吃晚饭。 然而贺觉臣接过菜单后,倒真的认真看起来,来回翻了几遍才朝服务生招手,翻着菜单点了几道菜。 裴远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那些菜名,发现大部分都是合他口味的菜。 他不知道贺觉臣什么时候记下了他的喜好,又或者根本不用花心思记,像贺觉臣那样脑子聪明的人,跟他在一起那么久,总会有点印象。 服务生帮他们点完单后便离开,贺觉臣把菜单放到一边,拿起茶壶给裴远溪倒了杯茶。 “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起吃饭了。”他的声音很低,其中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难过和委屈。 裴远溪垂眼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一路上,他听到贺觉臣接了几个电话,应该是今晚有工作安排,但都被贺觉臣推到了明天。 他不打算占用贺觉臣太多时间,思索着要从哪开始说,才能尽快把事情说清楚放对方离开。 社团那桌传来一阵哄笑声和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有人兴奋地站起来吆喝着什么,热闹将他们这桌衬得愈发寂静。 服务生很快端来一盘盘香气四溢的菜肴,热气腾腾升到空中。 裴远溪没有拿起筷子,等所有菜都上齐之后,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 一块挑了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他抬起头,看到贺觉臣的袖子挽到小臂上,面前的桌上全是小刺。 他低头看了碗里片刻,在对面的注视下夹起那块鱼肉,送进嘴里。 碗里又多出几箸不同的菜,甚至细心地挑掉了葱花。 他们以前没少一起吃饭,但现在两人的角色像是对换,一个连桌上有几道菜都不清楚,一个恨不得每道菜都让对方尝一口。 裴远溪轻轻皱起眉,挡了一下贺觉臣伸过来的筷子:“我自己来。” 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收了回去。 “什么时候回a市?”贺觉臣似乎没什么胃口,把筷子搁到了一旁。 “明天。” 贺觉臣安静一瞬,又问:“去我那歇一晚?” “不用麻烦。” 除了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像是在完成任务般一问一答。 贺觉臣心里像被烧红的针扎了一下。 那原本应该是他们共同的家,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生疏地分你跟我。 裴远溪没吃几口,也放下了筷子:“我……” “你……”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对方。 “你说。”裴远溪点了下头。 贺觉臣抿了抿削薄的唇,黑眸深处划过一丝反感:“你跟那个人……姓谢的,现在怎么样了?” 裴远溪怔了一下,才想起之前为了让贺觉臣死心找的借口。 在谢向星刚结束实习的那段时间,他们还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但最近都没收到谢向星的消息。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欺骗贺觉臣,但不管是向贺觉臣坦白他们没有交往,还是告诉贺觉臣他们已经分手,在这个场景下都有些奇怪。 他的视线微垂,只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话音落下,就看到贺觉臣紧绷的肩颈线条微微放松,眉眼也舒展了一些。 他将贺觉臣的反应尽收眼底,桌上的手指轻轻蜷起。 他不知道贺觉臣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也许是跟同龄人一样,想要追求征服的快感,所以才会在看到机会时松口气。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弄明白过贺觉臣心里真正的想法。 但不管怎样,贺觉臣都注定会失望,因为他没法再继续奉陪了。 “学长,我认真反省过了。”坐在对面的贺觉臣忽然又开口,英挺的眉眼微垂,嗓音低哑,“我知道我那时候的行为,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是我太自私,辜负了你的真心,我向你道歉。” 裴远溪的眼睫颤了一下。 都过去那么久了,道歉对他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但低头认错不像是贺觉臣的作风,他不明白贺觉臣怎么会向他这个分手许久,又没有任何用处的前任低头。 贺觉臣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只要能让你解气,要我做什么都行。” 桌上安静下来。 另一桌又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拍桌声,服务生端着一打啤酒朝那边走去,玻璃门打开,一对情侣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在他们隔壁桌坐下。 裴远溪垂眼看着桌面,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他想告诉贺觉臣,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但即使他不说,贺觉臣也很快就会知道。 等他跟黎成滨的婚礼公布,贺觉臣就会知道现在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还不如早点换一个目标对象。 漫长的沉默几乎要让人窒息。 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滚烫的手掌捉住,他倏地抬眼,对上了一道炙热的目光,黑眸里映出他的身影。 “我们能不能……”贺觉臣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和动作都小心翼翼,“能不能和好?” 第70章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也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贺觉臣看着那双情绪很淡的眼眸,心脏一紧,随之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握紧了掌心里冰冷的手, 却只是徒劳, 那只手仍然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抽了出去。 随着柔软肌肤的触感完全消失, 他的心里也仿佛塌了一块,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喉咙发紧,挤出来的声音干涩低哑。 裴远溪低垂着眼睫:“你想多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就算他再小心眼, 也不可能一直放在心上。 贺觉臣的手紧握成拳, 手背青筋凸起:“那为什么……” “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裴远溪平静地陈述事实。 这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的事, 但还是第一次被残忍地挑明。 贺觉臣的瞳孔微缩, 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红印。 他知道他做过的事无法轻易原谅,所以不奢求裴远溪立刻接受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弥补和改正的机会。 “……只当朋友也不行吗?” 裴远溪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指尖微微绷紧。 如果从一开始, 贺觉臣提出的就只是当朋友, 也许他们的关系还能维持得久一些。 然而在清楚对方不适合做恋人后,再说做朋友,就难免有些牵强。 “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是少数,更别说我们了。” 更别说像他们这样,几乎在所有人面前撕破脸,没给对方留下什么美好回忆的前任了。 贺觉臣的脸色顿时白了白。 “我今天找你,是有话要跟你说。”裴远溪像是没看到他苍白的脸色, 转开了话题。 贺觉臣抬起漆黑的眼眸望向他,顿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问:“什么?”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 却像是怎么也无法拉近距离,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裴远溪离他这么远。 只见裴远溪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听的声音没有温度:“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话音落下,贺觉臣的呼吸蓦地变沉。 虽然裴远溪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任何情绪,像是要跟他就此撇清关系。 他眼里浮现血丝,一颗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良久才开口:“你知道我做不到。” 裴远溪眼神沉静地看着他,眸光跟以前如出一辙地温和,却再没有半点耐心。 “这由不得你。” 贺觉臣的五脏六腑仿佛搅在一起,掌心的刺痛比不上万分之一。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远溪毫不犹豫地起身,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后。 那一幕烧得他眼睛发疼,紧握成拳的手有一丝颤抖。 次日,裴远溪跟两个朋友吃完午餐,就直接去了机场。 人潮如流的安检口前,三人停下脚步。 程安志用力揽了揽裴远溪的肩膀:“我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有的是时间,以后多出来聚聚!” 方茂也说:“有空就在群里说一声,我们去找你。” “对对对,我还没去过a市呢,下次过去你带我们逛逛。” 裴远溪答应下来,跟两人告别后走进了安检口。 飞机在蓝天航行几小时后,降落在a市机场。 刚下飞机,裴远溪就收到了几条消息,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也在其中。 他回复完其他几条工作消息,才点开黎成滨发来的消息,眉尖轻蹙,快速地浏览消息内容。 对方先是通知他婚礼的日期,又询问他对婚礼的想法,还把婚礼策划团队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他没想到婚礼的日期竟然这么近,像是怕他反悔一样。 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情跟那人商量对婚礼的想法。 最后,他只回复道:[跟你签合同的不是我,你跟他们决定就好。]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那人倒真的没有再找过他,婚礼的事便被他扔到脑后。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周围的人比他更了解这场婚礼的情况。 黎成滨身为知名人士,时刻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也不知是有意放出还是无意泄露,他的婚讯很快就在业内传开了。 公司里的人热烈地议论着这场婚礼,从婚礼的另一位主人公是谁,到婚礼会邀请哪些重量级人物,无一不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所有人都没想到黎成滨的婚讯会来得这么突然,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因为跟黎成滨同龄的人几乎都已经成家,总是以“好丈夫”或者“好爸爸”的形象出现在媒体报道中。 而黎成滨虽然地位更高,但比起其他人在群众眼里的形象,总是少了点亲和力。如今他在业内已经站稳了脚,结婚是迟早的事。 在一片热议中,事不关己的裴远溪倒像是一个局外人。 尽管他对婚礼的事不闻不问,一切还是在顺利进行着,偶尔询问他的意见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他看过一眼婚礼嘉宾名单,上面有洪蕴雯邀请的亲戚,也有黎成滨的家人,剩下的都是商业上的伙伴,没人在意他没有邀请任何一个人。 但就连裴远溪自己也不在意,他看着所有人忙忙碌碌,就像置身于一场过家家游戏里。 * 夜色沉沉,临江的私厨餐厅木门半敞,清雅的香气缓缓飘出。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车上下来,脱下外套,步入包厢。门口的服务生恭敬地接过外套,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包厢内,贺觉臣的目光在桌边那人身上短暂停留,随后落座,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推至对面。 没等他开口,黎成滨就笑着把文件放到一旁:“不急,菜刚上,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贺觉臣轻轻皱了下眉头:“我等会还有事。” 他一身西装革履,显然刚从公司出来,等会还要赶赴另一场会议。 “我未婚夫爱吃甜,要是这里味道不错,下次就带他来。”黎成滨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帮他倒了一杯清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贺觉臣眉头皱得更紧。 这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黎成滨的心情明显很好,还总是三番五次在他面前提起那个未婚夫。 他对黎成滨的私生活不了解,没想到对方还是个情种。 目光在精致的菜肴上扫过,他忽然想起裴远溪也喜欢甜口的菜,这些菜应该都很合他的口味。 那天晚上裴远溪离开的背影又出现在脑海中,他嘴角压紧,停顿几秒,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黎成滨嘴边挂着笑意,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贺觉臣胸口那条深蓝色领带上。 他经常见到贺觉臣戴那条领带,不管是在重要场合,还是小型会议,那条领带都一丝不苟地系在贺觉臣脖子上。 没人会觉得贺觉臣买不起一条领带,都清楚那条领带一定有特殊意义,但也没人敢问。 黎成滨深邃的眼里闪过玩味,收回了视线。 桌上的菜还没动几口,贺觉臣就放下筷子,拧眉看向还在品尝菜肴的黎成滨,面上显现几分不耐。 他没有黎成滨那样的闲情逸致,放着工作不谈,在这不紧不慢地帮人试菜。他动筷子只是给黎成滨面子,丝毫不关心对方的未婚夫喜欢什么口味。 这回黎成滨也没再拖延时间,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终于拿起他带来的那份文件。 两人都是讲究效率的人,桌上的菜还没有凉透,就已经谈完了工作内容。 贺觉臣骨节修长的手握着笔,在文件上圈了几个地方,抬眼时发现黎成滨正盯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他低头看过去,只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容像发着光,能轻易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几乎是瞬间关掉手机,挡住对面那道视线,眼神沉冷,如同露出獠牙恐吓入侵者的野兽。 黎成滨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温和地笑了笑:“失礼了。” 贺觉臣的脸色仍然冷峻,不悦地收起手机。 他跟黎成滨不熟,但也知道这人能有现在的地位,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相处下来,也看出对方的背景和手段了得,是帮助他翻盘和再起的最佳人选。 虽然他靠自己也可以做到,但他现在急着强大起来,好在裴远溪面前证明自己,就连以前不放在眼里的家产,也想要收入囊中。 他当初选择跟对方合作,就是因为看上了黎成滨商业上的利用价值和诚信态度。 这是黎成滨第一次让他感到冒犯,他不欲多待,起身准备离开。 “小贺总请留步。”身后传来黎成滨温雅的声音。 贺觉臣脚步微顿,眸中浮现不耐,还是转过身:“什么事?” 只见黎成滨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喜帖,起身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下周是我的婚礼,不知小贺总能否赏光?” 鲜艳的红色刺痛眼睛,贺觉臣垂眼看了片刻,才抬手接过喜帖,淡淡道:“恭喜。” 如今他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在想怎么求得裴远溪的原谅,谁结婚他都不关心。 他随意将喜帖折叠放进口袋,转身走出了包厢。 第71章 婚期越来越近, 即使裴远溪对婚礼事宜再不上心,也不得不配合黎成滨去试礼服和看场地。 他攒了许久没用的年假,在这段时间用掉了快一半, 公司里的人都觉得新奇, 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回去结婚吧?”有人开玩笑道。 “对象都没影呢, 我倒是想喝裴经理的喜酒。” “人家忙成那样, 哪有空谈对象。” 谁也没有把那句玩笑话当真,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就回了工位。 高定礼服店里, 设计师和店员正在接待两位尊贵的客人。 裴远溪站在镜子前, 穿着一身雅白色的手工礼服, 剪裁贴身, 领口下方别着一朵精致的胸花。 “这一套是claude专门为您设计的, 面料来自意大利知名品牌的春季限定羊毛……”店员在旁边轻声介绍,裴远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 “很适合你。”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 裴远溪从镜子里看到黎成滨走过来, 身上穿着跟他款式相同的深灰蓝礼服, 线条笔挺。 设计师和店员都附和黎成滨的话, 称赞裴远溪这身礼服好看,看向裴远溪的眼神里不失惊艳。 他们从事这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客人能把一套礼服的设计理念展现得这么完整,简直像从画稿里走出来一样。 裴远溪像是没听到黎成滨的话,垂眼解开扣子,对店员说:“就这样吧。” 这家店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联姻的不在少数, 因此店员也没对两人的相处模式感到惊讶,立刻上前帮裴远溪脱下礼服。 试完礼服,店员恭敬地将两人送出门口, 目送他们的车驶远。 裴远溪坐在车后座回复工作消息。 据他所知,这家礼服店有**,但不知为何,黎成滨宁愿浪费一上午时间带他过来,也不在家里解决这件事,像是巴不得多些人看到。 这里离他公司更近,他上车时就跟司机说了公司地址,打算再回去上半天班。 等他回复完消息抬头,发现车窗外的景色有些陌生,并不是去往公司的路。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黎成滨,问:“我们还要去哪?” 黎成滨合上手里的文件,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朝他笑了笑:“酒店场地布置好了,带你过去看看。” 虽然不感兴趣,但裴远溪没有理由拒绝,又安静下来。 车子在五星级酒店前停下,门口的侍者立刻上前拉开车门。 这里裴远溪来过几次,都是跟黎成滨过来看场地,酒店的侍者认得他们,带他们朝宴会厅走去。 电梯门刚打开,就听到宴会厅里传来严厉的说话声,几个侍者进进出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 裴远溪听出那道声音属于谁,脚步微顿,看向虚掩着的大门。 黎成滨脸上得体的笑容淡了下来,示意那些侍者在外面等着,推门走进去。 宴会厅里,洪蕴雯和裴骞背对着他们站在正中央,环顾一圈,头也不回地指使道:“这里的花太素了,换个艳一点的过来。” 没得到回应,洪蕴雯不满地回过头,紧皱的秀眉在看到两人的那一刻,瞬间展开。 她姣好的面容露出一个笑,走到他们面前,看向黎成滨:“黎总,你跟远溪怎么有空过来?” 裴骞也跟在她身后走过来,视线飘忽,手像是找不到地方放,插在口袋里。 两人都下意识地不敢去看旁边的裴远溪,尽管那是他们的儿子。 “我们在附近试礼服,顺便过来看看。”黎成滨嘴角的弧度落了几分,问,“二位来这里有事?” 看出黎成滨的态度没有丝毫尊敬和重视,洪蕴雯的脸有些挂不住,笑容微僵:“下周就是婚礼了,我们不放心全部交给那些外人,所以来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当父母的,总是要操心些……” “我听远溪说,他跟二位已经断绝关系了。”黎成滨温声打断她的话。 洪蕴雯的脸唰的变白,旁边裴骞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但两人都没有反驳。 他们从黎成滨那得到了好处,但相应的,他们的儿子也不再属于他们,这是他们自己做的选择。 裴远溪的唇轻轻抿了起来。 这件事分明是黎成滨自己查出来的,却在这两人面前扭曲事实。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这两人怎么看他了。 “看在二位跟远溪昔日的情分上,我才邀请你们参加婚礼。还是说,我应该再绝情一点,不让你们产生不该有的误会?”黎成滨嘴边温和的笑意不变,说出的话却没有温度。 洪蕴雯和裴骞皆是脸色惨白,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裴远溪。 然而这次,他们看到裴远溪的脸偏向另一边,没有分给他们半个眼神。 不等黎成滨再说什么,两人就狼狈地告辞,在门口众多侍者的目光中匆忙离开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远去,裴远溪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从始至终也没有看那两人一眼。 门口的侍者走进来,带着他们继续参观场地。 黎成滨包下了整个酒店办婚礼,从大堂到宴会厅,还有为宾客准备的休息室等,都需要他们亲自过目。 花了一个下午,陪黎成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场地,裴远溪才终于被允许离开。 上车前,黎成滨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下周见。” “嗯。”裴远溪没心情配合他演戏,弯腰坐进车里。 车子很快将黎成滨甩到了后面。 裴远溪只请了婚礼当天和次日两天假,按理说他可以请婚假,不用占年假,但他不打算让公司的人知道这件事。 黎成滨也吩咐了婚礼当天媒体禁入,到时候大部分人只会知道黎成滨结婚,但不会知道对象是谁。 婚礼前一夜,裴远溪躺在公寓里的小床上,关掉台灯,眼前漆黑一片。 对于一些人来说,步入婚姻殿堂代表着新生活的开始,但对他来说,却代表着一切的终结。 无论是一直以来无法放下的对那家人的亏欠,还是纠缠不清的感情,终于都能够有个了结。 至于接下来会迎来怎样的生活,他没抱多大希望。 当这一日平静地来临,他心里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次日,裴远溪坐上了等在楼下的车,直接赶到酒店。 由于黎成滨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怕被狗仔跟踪,他们省去了接亲等流程,直接各自出发去酒店。 裴远溪在休息室里换好礼服,做好造型,休息室的门正好被推开。 黎成滨同样已经换上了礼服,看到坐在镜子前的人时,眼里划过惊艳。 造型师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看的客人,对着镜子里的人满意地看了又看,刚要嘴甜地夸赞几句,客人就起身朝门口走去。 “走吧。”裴远溪没有看一眼黎成滨贵气的造型,先一步离开了休息室。 时间尚早,大堂里还没有宾客到来,他们走到迎宾区,忽然看到几个人影从大门外进来。 认出那几人是谁后,裴远溪的唇角紧抿,黎成滨则面色不变地跟来人打招呼。 洪蕴雯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身旁是裴骞,身后跟着裴镬和裴婕两姐弟,两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跟黎成滨客套了几句,侍者就上前准备带他们进去,洪蕴雯走了几步又停下,转头看向裴远溪。 “新婚快乐。”她轻声说道。 裴远溪没有转头,“谢谢。” 洪蕴雯定定地看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在薄薄妆容的修饰下更加完美,但仍然遮不住眉梢的冷漠。 作为一个母亲,她原本应该从早上开始就陪在裴远溪身边,帮他确认所有细节,陪他聊天舒缓心情,一直到婚礼正式开始。 可这些注定不会发生在他们母子之间。 她忽然想起在医院看到裴远溪的第一眼,皱皱巴巴的小婴儿躺在她臂弯里,那时她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心想一定要让他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后来工作越来越忙,见到裴远溪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每次见面,裴远溪都很乖巧懂事,从不任性地要求她多陪陪他,只是默默地走哪跟哪,想待在她身边更久一点。 对裴远溪童年的记忆只到八九岁那年,之后裴远溪便跟裴骞离开,几乎只有每年春节的时候才会再见到。 可即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远溪也成长得很好,每次见到她时,都没有半点怨恨和责怪,只是努力做得更好,想让她多看一眼。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她却从始至终也没给过他什么。 洪蕴雯的心口有些发酸,张了张嘴:“远溪……” “带他们去贵宾休息室吧,伯母看起来有点累了。”黎成滨微笑着打断她的话。 一旁带路的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 洪蕴雯一行人离开后,陆续又有其他宾客到来,见到裴远溪都有些愣神,然后热情地向他们道贺。 站了一会,黎成滨转头看了裴远溪一眼,低声道:“累了就去歇会。” 裴远溪本就不习惯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略微点头,转身回了新郎休息室。 酒店大门前的豪车一辆接一辆停下,络绎不绝的宾客快要踏破门槛,前所未有的热闹。 贺觉臣从车里下来,扫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豪车队伍,抬腿朝酒店大门走去。 侍者看过他的请帖后,就带他走到迎宾区,那里只有黎成滨一人,正在跟其他宾客谈笑风生。 见他过来,黎成滨目光微凝,又笑着说了几句话,其他宾客就自觉离开。 贺觉臣把礼物交给旁边的礼宾,朝走过来的黎成滨点了下头:“新婚快乐。” 黎成滨眼神莫名地看了他片刻,扬起笑容:“谢谢小贺总。” 贺觉臣很少来这种场合,这次过来只是给重要合作人一个面子,也不欲再多说什么,跟在侍者身后进去了。 大堂里不少宾客正在闲聊,许多人注意到了他,想过来攀谈。 贺觉臣不打算跟那些人浪费时间,随便叫住一个侍者:“休息室在哪?” 今天来的宾客太多,每个侍者都忙得脚不沾地,没办法带他过去,只能指了一个方向:“先生,那边的套房都能用,除了第一间……” 侍者还没说完,男人已经脚步如风地离开。 从踏进酒店大门开始,一股莫名的烦躁就萦绕在心头,贺觉臣沉着脸,踩着香槟色地毯大步走到套房走廊。 他拉开离自己最近的第一扇门,刚要进去,就跟沙发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仿佛被铁锤狠狠砸在头上,他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瞬间僵住。 第72章 走廊上, 来来往往的宾客不断,议论着这场引人瞩目的盛大婚礼。 贺觉臣站在休息室门口,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 双腿麻木, 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渣。 向来清醒的脑子此时仿佛成了一团浆糊, 无法理解为什么裴远溪会出现在眼前, 还打扮得那么好看。 就像是……就像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一样。 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他才机械地抬腿迈进房间, “砰”的一声, 门在背后关上。 沙发上的人像是被巨大的声响惊动, 低下头去, 长睫轻颤, 白皙的手指攥紧了沙发布料。 贺觉臣一步一步走到沙发前,低头只能看到裴远溪乌黑的头发和纤长的眼睫,看不见对方的眼睛。 他在沙发前单膝跪下, 终于捕捉到那双有意避开他视线的眼睛。 “为什么……?”他轻声问, “为什么你会在这?” 他想听到裴远溪亲口告诉他, 他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是来参加这场婚礼的宾客。 裴远溪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指尖的温度褪去,淡色的唇紧紧抿起。 他没想到黎成滨竟然会邀请贺觉臣参加婚礼,毕竟黎成滨的手段算不上光彩。 虽然也不可能永远瞒着贺觉臣,但他以为等贺觉臣知道这件事,也会是很久以后了。 那时候所有人的生活都翻到了新的篇章, 没人会在意前尘往事。 而不应该是现在。 “怎么不说话?”耳边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休息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裴远溪的呼吸缓慢, 目光落在贺觉臣外套口袋露出的红色请帖一角。 这其实是一个不需要他回答就能明白的问题。 “我要结婚了。”他重新对上贺觉臣的目光,清楚地看到那双漆黑眸子里的瞳孔猛地一缩。 良久,休息室里才响起低哑的声音,像是在自我说服:“不可能……你都不认识他,怎么会……” 裴远溪微僵的手指动了动,从贺觉臣口袋里抽出那张请帖,打开递到他面前:“自己看吧。” 他知道贺觉臣对不感兴趣的事从来不会关心,也许都没打开过这张请帖。 贺觉臣的下颌线紧绷,脸上几乎要出现裂痕,良久,才缓缓低头看向那张薄薄的纸。 熟悉的名字像针一样扎入眼睛,上面赫然用秀气的毛笔字写着“裴远溪”三个字。 他握成拳的手剧烈地颤了颤,接过请帖,修长的手指顷刻间捏皱了纸张边缘。 不管他怎么看,直到眼睛发疼,视野发黑,那上面的两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呼吸声渐重,吸进肺里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锋利的刀片,呼出的气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逼你的,是不是?”贺觉臣眼睛布满血丝,一字一顿问。 裴远溪眼里划过怔然,摇了摇头:“没人逼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了摆脱过去的泥潭而走进新的沼泽,这笔交易是否划算。 也许以后他会后悔这个决定,但至少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 “那为什么要答应他?”贺觉臣几乎是低吼出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说过离他远点,有什么事不能来找我?” 他认定裴远溪是受了黎成滨的威胁,或是有事求于黎成滨,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股火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的毫无察觉,还是在气黎成滨的无耻。 话音落下,裴远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眼里似有失望和疲惫,撇过了头:“说完了吗?如果你来这只是想教训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贺觉臣浑身的气焰顿时被浇灭,薄唇发白:“……我不是想跟你吵架。” 裴远溪垂眼看着另一处,没有说话。 “你告诉我,他用什么威胁你,我来解决。”贺觉臣跪在地上的膝盖往旁边移了移,强硬地对上了他的目光,又追问道。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似沉静,只有裴远溪能感受到,那只紧握着他的大手正在轻颤。 一门之隔,走廊上隐约传来忙碌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所有人都为这场婚礼而来。 外面的热闹仿佛与休息室里的两人无关。 “你想多了。”裴远溪毫不留情地扑灭了贺觉臣最后一丝希冀。 贺觉臣死死盯着他,漆黑的眼珠都透着红,即使是由下往上的角度,压迫感也丝毫不减。 像被一头走投无路的孤狼盯上。 “不要跟他结婚。”贺觉臣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 裴远溪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安静一瞬,只说:“这是我的人生。” “那我呢?”贺觉臣眼睛红了一圈,脸色惨白,“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不算数吗?” 他还清楚地记得裴远溪跟他说情话时温柔的神情,跟他在车上争执时蹙起的眉尖,还有给他端来长寿面时眼里跳动的光。 明明说过会永远喜欢他,说想要跟他有未来,还说以后每个生日都会陪着他。 他以为裴远溪跟谢向星分开后,会回头看他一眼,可裴远溪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裴远溪无声地垂下眼,看到那张请帖在贺觉臣手里捏成一团,心脏也仿佛一块被揉皱的布,酸酸麻麻。 “我早就忘了。”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团云,“没人会把那些话当真。” 霎时,贺觉臣手背的青筋暴起,力气大得快要捏碎他的掌骨。 “裴远溪,你敢说你没有当真?” “放开……”裴远溪皱眉想要挣脱开那只手,却看到贺觉臣另一只手伸进外套内侧口袋,拿出一个小布袋。 下一刻,他挣扎的动作一顿,瞳孔微缩。 一对戒指从小布袋里滚出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款式。 “如果你没有想过跟我过一辈子,那这是什么?”贺觉臣将随身带着的戒指塞进他手心,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裴远溪的呼吸乱了一拍。 他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藏在贺觉臣家里的这两枚戒指。 在跟别人的婚礼上,看到自己一年前满怀希望买下的戒指,让他感到些许可笑和讽刺。 戒指上还残留着贺觉臣的体温,裴远溪只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随手买的小玩意而已,你喜欢就拿去。” 一片死寂。 贺觉臣的心脏像是被活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淌。 刻着他们两人名字的戒指,被小心翼翼地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是随手买的小玩意。 如果他没有犯浑,裴远溪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成一个惊喜送给他,亲手帮他戴上。 是他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你骗不了我。” 空气黏腻压抑,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裴远溪看着那张他用目光描摹过无数次的英挺面容,知道自己没办法否认。 “我是喜欢过你。”他平静地开口,看到贺觉臣猛地一怔,“想跟你结婚,想跟你过一辈子,都是真的。”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谁都有不清醒的时候。” 他不后悔那时候付出了真心,因为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但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会离贺觉臣远远的。 那只抓着他的大手在剧烈颤抖。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给我一次机会……”贺觉臣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声音里的颤抖很清晰,“不要跟他走,我求你。” 裴远溪抿紧了唇:“松手。” “学长,你给我买了戒指,不能又不要我……” 裴远溪分不清是贺觉臣的手在抖,还是他自己的指尖在颤。 他心口酸胀,有些透不过气来,抓起手边的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你的一辈子有这么廉价吗?” 贺觉臣脸上血色全无,几乎是瞬间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弯腰在里面翻找。 垃圾桶里只有造型师扔的化妆品包装和一次性发夹,他在里面找了一会,才找到掉进包装盒缝隙里的戒指。 他捡起戒指,在袖子上擦了一下,又放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头,直到转过身,裴远溪才看到他眼睛通红。 贺觉臣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像是意识到他不会改变主意,没有再出声。 一滴滚烫的液体掉在他手背,他怔了一下,看到贺觉臣的眼睫湿了一片。 虽然贺觉臣比他小几岁,但他从来没见过贺觉臣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窗外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色,阳光洒在窗台边的绿植上,风声轻柔,是个好天气。 裴远溪的眼睛被耀眼的阳光刺得发酸,心里只剩下一片空茫。 也许贺觉臣对他的确有一点真心,但黎成滨说的有道理,他跟贺觉臣相遇的时间不对。贺觉臣太年轻气盛,而他缺少从头再来的勇气,他们注定会错过。 “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到时候,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又一滴眼泪落在他雅白的礼服上,洇湿了布料。 门外响起敲门声,侍者推门进来,提醒他时间快到了。 见到休息室里还有别人,侍者的表情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带上了房门。 休息室又恢复了寂静。 半晌,裴远溪从沙发上起身,不再看一眼原地不动的人,推开门出去了。 外面依旧热闹,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见到他都纷纷打招呼。 没走几步就碰到正朝这边走来的黎成滨,对方见到他笑了一下:“我正准备去找你。” 裴远溪对他故意邀请贺觉臣参加婚礼这件事有些不悦,但这个时候也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朝宴会厅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上前跟他们攀谈,都是裴远溪没见过的生面孔,黎成滨不厌其烦地将他介绍给那些人,让对方多关照他。 在宴会厅里跟重要宾客打了一圈招呼,他们才回到后台休息,听着外面的司仪主持婚礼,准备等会上台。 裴远溪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想起刚才在宴会厅里没有看到贺觉臣。 也许是提前离开了。 他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听到外面的掌声如雷,侍者撩开帷幕,示意他们可以上台了。 黎成滨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察觉到他的脚步没动,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裴远溪望着台上的灯光,有一瞬的出神,摇了摇头:“走吧。” 他们出现在台上后,宴会厅里的掌声更加热烈,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司仪微笑着将他们请到台中间,正要继续流程,突然间—— “砰”的一声,宴会厅的门被人撞开。 满厅的宾客齐刷刷地望过去,原本热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第73章 宴会厅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大门敞开,几个身影扛着大炮相机冲了进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一阵“咔嚓”声响起, 闪光灯照亮了每个角落。 顿时, 台下如同一锅热油般沸腾起来, 议论声、桌椅碰撞声盖过了典雅的背景音乐。 黎成滨眼神一凛,上前一步挡住了对准裴远溪的镜头, 厉声喝道:“谁放他们进来的, 安保呢?” 话音落下, 又有一波人从门外涌进来, 几个穿着安保制服的工作人员被挤到一旁, 狼狈地稳住身形。 今天想来现场的媒体很多,但顾忌着黎成滨的身份,都没有出现在场地附近, 此时的情况显然不正常。 除了有他人指使, 别无可能。 可谁会这样大费周章, 就为了拍到他的婚礼现场? 长年在商场上厮杀的经验,让黎成滨瞬间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屏幕。 果然,上面的内容被替换成一份简略的演示文稿,首图便是擎毅科技前段时间发布的新产品。 台下的宾客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黎成滨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紧握成拳的手暴起青筋。 他看向门口, 一个意料之中的高大身影缓步走了进来,漆黑如墨的眼眸直直望向这边。 但那道视线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他旁边的人身上。 闪光灯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裴远溪没有瑕疵的面容也被照得雪白明亮,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晃得轻轻眯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还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怎么回事。 但黎成滨心里清楚贺觉臣要做什么。 一开始跟贺觉臣达成合作时,他就知道贺觉臣手里有他的把柄,而且还不止一个,不然贺觉臣不会放心跟他联手。 而他也有把握贺觉臣不会动用这张底牌,倒不是他对贺觉臣有多信任,而是贺觉臣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他的地位。 也正是如此,他才敢冠冕堂皇地邀请贺觉臣参加这场婚礼。 但他没想到贺觉臣真的打算跟他鱼死网破。 “小贺总这是什么意思?”黎成滨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的人,“虽然我不介意让这么多媒体朋友参加我的婚礼,但我爱人暂时还不想被太多人认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门口,语气看似平静,实则在暗中提醒贺觉臣,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连累到裴远溪。 如果贺觉臣还有一点理智,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话音落下,贺觉臣锁在裴远溪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很轻地点了一下他牵着裴远溪的手,再缓缓抬起,对上他的视线。 跟那道黑沉沉的目光对视的一瞬,黎成滨心里竟有些发凉。 只见贺觉臣冷峻的面容苍白,漆黑的瞳孔仿佛透不进一点光,薄唇轻启: “你不该动他。” 黎成滨的心沉了下去,朝台下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从大屏幕上的内容被替换的那一刻开始,酒店侍者就在尝试关闭屏幕,然而试了很多次都无法成功。 下属收到眼色,立刻走向大屏幕的总电源,但还没靠近,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守在那的黑衣保镖拦住了。 焦灼的几分钟过去,事情还没有一点进展,记者们陆续放下手里的大炮相机,悄悄观察分别站在台上和门口的两人。 也有不少记者对台上的另一个人更感兴趣,想要多拍几张照片,但被黎成滨挡住了大半镜头,只好作罢。 就在这时,贺觉臣不带温度的低沉声音响起:“想必各位都很关心擎毅科技的新产品,我这里有些东西,大家应该更感兴趣。” 大屏幕上的演示文稿切换到下一页,除了产品图外,还出现一份测试报告,其中几个数据被放大。 只是一眼,大部分记者就看出了关键问题,立刻举起相机,对着大屏幕狂按快门。 宴会厅内也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擎毅科技前段时间发布的新产品,在市场上引起了不小的震荡,还没有正式发售,就频繁出现在各大平台头条。 如今大屏幕上的数据跟新产品宣传的数据不符,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 放在平日,这只是交给公关就能解决的小事,擎毅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够硬,压下热度之后,慢慢就不会再有人讨论。 但此时显然情况不同,事发突然,台下嘉宾大多数是行内的人,影响已然造成,到时候再经过媒体大肆渲染,即使是擎毅也难以收场。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场婚礼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黎成滨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地看向门口那人,却没有在那人眼里看到半分惧意。那道锋利的目光望过来,仿佛想穿过他,看到被他挡在身后的人。 台下已经乱成一锅粥,谁也没注意到两人眼神短暂的交锋。 黎成滨压下怒火,转头对裴远溪低声道:“回休息室等我。” 裴远溪已经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目光在黎成滨跟贺觉臣之间打了个转,没说什么,转身从后台的小门出去了。 走廊上还站着一些没能挤进宴会厅的记者,见有人走出来,顿时都像闻到了肉味的狼一样凑过去。 然而刚举起相机,就通过裴远溪身上的礼服认出了他的身份,又可惜地移开了镜头。 他们还记得贺觉臣的警告,只能报道跟擎毅科技和黎成滨相关的消息,不允许提到这场婚礼另一个主角的半个字。 周围的目光各异,但没有一人上前阻拦,裴远溪一路顺畅地回到了休息室。 门关上,外面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是向来游刃有余的黎成滨,想要解决目前的情况,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为今晚准备的香槟还摆在一旁的雕花矮柜上,离开前倒的茶水已经凉透。 裴远溪想起贺觉臣刚才望向台上的沉冷眼神,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成拳。 为什么贺觉臣会突然跟黎成滨翻脸? 心中依稀有一个答案,但因为太过荒唐,他还不敢确定。 裴远溪在沙发上坐下,心乱如麻地等了一会,没等到黎成滨回来,只等到一个生面孔的侍者。 那侍者没解释太多,只说外面的状况太混乱,已经安排司机在酒店门口等候,请他先离开这里。 他下意识以为对方是黎成滨派来的人,起身跟着侍者出去,果然看到一辆车停在门口,但不是载他来酒店的那辆车。 疑虑在心中一闪而过,他留意了一下侍者胸口的工牌,确定对方的身份后,弯腰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司机利索地踩下油门,驶离酒店。 一辆接一辆的车子跟他们擦肩而过,停在酒店门口,从里面下来又一群扛着相机和话筒的记者。 裴远溪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闭了闭眼。 几分钟后,他发现车窗外的路越来越熟悉,似乎是早上从公寓过来的那条路。 他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跟黎成滨的婚礼没有办成,但不管怎么说,也没有让他再回去的道理。 然而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的司机什么也没有解释,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了熟悉的公寓楼下。 裴远溪的手搭在车门上,迟迟没有推开,还在思索黎成滨的用意。 司机也没有催促,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贺总说,让您这段时间先避避风头,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解决好一切。” 意料之外的名字让裴远溪愣了片刻。 他还以为这是黎成滨的安排,没想到竟然会是贺觉臣。 “解决什么?”裴远溪下意识问。 他没有跟贺觉臣透露半点这场婚礼背后的事,对方没理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来龙去脉。再说,就算贺觉臣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能做什么。 司机只是帮忙传话,其他一概不清楚,面露难色:“这个……还是等贺总亲自跟您说吧。” 裴远溪沉默片刻,没再问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 婚礼上那件事带来的影响远比众人想的还要严重。 那天之后,铺天盖地的报道引爆了全网,霸占了各大网站的热搜头条。 向来没有什么负面新闻的擎毅,这次破天荒地没能把消息压下去。 过了几日,这场风波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显然是有人在幕后做推手。 奇怪的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婚礼的另一个主角却始终隐身,像是已经被媒体遗忘。 众人的注意力被媒体报道牵着,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个人。 裴远溪自从那日起,就没再得到半点关于黎成滨的消息。 他清楚婚约迟早还是要履行,也没想着就此逃避下去,等了几天没等到动静,就尝试联系黎成滨。 但不管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对方的电话都在忙碌中,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然而很快,裴远溪就没心思再去想别的事了。 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他的公寓楼下突然围了一圈记者,扛着相机对准大门,紧盯着每一个从楼里出来的人。 裴远溪在窗前静静地看了一会楼下的人群,关上窗户,唇角紧抿。 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如果以后还想过平静的生活,就绝对不能被那些记者拍到。 a市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公司也肯定不能再去,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直到晚上,楼下的记者还没离去,有的干脆带了一张折叠床,跟伙伴轮流休息,俨然是要死守到裴远溪出来。 公寓楼不像小区有门禁,谁都可以进来,保安大爷也奈何不了这些人。 “咔哒”一声,大门被推开。 或闲聊或打盹的记者们精神一振,纷纷朝门口看去,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举起了相机。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朝两栋楼缝隙中的垃圾桶走去。 看清那个人的打扮后,记者们顿时有些失望,很快收回了视线。 那个人身上穿了件单薄的家居服,什么也没带,显然只是下楼扔垃圾的普通住户。之所以戴着口罩,估计只是因为垃圾桶那边的味道太大。 根据他们丰富的经验,如果当事人想要离开这栋楼,不但会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还会带几个保镖,行李更是少不了。 他们等的人还是黎成滨的伴侣,阵势只会更夸张。 入秋的夜晚有些凉意,记者们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没人注意的另一边,那道身影经过垃圾桶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从公寓楼后面绕了出去。 一直走到几百米远外的小路上,裴远溪才停下脚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从干净的垃圾袋里拿出一件外套披上,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背包,然后把空垃圾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接着,又一刻不停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声去机场。 车子驶上马路,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放下,身体轻轻靠在了车座上。 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飞速倒退,离繁华的市区越来越远。 这次离开得突然,他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往哪里,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寂静的车里突然响起手机震动声,裴远溪垂眼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才接起电话,还没开口,电话那边就传来方茂焦急的声音:“你怎么回事?” 劈头盖脸的质问让裴远溪怔了一下,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你跟擎毅怎么扯上关系的?”方茂没等他发问,又补上一句。 裴远溪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僵。 那么多记者都已经闻风而至,方茂家里的消息渠道广,会知道婚礼上的人是他也不奇怪。 但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释清楚的。 方茂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你现在在哪?” “……去机场的路上。” “我把地址发你,你先来我这。”方茂毫不犹豫地丢下这句话,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裴远溪的手机就震了几下,是方茂发来的地址和门锁密码。 比起他自己临时找一个落脚点,去方茂那里的确是更好的选择,就算有狗仔跟了过去,也进不去安保森严的小区。 屏幕光映在漆黑的眼底,他的眸光微微柔和了些,跟对方道了声谢,买了一张去c市的机票。 次日清晨,飞机在c市降落。 几辆出租车排着队在等生意,排在最前面的司机打了个哈欠,看到有人从机场走出来。 那人走向他的车,拉开后座的门坐进来,清冷好听的声音报了个地址,接着就不再说话。 司机应了一声,发动车子,想到那地址是个高档小区,又从后视镜里好奇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鸦羽般的眼睫,和眼下淡淡的青色。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裴远溪才睁开眼,豪华的小区大门映入眼帘。 “这小区不给出租车进去,你看就送到这行吗?”司机回头问他。 裴远溪说了声好,付钱后下了车。 “远溪,这边!”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只见方茂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正朝他招手。 两人碰面之后,方茂没立刻问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往小区里面走。 进小区和单元楼都需要刷门禁卡,电梯里也需要刷卡才能到达相应的楼层,楼下还有保安定时巡逻。 别说是狗仔,就连一只老鼠都溜不进来。 进了家门,方茂给裴远溪倒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才终于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瞒着跟黎成滨的婚事,是因为不想让方茂和程安志担心,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裴远溪放下水杯,整理了一下思绪,把事情从头到尾简略地告诉了方茂。 最后一个字落下,客厅里静了片刻。 “砰”的一声,方茂猛地拍了下桌子,满脸怒气:“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他们把你当什么了!” 他以前只知道裴远溪跟家里关系疏远,没想到他家人竟然能干出这种事,简直没把裴远溪当人看。 接着,又想起前段时候裴远溪找律师的事,也就猜到事情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方茂深吸了口气,也知道这事已成定局,再怎么骂也没用,又干巴巴地安慰道:“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能借这个机会跟他们断绝关系也好,不然以后还有你受的。”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 “婚礼上那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人……那不是巧合吧?”方茂身体前倾,又问了个更重要的问题。 如果不是贺觉臣突然出现,裴远溪跟黎成滨的婚礼就不会被打断,现在也不用东躲西藏。 只要知道裴远溪跟贺觉臣关系的人,就不可能不多想。 然而,方茂作为旁观者,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这回,裴远溪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算了别想了,那都是他们的事,跟你关系不大。”方茂问清楚了事情来由,也不想看到裴远溪再为这事烦恼,“你就安心在我这待着,保证谁也找不到你。” 他起身打开刚填满的冰箱,从里面拿出鸡蛋和青菜:“你还没吃早餐吧,给你煮碗面?” 裴远溪也起身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来吧。” 毕业这么久,方茂还时常想念裴远溪的手艺,见他要下厨,立刻大大方方地给他指路:“厨房在那边。” 等香气从厨房飘出来时,方茂迫不及待地进去拍了张照,发给还在上班的程安志炫耀。 裴远溪暂时在方茂家住了下来。 那些媒体蹲不到裴远溪,只能又将镜头聚焦在黎成滨身上。 若放在平时,他们肯定没有这个胆量,但现在大家都这么做,他们也就没了顾忌。 擎毅的公关依旧滴水不漏,然而向来跟他们关系好的几家知名媒体都没有发声,一时也改变不了局面。 度过平静的几天后,裴远溪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那时他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方茂在旁边打下手,顺手帮他把手机拿到厨房,打开外放。 一道带着急切的陌生女声响起:“我找裴远溪。”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是。” 他隐约觉得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听到他的回应,那道声音紧接着变得尖利许多:“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小臣?” 厨房里的两人都一愣。 锅里的番茄肥牛正在咕噜咕噜冒泡,裴远溪将火关小了一些,才有些迟疑地问:“……什么?”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该在一起,你会毁了他!”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他为了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裴远溪终于反应过来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他脑海中浮现那天在贺觉臣家里,见到的那位雍容美艳的女人,贺觉臣的母亲。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联系他。 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方茂已经扔下了正在洗的青菜,怒气冲冲:“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女人似乎没想到裴远溪身边还有别人,顿了一下,声音也带了怒意:“丢下他去跟别的男人厮混,这就是你报答他的方式?” 方茂忍无可忍,正要跟电话那边的人理论,就被轻轻拦住。 裴远溪关掉燃气灶,锅里咕噜冒泡的声音消失,厨房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们很久之前就已经分手了。” 女人不依不饶:“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他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了谁?” 裴远溪的唇线紧抿,垂眼片刻,缓声道:“既然已经分手,就不该再打扰对方的生活,您应该能理解。” 这是贺觉臣的母亲曾经警告过他的话,只是那时的他没想到,会有他主动提起这句话的一天。 电话那头倏地没了声音。 就在裴远溪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时,女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刚才的盛气凌人已经荡然无存:“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找你……算阿姨求你了,你劝劝他吧。” 刚才的话似乎用完了她所有力气,她声音小了许多,听起来精疲力尽:“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吗,就为了阻止那场婚礼,竟然得罪了那么多人,黎成滨是什么背景,他……他真是疯了,根本没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上次他已经做过一次傻事,多少人都在虎视眈眈,他父亲又……没有人能够帮他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像是说不下去。 裴远溪沉默良久。 从女人口中听到那些话,他才终于确定,贺觉臣做那些事只是为了破坏婚礼,没有别的目的。 “我知道他还在纠缠你,只要你帮我这一次,帮我劝劝他,我保证……”女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顿了一下,语气多了些决然,“我保证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裴远溪的眼神微动。 许久没等到回应,女人以为裴远溪已经没有在听,抽泣几声,挂断了电话。 厨房里静了下来,方茂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裴远溪手里的锅铲:“我来吧,你出去歇会儿。” 他对裴远溪毕业后发生的事不清楚,但通过刚才的电话也能猜到一二,知道裴远溪现在需要时间考虑。 只剩下最后一道菜没做,裴远溪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出去了。 刚才那些话还在耳边,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手机,有些出神。 他知道因为之前那件事,贺觉臣已经陷入了不乐观的境地,所以才会选择跟黎成滨合作。 也许那是贺觉臣最后的翻身机会,然而现在一切都白费,还比之前的情况更糟糕。 他又想起贺觉臣母亲刚才做的保证。 让贺觉臣永远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良久,裴远溪才打开手机,点进了许久没有发过消息的聊天框。 在聊天界面停留许久,他才缓缓打了几个字,指尖在发送键上方停留几秒,按了下去。 [我不需要你帮我,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发出的消息静静躺在聊天界面。 这是他分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贺觉臣,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 这条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裴远溪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但是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其余的他也没有办法。 几天过去,关于擎毅新产品的风波渐渐平息,许多知名媒体站了出来,分析这次事件是由于同行恶性竞争,应理智看待。 同时,大量关于擎毅和黎成滨的正面新闻放出,压制了负面热度。 舆论风向很快转变,只有少数自媒体还在表达对擎毅的不满,但声音太小,几近于无。 看着这场闹剧落幕,裴远溪以为是贺觉臣终于停了手。 事情已经解决,黎成滨应该也终于能抽出空处理他们的事,他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离开这里。 然而他一直没等到黎成滨的任何电话和短信,只等到了一份文件快递。 方茂帮他拿上来的时候,还好奇地凑过来看:“你买了东西?” 除了最近来做客的程安志之外,没人知道裴远溪住在方茂这里,方茂还以为这是裴远溪网购的东西。 裴远溪摇了摇头:“我没买东西。” 他看了一眼寄件人,上面只写着一个字母“h”。 这个字母让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划过一丝异样,迅速拆开了快递。 里面装着一份文件,裴远溪拿出来看了一眼,瞬间怔住。 这是他那时亲手签署的联姻合同副本。 跟上次见到它不同的是,在他的亲笔签名上方,盖了一个鲜红的“无效”印章。 他跟黎成滨的婚约竟是作废了。 第74章 裴远溪在方茂家里待了足足半个月。 这段日子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悠闲假期, 方茂有空的时候都待在家里,程安志也常常来做客,三人围着茶几嗑瓜子聊天, 像回到了大学时期。 虽然两人都挽留裴远溪在c市多待一段时间, 但裴远溪还是决定要离开了。 方茂和程安志把他送到机场, 脸上都有些担忧。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茂欲言又止, 还是问出了口。 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但带来的影响不会消失, 业内不少人都知道跟黎成滨有过婚约的人是谁, 裴远溪不可能还待得下去。 裴远溪却没有两人想的那么悲观, 对他来说, 身上的包袱都卸下后, 重新开始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又是独自一人,来去自由,在哪生活都一样。 “还没想好。”他如实回答。 程安志看他这么淡定, 莫名放下了心:“慢慢来, 你这么优秀, 还用愁找不到好工作吗?” 方茂也不再问什么:“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们。” 两人目送他进了安检口,才转身离开。 裴远溪回到a市,第一件事是去公司提交辞呈。 公司里大部分人只知道他请了很久的假,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有小部分人知道内幕消息,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探究。 办公室里,领导对着手里的辞呈叹了数不清第几口气, 又向裴远溪确认一遍:“不管公司开出什么条件,你都决定要走?” “是的。” 领导感觉自己稀疏的头发又愁掉了几根,再叹口气:“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既然你有更广阔的前程,公司也留不住你。” 他只知道裴远溪是黎成滨的伴侣,不知道两人已经解除婚约,自然以为裴远溪辞职是因为有更好的安排。 裴远溪没多解释,在领导批准后就离开了。 公司其他人听说裴远溪要辞职,震惊之余就是惋惜和不舍,都聚到了他办公室,问他是什么情况。 裴远溪只说是因为私人原因,需要换个地方工作。 同事们虽然好奇,但也没有追问下去,讨论起给裴远溪办欢送会的事。 然而裴远溪留在a市的日子没剩几天,只能约好下班后去聚餐,就当是欢送会。 在请假前,裴远溪手头上的工作就处理得差不多了,因此也不用花太多时间交接工作。 他在下班前处理好了一切,下班后跟同事们去吃了餐饭,就回到公寓收拾行李。 在机场跟方茂两人分别的时候,他的确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心里也只是有个模糊的计划。 ——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再寻找合适的工作机会。 现在不是急着找工作的时候,如果黎成滨因为这次的事而记恨他,只要他还在业内一天,就存在风险。 就算黎成滨不跟他计较,其他想讨好或者担心得罪黎成滨的人,也说不定会针对他。 所以他才必须辞职,免得给公司带来麻烦。 裴远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跟房东谈好退租时间,联系好搬家公司,又收拾好公寓里的东西,直到后半夜才在床上躺下。 次日,裴远溪坐上了去往s市的飞机。 上次去s市的时候,他就想过要在一个沿海小城生活,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突然。 s市那样繁华的地方,显然跟小城扯不上关系,所以他的目的地是s城附近的一个小城市。 那里连机场都没有,只能到s市后再转其他交通工具过去。 下飞机后,裴远溪坐上了去往那座小城市的大巴。 夜幕已经降临,车窗外的繁华夜景看得人眼花缭乱,高楼大厦灯火通明,led大屏幕播映着奢侈品广告,车流如织。 即使是在a市,也少有这样繁华的景色。 渐渐地,两边的高耸建筑越来越少,店铺和小吃街多了起来,行人提着打包好的食物走在街头。 s市的房租和物价太高,许多在s市上班的人会选择在附近的小城市租房,街上随处可见加班回来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大巴晃晃悠悠地在终点站停下,前门和后门打开,所有乘客都起身下车。 裴远溪也跟着人群走下车,刚踏出车门,就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海水咸味。 街边传来小吃摊老板的吆喝声,生蚝在铁架上烤得滋滋作响,香气扑鼻,吸引许多路人驻足。 车站附近开了不少旅馆,裴远溪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旅馆住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睡下了。 也许是因为奔波了一整天,他这一觉睡得很沉,闹钟响起时才睁开眼睛。 他今天约了中介看房,之前已经在线上看过地理位置,今天过去主要是看看周边环境。 看了几套房子后,他最终定下一套能够看到海景的小区房,这里离车站比较近,去s市也方便。 房租虽然偏高,但也是他现在能够负担得起的价格。 搬进新房子后,裴远溪就向一直关心他情况的方茂和程安志报平安,把地址发给了他们。 两人都对他搬到s市附近的事情很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曾经裴远溪在毕业前遇到那样的事,也能迅速调整好状态,跑到a市那么远的地方找工作。 现在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对裴远溪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 在家里歇了两天,裴远溪就开始在网上找工作。 他没有考虑s市的公司,那里的机会虽然更多,但也更容易接触到认识黎成滨的人,对他来说很不利。 再排除掉可能跟以前行业的人产生交集的工作,剩下的选择寥寥无几。 他给最后筛出来的公司都投了简历,很快收到了几份面试邀请,无一例外,面试都非常顺利地通过了。 几家公司都给了他足够的考虑时间,开出的薪资也都不低,公司规模和晋升空间都相差无几。 最后,裴远溪选了离家最近的那家公司。 他提前了解过这家公司,创始人是一个年轻的富二代,对公司的所有事项都很上心,倒不是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思。 面试的时候,那个富二代孟煜也在现场,听得十分认真,问的问题比面试官还多。 最后谈薪资的时候也很豪爽,不理会人事部为难的神情,大手一挥给他开出个可观的数字。 入职当天,裴远溪刚办完手续回到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孟煜推门走进来,跟他寒暄几句后,满脸期待地问他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他们公司。 裴远溪的履历很亮眼,有几家公司都给裴远溪开出不菲的薪资,这在高层之间并不是秘密,甚至还有公司暗中联系裴远溪加价,想把其他公司比下去。 孟煜自然也知道这些事,原本已经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裴远溪最后会选择他们。 他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想从裴远溪口中听到几句夸赞,比如欣赏他们公司的理念和精神,又或者觉得他们公司更有前途。 裴远溪垂眸想了一下,说了实话:“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最近。” 孟煜一愣,不敢相信竟然是这个原因,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一扭头出去了。 裴远溪看着那扇门被轻轻带上,有些困惑地蹙了下眉。 他听说孟煜还在读大学,接触后果然发现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但也并没有在意。 在这里的日子比裴远溪想象中的要平静,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偶尔被孟煜拉着参加聚餐和团建。 不论是黎成滨还是以前认识的人,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贺觉臣也像是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他不知道贺觉臣的母亲做了什么,但自从收到那份作废的婚约合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贺觉臣的消息。 那天在婚礼上,是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充实的日子飞快过去。 如裴远溪一开始想的那样,这家公司规模不大,晋升速度也因此更快。 进公司的第二年,有其他公司向裴远溪抛来橄榄枝,给出了很多诱人的条件。 裴远溪还没有表态,得到消息的孟煜就急哄哄地约他谈话,提出可以给他8%的股份,只要他留下。 没有人面对这个条件不会心动,裴远溪也不例外。他本就没有去其他公司的打算,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成为公司的持股人之后,裴远溪要操心的事情更多,经常连休息时间也在公司忙碌。 而公司也不负所望地蒸蒸日上,在这几年里迅速扩张,从几十人的小团队到拥有三层写字楼。 s市,灯火通明。 夜色中,餐馆的霓虹灯牌闪烁着明亮的光,门口停着几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豪车。 包间里传来酒杯轻碰的声响,接着响起一阵豪爽的笑声。 “好,那就这么定下了。”吴总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笑着朝对面的青年举了举杯,“下周我就去你们公司签合同。” “多谢吴总信任。”裴远溪淡淡一笑,也低头喝完了杯中的酒。 见吴总拿起酒瓶还要给裴远溪倒,孟煜连忙把自己的酒杯推了过去:“吴总真是好眼光,跟我们合作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来,我再陪您喝一杯。” 吴总笑呵呵地给他倒满。 酒瓶见底,吴总才放下酒杯,说要回去了。 裴远溪和孟煜把他送到包间门口,目送他摇摇摆摆走出餐馆。 “这么简单就拿下了。”孟煜挑了下眉。 裴远溪关上包间门,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他的竞争对手已经在跟我们接洽,他肯定着急。” 包间里没了别人,孟煜不顾形象地端起茶杯灌了几口,被酒精刺激的胃才好受了些。 他想起今晚裴远溪也没少喝酒,转头问:“你还好吧,要坐会再走吗?” “没事,回去吧。”裴远溪摇了摇头。 应酬不可避免要喝酒,他这几年也学着喝了一点,不至于一杯倒,但也不能喝超过两杯。 今晚吴总不停地给他们倒酒,但他也没有多喝,只在对方碰杯的时候才陪着喝了几口。 两人喝完一壶茶,就离开了包间。 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孟煜看了眼时间,又问:“都这个点了,咱们还回去吗?” 他们公司那块地方太偏,应酬都是在s市订餐厅,这家餐馆也位于s市市中心,回去至少要一个多小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孟煜已经习惯了听裴远溪的安排,所以即使酒喝多了有些不舒服,还是先询问裴远溪的意见。 “明天早上还要开会。” 孟煜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刚想说一声“是哦”,突然被一道刺眼的车灯照射眼睛。 “小心!”他下意识把裴远溪扯到一边,却见那辆车已经稳稳地停在门口。 孟煜有些恼火:“什么人啊,在这打什么车灯?” 裴远溪站稳后抬眼看过去,目光触及夜色中的漆黑车身时,心脏没来由地一颤。 门口的服务生快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恭敬地请车里的人出来。 锃亮的皮鞋踏在地面,熨烫笔挺的西裤一尘不染,男人探身而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投下长长的影子。 车门缓缓合上,那人微微偏头朝这边看来,仿佛只是随意一瞥,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第75章 裴远溪怔在原地。 在这片遥远又陌生的地方, 见到熟悉的面孔,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年没见的人就站在不远处,淡淡地看向这边, 不言不语。 夜幕黑沉, 他看不清对方的目光落在哪里, 但却能感觉到两人的视线相碰。 不知静止了多久, 又或者只是几秒。 “贺总,里面请。”服务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男人收回视线, 把车钥匙放到服务生手中, 迈步朝餐馆里面走去。 孟煜本来还想跟车里的人理论一番, 看清车牌后又觉得惹不起, 最后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一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他过去拉开车门,看到裴远溪还站着没动,提醒道:“裴哥, 车来了。” 裴远溪回过神来, 走下阶梯, 正好跟走上来的贺觉臣擦肩而过。 他没有转头看,弯腰坐进了车里。 孟煜跟着坐进来,带上车门,叮嘱司机开得平稳点。 车子开上马路,裴远溪微僵的身体才轻轻靠在座椅上,转头看向车窗外。 一转眼竟过去了三年,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贺觉臣了。 这几年他不是没有想起过贺觉臣, 一开始觉得那人会像以前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后来过了许久,他逐渐相信贺觉臣的母亲在电话里说的是真的。 贺觉臣真的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也许是贺觉臣母亲采取了什么手段, 也许是贺觉臣自己的意愿,总之都达到了一样的目的。 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看到的身影。 男人跟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多少不同,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三年过去,贺觉臣应该已经从c大毕业,接手了家里的产业。 虽然当年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但贺家也不会真的不管自己的血脉,刚才匆匆一眼也能看出来,贺觉臣过得很好。 裴远溪的心情有些复杂,但最清晰的感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贺觉臣没有因为当年那件事遭受什么严重的后果,他不想对贺觉臣有亏欠。 高楼大厦被抛在后面,两边的街道烟火味渐浓。 到他们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旁边的孟煜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在s市最繁华的地方见到贺觉臣不算奇怪,但在离s市一百多公里远的小城,碰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像今晚这样,互不打扰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 那天晚上的合作谈得很顺利,还没等到下一周,吴总就来公司跟他们签了合同。 下班后,又有同事张罗着去附近聚餐,孟煜也照常拖着裴远溪一起去凑热闹。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海鲜砂锅粥店,是他们常去聚餐的店,海鲜新鲜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 一群人坐满了两张大桌,闹哄哄地捧着菜单点菜,老板满面红光地写了满满几页单。 热气腾腾的菜摆满了餐桌,众人边吃边聊起了家常。 有人聊起最近打算买房的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么早就买房,不多奋斗几年?” 那人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要跟我女朋友订婚了吗,买房也不能再拖了。” 孟煜兴致勃勃:“我给你推荐几处房产,都是我看好的优质盘,升值潜力特别大。” “别,还是不麻烦孟总了。” “孟总推荐的房我们哪买得起呀。” “对了,裴总不是买房了吗,好像离公司还挺近?” “那地方怎么样?听说房价也不低呢。” 突然被提到的裴远溪微微一怔,想了想:“我刚搬进去没多久,周围环境还不错。” 孟煜在旁边插嘴:“他那房子当然好了,我送他的房子他都看不上呢。” 去年年底,孟煜给几个高层员工都送了一套房,正巧的是,裴远溪那段时间也刚买房,所以孟煜送的那套房就空置了。 这事让孟煜不甘心地念叨了好几回。 桌上的人都笑起来。 “孟总给我送一套,我肯定给面子。” “我也排个队,什么地段都行,我不挑。” 刚才说要买房的那人看向裴远溪,问:“裴总,哪天有空能上你家看看吗?我女朋友还挺喜欢那个小区的。” 裴远溪答应下来。 “说起来,我对象也觉得那个小区好,但首付钱还得攒攒。” “还是裴总好啊,以后的对象都不用操心这些问题。” “裴总的条件这么好,有没有房都不重要吧。” “那当然,裴总事业搞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考虑谈个对象?” 孟煜适时地打断他们跑偏的话题:“你们别怂恿我裴哥搞对象,不想公司好了是吧。” 虽然孟煜年轻,平时在员工面前没什么架子,但说的话还是很有分量。 即使众人还想再继续八卦一下裴远溪的事,也明白孟煜的意思,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裴远溪面上的神情没有变化。 随着年龄增长,身边围绕对象的话题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也经常面对类似的问题。 以前还是打趣的意味更多,现在则能感受到旁人探究和奇怪的眼神。 没人能理解到这个岁数还不急着经营一段感情的人。 而他虽然说着“还没遇到合适的人”,心里却清楚那样的人不可能存在。 所以那些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都被他委婉拒绝,关于他的流言也越来越多。 但那些人只敢私下议论,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裴远溪不在乎那些流言,也就当作毫不知情。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天下班后,裴远溪又坐上了孟煜的车,一起去往s市。 距离上次去s市已经过去半个月。 如果不是见重要的客户,孟煜一般都不会叫上他。这次是跟一个老客户续约,而一开始跟老客户对接的人就是裴远溪,所以才让他过去露个面。 这次还带上了另外一个员工,打算让他负责老客户的后续工作。 车子在餐馆门口停下,服务生立刻迎了上来,帮他们拉开车门。 “孟总,包间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孟煜略一点头,理了理领带往里面走。 他们来的仍然是上次的餐馆,这里的位置很难订,还是孟煜找关系才订到的。 而这家餐馆的味道也不负盛名,几乎每个客户都赞不绝口,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们每次来这谈合作都很顺利。 “小高,客户的资料都看过了吧?”孟煜转头问跟来的另一个员工。 “看过了。”小高连忙点头。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显然有些拘谨,不停地将西装上的小皱褶抚平。 孟煜跟小高并排走着,叮嘱他等会要注意的地方。 裴远溪慢了几步,走在两人身后,经过一个敞开门的包间时,听到里面的服务生正在边打扫边闲聊。 “……刚才经理在忙,就让我进去上菜,近看更帅了!” “这都半个月了,怎么就轮不到我进去一次,唉。” “不过也奇怪,他这半个月为什么天天都来,有时候约了人也就算了,没约人也独自在包间喝酒……” 走远后,服务生们的闲聊声越来越模糊,裴远溪没有在意,跟着前面两人走进包间。 在包间坐下没多久,客户就带着助理走进来,满面笑容:“早就听说这家餐馆味道不错,但一直订不到位置,沾孟总的光总算能尝尝。” 三人都起身问好,孟煜伸出手跟客户握了握,笑着说:“那张总今晚可千万不要客气。” 菜肴都上桌后,他们才进入正题,一切都跟他们想的一样顺利。 “有裴总的担保,我是放一百个心。”张总爽快地同意续约,接着就让助理跟他们确认相关事项。 这部分是小高负责,但可能是因为之前负责对接的裴远溪在场,他显得有些放不开,总是用征询的眼神看向裴远溪。 而张总也显然更信任裴远溪,有些问题听小高解释一遍后,还要再向裴远溪确认一遍,导致小高更加紧张。 为了让双方能更好的磨合,裴远溪在餐桌旁坐了一会,就找借口离开了包间。 简洁雅致的走廊一片静谧,偶尔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向他点头问好。 他记得孟煜提起过,这家餐馆有个供客人休息的露台,便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还没上楼梯,忽然听到上方传来说话声,还飘来阵阵烟味。 “……你等会少喝点,别喝蒙了又闯祸,我可不敢得罪那个人。” “知道知道,我爸出门前强调过很多遍了,怎么连你也这么啰嗦。” “你刚从国外回来不清楚,那个人……” “不就是贺家吗,我爸不至于连贺家的人都摆平不了吧。” “唉,我就说你不清楚,贺家现在是不算什么,但那个贺觉臣跟贺家可不能混为一谈。别说是你爸,我们两家加一起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裴远溪刚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抬眼看向楼梯上方。 另一个人的语气有些狐疑:“有这么夸张吗,他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我可做不到对他点头哈腰。”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不想惹火上身,等会就收敛点。” “嗤,看你那怂样,我听说他当年辍学,连大学都没读完……” “嘘!你从哪听来的……行了,你抽完这根烟就回家吧,我可不敢带你进去。” 裴远溪眼睫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紧,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贺觉臣辍学了? 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想要离开,脚步又猛地顿住。 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裴远溪怔怔地跟男人对视片刻,抬腿朝自己的包间走去,快要擦肩而过时,又停下脚步。 他知道不该再跟贺觉臣有任何交集,唇角轻抿,还是没忍住问:“他说的是真的?” 贺觉臣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人生中留下这样的污点。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上次在餐馆门口,两人也互相装作不认识,所以裴远溪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没指望贺觉臣会回答他,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意味不明。 “听说你那个小男朋友,是名校毕业?” 第76章 裴远溪有些迟缓地抬眼看过去, 没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这是他跟贺觉臣重逢后第二次见面,在这之前没有过任何交流,却在贺觉臣口中莫名其妙多了个男朋友。 “什么?”他轻轻蹙起眉。 贺觉臣没说话, 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薄唇抿成一条线。 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是刚才说话的那两人下来了。 见到走廊上有人, 那两人立刻闭上了嘴,看清其中一人是贺觉臣时, 更是脸色一白。 “贺总, 您、您怎么出来了?”个子较高的那人先开口, 声音有些颤抖。 想起他们刚才聊的话题, 后背顿时汗湿了一片, 两条腿也开始打颤。 他不敢想如果贺觉臣听到了那些话,会是什么后果。 然而站在走廊上的男人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身旁的人, 下颌线紧紧绷着。 两人这才注意到走廊上另一人是个很漂亮的青年, 跟贺觉臣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寻常。 他们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 连忙不再出声,从旁边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 走廊上又恢复了寂静。 裴远溪却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刚要往回走,就见贺觉臣的长腿迈出一步,挡住了他的路。 走廊本就不宽敞,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他甚至能闻到贺觉臣身上的清冽的香味。 然而等他抬头看过去,贺觉臣却只是抿紧了唇, 眸色暗沉,仍是没说一个字。 无声地僵持几秒后,面前的人终于侧了侧身, 让出了路。 裴远溪头也没回地走了过去。 回到包间时,几人刚谈完正事,正在碰杯畅谈。 裴远溪在桌旁坐下,接过张总助理递过来的酒,不再想刚才走廊上发生的事。 送走张总后,三人在包间里坐了会,也起身准备回去。 他们在餐馆门口等司机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一行人走出来。 只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态度恭敬地将对方送到车门前,还帮忙拉开车门。 孟煜眯着眼看了一会,皱起眉:“又是他。” 小高闻言也朝那边张望,好奇地问:“谁啊?” “一个没素质的人。”孟煜还对那天晚上被车灯照射眼睛的事耿耿于怀。 小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嘀咕道:“看不出来啊。” 裴远溪在那些人走出来的时候,就认出了贺觉臣,所以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 餐馆门口的位置只能容纳一辆车,那些人占了地方,他们的车就被挡在外面进不来。 三人只能站在门口等那些人离开。 “明天不用上班,咱们找个酒店歇一晚再回去吧?”孟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转头问裴远溪。 小高也扭头期待地看向裴远溪。 他今晚为了努力表现,喝了不少酒,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昏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要问自己,但被那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裴远溪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看来是时候让孟煜多配一个司机了。 见他同意,两人明显都一喜。 “他们在磨蹭什么呢。”孟煜不满地看向门口前的那些人。 只见男人坐进车里后,那些人还没有散去,目送着车子开上马路后,彻底看不见后,才转身往餐馆里面走。 小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感叹道:“好大的阵仗。” 他们的车子终于开了进来,停在门口。 裴远溪最后看了一眼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坐进了车里。 临近年关,公司的说笑声明显少了许多,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地处理年底的事务,想要过个好年。 这天裴远溪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孟煜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办公桌后。 他带上办公室的门,脱下大衣,还没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听到孟煜迫不及待地开口:“告诉你个好消息。” “嗯?” “我们拉到了一笔大投资,对方很有诚意,资金充足,还自带专业团队,我看挺靠谱。” 裴远溪有些意外:“是吗。” 在年底这么忙的时期,竟然会有人来谈投资。 但他们公司现在处于稳定发展期,只是一笔投资而已,孟煜应该不至于这么兴奋。 像是猜到他的困惑,孟煜眉飞色舞地递过来一份项目书:“你看看这个。” 裴远溪接过来翻了几页,眼神微动,捏着纸张的手指越来越紧。 “怎么样,这是你一直想做的内容吧?”孟煜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如果不是因为猜到裴远溪感兴趣,他也不会亲自过来送项目书。 裴远溪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他一直感兴趣的方向,他当年的毕设也是这个方向相关,那时还以为工作后能够继续深入,做自己喜欢的事。 后来才知道那样的想法还是太天真,即使是在景曜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找到机会接触相关的项目。 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更没有抱希望,早已记不起自己还有感兴趣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天降这样的好机会。 “要是你感兴趣,我就帮你们牵个线。”孟煜心情很好地卷起文件在手心敲了敲,“现在公司的项目都不用你亲自跟了,你正好能带这个项目。” 裴远溪轻轻扬起唇角:“谢谢。” 孟煜摆了摆手,起身朝办公室外走去:“等我消息。” 几日后,裴远溪就收到了孟煜的消息,让他下班后一起去见投资人。 他这几天将那份项目书反复看了几遍,只觉得每个细节都合他心意,所以也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想要顺利拿下这笔投资。 坐上车后,他才知道这次是对方请客,巧的是,地点正是他们经常去的那家餐馆。 为了体现他们的重视,孟煜还叫上了两个高层一起过去。 冬天的天黑得早,到餐馆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最近年底的应酬密集,孟煜几乎隔几天就要来一趟,因此有一个包间特意为他们留着。 服务生刚要带他们去那个包间,就听到孟煜报了个包间号,竟是另一个常年留给贵客使用的包间。 他们到包间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客气地请他们落座。 那人自我介绍是投资人的助理,说他们老板临时有点事,要晚点到。 孟煜和裴远溪都没有介意,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对方就让助理先在这等着,已经很有诚意。 助理陪着他们说了一会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心里有些纳闷。 刚才说临时有事,只是他找的借口,实际上他的老板准时下班后,又回了家一趟。 那个住所离这里不远,过来不至于要这么长时间,如果真的临时有事,应该也会跟他说一声。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个电话,包间门就被推开。 助理抬头看了一眼,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那向来不苟言笑的老板,竟然在下班后还回家换了身衣服,并且能看出那一身经过精心搭配,本就出众的外貌更加亮眼。 与此同时,包间里的另外两人也神情各异。 孟煜没想到冤家路窄,那个投资人竟然就是那晚乱开车灯的人。 裴远溪则顿时想明白了这件事的来由。 天底下不存在这么巧的事,这一定是贺觉臣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在几人各异的目光中,男人神情自若地稳步走进来,在餐桌旁停下。 孟煜只花了几秒就说服了自己,这是裴远溪看重的项目,他应该能忍就忍。 他挤出一个笑容,朝男人伸出手:“贺总,久仰。” 对方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很快收回。 裴远溪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朝他伸出,停在他面前,等着他握住。 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没有立刻抬起。 虽然这个项目是他想做的方向,但对他们公司来说并不是必要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孟煜也不会这么看重。 就算他现在改变主意,不接手这个项目,也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他。 而不管贺觉臣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做了多少努力,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停顿的时间太长,包间里其他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裴远溪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却看到那双深邃的黑眸有些灰暗,如同深夜无风的海面。 他目光微凝,抿了抿唇角,还是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那只手便用力收紧,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在他手上留下烙印。 另外两个高层悄悄松了口气,轮到他们时,都热情万分地跟贺觉臣问好,像是担心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旁的助理努力将震惊的情绪藏了起来。 只有站在贺觉臣身旁的他看到,刚才安静的那几秒,贺觉臣另一只垂下的手微微绷紧,竟是能看出几分紧张。 等裴远溪伸出手后,贺觉臣才明显放松下来。 他跟在贺觉臣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贺觉臣在任何场合紧张过,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投资,怎么会让贺觉臣如此重视?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裴远溪刚才的迟疑。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贺觉臣将资金和资源捧着送到别人面前,跟白送钱没什么区别,而那个人竟然还在犹豫。 他看了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贺觉臣,和餐桌对面垂眸思索的裴远溪,终于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一通客套后,几人才在餐桌旁坐下。 孟煜刚要喊服务生进来点餐,就被助理告知已经提前点好了。 他知道这家餐馆能够提前几天订餐,有些菜肴制作的时间比较长,当天点还点不到。 但他平时来这里都是为了应酬,如果不让客户自己点餐,会显得对客户不尊重。 因此听到助理说已经提前点了餐,孟煜当下就有些不悦,觉得对方没把他们当回事。 然而等菜都上来之后,他发现竟然都挺合裴远溪的口味,也没有裴远溪忌口的菜,看起来应该是提前了解过裴远溪的喜好。 至于他自己倒不怎么挑食,既然能让裴远溪满意,他也懒得计较,这一茬就算过去了。 今晚他们只是简单见个面,双方都没什么问题的话,再继续进行下一步。 虽然今晚出现的人在裴远溪的意料之外,但他对这次项目的兴趣不减,在餐桌上问的问题便多了些。 这些初步的问题原本都应该由对方的助理解答,但只要是裴远溪提的问题,贺觉臣都主动亲自回答,旁边的助理甚至插不上话。 一番问答后,裴远溪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跟贺觉臣聊了这么久。 他渐渐不再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坐在对面的贺觉臣也安静下来,助理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跟另外两个高层聊起来。 裴远溪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对面安静听别人说话的贺觉臣。 之前两次碰面都有些匆忙,今晚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才彻底看清贺觉臣的模样。 贺觉臣比以前长大了不少。 又或者是因为气质变得成熟,才给他这种错觉。 包间里坐了这么多人,贺觉臣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优越的身高和外貌,还有那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都将他衬得很完美。 他认识贺觉臣的时候,贺觉臣还不到二十岁,那时的贺觉臣虽然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但在别人眼中就已经是天之骄子。 即使他跟贺觉臣有过那么多的不愉快,也无法否认贺觉臣的才能。 那样的贺觉臣理所当然会在这几年里成长为更优秀的人。 这让他更无法相信,贺觉臣当年竟然会辍学。 他心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在他走神的时间里,其他人已经吃饱喝足,也聊得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服务生就端着甜品和水果走进来,摆在餐桌一侧。 孟煜看到后顺手端了一碗甜品给裴远溪。 今晚的正事都谈完了,他也放松下来,不在意包间里还有外人,小声跟裴远溪闲聊:“我们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难道是隐藏菜单?” 另外两个高层都习惯了孟煜的随性,却看到对面贺觉臣的脸色微沉,心里顿时一突,还以为对方不满他们的态度。 下一刻,就听到男人微笑着开口:“等等。” 一桌人都望了过去。 只见贺觉臣优雅地起身,端走了裴远溪面前的甜品,又换了另一碗放到他面前,还递了一个勺子。 “那碗有点凉了,口感不好。” 包间里静了片刻,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助理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说他们老板一直都这么乐于助人?这种屁话他自己都不信。 裴远溪低头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甜品,觉得自己刚才的看法不完全对。 贺觉臣似乎并没有比以前成熟多少。 饭局结束,两边的人一起离开包厢,在餐馆门口停下脚步。 他们约好明天再见一面,进行初步意向沟通,所以孟煜和裴远溪打算在s市住一晚。 另外两个高层明天不用出席,就先坐公司的车回去了。 见他们的车到了,助理刚准备去帮贺觉臣拉开车门,就听到旁边的孟煜在说话。 “裴哥,我们去上次那家酒店吧?” 在他听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然而他却感觉到,身旁的贺觉臣浑身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第77章 车已经等在餐馆门口, 却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助理听到裴远溪轻声回应了那句话:“好。” 接着他就看到,夜色中贺觉臣的脸色更沉了。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下意识觉得不能让这两人就这样走了。 “你们的车来了。”孟煜提醒站着不动的贺觉臣和助理。 工作上从来没出过岔子的助理少见地卡壳, 头脑飞速运转:“二位不介意的话, 不如来我们酒店休息, 明天也方便安排见面。” 在哪住都一样, 孟煜倒是无所谓:“不会麻烦你们吗?” “您客气了,一点都不麻烦。”助理脸上堆着笑容, 怕他们后悔似的, 小跑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孟煜也不再客气, 让裴远溪走在前面, 一前一后朝那辆车走去。 等裴远溪坐进车里, 他刚要跟着上车,一道身影就先他一步,弯腰坐进了车里。 对方的动作太利落, 他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着坦然坐在后座的贺觉臣, 孟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是上了车。 在外面看到了全程的助理有些凌乱。 他没看错的话,刚才贺觉臣那几步走得飞快,连衣摆都被风掀起。 不知道的还以为车上只剩下一个位置了。 助理帮他们关上后座的门,坐进副驾驶座,跟司机说了酒店的名字。 接着就拿出手机联系那家酒店的经理,让对方准备两间商务套房。 做完这些, 他才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贺觉臣的脸色好了一些。 裴远溪上车后就一直看着窗外。 旁边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存在感太强,每当拐弯时, 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结实的手臂紧紧贴着他,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好在车子开得很平稳,这样的碰触只发生了几次。 车子在酒店大门前缓缓停下。 裴远溪推开车门,先下了车,紧接着就看到贺觉臣也跟着下来了。 旁边的助理立刻反应过来,跟出来迎接的酒店经理使了个颜色,让对方多加一间套房。 孟煜刚才在车上小憩了一会,下车后还有点犯困,随口问道:“我跟裴哥一间房吗?” 助理干笑两声:“我给二位都安排了套房。” 孟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紧跟在裴远溪身后。 三间套房都安排在同一层楼,经理态度恭敬地把三人送到各自的房门前,才从电梯下去了。 回到房间,裴远溪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浴袍,打算把项目书再看一遍就睡觉。 刚在床上坐下,门铃就被按响。 他只能又站起身,走到门口弯腰看了一下猫眼,打开门。 孟煜捧着笔记本电脑钻进来,指着屏幕:“裴哥,我刚收到一封邮件……” 他在车上打了会瞌睡,回到房间反而精神了,干脆拿出电脑处理工作,碰到了要商讨的问题就过来找裴远溪。 现在还远没到休息时间,他也没想到裴远溪已经准备歇下了。 裴远溪接过电脑,走到沙发上坐下,细细把邮件内容看完,跟孟煜讨论了一下这件事。 这一讨论就是一个多小时,孟煜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几行字,满意地合上电脑:“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被迫推迟一个小时睡觉的裴远溪没说什么,点点头,把人送出了房门。 关门前,他余光瞥见隔壁贺觉臣的房门似乎没关紧,留了一条不大的缝。 这家五星级酒店是贺觉臣的助理安排的,倒不至于有安全问题,他没有在意,关上门进去了。 酒店房间的隔音很好,关上门后就听不见任何声响。 但他清楚地知道,贺觉臣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跟他的距离只有十几米。 这让他产生了一丝不真实感。 他说不清是贺觉臣杳无音信的那几年更像一场梦,还是现在。 次日清晨,裴远溪很早就醒了。 也许是因为昨晚睡前短暂的胡思乱想,他做了一整晚的梦,醒来后就忘得差不多了。 昨天的衣服已经被酒店服务生洗干净并烘干,他洗漱后就换上衣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躺着一条消息,是贺觉臣的助理发来的。 对方客气地问他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又把今天见面的时间发给他,地点就安排在楼上的酒店会议室。 裴远溪回复了这条消息,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起来。 大概是助理收到消息,知道他醒来后,就安排服务生送来了早餐,精致的碗碟摆满了餐桌。 时间尚早,裴远溪坐在落地窗前的餐桌旁,不紧不慢地吃完了早餐。 窗外的风景很养眼,酒店的早餐味道也不错,他难得胃口好了些,多吃了几口。 刚放下筷子,门铃就再次响起。 一开门,孟煜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喊他一起去楼上的会议室。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回房间拿上东西,跟孟煜一起搭电梯上楼。 他们到会议室的时候,仍然是像昨天那样,只有助理一个人坐在那里。 见他们进来,助理立刻起身招呼他们坐下,又去茶水间给他们泡茶,让他们稍等片刻。 裴远溪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垂眼轻轻吹了吹热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觉臣的助理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仿佛他们才是投资方。 一杯茶快要见底时,会议室的门才又被人推开。 跟他们两人不同,贺觉臣换了一身跟昨日不同的衣服,干净利落的线条勾勒出挺拔身形,仍然十分惹人注目。 但看到贺觉臣的第一眼,裴远溪就察觉到对方昨晚没有休息好。 那双锋利的黑眸下方有淡淡的青色,薄唇的血色也很淡,只有脚步仍然稳健有力。 他还以为这是贺觉臣常住的酒店,肯定会比他们住得更习惯,没想到贺觉臣却是那个唯一没休息好的。 助理眼皮一跳,立刻端来提前泡好的咖啡,这才开始进行今天的会议。 虽然贺觉臣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但在会议中却丝毫没有受影响,依旧表现得雷厉风行。 孟煜听着那一个比一个犀利的问题,有些傻眼。 昨晚听裴远溪跟贺觉臣的交谈,还以为对方是个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刚上会议桌,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慢慢开始招架不住,悄悄朝裴远溪挤眼睛,意思是这么难搞的投资人,要不咱再考虑一下? 裴远溪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皱眉思索着怎么回答贺觉臣的问题,还想再争取一下。 他想了一会才开口,回答了刚才贺觉臣问孟煜的问题,虽然算不上完美,但至少提供了合理的解决办法。 孟煜还以为贺觉臣会像刚才一样,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再发问。 没想到对方盯着裴远溪看了几秒,唇色微白,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这就完了? 孟煜有些不敢相信,觉得自己似乎被针对了。 需要敲定的事情太多,会议进行了一整天还没结束。 助理注意到贺觉臣的脸色不好,适时地提出先回房间休息,晚饭过后再继续。 裴远溪看了一眼会议桌对面的贺觉臣,见对方的神色冷淡,低头翻着刚才记录的笔记。 今天贺觉臣在会议上的表现很正常,没有多余的举动,也没有提到任何私人话题,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 这让他想起来,前几次碰面,贺觉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也许这次真的是他想多了,他跟贺觉臣的重逢只是一场巧合。 在他答应跟孟煜来s市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城市如此繁华,遇到谁都不奇怪。 在助理提出回去休息后,裴远溪和孟煜都表示同意,各自回了房间。 今天在会议室里待了一整天,两人都没精力出去吃饭,便都在自己房间解决晚饭。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刚要出发去会议室,助理就出现在他们门口。 “贺总今晚身体不适,不能出席会议了。”助理满脸歉意,不停地跟他们道歉,询问他们能否在酒店再住一晚。 两人明天都没有必须要回公司解决的事,便答应下来。 助理又连声说了几句抱歉,才终于离开。 闲着也是闲着,孟煜在房间待不住,就拉着裴远溪一起去酒店里的spa会所按摩,放松放松。 这一放松就到了深夜,最后还是裴远溪有些犯困,才带着还没尽兴的孟煜离开了会所。 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就有人来按门铃。 他还以为是隔壁的孟煜又有什么事,一开门却看到一个面生的服务生站在外面。 服务生的表情有些为难和紧张,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请问您认识606套房的贺先生吗?” 裴远溪愣了一下,点头:“认识。” 见眼前的人看起来很好说话,服务生松了口气:“贺先生在我们酒吧喝多了,能麻烦您过去接一下吗?” 他去前台查了记录,看到这三间房是由同一个人开的,才过来碰碰运气。 裴远溪的眉头皱了起来。 今晚贺觉臣的助理还说贺觉臣身体不适,怎么会在酒吧喝酒?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他和贺觉臣现在只有工作上的关系,这事不应该由他来做。 但现在已经是深夜,又不能让贺觉臣的助理再跑一趟。 在门口犹豫片刻,他还是答应下来,跟着服务生离开了房间。 来到那间空中酒吧,裴远溪才发现这里就在spa会所的楼上,也属于酒店的设施。 他走进店里,一眼看见了坐在吧台旁的高大身影。 虽然酒吧里还有零星几个客人,但那个身影旁却空无一人,连服务生也不敢靠近。 吧台上倒着几个空酒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还剩半瓶的酒瓶,往玻璃杯里倒。 裴远溪的脚步顿了一下,才朝那边走去。 刚靠近,端着酒杯的男人就抬头看过来,眸光冷得吓人,像一头不清醒的凶兽。 那副模样和浓郁的酒气顿时勾起了裴远溪不好的记忆,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服务生都不敢靠近。 只是下一刻,男人的眼里就闪过一丝茫然,收起了周身的寒意,默不作声地定定看着他。 裴远溪抿了抿唇,只说:“很晚了,回去吧。” 他没指望喝醉的人能听懂,但贺觉臣却真的放下酒杯,缓缓站了起来。 不需要他搀扶,贺觉臣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 裴远溪走在前面,按下电梯。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如果不是能听见那道微沉的呼吸声,他会以为电梯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跟其他喝醉的人不同,贺觉臣的脚步很稳,几乎看不出来喝了多少酒。 他想起上次撞见贺觉臣喝多的时候,对方一开始也表现得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贺觉臣都只是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让裴远溪没费什么劲就把人带到了房间门口。 他朝紧紧盯着自己的人伸出手:“房卡呢?” 这回贺觉臣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裴远溪只能放弃沟通,摸了摸贺觉臣的几个口袋,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房卡。 他用房卡扫开门,接着把房卡塞回贺觉臣手里,转身就要走。 一只滚烫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一点光,他在一片漆黑中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踉跄几步,被打横抱起放到了沙发上。 空气中的酒气让他有些不安,刚要起身,却被一个黑影严严实实地堵住。 落地窗外的灯光照进来,他才勉强看清蹲在面前的人。 贺觉臣紧紧捉住他的一只手,贴在轮廓分明的脸上蹭了两下,又用微凉的薄唇很轻地碰了下他的掌心。 低沉的呢喃声像怕惊扰了什么:“……又是梦吗?” 第78章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后露出一角, 清冷的光洒进房间。 裴远溪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变得清晰。 包括贺觉臣眼里灼热到烫人的浓烈情绪。 被薄唇触碰过的掌心仿佛烧了起来,他的手指轻轻蜷起,想要抽回手却被更加用力地握住。 想起贺觉臣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心里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贺觉臣做过什么样的梦? 由不得他多想, 那具半蹲着的高大身躯已经贴靠过来, 手臂环住他的腰, 弯腰把脑袋放在他的腿上。 滚烫的呼吸透过布料喷在腿上,裴远溪浑身轻轻一僵, 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已经太久没有跟贺觉臣这么亲近, 以前习以为常的举动, 现在却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好想你……每天都想, 想见你……”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裴远溪想要推开他的手顿在半空中, 手指缓缓收紧。 眼前的人似乎比上次醉得还厉害,说话颠三倒四:“他们不让我找你,反正……反正你也不想见我……” “你这么讨厌我, 怎么会来找我, 又是梦……” 裴远溪垂眼沉默了几秒, 抬起的手最后搭在了贺觉臣的后背:“你喝多了,先起来。” 圈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像耍赖一样,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拒绝。 不管裴远溪怎么推,趴在他腿上的人都纹丝不动,他只能试图唤醒对方的理智:“明天早上还有会议,你这样怎么参加?” “不去更好。”贺觉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我才不想看你跟别人卿卿我我。” 裴远溪有些不解:“我跟谁?” 然而贺觉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小声地哼了一声。 裴远溪觉得眼前这人醉得比他想的还严重,在心里叹了口气, 又说:“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这回说的话竟然有了效果,腰间的手臂一僵,缓缓松开来。 他趁这个时候赶紧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跟贺觉臣拉开了距离。 半蹲在沙发前的人没动,只是紧紧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眸闪着不安的光。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片刻,裴远溪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把喝醉的人独自丢在这里。 他认命地走到门口处,打开客厅的灯,又回到沙发前。 在他朝门口走去的时候,贺觉臣全身紧绷,几乎就要冲上前把人拉回来。 等他回到沙发前,才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 裴远溪把还蹲在地上的人拉起来,按在沙发上,去浴室里拿来一条打湿的毛巾,给贺觉臣擦了一下脸和手。 让他意外的是,在他做这些事的过程中,贺觉臣都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一副任由他摆弄的样子。 这让他的工作量减轻不少,很快就把贺觉臣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擦干净了。 把贺觉臣带到房间后,他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帮他再擦擦身子,最后还是决定不费这个功夫。 自始至终,坐在床边的人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安静得不像是喝醉的人。 裴远溪低头避开那道炙热的目光,帮贺觉臣取下领带,然后一颗颗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 脱下外套时,贺觉臣也很配合地抬起手,让他能够轻松些。 随后,裴远溪就发现贺觉臣有些过于配合了。 上衣脱下来后,贺觉臣主动解开皮带扣,抽出皮带扔到一旁,接着就把手放在了裤头上。 裴远溪的眼皮一跳,按住了那只手:“……就这样睡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脱,但贺觉臣还是听话地松开手,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裴远溪松了口气,刚要起身离开,又被贺觉臣牵住了指尖。 他试了几次都抽不出来,只能又在床边坐下,想等贺觉臣睡着了再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躺在床上的人还没有要睡的意思,像是怕闭眼他就会不见一样,连眼睛都很少眨一下。 裴远溪今晚被看了一晚上,抿起唇角,问:“你看什么?” “好看。”只得到了两个字的回答。 他的唇角抿得更紧,撇开视线。 今天在会议桌上的贺觉臣还那么不近人情,跟眼前这个人完全无法联想在一起。 刚才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裴远溪被服务生喊出去时太匆忙,没有拿上手机,现在只能望着床头灯出神。 视线稍微往下移,便是那张如同雕刻般完美的脸。 仔细看来,贺觉臣的五官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棱角似乎变得更加锋利,眉眼也多了些沉着。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果朝夕陪在身边并不会发现,但隔了几年再见,就会发现与记忆中不同的地方。 裴远溪心底莫名冒出一丝不明显的酸涩。 曾经他还想要陪着贺觉臣过每一个生日,又怎么会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在贺觉臣脸上停留了很久,直到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你喜欢的样子……是这样吗?” 裴远溪微微一怔。 他喜欢的样子是什么样? 贺觉臣牵着他的手贴在脸上:“你不是喜欢他那样的人吗……我比他更厉害了,能保护好你。” 裴远溪这才反应过来,贺觉臣说的人是黎成滨。 他想起这几次见面,贺觉臣都表现得很沉稳,说起来贺觉臣也只是毕业没多久的年纪,却透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跟贺觉臣差不多大的孟煜,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性格。 没等裴远溪回应,床上的人又继续低声道:“可是你现在又喜欢那种毛头小子……” 裴远溪又是一愣,勉强跟上贺觉臣的思路,猜测他说的应该是孟煜。 可是他什么时候又喜欢孟煜了? 贺觉臣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委屈:“我只能长大,不能变小了。” 裴远溪的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 他用另一只手给贺觉臣盖上被子,刚想让他早点睡,就被轻轻扯了一把。 他的身体重心本来就不稳,顺着力道倒在了贺觉臣身上,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 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牢牢攫住他,呼吸滚烫:“你可不可以……喜欢现在的我?” 裴远溪的心跳慢了一拍。 那道声音太过清晰,甚至像是在清醒状态下说出来的。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没让他纠结多久,身下的人已经撑不住酒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是手臂还紧紧环在他腰上,像怕他趁机跑了。 裴远溪尝试挣扎了一下,没起到半点作用,反而还被贺觉臣无意识地抱得更紧。 他撑在床上的手慢慢收回,让自己的重量压在贺觉臣身上,头也靠在了贺觉臣肩头。 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晚上又折腾了一通,他早就有了困意,现在也有些坚持不住。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消失。 一夜无梦。 醒来时,裴远溪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快要将他的脸烧出一个洞。 他睁开眼,撞进一双幽深似潭的黑眸。 昨晚的记忆席卷而来,他的头疼了起来。 两人的姿势竟然还跟昨晚睡前一样,他压在贺觉臣身上,一低头就能碰到贺觉臣挺拔的鼻尖。 他不确定贺觉臣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安静片刻,还是解释道:“你昨晚喝多了,他们让我去接你。” “嗯。”贺觉臣应得很快,但视线没有移开半分,紧盯着他的脸 。 这熟悉的模样让裴远溪怀疑他还醉着。 但一晚上过去,不管喝了多少也该清醒了。 裴远溪不自在地别开脸,问:“几点了?” 依旧是迅速的回答:“九点。” “……”裴远溪的呼吸微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下的男人。 他们今天的会议时间就是九点,而身为这场会议的主要人物,竟然就这样躺在床上看他睡觉。 “……怎么不叫我起来。” 贺觉臣的眼神微闪,声音低哑:“我也刚醒。” 裴远溪不知道这句话可信度有多少。 他想坐起来,才发现贺觉臣的手臂还环在他腰上,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他肌肤上。 他又转头去看贺觉臣,对视几秒后,两条手臂才终于松开。 裴远溪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他不知道贺觉臣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如果不记得,他出现在贺觉臣床上的事就很难解释清楚,如果记得,他还得思考怎么回答贺觉臣睡前的那个问题。 不管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想到都已经这个点了,孟煜应该会打电话找他,他想拿出手机看一眼,才想起手机不在身上。 难怪他连闹钟也没听到。 他没法像贺觉臣一样安然地继续躺着,刚要起身,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贺总,您在里面吗?”是助理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很焦急,连门铃都忘了按。 想来是在会议室没等到人,又联系不上贺觉臣,才会着急地来房间找人。 裴远溪的动作一僵,不知道该走出去还是躲起来。 在他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滴”的一声,开门声伴随着助理的声音响起:“贺总,您没事吧,我进来了?” 第79章 脚步声从客厅传来, 离房间越来越近。 裴远溪只来得及转过身,扯起被子扔到贺觉臣身上。 昨晚他帮贺觉臣脱掉了上衣,但没套上睡衣, 所以现在贺觉臣上半身还什么也没穿。 他出现在贺觉臣的房间已经足够引起误会, 要是让助理看到这一幕, 就更加说不清了。 刚扔下被子, 房间门就被推开,助理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后。 “贺总, 您……呃?” 助理的瞳孔放大, 愣在原地, 显然不太能理解自己看到的画面。 他盯着裴远溪看了一会, 确定自己不是眼花后, 有些结巴:“裴总,您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倒不是很难解释的事,裴远溪神情自若地回答:“昨晚贺总在酒吧喝多了, 那里的服务生请我接他回来。” 虽然他出现在贺觉臣房间的原因有了解释, 但在贺觉臣床上过夜的原因却说不清。 助理也很明智地没有多问, 满脸歉意:“原来是这样,我之前给前台留了电话,他们也没联系我,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昨晚那个服务生大概是新来的,不然也不会贸然打扰其他客人。 “没事。” “啊,对了,孟总正到处找您呢, 他说联系不上您,正准备去监控室查监控。”助理突然想起这事,连忙告诉裴远溪。 今天早上他跟孟煜两人在会议室左等右等,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这么多,还没见到他们人影,都有些着急。 孟煜早上按门铃没找到裴远溪,还以为裴远溪出去吃早餐了,直到会议时间还没等到人,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知道裴远溪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就算临时有事,也会跟他说一声。 他拿出手机给裴远溪打电话,没想到打通后很久都没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孟煜这才开始着急,跟助理说了声要去查监控,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 那个时候助理也正在为联系不上贺觉臣而着急,顾不上管别人的事,现在才想起来。 裴远溪的眼皮跳了跳:“他……” “跟孟总说一声,会议推迟到十点。”身后传来贺觉臣低沉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贺觉臣推开他扔的被子,露出了头。 助理当作没看到贺觉臣明显没有布料的肩膀,点头:“好的。” “这点事就一惊一乍,他也太不稳重。”贺觉臣语气冷淡。 裴远溪瞥了一眼造成麻烦的人,没说什么。 “那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助理陪着笑,迅速带上门出去了。 裴远溪也不打算再待下去,起身想要跟着出去,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声音。 “昨晚……” 他的后背微不可见地微僵,停下脚步,等着贺觉臣的下一句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贺觉臣记得昨晚的事。 “昨晚那些话,你不能装作没听到。”明明是强硬的话语,却透出几分不安。 裴远溪垂眼站了一会,推开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他先是给孟煜打电话,跟对方解释了一下今早的事,也隐瞒了一些事实。 “你吓死我了。”孟煜从监控室走出来,挥了挥手让酒店经理离开,抱怨道,“怎么连手机都不拿,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虽然裴远溪这么大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但s市这么大个地方鱼龙混杂,裴远溪又长得过分好看,指不定就遇上什么变态了呢。 裴远溪跟他说了声抱歉,又安抚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离十点没剩多少时间,他匆忙地进浴室洗漱,拿上东西就朝会议室赶去。 到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到了。孟煜和助理不说,贺觉臣竟然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好整以暇地坐在座位上。 他的目光在贺觉臣身上掠过,像是没看到对方直勾勾的视线,走到孟煜身旁坐下。 会议仍然跟昨天的情况差不多,几乎孟煜说的每句话,都会被贺觉臣从不同的角度发问。 他提出的问题合情合理,让人没办法说他是故意刁难,但又足以使人难受。 经过昨晚的事,裴远溪总算能确定贺觉臣是故意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贺觉臣会觉得他喜欢孟煜。 他不是多情的人,当初如果不是贺觉臣主动追求,他也许到现在都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又怎么会见一个喜欢一个。 但跟贺觉臣讲道理显然没用,他只能帮着孟煜回答那些刁钻的问题。 而贺觉臣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也还是没有为难他,不再继续追问。 会议在下午终于结束,一行人在酒店吃完晚餐后,裴远溪和孟煜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助理把他们送到酒店大门前,一转头发现他老板也跟了出来。 来接他们的车停在马路边,孟煜跟两人告别后就上了车,裴远溪也弯腰坐进车里。 正准备带上车门,就看到站在大门前的贺觉臣正望着这边。 他蓦地想起今天早上,贺觉臣让他不能装作没听到的那句话。 然而他却想不到要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他对贺觉臣的感情很复杂,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几年里,他从来没想过还会再遇见贺觉臣,因此也没有思考过他跟贺觉臣的这段关系该何去何从。 他以为分别就是他们的结局,也早就决定独自一人度过余生,可现在贺觉臣又闯进了他的世界,就像几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他不能够再像以前一样,只是因为心动就让贺觉臣进入他的生活。 车门关上,裴远溪直视前方,没有看车窗外越来越远的身影。 * 投资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双方都没有什么问题,便约好时间签署投资协议。 签协议那天,贺觉臣依旧亲自到场。 公司里的员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气场逼人的人物,都有些紧张,没想到在会议桌上,贺觉臣却意外地好说话。 不但对协议内容没有任何意见,投资金额也大方得吓人。虽然成果产出要求严格了些,但对方还带了团队过来,所以也不算过分。 再说,这个项目由裴远溪负责,再严格的要求那都不算事。 他们也注意到,这个年轻有为的投资人对裴远溪很是赏识,整场会议都很关心裴远溪的看法,还作出了不少让步。 这让他们更有信心,这个项目一定能让他们公司进一步扩张。 会议结束后,员工们陆续离开会议室,只剩下首座的两人还坐着没动。 其他人都以为他们还有事情要谈,并没有在意,离开时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偌大的会议室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裴远溪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到一旁,终于抬眼看向对面静静等待的人。 他没有让贺觉臣留下来,但对方却似乎察觉到他有话要说,坐在座位上没动。 裴远溪缓缓开口:“那天晚上你说的话……” 话还没说完,贺觉臣放在桌上的手顿时绷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我没办法给你答复。”裴远溪平静地说完了下半句。 他这几天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依然没有答案。 他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但他也无法骗自己,说他对贺觉臣已经完全没有动心的感觉。 贺觉臣的脸色苍白,心里一阵刀割般的疼痛。 他给裴远溪的问题只有好或者不好两种回答。 而裴远溪没有说好,自然就是另一个回答,即使再委婉,他也能听出来。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清楚裴远溪不可能轻易原谅他,但听到裴远溪亲口拒绝,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这也再次提醒他,裴远溪早就不是那个满眼都是他,会温柔地包容他,也会心疼他的人。 他低头盯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看了一会,才抬起头,低哑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三年来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再见到裴远溪,所以这点挫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不会就此放手。 裴远溪垂了垂眼,又想起什么:“如果你这次跟我们合作,是因为私人原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不是看不出贺觉臣有意讨好他,那笔资金不是小数目,他不想贺觉臣以后后悔。 贺觉臣眼神专注地盯着他:“我做这个决策不因为别的,只是相信你的能力,就算坐在这个位置的是别人,也会选择跟你合作。” 裴远溪眼里划过怔然,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员工推门走进来,朝他们歉意地点头:“不好意思,我进来拿东西。” 裴远溪不再说什么,拿着文件夹起身,对贺觉臣道:“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在办公楼的门口停下。 司机已经下车帮忙拉开车门,贺觉臣走到车门前,又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目送的人。 上午的办公楼前没什么人,只偶尔有人进出,玻璃自动门开开合合。 贺觉臣驻足在原地,回头看了片刻,才低声道:“下次见。” “……嗯。”裴远溪没想到他停下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顿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 那道身影终于弯腰坐进了车里。 第80章 离春节越来越近, 街边的路灯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装饰,公司门口也贴上了崭新的春联。 年底的事情忙完后,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放假的喜悦中。 在这个特殊时期, 裴远溪也没急着展开项目, 只是带着团队的人先做些前期准备, 不至于在年底还忙得不可开交。 一开始, 他还担心贺觉臣会像上次一样,以工作上的事为借口, 要求跟他见面或其他。 但这次贺觉臣似乎是诚心想合作, 没有动别的心思, 平时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出现, 其他时候都是让助理过来。 他不知道的是, 作为贺觉臣身边的人,助理也是日理万机,只有关于他的事才会亲自过来。 这天上午, 裴远溪正跟团队的人在会议室聊项目, 门突然被推开。 贺觉臣那张引人注目的脸出现在门后, 唇边带着友好的笑意,身后跟着几个人走进来。 “各位辛苦了,我给大家带了咖啡。” 他身后的下属把手里提着的咖啡放在会议桌上。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纷纷起身去拿咖啡,热情地跟贺觉臣道谢。 虽然贺觉臣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过来都会带点东西,跟他们说话也没有架子, 所以团队的人很快跟他熟了起来。 今天在会议室并不是谈论正事,只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大家各抒己见, 气氛很轻松。 所以即使被打断,裴远溪也没有介意,也跟着众人起身过去拿咖啡。 经过贺觉臣身边时,却被轻轻扣住了手腕。 “这杯给你。”耳边响起贺觉臣压低的声音。 贺觉臣生得高大,又穿了一身深色的大衣,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裴远溪微怔了一下,看向垂眼看着自己的男人,迟疑地接过那杯温热的咖啡:“……谢谢。” “今天可真冷啊,就这么一小段路,咖啡都凉了。”有人感叹了一句。 裴远溪捧着咖啡的手紧了紧,指尖感受到杯壁还有些烫的温度。 他看了眼贺觉臣微微敞开的大衣,想起刚才贺觉臣进来时,手里并没有拿咖啡。 难道这杯咖啡一直被贺觉臣捂在大衣里,直到刚刚才拿出来? 裴远溪心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在会议室头脑风暴了一上午,众人都有些累了,正好趁现在休息一会,捧着咖啡聊天。 裴远溪喝了几口热咖啡,身体也热了起来,把咖啡放到一旁,拿起鼠标整理刚才记录的内容。 “裴总。”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他抬头看过去,是项目团队里的一个人,“刚才提到的这个方案,我们可能做不了……” 那人端着电脑过来,边说边在电脑上写写画画,让他更快理解。 对方是贺觉臣带来的专业团队中的人之一,这些人比他们公司的人能力高出一大截,裴远溪常常会去向他们请教问题。 现在看着屏幕上浅显易懂的内容,他轻轻皱起了眉,也感到有些棘手。 刚才大家都在集思广益,他匆匆记下这个方案,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研究可行性。 但现在看这人的分析,也知道应该行不通。 正当两人在小声讨论的时候,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这有一个办法。” 两人都抬起头,就看到贺觉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微笑地看着他们。 旁边的人立刻跟他打招呼:“贺总。” 贺觉臣单手把半人高的白板拖了过来,拿起笔在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下模块划分和几个公式,有力的字迹很快布满了整块白板。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站在不远处围观,不敢出声打扰。 最后一笔落下,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远溪看着白板上的内容,也有些出神。 “不错,这样就能完美解决我们的问题了!”刚才跟裴远溪讨论的那人有些兴奋地感叹一声。 其他人回过神来,纷纷跟着恭维。 “不愧是贺总,能想出这么完美的点子。” “还是贺总有办法!” 一片称赞中,贺觉臣放下笔,只看向坐着没动的裴远溪。 而裴远溪却在想另一件事。 贺觉臣学的专业跟这些根本不沾边,又怎么会懂这些? 而且这水平还不只是业余,可能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出不少。 现在想来,贺觉臣带来的那个团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人才,应该需要花不少时间培养。 贺觉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一切? 他静静地看向站在白板旁的人,周围的喧嚣都如潮水般褪去。 会议室里的气氛正热烈时,门突然又被人推开。 孟煜气定神闲地走进来,环顾一圈:“大家都在呢。” 他听说贺觉臣来了,便过来打声招呼,见桌上还有没动过的咖啡,顺手拿了一杯。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他摆了摆手,找了个座位坐下。 等员工们又继续讨论起来,他才看向贺觉臣旁边的那块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在他看来像是天文。 他的专业能力其实并不怎么样,经营才是他的长处,所以坐在这里,周围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明白。 而被众人簇拥着的贺觉臣,在他进来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很多,对他的态度也不算热情。 孟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早就察觉到贺觉臣对他有意见,但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难道他无意间得罪过贺觉臣? 想不明白就不想,孟煜翘起二郎腿,拿出手机刷了起来。 刚刷了一会,突然眼睛瞪圆,不可置信地举起手机看了又看,然后犹豫地朝会议室中间的人看了一眼。 没等他想好要不要过去打扰,门就猛地被人推开,等在外面的贺觉臣的下属脚步匆匆走进来。 只见那人低声跟贺觉臣说了几句什么,贺觉臣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旁边的裴远溪,眉眼微沉。 下属离开后,贺觉臣跟众人说了声有事要回去一趟,又不明显地看了裴远溪一眼,就匆忙地离开了。 孟煜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要看裴远溪,但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 等贺觉臣一行人离开后,他立刻几步走到裴远溪身旁,小声说:“你猜发生了什么?” 裴远溪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出了问题:“怎么了?” “喏,你看这个。”孟煜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上面赫然是一条娱乐新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八卦呢。” 裴远溪接过手机,看完上面的内容后,瞳孔微缩,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件事竟然还会被人翻出来。 人人都爱看八卦,虽然这件事小到不起眼,甚至不能算是花边新闻,但由于主角是从来没有八卦的贺觉臣,还是被炒了起来。 他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消息,现在才知道,贺觉臣的关注度竟然这么高。 从网上的讨论来看,大多数人也不认识这个过于低调的商界新贵,但在看到别人介绍的他手下的产业后,都立刻对这个人提起了兴趣。 更别说看到新闻图里那张顶级帅脸,不管什么角度什么光线都如此完美,更是引起了一阵狂潮。 “这些人还真无聊。”孟煜飞快划着手机屏幕,边吃瓜边跟裴远溪吐槽,“都大学时候的事了,又不是什么大新闻,连人家谈恋爱也要管。” 裴远溪想起刚才看到的那条娱乐新闻,连当年论坛讨论的帖子和在现场的人都找出来了,也难怪能扒出那么多真实细节。 他拿出手机,刚打开社交软件,就看到几条标题挂在娱乐版块最显眼的地方。 [分手分得不体面,如今谁该后悔?] [前豪门弃子与初恋情人的分手内幕曝光] [曾被讽“扶不起”,如今身价翻倍,网友热议“昔日情侣谁才是赢家”] 每条标题都不约而同地暗示两人分手是因为贺觉臣被前任看不起。 这样既能更有话题度,也能把恶评引到那个前任身上,避免得罪贺觉臣。 孟煜没注意到裴远溪的脸色不对劲,又随口道:“不过这点小事,贺总也不至于急成那样吧,对方又不是公众人物,买点通稿就能解决了。” “再说了,这些新闻也没对他不利,他还能踩一脚那个什么前任,借此营销一波……” 说到这,孟煜也觉得自己有些不道德,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当然,最好还是什么都不回应,直接把事情压下去,反正没人知道那个初恋是谁,让那个人背一下锅也没啥。”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他才发现裴远溪一直都没说话,转头看过去:“裴哥,你怎么了?” 裴远溪关掉手机,摇了摇头:“没事。” 他知道孟煜说得有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回应不解释,那些媒体为了讨好贺觉臣,自然会发布有利于贺觉臣的言论。 至于他这个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就算成为牺牲品也没人在意。 孟煜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午饭时间已经过半,会议室里的其他员工早就走得差不多了。 “都这个点了,走,吃饭去。” 两人去食堂吃了午饭,到那的时候,发现几乎每张餐桌都坐满了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聊关于贺觉臣的娱乐新闻。 “真热闹啊。”孟煜看了一圈,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等他们买好饭端着盘子回来,这么会功夫,网上的讨论已经爆发式增长。 孟煜拿出手机看了会儿,即使他不认识贺觉臣的那个前任,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前任现在说不定过得比他们都好呢。” 裴远溪只在最开始看了一下那些讨论,后来就没有再拿出手机,听到孟煜的话只是笑笑。 虽然他现在不能说过得比所有人都好,但他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所以也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 回办公室的路上,裴远溪先后接到了程安志和方茂的电话。 两人虽然没有提网上那些事,但语气明显很担忧,确认他没有受那些言论影响后,又寒暄几句,才挂断电话。 经过公共办公区时,就看到一群人围在电视下方,仰着头看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节目。 “咦,这不是vienix的新产品发布会吗?”孟煜抬头看了眼。 他记得vienix是贺觉臣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其他员工见到孟煜和裴远溪,主动解释道:“是啊,本来这场发布会贺总不会露面,但他竟然出现了,现在热搜全在讨论这件事。” 原本没什么人关注的新闻台,就因为贺觉臣的出现,收视率瞬间飙升。 年轻有为的帅气新贵,不为人知的旧恋情,和后悔莫及的前任,不管哪个都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 各大媒体也都提前写好了新闻稿,打算等贺觉臣一回应这件事,就立刻发出去。 反正回应内容肯定是“对这段感情很遗憾,希望大家不要过多关注”之类的套话,他们只需要添油加醋一番,引导众人的注意力放在那个前任身上,就能获得一波热度,还能顺便讨好贺觉臣。 在一片闪光灯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后台走出来,神色冷峻,毫无温度的黑眸看向面前的镜头。 举着话筒的记者们被那个眼神扫了一眼,莫名浑身发冷,竟不敢上前。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没人敢第一个向贺觉臣提问。 然而没想到的是,贺觉臣主动接过了离得最近的话筒,冰冷磁性的嗓音清晰地响起。 “关于今天网上的言论,我有几句话要说。” 裴远溪的手指微蜷,望着电视里剑眉星目但面无表情的男人。 “当年我们分开,是因为我年轻不懂事,犯了不该犯的错,给他带来了伤害。”贺觉臣看着镜头,缓缓一字一句,“他那时很爱我,但我没有珍惜,这是我至今为止最后悔的一件事。” 话音落下,电视里和电视外都静了一瞬,紧接着“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真是疯了……”孟煜小声喃喃。 裴远溪的心跳慢了半拍,怔怔地看着屏幕里的男人。 似是若有所觉,眉眼冷淡的男人忽然定定地看向镜头,低沉的声音有些哑:“也许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但时至今日,我都深爱着他。” 第81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天的发布会还没结束, 网上已经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震惊全网的事。 原本是“前任识人不慧后悔莫及”的戏码,却摇身一变成了“商界新贵对前任虐恋情深”, 让网友在震惊之余, 还有些被打脸的尴尬。 就在几十分钟前, 他们还在网上嘲笑那个前任该后悔到撞墙, 没想到事情跟他们猜的完全相反。别说后悔了,人家就连复合的打算都没有。 网上的风向变得很快, 对那个前任冷嘲热讽的言论消失得一干二净。 同时, 提前写好了新闻稿的媒体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还以为这又是一个俗套的剧情, 都准备好用前任的后悔衬托贺觉臣现在的风光, 借此讨好贺觉臣, 没想到竟然会来这一出。 贺觉臣竟然会亲自出现在发布会上,只为帮那个人澄清。 可想而知,如果他们把那些新闻稿发了出去, 会被贺觉臣怎么对付。 他们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回去后立刻把新闻稿大改了一通, 改完后还不放心,又托关系向贺觉臣身边的人求教,该怎么发才合贺觉臣的心意。 一通谨慎的操作后,各大娱乐媒体才陆续发了新闻,一改向来尖酸刻薄的风格,写的内容跟儿童文学差不多。 没有媒体煽风点火,网上的议论热潮也很快平复。 整个过程中, 那个前任始终没有被透露半点信息,也没有胆大包天的人敢去扒。 就这样,在春节来临之前, 这场风波已经彻底平息。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最开始报道这条娱乐新闻的媒体,竟在一夜间销声匿迹。 这些后续的事情裴远溪都没有再关注。 春节前夕,大街上的红灯笼随风摇晃,偶尔才有一两行人拢紧衣领走过。 裴远溪在空无一人的公司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关掉电闸,锁上大门离开。 公司早就放了春节假,所有人都赶着回家陪家人过年,而他一直都是自己留在这边过年,便来公司把年底的事务处理完。 整栋办公楼都见不到一个人,只在门口站着一个值班的保安。 裴远溪朝保安点了下头,走出玻璃自动门,湿冷的寒风扑面,几乎要在皮肤表面结一层冰霜。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一片冷清,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路两边枯黄的树枝。 忽然,他看见那排枯树中间,有个突兀的深色身影。 裴远溪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停下脚步又定睛看过去,还是看到那个身影在那没动。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才抬腿朝那边走去。 寒风中,两边的树枝沙沙作响,落叶旋转着落下,只有那个身影一动不动。 走近之后,他逐渐看清那人的模样,高大的身形坐在窄小的长椅上,长腿不自在地曲着,脑袋微垂。 上次见到贺觉臣还是在电视上,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那样坦然地说出那些话。 裴远溪垂眼看了他一会,才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贺觉臣就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睛微亮。 那样的眼神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贺觉臣身上,裴远溪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他习惯了贺觉臣在外人面前那副气场凌人的模样,而眼前这个人却像是无家可归的大狗。 “我想见你,所以……”贺觉臣往他身后的公司看了一眼,抿起唇角。 那句话没说完,裴远溪却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 平时贺觉臣还能以项目的事为借口,来公司见他,现在正值春节,这个办法就失了效。 他不知道贺觉臣是出于什么想法,不待在家过年,而是坐在他公司附近等着。 如果他今天没有来公司加班,也不会知道贺觉臣来过。 这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但脚步却没有挪动,顿了顿又问:“不用回家吗?” 跟他不同,贺觉臣还有家人,至少贺觉臣的母亲肯定是盼着贺觉臣能回家的。 “我跟贺家早就没关系了。”贺觉臣没有多解释,脸上的神情也毫无变化,似乎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裴远溪想起那天在餐厅听到的议论,贺家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贺家了。 现在只有在提到贺觉臣时,其他人才会想起还有那么一个贺家。 他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贺觉臣也不再把贺家放在眼里。 就算如此,也不是贺觉臣在春节前夕大老远跑到这个偏远小城的理由。 裴远溪的脚步动了动,想要转身离开。 他今天还要去超市买菜,再晚点过去,超市老板就该回家准备年夜饭了。 他要买好能够撑过新年这几天的食物,不能耽误时间。 坐在长椅上的人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有出声,似乎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来看看他。 落日将地面的影子拉长,橙红色的天光洒在长椅上,将男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 “……走吧。”裴远溪迈开脚步,朝附近的超市走去。 身后静了一瞬,接着响起衣料摩擦的声响和急促的脚步声,挺拔的身影转瞬到了他身旁,紧紧跟上他。 像这样并肩走在去超市的路上,对以前的他们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却恍如隔世。 有那么一瞬,裴远溪会产生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 超市的招牌出现在前方,寒风卷起门口的塑料门帘,打在门上哗哗作响。 推门走进超市,冻僵的身体顿时被暖气包围。 收银台的老板抬头跟裴远溪打了声招呼,又看向他身旁,笑呵呵道:“今天有客人啊。” 裴远溪微笑着应了一声。 旁边正在算账的老板女儿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看到他身旁的男人时,微微一愣,紧接着低头拿出手机刷了起来。 等她不可置信地再抬头看过去时,两人的身影已经走远。 超市里放着喜庆的新年歌曲,零星几个客人站在货架前挑选商品,打电话问家人要买什么回去。 这几年来,裴远溪早就习惯了独自生活,但每逢春节,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难免会想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然而现在,他却抽不出心思来感伤。 贺觉臣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就差没有贴在他身上。 裴远溪走到调料区的货架前,想拿最上方的火锅底料,还没抬手,另一只手已经先帮他拿了下来,放进他的购物车里。 他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专注盯着他的黑亮眼睛。 “……”裴远溪收回视线,走向下一个货架。 他还以为贺觉臣对逛超市这种事不感兴趣,以前他们去买菜时,贺觉臣不是在车里等他,就是走在他身后看手机。 但刚才贺觉臣却能在他抬手的瞬间,猜到他要拿的东西,就连口味都没有拿错。 贺觉臣又是什么时候记下了这些? 超市里都是出来采购的家庭主妇和小两口,两个大男人走在狭窄的货架间,引得路过的人多看了几眼。 走过一个拐角,前方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小裴,你也来买菜呀。” 裴远溪看向站在冰柜前的中年女人,点了下头:“宋阿姨,除夕快乐。” “哎,除夕快乐。”宋阿姨满脸笑容,眼神慈爱地看着他,“今年也不回家吗?” 她跟裴远溪住在同一个小区,平时进进出出经常碰到,只知道他总是独自一人,不清楚他家里的情况。 但对这样一个有礼貌又长得好看的年轻人,自然而然会有好印象。 “嗯。” 宋阿姨笑眯眯道:“要不来阿姨家里吃年夜饭?小芹经常跟我提到你呢,你来了她肯定开心。” 虽然没有问过,但她知道裴远溪肯定是单身,因为平时碰见过那么多次,从来没看到裴远溪身边有人。 而她也看出她女儿对裴远溪有意思,就想撮合一下两人,要是能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婿,她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不用,我……”裴远溪不太习惯面对这么热情的好意,往身旁瞥了一眼,“我今晚有客人。” 宋阿姨这才看向裴远溪身边的男人。 倒不是这人没有存在感,相反,是因为气场太强,她压根没想到这人是跟裴远溪一起的。 男人朝她点了下头,礼貌道:“阿姨好。” 宋阿姨愣了一下,才点头:“你好。”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但又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前段时间,她女儿在电视上看的那个人,就长这样。 可裴远溪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有其他人在场,宋阿姨也不好再聊下去,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裴远溪刚走出几步,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快要被盯穿,转头一看,就撞进那双灼热的黑眸。 “我能跟你回家?” 他想起刚才对宋阿姨用的借口,安静一瞬,却像是默认。 下一刻,就看到贺觉臣的唇角高高扬了起来,手里推着的购物车像要飘起来,歪歪扭扭不走直线。 “小心撞到。”他淡淡提醒,转身走进水果区。 第82章 裴远溪没有买年货的习惯, 但今天家里来客人,还是多少要买一点东西回去。 他在水果区挑了点水果,又买了点零食和坚果, 都是能摆在桌上招待客人的东西。 一只修长宽大的手伸过来, 悄无声息地往购物车里放了一副春联和福字。 裴远溪只当作没看到。 购物车一点点装满, 他们朝收银台走去, 远远就看到老板女儿发光的眼神。 待他们走过去后,她一边帮他们扫商品, 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贺觉臣, 问:“那个……您是那个贺……吗?” 虽然她没有完整说出名字, 但三人都清楚她说的是谁。 贺觉臣没有立刻承认, 转头看了一眼裴远溪的脸色, 才略一点头。 老板女儿顿时瞪大眼睛,惊讶地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 这两人不但在这么重要的节日一起逛超市,刚才贺觉臣还要看裴远溪的脸色才说话, 关系一看就不一般。 她最近天天都在网上吃瓜, 抓心挠肝想知道贺觉臣的前任该长成什么天仙样, 才能让贺觉臣念念不忘,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知道裴远溪就是那个人后,她顿时觉得这个离奇的新闻变得合理许多。 裴远溪接过她笑容灿烂递过来的购物袋,也回了一个微笑,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 这家超市离他家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 一路上,贺觉臣都在不停地朝四周张望, 将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 小区背靠海岸线,规划整齐,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周围没什么高楼, 视野开阔,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海天交接线的地方。 这些年里,裴远溪就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其实不喜欢靠海的地方,从海上吹过来的风总带着点淡淡的盐味,空气总是潮湿的,地砖缝里常年生着些细小的苔藓。 但此刻他却想赖在这里不走,直到裴远溪的世界再次能够容纳他。 走进单元门,搭电梯上去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梯两户的户型。 刚踏出电梯门,贺觉臣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只见宽敞明亮的楼层里,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有小孩的滑板和足球,还有一些零食礼盒。 裴远溪像是习以为常,越过那些杂物,径直走到自己门前,按下指纹锁。 “这些都是他们的东西?”贺觉臣指着对面邻居的门问道。 那道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大人的阵阵笑声和小孩的尖叫玩闹声。 “嗯。” 贺觉臣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邻居肯定是看裴远溪脾气好,才得寸进尺,东西都快堆到他们家门口了。 他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弯腰把那些东西都搬回了邻居门前。 单车和滑板这些摆不下的东西,便拉开楼梯间的门,一手一个拎了出去。 也许是动静太大,对面的门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看到堆在自己家门口的杂物,和站在门口的裴远溪,他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呢?” 他们家比裴远溪先搬进来,一开始看对面住的是个年轻男人,还有所顾忌,后来发现裴远溪家里只有他一人,又没什么脾气,就占起了便宜。 “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你一个人住又用不到,多浪费?”他用牙签剔着牙,眼神嘲讽地上下打量裴远溪,“我们一大家子东西多,你体谅体谅。这大过年的,你自己不过节,也别打扰我们团圆吧。” “想过个好年的话,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从楼梯间进来的贺觉臣脸色微沉,拍了拍手上的灰,眯眼看向门口的人,“不然下次就要麻烦你们去垃圾场捡了。”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愣了一下,气得脸色发青。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敢骂回去,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捡回去,也不敢去拿被扔到楼梯间的东西,用力关上了门。 贺觉臣走到裴远溪身边,笑了笑:“我们进去吧。” 裴远溪对他的行为没有发表意见,拉开门进去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子,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颜色偏冷,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处处都透露着生活气息。 阳台门关着,外面是一片沉静的海。 在踏进这间房子的一瞬间,贺觉臣的心脏就剧烈跳动起来。 这里只有裴远溪一个人的生活痕迹,明显是一个单身男人居住的地方。 他浑身的血液沸腾,只想立刻在这里的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气息,让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主人。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跟想要占地盘的狗没什么两样。 “东西放桌上就行。”裴远溪脱下外套挂起来,指了一下餐桌。 他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看到贺觉臣把购物袋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桌上,倒是比他想的会干活。 今晚虽然是除夕夜,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本来打算做个小火锅应付一下。 现在来了客人,还是要炒几道菜。 刚拿起桌上的食材,就被旁边的贺觉臣接了过去:“我来吧。” 裴远溪微怔了一下:“你会做饭?” 贺觉臣轻轻嗯了一声。 裴远溪半信半疑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春节这几天超市都不开门,所以今天买的这些东西除了做年夜饭,还要支撑接下来的几天。 贺觉臣取下岛台旁挂着的围裙,低头给自己系上,走到洗手池前忙碌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这间房子里第一次有了别人发出的动静。 裴远溪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 电视声给房子里添了些热闹,他的目光却没有看电视里的节目,而是落在半开放式厨房里的那道身影上。 那道宽肩窄腰的背影站在洗手池前,正在处理等会要下火锅的食材,处理好的食材装进大大小小的碗碟,摆在岛台上。 接着,又热锅烧油炒了几道菜。 裴远溪收回视线,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厨房里竟然没有传来别的动静,也没飘来烧焦的味道,一切都很正常。 看了两集无聊的电视剧,耳边就响起贺觉臣叫他过去吃饭的声音。 只见餐桌中间摆着一个电火锅,里面的番茄汤正在咕噜咕噜冒泡,周围除了下火锅的食材外,还有两盘炒菜。 贺觉臣在他坐下后,目光就一直定在他身上没挪开,直到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 “……还不错。”裴远溪被那道灼热的视线盯着,不得不开口点评。 贺觉臣的额上还有些汗水,听到他的话顿时舒展眉眼,唇角勾了起来。 电视里的广告播完后,春晚终于开场。 两人坐在并不算大的餐桌前,边看春晚,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门外传来邻居家的吵闹声,在这个寒冷的团圆夜,裴远溪却没像以前一样感到寂寥。 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贺觉臣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肥牛卷,看准时机夹起,又送到裴远溪的碗里。 一餐饭的时间,贺觉臣的电话响了很多次,但都被他一一挂断。 只有一通电话打来时,他神情微顿,起身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 阳台门虚掩着,裴远溪只能听到他对着电话喊了声“妈”,剩下的话就听不清了。 没过多久,贺觉臣就回到了餐桌前,面色如常地给他夹菜。 晚餐后,裴远溪刚要收拾桌子,贺觉臣已经端起叠在一起的碗碟,放进洗手池,挽起袖子洗了起来。 他只能把让贺觉臣回家的话吞了回去。 电视上的小品演员表情夸张地说着台词,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 裴远溪眼睛看着屏幕,注意力却放在哗啦啦的水声上。 他在想等会要怎么开口让贺觉臣回去。 时间已经不早,从这里开车到s城还需要一个多小时,贺觉臣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跟他母亲或其他朋友一起跨年。 水声停下,贺觉臣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赶在裴远溪前面开口:“这个我帮你贴上去吧。” 他拿起今天在超市买的春联和福字,朝裴远溪弯起唇角。 那件围裙在他身上还没脱下来,手上的水也还没干,被汗水打湿的一缕黑发贴在额前。 今晚贺觉臣进门后,似乎就一直在忙碌,连沙发都还没有坐过。 裴远溪没法开口把一直干活的人赶走,于是又答应下来。 他们拿着春联走出去,拆开包装,在春联后面贴上双面胶。 贺觉臣先拿起横批,踩上矮凳,在门上方比了比:“这样可以吗?” 裴远溪后退几步,看了看:“歪了,再往右边点。” 贺觉臣照做,贴好了横批之后,又把上下联也贴了上去。 他们的说话声引得对面的中年男人出来看了一眼,见他们在贴春联,脸色有些怪异,大概没想到裴远溪家里会住进别人。 一个小孩从他身后跑出来,看到他们门口崭新的春联,也闹着要春联。 “我们家没买。”中年男人黑着脸说完这句,把小孩拖进去,关上了门。 贴完最后一个福字,裴远溪看着门上喜庆的装饰,眼里有了些暖意。 回到家里,电视里的春晚正在表演一个舞蹈节目,优美的旋律在客厅回荡。 餐桌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洗手池也擦得反光,一眼看过去再没有能干的活。 裴远溪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是时候让贺觉臣回去了,一转头,才发现身后的人离他很近。 连对方眼睫的弧度和眼底的暗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灼热的呼吸轻轻打在他脸上,贺觉臣垂眼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利落地锁上门,嗓音低哑。 “我能留下吗?” 第83章 电视里的舞蹈演员站成一排谢幕,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衬得屋内更加寂静。 玄关处,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个拳头宽, 远看就像一对亲密的眷侣。 裴远溪微微怔了片刻, 往后退了一步, 跟眼前的人拉开了距离。 “我家没有多的房间。”他垂眼道。 话中婉拒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管是谁都能听出来,更别说聪明过人的贺觉臣。 但对方偏偏像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不依不饶:“我可以睡沙发。” 裴远溪的眉尖蹙了起来, 目光落在别处:“被子也不够。” 虽然这个城市的冬天还算暖和, 不至于冻坏人, 但在客厅不盖被子睡一晚也肯定会感冒。 贺觉臣不担心自己会感冒, 只担心裴远溪铁了心赶他走。 他安静了一会,才慢慢转身,手放在刚刚锁上的门把手上, 迟迟没有扭动。 “距离新年的钟声还有一小时, 让我们一起在歌声与欢笑中……” 春晚主持人饱含激情的声音响起, 跟此时的气氛不太合衬。 贺觉臣站着没动,垂了垂眼,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小声道:“正好,在高速上还能赶上倒数。” 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他的手指轻轻扭动门锁,发出“咔”的一声。 “……过来坐吧。”裴远溪的声音终于响起。 贺觉臣微垂着脑袋,像是愣了一下, 转过头:“可以吗?” 裴远溪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看他,走到沙发前坐下, 看起了电视。 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两个相声演员站在话筒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逗趣。 他认真地看着电视上的表演,莹润的眸里映着屏幕光。 贺觉臣的唇角很轻地勾了一下,大步走到他身旁坐下。 沙发并不算宽敞,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难免拥挤,肩膀不可避免地贴靠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电视。 裴远溪的注意力是真的在电视上,贺觉臣却连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熟悉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尖,余光里是那双白皙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得一丝不苟。 他的心思全在裴远溪身上,连春晚在放什么节目都没注意。 这最后的一个小时似乎格外漫长。 寒风从留着通风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人手脚冰凉。 裴远溪起身拿了一条毛毯过来,盖在身上,手脚都缩在了里面。 客厅开着空调,盖上毛毯后浑身都暖烘烘的,他的眼睛眨得越来越缓慢,最后还是没撑住,歪着头睡着了。 听到身旁的呼吸逐渐平稳,贺觉臣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转头看过去。 暖黄色灯光下的轮廓柔和又安静,纤长的眼睫在脸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眉眼褪去平日的疏冷,不设防备地舒展开。 贺觉臣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去碰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又在空中顿住,最后只是帮他把滑落到膝盖的毛毯拉到肩膀,再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 柔软的黑发蹭在颈间,轻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的画面,久违地感到无比的安心。 电视右上角的时间离零点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年,他却想让这一刻停留得久一些。 阳台外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远远能看到绚烂的烟花在海面上绽放。 靠在他肩膀上的人动了动,像是被烟花声吵醒了。 裴远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直起身看向窗外:“……几点了?” 话音刚落,电视里就传来主持人激昂的声音。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美好的未来……” 竟是快要到零点了。 他没有守岁的习惯,如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许会关掉电视进房间继续睡。 但现在身旁还坐着一个硬要留下来跨年的人。 他强撑着睡意,看向电视,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正在齐声倒数。 “十、九、八……” “困就再睡会,我抱你去房间。”耳边传来贺觉臣低沉的声音。 裴远溪摇了摇头:“睡够了。” 这一觉虽然不长,但暖融融的很舒服,心里也莫名的安稳,比在床上睡得还沉。 他感觉脸上有些热意,似乎是缩在毛毯里暖和过头了。 阳台外面的烟花越来越多,快要布满整片天空,他推开身上的毛毯,想要去外面透透气,顺便看看烟花。 刚要起身,手指忽然被很轻地勾了下,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新年快乐。” 无数朵烟花在夜幕上绽放,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新年的钟声也同时敲响。 裴远溪眼底映着绚烂的烟花,恍惚片刻,才低声道:“新年快乐。” 电视里的主持人欢天喜地说着贺词,烟花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争相升上夜空,照亮海面。 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守岁,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四个新年,不知不觉间,过去的往事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身旁许久没传来动静,裴远溪转头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似乎从他醒来到现在,那道视线都始终没有挪开。 他对贺觉臣的模样太熟悉,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轮廓,即使几年没见,也丝毫没添陌生。 只是他没想到,几年后的现在,在异乡跟他一起迎接新年的,还会是这个他熟悉的人。 他嘴唇微动,又别开脸,最后只说:“去看看烟花吧。” 贺觉臣愣了一下,眼睛微亮,用力点了点头:“好。” 电视还在播放着节目,但沙发上的两人已经走到了阳台上,扶着栏杆,眺望远方绚丽的烟花。 贺觉臣眼里只能装下身旁仰头看烟花的人。 夜风吹过,他柔软的发丝轻轻晃动,金红色的光映在他侧脸上,眼睫也闪着细碎的光。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直到外面的烟花慢慢停了。 贺觉臣帮他理了理微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风大了,进去吧。” 这个动作让裴远溪怔了一下,低头匆匆进去了。 电视里已经唱起了难忘今宵,外面的喧闹声也渐渐平静。 夜色已深,裴远溪也打算回房间睡觉了。 他说家里没有多的房间和被子,倒不是借口。 之前装修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一个人长久住下去的打算,所以只装修了一间卧室,其他房间都没有床。 而被子虽然有多的,但前几天天气冷,他全都拿出来给自己盖了。 他找出没穿过的换洗衣物给贺觉臣,又从自己床上拿了一条被子放在沙发上。 做完这些,他告诉贺觉臣洗手间的位置,就回房间洗澡了。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看到贺觉臣也已经洗完澡,在沙发上躺着,长腿要曲起才能放得下。 注意到他,贺觉臣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像是丝毫没有不情愿:“晚安。” “……晚安。”裴远溪关掉客厅灯,转身回了房间。 黑暗中,贺觉臣拥紧了身上的被子,嗅到属于裴远溪身上的清淡香气,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天早上在酒店醒来,发现裴远溪就躺在自己怀里的心情。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又梦到了以前某个温柔的清晨,直到裴远溪的发丝蹭在他的下巴,呼吸落在他的胸口。 现在想起来,那仍然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贺觉臣低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裴远溪刚醒来,就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 他睁开眼懵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家里还有别人。 走出房间,就看到贺觉臣站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 “醒了?” 裴远溪缓慢地点了下头。 贺觉臣端着两碗东西走过来,放在餐桌上:“尝尝味道怎么样。” 裴远溪在餐桌前坐下,摆在面前的是一碗南瓜粥和两块巧克力华夫饼,都是很简单的早餐,但香甜的气味扑鼻。 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粥,身体也暖了起来。 在新年的早上,能一醒来就吃到合口味的早餐,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 裴远溪咬了一口华夫饼,想着贺觉臣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这些。 这不应该是贺觉臣会感兴趣的事。 正想着,贺觉臣就端着一份跟他一样的早餐,在他对面坐下。 窗外的天气很好,云淡风轻,两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早餐。 吃完最后一口,裴远溪用纸巾擦了擦嘴,像是不经意道:“冰箱里的水果你带点回去吧。” 贺觉臣收拾餐桌的动作一顿,眼里有了笑意:“好。” 虽然他能听出裴远溪是在赶他回去,但这样平常的对话,让他想起了以前。 就好像裴远溪还是那个时常想着他的人。 收拾好餐桌和厨房后,贺觉臣又把沙发上的被子叠好,把浴室里的水痕都清理干净,做足了一切可以拖延时间的事。 他成功拖到了午饭时间,又主动下厨做饭,接着再把上午的活重复一遍。 就这样到了下午,他被裴远溪塞了满手的水果和零食礼盒,送到了家门口。 门已经打开,贺觉臣站在门口,薄唇紧抿,脚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 在裴远溪家里度过的一天太短暂,他恨不得在裴远溪家里赖到大年十五。 他站在门口不走,裴远溪也没办法关门。 在这个时候,裴远溪才能清楚意识到,面前这人的确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毛孩。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像是妥协般抬手帮贺觉臣整理了下衣领,刚要放柔语气哄他走,电梯门就开了。 人还没出来,熟悉的嗓音已经响起:“裴哥,我来给你拜年了!” 孟煜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出来,看清门口站着的两人后,猛地瞪圆了眼。 第84章 空气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三人一时都无法对此时的情况作出反应。 几秒后, 定格的画面才动了起来。 孟煜震惊地指着贺觉臣,问:“他怎么在这?” 贺觉臣不明显地咬了咬后槽牙,问:“他这么早来给你拜年?” 裴远溪:“……” 后面那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但还是要找个借口应付孟煜。 “他也是来拜年的。” 孟煜脸上震惊的表情收了起来, 变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想起自己刚才的动作和语气都不太礼貌, 他立刻端正态度, 朝贺觉臣露出一个笑容:“贺总,新年好。” 贺觉臣冷冷地应了一声。 孟煜习惯了贺觉臣对自己冷淡的态度, 提着满手的礼盒往门里走, 招呼道:“都站着干什么, 进去坐吧。” 他看到贺觉臣手里也提着东西, 以为贺觉臣也才刚到。 至于出电梯时看到的那一幕, 早被他忘到了脑后。 “裴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在门上贴春联,刚才电梯门一开, 我还以为走错了呢……”孟煜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还站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 裴远溪没说什么, 转身走进门里, 而贺觉臣也顺理成章地重新回到了裴远溪的家。 孟煜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车熟路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还给贺觉臣也倒了一杯。 然而不知为何,贺觉臣的脸色似乎更不好看了。 孟煜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在沙发上坐下,刚要跟裴远溪说话,一道声音先插了进来。 “孟总怎么这么有空, 初一就来同事家拜年。” 孟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不也初一就来合作方家拜年吗,明明比他还更奇怪。 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笑着回答:“我有个亲戚也住这小区,所以顺便来裴哥家坐坐。” 听到他没有否认“同事家”这个说法,贺觉臣的脸色终于舒展不少。 没人想在大年初一还要面对着合作方,孟煜吃了一点水果,就说父母还在车里等着,要先走了。 裴远溪起身把他送到门口,又谢过他送的东西。 等孟煜进了电梯,裴远溪也没关上门,只是转头看向还坐在沙发上的贺觉臣。 不用他开口,贺觉臣已经自觉地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东西,走到了门口。 还没走出去,又停下脚步。 裴远溪的眉毛皱了起来。 然而贺觉臣只是垂眼盯着他,低声说了句“年后见”,接着就走进了电梯。 裴远溪微怔,望着电梯显示屏的数字下降到最低层,才关上了门。 * 年后上班,公司里的人都有些无精打采,领到孟煜的开工红包才打起精神。 办公椅还没坐热,公司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贺觉臣出现在公司门口,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径直朝裴远溪的办公室去了。 众人纷纷感叹贺觉臣太热爱工作,开工第一天就亲自过来找裴远溪聊工作。 孟煜听到贺觉臣来了他们公司的消息,有些纳闷。 这才刚过完年,应该有不少要处理的事才对,更别说贺觉臣这样的大忙人。 总不至于因为投资的一个小项目,不远万里地跑过来。 他留了个心眼,频繁地进出办公室,每次经过裴远溪办公室时都往里面看。 一个上午过去,贺觉臣终于从裴远溪办公室出来了。 只见两人在门口站了会,不知道裴远溪说了些什么,贺觉臣的眉眼含笑,伸手碰了下裴远溪的手背。 孟煜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合作伙伴会做出来的动作。 反正贺觉臣就不可能来摸他的手背。 早被他遗忘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那日他去裴远溪家里拜年,似乎还看到裴远溪在帮贺觉臣整理衣领。 这样一想,贺觉臣初一就去裴远溪家里拜年,也很不正常。 孟煜心里敲响了警钟,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贺觉臣跟裴远溪不是普通的合作关系,那会是什么关系? 那天之后,每次贺觉臣来公司,孟煜都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结果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贺觉臣每次过来都会给所有人带咖啡或者奶茶,但裴远溪那杯一定要单独给;贺觉臣跟项目团队的其他员工沟通不多,但跟裴远溪一聊就是几小时;贺觉臣跟别人总是保持距离,但每次都恨不得贴在裴远溪身上…… 再说,贺觉臣来他们公司的频率本身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孟煜想起过年回家时,他姐夫对他姐就是这个态度,甚至还比不上贺觉臣。 所以,贺觉臣对裴远溪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的大脑有些死机。 虽然裴远溪跟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但那个人可是贺觉臣啊。 那个面对着无数个镜头,坦然地说出他还深爱着初恋的贺觉臣啊。 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贺觉臣心里还有别人。 孟煜绝对不愿意看到裴远溪被别人欺骗感情。 他又观察了几天,决定找裴远溪谈一谈这件事。 这天午休,孟煜约裴远溪去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坐坐。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但裴远溪还是答应了。 午休时候的咖啡店几乎坐满了人,咖啡机的运转声响个不停,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咖啡香。 裴远溪坐下时还在回复群里的工作消息,刚发出去,就看到孟煜朝自己摊开手掌。 “手机都收起来,我要跟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裴远溪还以为他指的是公司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交到了他手上。 孟煜把两人的手机都放进了桌旁装白糖和吸管的抽屉,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 “你跟贺总有情况?” 裴远溪微微一怔,第一反应是孟煜看到了什么,不知道对方已经观察他们很久。 因此他刚想开口否认,就见孟煜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我都看出来了,你不用骗我。”孟煜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是他在追你,对吧?” 这样说似乎也对。 裴远溪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孟煜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贺觉臣。 打谁的主意不好,要打他裴哥的主意。 “裴哥,不是我说,贺总那样的人你根本不用考虑。”他没有劝人的经验,只能有话直说。 裴远溪眼神微动,问:“为什么?” 他最近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虽然现在的贺觉臣还是会让他心动,但他已经不是可以胡闹的年纪,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所以直到现在,他还在犹豫。 现在他倒挺想听听孟煜这个旁观者的看法。 一听到裴远溪还在问为什么,孟煜就有点想扶额了。 看来裴远溪还真的对贺觉臣动心了,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先问他为什么不行。 以前还没看出来,贺觉臣那人的手段这么了得。 “你应该也知道,贺总的身份不一般,跟那样的人在一起要考虑的事很多。”孟煜耐心地给他分析,“比如他家里能不能接受你,又比如他身边的圈子你能不能融进去。” 前面那个问题裴远溪已经不用担心,但后面那个问题让他产生了一丝犹豫。 以前跟贺觉臣在一起的时候,贺觉臣的确没有把他介绍给身边的朋友。就连唯一那次跟贺觉臣的朋友一起吃饭,还是路上碰巧遇到了。 见他犹豫,孟煜连忙继续道:“而且啊,那么多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俩的事肯定会被爆出去,就像前段时间那个新闻一样。要是你俩再闹掰了,你能承受得住那些舆论吗?” 裴远溪仍是沉默,知道孟煜的话无法反驳。 孟煜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被说动,松了口气,往后靠在了座椅上,换了个轻松的口吻:“裴哥,我看你也是一时被他迷惑了吧,连前段时间的新闻都不记得了。” 关于贺觉臣的新闻也就一个,裴远溪想了想:“那个娱乐新闻?” “对啊,他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还对他的初恋念念不忘。”孟煜提醒道。 裴远溪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 “那叫什么来着,对,白月光!”孟煜打了个响指,没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神色,“他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又怎么会真心待你?” “我打听过了,他这些年都没找过别人,一直等着那个初恋。你想想看,谁大学没谈过几个恋爱,但能坚持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他竟然能一直记到现在。”孟煜一说到这个就来了劲,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普通人也就算了,他那样的地位,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能守身如玉到现在,肯定是真爱。” 说到这,孟煜发现自己的话有些自相矛盾。 既然贺觉臣这么爱那个白月光,又怎么会来勾搭裴远溪? 他沉思着打量裴远溪,又觉得对这样完美的人动心,是人之常情。如果他性取向是男,肯定也会动心。 但他还是有必要彻底断掉裴远溪的念想。 孟煜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裴哥,我以前认识过几个不正经的富家子弟,你知道他们心里有白月光的话,会怎么做吗?” 裴远溪被勾起了好奇心,问:“怎么做?” “找替身。”孟煜一字一顿道。 裴远溪又是一愣。 孟煜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说不定跟贺总的白月光长得很像,不,那个白月光应该没你好看……” 裴远溪的眼里划过笑意。 孟煜怕他不放在心上,有些急了:“我说真的,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你不要被他骗了。”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我会好好考虑你今天说的话。” 孟煜这才放下心来,拉开抽屉,拿出两人的手机:“那就好,你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咦?” 打开手机,满屏的未接电话吓了他一跳。 裴远溪打开自己的手机,也看到满屏的未接电话,有公司同事的,也有贺觉臣的。 平时贺觉臣几乎不会打电话打扰他,现在的情况显然有些反常。 “走,公司可能出事了。”孟煜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往外走。 裴远溪也立刻起身跟在他身后。 咖啡店离公司没多远,他们来不及回电话,一路跑回了公司楼下。 远远就看到办公楼门前围着一大群人,拉起了警戒线,烟还在天幕下盘旋。几辆消防车停在路边,警灯闪得刺眼。 孟煜骂了句脏话,拿出手机给公司的人打电话。 裴远溪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向坐在花坛沿上的那个身影。 贺觉臣的头发微乱,黑色衬衫前襟皱巴巴的,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擦伤,指骨上也都是血迹。 几乎是一瞬间,对方就发现了他。 没有任何停顿,贺觉臣起身大步朝他走来,眼眶微微发红。 裴远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面而来的火药气味与滚烫的体温包围住,抱住他的力度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第85章 人群嘈杂, 路边挤满了疏散下来的员工和围观群众。 裴远溪被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耳边的呼吸声急促粗重。 他心底某一处像是被扎了一下, 缓缓抬起手, 在贺觉臣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而抱住他的力道还是没有松开半点, 像是怕一放手, 他就会消失不见。 旁边响起孟煜诧异的声音:“贺总,您这是怎么了?” 任谁看到贺觉臣现在的样子, 都会吓一跳。 他像是刚从火海中出来, 头发被汗水打湿, 脸上还沾着黑色的灰, 小臂和指骨上的伤渗出血丝。 刚赶来的公司员工气喘吁吁地跟他们解释:“火烧起来的时候, 贺总正好到了楼下,听别人说你们不见了,直接就冲进了楼里, 那时候消防车还没来……” 他指了指躺在担架上的两人, 还有些心有余悸:“小王和小李就是贺总救出来的, 后来又过了一会,贺总自己才出来,我们都吓死了。” 孟煜听得目瞪口呆。 他当然能猜到贺觉臣是为了谁冲进去,但没想到贺觉臣会做到这个地步。 员工看到孟煜吃惊的神情,也琢磨出有些不对劲。 刚才恐慌和后怕的情绪占得多,一时没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 才发现不对劲。 就算孟煜和裴远溪还在里面,贺觉臣也不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冲进去救人吧? 他犹豫地看向旁边的两人,只见贺觉臣仍然紧紧抱着裴远溪, 就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裴远溪推了推腰间的手臂,示意贺觉臣先松开。 贴在身上的滚烫身躯终于退开,只是灼热的目光还粘在他脸上。 这时裴远溪才近距离地看到贺觉臣的脸,也看到那张俊脸上沾到的黑灰。 他月白色的衣服也蹭到了贺觉臣身上的血,但他顾不上处理,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动作轻柔地擦了擦贺觉臣脸上的灰。 旁边的孟煜只能望天。 虽然他刚才还劝裴远溪跟贺觉臣保持距离,但现在两人之间都冒出了粉红泡泡,他也没那么没眼色。 裴远溪一点点擦干净那张脸,收起纸巾,看向孟煜:“我先带他去医院处理下伤口。” 孟煜懵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眼里只有裴远溪的贺觉臣。 这么大个人,还需要别人带去医院? 但他识相地把吐槽憋了回去,点头道:“啊,好。有情况我再联系你。” 裴远溪刚要去路边拦车,又被贺觉臣拉住。 “我的车就在那。”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像是在火海中待了太久。 办公楼下的情况太混乱,这时也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裴远溪确认他的伤没有大碍后,便跟他朝路边的车走去。 也许是全部心思都在贺觉臣的伤势上,他没注意到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手指紧紧相扣。 车门拉开,牵着他的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让他坐进了车里。 车驶上马路后,裴远溪拿出手机,看到公司群里都在报平安。 起火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大家都不在办公室,也不知道其他同事的情况怎么样。 他翻了一下前面的聊天记录,也在群里报了安全。 一抬头,看到车子还没开出去多远,而驾驶座上的人时不时就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似乎从刚才开始,贺觉臣就跟失了魂一样,连话都不会说了。 接触到他的目光,贺觉臣才转回头,紧抿着唇继续开车。 一到医院,裴远溪就先去急诊科挂号,带着贺觉臣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贺觉臣吸入的烟尘不多,肺部没什么问题。 裴远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们拿了外用的药,就离开了医院。 在车上,裴远溪收到了孟煜的信息。 这次的起火原因,是他们楼下的那家公司插座过载,引发过热起火。 午休时间没人看着,火势很快就蔓延到整层楼,转眼烧到了他们公司。 那时他们公司只有两个员工在睡午觉,被贺觉臣一手一个拎了出去,所以没人受伤。 裴远溪看完信息,松了口气。 没人出事就是万幸,至于后续问题,都可以慢慢处理。 孟煜又发来一条消息,问他贺觉臣的情况怎么样。 裴远溪告诉他没什么大碍。 孟煜:[听说他那时候二话不说就往楼里冲,几个人都拦不住] 孟煜:[多亏他把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不然那两个躲在休息室睡觉的员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被消防员找到] 裴远溪的指尖一顿,转头看向男人的侧脸。 他不知道贺觉臣那一刻在想什么,也许除了要找到他之外,什么也没想。 车窗外的景象有些熟悉,他朝周围看了几眼,才发现车子一直在医院附近打转。 公司现在是不可能回去了,而他上车后就在看手机,还没来得及跟贺觉臣说要去哪。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贺觉臣为什么默不作声地在附近打转。 是怕问了去哪之后,自己会让他回家养伤。 裴远溪有些无奈,开口道:“去我家吧。” 话音落下,车子像得了指令一样,瞬间冲了出去。 回家的路途本就没有多远,车速飞快,转眼就到了小区门口。 两人从停车场出来,搭电梯上楼,推门进去。 距离上次带贺觉臣回家还没过多久,裴远溪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他把提着的药放在桌上,让贺觉臣在沙发上坐下,想再仔细看看他身上的伤。 客厅的采光很好,他站在沙发前弯下腰,一眼看到贺觉臣眉梢旁还有个不明显的口子。 刚才在医院检查的时候,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个伤口,所以也没有上药。 裴远溪皱眉凑近看了看,那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虽然不深,但细长一条。 他从袋子里拿出碘伏,用棉签在里面蘸了蘸,轻轻擦在那道伤口上。 “这是怎么弄的?” 轻微的刺痛从眉梢传来,贺觉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回答:“被砸下来的天花板刮到了。” 裴远溪动作顿了一下,指尖有些发白。 虽然贺觉臣最后还是平安出来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贺觉臣运气差一点,没能跑出来,该怎么办。 他垂了垂眼,才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微冷:“为什么那么冲动?你有没有想过里面有多危险,要是……”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他抿起唇,手上的力度大了点。 “没想过。”贺觉臣脸上丝毫没有悔过之意,“他们说你可能在里面,你又不接电话,我就冲进去找你了。” 裴远溪的语气冷不下来了。 他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拿出一根新的棉签蘸上软膏,边帮他涂药边解释:“我那时候跟孟煜在外面谈事情,没看手机。” 贺觉臣敏锐道:“你们谈什么了?” 如果是公事,没必要在休息时间去外面谈,那就只有可能是私事了。 裴远溪的动作又是一顿:“没什么。” 贺觉臣冷哼一声:“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这可怕的直觉让裴远溪心里突了一下。 说多错多,他没有解释什么,安静地帮贺觉臣涂药。 但贺觉臣显然还有怨气:“姓孟那小子最近一直盯着我,一看就没安好心,你不能听信他的话,他那人书都不知道读哪去了……” 裴远溪有些头疼,毫不怀疑让这两个小毛孩待一起,能对骂起来。 他扔掉棉签,去洗手间拿了条热毛巾过来,想帮贺觉臣擦一擦脸上没受伤的地方。 这时贺觉臣倒是安静了下来,仰着脸专注地盯着他看。 他擦着擦着,忽然发现贺觉臣脸上还有两道淡淡的疤痕。 一道在下巴,一道在额角,仔细看才能看到没完全消去的痕迹。 下巴那道疤,是他刚毕业那年,贺觉臣为了制造跟他见面的机会,急着争权,结果连继承权都丢了,被贺觉臣母亲一巴掌用戒指划伤的。 额角那道疤,则是在雪山救他出来那次,撞在岩石上刮伤的。 虽然那个时候,他对贺觉臣还是心寒居多,但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心疼。 裴远溪心口有些发涩,擦脸的动作更轻了些。 忽然,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捉住,紧紧握在掌心。 这不妨碍他的动作,所以他只是往下瞥了一眼,没有管。 接着,那只手得寸进尺地移到了他腰上,缓缓地圈住了他的腰。 裴远溪看了看那张俊脸上的几道疤,又忍了。 他擦完最后一点灰,刚要直起身,贺觉臣却比他更快地抬了抬头,微凉的薄唇印在他唇角。 裴远溪差点把手里的毛巾扔在那张脸上。 “其实……我冲进火里的时候,也害怕过。” 裴远溪的眼睫颤了一下。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贺觉臣声音低哑地接完上句话。 客厅安静下来。 阳台外,晚霞在远处轻轻铺开,映得整个房间都金光灿灿。 海平面正被晚霞缓缓吞没,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也渐渐沉了下去,不见踪影。 外面传来海浪一波接一波拍打岸边的声响,裴远溪心里却宁静得出奇。 他垂眼看着贺觉臣忐忑不安的眼神,缓缓俯身,很轻地吻上了那两片薄唇。 第86章 窗帘被海风掀起, 也翻乱了茶几上的几页纸。 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触即分,裴远溪直起身,看到沙发上的人还呆呆地坐着没动。 他撑在贺觉臣肩膀上的手微微绷紧, 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刚才那一瞬产生的感情是什么。 也许是心疼, 也许是怜惜, 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时的冲动。 他站直身子, 转身想走, 却被圈在腰间的手臂固定在原地。 贺觉臣像是忘了怎么说话,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漆黑的瞳孔微缩。 良久, 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不讨厌我了……?” 裴远溪微怔地抬眼。 唇上还残留着柔软微凉的触感,这对以前的他们来说,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轻吻。 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 却意味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在心里问自己, 是不是对眼前这人已经完全没有恨了。 其实从一开始, 他对贺觉臣就只有失望和心寒居多,谈不上恨。 时至今日,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贺觉臣都做过什么事,但他们都不是还没长大的小学生,闹了别扭,就吵着一辈子都不和好。 虽然他曾经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在现在看来也有些幼稚了。 裴远溪轻声回答:“我没有讨厌过你。” 贺觉臣的手紧紧攥成拳, 指骨用力到发白,又感到眼眶有些发热。 他相信裴远溪说的话,就算他们那时候闹得那么难看, 裴远溪也不会从心底厌恶他。 就像他当初费尽心思才打动裴远溪,想得到裴远溪的恨同样不容易。 但仅仅是“裴远溪不再爱他”这个事实,都能让他这几年痛苦得夜不能寐。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裴远溪看着男人轻抿的唇线,猜到他还有话想说。 又等了一会,才听到那道低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 上次贺觉臣问这个问题,还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被他糊弄了过去。 裴远溪刚犹豫了一瞬,就被抱得更紧,贺觉臣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算了,当我没问。” 挺拔的鼻梁顶在肚子上的感觉有些奇怪,裴远溪推开那颗脑袋,又掰开两条手臂,总算能够脱身。 折腾一通,天色已渐黑。 于是裴远溪又要面对跟那晚相同的问题——让贺觉臣离开还是留下。 今天贺觉臣算是为他受的伤,所以他还是默许对方留了下来。 原本他想把家里唯一的床让给贺觉臣睡,但贺觉臣一听到他要去睡沙发,唇边的笑就垮了下来,怎么说都不肯离开沙发。 最后还是跟上次一样,贺觉臣在客厅睡沙发,他回房间睡床。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贺觉臣在沙发上躺下,熟练地收起腿,似乎还挺自得。 互道晚安过后,裴远溪就回自己房间睡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裴远溪起床后就一直在跟孟煜打电话,商量昨天起火事件的后续问题处理。 损失评估和索赔可以交给法务部,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那栋办公楼还需要进行整修和安全评估,他们短时间内是不能回去了。 昨晚已经发了通知,让员工先远程办公,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们要尽快找到新的办公地址,公司才能正常运转。 整个早上,裴远溪都拿着手机打电话,就连吃早餐的时候也心不在焉,说几句话才吃一口。 压根没注意到,坐在餐桌对面的人眼神幽怨。 吃完早餐,怨气满满的人收拾好餐桌刷碗去了。 裴远溪坐在沙发上,跟孟煜商量完其他事,话题又回到了找新的办公地址上。 公司早已不是一开始的小团队,在原先的办公楼占了三层楼才够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临时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 虽然孟煜手里有几个楼盘,但空闲的却几乎没有,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也束手无策。 贺觉臣洗完碗出来,就听到裴远溪在说这件事。 难得听到自己能插手帮忙的事,他当机立断,提高声量:“我能解决。” 孟煜听到电话那边熟悉的声音,静了几秒,心已经死了一半。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刚才谁在说话?” 然后等着裴远溪告诉他,那是电视的声音。 裴远溪看了眼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插嘴,正眼神无辜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贺总刚好在旁边。” “……”孟煜不知道是该装傻还是装傻,“哈哈,这么巧。” “……” “贺总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电话打开外放,摆在了茶几上。 贺觉臣对着电话沉声道:“我在s市有个楼盘还空着,离这不远,什么时候搬进去都行,租金可以再谈。” 语气像是在谈公事,让人挑不出错。 孟煜喜上眉梢:“那可太好了,贺总真是讲义气……”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后知后觉意识到贺觉臣可能不是讲义气,而是贪图美色。 正想着要不要硬气地拒绝,就听到电话那边裴远溪也答应下来。 贺觉臣的声音再响起时,带了些愉悦:“我让法务拟一下合同,明天上午发你们公司邮箱。有问题随时问我。” 最后那句话远离话筒,明显是对着裴远溪说的。 孟煜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 几天后,旧办公楼的东西都搬到了新办公楼里,员工们也满心喜悦地搬进了新办公室。 这栋办公楼外立面是整片通透玻璃幕墙,阳光洒下时如同整栋楼在发光。 整层办公室一侧是落地窗,窗外就是湛蓝海面,远处波光粼粼,帆船点点。 就连办公室里的配置和设施也都高级许多,地上铺着厚地毯,墙上挂着艺术画作,休息室里的沙发比床还软。 员工们踏进办公楼那一刻起,就止不住地感叹,都说这不愧是贺总的地盘,品味和气度都不是常人能比的。 公司给了他们一天时间熟悉地方和布置办公室,第二天才正式开始工作。 虽然工作内容没变,但换了一个更好的环境,所有人都身心舒畅,就连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不少。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贺觉臣出现在他们公司的频率更高了。 一打听才知道,贺觉臣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办公楼的顶层,所以来他们这更方便了。 这段时间裴远溪带的那个项目刚展开,大家都以为贺觉臣是来谈公事,只有孟煜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跟孟煜一样看出了不对劲。 众人的想法逐渐从“贺总真敬业”,变成“贺总对他们裴总到底有什么企图”。 裴远溪忙着工作,又习惯了贺觉臣总是在身边打转,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等那些流言传到他耳朵里,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天裴远溪翻着手里的文件,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远远看到贺觉臣从走廊另一边走来。 路过的员工见到贺觉臣,主动地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告诉贺觉臣他在这。 贺觉臣朝那个员工点了点头,大步朝这边走来。 “去吃饭吗,你喜欢的那家餐厅今天开张,我让他们留了位置。”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响起。 快到午休时间,不少员工为了避开用餐高峰期,已经先去吃午饭了。 办公楼隔壁就是一座商场,各式各样的餐厅占了整整三层,这也是员工们热爱午休的原因。 不但每天都能换口味,吃完后还能顺便逛逛商场,别提多方便。 贺觉臣提到的那家餐厅,是裴远溪以前喜欢去的餐厅,最近在隔壁商场也开了一家连锁店。 裴远溪在原地思索了几秒,脚步一转又朝会议室走去:“你去吧,我还有点事。” 他想到最近那些流言,觉得还是不能跟贺觉臣走得太近,不然对他们两人都有影响。 门还没关上,一只手先撑开了门,跟在他身后挤了进来。 这是间只能容纳四五人的小会议室,贺觉臣跟进来后,空间变得狭窄许多。 裴远溪的后背靠在会议桌上,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为什么要躲着我?” 一开口,男人身上的压迫感就消失不见,甚至还能看出几分委屈。 “最近公司的流言很多。”裴远溪有些头疼,“难道你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话音刚落,那双黑眸却亮起一点光,紧盯着他不放:“我们是什么关系?” 裴远溪怔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想说的是什么关系。 前任?还是说…… “我都不介意。”贺觉臣压低的声音仿若蛊惑,黑眸在没开灯的会议室内亮得吓人,“他们怎么想都可以,你的追求者,或者暗恋……” 裴远溪莫名有些耳热,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抬手捂住了贺觉臣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嘴。 但下一刻,掌心就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贺觉臣眼神还很正经,却握住他抬起的那只手,又用薄唇在柔软的掌心亲了亲。 第87章 午休时间的办公楼鸦雀无声, 见不到半个人影。 走廊尽头的小型会议室大门紧闭,如果停下脚步从窗户望进去,能看到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 裴远溪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 身体微僵, 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回过神来后, 他飞快抽回手, 丢下一句:“随便你。” 既然贺觉臣自己一点都不在意那些流言,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贺觉臣看着骤然空了的掌心, 握了握拳, 换了个话题:“那我们去吃午饭……” 话还没说完, 面前的人已经脚步匆忙地走出了会议室, “砰”的甩上了门。 他只来得及看到裴远溪离开时, 耳尖似乎有一抹红色。 关于两人的流言在公司里传了一段时间后,渐渐平息下来。 原因无他,两人待在一起的画面太稀松平常, 已经不能引起众人的好奇心。 他们更好奇的是, 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是情侣吧, 只见过贺觉臣天天来找裴远溪,但从来没见过裴远溪去找贺觉臣,仿佛只有贺觉臣一个人陷了进去。 说是追求者吧,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十分不同寻常,有时只是站在一起说几句话,其他人都很难融进去。 再说,看裴远溪对贺觉臣纵容的态度, 也绝对不像是对普通追求者的态度。 一番讨论过后,众人一致认为,两人其实跟在交往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 裴远溪还没有给贺觉臣一个正式的名分。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们就无从得知了。 春去秋来,转眼步入了萧瑟的秋天。 虽然之前的办公楼已经整修完毕,但员工们都已经习惯在新办公楼上班,孟煜也嫌搬来搬去麻烦,于是便决定留下来。 他去跟贺觉臣谈的时候,对方也很爽快,还给了更优惠的价格,跟他们签了几年的租赁合同。 孟煜早就看穿对方真正的目的,表面上还是笑容满面,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看在裴远溪对贺觉臣也有意思的份上,他才不会让贺觉臣有可乘之机。 * 这天下班,裴远溪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关掉电脑。 他带的项目已经进入了试运行期,这段时间比以前清闲许多,总算能按时下班。 刚起身,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进来。 裴远溪拿起桌上的手机,瞥了一眼来人:“怎么了?” 平时贺觉臣很少在下班时间来找他,只在午休时间出现的比较多。 再怎么说贺觉臣也是个大忙人,在办公室待到深夜都是常事。有时裴远溪加班到很晚,上车前抬头看一眼,总能看到顶层的灯还亮着。 也难为贺觉臣还能抽出这么多时间在他面前晃悠。 “带你去个地方。”贺觉臣大步走进来,眼睛微亮地看着他。 今天的贺觉臣没穿西装,而是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羊毛风衣,内里搭着一件浅灰的高领毛衣,模样跟大学时候有些重合。 裴远溪微怔了一下,不自觉地点头答应下来。 走出办公室时,楼里还有很多员工没离开,纷纷跟他们打招呼,又没忍住多看几眼。 之前都没见过贺觉臣这副样子,像是经过精心打扮,本来就优越的外表更加出挑,比模特还要好看。 这难道是在对他们裴总进行色。诱? 众人脑中一致出现这样的想法。 而且这一招似乎还挺管用,裴远溪和他们告别后,跟在贺觉臣身边走进电梯,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去约会。 秋高气爽,正是适合约会的好天气。 所有人都觉得贺总离拿到名分又近了一步。 楼下,裴远溪在门口等了会,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开到面前。 贺觉臣下车帮他拉开车门,等他坐进去后,回到驾驶座上启动车子。 一路上,贺觉臣都没说要去哪里,裴远溪也没问,转头看向车窗外。 沿海地区的气候湿润,看不到金灿灿一片的景象,路边的树还有些青绿,叶片略枯。 在这边生活久了,早就习惯四季都差不多的风景,但偶尔也会觉得枯燥。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街道逐渐变得陌生,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半小时后,前方出现一座公园。 s市重视城市规划,公园随处可见,不论是年轻人还是已经退休的老人,都热衷于在公园闲逛晒太阳。 但这座公园前却没什么人,似乎位于比较偏僻的地方。 车子驶到公园大门前,门卫探头朝他们挥了挥手:“这里不让进……” 还没说完,门卫看清了车牌,精神一振,连忙按下铁门的开关:“贺总,您请进。” 贺觉臣的车窗只开了一条缝,朝门卫略一颔首,踩下油门,驶进了空无一人的公园。 又开了一段距离,车子才在一片草坪边停下。 裴远溪推开车门下车,环顾一圈,没看出这个公园有什么特别。 难道贺觉臣特意带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单独跟他逛公园? 虽然明天不是工作日,但他也没有闲情逸致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看千篇一律的风景。 贺觉臣甩上车门,径直朝他走来,牵起他的手往前面走:“跟我来。” 这一刻,他们之间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课后,贺觉臣挑眉笑着说要带他去一个好地方。 裴远溪晃了一下神,跟着贺觉臣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 小路有些崎岖,他的手始终被紧紧牵着,带着他稳稳地走过高低不平的石阶。 公园的空气很清新,就算沿途没有什么风景,也让人心旷神怡。 比起其他人挤人的公园,这里的体验确实不一样。 忽然,裴远溪的脚步一顿。 金色的银杏叶在秋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穿过枝叶洒在石板小径上,仿佛铺了一地的碎金。 眼前竟是整片的银杏树,金黄明亮,叶子在风中簌簌而落,将公园的一角染成一片金色海洋。 裴远溪怔怔地站在这片树林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由于气候的缘故,s市几乎见不到银杏树,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壮观的景象。 这么偏僻的地方,又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银杏树? “前几天我过来,叶子就开始黄了,一直想带你来看看。”贺觉臣仰头看着金黄的银杏叶,黑眸中映着细碎的光,声音很低,“虽然刚移过来没多久,还没完全扎根,但今年已经很漂亮了。” 裴远溪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有些诧异。 这片银杏树竟然是贺觉臣让人移植过来的。 即使他不了解过程,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花费大量财力不说,还需要花不少心思。 首先要找到专业团队操作,才能避免伤根伤枝,再找到合适的土壤移植,并且头几年都要重点养护。 也许就是因为过程太麻烦,这边才见不到几颗银杏树,更别说是这样一大片。 裴远溪想起上半年有段时间,经常看到贺觉臣外出,回来时裤脚还沾着泥点。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在忙移植银杏树的事。 他以为贺觉臣打算把这里开发成景区,也没吝啬夸奖,轻声说:“这里很美。” 如果他知道这里的风景这么美,肯定也会过来看看。 身旁的贺觉臣没说话。 他们往树林深处走去,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些许柔软的窸窣声。 阳光斜照,金光与影交织在空气中,仿佛连吹过的风都带着秋天的气息。 裴远溪伸手正好接住了一片金色的落叶,半个巴掌大的银杏叶静静地躺在掌心,形状很完整。 他唇角微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叶面,很轻地拢进掌心。 “对不起。”身后忽然传来低沉沙哑的道歉。 他微微一愣,回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突然道歉。 贺觉臣的眸光微暗:“那时候,我说秋天带你去看银杏树,却没有实现。” 裴远溪的手不自觉攥紧,叶子在掌心被揉皱。 他当然知道贺觉臣说的是什么时候。 那一天,他跟贺觉臣回家见贺觉臣的母亲,在路上看到湖畔种着成排的银杏树。 春天里的银杏树刚长出淡绿的嫩叶,还没有现在壮观的景象。 那时贺觉臣在开车,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车窗外,告诉他秋天的风景更美,到时候再带他来。 但那年的秋天还没到来,他们就已经不在彼此身边。 裴远溪望着眼前的银杏树出神。 他还以为,那只是贺觉臣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贺觉臣竟然记到了现在。 许多年后,那随口许下的承诺终于实现。 “以后每年,都会比今年更好看。”贺觉臣没有看头顶层层叠叠的银杏叶,只是看着他,“你想什么时候来,我都陪你。” 裴远溪心底深处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 “想一个人来也没关系,”贺觉臣的声音顿了一下,放得更轻,“这里只属于你。” 秋风吹过,枝头的金黄轻晃,簌簌作响。 裴远溪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的却是那年春天,听到贺觉臣说秋天带他去看银杏树时,心中的期待和悸动。 直到现在,也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手里的银杏叶被体温捂热,他垂眼盯着掌心的那抹金黄,像在思索什么。 “这个地方有点偏,刚才的路我都没记住。”裴远溪把那片叶子塞到了贺觉臣手里,长睫微抬,看进那双微怔的黑眸。 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道:“以后,还是你陪我来吧。” 第88章 空气静得能听见银杏叶旋转着落地的声音。 几片叶子落在头顶、肩头, 又无声地滚落,掉在厚厚的落叶堆里。 裴远溪的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时间仿佛暂停, 漫天飘落的金黄叶子在周身环绕。 良久, 贺觉臣才神情微怔, 不敢置信似的, 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明显的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裴远溪很轻地“嗯”了一声。 几乎在他点头的瞬间,就被一股力道扯进怀里, 箍着他的手臂用力到发疼。 落在耳尖的呼吸很烫, 抱着他的胸膛很宽阔, 圈着他的手臂像铁一样硬。 裴远溪侧了侧头, 看到贺觉臣的眼眶有点红, 短密的眼睫似乎被什么沾湿。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张薄唇就压了过来,滚烫急促的吻落在他唇上, 毫无章法地亲着他。 他下意识攥紧了贺觉臣的衣角, 嘴巴微张, 柔软的唇瓣被用力亲到变形。 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除了彼此的气息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后背抵到了粗糙的树干时,他才想起现在身在何处,攥着贺觉臣衣角的手往下扯了扯。 缠绵的吻适时地停下,但贺觉臣没有立刻松开他,而是低头将脑袋靠在他肩上, 呼吸慢而沉。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贺觉臣才缓缓松开手臂,往后退了一小步。 裴远溪这才终于看到那张脸上的神情。 眼眶看起来比刚才更红了, 眸底闪着微光,唇角轻抿,目光紧盯着他的唇。 裴远溪下意识抿了抿还有些发烫的唇,别开脸:“回去吧。” “好。” 他们踩着像铺了厚地毯一样的落叶,朝来时的路走去。 贺觉臣又牵住了他的手,不像刚才只是虚握着,修长的指骨强硬地插进他的指缝,跟他十指相扣。 走出银杏林,再沿着崎岖的小路返回,看到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贺觉臣快走几步,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裴远溪弯腰坐了进去。 等贺觉臣坐进来的时候,他才看到贺觉臣后领处有一片银杏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他伸手把那片叶子拿了下来,抬眼就撞进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顿了一下,才收回手。 车子启动,朝公园大门驶去。 守在大门前的还是刚才那个门卫,他站得笔直,似乎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就按下了铁门开关。 跟进去时一样,驾驶座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那双锋利的黑眸带着笑意,下巴微抬:“辛苦。” 门卫一愣,目送着那辆车远去。 怎么觉得贺总进去逛了一趟,心情好了很多? 裴远溪也察觉到贺觉臣的情绪变化。 对方搭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轻轻敲打着,唇角微扬,由内而外透着心情好的信号。 他的视线在贺觉臣身上停留了一会,才看向车窗外。 他不知道贺觉臣在银杏林静止的那些时间里,都想了什么。 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他想的是,如果每年只有他一个人来这片银杏林,未免太过孤单。 而贺觉臣又为这片银杏林付出了不少心血,不如就让贺觉臣每年都陪着他来看看。 但是,贺觉臣理解的意思好像也没错。 只是他不明白贺觉臣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在他看来,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很密切,他的那句话也没有改变什么。 街边的景色逐渐熟悉,裴远溪这才发现刚才那个公园,离他住的小区还不算远。 在停车场停好车,贺觉臣又送他到单元楼下。 裴远溪刷门卡进去后,才发现贺觉臣也跟了进来,还帮他按下了电梯。 “我送你到门口。”贺觉臣的眼睛仍然很亮。 电梯门打开,刚走进去,裴远溪的手就被牵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包住他的手,捂得发热。 但还没牵多久,就到了他们要去的楼层,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似乎连一分钟都不到。 裴远溪按下指纹锁,余光瞥见贺觉臣的眉眼微垂,像是刚得到新玩具又被收回的小孩。 “进来坐会吧。”他打开门进去,丢下一句话。 身后的人动作迅速地跟了进来,锁好门,弯腰换鞋。 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裴远溪总觉得有些上当。 现在正是饭点,贺觉臣顺理成章地留在家里吃了晚饭,又帮着他一起收拾厨房洗碗。 明天不是工作日,裴远溪也不急着休息,吃完饭又窝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贺觉臣洗了点水果放在茶几上,贴着他坐下,陪着他一起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部外国刑侦片,已经播到了最后几集,真相快要水落石出。 裴远溪的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剧情发展。 贺觉臣没看过前面几集,也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拿了个砂糖桔认真地剥起来。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借着屏幕光,仔细地挑掉桔子瓣上的白色丝,递到裴远溪唇边。 裴远溪正看电视看得认真,下意识张开嘴,咬住了那块桔子瓣。 贺觉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沾到汁水变得晶莹的唇,喉结不明显地动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剥橘子。 最后几集的剧情很精彩,又有人不时在旁边喂水果,不用起身喝水,裴远溪不知不觉就一口气看到了最后。 再抬头时,墙上时钟的时针已经快指到十一。 而旁边的贺觉臣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裴远溪从精彩绝伦的电视中清醒过来,才想起他跟贺觉臣的关系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或者说,又回到了更久以前的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记不清那时候是怎么谈恋爱,但肯定不会在深夜把对方赶回去。 裴远溪把上次贺觉臣留宿穿的衣服拿出来,进浴室洗澡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让贺觉臣去床上睡。 还没入冬的天气不算冷,但也没必要让贺觉臣挤在那么窄的沙发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他从浴室出来没多久,在另一间浴室洗完澡的贺觉臣就不请自来。 “客厅好冷,我们一起睡吧。”贺觉臣的头发还没完全擦干,脖子上挂着水珠,满身水汽,满眼真诚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他知道贺觉臣新年在他家客厅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有精神起来做早餐,也许会觉得这个借口听起来还挺合理。 裴远溪把中间的枕头挪到一边,下巴朝衣柜抬了抬:“里面有枕头和被子。” 贺觉臣转身打开衣柜,却只从里面拿出一个枕头,没有拿被子。 现在还是秋天,两个人盖一张厚被子也够。 还没暖和起来的被窝骤然躺进来一个人,滚烫结的身躯靠近裴远溪,结实的手臂牢牢圈在他腰上,灼热的呼吸喷在颈间。 抱着不够,高挺的鼻梁还要不依不饶地在他脸上蹭,低声呢喃:“我好想你。” 裴远溪动弹不得:“……我们不是天天都见吗?” 前段时间孟煜还在跟他吐槽,其他人都以为他们公司被贺觉臣收购了。 “不一样。”贺觉臣声音闷闷地反驳。 被窝里很快暖和起来,甚至有些热。 揽在他腰上的大掌动了动,缓慢地往下移去,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肌肤上。 裴远溪的身体微微绷紧,但那只手移到他的腿上,停留片刻,又移回了原来的地方。 那不规矩的动作,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没有其他心思。 裴远溪闭上眼睛,却没什么睡意。 抱得这么紧,他怎么睡得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靠在贺觉臣胸口,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进入了梦乡。 整个周末,贺觉臣都在裴远溪家里度过。 裴远溪也很快习惯了床上有另一个人,每天早上醒来,被窝里都热烘烘的,像睡在火炉旁。 而每个夜晚,两人都只是相拥而眠,除了睡觉前会被贺觉臣缠着亲了又亲,其他什么也没做。 周一刚回到公司,就有不少人发现裴远溪和贺觉臣的关系变化。 倒不是他们有多细心,而是早上有人看到两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并且中午来他们公司串门的贺觉臣看起来春风得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很难看不出来。 他们都认为一定是裴远溪终于给了贺觉臣名分。 所有人都挺为他们高兴,毕竟这大半年来,贺觉臣对裴远溪的喜欢他们都看在眼里。再说,裴远溪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也不容易。 只有孟煜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那次谈话过后,裴远溪还说会认真考虑他说的话,结果竟然还是被贺觉臣追到手了。 他咬着牙想,这贺觉臣,还真是手段了得。 一定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了裴远溪。 这天午休,孟煜把裴远溪叫到了办公室。 裴远溪推门进去,看到孟煜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杯热茶。 架势跟那天约他去咖啡店谈话有点像。 他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孟煜找他什么事。 “裴哥,你跟他真的在一起了?”孟煜依旧不绕弯子。 裴远溪怔了一下,没想到孟煜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 他跟贺觉臣虽然没有正式说在一起,但那天之后,也算是确定了关系,这是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没想到连孟煜都知道了。 他已经猜到孟煜要说什么,缓慢地“嗯”了一声。 果然,孟煜义愤填膺地拍了下沙发扶手:“还真让他得逞了!裴哥,你确定他不是因为你……” 裴远溪有些歉意地打断他的话:“对不起,之前没告诉你,我们以前就认识。” 一开始他以为跟贺觉臣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也就没有把这件不重要的小事告诉孟煜,后面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孟煜愣了一下,把刚才被打断的话说完:“……因为你跟他的初恋长得像?” “……我就是那个人。”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孟煜大脑宕机,呆滞地看着裴远溪。 所以那个甩了贺觉臣,又让贺觉臣至今都念念不忘的人,就是裴远溪?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追问是怎么回事,外面就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进来。”孟煜揉了揉眉心。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们刚才谈论的人出现在门口,淡淡看了孟煜一眼。 “孟总,打扰了,我来找我对象吃午饭。”贺觉臣下巴微抬,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孟煜心情复杂地点头:“行,我们也正好谈完了。” 知道裴远溪跟贺觉臣的关系后,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贺觉臣不冷不热道:“孟总还真敬业,午休时间也要找别人对象谈工作。” 孟煜怒了。 虽然贺觉臣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都说不上好,但今天还变本加厉了。 跟裴远溪在一起就这么臭屁,难怪那时候会被甩。 “我们公司的安保好像不太行,最近总是让闲杂人等进来,要不还是加个门禁吧。”孟煜像是在自言自语,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贺觉臣的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却听到另一道声音响起。 “好,我跟行政部说一声。”裴远溪神色如常,就像在谈工作上的事。 贺觉臣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语气委屈:“远溪……” 孟煜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在两人吵起来之前,裴远溪拉着贺觉臣离开了办公室。 下班后,裴远溪走出公司,看到贺觉臣的车停在路边。 也许是因为中午的事,贺觉臣没有再找到他公司来,只是在楼下等着。 这几天贺觉臣还住在他家里没走,所以他下班都直接坐贺觉臣的车一起回去。 他坐进车里,看到车后座放了几个帆布袋,问了一句那些是什么。 贺觉臣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说没什么。 回家前,他们先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点菜。 除了这几天要吃的菜之外,还买了一些快用完的调料和两袋米。 看贺觉臣手里提的东西挺重,裴远溪走快了几步,想帮他打开车后备箱。 一打开,才发现后备箱里面也放了几个跟后座上一样的帆布袋。 “放后座吧 。”贺觉臣朝他很是无辜地笑了一下。 裴远溪合上后备箱,拉开的后座的车门,看着那些帆布袋若有所思。 车子开进小区,在停车场停好。 贺觉臣绕到后座,提起今天在超市买的东西,又随手提起一个帆布袋,跟他一起上楼。 既然贺觉臣不想说,裴远溪也没有再问。 几天后,裴远溪看着自己家里多出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浴室里的剃须刀、情侣毛巾,玄关的情侣拖鞋,还有卧室里的情侣枕套…… 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东西,但竟然随处可见。 仿佛他跟贺觉臣已经一起在这里生活很久。 外面传来贺觉臣喊他吃饭的声音。 裴远溪放下手里的情侣马克杯,走出房间。 只见餐桌上除了丰盛的晚餐之外,还摆着两盏细长的蜡烛,烛火在细颈玻璃烛台中轻轻摇曳。 他在贺觉臣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问:“今天是什么节日?” 贺觉臣在他对面坐下,朝他眨眼:“我们恋爱半个月纪念日。” 裴远溪垂眼轻笑了一下,没当真。 暖黄色的火光静静跳动,把整个餐厅的光线拉得温柔暧昧。 贺觉臣的袖子随意地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低头切着盘中的牛排,然后把切好的牛排端到他面前。 牛排还带着刚煎好的香气,切口里微微溢着肉汁。 两人像平时一样安静地吃着晚餐,偶尔说几句话。 吃完最后一口,裴远溪放下叉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却听到贺觉臣低低的声音响起。 “我想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可以吗?” 他怔了一下,抬眼看过去。 贺觉臣的眼里有些紧张,下颌线紧绷着,握着叉子的指骨也有些发白。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贺觉臣还没有正式搬过来,只是每次送他回家后,都想尽办法进门。 他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刚复合,贺觉臣有些没安全感,过段时间就会回自己家了,没想过贺觉臣真的想搬过来。 以前他们没能同居,是因为贺觉臣太忙,只能住学校,现在的贺觉臣只会比以前更忙。 裴远溪思索着开口:“这里离公司远,你经常加班,过来不方便。” “方便,我也不需要经常加班。”贺觉臣不假思索地回答。 裴远溪又安静下来。 以前他想要跟贺觉臣一起住,除了因为喜欢贺觉臣之外,也有他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住的原因。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反而需要时间习惯。 见他犹豫,贺觉臣立刻不留余力地推销自己:“我可以做饭、送你上班、给你暖被窝……” “……行了。”裴远溪打断他的自卖自夸,“你看着办吧。” 贺觉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裴远溪发现家里属于贺觉臣的东西成倍增长。 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倒没有多占地方,但只要有别人来到他家,就肯定能一眼看出这里还住了别人。 至少刚才跟他打视频会议的孟煜就一眼看出来了。 跟到处圈地盘的小狗一样。 裴远溪眼里浮现浅浅的笑意。 圈地盘的小狗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蛋糕。 那是他们今天在下班路上一起挑的。 他还问贺觉臣为什么买蛋糕,贺觉臣说今天是平安夜。 刚才贺觉臣去停车场停车,他先上来接孟煜的视频会议,所以两人才没有一起回来。 “聊完了?”贺觉臣把蛋糕放在茶几上。 “嗯。” “他怎么下班还找你?”贺觉臣照常对孟煜很不满。 裴远溪解释:“今天在公司有点事没说完。” 贺觉臣点头“哦”了一声,弯腰拆开蛋糕盒上的蝴蝶结,小心翼翼地取出蛋糕,喊裴远溪过来一起切蛋糕。 裴远溪觉得有些好笑:“谁平安夜吃蛋糕?”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朝茶几走去。 “所以我们选了苹果味的蛋糕。”贺觉臣从袋子里拿出塑料蛋糕刀,挑了下眉。 裴远溪看着那个装饰着苹果图案的蛋糕,唇角弯了弯。 那个蛋糕店的橱窗里,什么口味的蛋糕都有,但他觉得这个口味还挺新奇,就选了这个。 他接过贺觉臣递过来的蛋糕刀,刚要横着切下,就被贺觉臣握住了手,带着他一起切下。 蛋糕不大,两个人吃刚刚好。 贺觉臣把半个蛋糕装进盘子里,递给他。 裴远溪尝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的好。 淡淡的果香扑鼻,奶油细滑,混着苹果的清甜,甜而不腻。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蛋糕,上次吃蛋糕似乎还是贺觉臣生日那几天,他为了学做蛋糕,吃了不少自己做的蛋糕。 这个蛋糕比他做的要好吃很多,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能做出这么好的味道。 蛋糕上方有个红彤彤的苹果,他用叉子戳了戳,似乎是用染色的白巧克力做成的。 白巧克力壳很薄,他戳了几下,壳就碎成几瓣,露出里面的银光。 一枚戒指静静躺在底下,上面镶嵌的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如星。 他怔了片刻,才伸手把那枚戒指拿出来,在内圈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缩写。 款式跟他那时买的对戒很像,但多了一颗亮得刺眼的钻石。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抬起头,对上了贺觉臣炙热的目光。 “我一直想把它送给你。”贺觉臣声音低哑,眸里的不安藏得很深,“你还愿意戴上吗?” 空气静了下来,漫长的沉默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划过。 良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手指微微张开。 贺觉臣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拿起那枚戒指,像对待珍宝一样托着那只手,指尖还有些微微颤抖。 戒指缓缓推到指根,他的呼吸微滞,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指腹在那枚戒指上摩挲两下,跟那只手十指紧扣。 裴远溪垂眼看着闪烁的钻戒,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抵在沙发上,苹果的清香迅速靠近。 微凉的薄唇凶狠地吻了上来,像要将他吞入腹中。 似乎有什么滴在他脸颊上,他想睁眼去看,却被一只滚烫的手遮住了视线。 他的舌尖尝到了奶油的清甜、苹果的微酸,还有不明显的咸涩。 窗外的海面泛着柔光,天与海在远方交融,静谧得像一个不被打扰的梦。 室内只剩下心跳与呼吸交叠的声音,他们的脉搏紧紧相贴,彼此的气息交织。 错过的时光终被追回,而他们还有很多个春夏秋冬。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