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气》来自www.aqtxt.net 《孩子气》作者:越山阴 标签:甜宠 年上双向奔赴 简介: 顾延青x温栩 占有欲强缺乏安全感腹黑(只在受面前爹系)攻x温润病弱白切黑(只在攻面前绿茶钓系)受 本以为不会再被爱了,没想到遇见你。 1v1 一见钟情,互相暗恋,暧昧拉扯,黏黏糊糊,双向奔赴。 两人都是纯爱的变态,正宫的地位,小三的心态,随时随地,阴暗爬行。 第1章 工科楼一层的冷气开的十足,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阴暗潮湿,彻骨的冷,长廊很是昏暗。温栩脚步很轻,边寻人边拉上外套拉链,再往前走了几步,他打算再找不到就掉头离开。 倏地,他听到长廊的一隅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放慢脚步,走上前去。 脚步停留在前方a126教室门口,依稀能从屋里的咒骂声与殴打声中辨别几句能听得清原委的人话。 “让你狂,让你狂。” “……就你了不起,就你有人脉是吧。” “你找死吗。” …… 话音落下,又是拳头与肉体激烈的碰撞声。门上的玻璃窗模糊不清,隐隐能看见在里面纠缠的几道人影。许临应该是在里面,大概是遇到麻烦了。 进,还是,不进? 他尝试推了下门,没推开,里面的人大概是用课桌之类的东西抵住了。他又尝试推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可能是打得过于火热,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温栩只好敲了敲门。 咚咚咚。 a126教室刹那间变得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的那般死寂,随后,里面传来几句温栩听不清的议论声,过了大约十几秒钟,门被打开。 温栩关上门,走进来。 除了倒在地上的许临以外,其余人一概不认识。 他们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很是警惕,温栩甫一出现,五六双眼睛便紧紧锁定在他身上,疑惑、探究、警告。 一两秒后,有人打破了这份死亡且尴尬的沉默,蒋音危险地眯了眯眼,单手撑在身后的桌面上,“……你是他同学?”他感觉来人有点眼熟,在哪见过。 “同学?”有人反应过来,“靠,我还以为谁呢。” 温栩望向蜷缩在地上的那人,沉默了下,随即道:“我们是同学。”他的语气显得他很不卑不亢,像是有备而来。 许临从地面上支起半个身子,身体却忍不住瑟瑟发抖,看来被揍得不轻。温栩抬腿走到他身边,弯腰,伸手扶起被打得狼狈不堪的许临,顺便捡起他破碎了一只的眼镜。 许临戴上眼镜,弯下腰,疼得龇牙咧嘴,艰难维持着体面:“你怎么来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想来就来了。 温栩轻轻一眼扫过屋内的情景,问道:“怎么回事?” 许临被他扶着,脸色难堪,似乎更苍白了,眼神不由自主躲闪,“是,是因为竞赛……” “竞赛?”温栩皱了皱眉。 在他对面的蒋音替他回答了:“不错嘛,你倒是还有脸提,”他打量、探究地目光落到温栩身上,很眼熟,应该是校赛的某个考场上他们见过的,是同一批的考生。 “你是他朋友想为他出头是吗,今天我们找他来呢,只是想简单地谈谈有关于竞赛的事,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到暗中替换成绩的,或者,是谁让他这么做的,可他不老实,不肯说实话,我们就只好动粗喽。” 他的语气有点无理取闹的孩子气,“你是觉得,我做错了吗,你想为他讨回公道?” 温栩想起前几天系里确实下来了数学竞赛的获奖名额,不过这只是校内的竞赛罢了,由校内组织竞赛的拔得头筹者,代表舒大参加省里的区域数学联赛。主要目的是为了从省内选拔优秀选手,为全国赛输送精英。 校赛获奖名单里就有许临的名字。许临是班长,各项成绩优异,专业能力突出,没人会怀疑他作弊。 许临求救般地扯了扯温栩的衣角,此刻的温栩对他来说就像救命稻草,他急切地小声道:“救救我救救我。” 蒋音一行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很是唾弃、嫌恶。 温栩自知理亏的确实是他们,他不想在这里多了解事情的原委。 温栩抿了下唇,安抚性地拍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安静,随即温声开口:“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这件事。我来也不是为了给谁讨回公道。” “关于竞赛成绩作假的事,可以报告给教务处,或者学生处,提供证据说明情况,为维护比赛的正面价值他们会来处理。” 蒋音能知道是许临靠关系做了手脚,大概也是调查过,手头上有证据。 走关系顶包名额、调包成绩在如今并不是稀奇的事,只是不巧,许临撞上的是个硬茬。还是以卵击石。 蒋音冷嗤,不置可否,像是在笑他天真无知,但也没打断温栩的话。 温栩抬手看了下腕表,“这间教室下午有一节线性代数,值班老师会提前来查课。如果被他发现,情况会比较难处理。” 话音一落,蓦然,温栩鼻尖嗅到了轻淡的熟悉的烟味,有人进来了——门再次被推开,来人穿了件宽松的纯黑卫衣,扣着帽子,未燃尽的云烟夹在他修长的指尖。温栩垂着眸,目光落到他的裤脚以及鞋上,他想外面大概是下雨了。 他戴着帽子,神色不明,看不清脸。 蒋音看见顾延青来了,很是高兴,一改刚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态度,跳下桌,走到他面前,热情道:“诶,你怎么来了呀,稀客。”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地走过来,他看上去不是很想听蒋音说这些废话,随意扫了眼这里的情况,“看你在做什么。” 随后,他先是看向狼狈难堪的许临,蹙了下眉,像是嫌弃,很快移开目光,落到温栩身上,停了几秒。 温栩听见他道:“你很闲吗,在这里,怙势凌弱?” “没有!没有么,这次我才是弱势方,就上次竞赛那件事,我来处理一下,小事而已,哈哈。”蒋音尬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 毕竟顾延青是他老爸老妈派来看管自己不要胡作非为、为非作歹的。他可不敢在顾延青面前造次,如果他不想银行卡被停的话。 “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顾延青斜乜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蒋音闻言,立刻故作烦躁地挥挥手,对着他找来的打手、温栩以及许临不耐烦地道:“都滚吧都滚吧,烦死了都看着,滚滚滚滚滚——”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之后再找他们算账。 见场面差不多要散了,温栩低头瞥见他们班的考勤册还被人随意地丢在了地面,上面满是灰尘和脚印。他走了几步,弯下腰去捡,手指触碰到考勤册的那刻,一只鞋也随即踩在了上面。 起初温栩以为那人是不小心的,结果扯了扯,没扯动。 看似随意,实际上踩得死死的。 温栩半蹲着,仰起头看他,这个角度,他看清了他的脸。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谁也没动,温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延青居高临下地凝着他,耷拉着眼皮,目光像只小蚂蚁顺着他的脸蛋悠闲地挪到温栩的手上,骨节分明瘦长细嫩,手也好漂亮。 那只云烟近在迟尺,快要彻底燃到底了,温栩很清晰地将那气味与烟雾吸入肺中,很清凉,并不难闻,只是脑袋倏地有点发晕。 气氛降至冰点,甚是诡异,他们的行为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没人敢走。就在其余人以为他们快要打起来的时候,顾延青突然高抬贵脚,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向他解释:“不是故意的。” “……” 温栩直起身,看着他道:“没关系。” 第2章 身边偶尔闪过几名拿着雨伞飞奔进教室抢座的校友,速度快到差点撞到他们。温栩微扶着许临的手臂,“你还能自己走吗?需要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吗?”他的声音柔和又温柔,听上去完全没有恶意。 幸好的是温栩很有边界感,没有再提有关于竞赛的事。 许临身形一僵,脑海里回忆起刚才那令人窒息吐血的场景,他憎恶地闭了闭眼,攥紧了拳头,暗自发誓,下次见面他一定会让蒋音好看。 他略显尴尬地扶住了墙壁,“我还好,他们没为难你就行……” 温栩看他虚弱的模样,便道:“我送你去医院吧,反正下午也没有课。还是说,你想先去找导员处理这件事。” 许临拒绝了他的好意,“真的不用,我不想麻烦你的。”大概是走路动作幅度牵动到伤口,许临疼得额头冒汗,直弯下腰。 许临尽量保持着微笑,只是笑容略显苍白,他试图说服温栩:“我刚才已经给我朋友发过短信,他会来送我去医院。”同学关系不到一年,他和温栩在班上顶多算点头之交,鲜少交流,只是互相帮过几次忙而已,他也没想到温栩会来救他。 而且,还出现得这么及时。 许临心存疑惑,“对了,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我在导员办公室,她想找你填份资料,微信联系不到,就让我来找你。我听说,今天,是你负责在工科楼查课,所以,就来找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许临笑笑,打消了些许戒备心,他抬头看向阴沉灰白的天空,雨势似乎渐大,他提醒道:“你先坐小公交回寝室吧,等下雨下得更大就不好走了。” 温栩点了下头,“好。” 见他转身要走,许临又问道:“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许临不知怎么的有点后怕,他也没想到会多扯进来一个人,谁知道他的出现是好心,还是有什么其他含义。 温栩还是那样淡漠到甚至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无奇的神色,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神,嘴角友好地朝他扬了扬,明明是示好,许临却只感到恶寒。 温栩简单地笑了下,承诺道:“不会。”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临死死地将唇缝抿成直线,面容隐隐扭曲,竞赛成绩调包的事还没有结果,万一这小子真“不小心”把这件事胡乱造谣传播出去,怎么办?不行,他还是得想个办法敲打一下温栩,警告他,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今年还没到六月份,但最近持续的阴雨天气、高湿度与较高的温度,温栩还是能感受到梅雨季节的来临,梅雨是东亚地区特有的天气现象。他刚踏进寝室楼,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温栩所在的寝室是四人寝,但到大一下学期后,常住在寝室的只有两个人,他和林灼。另外两个室友,一个早早和女朋友搬出去住了,另一个,据说是找了三份兼职,经常不回来。 温栩将湿衣服换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他的另一个室友林灼已经回来了。林灼站在全身镜前不断侧身、垫脚,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他穿的像是某种场所的工作人员的制服,白衬衫、马甲和西装短裤,看上去很正式。 见温栩从浴室出来,兴高采烈地将他拉过来,“温栩,你快看看,我穿这身怎么样?” 温栩很认真地看他,“挺不错的,很适合你,你换工作了?” “对啊,是在一家酒吧,”听完温栩的夸奖,林灼更是高兴,“我今晚喷个香水,好好打扮一下,一定有很多漂亮姐姐,为我着迷。”林灼长了张娃娃脸,嘴甜会说话,很会讨比他年纪大的姐姐喜欢。 “嗯,祝你好运。”温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口矿泉水,凉水入肚,清醒了不少。 林灼瞥到温栩桌上那本考勤册,被人踩得简直惨不忍睹,“我靠,谁干的,这么缺德。”他略微嫌弃地提起来。 温栩扫了一眼,“我之后重新打印一本。”他将考勤册压到自己的书下。 “你周末接下来什么打算?”林灼有点好奇。 “回趟家,拿点东西。” “我等下去上班啊,现在外面下那么大雨,你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不如你跟我去酒吧玩玩呗。” “酒吧?”温栩垂眸,目光缓缓落到林灼工作制服上的胸牌,上面印有酒吧的logo和他的英文名。他刚洗完头,发丝湿漉漉的,眼球被衬得很黑,晦暗不明,氤氲着湿雾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工作牌看。至于林灼说得一堆介绍酒吧的话,他都没怎么听得进去。 “所以,今晚,三巡酒吧,你去吗?” “去。”顾延青将烟头摁灭,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好嘞,那我把车开过来,我还约了霍承,晚上得好好玩玩,我最近都憋死了。”蒋音屁颠屁颠地跑去把他的爱车开过来。 长廊的另一侧,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在等车。 是刚才和他们一起在a126的那人。 顾延青斜倚在墙壁上,雨声和脚步声都很安静,他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应该是在等校园公交。 很突然的很莫名其妙的,他开始欣赏一名不知姓名的陌生男性校友,身姿俊挺,身形单薄,窄腰长腿,这个角度看不到脸,单看背影也知道他是天生在人群中就很出类的人。 上身的衬衣被乖乖收进工装牛仔裤里,还是高腰的,衬得那一截腰更纤细,窄腰翘臀。右手的手腕处卷起一节衣袖,露出手腕,那抹白晃进他的心里。顾延青收起毫不掩饰地端详,暗忖,真骚。 顾延青掩下肺腑那股直冲喉咙的焦灼,他舔了舔唇,还想再抽一根烟。 “你在想什么?点酒啊。”蒋音好奇地凑过来。 顾延青吸了口烟,将飘散的神智聚拢回来,但看上去还是有点心不在焉,“老样子。”他说。 霍承边洗牌边抬眸观察顾延青的表情,他的话一向都很犀利,“你的表情,看上去,是在想梦中情人。” 顾延青:“……” 蒋音却不太相信:“哈哈,真假的,你怎么看出来的,”顾延青不是整天都一副死人脸吗,蒋音忍不住多看了顾延青几眼,但也不敢多看,嘀咕着,“今天还真是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谁。” 霍承:“微表情。”说着,他变出一张牌,出现在顾延青的衬衫左侧口袋里,顾延青抬眸扫了他一眼,拿出来,是一张红桃a。 “什么寓意?” 霍承:“我有预感,你今晚有桃花。” “你以为你丘比特啊。”蒋音很看不惯霍承这个样子,被他们的互动激起一阵恶寒,抱着手臂叫道:“喂,你们别整得gay里gay气的,我们三个人里,只有一个gay行了,给异性恋一条活路行吗?” 蒋音下结论,他是异性恋,霍承是同性恋,顾延青是无性恋,酒吧里的妹妹和弟弟,他一概不感冒。 霍承就笑:“你别不信。” 蒋音好奇:“你今晚怎么没找小弟弟来玩了?” 霍承:“这不是没找到目标么。” 蒋音骂他,靠,就知道这死gay不可能转性。 霍承洗牌的手一顿,将扑克牌扔在玻璃桌面上,他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少顷,他轻笑出声,难得他询问了蒋音的意见,眉梢微挑,喉间压抑着笑意,“他,怎么样?” 蒋音撇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gay的口味,但还是好奇地顺着霍承的目光看过去,顾延青也微微偏过头。蒋音眯起眼,看不太清脸,只能看到身材,“是白衣服那个?你不是喜欢身娇体软肉嫩,年纪小的?” “这个看上去嫩是嫩,但我感觉他可能是直男。” 顾延青蓦地开口,“你还会分辨是直是弯?” “我猜的,这不是跟霍承这倒霉玩意儿待久了。” 蒋音感觉自己这样盯着一个男的看很是诡异,他迅速扭过头对霍承道:“你别问我了,我不知道,我对男的又不感兴趣,而且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霍承朝他眨了下眼:“我发现,我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把他叫过来玩玩,怎么样。” 第3章 霍承错把那男生认成是这里新来的男模或者服侍生什么的,他抬手,叫来值班经理,两人耳语了几句什么。值班经理点了点头,了然,随即走向他们的位置,沟通交流。 蒋音看向那名青年,他的身旁还站着一名服侍生,应该是熟人。 值班经理的确是个人精,交涉成功后,立刻就把人带过来了。他们朝这边的方向走来,蒋音一开始就觉得眼熟,看清脸后,略微惊讶地从皮座上坐起来,微微语塞,“额,他……” “怎么?” “好像见过。” “你看谁都觉得见过。”霍承不以为然。 “不是,这个真见过,”蒋音敲敲顾延青面前的桌子,偏头问道:“你还记得吗,下午工科楼,我们和他见过的,这不是许临那个贱人的朋友吗,怎么这么巧!”霍承还真是会挑人,怎么会是他。 冤家路窄。 顾延青没搭话,低头灌了口酒。 值班经理自然是清楚温栩不是酒吧的人,但他很会来事,他提议:“刚才和这位先生沟通了一下,他也是舒大的学生,第一次过来玩,既然是霍先生想认识的,大家可以做个朋友,一起拼个桌。” 林灼从来没见过这几个人,微微蹙眉,也是?他们也是舒大的?他心底略有不安,他轻轻拉了一下温栩的衣角,低声问道:“你认识他们吗?”总感觉他们不像什么正经人。 温栩收回目光,低声道:“今天下午见过一面。” 霍承表现得格外乐意,轻松自然地道:“我都可以啊,既然都是舒大的学生,刚好认识一下,做个朋友。”他看向另外两人,“你们觉得呢。” 顾延青言简意赅,“可以。” 蒋音耸耸肩,他都无所谓,反正他的意见从来不重要。 林灼看起来不太放心,但他还要工作,“你一个人可以吗。”温栩只是给予他安抚性的眼神,弯了弯嘴角,“放心。”林灼看起来犹犹豫豫的样子,但招架不住经理的催促,便拍拍温栩的肩,“有事联系我。” “好。” 霍承看上去兴致颇高,脊背抵在皮座上,拿着酒杯,简单地朝温栩勾了下手,动作并不显得轻佻,看起来非常随性和热情,他说:“坐到我这边来。” 温栩看向他的位置,如果他坐过去,就是坐在霍承与顾延青之间。“好啊。”他说。 温栩抬腿走了几步,便被堵住去路,顾延青的长腿轻松随意地支起,鞋跟抵在桌面上,阻止他继续前进,将他困于皮座与他的右腿之间。 温栩低头看他,他的表情和霍承、蒋音一样都带着点不明所以和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两人目光相撞,舞池稀碎斑斓的光影照映在他的眼睛里,碎光在他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冷峻清隽、挺鼻薄唇,令人惊觉他的长相不论他出生在哪个世纪,都是不会落伍的存在。 温栩瞥到霍承与顾延青之间座位上的黑卫衣,和皮座颜色相似,不仔细看不太明显,大概是顾延青的。 可能,他这样是不想温栩动他的卫衣? 顾延青见他还在发怔,便抬手轻拍了下他右手边的座位,意思比刚才的暗示更明显——坐到我身边来。 温栩不再犹豫,坐下了。 霍承没再说话,抬手喝了口酒,多看了顾延青一眼,眼神颇有深意。 饶是蒋音这样的粗神经,也能感受到气氛死亡般的诡异与微妙,自温栩出现后,这氛围也就太奇怪了。但有蒋音在,他是绝不会让场子冷掉的,他微微倾身,给温栩倒了杯酒,递过去,问道:“没想到下午刚见过,这么快又见面了,你跟许临是同学吗?你也是大一的?” “谢谢,”温栩接过酒,“我是大一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 霍承轻轻跟他碰了个杯,“没想到是学弟。我们大四,要毕业了。” 温栩的唇角生得很漂亮,微微上扬,无笑时也似微笑。即使是自然地抿着唇,也能感受到他浅薄的笑意,两人的杯口抵到一起,他道:“我也没想到是学长。” “真是巧,今天算是不打不相识,来,碰一个。”蒋音在心里暗暗替温栩触霉头,没想到温栩还占了年纪小这条,这不是更对霍承这畜生的胃口了吗。 举起酒杯时,他和顾延青的手背不小心蹭到一起,酒精作用下的温热触感,令人头皮的神经微微一麻。温栩阖眸,一饮到底,急促的酒精摄入导致他的大脑有一阵眩晕感。他已经忘记上次饮用酒水是什么时候的事,太长时间未摄入酒精,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导致胃部隐隐作痛。 顾延青看了一眼他空旷的杯底,低声问:“能喝多少?” 温栩与他对视,犹豫了几秒,其实他只是觉得还行,“酒量一般。” “一般?可以少喝点。”温栩为他的体贴感到几分诧异,他抬手亲自替温栩调了一杯,加了气泡水、冷茶以及果汁,有稀释酒精的作用。这种时候的他看起来十分温文尔雅,在酒局中照顾不怎么会喝酒的朋友。 不像是林灼所认为的不是什么正经人。 蒋音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今晚这局总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如鲠在喉。难道今晚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顾延青和霍承钓小学弟吗?这不是霍承看上的人吗,顾延青凑什么热闹呢? 蒋音看了眼霍承,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没反应,才是他最奇怪的地方。 蒋音不太明白,顾延青今晚看上去特别热情——对比他平常的那副态度。他又拿了副扑克牌,他问道:“玩什么?”像是在询问大家的意见。 霍承道:“我都可以。” “会玩什么?”顾延青又问了遍。 温栩确定这次他是在问自己,想了想,温柔地浅笑着,很诚恳地道:“没有特别会玩的,看你。” 顾延青停顿了下,似乎是在思考玩法,他边洗牌边提议:“那就玩点简单的,五十k怎么样?会玩吗?” 两副牌的五十k总分是200分。五十k主要依赖于积分制度来决定胜负,游戏中5、10和k是分数牌,分别代表各自的分值。游戏过程中,如何有效利用手中的牌,合理分配积分牌的捕获,以及与队友的默契配合,都是取得最终胜利的关键。 “会。” “好。” 由于位置的优势,分组自然而然为温栩和顾延青、霍承和蒋音一队。 第4章 积分靠后的罚酒。 蒋音看懂了霍承的眼神暗示,暗忖,每次新来的都是最倒霉的,或者是被霍承看上的,因为会被轮番针对,不会喝酒这不得被扒层皮。不过几轮之后,他就开始后悔实行针对温栩的计划,他感觉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个。 温栩有没有醉,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快喝吐了。 手气烂得要命。 “靠,不公平,我怎么又是垫底,不玩了不玩了,让我缓缓。”蒋音将牌一丢,瘫倒在皮座上,不省人事。 顾延青取下唇间的烟,毫不留情地收走了他的最后一张黑桃k,“这就认输了?” “我靠我能搞的过你们?!”一个个老奸巨猾的,黑心鬼,温栩也不是省油的灯。蒋音讨厌他们所有人。 霍承继续倒酒,他倒是没蒋音喝得多,人还算清醒,只是被酒精麻痹后的意识与神经稍微逊色,正常情况下能克制的,此时却不留余地的展示出来,他倒了杯酒给温栩,低声轻笑:“……你看起来很会玩啊,还那么谦虚?” 温栩接过酒杯的那刻,他的食指像是无意间地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他绝对是故意的。 温栩自然地接过酒杯,酒精不仅上头还上脸,尽管他表现得坦然镇定,但微微晕染着霞色的脸蛋还是出卖了他,看上去已经进入微醺状态。 温栩浅淡地笑笑,声音保持着平缓:“我第一次来玩,多亏大家让着我。”酒精使大脑的思维滞后半拍。后脑勺时不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每次发作时面上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 这不是酒精的效果,温栩微滞,脑袋混沌不清,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霍承盯着他的笑容,目光缓缓下移至温栩因燥热而敞开的领口,他说得大度:“以后也可以常来。”他借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他盯着温栩喝完那杯后,倒在皮座上,他微微蹙眉,捂着胃,灌进去的酒精聚拢成一团手,抓心挠肝得难受。 霍承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刚才的罚酒,温栩还差最后一杯。霍承刚想递过去,就被顾延青抬手拦住,“够了。”他说。他可不确定霍承有没有在里面加料。 这是霍承的惯用伎俩,再喝一杯,温栩可能等会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这喝顾延青亲手调的完全不能比。 霍承放下酒杯,斜乜着看似神志不清的温栩和没什么表情的顾延青,他靠在皮座上,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审视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够了?不够呢,他还差一杯。”他的语气略有不悦。 谁该喝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队友,我替他喝。”顾延青坦然轻松地喝完那杯酒。 他这行为的绅士风度,简直不像他本人。霍承觉得他真是吃错药了。 队友?他们的配合确实打得不错。霍承嗤笑,他也有点看不懂顾延青在做什么了,今晚莫名其妙的。 “你这是,怜香惜玉啊?” 顾延青看上他了?他什么时候开始玩男人的?霍承还是保留一丝质疑,他和顾延青认识这么多年,完全没看出来他是gay啊。如果不是看上了,顾延青没理由要帮他,还替人喝酒呢。霍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大善人。太伟大了。 “你可以这么说。” 顾延青确实没必要替他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这么做,想做去做了。他不了解温栩,但他绝对了解霍承,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霍承对温栩下手。 “好难受……”一声脆弱的碎吟打破了略微沉寂凝滞的氛围,温栩蹙着眉解开了第二颗扣子,他微微扶着额头,想起身,却浑身无力,右手不小心蹭到顾延青的腿上,他看上去浑然不觉,顾延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温栩的右手扶在他的肩上借力,低垂着脑袋,眼神迷离带着些许无措,他靠近的那刻,他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酒香以及一种清淡疏离的冷香,低迷的氛围无意的接近,不断地蛊惑着脑神经,催促着四肢要去做些什么。 “怎么?”顾延青扶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耳边问。 “好难受啊……你知道洗手间在哪吗?”温栩看起来像醉的厉害。 他的声音很轻柔,如同一片小羽毛飘进了他的心。抓心挠肝的痒。 顾延青扶他起来,“我带你去。”温栩很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他没怎么用力气,轻松一拽,温栩就从皮座上坐起来贴到他的身上。 霍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呕……”温栩双手撑在盥洗池上,用冷水冲脸后,他已经彻底清醒,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胃里的翻搅却令他忍不住干呕,头痛欲裂。 头也难受,胃也难受。 他伸手去扣嗓子,才吐出一些酒。 在神经的麻痹与痛楚中,他迷迷糊糊记起,半年之前,医生对他说的话——“在服用抗抑郁药物期间,一般不建议饮酒。饮酒可能会干扰这些药物的效果,增加药物的副作用,或者加重肝脏的负担……” 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这段时间都没有再喝酒。 原来是副作用在作祟。 温栩擦干净脸和手,抬起头,镜中的他面色和唇色稍显苍白,增添了些许怜弱、柔美,想到门外的人,他抬手整理好衣襟与发丝,确保完美后,才走出洗手间。 指腹轻轻扫过滚轮,火焰燃起,点燃了唇间的烟,顾延青低头吸了口,烟雾在唇间与指间缭绕,没等到温栩出来,霍承走了过来,抬手搭在他的肩上,表情一言难尽,“别抽了,多呛,等会给人留点好印象。” 霍承晚上去酒店睡觉就从来不抽烟。他在床上比较体贴,会照顾另一个人的感受。 抽烟太败好感了。 “我又不是你。”这话顾延青倒是说得理所当然。 这句话可以引申成很多意思。 “行,知道了。”霍承不屑道,他没忍住八卦,“我要走了,你们等会去哪?” 顾延青随口道:“不知道。” 霍承这会是真迷惑了,“不知道?不知道,你这又是替人喝酒,扶人上洗手间的,你想干嘛呀?你不会等下还要送人回家吧。” 搞什么啊,霍承亲眼看他装了一晚上大尾巴狼,他不信顾延青不是别有目的,在霍承的世界里这么纯情的人早就绝种了。 顾延青想了想,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霍承愣了一下,他的语气太过随意,甚至他一时没听出来顾延青这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实诚请教。 他毫不犹豫道:“带去酒店开房啊。” “……”顾延青吸了口烟,没回话。 霍承以为他是不会,毕竟顾延青他在当男同这方面还是第一次。他临走前,塞给顾延青一个铁盒子,还没巴掌一半大,他用只有他们听见的声音道:“慢慢来,好好用。” 顾延青拿在手中,轻轻晃了晃,盒中的药丸发出叮当作响的碰撞声。 看来霍承误会的很彻底,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今晚带人去酒店。但他嗯了声,说,好。 “行,争气。今晚可是拜你所赐,我什么都没捞着。” 顾延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欠揍,“你可以去沙发上捞一个。” 厕所旁边的沙发,经常有故作醉意的男男女女,倒在上面,会有贴心人士来询问他们的情况,便可根据他们的穿着与饰品,伺机寻找可口的猎物。 这张嘴还真是缺德,“我可没那个兴致。”霍承背过身,挥了下手,“走了。” “顾延青。” 是温栩在喊他。 他的声音像不起眼的小水滴,落进心湖,融入水中,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不断扩散。 顾延青掐灭了烟,看他,“好点了吗。” 温栩站在原地,手臂撑着墙壁,刚走出来的时候脚步略微虚浮,顾延青看他还是有点醉的模样,但并不显得狼狈。靠近顾延青时,他闻到很重的烟草味,捂着胃部,下意识蹙了蹙眉。 他温柔地笑笑,有点不太好意思,“我好多了,就是有点头痛,太久没喝过酒了。” “谢谢你带我过来。” 这是温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与了解他。在学校温栩不是经常能遇见他,他思忖,顾延青看似淡漠高傲,实则,这层表皮下,他还是有体贴温柔的一面。 临走前,顾延青帮他要了杯葡萄汁,能够延缓酒精吸收,缓解反胃恶心。 顾延青也不急着走,看起来很有耐心,目光扫过温栩湿漉漉的红唇,上面沾惹着汁液,他礼貌地询问:“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回家。” “不回学校?” “周末回家住一晚,再回学校。” “你呢?”温栩反问。 “送你回家。” 第5章 出酒吧后,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他开的是巴博斯g900,精致且凶猛,暗色的车身停在黑夜中,给以一种凶狠地蓄势待发。 很搭顾延青的气质,温栩想。 上了车后,给林灼发了信息,温栩便有种再也支撑不住的感觉,报了地址,气氛便陷入沉寂。后脑勺稳稳地抵在座椅上,大脑充斥着昏昏沉沉的闷胀,烟味酒味让他很是不舒服,尽管他很想再去同顾延青说些什么打破这份沉默,但身体上的不适却让他无能为力。 顾延青的余光瞥到他,温栩已经闭上眼,眉头微蹙着,他的症状不像醉酒后,也不像晕车,他像是陷入了一场难以唤醒的噩梦中,面色呈现着纠结与痛苦。趁着红灯的三十秒,顾延青见他毫无察觉,便开始正大光明地端量。 像是浮在云端,又像溺入海底。 下一秒,他像被人狠狠掐住脖颈后窒息而醒,温栩猛地睁开眼,呼吸紊乱,双手还下意识死死地攥住安全带与衣服,冷汗涔涔,眼睛有一瞬间地失明。他像往常那样,慌忙急躁地去翻找自己的药,不在口袋里、不在腿边,他刚要打开挎包的拉链,却恍然意识到什么,打了个冷颤,浑身泄了力。 他此刻还在顾延青的车里。 顾延青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没察觉出什么,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歪着脑袋看温栩的反应,温声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温栩偏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心跳开始减速,笑容略显惨淡,“是……谢谢。”他想自己刚才,应该是失态了,这会不会显得他很奇怪。 顾延青看着他的眼睛想,怎么这么多水,亮晶晶的。 温栩报的地名,离酒吧并不远。 下车后,温栩双手合十,微微弯腰,然后跟车里的顾延青挥挥手,温声道:“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顾延青歪头看他,也没什么表情,他道:“不用谢,再见。” 温栩认真地看他,也很认真地谢他。闻言,随即绽放了个温暖漂亮的笑容。 顾延青发现他有一颗小虎牙。 在酒吧里他还没注意到,不是很起眼。 但让这张脸更加生动了。 电梯口,温栩恰巧碰上沈秋散完步回来,她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蔑、高傲地视而不见,而是多上下打量了温栩两眼,施施然走过来,她轻轻嗤笑,“刚才那是你同学的车吗,你还认识这样的人啊,上大学之后,也是出息了呢。” 她只看见车,并没有看见人。 温栩没多给一个眼神,自顾自进电梯,按电梯。 自上高中后,他就很少再回家,每次回来也不会逗留太久,随着他上大学,慢慢正式离开这个家后,这里有关于他的生活迹象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甚至,每次回家后,他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欢声笑语的一家三口,恍惚有种进错了门或者踏入平行时空的错觉,其实,这里根本不是他家。 他也不属于这里。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这里存在过,他的妈妈是否在这里存在过。他现在已经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 他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再和这家人虚与委蛇,这只会让他更加疲惫。同时,心里也很清楚,这里早就没有他的处身之地了。 “你还喝酒了?”沈秋稍微凑近了他一下,下一秒便嫌恶地离了远点,手掌轻轻扫过鼻前,像感觉到了什么病原体。明明什么都没有,她是很擅长使人散发焦虑情绪的人,温栩从小就领教过。 突然她灵光一现,欲再说些什么。 但却被温栩的眼神打断,想也不必想,那一定是难听至极的话。温栩面无表情地看她,眼神中自然流露出的冷意与漠然令她心头一寒,他讽刺地扯了扯嘴角:“阿姨管事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他越是这个态度,沈秋越是觉得自己猜准了。 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他先喝了药。 温栩躺到床上,缓缓平复心情,闭上眼,脑海里回忆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大小事的细节,事无巨细。 他半个小时前还在顾延青的车上,现在却躺在家里,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的交界,时空的割裂感,令他怀疑今晚的一切是真实的吗,顾延青到底有没有送他回家过。 这种虚构感与荒谬,就像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到点消失,永不出现。 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睁眼起身,“请进。” 是他的父亲,温善行。 温栩没什么表情,与他维持着面上的礼节,冷淡道:“我还以为你休息了呢,就没有打扰。” 他的父亲年近五十,长了张宽厚温和的中年人面庞。温善行坐在床畔的座椅上,慈爱地笑笑,“你这么晚回来,我就来看看你,最近还好吗?” “一切都好,你们呢?” “我们还能怎么样,就照常过日子,哦,就是你弟,最近学习上有很大进步,他妈妈很高兴……”提起他们,温善行总是会不自觉地多了些话题。 温栩点了点头,简单地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是他从温善行不怎么自然的表情与坐姿中,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温栩从容不迫,面色沉静地看向他,他的刘海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倏地面对这张和亡妻有五分像的白净面容,温善行一时恍惚地有些说不出来话,一阵哑然。 最终他张了张嘴,还算是商量的语气:“你弟缺张新书桌,我们打算把杂物室的那架钢琴卖掉,刚好房间还能腾出来做书房。” “你说怎么样。” 空气沉寂得有些瘆人。 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太多,温栩手抖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重点不是书桌,也不是书房,更不是缺钱,而是钢琴。难怪会主动来找他,肯定是沈秋催促着他来的,他刚回家,就要给他下马威。什么用意,再明显不过。 明明可以偷偷去这么做,却非要选择攻心。 这才是他们最最残忍的地方。 温栩沉默半晌,突然明知故犯地强调:“那是妈妈留下来的……” “……我知道。” 温栩又说:“唯一的遗物。” 在他八岁的某一天,沈秋和她三岁的儿子堂而皇之地搬进了他的家,那时候妈妈去世还不到半年。沈秋搬进来的第一天,温善行前妻的所有物几乎都被扔光了,甚至连有她的照片都烧掉了,理由是,死人东西,晦气得很。 除了那架钢琴。 温善行知道这很为难人,他便劝道:“反正,现在也没人用了,对吧。” 温栩感觉,自己也应该在那天被丢掉的。 他分明也是妈妈的遗物。 第6章 霍承真心以为顾延青今晚会去酒店,特地在小群里发送了某家情趣酒店的定位,并推荐顾延青去。不过,他看到这条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就算顾延青真想去,也来不及了。 【群聊消息】 霍承:定位 霍承:推荐这家,服务不错。 蒋音应该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不久后他在群里回道:再发举报涉黄。 蒋音:再说了这里谁要去啊? 霍承直接在群里了顾延青。 蒋音接连发了几个问号,顾延青去?他能和谁去?过了一会,他也没忍住直接了顾延青,问他是不是真的去了。蒋音有点信仰崩塌,在他心里,顾延青对比霍承,可完全是个正人君子。 顾延青很延迟地在群里回复:没去。 蒋音:我就知道!! 霍承:那你今晚睡哪? 顾延青:车上。 霍承:那也够……狂野的了(惊恐)(敬佩) 蒋音:??? 顾延青确实没有去酒店,但他也没有选择回家,开了很久的车后,巴博斯停在豪庭花园附近。按下按钮,座椅根据记忆功能,为他调节了适合舒适的背部角度,车内温度适宜,酒精有些迟缓地上头,他闭上眼,渐渐进入睡眠状态。 他最后模糊的意识里,似乎记得自己做了几段毫无逻辑又饱含春色的梦境,场景换得很快,梦里另一位主角的脸上始终聚着薄雾,但他却有意识的知道身下那人是谁。说不清道不明。 他睡眠浅,又不怎么缺觉,生物钟在早上七八点准时叫他起床。 顾延青睁眼,直起身,蹙了会眉,烦躁地撩了把头发,很罕见地他开始仔细搜刮回忆着那些意味不明的梦境。但从他醒来的那一刻,情节就基本全部忘光了,大脑不记得,但心脏记得,保留着梦境里些许酸软甜蜜的感受。 这算春梦吗? 顾延青低低地骂了声。 他降了车窗,晨间的阳光与新鲜的空气同时挤进来,顾延青熟稔地摸出烟盒,点了根烟。 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他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捉摸不透的梦境,至于做这些怪梦的缘由,顾延青全都怪罪于昨晚霍承的群消息。他依稀记得,梦境的一隅,地点是在某家酒店。 八点钟,北半球上的一部分人类开始活动。顾延青很有耐心地开始等待,从他醒来起,已有几辆豪车在豪庭花园进进出出。 不远处停了辆保姆车,顾延青很熟悉这辆车。 他好像很久没来看过她们了。 一名高雅的妇人牵着一名八岁小女孩的手,信步走来,她提着一个粉色的小背包,她们应该是刚吃完早餐散着步走过来。 保姆车的司机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妇人似乎是嘱咐了几句什么,随后,微笑着弯腰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和脑袋,才转身离开。 司机并没有直接开车走,他好像是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电话,站在路边开始与电话里的人沟通交流。 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喊了声司机,但他没听到,见没人理自己,她便开始一个人,垂着脑袋,背着书包,踢着路边上的鹅卵石。 顾延青知道的很清楚,每周周六,她都会去上一个什么高端艺术培训机构,主要是提供如马术、高尔夫、小提琴等相对昂贵的兴趣培训课程。 他的妈妈组建新的家庭后,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她。他知道展曼文女士很反感他,以及他的父亲,也不允许他喊她妈妈。所以每次想听到有关于她的消息,只能靠猜想、打听、道听途说、窥视。 收集或者看到的这些消息,其实根本毫无意义。顾延青没有额外的、见不得人的目的,甚至,他根本说不出来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他只是想得到一些心灵上的安慰、慰藉,抚平心灵上的伤口,又或者,只是单纯为自己徒增烦恼、嫉妒、怨恨、愤懑。 看不见难受,看到了更难受。 他像下水道的老鼠,觊觎着不属于他的生活。 但他又执拗、偏执地打心底认为,这本该是属于他的人生。 电话打得有点久,小女孩等得稍微有点不耐烦,郁闷地跺了下脚。等她抬起头时,发现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自己面前,看着漆黑宛若无底洞般的车窗,小女孩愣了下,下意识退后一步。 下一秒,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她有点印象的面庞,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好像在哪见过几面。她有点疑惑,对于这个总是突然出现的二十岁左右的陌生青年。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少顷,车里的人给她递了个粉红色的棒棒糖。 早晨,温栩是被玻璃杯狠狠摔碎在地上的声音惊醒的,下一秒,客厅就响起争论声。他们吵的不得安宁,要掀翻了屋顶似的。 温栩艰难地从梦中醒来,他捂着心口,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嗡嗡作响。他揉了揉耳朵,上初中还在发育期变声期的小男孩尖锐刺哑的声音直直钻进他的耳朵里。 温栩以前一直以为他们是故意的,早上趁他睡觉的时候,一顿吵吵嚷嚷。现在他才知道,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小吵一架,五天大吵一架,至于吵架的理由都差不多,每次都可以翻来覆去吵个遍。 “别烦我了!我就不喝,我不想喝,我要去上补习班了。” “喝完再走,你有那么忙吗?!温家航?!” “你就不能争点气?你可是妈妈的骄傲啊,我花费了那么钱和精力去培养你,你要拿出成果给我看啊!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是寒心。” “你比不过他,你让妈妈的脸往哪搁。” “比比比!有什么好比的!都是你自己想比的,不是我!” “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 今天的导火索是一杯被打翻的牛奶。诸如此类的话,温栩已经听过许多遍,他起床去洗漱,他不懂这些有什么好吵起来的。 他从房间出来后,温家航已经背着重大的书包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坐公交去上补习班。他的个子大概比温栩矮半个头左右,身材偏瘦,长相白净,戴着黑框眼镜,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明明衣服和头发都打理得很好,但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萎靡不振。 温栩垂眸,瞥到他膝盖上的大块淤青,好像是昨晚,沈秋让他在客厅罚跪半个小时,理由未知,但能猜到。 他和温家航向来是没什么共同话题,他和他妈都看不起温栩,把他当做家仆,温家航倒没那么刻薄,只是把他视作透明人。 但温栩知道,温家航心底估计快恨死他了。 沈秋在这个四口之家里很少会做饭,温栩没上大学之前,一日三餐大部分都由温栩完成。 只有偶尔的早晨,她会早起给她的宝贝儿子做一顿丰盛且营养的早餐(她听专家说不吃早餐会影响智力)。 沈秋做的早餐自然是不可能有温栩的份。每次他出门买早餐前,还能听到沈秋教训儿子时,偶尔对他的一两句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一边给她的天之骄子投喂早餐,一边嘱咐他要认真学习、上课专注。最好有一天能把温栩踩在脚底下。 当然,最后一句,是某天温栩偷听到的。 沈秋为了能让温家航赶超过温栩,做过不少努力。例如,从小在温家航面前给他拉仇恨值,似乎把温栩狠狠踩在脚底,就是温家航的毕生目标。从小开始上价格高昂的补习班、书法班、奥数班(因为温栩是竞赛保送生),包括但不限于七节课五位数的超级记忆法。 为了验证她的教学成果,甚至让温家航在初中跳了一级。 但他最近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有点拔苗助长的趋势。 沈秋对自己做的早餐相当有信心,仿佛她儿子吃了她的秘制早餐,就会突飞猛进、智力大增。温栩却搞不懂,一个砸了这么多钱但仍然毫无功效的人将来怎么把自己踩在脚底。 他也很拭目以待。 第7章 周六临走前,温栩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那架钢琴。毕竟它是妈妈唯一的遗物,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舍得将它卖掉的,最关键的是,他没办法把钢琴从家里带走,就算带出去了,他没有可以存放的地方。 他只能决定先回学校。昨晚,温善行在他的房间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就让他再好好想一想。半个小时后,温栩决定再去找温善行谈一谈。他走到温善行和林秋的房间门口,房门并没有关严实,温暖的光线隐隐从里面透露出来。 刚要敲门。 对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林秋在给他按摩,“善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卖掉那架钢琴啊?放家里又没用。” “嘶……改天,我找人看看,能买多少钱,都多少年的破烂了。” “改天!?你该不会是不想卖吧,你还想着你那个前妻?” “疼疼疼,老婆,轻点,我哪敢啊,她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前妻留下来的小野种不还每周回家,让你睹物思人呢。” “哈哈,什么小野种,那是我的种,他都上大学了,以后都要出去工作了,哪里会经常回来,再说,温栩不是很懂事么,对你不挺孝敬的?” 沈秋撒着娇道:“孝敬?你是没看见他私下对我的态度,那小子就是阳奉阴违,他哪里孝敬我了,善行……” 后面就是一阵不堪入耳的耳鬓厮磨。 那两个字眼至今还在他脑海里回荡——“破烂”,“小野种”。甚至在亲生父亲那里,他也不受待见,他的人生,就是如此的失败、不堪。 他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临近十点钟,他特地给林灼带了份早餐,林灼昨晚上的是夜班,凌晨才回来。不过他不上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通宵打游戏,再睡到中午,通常中午早餐一起吃。 林灼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床帘探出个脑袋,像小狗一样闻到了动静,“我靠……好香啊,饿死了。” 温栩看了他一眼,边换鞋边道:“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饿醒的。” 温栩浅笑,将早餐放置到他的桌上,“给你带的。” 林灼飞下床,他感动地涕泗横流,恨不得把温栩当做再生父母,“我靠你真好,我妈都没有对我这么好,我想哭了……” 温栩经常给他带饭这件事,他已经习以为常,每次都会变着法夸他。 温栩被他逗笑,觉得他太夸张,温声道:“你爱吃就行,早餐店的新品,好好尝尝。” 林灼不顾形象地嚼得很大声,吸溜吸溜地喝汤,泪流满面地感叹道:“简直太好吃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室友。”温栩无偿带饭就算了,日常生活也特别会照顾人,还包教所有科目的作业,这样的全能室友,他再上三辈子大学也遇不到。 温栩坐在座椅上,认真翻看手机信息,听着他的话,漫不经心地接受夸奖。 林灼之前还怀疑过温栩是不是gay。从不谈恋爱,也拒绝异性的示好,人也不糙,性子冷得很,但了解过后,感觉好像也不是这样。 除了他跟温栩比较熟以外,温栩对于不太熟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疏离与冷淡,无论男女。 林灼感慨自己,真是舔对人了。要不是他死皮赖脸,温栩也跟他不熟。 但他还是挠挠头,犹豫着问道:“对了,你怎么一直单身,前几天不是有女生跟你表白过么,你怎么没考虑?而且,我发现,你不仅吸引异性,还招引同性!” 温栩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他的重点很歪:“同性?有吗,谁。” 林灼:“昨晚那个gay啊。” “哪个?” 林灼凭着记忆形容了一下那个人的外貌和穿搭。 他说的,应该是霍承。 温栩看起来对霍承是不是gay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点了点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看手机,淡然地说,“哦原来他是gay。” “昨晚那三个人,看着就不对劲……哇,你就这个态度?”为什么温栩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他昨晚还担惊受怕温栩会被人骗身骗心。 温栩以为他觉得自己敷衍,又添了一句,“你还会分辨是不是gay啊。” 林灼又被带偏了,语气十分骄傲,“是啊,混久了嘛,见识多,我一眼辨同,火眼金睛的。” 温栩想到顾延青,那他是吗?他垂眸,点开和顾延青的对话框,空白一片,昨晚和他们互换姓名后还添加了聊天软件的好友。 温栩戳进他的头像。没有签名。朋友圈也是大量的留白,他的主人从注册开始就发过两条。 第一条,去年四月份,他骑自行车时拍的落日。第二条,是几天前的凌晨,只有电脑的游戏画面。 温栩对游戏了解不多,没有分辨出最后一张图是哪一款。 温栩最后看了眼他的头像,是一只歪着脑袋的边牧,照片稍微有点糊,他不自觉低喃,好可爱。 “你在笑什么?”林灼突然凑过来,他看着温栩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 温栩眉心跳了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但还是面色冷漠地飞快切了页面,手机屏幕停留在他找房子的软件页面。 林灼的脑袋挤过来,他看了眼屏幕,再看看温栩不动如山的表情,好奇道:“这房子,有那么好笑吗。” 温栩面无表情:“……不好笑吗。” 难道好笑吗?林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租房子啊?我正好也有这个打算,要不要一起?” 温栩点了下头,道:“可以。”如果租了房子,就有空间可以放下钢琴,他校外兼职、暑假住宿,也方便一些。 “好,这几天,我也看看!” “好。” “太好了,我们又是室友了。” 十一点钟,七号楼有一场关于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的讲座,主要是了解ai的应用场景及未来趋势。温栩打算去听,林灼向来是对这种没什么兴趣的,周末他想放松一下,另一个室友周洲刚好回来,他们便一起去。 顾延青可以在混乱无序的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他,这可能是一种特殊技能,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他再次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温栩真的很出挑。讲座的教授很有名气,一波接着一波人涌进阶梯教室,温栩进来时,只剩下前一二排还有剩余的空位,他便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 他单肩背着包进来,穿着很清爽干净,左手手腕戴着护腕,面色平淡,他走在人群中不急不躁,好像什么都不会惊扰了他,温汤浸玉,淡如雨水。 再次看见他,顾延青慢慢地回想起了昨晚的梦,以及心脏那种酸软甜蜜的感受。 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讲座大约进行了二十分钟左右,步入尾声。口袋里的手机倏地微微震动了下,顾延青拿出来看,眉棱微挑,是温栩的信息。大致意思是,因为顾延青昨晚送他回家,今天请他吃午饭表达感谢。很简单的不掺杂目的的人情往来。 顾延青并没有急着回,他看向温栩的方向,他注意到了温栩身旁的人,他们刚才一起进来,还很熟的样子,可能是室友。 温栩稍微等了一会,才等到他的回复。 顾延青:就我们? 温栩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昨晚他还加了霍承和蒋音的微信,难道顾延青的意思是想叫上他们一起?如果要带上他们,温栩犹豫了下。他能理解,毕竟他们不熟,带熟悉的朋友可以活跃气氛。 温栩:如果你有其他朋友要来,就一起。 这次他回复地较快:没有,就我们。 温栩:好,那你想去哪一家,我来订。 周洲打着哈欠,突然小声问他:“这个题,你会吗?” 温栩放下手机,看向他推过来的数学作业,还是上周二的题?温栩看到他眉宇间笼罩着的疲惫,周洲经常忙于兼职,平常的基础课程作业和实验报告都是挤着时间完成的,自然也没有时间去预习、复习、刷题。 温栩跟他讲了自己的解题思路,又看他对基本公式都是一知半解的样子,便耐心地为他重新讲解了一遍。周洲单手撑着下巴,听他讲完醍醐灌顶,他低声道:“谢谢你啊温栩。” 温栩道:“不用谢。” 周洲忧郁道:“真的很谢谢你给我讲题目,这些题简直太难懂太变态了,跟老师上课教的相比变化太大了,知识点背了一遍又一遍,题刷了再多,也没用,稍微一变型,还是理解不了……” 温栩看他苦闷痛苦的模样,犹豫了一下,他不怎么会安慰人,温栩想了想,轻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复利曲线吗?”周洲迷茫地摇了摇头。 温栩低头在他的草稿纸上,画了一道曲线。 “爱因斯坦说,复利曲线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威力无穷,它的特点是前期增长非常缓慢,积累到拐点后飞速增长。这也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曲线,任何积累的东西都基本符合,知识积累也是这样的。” 黎明前的黑暗磨砺人心,只有坚持下去的人才能等到自己的拐点。 第8章 他当然能听明白温栩话里的含义。坚持?坚持才是最难的,每个人的未来都是未知数,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人生拐点在哪,很可能他还没坚持到拐点,就已经彻底放弃了。 周洲深谙生存之道的难处,他略微打量了一下温栩,他们其实并不算特别熟,他只能从温栩的气质品行、为人处世的态度、穿着打扮推断出他的家境应该还不错,至少比他好太多,他在学习上又有天赋,也不缺乏追求者,怎么看也比自己幸运太多。 像他这种人,只是说得轻松罢了,是绝对不会理解自己这种半工半读、家境清寒的难处。他自认为自己只是命不好罢了,其他方面又不比别人差。 他又请教了温栩几个问题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了。 顾延青并没有等到温栩的回复,他看向温栩的方向,他似乎和他的室友谈得正欢,不知道聊什么,但看起来聊得很开心。 讲座快要结束了。 温栩发现自己漏回了好几条顾延青的信息。 -没有特别想去的。 -都可以。 -你来定。 温栩没想好怎么要回复,他和顾延青并不熟悉,他不清楚他的口味和爱好,“都可以你来定”这种话猛然看上去有点敷衍。温栩有点犹豫不决,万一他订的餐厅,顾延青不喜欢。 他不知道的是,顾延青真的只是表面意思,他在吃喝方面要求不高也不多,他是属于低食欲人种,一天三餐都胃口平平,对于他来说,吃喝,只是为了活下去。 温栩:那你现在在哪。 -我在学校。 -在学校解决午餐就好。 他在学校?讲座恰好结束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成群结队往外走。温栩边起身边打字:那我去找你。 -不用。 温栩在教室外顿住脚步,他还没探究出这两个字的含义,周洲见他突然停住,刚想说看他也是一个人,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身后传来顾延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温栩。” 温栩转头看他,眉眼微动,眸里闪过一瞬的诧异,原来顾延青一直都在这里吗,温栩往人群稀少的地方走了几步,静等顾延青走过来,他有点好奇地轻声问:“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顾延青垂眸看他,眼神温和,低声道:“就刚才。” 周洲看着面前的两人,有点无法融入的尴尬,尤其在顾延青若有似无地睨了他一眼后,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继续就在这里了,他便对温栩道:“你有朋友在的话,我就先走了,拜拜。” 温栩微微笑道:“再见。” 两人朝教学楼外走去,温栩边走边低头看餐馆,既然顾延青说了要在学校吃的话,他得好好找一找。正是下课的点,来往的学生很多,顾延青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时不时有人将两人隔开。 走近他时,顾延青突然仔细研究了下他的背影,削瘦单薄,脆弱纤细的后脖颈暴露无遗,优美紧实的线条延伸向他看不见的区域,衣服显得很宽松,顾延青想,他肯定从来都不好好吃饭。 温栩停下脚步,举着手机递到他面前,很认真地给他推荐,询问他的意见:“学校南区最近新开的粤菜馆,怎么样?上次我去过,菜品不错的。” 顾延青没什么意见,“可以。” “好。” 正如温栩所说,这家粤菜馆真的很火爆,大概味道是真的不错,很正,楼下的餐桌人已经满了。 温栩订的是包厢,在楼上。 包厢里开了空调,很凉爽,驱散了些许炎天暑月的燥热,刚从外面进来,鼻尖微微冒着虚汗,温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稍微提了提衬衫,消散热气,他喝了口凉茶,打开手机,扫码点餐。 他刚想对顾延青说,想吃什么随便点,一抬头,便撞上他的视线,顾延青看着离自己两个位置远的温栩,将手机放到桌面,弯了弯唇角,“手机没电了,介意一起看吗?” 温栩看他,点了下头,“可以的。”他起身主动坐到顾延青身旁的位置,温栩绅士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在两人正中间的位置,他们只得向对方靠近,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沉闷清冷的果香好像更清晰了些,温栩怔然了几秒。 顾延青扫了几眼他的手机页面,抬眸,盯着他的侧颜看,轻声问:“有什么推荐的吗?” 温栩闻言,“有。” “吃辣吗?” “不吃。” 温栩默默记下他不吃辣,他便给顾延青推荐了自己上次来时,尝过的失传豉油鸡和蒜蓉蒸大节虾,顾延青看上去很感兴趣。温栩垂眸,浅淡地笑了笑,点了素菜和汤,他又翻了翻,“再点个腊味煲仔饭,可以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好看。那颗小小的虎牙随着他的说话、微笑在薄薄的红唇间若隐若现。 顾延青点了下头,“可以。” “好。”温栩点击提交订单,他放下手机后,对顾延青道,“桌子下,有充电孔。” 顾延青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我没带充电线。” 温栩看了眼他的手机,和自己的是同一个牌子,他从包里翻出充电线,递过去,唇角微微弯曲,“需要吗?” 顾延青接过,“谢谢。” “不用谢。”他很温柔地说。 温栩就在他身旁坐下,没有再动过了,他喝了口凉茶,低头在手机上,回什么人的消息。顾延青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霍承喜欢年纪偏小的,又乖又听话,还依着你,很讨人喜欢。 不过,温栩看上去,长得真的挺嫩的,才大一,不会真的是未成年,顾延青倒是很想问问他,出于朋友的角度问年纪倒是没什么,但他感觉自己目的不纯,便没好意思。 问题弯弯绕绕在嘴边,他又换了个说法,“你出来陪我吃饭……不用陪女朋友约会?” 温栩怔了下,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 顾延青的身躯微微前倾,两人离得很近,他低声问:“女朋友不介意?” 温栩感觉自己的耳朵烫了下,这样近的距离,他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想躲开,笑容很无辜,他否认:“没有女朋友的。” 他们这样的年纪,身边谈恋爱的同龄人一抓一大把。顾延青这样认为也有道理,大学,是他见过情侣最多的地方。 但他看上去像不缺对象的。顾延青没什么表情,好像是笑了,懒散道:“哦这样啊。” 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不太相信自己,像是别有深意,温栩不太清楚他的意思,但并未深究,便随口搭了句话:“学业很重,没有时间恋爱。” 对温栩来说,大学是这样的,除了上课以外,社团很忙,还要参加各种竞赛提高专业能力,拿奖学金,参与培训,课余时间、寒暑假期间还要做兼职,大一一年就够他忙得团团转了。 谈对象?温栩没想过,他这样的出身和性格,也不想耽误别人。 “是不想谈?如果想找人介绍的话,可以联系蒋音,他认识的人很多,”说着,他又一顿,顾延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悠然道:“但,我想,你应该也不缺追求者吧。” 不缺追求者?温栩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他。温栩肯定是不理解的,他也没意识到,他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排斥外来者,封闭自我惯了,天生就切断了那根谈恋爱的弦,根本不会在意别人有意的示好与接近,像与生俱来的天赋。 这算什么评价。温栩有点困惑,但他真诚地认为,顾延青才是真正不缺乏追求者的人,帅气多金,还会弹钢琴,像是那种,从小到大都在追捧和鲜花中成长的人。 温栩低头,闷闷地笑了笑,“没有人追我的。”他说。 蒋音在疯狂发信息骚扰他。 霍承在家里,顾延青说自己在吃饭。 蒋音就立刻问顾延青要地址。 饿死鬼一样。顾延青懒得再看,灭掉手机。 服务员已经在上菜了。 温栩单手撑着脑袋,盯着菜品看,突然听见顾延青道:“蒋音说,他也想过来。” 他的语气很随意,懒洋洋的,温栩又有点搞不懂他的意思。 很坏的人就是这样的,喜欢把问题抛给别人,暗中试探。 听到蒋音要来,温栩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不太喜欢顾延青身边的那两个朋友。但谁让他是顾延青的好朋友呢,如果他真的要来……温栩只得转头,得体地笑了笑:“他来的话,我再添两个菜?” 顾延青眼睛很深,盯着他的笑容看,也学着他的样子,单手撑着脑袋,面朝温栩,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他悠悠的、语调很轻:“我才不会让他来。” 第9章 期间服务员走过来,问他们愿不愿意参加活动,可以免费送一碗新品冰粉,温栩转头问顾延青想不想尝一尝,他随意地点了下头,温栩就打开手机扫码。 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又或者是因为食不言寝不语,用餐的过程中并没有人说话。温栩本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绅士体贴,会替顾延青盛汤、递餐巾纸,很会照顾人。顾延青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一点也不直男,也不像是没谈过恋爱的。 收到林灼的短信后,温栩几乎没了用餐的兴致,林灼的人脉真的很广,他从学长那里联系到了一位房东,直接省去了中介这一环的麻烦,他那里有房源,位置离学校也很近。 温栩直接问林灼下午可以直接去看房子吗。林灼也没想到他那么着急,愣了愣,说他去问问。他想,难道学校的寝室就那么令人难以居住吗。 温栩眼神放空,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右手百般聊赖地一勺一勺舀着汤,静静地等待林灼的回复。 顾延青喝完最后一口汤,余光看到温栩出神的侧脸,他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问道:“你很忙?”语气里有那么一丝责怪温栩不用心陪他吃午餐的意思,也可能是温栩的错觉。 温栩回神,低头喝了口汤,否认道:“没有很忙。”他思绪很杂乱,想不到要说什么就闭上了嘴。其实,上午从家回到学校后,他的内心就一直十分焦灼不安,仿佛被火舌烘烤着肺腑一般,他想到那架钢琴,想到妈妈,就不可能不焦虑不烦躁。 像溺水的人想要紧紧抓住什么。 不自觉地他又开始掐自己的指节与手心。但面上尽量维持着冷淡的平静。 直到林灼发来了信息,房东给了时间和定位,他们下午就去看房子。温栩勉强松了口气,早上他给爸爸发过信息,说要给他几天时间考虑一下,暂时请他不要卖掉钢琴。爸爸同意了他的请求,温栩希望他可以信守承诺,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爸爸一直是个很擅长编造很烂的谎言的人。 顾延青看他终于放下手机,随口道:“处理好了?” “嗯。”温栩点了下头,扫了眼餐桌和顾延青的餐盘,他想顾延青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柔声道:“吃好了吗?要走吗?” “好。” 温栩垂下眸扫了眼他没怎么动过的冰粉,笑了笑,低声问:“好吃吗?” 顾延青起身,没什么表情,评价道:“很一般。” 温栩眉梢微挑,“行,下次不试了,那我们走吧。” 哄小孩似的语气。 他的语调总是很轻缓很柔和,顾延青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很温柔,好像永远不会对人发脾气。每次听他说话,就像有小羽毛飘落下来堆积在心脏最柔软的那处,将心口缺失的那块缓缓填满。 温栩刚要开门走出去,右手搭在门把上,左手却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他回头去看,差点撞上顾延青的胸膛,温栩连忙后退一步后背抵到门上,不太好意思地低头去看,顾延青将他的充电线,绕成一个小圈,勾住了他的手腕,颇有不让他走的意思。 温栩有些无奈地举起左手,就这么看着他,顾延青表现得好像很无辜,将充电线放进他的手心,指了指,理直气壮地淡声提醒:“别落下了。” 温栩失笑,轻轻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提醒。”然后当着顾延青的面将充电线放进背包里。 背包里只有几本书、ipad、药盒,以及水杯,他原本准备下午去图书馆自习,现在计划改变了。 楼下的人依旧很多,吵吵嚷嚷的,外面的太阳耀眼刺目,温栩站在门口的位置,眯眼,抬手挡了下光,他低下头,继续回复信息,顾延青靠在一边,垂眸凝着他,本就白嫩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明亮而清透,像块美玉,他静静地欣赏了会。 “你接下来,要去图书馆?” 温栩收起手机,皱了下眉,语气低落:“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有个会要我去。”母亲节快到了,学生会的文艺部想举办一个主题是表达对母亲的敬爱和感激的艺术展览,作为部门骨干,他必须要去。 他算了算,会开完,再去看房子,时间应该来得及。 温栩眉眼弯弯,朝他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呢,顾延青沉静地看着他,“好,有机会再见。” 夜,会所包厢。荷官开始发第二张牌,当发出第二张牌后,由当前牌面较佳者决定下注额。是顾延青。其他玩家则可以选择“跟”、“加注”、“放弃”,蒋音夸张地“哇哦”了一声,朝他挤眉弄眼:“手气不错。” 今晚是蒋音组的局,三人之中他比较爱玩,喝酒打牌麻将赛车等等,一有什么新鲜事就会拉上朋友一起。顾延青通常是那个凑数的,他似乎不太喜欢娱乐社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蒋音每次都会叫上他一起,他才能一直保持着固定的社交。 相比较他们,霍承就很道不同,成年之后,他倾向于玩男人。今晚这局,也有不少带着伴过来的,霍承搂着一男孩儿问顾延青,上次那个人呢,今天怎么不来。 蒋音很警觉,凑过来问:“谁啊?” “还能是谁,上次酒吧那个。” 蒋音脑子混沌了,半天没想起来是哪个妹妹。他压根没往同性方面去想。 顾延青又没什么表情,冷脸加注,说,不知道。 还是那么敷衍,霍承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道:“你们不是,那什么过了么。” 顾延青很正经地说:“没有。” 霍承身边的漂亮男孩看他一直提别人,很不高兴,便撒着娇问:“你们在说谁啊。” 男孩长相白嫩,看起来纯情又干净,是霍承喜欢的类型,见小情儿不高兴,他就轻轻哄拍了下他的后背,低声细语,“就一学弟,延青看上的……你要不要加注?赢得归你。” 男孩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延青的神色,他陪在霍承的身边最久,对他的几个朋友算是比较了解,他竟然不知道顾延青也是。看不出来啊。 蒋音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不会吧,你说的那个是,温栩?”他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看向顾延青,试探询问:“……你现在,也是了?”他完全没看出来啊,难道同性恋会传染? “……”默然一瞬,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有关于他的画面,顾延青只觉得唇舌干涩,指尖摩挲着纸牌,又想抽烟了。 “不是。” 霍承不太信他。事实上凭顾延青的性格,他们能有这么多的接触,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有点动心了,并且,是对一个男人。 蒋音又云里雾里了。在场的蒋音的其他几个朋友听到动静忍不住探头过来悄悄询问是什么情况,蒋音便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对顾少的恋情还是那么过度关注。 有关于顾延青的话题一直是焦点。蒋音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他的朋友们中最属有桃花缘的就是顾延青,从初中开始,追他的男男女女就很多,但他从始至终都一一拒绝。 大家便对他的恋情产生好奇心,纷纷猜测是不是顾卓仁给他安排了什么商业联姻之类的,不允许他自由恋爱。他那个冷漠封建的老爸极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不定真的跟顾卓仁有关系,蒋音是这样猜测的,凭他对顾延青的了解,他对恋爱的抵抗态度,多半是来源于他青春期时父母离异。个中缘由虽不清楚,但蒋音还是觉得人生没有puppy love是很遗憾的事。 蒋音突然觉得顾延青很可怜,没有puppy love就算了,他现在连性取向都搞不清楚了。 顾延青点了支烟,想的出神。五张牌派发完毕,各玩家翻开底牌比较大小,他唇间衔着烟,风轻云淡地摊开自己的牌。 皇家同花顺,还是红桃。 又是一阵惊叹。 看来顾延青注定情场得意。玩了几局,顾延青就没了兴致,他一般玩的时间不长,他很忙,半途离场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就算赢了也从来不收钱。走之前很欠揍留下一句,他就不在这里影响大家的牌运了。 跟蒋音打过招呼后就要先行离开。蒋音尽力挽留,跟他说,一会还要去喝酒。顾延青头也不回,右手捻着烟,跟他挥了挥,说自己要回去处理工作。 第10章 温栩这才意识到大学生租房的确是件较为麻烦的事,当天下午他和林灼去看了小区周边配套设施完善程度,又和房东聊了许久。白天看采光和周围租户情况,晚上去听周围噪音和房子隔音效果。 最后敲定租房合同是在周日下午。 向学校提交退宿申请后,下学期开始,他们就正式不住在寝室了。 各种事情堆杂在一起,忙活了整整两天,林灼累得趴在床上。周洲听到他们要搬出来的消息颇为惊叹,林灼将头从床帘里伸出来,安抚道:“是啊,我们要搬出来了,你要一起吗?” 周洲当然是没有租房子的闲钱,勉强笑笑,“我就不了。”他的存款根本不够支撑他租房,暗忖着他这两个室友,也太过于娇贵,住在寝室哪里就委屈他们了。 温栩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白色的毛巾搭在脖颈上,湿哒哒的沾湿了单薄的睡衣,显露出上半身的曲线。温栩看向他们,声音很淡:“怎么了?” 林灼道:“就是在聊我们搬出去的事情。” 温栩擦了擦头发,坐回自己位置上,“这样啊。” 周洲干笑了两声,他和温栩的位置离得最近,他将椅子挪挪,凑近了些,问道:“温栩,你知道这两天许临去哪了吗?” 温栩感到异样,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他和许临并不熟悉,问谁也不会问他,反倒是他们之中和许临最熟悉的人是周洲,在班上许临一有什么事就会带上他。 温栩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打开电脑,目不转睛,“我不知道,你问他了吗?” “问了,但是没回我。”周洲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和许临以及班上其他关系较好的男生有个单独的群聊。刚才许临在群里问,有没有人看见温栩这两天去哪了。 很奇怪,他不回自己的消息,也不说这两天人去哪了,却问温栩的事。 温栩想起那天许临的伤势,估计这两天是去医院休养了。 他不怎么爱关切和打听别人的事,他很随性,不喜欢和不熟悉的同学产生交际。 温栩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就像许临作为班长曾经也关照过他,所以那天在许临遇到麻烦他也会出手一样。 那边似乎回了消息,周洲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暗暗嘀咕:“……去医院了?”他倏地抬头看向温栩,试探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去医院吗?”他总感觉温栩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凭直觉而论。 温栩擦干头发,毛巾搭在一边,发丝稍显凌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侧颜冷白专注,平淡道:“不知道。” 敲定租房合同后的第一件事,温栩决定先把钢琴接进来。 周一下午结束了最后一节课,他便乘坐公交车回家。内心不断漂浮着的雀跃与期待催促着他加快步伐,电梯、再步行,温栩加快了拿钥匙的动作,开门、再进去。 他没想到这个点家里还有人在,是温家航。他没开灯,听到开门的动静,略带困惑、迟疑地从洗手间探出半个身子,视线交汇,沉默一瞬,是对方都不想看到的人。 他们并不想跟对方产生任何交流。 温栩睨向他的神色略带考究,这个点温家航应该在学校才对。他一手棉签一手碘伏,脸上与手臂皆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与擦伤,不像是跌伤。温家航缩回去,不想理他,也不想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回来。 温栩顾不上他,立刻转身去开了杂物间的门,握上门把的那刻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温栩努力克制并保持着镇静,门被推开,他眼前一白,微滞片刻,杂物室已然是一片全新的光景,白净、空旷、没有灰尘,也没有钢琴。 没有钢琴、没有钢琴、没有钢琴。 接受事实的刹那,温栩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如同沉浸在冷水里,反应了好半天,他才稍微挪动僵硬的身体,对着站在洗手间门口一脸迷惑地打量他的温家航道:“……钢琴呢。” 温家航双手环胸,倚着门框,觉得他很莫名其妙,不就是一架钢琴么,但看到温栩的脸色后,他迟疑了下,才说道:“昨天就被人搬走了啊。” “你不知道么。”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显得整座城市都是轻飘飘、冰冷冷的。 温善行将比亚迪停在他的车位,他想要开门下车,但外面下了雨,车里没有备用伞,他稍微犹豫了下,决定冒雨跑回家。他刚打开车门,就见有人在不远处撑着伞朝他走来。 是温栩。 温善行惊讶了一瞬,他没想到温栩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他走到温栩的伞下,皱眉沉声教训道:“你不在学校,在这里干什么?” 温栩举着伞,嘴角似有温润的笑意,低声道:“就回来看看。” 温善行猜测到他临时回来的缘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站在一起他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的温栩已经比他高半个头了。 他们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了小区附近的一家冰粉店。舒州五月份燥热却阴湿的气候,很适合凉食下肚。温栩付好钱,将两碗冰粉端到桌上,他垂着脑袋,静静地搅拌着碗里的山楂碎、花生碎、红糖。 他突然喊了他一声,“爸。” 温善行已经很久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忍不住心一颤,半晌才反应过来:“嗯?” 温栩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语气莫名的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真诚:“爸,你觉得是这家店的冰粉好吃,还是以前老城区的那家好吃?” 温善行蹙了蹙眉,细细品尝了下,但他确实没感觉出差别,“都差不多吧,有什么区别吗?” 温栩就说:“有啊,”他低声细语,婉婉道来:“当然有区别啊,以前,小的时候,我第一次吃冰粉,就是你带我去的那一家,现在我长大了,换成我带你来。” “哈哈,你确实是长大了,现在都比我高了,”温善行不理解他为什么提起这个,迟钝地轻笑出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与冷漠,似乎是在笑他好孩子气,十八岁了还如孩童般幼稚与较真,他细细回味道:“是是,你这么说的话,嗯,是有区别的……我觉得味道确实不如以前那一家好吃。” 温善行仔细回忆了下,“那时候我们还住在老房子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在老城区,沈秋搬进来没几年后,温善行就攒够了钱换了新房子。 温栩侧眸,失神地盯着外面的雨,喉咙干涩,语气低缓:“对,我还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就像今天这样,突然下起了雨,其他小朋友都有人来接,只有我没有。” “我就一个人淋着雨,慢慢地走回了家。” 温善行微微一滞,皱眉问道:“为什么不带伞?” 温栩就说:“忘记了。”因为以前下雨都有人接。 “为什么不坐公交车回家?”他又连忙问。 “我以为你会来接我。” 他就在路上,边淋雨走边等。 温善行僵硬地笑了笑,用很熟稔的语气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你知道的,爸爸那时候工作很忙。” 温栩没说,他淋着雨回到家后,推开门,看到他和沈秋在餐桌上哄着弟弟吃饭的温馨画面。 温栩继续说:“那时候很小的我,第一次领悟到幸福的真谛,原来幸福就是,下雨天,有人撑伞。” “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以为得到爱是很简单的事,而我,是全世界最幸福、拥有最多爱的小孩。” “长大后才发现,原来,爱,是那么难。” “想要爸爸的爱,很难,想要留下钢琴,也很难。” 他判定,爱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旁人不会轻易分享。 碗里的冰粉被搅得稀碎,一口没动,温栩突然喊他,“爸。” 温善行缓过神,眉心一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很幼稚、很天真的人,为什么我都十八岁了还这么不懂事,还在纠结,爱不爱、幸不幸福的问题。” 因爱纠结,便会为爱所困,这是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命题。 温善行的眉头皱得很深,拿着调羹的手指抖了抖,他的微动作表现出,他明显坐不住了。 温栩抬眸平静地扫过温善行的神情,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底,他最擅长的就是以退为进,便接着开口:“其实……有的时候,我挺羡慕弟弟的,想和他交换一下。我觉得,他好像比我幸运一点?比我得到爸爸的爱,更容易一点?” “你说,对吗,爸爸。” 温善行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艰难地咽下喉中苦涩的冰粉,支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解释,却无从说起,苍白地为自己辩解着:“不是的……” 他这些年,对待他的大儿子,只能说是,关心不足,漠视有余。而漠视,是一种残忍的精神虐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温栩这些年在家里是怎么过下去的,但他却选择掩耳盗铃。捂住耳朵与眼睛,就以为也会骗过心。 他想起温栩上高中的时候,他晚上出来想在阳台抽根烟,刚出房门就看见他的大儿子站在杂物间的门口发怔,面无表情,目光幽幽地、出神地盯着那架钢琴,很神经质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候他应该学业压力很大,每天照例睡前来看一眼钢琴。 温善行却皱眉,不太认可他的行为,批评道:“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是最清楚的,温栩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十七岁的温栩垂下眸,站在原地,乖巧地关上杂物间的门,轻声回复:“睡不着,出来走走。” 温善行别过脸,他不想看见他的大儿子,也不想看见那架钢琴,厉声催促:“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他那时候不明白,其实现在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儿子要如此执着留下一个旧人、一个死人的东西。 他们明明已经有新的家庭了。 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东西,注定要被舍去。 第11章 温善行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告诉了他琴行的地址。 雨愈下愈大,温栩抵达琴行门口时,玻璃门上已经被挂上“今日店休”的木牌。 因为骤降夜雨,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掠过急匆匆的步伐踩过水洼,他的一小截裤脚被雨水打湿。风吹过来的时候很冷,温栩僵直迷茫地站在玻璃门前,手指发冷,他忍不住紧紧攥住衣角。 脑袋好像也有点被冰住,宕机了几分钟,他才回过神,有些无助地半蹲下,手指贴上玻璃门,目光空洞地看向室内的乐器。 不过,他并没有看很久,少顷,直起身,用手机记下琴行门口的号码,便准备打车回学校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温善行第一次主动且饱含暖意地给他发送信息,提醒他早点回去,不要淋雨,会感冒。温栩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过了很久才回复。 今晚寝室只有他一个人,简单地洗漱后,写完实验报告已经凌晨一点多。 睡眠,对于温栩来说,变成了一件负担很重的事。他之前的睡眠时间还保持在五个小时左右,但最近要么是彻底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要么就是凌晨便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人缺乏睡眠的时候,做事效率会下降,心力交瘁,精神萎靡。可温栩是那种会让自己一天到晚忙得停不下来的高效率人类,所以对于第二天排满日程的他来说,缩短的睡眠,实在不够补充精力。 他规划好一切,包括自己的作息时间。 宇岩污 可一旦无法按时入睡,作息脱离自己的掌控,他便会焦虑万分,辗转反侧。 越忧心忡忡,越难进入睡眠。 长期下来,人的精神便被摧毁了。 这一年以来,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力在流逝。 具体好像是从第一次产生轻生的念头开始。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放弃那种念头,他明明有在努力好好地继续生活。 可脑海里一旦产生过,它便会时不时在脑海里叫嚣,张扬地凸显自己的存在感。挥之不去,纠缠不休。 吃完药后,依旧是没什么效果,温栩闭目养神在寝室的床上躺了好一会,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思考,整个人放空后,等稍微缓过来时,才决定起身去图书馆借资料书。 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头疼、胸闷到头脑昏涨,温栩单手撑着书架,艰难地呼吸,深深地闭上眼,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温栩伸手去够书架最高层的那本书。在他头晕目眩之际,有人抬手替他取下了那本书,递到他面前。他微微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正要说谢谢,但下一秒,他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脑袋却清醒了不少。 温栩有些木讷地接过那本书,张了张唇,“谢谢。”他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失态,“……你刚来这里吗?” 顾延青来这写论文,原本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清净清净,结果却撞见那个令他心中无法清净的人。 “嗯。”顾延青点了下头,他看温栩的脸色不太对劲,下意识抬手,犹豫了下,还是轻轻触碰了下他的侧脸,失温了般,他便关切地问:“脸色很难看,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没睡好,或是低血糖。 温栩抬头看着他,听见他温沉的声音,感觉心脏缺失的那块血肉都被填补上了,他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瓣,低声解释:“……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这样,”顾延青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替温栩拿过他手中的书,很温柔地说:“那我们去旁边休息一下。” 七点钟图书馆人很少,温栩坐到角落的双人沙发座上,他耷拉着脑袋,揉了揉眉心,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万一他等下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吓到他怎么办。殊不知,他越这样想下去,只会越焦虑。 温栩缩在角落,阖眸,他感觉自己的左手不住地轻微震颤着。 温栩睁开眼的那刻,左手却被握到一处温暖的源泉。他的手掌要比温栩的大一些,掌心很暖。 温栩一眨不眨地看他,眼眸里带上些许的不可置信,顾延青站在他身边,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蹙了下眉,低声道:“这里很冷吗,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冰。” 顾延青偏头去看对面的室内空调。 温栩没有将手缩回来,任由他握着。右手接过他倒的热水,手指感到了久违的温度。 顾延青低头看他,耐心询问:“要送你去看医生吗?” 温栩垂眸不敢看他,继续沉默,他不想去医院,就低声扯谎:“没有很难受,只是刚才突然有点……胃痛。” “你有胃病?” “嗯。” “药呢?” “……没有。” “我去拿药。” “不要走,”温栩略显焦急,原本是顾延青握住他的手,现在改为他反握着,拉着他,语气近乎哀求,“不用去拿药,我缓一下就好了。” “很快就没事了。” 顾延青还是那样有些居高临下地垂眸凝着他,正对上他湿漉干净的眼眸。这次他们有了身体接触。顾延青似乎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他面无表情思考的时候,脸色即沉又冷,薄眼皮,看上去有点凶。 他的眼睛里水好多,看起来像在撒娇。 顾延青看了他片刻,思考少顷,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我真的好很多了,不用麻烦你去拿药。”这句温栩没有撒谎,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顾延青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他,病弱的神色为水嫩的脸蛋大打折扣,好不令人揪心。“不麻烦。”他说。 氤氲的热气模模糊糊地掩盖住两人的视线,温栩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越接触下来,就越这么觉得。 手还是那样牵着,没有人有放手的意思。 左手手心传来密密麻麻的酥麻的暖意,温栩病态地贪念这种感觉。他很依赖这短暂的只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一开始只是手牵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到后来,两人的肩也靠在一起。靠着他的肩膀,温栩百般聊赖地翻了几页书,意识逐渐流失,他渐渐地有了困意,不知是因为图书馆的氛围过于安逸,还是在顾延青的身边感觉很放松。 在他意识最后消失前,似乎还感觉到顾延青将外套披到他的身上。 温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梦见了很多很多,梦到了八岁之前的妈妈、梦到那架钢琴、梦到过生日、梦到音乐会……场景转换的很快。梦境,没有逻辑,一切都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他每次梦到过去的事,都以为自己才八岁,一睁眼,又回到十八岁。 他幽幽醒来,瞳孔从涣散变得清明。两人的脑袋抵在一起,温栩刚醒,稍微一动,顾延青就睁开眼,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沉哑,“醒了?好点了吗?”不知不觉中,他也跟着睡着了,顾延青昨晚也没怎么睡。 两人立刻分开了些,骤然加速的心跳让他一时难以开口。温栩揉了揉酸涩的脖颈,看了眼时间,睡了将近一个小时,经过有效睡眠,身上那股疲惫感,顿时减去不少。 “唔……好很多了。” 他感到脸上有些冰冷的湿润,抬手摸了摸,他刚才哭了吗。顾延青垂眸,盯着他,没说话。 温栩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他,歪着脑袋看向他,“谢谢你的外套。” 顾延青看起来像是没睡够,眼皮耸拉着,长腿慵懒随意地抵在地面,他接过外套,脑袋在里面埋了埋。 “你今天怎么在学校?” “写论文。”他大四快毕业了,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上学期通过了本校的保研申请,今年在跟着导师做研究项目。 “你呢?” “下午有课。” “你要回宿舍了吗?”他看温栩简单地背了个挎包,应该只是准备来借书。 “嗯……”温栩犹豫了下,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是琴行老板打过来的,“我去接个电话。” 温栩很快回来,他拿起桌上的那本书,收拾东西,对他说:“我不回宿舍了,我现在要去校外一趟。” 顾延青抬眸看他,他的脊背抵在沙发靠背上,双手环胸,姿态清闲,“去哪?”他问。 温栩没有要不说实话的意思,就报了琴行的地址。 顾延青想了想,“我可以送你去。” 温栩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顾延青:“这样会方便很多。” “好,谢谢。” 清洁阿姨刚拖完地,下楼梯时,温栩有点鞋底打滑,他下意识扶住栏杆,顾延青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怕他摔倒。他的掌心很热,隔着薄薄的外套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温度,手腕传来一阵电流感。 连手腕处的那道疤痕都变得清晰炙热起来。 想起那道疤,温栩感到膈应与恶寒,手臂发麻,他攥紧了手,闭了闭眼,稍微挣脱开顾延青的手掌,轻声道:“我会小心一点。” 出了图书馆,呼吸到新鲜空气,温栩感到一阵轻松,他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准备去超市随便买个面包将就一下。一转头,看见一只小橘猫从草丛里悠闲地走出来,温栩目光定住,看了它几秒。 他对身旁的顾延青道:“你想喂小猫吗?” 第12章 温栩买了面包的同时,给小橘买了它最爱吃的小零食。顾延青看起来对喂小猫没什么兴趣,只矜贵地站在一旁等他。学校里有很多只流浪猫,大学生们都会自发性的去喂养,看来温栩就是其中的一员。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脖颈、发旋、手臂,细白的手指缓缓穿过橘猫的毛发。 脊背很单薄,他很削瘦,小猫也是。顾延青沉默着看他撸猫,静静端详他的侧脸,他感觉,温栩今天有点提不起来精神,看起来很不高兴,情绪低沉。 温栩真心喜欢小猫,很可惜的是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收养一只。小橘猫很乖,很会撒娇,吃完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赖在他的脚边轻轻打了个滚,蹭着他的裤脚,调皮地咬他的鞋带。 温栩并不想让顾延青等很久,他轻轻抱起小猫,挠挠它的下巴,忍不住想低头在小猫的脑袋上蹭一下,蹭完就走。他刚挨过去,还没碰到小猫,就突现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脸,没有蹭到小猫,蹭到了顾延青的手心。 他的手心很热。 温栩滞了下,颤巍巍的长睫毛扑朔着,柔柔地扫过他的手掌心,有一点痒。顾延青没什么表情,也不心虚,收回手,很自然很耐心地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很脏。”流浪猫肯定没有家养的猫干净。 温栩正起脑袋,放下小猫,让它飞快地跑了,很乖地说:“那好吧。” 顾延青车里的香味跟他身上的,是同一种,是一种雪松木质香,清透、沉稳、安心。这次他换了辆车开,乘坐体验还是一流,再加上,顾延青日常爱听一些平缓轻松的轻音乐,实在过于舒适轻松,温栩坐在副驾驶上难得的有些昏昏欲睡。 大概,最近真的休息太少。 连顾延青都看出来了,指尖敲打着方向盘,余光瞥到他,淡淡地道:“你们专业课老师很压迫人?”作为国内顶尖学府之一,学校里的教授们对学生的要求会很高,很注重学术能力与研究素养。 他能看出来,温栩的眼神与表情时而会流露出一种脆弱空洞的疲惫。尤其是今天,整个人有种在强撑着的感觉,状态很差,像在生病。 他的一句话打散温栩的睡眠神经,温栩抬眉,揉了揉眉心,无奈且勉强地笑了笑,“其实我们老师还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是他太容易失眠、焦虑、胡思乱想。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时间还很早,琴行刚开门,店里只有他们二人,温栩等了一会,老板才从二楼下来,他说自己昨天在外地出差,让他久等了,温栩立刻说没关系,然后询问钢琴在哪。 老板引温栩去里室时,温栩停顿了下,转头对顾延青说,“稍等,我很快就好。” 顾延青看着他,点了下头。 再次看见钢琴,温栩心口一滞,快步上前,连忙绕了一周察看,确定无外部损伤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老板在他身后好心告诉他,这架钢琴虽然是名牌,但是年岁很大,还有一些需要修复的毛病,建议购置一架新的,他这里还有很多选择向他提供。 钢琴的音准对于演奏至关重要,至少每年调音一次,定期的专业维护和调整是保持音色的关键。 温善行渐渐淡忘后,温栩每年都会找人进行检查与修复,但他很难联系到真正专业的技术人员,也请不起。由于内部老化,维护不当,钢琴的音色变得沉闷,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温栩听完老板的话,沉默了会,告诉他,这架钢琴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不止对他来说,对妈妈也是。妈妈以前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后来在专业机构里当钢琴老师,她把钢琴视为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对他来说,也是这样。 顾延青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温栩和琴行老板已经从里室出来,两人聊的很认真,没有人注意到顾延青。他便靠在一边,打量那台雅马哈,黑白交替,明亮耀眼。 他在小的时候上过钢琴班,其实他对乐器不太感兴趣,长这么大以来,唯一接触的,只有钢琴。 温栩和琴行老板聊的有点久,顾延青低垂着脑袋,百般聊赖地按了几个键。温栩立刻注意到,转头看他,朝他弯了弯唇角,顾延青盯着他的眼睛,直起身,走过去问,“聊的怎么样了?” 温栩就告诉他,“在拜托老板能不能联系到专业的技术人员。”他抿了抿唇,有点无奈、无助。 钢琴年岁很大,有一些损坏与毛病,涉及到键盘粘滞、调音问题、内部老化等多个方面,需要寻求到非常专业的钢琴技术人员帮助。 顾延青看着他,说,“我可以帮你联系到。” “嗯?”温栩愣了下,他没想过要麻烦顾延青。 “我家有一架钢琴,聘请的技师每年都会定期进行检查和维修,他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他,你有需要的话。” 温栩没说话,顾延青就继续说,“如果你放心交给我。” 温栩低了下头,短暂地露出那枚小小的可爱虎牙,嘴角的弧度有点无奈,“这当然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 “那是什么?” 温栩想了想,“不想让你被麻烦。” 顾延青表情很自然地说:“没有麻烦,我们不算是朋友?有关系不用,才是麻烦。” 温栩哑然一瞬,被说服,他居然觉得顾延青说得很有道理。那他们算是朋友吗?他想,顾延青对朋友这么好,能做他朋友的人一定很幸运。 老板在一旁听得愣了愣,附和着笑,说,“对啊,有关系不用,才是麻烦。” 顾延青认为自己是属于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想被麻烦的类型,但,如果是温栩,好像没什么关系。 从琴行出来,温栩觉得时间还很早,他便温声开口提议:“你是不是要继续写论文?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很适合自习的地方,再过几个小时,可以去周边的餐厅吃午餐,我请你,好嘛?” 两人面对面站着,温栩抬头看他,他看见顾延青似乎是笑了下。行程安排地还挺妥当,他走近了一步,抬了抬手,温栩没躲开,下意识闭了闭眼,温热的指腹触感,轻柔地落在他的下眼睑处。 是乌青色的。 “不去了吧。”顾延青拒绝了,他看了眼时间,继续说,“我现在就送你回学校,你先回寝室休息。”在他下午上课之前,还能有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补充精力。 “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温栩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眨了眨眼。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脸颊,没碰太久,顾延青很快就收回手,不明意味地问:“你平常都不睡觉的?”他的面容有种病态的羸弱感,气色略差,惹人怜爱,但手感不错。他不依不饶,嗓音冷淡微厉,“这么拼的?不顾身体。” 他的磁场会让温栩以为他在被家长训话。 温栩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下意识紧张地按了按自己的脸,有点无措,他猜测自己的脸色现在一定很难看,很丑陋。他不想在顾延青展现这样的一面。 温栩在心里叹口气,很听话地回:“那好,我现在就回寝室。” 钢琴的事定音,他的心也能稍微安稳下来。起码不会再做噩梦。 顾延青看出来,温栩是必须要有人管着他的性格,没人管,他就觉得自己怎么样都可以。生病也行,不吃药也行。 活着也可以,死了也无所谓,反正对温栩来说,生活就是这样的。 两人上车后,顾延青给他递了个白色塑料袋,“拿着。”温栩疑惑地接过,拆开,不免惊讶了下,是两盒药,一盒胃康灵胶囊,一盒维u。难怪有一会儿没看到顾延青,原来他是去药店。 第13章 “你寝室在哪栋。” “17号楼。” 顾延青的车跟他的人一样十分惹人注目,他那辆很酷的车稳稳地停在寝室楼前,引起路人纷纷侧目。熄火的那刻,没有人说话,温栩沉默着想,他应该要说些什么的。 温栩还是那样拿着药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下,顾延青在他开口前道:“不用再说谢谢了。” 他和温栩总共短短不到八个小时的相处时间里,他对温栩好像有了一点了解。 “你今天,已经说过很多遍类似的话了。” 嗯?温栩的表情好像不太理解他的话,歪了歪脑袋,认真地看着他。 顾延青就说:“谢谢,这两个字显得我们更陌生。” 可他们本来就是不太熟悉的校友,甚至称不上是朋友。 顾延青没有说“显得很陌生”,他说“更陌生”。是因为今天比起昨天,又显得不那么陌生了一点吗? 温栩点了点头,笑得很真诚、温柔,他说,好。 他偏着头,垂下眸,目光移到温栩透红的耳垂上,看得入神,像枝头上鲜艳饱满的红樱桃,垂涎欲滴。 “车里很热吗?”顾延青突然这样问。 那颗红樱桃晃了晃,“没有啊。”他说。 “你的,脸,很红,可能是车里太闷。” 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喉结小幅度地上下滚动,好想揉捏一下,或者,含在嘴里。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口感。 可能,会化掉吧。 温栩听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真的脸很红,抬手用手背贴了下脸,不是很烫,他抬眼去看后视镜。他在后视镜中看到了顾延青的眼睛。 这种时候,温栩的脑海里倏地弹出一些诡异的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和某些总在寝室楼下缠绵的小情侣共情,其实将他们比作小情侣,又有些不太恰当。 但此时状态很像。 温栩车门开了一半,突然回头说:“有机会的话,再请你吃饭,时间你定。” “很想请我吃饭?”顾延青眉梢微挑。 “嗯?” “我的意思是,”顾延青的神色好像略微有些无奈,“难道,你约会,只会请人吃饭吗?” 约会?他们这样算约会?温栩不太能想的明白,但他并未沉思,迅速接受了这件事。 原谅他单调沉闷的前十几年里,几乎被学习和打工填的满满的,毫无缝隙。毫无头绪,他实在想不出在本市还能有什么其他“约会项目”,他能想到的感觉都不太适合他们。 但他真心认为请客吃饭就挺不错的,经济、实惠、能填饱肚子,还可以观察菜色,研究菜品,回去写食谱。 温栩的表情很认真、正经的在思考,感觉他回寝室能立马去写调研报告。顾延青突然不想再为难他了。 温栩就这样一半身子卡在外面,他搜刮脑海,仔细想了一会,实在没想出来,就对顾延青说:“再给一些,让我们不那么陌生的机会吧。” “你来定。” 温栩察觉到顾延青也下了车,他回头的时候,顾延青就这样双臂环胸靠在车边,看他离开的背影,接受到温栩视察的目光后,他解释:“目送你回寝室。” 温栩顿了顿,转过身,静静地对上他的目光。他心里想,这样真的有点像在寝室楼下谈恋爱的小情侣了,弄的人怪忸怩。幸好这个点在上课的人很多,寝室楼下行人很少,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特别的安静。 温栩跟他对视了一会,脑海里突然有了值得参考的建议,他说:“其实,我厨艺还可以。” 顾延青似乎是笑了,眼睛里有些许柔柔的笑意,他问:“你要亲自为我下厨吗?” 温栩也跟着笑了笑,“可以吗?” “当然。” 看着他的眼睛,温栩似乎想到了什么,稍微敛了敛笑容,转身上楼。他感觉身上糊着湿黏黏的冷汗,手脚发冷,一点也不好受。 回寝室第一件事,他先去冲了热水澡。热水浇遍全身,整个人包裹在湿润的温度中,只有这样,他才好受些,感觉世界不再那么冰冷潮湿。 浴室。温栩站在半身镜前,抬手抹去上面的水蒸气,冷眼端量着镜子中对他来说即熟悉又陌生的脸,今天的状态并不够完美,神态略显羸弱的病态。 但他不可否认,这张脸真是得天独厚,足够轻松地骗得很多人的信任。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故作善良、故作温柔、故作能够坦然地面对一切,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自己的一切他都无法忍受。他的虚伪恶心、生活在那个家恶心、跟人打交道恶心、活着也恶心,他的一切都那么令人作呕。 他挫败地垂下脑袋,甚至连自我厌弃这点他都无法控制。 恶心、恶心、恶心。 温栩感觉胃里一阵翻搅,他痛苦地弯下腰,攥紧了手,指甲死死掐进肉里。他忍住想要打碎这面镜子的冲动,有多少次他站在镜子前幻想,打碎它,再用它锋利的碎片割破大动脉,任由血液飞溅到浴室的每个角落。 好像只有这样,一切才顺畅了、解放了、自由了。 一想到这,他的灵魂高声歌颂,激动到震颤。 飘飘欲仙、心跳加速。 好爽。 可他自己不知道,每次他这么幻想时,都有些神智不清。 这次也一样,就这样头晕目眩地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突然间——他清醒了,猛地抬起头,微微启唇,抬起手,食指轻轻碰了下那颗虎牙。 他的情绪总是转变得十分的快。 他很勉为其难地对着镜子展露出一个笑容,神态略显诡异,短暂的笑容消失。他面无表情地想,这样笑起来,完整的露出这颗牙,一点也不好看。 温栩失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十分困扰地蹙了蹙眉头,今天好像彻底被他注意到了。 以前总有人围着他说,这颗牙丑死了,每个人都说丑,大概,是真的很丑吧。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越看越不顺眼,从小对着镜子练习,怎么样说话、微笑才能让那颗牙不那么引人注意。 可是,他好像失败了,还被顾延青看见了。温栩很懊恼,别人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 第14章 温栩从浴室出来后吃了药,重新躺回床上。他盖着薄被,侧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袋里止不住的嗡鸣声与几乎穿透胸膛的心跳声,不停地在他的身体里回响。 有一瞬间,体内动荡的魂魄在挣扎着要脱离、冲破身体,拼命撕裂出另一个他来。 他闭眼,细细回想着顾延青对他说过的话,就像被喂了口洋槐蜜,心里甜丝丝的,不再那么难以入眠。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差,大多数时候只能借助安眠药。但依赖安眠药解决长期的失眠问题,它所带来的副作用也是无可避免的。 睡眠质量很差的时候,他往往会跌落进恶劣荒诞的梦境中,是幸福与不幸糅杂的发腥烂臭的童年时期,是糟糕透顶的血淋淋溃烂的初高中时期,记忆像魔爪,控制着他。 这是他平常想都不想、提都不提的过去时光。 但今天比较幸运,这些都没梦见,他猜测,可能是见到了顾延青的缘故。 海马体是大脑中与记忆功能密切相关的区域,海马体的萎缩会导致记忆力减退,回忆和再认困难。他有的时候会经常记不起来过去的事,只能靠偶尔的噩梦回忆一二件。 比如,今天,他再一次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顾延青的场景。 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音乐会。 关于日期,他记得非常清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是那一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差不多模糊了。 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像一张老照片,镜头只聚焦于中心位的一人,其他的一切都被虚化。 零碎的记忆片段,像被打碎的酒瓶,无法拼凑。 二十五日,晚十一点钟,他在后台和其他部门成员在包装圣诞节的红苹果礼盒、他拿着一把水果刀独自站在楼梯拐角、顾延青在台上独奏《una mattina》、手腕突然间很痛很痛、血液像惊慌的蠕虫顺着他青色的经脉往下滚落,堆了一地、医务人员看到他的手腕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声…… 那一天,是他去年一整年最深刻的一天。 因为那天之后,他第一次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也是从那天,开始吃药。 那道丑陋不堪的难以祛除的疤痕至今还横亘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极致的刻骨铭心,这辈子他都忘不掉了。 其实他也不太记得,究竟为什么,会割得这么深。 寒冬腊月,十二点整,平安夜刚过,他独自一人出现在后台的楼梯道,头晕脑胀地拿着水果刀,意识迷失,瞳孔失焦。蓦然间,听到久违的钢琴声,一时不知是茫然,是窃喜,还是兴奋,灵魂重新注入体内,他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 ——有人弹了妈妈最喜欢的那首钢琴曲。 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手腕正在止不住地流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故意的。 但他顾不上太多,他闻声,朝着弹钢琴的人,急切地跌撞地丢了魂般地,大步走过去,缓缓地掀开深红的、完美的、神秘的一角帷幕。 …… 做完实验,从实验室出来已经下午五点半。温栩和林灼决定去新租的房子一趟,准备在那里解决今天的晚餐和打扫卫生,好让新家有些许人气。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就可以正式搬进去。 温栩在新房子附近的超市购置了一些简单的食材和厨房用具,林灼这时候又没什么底气了,一开始信誓旦旦地提议在新厨房做饭的是他,现在有些退却的也是他。 但他看温栩像个胸有成竹的老手,熟稔地挑选各种食材,忍不住问:“你还会下厨啊?” “会一点。”温栩的回答也十分谦虚。 林灼再次赞叹温栩的全能:“真是一款居家好男友。” 在夜市一位街头卖花的青年那买了花,路过蛋糕店时,又为蛋糕再一次停住前进的脚步。林灼提议要买一个小蛋糕来庆祝他们搬进新家(可能他只是单纯的嘴馋而找的借口),奇怪的仪式感。温栩虽然不理解,但也跟着走了进去。 林灼在很认真地挑选蛋糕,温栩收到了顾延青的短信。 收到短信时,温栩正半蹲下,打量展柜底部角落里,做成小猫头颅形状的淡粉色蛋糕,一颗草莓被放置在小猫的头顶,充当皇冠。春末夏初,又到了最佳食用草莓的季节,没有人可以不为应季的草莓心动。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顾延青大致地将他这周的行程安排以文字形式发送给了他。 温栩了然,迅速且仔细的阅读过后,为表真诚,他将自己这周的课表发给了他。 从林灼的角度来看,温栩一直在低头看草莓小猫蛋糕,他就凑过去对他说,“你很喜欢这个吗?你什么时候过生日,我也给你定制个一样的。” 温栩抿唇,犹豫了一下,他刚想说自己不过生日,也不吃蛋糕,手机却在他手里不停地震动起来,打断了他。 温栩按下接听键,对林灼做了个手势,便转身去店外接听顾延青的来电。 温栩小小地喂了一声,轻轻喊他,顾延青。 顾延青在手机另一头不冷不淡地嗯了声,随即说,“我周四有空。” “周末也可以。” 看来顾延青会比较喜欢打微信电话这种稍微高效率的沟通方式。 这么快定时间,原来顾延青真的很想约会。 温栩想了想,“周四那天,我打算搬东西进新家,可能会耽误晚餐时间,周末的话……”温栩停顿了下,他准备周末去做兼职,因为顾延青答应帮他联系技师修复钢琴,这应该需要从他的存款里扣减很一大笔钱。 失去钱,在他这里等于失去安全感。存款里有足够让他稳定的数字,他的心才能勉强安定下来,他才不会为生活感到焦虑与紧张。只有学习和存钱这两件事,他能在其中找到目标与归属感。 顾延青就问道:“周末怎么?” 温栩承认:“周末要去做兼职。” 顾延青看他的课表,课程很满,学业繁忙,按他们专业,平常的报告、调研、作业应该少不了,再加上他本人还有社团的事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选择周末去兼职,那应该是很缺钱。 “你最近很需要钱?” 没等温栩回答,顾延青又说,“是为了还我吗。” “……”过了一会,温栩才慢慢地嗯了声。 “可我不缺钱,温栩。”顾延青说。 “那也要还的。”温栩说的很轻,语气很温柔、执拗。 “技师是我长期聘请的,你不用担心钱的事。” “从……朋友的角度出发,也不需要你还。” “那点钱,对我来说也没有实际利用价值。” 他对朋友真的很好,温栩再次认定。 温栩安静地倾听着,顾延青低沉冷冽的嗓音在电话声中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感,与距离感。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还钱……” “嗯?”因他的停顿,温栩的心稍微被拔高了些。 “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不一定是金钱。”顾延青友善地提醒。 其他?方式?温栩面上有了一瞬迷茫,他沉默了下,问道:“什么方式……约会吗?” 这次轮到顾延青沉默,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约会也不是不行。” 温栩有一种猎物自动跳入猎人圈套的,说不上来的感觉,这让他深感别扭,但他不知道奇怪的点在哪,便小心翼翼地再次试探:“那你有更好的提议吗?” “暂时想不到。” “不过,做饭给我吃,可以。” 做饭很简单,温栩点头答应,说,好的。 见他答应的这么快,顾延青较为满意,心情不免愉悦起来,“周四见。”他下了最后通牒,然后挂了电话。 不一定是金钱,那是什么?时间吗?温栩有种将自己的休息时间都出卖的感觉,不过反正都是出卖,不如出卖给顾延青喽。 第15章 听顾延青简述完他和温栩的种种事迹,尽管他说的很平常,蒋音还是听出来不对劲,并且沉默了很久,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原来真的是个gay。 蒋音还是不肯相信他的另一位发小也变成了男同性恋,他二十二年以来第一次发出了对人性的拷问——难道同性恋还会传染吗?!可恶居然有个男同在他身边潜伏了这么久,这跟突然变异了有什么区别。 蒋音觉得这件事难以接受的离谱程度,就跟顾延青变成了et差不多。 在车上,顾延青听他发表完对自己性取向的重要讲话后,略微失语,“……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同性恋了。” “你只是不承认而已。” “……?”顾延青不知道他从何得出的结论。 “那你今天喷什么香水。”蒋音就知道他肯定要去勾引男人了。 “……去治治鼻子吧你。” 恼羞成怒的可憎面容! 快到学校的时候,蒋音又突然问:“你说你爸知道了会怎么样。” “……你真的想太多了。” 蒋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路有点不对劲,他在副驾驶上好奇地转头问顾延青:“不是说去吃饭吗?你怎么来学校了。” 顾延青面无表情地将车停在17号楼楼下,“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要去吃饭。” “?”顾延青什么时候对吃饭这么积极了。 顾延青低头在手机上发短信。 直到蒋音看到温栩的身影,一切都明了了,蒋音瞠目结舌,无论顾延青再怎么嘴硬,他也不会相信了,他语气有些激动,像在捉奸:“你还说!你还说你不是!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只是拿他当弟弟?” “我对弟弟有这样?”顾延青的语气意味不明。 林灼提着行李箱,看到顾延青和蒋音,有些惊讶地转头问温栩:“他们是你叫来的吗?这不是那天在酒吧遇到的……”难道他们是温栩特地叫来帮忙搬家的吗?林灼以为他们没有再联系了,原来很熟? 温栩其实也没想到,怔了下,没回答。 周洲跟在最后帮温栩提了个包,看见他们,表情困惑,若有所思,他好奇的目光地打量着蒋音与温栩,很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居然是……朋友?他是认得蒋音的,他之前在群里看过许临发的“通缉照”。 他有了解过蒋音与许临之间的渊源。前几天系里下了通知,严查了所有人的校赛成绩,可能是出于许临背后的关系,结果——仅仅只是悄悄地把许临从名单上剔除了而已,并未有其他处分。 虽然并未张扬,但系里依旧传出了一些不利于他的“谣言”,这件事令许临十分恼火,让他觉得自己丢失了面子。 而现在,蒋音却和当时给许临解围的温栩表现出关系很好的样子,周洲感到一阵心惊,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偷偷转身,在背后悄无声息地拍下他们的照片发送到群里。 温栩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只是自然地接过周洲手中的背包,轻声说,谢谢。 周洲心里感到尴尬,笑了笑,说,没事。 蒋音关上后备箱,刚绕到库里南的右侧方,准备开副驾驶的车门,顾延青突然将车开走了,“?”独留蒋音在原地与逐渐远去的车尾灯大眼瞪小眼。 温栩看了眼被落下的蒋音,转头与顾延青在车内后视镜中对视,在温栩略微疑惑的眼神中,顾延青不顾车后蒋音遥远的骂声,平淡地解释:“他更喜欢步行。” 温栩:“……”是这样的么。 温栩和林灼租的房子并不大,公寓老旧,两间卧室、一个客厅、一间杂物房、一间厨房,但好在收拾的干净整洁,并未让顾延青感到不适。温栩在冰箱里翻找,转身询问:“没有准备其他的……矿泉水,可以吗?” 温栩感觉自己有点苛待客人。有点懊恼没有提前准备饮料。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接过矿泉水,说,“都可以,谢谢。” 顾延青本人好像确实有点过于松弛和随意,昨天下午,温栩问他想吃什么,他好去购买食材,顾延青也是给出类似的回答,说他都可以,无所谓。弄得温栩有点无措。 可顾延青看起来却不像是很好养活的人。 他和温栩的每一次见面开的都不是同一辆车。 顾延青拿出手机回复了几条短信,一抬头就看见温栩黑灯瞎火地在厨房里忙活,还有刀具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来很不安全。他蹙了下眉,起身走了几步,去按厨房门口的灯的开关。啪嗒,没有任何反应。 温栩顿了一下,拿着菜刀,转过身看他,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温栩才道:“……灯泡坏了。”现在天还没完全黑,室内还算清晰,温栩就忘记要换灯泡的事了。 温栩放下菜刀,去客厅的储物柜上拿了一个新的灯泡。 顾延青一大半身体挡在厨房门口,极其自然地朝他伸手,“我来吧。” 温栩觉得这点小事不用麻烦客人,他刚要拒绝,“不……”可顾延青却很自主霸道地拿过他手中的灯泡,用长腿移过来一个板凳,直接踩了上去。 温栩仰头看他,外面是雾蓝的天空,顾延青的脸在灰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但看的出来他很专注。温栩接过顾延青取下的坏掉的废旧灯泡,“开灯试试。”他说。 等他再抬头时,他的世界已然亮起来。 顾延青下来的时候,温栩似乎怕他摔倒,特地快速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有碰到他。 顾延青很有客人的风度,温栩下厨时,他一直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无意中他看见了温栩手指上的创口贴,顾延青抬手,轻轻碰了下,“怎么回事?” “嗯?”温栩很认真地在往锅里倒料酒,并未在意。 “手。” “哦,昨晚,灯突然不亮了,菜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不过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顾延青沉默了下,皱了皱眉,见他不说话,温栩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再次强调了一遍,语气轻松:“真的不严重啊,都快愈合了。”在厨房不小心弄伤手,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 “……” 顾延青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没让温栩再碰刀和水。 顾延青觉得温栩说自己厨艺一般,简直是谦虚过头,温栩明明比自己家已经聘请十几年的那位,厨艺要好的多,难道他不爱在家吃。温栩听完他的夸奖后,摆摆手,完全不敢当。顾延青家的厨师,想都不用想,也不是跟他一个级别的。 “你厨艺真的很好,看起来像做了很多年。” “大概是从五六年级的时候……?”也可能更小,在他能够得上岛台的年纪,就开始学习下厨,还要记得住家里所有人的口味。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他的厨艺就已经炉火纯青。唯有这样才能得到少一点的刁难与针对,可以换来一个容身之所。 他记得顾延青上次吃的最多的是蒜蓉蒸大节虾,今天他也特地做了这道,还有豆泡肉末、酸辣包菜、开胃罗宋汤。 不过……还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小米辣貌似加的,稍微有点多。他是猜到顾延青不能吃辣,没想到顾延青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能吃辣。 顾延青看起来真的很辣的样子,温栩连忙道歉,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热的淡盐水。 洗手间里,顾延青漱过口后,已经好很多,嘴里已经没有辣的感觉。温栩以为他还是很难受,紧张兮兮地凑在他身边,湿润的小狗眼眨巴眨巴地看他,他又道歉:“对不起嘛,现在有好一点吗?” 顾延青垂眸,看着他,一时没回话。 温栩又说:“那,要不要吃点解辣的东西?” 他说话时,顾延青的眼神扫过他润红的粉色唇瓣,像草莓果冻。一张一合,像在邀请,他有点惊异于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喉结上下滚动着,目光移向别处,“……不用了。” 第16章 顾延青并未在温栩这里待很久,吃完晚餐后半个小时左右,他就被人叫走了,应该是有急事。临走前,他站在门口,似乎不放心温栩一个人在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你室友呢?”他总觉得这样老破小的公寓充满了不安全的因子。 温栩:“他去上班了,明早才回来。” 顾延青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走之前只是看了眼温栩受伤的那只手。 送走顾延青后,温栩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才去收拾了桌面和碗筷,碗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谁?来了。”温栩洗干净手,边用毛巾擦手,边前去开门。 他从猫眼中看了眼外面的情形,两个身穿某商场灰色工作制服的青年站在他家门口。温栩迟疑了一下才开了门,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他下单购买了他们家品牌专卖店的家电,所以可以享受到上门服务。 温栩懵了一瞬,看了眼地上独立式洗碗机的包装盒,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两个工作人员重新确认了一遍地址,“没有弄错的,先生。”这单还是加急的,客人特地要求,现在立即上门安装。 他们以极其专业和强势的态度将洗碗机搬进厨房的时候,温栩还是有点头疼的懵懂,他立刻叫停了他们,给人递了两瓶水,然后说,“我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好像不用怀疑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温栩还有点紧张,他怕顾延青在忙,不过,他接的还挺快的,“怎么?”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温栩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放轻松下来,说话的时候也不由自主染上笑意,“本来还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现在好像不用了。” “到了?”顾延青看了时间,“这么慢。”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嫌弃。 “他们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 温栩沉默了下,他还是想问为什么。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做这些? “因为……”顾延青停顿了一下,语气拖长、和缓,“洗洁精含有的化学成分会刺激伤口,沾水会增加细菌滋生的可能性,伤口感染的话,就不好了。”他今晚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很温柔和磁性。 “长期、频繁地使用洗洁精,会导致皮肤干燥、敏感,这样对手也不好。”顾延青觉得温栩的手很漂亮,不应该去洗碗。 “我陈述完了,理由你接受吗?” 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一切的情绪与心动都在电话声里显得那么的迷蒙、隐晦,虽然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但他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出他冷淡浓墨的眉眼,和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当然接受啊。”温栩习惯性地想说一些表达感谢的话,又想起顾延青好像不允许他说,但他此时确实有些词穷,胸腔涌起别样的情绪,就只好无奈地笑笑:“……好吧,我还是很想说,谢谢你,顾延青,很真诚的感谢,你对朋友真的很用心。” “很欢迎你以后,随时随地来做客。” 从温栩口中说出“朋友”两个字,他的心情略微有些不适的微妙,但他并未在意,就简单地说好,然后他说自己很忙,两人就挂断了通话。 顾延青盯着手机逐渐黑下去的屏幕,凝神了几秒,才起身去往会议室。 上大学之后的生活对于顾延青来说十分单调、无趣,一千多个普通且平淡的日子里他都是三点一线,公司、学校、别墅,三点之间忙得团团转,忙碌但充实。 除了偶尔去爬山、钓鱼、骑自行车以外,就是赴蒋音和霍承的各种无聊作呕的局。 不仅无聊,毫无意义,没有价值,就算了,四年内他还因此染上了烟瘾和酒瘾。 顾延青为数不多的社交都是由他们联系起来的。但对他来说,极大部分是无用社交,除了有工作联系的以外,其他人都是点头之交。前几年的时候只有蒋音会锲而不舍地给他介绍各色男女,像在对他做什么行为测试,一番努力无果后,遂放弃。 并不是像蒋音所想象的那样,他至今都没有感情生活是因为小的时候父母感情不和后离异。 他自认为青春期结束之后就已经脱离了此类阴影。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将自己的感情和时间浪费在一些无聊的人身上。谈恋爱的那一套,他会觉得非常麻烦到自己,也没有可利用价值。 直到现在,聊天软件上常联系的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位。 但今年他的社交稍微作出了一些改变。 不久前他遇见了一个比起其他人来说,会稍微有点特殊的存在。 与他互发短信的人又多了一个。 公司回到别墅的路程略远,凌晨,他故意将车开得很慢,点燃了一支云烟,衔在唇间,浓郁的夜风与袅袅烟雾在车内的空间交织、纠缠。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其实回到别墅也是,与其急匆匆赶着回去,不如以享受的姿态面对此刻孤独的静谧。 上半夜在公司工作,下半夜回来继续写论文,直到通宵。整座别墅,唯一发出声音的只有他房间里电视机的两格音量,他调了一部十年前的美国科幻电影,可能到现在已经循环播放了两遍以上,寂寥空灵的主题曲缓缓倾泄。 直到屋外天光大亮,光线透进来,顾延青才准备入睡,工作台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他关掉电脑,摘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阖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和干涩到麻木的眼睛。 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沉闷枯燥的生活里非常寻常的一天。 经过七个小时的睡眠后,生物钟准时叫他起床。窗帘紧闭,房间依旧如夜晚般昏暗。他又从一些吊诡、酸软的梦境中清醒,很奇怪的是,梦里明明感到很深刻,醒来的那一瞬又全部忘记。 顾延青感到烦躁地起身,倚在床头点了支烟,在口鼻、胸腔、肺腑的吞云吐雾中,他眯着眼,依稀琢磨到残缺的梦境碎片,甜蜜的、可耻的、羞涩的、无畏的,最终,这一切都在他脑海里,聚汇成一张具象的脸庞。 看清了那张脸后,他脸色微变,迅速起身,灭掉了烟,转身去浴室冲冷水澡。 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后,他拿起手机,消失整整七个小时,聊天软件上有许多未读信息,其中就包括,那个让他心里乱得不清静的。 点进那只猫的头像,仔细阅读他的短信后,顾延青判定,这个人,不仅扰乱了他的梦境,还想捣乱他的现实生活。 栩:周末有什么安排? 随后附赠了一张小猫探头的表情包。 大致阅读完他们的短信后,顾延青给他拨通了电话。温栩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顾延青的回复,没想到几个小时后,他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他开门见山:“你是,邀请我做客的意思吗?”顾延青的嗓音带了点刚睡醒的沙哑和朦胧,声压很低很淡,温栩听着不太真切,顿了下,才微微笑道:“其实,我还没有想好,但你可以这样理解。” “又要亲自下厨?”顾延青问。他暗忖,温栩可能真的不太精通约会法则,难道他真的只会请人吃饭? 他结束的语调上扬,有点调笑的意思,温栩站在公交车站台边,略微无奈的表情,他犹豫着试探,“……也,可以?”其实也不是不行?他很乐意为他下厨。 顾延青却说:“等你手好了再说。” 温栩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自己都要忘了那道细微的伤口,并且他很想纠正顾延青,他觉得,他的手伤,根本一点都不严重。 “你现在在哪?” “学校附近,准备回租的房子里。”温栩很认真地报备。 顾延青欲再说些什么,电话另一头的那人却似乎将手机拿远了一些,低声说了句,稍等。顾延青不知道他在跟谁对话。 是他的室友,周洲。他身上还穿着街角某家咖啡店的工作制服,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莫名的尴尬与心虚,额角淌着虚汗,看见温栩在打电话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他能不能帮忙搬运咖啡店新到的货物,店里只有他一个,很缺人手。 温栩耐心地听他说完,并未多想,就说,“可以,等我一下。” 温栩重新将手机拿到耳旁,问顾延青,“你要说什么。” “五点半,蒋音要请喝酒,还是上次的酒吧,来吗?” 温栩几乎没有犹豫,“来。” 顾延青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我去接你。” “好。” 温栩挂断通话,收起手机,对周洲说,“带路吧。” 第17章 温栩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张了张嘴未来得及呼救,便被两名陌生青年大力桎梏住,狠狠钳制住双臂,从咖啡店的后门拖进昏暗逼仄的小巷。 温栩被粗鲁地推进巷子更深处,监控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踉跄了两步,手掌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直。 一抬头,他看见了正在吸烟的许临等人,许临看到他,掐灭了烟,直起身,望过来。在场的人除了许临、周洲以外,还有一名是他不太熟悉的同班同学,另外两个将他带过的,完全就是陌生人,估计是许临叫过来的打手。 温栩缄默,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们,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无数个初高中时期的日夜里,他经历过很多回。这次是为什么呢,他心中隐隐猜到缘由。 许临沉着脸,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温栩平静地与他对峙,他单肩背着包,身形单薄清瘦,却背挺如松。对方人多势众,但他姿态不处于弱势,他面色冷淡,歪了歪脑袋,语调冷然,“因为……校赛的事?” 他说得倒是轻松。许临脸色更加难堪,似乎是认定了什么,气得嘴唇震颤,他指着他,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也承认,谣言是你散布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他今天原本是要找蒋音的麻烦,可在校门口守株待兔无果后,都打算撤退了,结果却看到另一个上门找死的。 温栩,提起这两个字,他就恨得牙痒痒,那天温栩为他解围,他还以为他有多好心呢,结果,他和姓蒋的居然是认识的,还是朋友,许临深感自己是被他们联手耍了。 系里的风言风语也极有可能是温栩和蒋音共同散布出去的。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就气得发疯,今天他势必要给他点教训。 周洲缩在角落,深觉尴尬万分,一个是帮助他多回的班长,另一个是相处一年的室友,他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其实,听完许临的话,他有一些意见,他打心底认为温栩不是那样的人。 一年室友,不长不短,虽然他真心觉得温栩不是多好的人吧,但是,他应该做不出到处散播别人丑闻这么low的事。许临,纯粹是被迫害妄想症。 面对这么多人,温栩的神情倒挺坦然平定,甚至冷漠。而周洲最厌恶的,便是他这副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高傲姿态,好像他对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这里的一切,他都看不起、瞧不上。 他很牛吗?每天摆出这副虚伪的姿态给谁看?每每看见他,周洲心里都想笑的要命,故作姿态也要有个限度吧,真是恶心。 而今天,就可以看他破功的狼狈模样,周洲心里满是期待。 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极大多数人,都不是正常人,是脑残,是神经病患者,今天,又见识到了一个。温栩嘴角轻抿,带点不耐烦的躁意,面无表情地凝视他,闻言,眉梢轻挑,“散布你的谣言?对我有什么实际好处吗。” “当然对你有好处,”许临一副彻底看破了他为人的得意嘴脸,“你很嫉妒我吧?我看过你学籍资料上的家庭背景,家境不怎么样么,奖学金对你这种垃圾穷鬼来说,很重要吧?是不是没有它学都上不起了?” “对我不利的事,当然就对你有利,我失败,你就可以少一个竞争对手。” 许临自认为各方面条件优异,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遭人嫉妒,一想到他败阵后,有无数个跳梁小丑在他背后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他就气不过。 “任何人拿,或者,不拿奖学金,都影响不了我。”温栩声调淡漠,像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实,“也与我无关。” 周洲撇嘴,面露不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么讨厌温栩,觉得他虚伪至极,温栩所故意表露出的状态,是无为不争的,但实际上,他每个毛孔都要渗透出他的欲望了。 许临这么大费周章地狠狠折腾了一番,最后以作弊暴露,狼狈收场,而温栩,作为大一新生就拿到了舒大校赛非数学专业组的金奖,远远超越同时期参加校赛的一众学子,即将代表舒大参加省赛。 他要是许临,他心里也不平衡。 许临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声腔都变得有些崩溃,“都是你!都是你们!没有你们,我早就代表学校参加省赛了。”他的大好前途光明未来都被这些贱人给耽误了。 温栩冷眼地淡漠地看着他抽疯,下一秒,轻嗤出声,似乎是被他的言语举止逗笑了,“好、好,”他的语调放缓,居然变得耐心下来,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表情略显天真无辜,“我们参加竞赛是为了什么?只有拿到省赛及以上的金奖,才能获得保研资格,或者,考研加分。” “你不会是觉得,只要你参加省赛,你就能得到这些吧?” 一个连校赛都需要靠作弊手段的人,不言而喻。 “所以,参不参赛,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反正,结果都一样。” 还不如直接卡在校赛,就不至于在省赛丢了脸面。 温栩虽然没把话说全,但他的表情耐人寻味,很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这番大言不惭的话属实惊呆了周洲,他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心中对温栩的厌恶鄙夷更甚,他不仅清高做作就算了,还居然这么狂妄自大,没脸没皮。 今天他要是说点好话,求求情,说不定许临还能看在同学一场放过他,但现在,看到许临那副难看吃瘪的脸色,他暗忖,温栩今天势必是要倒霉了。何必呢?这个世界就是会给这些锋芒毕露的人吃些苦头。 周洲觉得温栩这人是有点意思的,长相和实际性格反差很大,面相带点男生女相的柔美,看上去清高、柔弱,但从不怯懦,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唯有骨头是坚硬的。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是最体面的,脊背挺拔,头颅永远不会低下。 但他此时的不怯懦,更像是自讨苦吃,被一拳一拳挥在身上时,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挑衅是多么的愚蠢,周洲心中不屑,眼睛却略微有些不忍,迅速扭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几人不断纠缠、争夺的过程中,背包被抢过去了,背包离手的那一刻,温栩的脸色才稍微发生细微的变化,紧绷起来。许临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嗤,勾起被丢在地上的书包,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东西不多,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许临将背包扔到地上,感到无趣,他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果然是穷鬼一个。 直到他瞥见一个粉色的、老旧的、突兀的女士皮夹,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许临失语片刻,强忍着恶心,将它提起来,什么玩意?温栩这怪人,是有什么奇葩的收集癖吗?竟然收藏这些。 但看到温栩几乎快要绷不住的难堪面色后,他还是忍不住好奇打开了,一张人民币都没有,只有张被烧掉了一半的旧照片,是一个女人的半身照。 许临挑眉,将它取出来,看了看。 第18章 顾延青开车在学校附近兜了一圈,没见着人,手机上的短信也没有得到回应,他直接拨通了电话。还是无人接听,顾延青意识到不对劲,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特地叫来蒋音一起在附近找。 舒大距离市中心有相当的距离,学校坐落在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区域,周围高楼大厦稀少,多为老旧的居民区或正在建设中的新楼盘,整体环境略显萧条。导致周边环境整体看上去像是某部刑侦纪录片里的犯罪地点,很不安全。 况且,这附近,不是没出过事故。 听到细微的动静,顾延青几步拐进巷子深处,瞳孔微缩,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温栩,和几个他完全没见过的陌生男人,打起来了。更准确点来说,是温栩单方面骑在其中一人的胸腹上,双膝跪地,双手正死死地掐着他的脖颈,动作狠辣,他身下那人几近窒息,微薄地呼吸着,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温栩,估计其他人也没见过这场面,略显慌张。他像条疯狗一样,死死咬住其中一人,无论怎么咒骂、殴打、撕扯,死活都分不开他们。 没人真想弄出来人命。 眼球充血,温栩几乎快看不清许临的面庞,视觉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也失去了呼吸的权利,天旋地转,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掐着谁的脖子。 他彻底失去理智,飙升的肾上腺素刺激着中枢神经系统,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系统为身体拉高了警觉度和反应能力,力气也不受他本人的控制,手中的力道愈发的重。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突然间他身上的重量一轻,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如羽毛般,浮在空中。刚才死死扯着他手臂、肩膀的几人都消失不见,他们被人狠狠踹翻在地,痛呼出声。尖叫声穿透大脑皮层,温栩猛然惊醒,他的神智尚且恢复一丝清明,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温栩。” 温栩这才如梦初醒般,迷茫起来,手指一松。 他被一双大手搀扶起来,和正得到氧气正大口呼吸的许临分开来,可温栩有点腿软,站不起来,双膝点地,被人稳稳搂进怀里。 温栩闭上眼,眼神失焦,睫羽轻颤,他顺势搂住来人的脖颈,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是抚慰他的一剂良药。 他什么都看不清、听不见了,唯有气息与心脏,让他辨别出正确的人。 有人在不停地发抖,是谁?温栩感觉自己的四肢也跟着颤抖了起来,缓了一会儿,他才发觉原来发抖的源头是他自己,他好像又发病了。四肢震颤,胸口迟迟喘不上气,脑袋也疼得要命,快要爆裂掉。 身上哪里都在发痛,他无力地倒进顾延青怀里。 顾延青以为他在害怕,因为他将自己搂得很紧,还很冷的样子,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浮木。顾延青就轻轻拍哄着他的后背,低声不断地重复,别怕,没事了,我来了,我在这里。 蒋音随后赶到,微微瞠目,但他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冷下脸拨通了一个电话。多半是他的缘故,让温栩承受了无妄之灾。 他看向那几名正蠢蠢欲动的,抬手,指了指,冷声道:“别动,我已经报警了,今天一个都逃不掉。” 黑压压的天空集聚着大片的乌沉的云朵,将他压迫地难以喘息,温栩从他怀里抬头,失神地睁着眼,倏地,他看见了雨滴,瞳孔聚焦,渐渐恢复神智。他缓慢地松开顾延青,推开他,神情恍惚无措,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寻探的目光直直落到地面上,连跪带爬地去捡被扔在地上的照片。 指尖小心翼翼地抹去照片上被恶意踩上去的脚印,无比珍惜,无比珍重。这是他八岁那年发疯从沈秋那里抢来的,差点被烧掉的最后一张妈妈的照片。密密麻麻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在身上很痛很痛,眼泪混着雨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到医院的时候,温栩又换了副态度,整个人温顺下来,像被顺好毛的小宠物,仿佛刚才掐着别人脖子把人摁在地上揍的不是他本人。医生在给他处理刀伤,刚才混乱之中被误伤了,顾延青没想到他们还会动刀子,幸好的是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温栩没有被刀伤到。 顾延青去哪,他就去哪,乖乖提着自己的背包和顾延青的外套,巴巴地跟在他身后,眼眶红润,垂着眸紧张兮兮地凝着他的伤口,嘴角紧绷着,完全不敢说话的样子。顾延青是因他而受伤的,温栩内心很愧疚,表情像做错事的小孩。 顾延青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看他可怜兮兮的样,也不忍说些什么,只是蹙了蹙眉,两人一路沉默。 医生处理完伤口,开好药,叮嘱完毕后,顾延青就领人去了一间休息室,他关上门,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 顾延青先转身坐到床边,他的外套在温栩手上,右手臂绑着绷带,里衣只简单套了件黑t恤,略显修身,直角肩、锁骨和肌肉将衣服撑满,隐约的肌肉线条,充满动感与张力。 顾延青看他乖小孩罚站似的,站在一旁,忍不住抬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顾延青问他事情的原委,温栩就本本分分地全盘托出,不敢隐瞒,目光却时不时瞥到顾延青的右侧臂膀上,顾延青被他的眼神看的受不了,就放低声音说:“没有很严重。” 温栩眼眶似乎更红了,“对不起……”他一直跟他道歉,顾延青在来的车上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是不是很痛啊……” 顾延青盯着他看,微微走神,他一直都觉得温栩长得很显小,跟高中生似的,真嫩,才上大一,不知道他成年了没有。不会真是未成年吧? 当然,完全不痛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也是人。他很想对温栩说,你亲我两下,说不定就不疼了?话到嘴边,就变成:“是有点疼。你吹一吹,说不定就不疼了。” 温栩神色略微迷茫,不明所以地看了顾延青一眼,眨了眨眼,还是乖乖地凑过去,哄小孩玩似的,鼓起脸颊,轻轻吹气。他虔诚的态度,让顾延青想笑。 只有他是真心希望顾延青不要再痛,但他没办法替顾延青承受痛楚。 温栩的态度让他肯定,如果他刚才说的就是亲两下,温栩也会毫不犹豫亲他。 “温栩。”顾延青正经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调很淡很冷,让温栩心紧了一下,原本他就为在顾延青面前暴露发病的模样,而惴惴不安,现在更是连心脏都在狠狠抽痛着,指尖扣进掌心。 结果他只是说,“下次,如果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可以提前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很危险。” 今天的突发状况让顾延青的脑子里一时也乱糟糟的,有很多地方他都想不通,理不清,虽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他还是很看不懂温栩。 他有一张面具,温柔而疏离,绅士且冷漠。 温栩的表情不知道是记住了,还是根本没往心里去,不太自然地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听话地说,好的,然后跟顾延青解释,这次是事发突然。他又想起蒋音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便问道:“蒋音他一个人,可以吗?”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说,“这点事他一个人可以处理好,别管他。”蒋音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这次许临好不容易落他手里,肯定要被扒掉层皮。 临去医院之前,温栩看到蒋音与那几名警官熟稔地交流,可能是熟人。应该,多半,没什么大问题吧。 “腿。”顾延青提醒他,“要处理一下。” 刚才只顾着顾延青的刀伤,温栩都快忘记了,现在察觉到,才感觉隐隐作痛,不过比起顾延青的,自己身上这点擦伤根本算不了什么。温栩大概察看了下受伤的地方,“唔,没事。” “现在就处理一下吧。” 温栩觉得不太严重,但还是在顾延青的催促与帮助下用了消毒药水清洁伤口。他起身,脱掉外衣,顾延青为他重新检查了一遍才发现,他身上隐秘的伤口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冷白细腻的皮肤衬得伤口更加血淋淋的残忍。 还有一些早就愈合的陈年旧伤,疤痕很浅淡,有一些在臂膀和大腿上,不太显眼。 一处疤痕从他眼前闪过,顾延青没看清,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用烟头烫出来的。男人身上有伤疤这不算什么,但结合今天的情况来看,顾延青觉得他的伤都变得蹊跷起来。 他沉默着,并没有过多询问,只是贴心地抬手替温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第19章 顾延青很自然半蹲下,帮他擦碘伏,细长笔直的小腿在他眼前晃了晃,温栩不太自然地缩了缩腿,低声道:“……我自己来吧。”顾延青没抬头看他,只是说,很快就好。 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是疼的,还是痒的,温栩的小腿轻轻颤着,止不住往后缩,顾延青蹙了下眉,“我弄疼你了?” 他只是不太习惯亲密接触。 没等温栩回答,他就擅自握住温栩的脚腕,防止他再乱动。 白晃晃的,闹得他心神不宁,“别抖。”他说。 他的掌心灼热,神情专注,很快就处理好他的伤口。他攥了攥手心,那种温度还残存在他的指间,他甚至都不怎么敢用力,像是怕融化了些什么,但又想牢牢掌握在手心里。 他还没有品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收到了蒋音的来电。 顾延青独自去阳台接电话,欠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喂你在哪呢。”顾延青心中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那点旖旎微妙的悸动全都被这二逼冲散得一干二净。 “医院。” 蒋音满是疑惑:“怎么还在医院?你们在医院做什么坏事呢。” “在医院还能做什么……你一个人处理不好吗?” “那倒不是啊,”蒋音急忙否认,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为自己澄清,“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告知你。” “什么?” “那把刀,他们说,是温栩从他的包里拿出来的。也没什么大事,你让他解释一下,就走个形式,这边好有个交代。” 闻言,顾延青抬眸看向温栩。他还坐在床边,正小心地给右手臂的擦伤涂碘伏,察觉到顾延青看他,温栩抬起头,无知无觉地对他露出浅笑,眉眼弯弯,看上去,又温柔又听他话。 他的脑海一时闪过许多画面,乱糟糟的,一会是温柔的温栩,一会是冷漠的温栩,一会是暴戾的温栩,顾延青缄默,然后说,“我问问。”他按了静音,走回床畔。 温栩看出他是想要说些什么,就放下碘伏与棉签,认真地抬头看他,眼眶红得像兔子眼睛,是哭得太难受了吗? 顾延青低头看他,抬手,指尖轻轻抚摸他的眼角,温栩不太敢动,眨了眨眼,“眼睛难受吗?” “没有很难受。”只是稍微有点酸痛与干涩。 “嗯,可以滴个眼药水。” 顾延青看了看他,问,“那把刀,可以解释一下吗?” 是害顾延青受伤的那把刀。 顾延青单手轻抚着他的侧脸,尾指抬高他的下颌骨,让他迫不得已抬头与他对视,没有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温栩看起来没有要撒谎的意思,只是眨眼的频率变高了。 因顾延青的“讯问”,他变得有些慌张无措,呼吸稍微有点乱,“我……” “慢慢说。”顾延青的声音放轻了一些。 “只是水果刀而已,是他们强行翻我的包,掉出来的。”温栩没有与他对视,哀伤地耷拉着眼皮,眼眶氤氲着的眼泪“啪嗒”滴到顾延青的拇指上。长睫毛湿黏黏的,像在为顾延青的怀疑而难过。 顾延青的喉咙都变得晦涩干燥起来,指尖的触感,和那滴咸涩的泪,又勾起他对梦境的回味,窥探到那夜春梦的一隅。 心脏被软绵绵的泡发着,他变得又心软,又心疼。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顾延青又说,“我相信你。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没有人会逼你回答。” 听到他的话,温栩垂着脑袋,掩下眼底的情绪,手心攥得很紧。他发病时,脑海里确实会闪过一些疯狂偏激的血腥念头,因为他当时实在愤懑过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径与思想,也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现在回想,确实不太好,更何况他拿出的那把刀还伤害了顾延青,温栩更是愧疚。 顾延青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为他擦拭眼泪,声调不自觉地放得轻柔:“不要哭了,眼睛都哭肿了。”怎么那么爱哭,和梦里的一个样。 温栩瞪圆眼睛,尽量收住眼泪,说,好的,我不哭了。 常年累积的生活经验,使他最拿手的就是示弱和以退为进。 如果眼泪能消弭一切他对自己不好的猜想,以及,换得顾延青一时的怜惜,那也是值得的。 温栩的气质与为人处世会使他平常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早熟很多沉稳很多,他只有在笑和哭的时候,才像个小孩子,手心手背都沾满了泪珠,很孩子气。 顾延青在电话里替温栩解释了那把刀,看了看温栩擦眼泪的样子,然后冷声跟蒋音说,好好处置他们。蒋音当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兴奋地说,好的。他就等顾延青这句话。 顾延青穿上外套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声,因为右手臂需要做一个弯曲的动作,会牵扯到伤口,温栩闻声,立刻转身,帮助顾延青穿上外套,小心翼翼的,尽量让他不要碰到伤口。 顾延青垂眸,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温栩贴近过来,帮他牵扯着衣袖,两人靠的很近,气息缠绕。顾延青低头的那一瞬,都快要亲上,温栩看上去对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其他心思,帮他穿好后,退后一小步,认真看他。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担忧和焦虑,毫无二心,“你的手臂……现在做其他事会不会很不方便。” 两人朝外走,顾延青就思量着平淡地说:“还好。” 温栩好像不太相信,毕竟他刚才穿衣服都很痛的样子,顾延青不得不承认温栩的表情与态度让他很受用,有被取悦到,但他不想在温栩面前表现得很柔弱,就斟酌着说:“应该,不会特别不方便吧?会有点痛,但忍耐一下就好。” 温栩跟在他身侧,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你家里有什么家人在吗,他们有时间照顾你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他从很小开始就是一个人独居,现在也习惯只有自己的生活。 涉及到顾延青的个人隐私问题,温栩不好多问,“那有请阿姨吗?”上药、更换敷料、饮食忌口什么的都需要注意。受伤了还一个人住确实不太方便,况且,他受伤的还是惯用的右手臂。 顾延青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说,“我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这下温栩是真的没话说了,默默良久。以他的感知力也只能从顾延青的言语举止中窥探出一二分背后的含义,在处理情感方面,温栩真的没什么天赋,他感到头疼,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顾延青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 他在分析自己是否是他口中的陌生人。 直到两人上车前,顾延青听见他小声地叫自己的名字,“顾延青。” 顾延青帮他开副驾驶的车门,闻声,偏头看他,他的目光很认真,“那你会介意,我来照顾你吗?” “毕竟你的伤,我也有责任在。”温栩像是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理由。 他不说后面那句话还好,顾延青嘴角的弧度变浅了一些,他面无表情地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再打开主驾驶的车门,握到方向盘时,才有了笑意,很轻松地说:“可以啊,我的荣幸。” 温栩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古怪,但还是很高兴地应道,好啊。 顾延青低声喊他,没有得到回应,余光瞥见温栩正对着手机,表情超认真,像在撰写什么学术论文,目光很专注很用心。趁着红灯,顾延青无奈地朝他凑近,“在看什么啊……”他的目光落到温栩的手机上,文档最上面的黑色加粗标题很是醒目——《手臂被刀划伤后,饮食上应该遵循以下忌口和建议:》。 “……” 温栩察觉到他的靠近,才放下手机,不太好意思地温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去警局看一下吗?”顾延青观察他的表情,然后说,“不去也可以。” 温栩看他,他没什么意见,就笑笑,“去吧,去也可以,只要你方便。” 第20章 周洲再次看见温栩,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他假装自己不存在一般缩在角落,斜乜着偷窥他。温栩穿着浅色系的短袖短裤,他看上去温和又平淡,像徐徐的微风。手臂和小腿有很明显的上药痕迹。幸好的是顾延青来的较为及时,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局势。 周洲没想到会闹到警局,终究还是许临太废物了。他是怎么跟自己保证的?绝对不会出事?结果呢,连靠关系、走后门他最拿手的两门,都比不过别人,简直是废物。 谁能想到人家有更牛的爹呢,他看到那群警官对蒋音毕恭毕敬的态度,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玩完了。 他原本只是想让他们给温栩个教训,灭灭他的气焰,他才会去跟温栩搭话,因为温栩会相信他,他就找理由请他帮忙,让他掉入陷阱。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现在他变成自作自受的人。 早知道如此,他是绝不会参与到其中的。 但现在,再懊悔也没用了。 温栩进来的那一刻,就好像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微微偏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周洲面无表情地想,他心里一定记恨死自己了吧,要不是此刻在警局,他肯定会冲上来踹自己两脚,或者,扇他几巴掌。毕竟他刚才揍许临揍得那么狠,不要命了一样。没想到他竟然那么会打架。 但温栩没有,他什么表达厌恶的动作、表情,或者眼神,都没有,还是那副极其讨人厌的姿态。颀身玉立,静静站在一旁,听着警官跟他说话,单手提着外套,神色冷淡,不掺杂任何情绪的眼神,睨他,但很快收回。像在看陌生人。 他发现,其实从头到尾,温栩根本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更别提,谩骂、殴打、责怪、怨恨。原来人家根本瞧不上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可能在温栩心里,他连许临都不如。 小喽啰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反派的存在感。 人家是主角,他就是炮灰,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主角的注意。 顾延青没什么心情被去办公室请喝茶,他就要了瓶矿泉水,他刚想拧瓶盖,温栩倏地抬手制止他的动作,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认真道:“我来吧,你右手的伤,不太方便。” 顾延青眉梢微挑,也没拒绝,说好,然后将水递给他。 蒋音听到动静,凑过来看,他摸着下巴,用一种温栩不太理解的眼神打量他们,然后问顾延青的伤严不严重,“要缝合吗?” “不需要缝合。”要缝合哪会现在就来了。 蒋音失语片刻,彻底爆炸,骂他:“不需要缝合!?不需要缝合,你们磨磨蹭蹭在医院那么久干嘛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开房了呢,没那么严重你到底在装什么啊?!”他说着,还愤怒地推了顾延青一下。 他孤零零的,在这里坐这么久的冷板凳,结果这两人一来就在他身边打情骂俏。 可恶!可恨! 之前在车上,温栩看到顾延青的伤口,突然间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他看见了吓了一大跳,连忙飙车送他们去附近的医院,看到温栩哭成那样,他还以为顾延青手臂废了。 顾延青被推得朝温栩的方向挤了挤,温栩面色严肃地握住他的手腕,帮他抵挡了一些冲击力,很小心地没有碰到顾延青的右臂膀,他淡漠地瞥了眼罪魁祸首,轻声对顾延青说:“小心伤。” 蒋音被气得说不出来话,差点吐血身亡:“……” 温栩看起来真的很担心顾延青呢,没必要吧!也不是很严重啊,有什么可担心,真是莫名其妙的两个人。 他刚想对温栩道出一些顾延青初二手臂骨折还坚持去参加篮球赛、高三前一天出小型车祸隔天还去参加期末考试并拿了年榜第一、大二通宵喝酒抽烟打牌还能爬起来连续工作十二小时之类的美谈。 他最擅长可经造自己。 总之,顾延青本人,命硬得很,一般来说,绝对不会轻易毙命,毕竟祸害遗千年。 他连骨折和脑震荡都不在乎,何必提及小小刀伤。 可当他看到,顾延青甚至都不需要用手去接矿泉水,就着温栩单手拿着瓶身送到他嘴边的,低头,喝了几口。 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真是呵护至极啊。 顾延青朝他看一眼,很抱歉地弯唇微笑,得意到说不出来任何话。 “……”蒋音感觉自己头晕脑胀,都有点进入微醺状态了。 不是?他不是只是右手受伤了吗,又不是变成废人了。 有必要么。 “许临呢。”温栩问,来这么久没看见他人。 “躺医院去了。”蒋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长得这么温温顺顺的,下手居然这么狠。 闻言,温栩和顾延青不约而同地露出相似的微妙表情,两人都表达出同一个意思:这也太弱鸡了。 为了强行掰回自己在顾延青心中的形象,温栩解释并强调,其实,他并没有下很重的手。 顾延青就看着他笑笑,没说什么,但是蒋音还是被他们腻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哇塞。” 蒋音低声告诉他,“过一会他们的父母或者老师可会来,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和解。” 受害方有权选择不接受和解,并要求依法处理。警方会介入调查,收集证据,根据调查结果,警方会对加害方进行相应的行政处罚,如罚款或行政拘留。 温栩却垂下眸,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顾延青看他的表情,通过一定时间的相处,他判断这是温栩犹豫和不自信的表现,就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以示安抚,用眼神肯定他,“有我在。”他说,“不会放过他们的。” 温栩微怔,他愣愣地看向被他稳稳握住的左手手腕,心中好像有了些许底气,他声音微沉,“好,我会处理好的。” 作为此次暴力事件首要分子许临的父母,他们是最先赶到警局的一对,和刚从医院做完检查的许临一起来到调解室。果不其然他们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温栩请求和解,并主动提出愿意给予赔偿。 从他们自信的表情,和高高在上的态度,可以解读出,他们已经准备好开出一个令普通人能够满意的数字。 许临的母亲是他们在读大学的教授,许临的父亲开了一家小公司,他们的确有溺爱儿子,并让他走后门的资本。不过比起,温栩身边的这两位,就有点相形见绌。 在舒大同时担任教学和行政工作的教授想要拿到温栩的个人资料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很显然她是做好了准备才过来的。许临的母亲很有把握能够拿捏住这个才上大一的学生。 温栩认真听完她所有的发言后,才不急不躁地缓缓开口:“今天下午,遭遇了这一系列事件后,不得不承认,我现在的情绪很复杂,但我仍然希望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地讨论这个问题。” “我想,只有通过平等和尊重的对话,我们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他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要冷静许多,也比想象中的难以对付。 从初中时期到现在,他并不是第一次处理和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遭受无来由的鄙夷与恶意。但这一次却比以往多了些许底气,是因为,他第一次有了可以选择依靠的靠山吗? 不再是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和战斗。 他平等地注视着他们的眼睛,温声道:“我理解,您可能希望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但我认为,和解并不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作为成年人,我希望他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此承担相应的责任。” “请理解,我有权拒绝和解,并保留进一步采取法律行动的权利。” 第21章 既然决定要照顾顾延青一段时间,晚上顾延青送温栩回出租屋取一些物品和衣物带走。回去的第一件事他先吃了药。林灼看他在收拾东西,问他要去做什么。温栩边收拾边回道:“朋友受伤了,我去照顾他几天吧。” 林灼怎么不知道温栩还有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朋友,他生怕温栩被人抢走了似的,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满脸迷茫地问道:“谁啊?他怎么受伤的?还要你去照顾?他家人呢?” 温栩道:“刀伤,都是因为我。他家人好像不在身边。” “因为你?” 温栩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林灼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一边在房间来回踱步,一边不停地咒骂。一会说,我就知道!许临,他就是个傻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还班长呢,平时装得有多好,虚伪!一会说,周洲居然也……人心隔肚皮,呕,真是恶心,我现在就去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拉黑完后,他说:“难怪啊难怪,他之前竞赛拿了那么高的成绩!还竟然是作弊的,他妈在学校权利那么大,他有这个‘本事’也不奇怪了。” 说到最后,林灼半蹲下来,拍拍温栩的肩,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依我来看,你身边,还真是群狼环伺。” 温栩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继续收拾行李。 林灼忍无可忍,制止住他的动作,“你可别收拾了,”林灼用食指戳戳他的脑袋,他真想把他脑袋戳开看看,“你清醒一点!我的意思是,你那个受伤的朋友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你们怎么认识的,他能是什么正经人吗?他为什么非要找你照顾他,他那么有钱就不能请个人吗?再说又不是多严重的伤,还需要别人照顾?我看他就是利用你的同情心,道德绑架,到时候把你骗回家嗯嗯么么……”林灼隐晦地省去了后面见不得人的词语。 林灼没好气地说,“我看你这样下去,迟早得被诡计多端的男同骗身骗心。” 温栩微微一怔,分析道:“他应该不是……” “他就是!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去他家了吧。” 温栩收拾好要带的物品,准备出门了,“我是说,他应该不是gay。” 林灼:“?” 重点是gay吗?啊? 林灼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万一,万一他是变态杀人犯呢,杀人焚尸什么的,该怎么办……” 杀人犯比他是gay的几率还小。 温栩松开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宽慰道:“放心,我要是真有什么事会联系你的。” 林灼一点都不信。 临走前,他又提醒:“少看点杀人案,晚上一个人又要睡不着。” “……” 路过夜市,温栩又看见那名买花的小贩。买花小贩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个子矮小,患有某种先天性遗传性疾病,不太熟悉他的人通常会认为他的行为和智力不太正常,而特地避开他。由于疾病的原因,导致这座城市的许多工作他都没有办法去应聘。 舒大的学生来夜市逛得最多,照顾他生意的通常是大学生。上次,温栩和林灼来他这买过花。 看到那些新鲜芬芳的花,温栩脚步微定,走上前去。 他本着哄顾延青开心的心意去挑选,看了一会,温栩感觉自己实在不太懂花,让他眼花缭乱的,在青年的帮忙挑选下,买了当季最热销的粉白色的康乃馨和芍药。 顾延青的车停在路边,等待温栩的过程中,他点了根烟,消磨时光,微微走神,等烟蒂快要燃尽时,他才抬手将烟蒂丢进垃圾桶,一抬眸,就看见不远处,正在挑花的温栩。 他和买花的小贩在交谈着什么。 他还会买花啊,是送给我的吗? 稍微思虑了一下,顾延青感觉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以温栩的性格,买花的目的,多半是出于内心的善意。反正,不至于是为了送他。 温栩放置好行李,坐上副驾驶时,将手心中捧的康乃馨和芍药递给他,眼睛水亮亮地看他,露出可爱的一角虎牙,“顾延青,送给你。”他说。黑灰色的车内内饰,和粉嫩的花朵,风格迥异,格格不入。 情调与花香无意为车内增添了些许浪漫的温暖气息,这股气息在两人之间涌动。 这算什么,他善良的附赠吗? 顾延青犹豫了好一会,才接下,喉结滚动着,他问:“为什么送我花?” 温栩就说:“你是因我而受伤的,道歉应该有诚意才对。” “还有就是,希望你的伤早些好,希望你不要再受伤,希望你天天开心。” 顾延青失语,有好一会没说上话,他紧紧凝视着他的表情与眼神,妄图从中窥探出一二分别样的心思。可是,他的眼神里真的没有掺杂一点点异样的情丝。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坦诚和温柔,让人不禁感叹真的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做人怎么能坦荡到这个程度?他对自己难道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一点点都没有吗? 最终,他放弃确认这件事。顾延青开口的那一刻,心脏还是保持着被什么击中的感觉,砰砰,砰砰,几乎盖过他说话的声音,“谢谢温栩。” 车没开多久后,疲惫感渐渐蔓延全身,温栩有点打不起精神,困乏地闭上眼,眼前一阵黑一阵亮。在他意识迷失前,顾延青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他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少顷,就睡了过去。也可能是药效的作用。但他在顾延青这里确实会感到很安心。 顾延青将车开到车库时,温栩还在不知不觉地“昏迷”当中,他跟温栩说快到了,回家再睡吧。温栩没听进去,毅然决然地睡着了。 顾延青颇为无奈地弯弯嘴角,他不好直接叫醒温栩,就将车稳稳地停在原地,熄火。偏头静静地凝视他的侧脸,微弱的蓝色光线下皮肤的线条显得格外冷白安谧,他将一分一毫都描摹。 他悄悄地靠近。静谧的空间,他的心跳、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温栩才恍恍惚惚地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用手抹了把脸,深呼吸,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沙哑的嗓音略微苦恼地问道:“……我睡了多久。”他拼命揉了揉自己的脸,才将自己的脑袋和视线揉得更加清亮。 顾延青慢条斯理地看了眼时间,语气轻松:“没多久。” “抱歉。”他小声说。 “温栩。” 温栩转头看他,顾延青好整以暇地看向自己,他问,“我是什么安眠药吗,每次跟我在一起都那么困?” 每次在顾延青的车上,温栩都很容易睡着,莫非顾延青本人真的具有(仅对温栩有效的)安眠药的功效。 第22章 温栩心虚地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可能他真的是自己的安眠药吧。 铂宫包含多种建筑风格,力求传承老花园洋房的建筑风韵,内有三条天然河流。独立别墅框架结构,上两层下一层,标准别墅每栋700平左右。可惜夜太深,夜风很凉,温栩未来得及欣赏这里的风景,便被顾延青催促着进屋。要着凉的。 正如顾延青所说,偌大的独栋别墅真的只生活了他一人,估计他也不怎么爱在这里住,室内的一切几乎都是崭新的,毫无生活痕迹,烟火气息。温栩弯腰翻看冰箱时,问顾延青:“连食材都没有吗?那吃什么?” 顾延青看上去比温栩有精神一些,毕竟补过觉。“应该,有。”他不太确定,“有一些面,和牛肉?” 顾延青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中的意大利熟面和牛肉,觉得不太好拿来招待客人,还是放回去了,他拿出手机说,“我叫人送晚餐过来。”温栩的状态看上去撑不到别人送晚餐过来,就已经要睡过去了。 温栩眨了眨眼,看向顾延青,“会不会太麻烦?”顾延青点好餐,放下手机,看他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他说,“早点吃完,早点休息。” 糊弄完外卖下肚后,洗漱完毕,顾延青穿着睡衣给他上药,再次握住温栩不老实的脚腕时,顾延青心中缓缓升起别样的感觉。 除了顾卓仁和展曼文以外,温栩是唯一一个住在这里的,并且,是对于这栋别墅来说的陌生人。 昨晚他还孤零零地在不远处的办公桌上边处理工作边抽烟,通宵一整晚。仅仅过去一天,就变得不一样起来,过去的历史在改革。孤独的气息,被温热的一团所代替。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可当他房间多出一个人时,他又开始不舍、留恋这种感觉。 他不想失去。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飘渺,很虚无。 可当他轻轻握住那温热的,一切又变得有实感起来。 孤独被什么所代替。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很耐人寻味、很疯狂的想法,想让他留下来,就睡在这张床,一直陪着自己。 可能这么多年,他心底还是不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他是有在期待某个人的出现的。他告诉自己。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幼稚,很孩子气。人家只是来做客而已,他却妄想就让他这样一直陪自己。顾延青在心里嘲笑自己。 顾延青起身收起药箱,温栩立刻仰头看他,指了指顾延青的手臂,“我还没帮你上药呢。” 顾延青看了眼时间,快十点钟了,“睡觉之前再上药,我先去处理一些工作。你现在要睡吗,还是一起?” 温栩看了看时间,心里有点犹豫,他也有一些作业没完成。他还没问顾延青,自己今晚睡在哪里呢。他抿抿唇,说,“好啊,我也有一些作业。”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趁温栩还没有发现,顾延青收起自己所有的烟灰缸和抽空的烟盒。 顾延青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回来时发现,温栩好像在吃药。“你生病了吗?”顾延青靠近他,看着那些药,微微蹙眉。 透明干净的药盒里装了一些胶囊和药丸。 温栩咽下药丸,轻松地说,“vc。” 顾延青看似不疑有他,看着药盒点了下头。 两人办公的时候都很安静,除了敲键盘与发语音的声音以外,几乎没有其他动静,都本着不想打扰对方的心思。气氛美好安谧到像在录沉浸式asmr助眠。 十一点半左右,顾延青快速地处理完工作,他关上电脑前喊了一声温栩的名字,没有回应。顾延青侧过身去看,果不其然,温栩睡着了。这几乎在他的意料之中。顾延青怀疑自己可能真的具有安眠药的功效。 他的作业不知道什么是时候完成的。温栩的脸腮肉搭在桌面上,脑袋靠在两只手臂上,面朝顾延青。微微蹙眉,表情有点可爱和忧愁。顾延青盯着他看的瞳孔,微微一动,温栩这样真的很像他聊天软件头像的那只猫。 顾延青的唇舌间无声地轻轻碰撞着,温栩。他忍不住抬手戳了下他的脸腮肉。还是没反应,真的睡得死死的。 顾延青架着二郎腿,面朝温栩,看上去有点为难,他有点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他又舍不得吵醒。 他就只好叹口气,好似很勉为其难地起身、弯腰,毫不费力地公主抱起温栩,下意识在怀里稍微掂了掂,抱得更紧了。好轻好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一些。 睡得好沉啊,这样都不醒。顾延青将他平稳地小心地放到自己的床上,顺势坐到他身旁,俯身,目光寸寸扫过他的脸蛋,指尖轻轻划过细腻的肌肤。温栩轻蹙了下眉,似乎感觉有点痒,微微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呢喃了句什么。 顾延青笑了下,垂下眸,替温栩摘下他右手的腕表,放到床头柜上。 他替温栩盖好薄被,关上灯,躺到他身边。 白天实在遭受太多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攻击,温栩感觉身体与大脑异常疲乏萎靡,提不起精神,头脑昏胀,作业也完成得很吃力。吃了药后,他无意识地进入睡眠。他今天特地多吃了一份药,偷偷调大了剂量,他怕自己在顾延青面前犯病。 他今天已经在顾延青面前失态过。他不想再次发生那样的情况,他不想被顾延青发现自己不太正常,不想被他另眼相看。想在顾延青面前做一个完美的正常人。 他越这么努力,活得就越吃力。 完成作业后,温栩在系统里提交完毕。他趴在桌子上盯着顾延青认真工作的侧脸看。现在,自己是在他的房间里盯着他看,他这么想着,心态就很平静,但心跳得很快很快,他有点分不清这是为什么。眼皮越来越沉重,就这样伴随着不太美好与重重心思的状态进入质量很差的睡眠。 凌晨两点钟,他被细碎弱小的抽泣声惊醒,他睡眠一向很浅,再加上今晚喝了咖啡,本来就睡得不太熟,一点点动静,他就清醒了。顾延青抬手开了盏小夜灯,他转头,是温栩在哭。 他以一种极没安全感的姿态蜷缩在他身边,像胎儿在子宫里那样。更准确点来说,是他在梦里哭,露出来的脸蛋哭得湿漉漉的,肩膀轻轻颤栗。他真的很爱哭。 顾延青不太会哄正在哭的人,更别提还是在睡梦的状态下哭泣的人。垂下眸,盯着他的眼泪和哭得红润的脸蛋看了看,他拿纸巾擦拭去他的眼泪,轻轻的力道拍拍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儿。 他真的很削瘦,跟顾延青比起来。他的右手可以轻松覆盖住他的肩膀一侧,紧紧掌控在手心。 薄薄的,很柔软,就是摸起来没什么肉感。 顾延青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经常半夜从梦中哭醒,一睁眼,发现偌大的家只有自己一个人,哭闹半天。但最终也只能冷静下来,自己哄好自己,又毫无睡意地睁着眼,面对孤独空间,熬过漫漫长夜。 对于总是哭着醒来的夜晚,顾延青深有体会。 此方法还算有效,温栩的眼泪终于停止住了,但肩膀还在轻微颤抖着,手指不安地揪住被子的一角。顾延青侧躺着,看他缩成一团,低声道,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一定是很痛苦的事吧。 顾延青给他重新盖好被子,自然地将他的半个身子揽进怀里,闭上眼,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拍哄着他的后背。 笨拙地吐露出几个字词,不哭了,有我在,乖啊。 第23章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是不会感到痛苦的。 人生就像是一场电影。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地角色扮演,他们按照生命的剧本,对白互动、执行动作、作出无力地改变。 每次感到无能为力时,温栩只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场电影,早晚落幕。 生命是一道自然的轨迹,非人力所能为也。 妈妈离开后的三千多个日夜里,他至少有一千天反复做过相同的梦境。 八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他站在马路对面,等待妈妈下班后给他带生日蛋糕。恰逢六一,蛋糕店里有活动,所以排队的人很多。 他站在马路对面,大约等了十五分钟。 八岁的温栩只觉得区区十五分钟而已,在三万天人生中不值一提,转瞬即逝。直到后来,无数个日夜里、反复循环的梦境里,他才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最难熬、最漫长、最艰难的十五分钟。 他的灵魂、他的眼睛漂浮在天空上方,和云层融为一体,一起俯瞰这座城市,俯瞰那条五米长的斑马路,俯瞰渺小的他,俯瞰那场血淋淋的车祸。 十八岁的他和八岁的他,眼睁睁看着猩红的血液与甜腻的奶油同时被挤压在罪恶漆黑的车轮之下。 这是一场被反复执行的酷刑。是对他的惩罚。他以为一千多次,只要消化的时间够长,他就可以足够麻木、冷漠的去面对,告诉自己那些早就已经过去了。他刚听见哭声,天空就降下潮湿的大雨。 无数个梦境里,他设想过很多次。他设定、改写那天不是他的生日、蛋糕店没有活动不需要排队、没有突如其来疾驰而过的车辆、是他和妈妈一起去的蛋糕店。甚至,如果死的人是他呢,说不定妈妈就可以完美地避开那场灾难。 可惜,这一切都是设想。而他只是被设定好的电影角色,他只能每天晚上反复拉动进度条,做出无能为力地设想。 心脏骤然产生剧烈的痛楚。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撕扯着脱离梦境。因为实在太痛了,他迫不得已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重新回到现实,朦胧的泪珠糊住视线,面颊潮湿,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拥抱。有人拥住他,在给他擦眼泪,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再闭上眼时,他正跪在黑白相间的马路中央,他发抖着的双手将猩红色的奶油蛋糕不断地塞进嘴里。那片猩红被不断拉长——拉长——变成手心里牵着的深红色的帷幕。温栩低头察看,犹豫了下,他感觉很熟悉。 掀开帷幕的那刻,他听见了钢琴声。抬头,他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身穿纯白燕尾服,在舞台上弹钢琴。 一道聚光,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就好像世界末日后只剩下这么两个人。 温栩仰头望向他,听着琴声,久久无法回神。 第二天他是被晨光唤醒的。未拉严实的落地窗帘透过一道光线,温栩睁开眼,对着完全陌生的天花板,迷茫了一会,才缓过神,他现在在顾延青家。眼神清明后,他感觉胸口微微有些喘不上气。 ——顾延青受伤的右手手臂正好压在他的胸膛上。 “……”温栩深呼吸。 他细细回想昨晚的细节,只觉得更加难以喘息。 温栩没敢动,毕竟这是顾延青受伤的手臂,他怕直接挪开,会弄伤或者弄醒顾延青。这使他很为难。因为让他和顾延青一直保持如此亲密的姿势,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件艰难的事。 温栩缩在顾延青身边和被子下,稍微移动一毫米,顾延青的鼻息和布料的摩擦声都被无限放大,“……”这实在很难熬。身体不能动,只能动脑子。他微微偏头,盯着他的睡颜,他想,顾延青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顾延青一睁眼,就看见温栩眼皮耷拉着,正对着他的手臂发呆。他其实早就意识清醒,但在温栩对视过来时,就自然地摆出睡眼惺忪的状态,蹙了蹙眉,不自知般地揽紧了胳膊,低低地道:“困。” 温栩好像有被威慑到,瞄他,小声问:“那你要再睡会吗。” “你不睡了吗,才七点。”离他太近,温栩感觉自己的耳朵有被轰炸到,一阵酥麻。 七个小时,这已经远远超过温栩平常的睡眠时间,进步实在太大,温栩很满足。“不太困。你想睡得话,可以继续睡。”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他的嗓音和表情都很软绵,看上去极为好欺负,再联想到他昨晚窝在被子里哭泣的画面。现在他人都在自己怀里,顾延青闭了闭眼,忍了半天,才盯着他的睫毛,低声道:“你平常比今天睡的还少?” 顾延青没忍住抬手,指尖轻轻触到他的眼睑下方,今天黑眼圈淡去不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温栩乖乖让他摸了,也没乱动。蹭到他的睫毛时,温栩眨眼的频率就变高了。他棱模两可地说:“……差不多?” “难怪之前精神那么差,”顾延青看着他说,他可能是联想到什么,就补充说明:“在我家,你想睡多久,都可以。”没人管,也没人打扰,想做什么都没关系。 温栩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暗示,神色还是有些许为难地看向顾延青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昨晚,”他犹豫着,又轻声叹气,表情内疚,“昨晚我还没帮你上药呢,就睡过去了。实在不好意思,你给自己上药了吗?” “嗯。” “对不起,我太困了。”说好由他来照顾顾延青,结果,唉,温栩在心里唾弃自己。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但声音很柔:“不用说对不起,困了就该好好睡。” 温栩珍重保证:“今天我会记得好好帮你上药的。” 他的表情有种无法言喻的纯真,唇红齿白,虎牙若隐若现,长得又小,有一种稚气。他的神情和话语总是给予顾延青一种半真半假的错觉。他一定很擅长哄人,顾延青想,也可能还很会骗人,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具有迷惑性。 光是看着他的脸,你对他所说的任何话,都无法产生反驳性了。 两人默契地都闭口不提昨晚温栩是怎么被移动到床上、他们又是怎么睡到一起,以及温栩半夜掉眼泪等一系列事件。 由于温栩实在没听懂顾延青想要和他多躺一会儿的暗示,五分钟后,两人就同频起床了。 温栩面无表情地对着镜面刷牙,发呆。电动牙刷的机械运作声与顾延青冲澡的水滴声掺杂在一起,为一天的开始增添了别样色彩。 顾延青换好衣服,从隔间出来时,温栩正弯腰洗脸。温栩闭上眼,起身,脸上淋满了温热的水珠,他拿着毛巾,微微动了一小步,他的后腰和臀部就一不小心抵到什么部位。 顾延青没忍住抬手,稍微比划了下他的腰,感觉两只手就可以轻松掐住,好细。 温栩好似被烫到了一般,挪开身体,随手用毛巾快速擦了一下眼部,转身看向他。顾延青的脸上有种正人君子的无辜,无辜地眼睁睁看着温栩的耳尖逐渐泛起红晕。温栩不太确定自己碰到了什么部位,僵硬地从顾延青的视线下挪出。他看了看顾延青身后至少两米的空间距离。 顾延青擦过他的肩膀,自然地取过自己的牙刷牙膏,对他说:“我订了早餐,在楼下。” 第24章 从浴室出来后,温栩第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摆放在一起的两只腕表,大小不一,品牌不一。他摸了摸手腕,意识到是昨晚顾延青帮他取下的。床头柜很空旷,除了腕表以外,只有一个相框。 温栩稍微走近才发现,这是顾延青小时候的照片,照片的另一个主角是一只边牧,温栩觉得很眼熟,好像是顾延青头像上的那只。看到这张照片,温栩才想起他为什么觉得这座庞大的别墅,又冷漠又孤独,除了顾延青的房间以外,其他地点没有丝毫人气,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没有合照,没有全家福。不像是家,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留宿地点。 简单地吃完早餐后,温栩正式开始帮顾延青上药、包扎,他看了眼顾延青昨晚自己弄的,他合理怀疑顾延青就是随便敷衍了一下,不知道药有没有上,对自己也一点都不上心。顾延青突然问他,叹什么气。 温栩头也不抬地说,这里,没弄好。 顾延青原本想说,没事,反正又不严重,随便搞一下就可以了。但他看了看温栩的脸,就改了口,“哦,我自己弄不好。” 温栩温声说,没关系,有我在。 他深深地凝着温栩低顺微垂的眉眼,温栩就坐在他的右手边,距离拉得非常亲近,他的一举一动都沾染上他的气息。将他的五官都清晰地印进心里去,连他侧脸上长的不起眼的淡棕色小痣都注意到。 “下午要不要出去?” 温栩给他包扎完,帮他把短袖的衣角放下来,整理好,他问:“去哪?” 顾延青报了个会所的地址,“去喝酒。” 温栩轻轻蹙了下眉,不太赞同的样子,他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才说,“酒精可能会影响伤口愈合。会导致伤口发炎。你现在,最好不要饮酒。” “不喝酒,也可以,去玩一下就回来,”顾延青顿了一下,“他们都想见你。” “谁?”温栩歪了歪头,很好奇。还会有人想见他? “霍承,蒋音。还有一些你没有见过的。” 又是他们。温栩其实不太想见到他们。想了想,他又问:“想见我,为什么?”顾延青抬手,轻轻撩起温栩头顶翘起来的几根毛发,然后顺好,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应该,是想和你做朋友。”顾延青其实很不想带温栩去见他们,一个二逼,一个色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栩眨了眨眼,说,“好啊。”如果是顾延青的好朋友的话,他愿意去见一见。 午时温栩决定来订午餐,顺便打听顾延青还爱吃什么。两人一番讨论后,温栩发现在吃的方面顾延青是真的好养活。温栩原本的打算是亲自下厨,但遇到两个困难,一是食材、调料缺失严重,不过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主要事故出现在顾延青家的厨房,昨晚没有开灯仔细查看,现在温栩简单地观望后,感觉要打扫到能够使用的程度,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家的厨房就好像被炮轰过的战场,还意外发现一个坏掉的锅具。温栩提起锅的遗体,好奇地看向他,“这里,上次被使用,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延青回忆,距离辞退他家的老厨师,好像已经过去三年之久。这三年内,他没有请过生活阿姨,独自使用过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推测,“大概,半年之前吧。” “锅也是那个时候弄坏的?” “嗯。” “谁弄的。” 顾延青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道:“我。”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进过厨房。 “……”温栩无奈。 顾延青看了看他的表情,努力为自己辩解,“其实,我会的还挺多的,比如,煮粥,炒一些普通的菜,我都可以。”除了味道略微有点奇怪。反正能吃。 温栩看向厨具的尸体,默哀,就是学会的代价还挺大的。 顾延青眉梢微挑,他以为温栩不相信自己,就立刻许诺,夸下海口:“下次,我亲自给你下厨。”反正温栩也给他做过那么多次了,他应该礼尚往来。不过还是有些不公平的,毕竟温栩做得那么美味。除去天赋,等他的厨艺赶上温栩得要八百年。 温栩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说,“好,但还是等你手好了再说。” 今天到场的朋友不多,除了蒋音,霍承和他的小男伴,就只有三位比较熟悉的朋友。蒋音在群聊里说,今天顾延青要带个新朋友过来认识认识。不知道怎么的就传成了顾延青要带他的秘密对象来。今天到场的朋友们,都是来一睹真容。 也可能是真的想确认,顾延青到底是不是无性恋,是不是gay,或者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大家纷纷静候今晚两位主角登场。看到温栩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又变得有些失望。 意味深长是,顾延青的确多半不太直,失望则是,顾延青带来的人,比他们想象中的好上太多。 顾延青问蒋音,他们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他怀疑又是蒋音在捣鬼。蒋音也不明白,低声猜测,哦,可能他们以为你们在恋爱。 顾延青一时无言,“谁说的?你?” “不是我,天地可鉴,是他们自己误解了。” 顾延青想了想,严谨地说:“我没有在谈。” 蒋音对他眨眨眼,“这还用说?”这太明显了,以顾延青的恋爱天赋和恋爱技巧,估计不太可能短时间内就能把人拿下。他还以为顾延青今晚把人带过来,就是想造成这种误会。 “你解释一下。” 蒋音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顾延青不是享受其中吗。“刚好为你澄清一下。” 顾延青皱眉,不解:“澄清什么?” 这群人跟霍承熟得很,能是什么好东西?平常玩的,自然是没三观没下限,甚至是多人运动。连蒋音都觉得不堪入目到想要报警的程度。顾延青的洁身自好、不与为伍反倒成为一股令人失望的清流。蒋音悄声对他说,“你再不恋爱,他们都怀疑你……”他刻意压低后面两个字。这是十分敏感的话题,能令很多男人谈之色变。 顾延青:“……” 接着顾延青冷嗤,“你们对我的性生活,也太过度操心。” 蒋音耸肩。 温栩身旁的位置恰好坐的是霍承带来的那位,温栩话不多,一直在听他说。霍承的“小蜜”对于温栩很是热情和好奇,甚至,误以为他们是同职业的。毕竟温栩的外形条件实在对得起他们这一行。在座有同样想法的,也不乏他一个。 温栩说得少听得多,目光止不住瞥向顾延青的位置,蒋音和顾延青一直在低声交流着什么,脑袋挨得稍微有点近。温栩抿唇,嘴角的弧度险些挂不住。他身旁的小蜜完全没注意到,话里话外都在悄悄打探他和顾延青。到底怎么样才能傍上顾延青,他真的好奇死了。 温栩刚才在走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他又轻声问了遍:“嗯?什么?” 小蜜转转眼珠,好奇地试探:“我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呀?” 温栩犹豫了一秒,才确定他说的,是他和顾延青。他沉默,“……我们没在一起。” 小蜜的目光变得对他同情和怜悯起来,他深有感悟,做这一行确实挺难的,甚至,连名分都没有,不过给钱就行。走肾别走心。“这样啊,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是校友。” 小蜜呆住了,校、校友?他肃然起敬,现在做这行的都这么卷了吗?就业形势有喂,于小衍这么严峻?连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都沦落到做“男模”的地步了? 顾延青抬手去端他右手旁的那杯酒,这显然已成为下意识的肌肉反应。温栩瞄到,快速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轻微地晃了晃。顾延青这才放下,想起温栩的叮嘱。他还是那样柔软又真诚的眼神,顾延青看得心软,就给他解释:“习惯了。” “我记着呢,不会喝。” 温栩这才放下他的衣角,点了点头,嗯了声。 小蜜瞠目,顿时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太简单,结巴地问了句:“……你们刚才是一起来的,你们住在一起吗?” 已然变成男模的温栩说:“不算,只是暂住,在他家照顾他一下而已。” 小蜜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这是什么新的行业黑话吗?他完全听不懂。他真心发问:“那你‘照顾’他,他给你钱吗?” “当然不用给钱啊。”他照顾顾延青是理所当然的。 天爷啊,不仅没有名分,连钱都没有。小蜜花容失色,瞬间对顾延青祛魅,感觉他跟霍承这群男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坏男人,甚至顾延青还更为差劲。小蜜的脸色黑了一瞬,接着又变了脸,扭头去讨好霍承了。 行业交流到此为止,虽然小蜜没再多说什么,但他的眼神里很清晰地写了: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爱上客人。 第25章 今晚顾延青滴酒未沾,这群坏东西便悄悄把注意打到温栩身上,说今晚顾延青欠下的要温栩来补上。温栩今晚只喝了点果酒,他想,他倒不是酒量不行,只是他跟顾延青一样,也在服用药物期间,不能饮酒。 想到吃药,他算算时间,近期差不多要去二次复查了。 温栩脑袋和胃部里像有许多蚂蚁在爬,他难受地皱起眉。在对方起哄着说他是顾延青的男朋友肯定要替他喝时,温栩微微顿了下,抬起手,手指刚触上杯壁,就被牢牢握住。顾延青看他今晚只喝了小半杯果酒,猜测他应该不太想喝。 他刚才没搭话,只是想看看温栩会作何反应,结果他还真听他们的话去喝。未免有点太乖了。就好像他真的是自己男朋友一样。顾延青止住了心底的笑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他压住温栩的手,说,“手怎么这么冰,很冷吗?” 温栩看他,摇摇头,“没有呢。” 顾延青凑近了他一些,低声说,“不想喝,就不喝。”还没等温栩做出反应,他就抬头,对着对面起哄着正上头的几人冷冷地道:“他不喝。” 一些热情、好奇、看热闹的火焰瞬间被一泼冷水熄灭了,同时也浇灭了某些悸动的心。 几把牌局过后,顾延青感觉自己今天遗忘了某一件事,一件他经常做,但是今天由于某些原因被耽误的事。直到霍承给他递烟,他才想起,原来是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抽烟。他对自己克制力的进步之大感到惊讶。 顾延青不是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他对任何事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限制自己从不委屈自己。包括抽烟喝酒。但,竟然只和温栩待了一天,他就一天没吸烟。他站在吸烟区的窗边,静静地想,可能是他发现了比抽烟更令人上瘾的事。 霍承看他维持着动作,没再继续,就问他,“你戒烟了?” 顾延青不知想到什么,皱了下眉,说,“没有,”他看向霍承,“打火机。” 霍承将打火机丢给他,觉得他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是要戒烟了。原因,他大概猜到。他问:“你怎么把人带回家了?”顾延青的想法和行为,通常很抽象,很难懂。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无法预判。 顾延青低头,叼着烟,点火,“不行?”他含糊地说,“他想要照顾我。” 霍承嗤笑,不太信,吐出烟圈,“是么,是他想,还是你想啊。”顾延青受得那点伤,还至于要别人照顾吗?真是被鬼迷心窍了。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不置可否。他倏地取下唇间的烟,目光看向漆黑的远方,像在发呆。他通过观察猜测,温栩可能是不太喜欢烟味的。他想,自己应该在温栩面前保持好的印象。 至于为什么非要在温栩面前维持着好形象,他暂时还没想明白。 今晚他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做吧,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和想法。他决定抽一根烟解瘾。 “你对他是认真的吗?”霍承问得很突然。 这个问题令一墙之隔的温栩也同样感受到了措不及防。三人的距离稍远,温栩听不太清他们在聊什么。偶尔随着风声飘过来一两句不太真切的语句。温栩捂着心口,呼吸困难,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心脏表皮像被快速击打的鼓面,心跳已经快到让他疼痛的程度。 霍承的小蜜凑过来,他也刚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温栩站在这里,便过来打招呼。温栩看到他,单手将他抵在墙角,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安静。 同时他也听清了顾延青的答案。 顾延青今晚很后悔,早知道他就不带温栩过来,好好在家过二人世界不好吗。他们盯在温栩身上的每一寸眼神都令他感到气愤、懊恼。他不喜欢温栩受到这么多奇怪、多余的关注,他还看不懂他们的心思?想到这儿,顾延青单手夹着烟,脸色更加难看。他就没什么好语气地说:“没有吧,玩玩而已。” 他不想温栩多受他们的关注。 其实,他也有点搞不懂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每次一想到他,都会心乱如麻。 霍承才不信,“玩玩?而已?”他唇间碾磨着这几个字,真的是玩玩而已吗,“只是玩玩而已的话,你还调查人家干什么?文件已经发你了,记得查收。” 顾延青熄灭了根本没怎么抽过的烟,从口袋翻出手机查看文件。 “……”霍承无言一阵,歪了歪脑袋,“走吧,回去再看,有那么急?” 顾延青没动,头也不抬地说,“你先走。” “你呢?” “散散烟味。” 霍承刚走出去,转角,就遇上聊得正欢的温栩和阿然,再次看到温栩时,他的眼神意味不明,直勾勾地盯着他。温栩转头看到他时,嘴角的笑容淡下去一些,眼神也变冷,那四个字还在他的脑海里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霍承没说什么,用眼神示意阿然先走。阿然就不情不愿地先走了。 对于比较熟悉顾延青的人来说,虽然他的行为抽象,但是他对温栩的心思昭然若揭(这点很令霍承不解)。至于温栩的想法,霍承持保留意见。他看过那份资料,如果要恋爱,两个人实在不怎么相配,也不值得,尤其是家境这方面。 倒不是他有多瞧不起家境贫寒的人,只是完全出自不同阶层的两个人,家庭所教育出来的品行和习惯是天壤之别的。差距过大三观不同的两个人相处起来会很累。 若只是玩玩而已,还差不多。但大多数接近他们的人,不都是为了那几个臭钱吗。他也会是吗?这样想着,他试探性地走近了他一步,笑着说,“这么巧,是在等谁啊。” 他接近的距离被温栩不留余地地冷脸避开,他的脸上真是一点好脸色也不给他留了。他欲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顾延青的身影。 顾延青一出来便看见霍承和温栩面对面不远不近地站着。霍承流里流气,温栩微微垂着脑袋,低眉顺眼,面上有一些无辜和茫然,见到顾延青后,立刻躲到他身旁。不用猜,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霍承这人总爱通过刻意刁难和调戏别人,从而找趣。 顾延青懒得理霍承,他揽住温栩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柔声说,“我们回去吧。”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霍承。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霍承:“……” 第26章 潮湿阴暗的雨季夜晚,吹过的夜风也是湿漉漉的。两人并肩朝外走去,手背时不时随着步伐的幅度轻轻碰撞,而靠在一起。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一切都离得那么近。明明没怎么喝酒,温栩却感觉有点头晕眼花的醉了。 在不知道他们第几次碰到一起时,顾延青握住了他的手,问他手怎么那么冰。温栩穿着很单薄,带着点鼻音说,是有点冷。顾延青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外套披给他。 冷风将脑袋吹得清明了一点,眼睛很酸,伴随着他靠近的距离,脑海突然回想起那几个字,心脏逐渐变得有点冷。 一直到上车前,顾延青都没有放开他的手。 上车后,温栩想将外套还给他,顾延青按住了他的手,让他穿上,温栩就无奈地低笑,“其实也没有那么冷。”温栩感觉自己的酒量变差了,明明今晚没喝多少,他却变得有些迟钝,和思维迟缓。 温栩好像在走神,顾延青低声叫了他三遍,他都没有听进去的样子。顾延青就无奈地俯身靠近他,抬手拉住温栩身侧的安全带,温栩这才缓过神,眼神不太清明地望向他,顾延青低头给他扣上安全带。 看他呆呆的神情,顾延青就没什么办法地笑了。温栩吸了口气,彻底回神,抓着安全带,讪讪地笑笑,说:“谢谢。”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他有点紧张。 顾延青的动作停滞了一两秒,就这样定定地凝着他,他抬起手,温栩下意识闭了闭眼,顾延青的手掌触到他脖颈的位置。 他的手很大,导致这个姿势看上去,像在半捧着他的脸想要索吻一样。 顾延青只是碰了碰他的颈窝,试探温度,眼眸垂下,认可地道:“确实不是很冷。” 温栩闻言,呆了下,然后对他露出笑容,眼睛水亮亮的,倒映出他的身影。顾延青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吻上去的,他并不排斥他们的近距离接触,反而还想要更亲密的。 但现在是在车上,顾延青只能安分下来。 想到那份还未来得及仔细阅读的文档,顾延青状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你是舒州本地人对吧。” 温栩看向他,点了下头,“对。” “你高中就读哪所?” 温栩沉默了下,才回答,“青藤。” 得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顾延青大致地浏览完那份文档后,发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点。一是温栩的母亲车祸去世不到半年,他的父亲就迎娶了另一个女人进门,并带回来一个三岁的私生子。尽管温善行对外宣称,他的小儿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从这份资料上来看,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二是车祸拿到赔偿款没多久后,他们一家人就搬进了新房子,一所初中附近的学区房。如果没有那笔赔偿款,以当时温善行的资产和工资,没有十年是做不到的。 三是温栩初中毕业后以全市排名前1%的成绩进入了一所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私立高中,青藤。选择这所高中并不是明智的选择,直到顾延青看到学费、学杂费全免、提供住宿。他才明白什么。 初中毕业以后,温栩就没有从温善行手里拿过一分钱,为了尽快脱离那个家,温栩早早开始筹谋。包括做出那个看似不太明智但十分适合他的选择。 高中三年很无趣,能让他值得回忆的,只有一些他拼命地参加各种竞赛、培训班、夏令营,以及四处做家教、打工的身影。没日没夜,风尘仆仆。在对谈及未来还是黔驴技穷的年纪,他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很无聊地去捡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一边慢慢地蹚了过来。 他现在看着顾延青想,其实独自一个人捡石头,也没有那么无聊吧。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摔倒、受伤、痛苦,他也一样,这没什么大不了。 温栩微笑着说:“你应该没有听说过。”他想,如果顾延青一直在本市上学,那他高中就读的应该是本市最好的公办中学,曾与温栩失之交臂的梦想学府。想到顾延青曾经在那上过学,他突然有了一丝难得的后悔。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地目视前方,手指敲打着方向盘,“高中的时候,确实没听说过,”他顿了顿,不明意味地说,“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温栩看他。顾延青接着说:“没有选择市一中,很可惜。”温栩想,这是他初中毕业后的一年里,听到过最多的一句。但从顾延青口中说出来就略微有点不一样,他好像持有不同观点,温栩就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很可惜?” “因为市一中有我在。”他很自然地说。 温栩滞了一秒,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抑制住笑意,慢慢地怅然说,“那确实,很值得可惜。”他大一快要结束的这一年,在高中没有就读市一中而很值得可惜的原因榜单上,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栩在浴室时,顾延青收到了霍承的短信,他问,那盒药有没有使用过。过了一会,又给他发消息,指出一些温栩别有心机、心怀不轨的证据。顾延青认真地看完所有短信,他觉得霍承才是真正心怀不轨的人。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至于那盒用于助兴的药,他没有使用过,至今还压在床头柜抽屉的底部。他又不是霍承。虽然顾延青很想做些什么,但他觉得你情我愿比较重要。他不想在非必要时刻使用一些不法手段。 顾延青出去接完电话回来后,温栩已经洗完澡,黑色的发丝湿漉漉软趴趴的附在额头上,单薄贴身的睡衣衬得身形更加清瘦,露出的脖颈线条柔软白皙。他站在顾延青的工作台边,拿着平板看了会论文。 顾延青看了他一会,更加认定了心中的想法。他走过去,把窗户锁上。温栩收起平板,看他。顾延青走近,抬手撩了下他的头发,“没有吹干。”温栩晃了晃脑袋,“离睡觉还有一会,应该很快就干了。”说完,两人对视了一会,温栩才找了下个话题:“等会,我帮你上完药……睡哪?” 顾延青平静地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表情显得很正人君子,他语调很轻,“就睡在这里,不好吗。”如果温栩拒绝,他有很多理由可以选择,例如:没有足够的被褥、其他房间灰尘太多杂物太多等等。理由不够充分,但他要表现得足够正当。 温栩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小太多了,他“哦”了一下,抬手指了指他们昨晚一起睡过的床,“这里就一张床,都睡床上的话,只能睡一起了。” 顾延青要表现得比温栩还平淡,他坦然、随意说:“那就睡一起。” 温栩这才犹豫了一下,“你的伤……我怕会不小心误伤你的手臂。” 这根本就不算什么。顾延青说:“你睡没有受伤的一侧。” 这下真的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 温栩点点头,说,“好吧。” 第27章 顾延青决定上床睡觉时,温栩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他拿平板刷了会题,回复完林灼的信息后,就打算睡了。今天吃过药,应该可以睡个好觉。顾延青躺到他身边时,温栩闻到了清淡的薄荷香味,靠近的温度和气息让他没忍住睁了睁眼。 灯已经被关上,眼前是乌蒙的昏暗,微弱的光线让他隐约辨别出顾延青的身形。顾延青察觉到什么,他似乎是凑近了一下,俯身看他,问:“还没睡?” 温栩躺好,抱着一角被子说:“很快就睡了。” 顾延青“嗯”了一声,那么大的双人床顾延青却离他很近,两人静静地躺在一起。在温栩困意有点上头时,顾延青问他,明天的早餐想吃什么。温栩的大脑迟缓地运转,最终也没想到,只是迷迷糊糊地说:“……要是我能亲自做就好了。” 顾延青沉默了会,说,“应该可以。”不知道温栩有没有听进去,他好像快睡着了,温栩的脑袋无力地蹭了蹭被子,说,“好。” 不知不觉中两人离得更近了,薄荷香萦绕在鼻尖,熏得人脑袋晕乎乎的,温栩感觉自己好像快睡着了。他不太清醒地抬眸看向顾延青时,他正低头,挨过来,轻柔地无声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温栩耷拉着眼皮,轻轻滞着,像是大脑的程序还没加载完毕。顾延青看他表露出一些不太理解、不太明白的表情,他就为自己解释:“晚安吻。”鬼都不信的借口。 但温栩好像信了,他懵懵懂懂的,说不定还以为这是在做梦。他张了张唇瓣,无声呢喃,晚安吻。他想了一会,抬了抬脑袋,主动凑到顾延青身边,模糊的环境下他好像没有找到准确方位,也可能是真的太困了,就随意用唇瓣碰碰他的下巴,然后说,“晚安。” 五点钟的时候,温栩醒过来一次,他今天睡得比较满足,没有做梦,醒来时也没有特别的头疼和难受。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顾延青怀里,他动了动,顾延青就跟着醒了过来。他睡眠也浅。 借着微弱的晨光,顾延青看了眼石英钟,手上将人搂得更紧些,他轻轻拍拍温栩的脊背,低哑着嗓音说:“还早呢,再睡一会儿。”他温柔的声调,循循善诱,极具蛊惑力。 温栩就乖乖地没有再动了,他静静地靠在顾延青的颈窝处,听他平稳的心跳声,慢慢地再次入睡了。他很少凌晨醒来后还会接着入睡,这属于小概率事件。 一夜无梦,睡到八点钟,生物钟准时醒过来,顾延青下意识朝怀里的抱枕埋了埋,却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温度与触感,他睁开眼。 顾延青松开他,退远了一些距离,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稍微有一点不习惯这种感觉,但他更希望能这样一直保持下去。 感受到烘人的气息,温栩皱了皱眉,不太清醒地睁开眼。过长的睡眠时间让他很不适应,脑袋昏胀。醒过来的那刻,第一件事,他就松开了自己正握住顾延青右手臂的手,温栩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顾延青压平笑意,大早上醒来就看到这么一幕,是个人都忍不住。顾延青低低叹口气,嗓音有点哑,“没事。没有碰到伤口。” 温栩这才放心,脑袋清醒的同时也让他回忆起昨晚的画面。 过于危险的距离,让温栩感到很不习惯,他从床上坐起来,稍微离顾延青的上半身远了一点,他抹了把脸。 顾延青跟着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撑到身后,他看起来比温栩要自然许多。两人静静地沉默了一会,一时也说不清这股氛围。 顾延青欣赏了会他的侧脸和后脑勺,他觉得温栩可能是不太好意思看自己,就没有为难。 “起床吧。”顾延青起身去浴室冲澡。 温栩半捂着脸,“好。” 温栩洗漱完,抬头看向镜子中那张依旧苍白但却比以往多出些红润的脸庞。他怀疑自己是否又出现了再认困难,他开始回想,昨晚的那个吻可能只是梦境的一隅。 不过,很快他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顾延青和他再次复刻昨晚的亲密距离时,他重新捕捉到心脏那一丝微妙的抽动。 他垂眸盯着顾延青被水淋湿的长睫毛,越来越近。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他有点紧张,差点忘了要怎么呼吸。 顾延青微微俯身,轻柔的吻印在温栩的唇瓣上,温热的、痒痒的,只几秒,很快撤离。他有点好奇温栩会是什么反应,心中隐隐期待。 温栩轻微呼吸着,眼神中带着迷茫的纯真,他缓了缓,笑着说:“是,早安吻么?” 温栩的姿势由抓着自己的睡衣,变成攀住对方的肩膀。他被抱到盥洗台上,顾延青摁着他的脊背,温栩的腿抵到他腰的一侧。 顾延青动作很强势地吻了他几下,都没有深入。他的眼眸微沉,语调很轻,“早安吻。” “还满意吗?” 温栩微眯着眼,什么也没说,看着他的眼睛几秒,吻在他的嘴角。 等他们真正下楼吃早餐时,时间已经接近九点钟。温栩一下楼就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他转头问顾延青,是不是雇人清理过厨房了。简直是焕然一新。厨具和调料都新添了不少,温栩走过去摸了摸几乎崭新的岛台。 顾延青“嗯”了一声,语调夹杂着上扬的得意,他温声说:“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做,”温栩看他,“做吃的。”顾延青接着说。 在顾延青的印象中这张长餐桌很少被使用过,上次被使用可能还是在老厨师离职前。他不经常在家里吃饭,也不喜欢。他对一日三餐很是应付。之前他家的老厨师倒是挺热衷于给他做饭的,如果顾延青饿着肚子很晚回来,他就会给他安排一点夜宵。 老厨师家里的妻子生病后,顾延青就给他拨了一大笔钱,让他退休回去照顾家人。 他想,倒不是他真的不喜欢老厨师做的饭菜,多半是这张餐桌的原因。 顾卓仁和展曼文没离婚前,他们一家三口经常在这张餐桌上吃饭。对于这张餐桌,他能回忆起的都是不好的画面。一个冷漠,一个强势。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坐在了一起,除了争吵,就是争吵,还小的顾延青经常掺和在两人中间,一顿眼泪拌饭,吃得胆战心惊。 随着年龄又增长了一些后,内心更多的是麻木。 到后来,就再也没有人在这张餐桌上用餐了。 接触到温栩以后,顾延青改变了一点内心的想法。他想了想,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平淡的日子里,如果能每天都和一个人买菜、下厨、在同一张餐桌共进晚餐,好像也挺不错的。即使这并不符合他预期中的生活。 于是他就对温栩说,“明天我们可以一起买点食材,回来做。” 温栩点点头,说,“可以。不过明天我要回学校上课。”温栩话说一半,顾延青就强调般地道:“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放学我也会来接你。” 温栩小小地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答应了下来,然后低声问,“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顾延青喝了口燕麦粥,看向他,“不会,明天我没有那么忙。”顿了顿,他又熟稔地说,“把下周的课表发我。”温栩记得自己好像还给他发过这周的课表。换做旁人,会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从顾延青嘴里说出来,就十分稀松平常。他还是发了。 温栩还是那副无论顾延青提出什么要求都会一一满足的语气,“好啊。那明天我们买完食材……” “就一起回家。”顾延青接上他的话。 白天,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温栩发现顾延青比操心他自己还要操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之类。温栩感到迷茫,到底是他来照顾顾延青,还是顾延青来照顾他。晚上,交换完晚安吻之后,温栩就睡下了,这几天在顾延青这里睡得比以往安逸不少,没有噩梦,也没有失眠。 每天都能睡够七小时,在过于舒坦的情况下,他第二天不负众望的睡过头了。温栩的人生很少有失去秩序的时刻,他上次睡过头可能是在小学二年级。他一边扣上衬衫的扣子,一边匆匆走向浴室,“奇怪了,闹钟怎么没响……” 替他按掉闹钟的顾延青:“……”他怕惊扰到温栩,闹钟响的第0.1秒,他就立刻关上,但却忘记叫醒他。 顾延青怕他吃三明治噎到,就轻轻顺了顺他的后背,在他嚼完第三口的时候,将牛奶递到他的嘴边,他不疾不徐地道:“慢点吃。我开车很快。” 温栩嘴里嚼着三明治,点点头,顾延青帮他提着书包,给他开副驾驶的车门。 顾延青开车很快很稳,到教学楼楼下时,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分钟。温栩拿好自己的书包,跟他挥了挥手,“拜拜,我去上课了。”顾延青看着他扭过去的后脑勺,食指勾住他的背包带,不让他下车。 温栩轻轻滞了下,转过身看他。在顾延青靠近的那一刻,他想起,今天还没有早安吻呢。顾延青轻柔地吻在他的嘴角,拇指摩挲着他的脸侧,手背碰了碰他的脖颈后,颔首,“去上课吧。”他说。 车外人潮熙攘,都是来上课的学生。幸好顾延青停在了一个较为僻静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温栩有一点点脸红,双手轻轻搭上顾延青的肩膀,吻印在他的唇上,眉眼弯弯地道:“那晚上再见。” 第28章 周洲再次看见温栩是在周一下午最后一节思政课,温栩是一个人来上的课,他背着包熟稔地坐到角落里的位置。他穿着白色的外套,整个人干净又清爽。周洲觉得,他身上一直有一种孤零零的沉郁。 周洲本来就不太想见到这位室友,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后。 现在他更加难以面对。 上课时,他总是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温栩,他问自己,真的有那么讨厌他吗?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突兀,在不知道他第几次回头时,温栩恰好抬起了头,目光从黑板移到他的脸上,滞留了半秒左右。 周洲很难以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呼吸和面部肌肉。温栩没什么表情地低下了头,继续抄写笔记。 他莫名地松了口气。他想,其实温栩也没有很讨人厌吧。只是看起来冷淡高傲了点,但为人很好说话,也很温柔。就比如,这次事件,虽然温栩背后靠有关系,但也没有多为难他。只是交了罚款,受了处分而已。许临他们还要去里面蹲几天,面临被退学的风险。 他想,如果一开始温栩不表现得那么疏离,说不定他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呢。而且,他听说温栩家境也不好,出了这么大事,连父母都不来。难怪他那么努力,原来他跟自己的目标一样,都是为了奖学金都是为了生活。 周洲突然释怀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呢?家境、成绩、长相都很优越?根本不存在这种上帝的宠儿。 下课铃声响起,周洲第一时间站起来,看向温栩的方位。他起身,不疾不徐地将水杯、笔记本都收进书包里,跟急躁、冲动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像温热粼粼的水流。周洲更加坚定了要跟他冰释前嫌的想法。 他瞬间福至心灵,其实所有的冷漠、疏离,都来源于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没安全感。 周洲郑重地走到他面前,温栩单肩背上包,平静淡漠地看他。周洲感觉自己说出口的话又要不过大脑,“我找你有事,温栩。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温栩抬手,看了眼腕表,“说。” 周洲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略微尴尬地道:“能换个地方吗?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温栩不冷不淡地说:“就在这里。” 周洲深呼吸,“其实,我来是想跟你道歉的。很抱歉,我之前对你的误会和态度。也很抱歉,那件事。我只是一时糊涂才会站在他们那边,现在我已经看清他们的为人,也很懊悔。”他看了看温栩无动于衷的表情,继续把自己的心理剖析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他看不出温栩的表情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说得有点急躁,“……那你能原谅我吗?”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温栩往旁边退了一点。 温栩看了他一眼,唇瓣微张。突然滞了下,挪开视线,温栩微微歪了歪脑袋,看向门口的位置,他的眼神和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隐隐有了惊喜的笑意。周洲还没反应过来,跟着回头看,那个人,很眼熟,那天在警局见过的。 温栩看他:“说完了么?” 周洲僵硬地点了点头。 温栩错开他,走向门口的位置。 周洲张了张嘴,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呢。温栩很自然亲切地走到那个看起来比他大几岁的男人身边,那人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低头,两人低语了几句什么。临走前,那男人偏头睨了他一眼,那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周洲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很清楚地感受到,那就是警告的意思。 “你怎么现在来了?” “提前忙完,就来了,走吧。”顾延青帮他取下书包,提在手上,漫不经心地说,“那不是你同学?” 温栩点点头,“嗯。”他拽拽书包,想自己拿,却发现顾延青很坚持,他就放弃了。 顾延青轻声嗤笑,很是不解,“他还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他说,让我原谅他。” “原谅他?那你怎么说。”顾延青轻轻蹙了下眉。 温栩轻轻摇头,“我没说什么话。看见你,我就走过来了。” 顾延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以后别理他。”他说。 温栩眉梢轻挑,笑笑,很是符合顾延青喜欢的乖巧模样,“好啊。”他答应下来。 车停在大型商超前,在下车之前,温栩已经定好今天该购置的食品清单。两人并肩推着购物车朝蔬菜区走去。去结账前,顾延青转身去拿了盒牛肉,温栩站在原地等待,无意转头发现了两位熟人,沈秋和温家航。 温家航比沈秋先注意到温栩,他身穿校服,背着重大的书包,微微佝偻着背。他不太自然地皱了皱眉,扭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现,他去拽沈秋的衣服,想离开这里。 但沈秋还是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温栩。看见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似乎都亮了一下。 温栩还是被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明膈应到。在这里会见到他们一点也不奇怪。看到温家航的时候,温栩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完全恢复好了。根据他的经验来看,像是人为。 沈秋带着不情不愿的温家航朝他的方向移动,温栩也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迎接。温家航不太理解,明明他们都那么讨厌对方,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那么的虚伪。沈秋先是跟他熟络地客套几句,问他上周末怎么没有回家。接下来才步入正题。 沈秋终于意识到她拔苗助长式的教育方式有误,但又拉不下脸让温家航降一个年级。只能让他半吊子的待在高年级的全优班。她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给温家航请一个专门针对他短处补课的家教老师。 她心中的目标人选是温栩。一个完全免费的劳动力。 温家航不太支持地皱眉、瘪嘴,他眼下的黑眼圈都带着抗拒,他用力扯了扯沈秋的衣服,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沈秋却不理会他,反而数落,“你看看你成绩,都下降成什么样了,还不请哥哥帮忙。回头手机没收!” 温家航独自生闷气,不敢回嘴,只能小声道:“……他又不是我哥。” 沈秋笑意吟吟地问他,同不同意。 温栩未来得及回话,就听见了另一道声线,“不同意,他没空。”顾延青将牛肉放到购物车里,自然地揽住温栩的肩膀态度强硬地说。两人站在一起,顾延青的体型甚至比温栩还要再宽阔些,给人视觉上的威慑力。他的话听上去也不容拒绝。 温栩垂下眸,盯着顾延青搂着他肩膀的手几秒。接着,他才正视怔住的沈秋,微笑道:“抱歉,沈阿姨,我没有时间帮您儿子补课。” 顾延青第一眼就不太喜欢温栩的继母和弟弟,他唯一了解的途径只有那份资料。现在看见真人,果真是不讨喜,令人心生厌恶。 沈秋本来也就没指望温栩能现在就答应,她准备回去跟温善行商量一下,他爸开金口,温栩保准同意。 她原本就只是想过来刻意刁难一番,现在有外人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她看了看顾延青和温栩,表情若有所思。但只能好脾气地走上前,柔声对温栩说:“你再好好想想呢。航航毕竟是你弟弟么,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有空记得回家吃饭,我们都很想你。” 在她的话里,温栩才是那个不懂事不懂恩情的小孩子。 “她说话一直这样吗。”顾延青问。 温栩不太在乎地笑笑,“她很擅长。”她的言语是一把钝刀,不停地砍在活生生的肉体上,并不能一下就造成永久性伤害,但却能长时间的造成钝痛。 “从小到大,她都这样对你。” 顾延青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亲眼所见的陈述句。温栩就温声说:“毕竟,她只是我的继母。还是关系不好的继母。” “那你弟呢?” “他?我们不怎么交流,就,当对方是透明人的关系。” 过了一会,顾延青又问:“你还会回去吗?” “回哪?” “那个家。” 温栩歪了歪头,“其实,回不回去,都没有什么区别了,”他的眼神和语气变得十分的虚无和怅惘,“因为,那里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很可惜的就是,他很晚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想要爱,太难,想要在不属于自己的家里有一席之地,太难。自从钢琴事件后,那根牵连在他和父亲之间摇摇欲坠的线,也彻底断了。 顾延青原本想说,可以把我的家当做你的家。话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清醒,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出这样的话。那么肉麻的真心话。他顿了顿,还是觉得难以说出口。他便说:“不论回不回去,她提出的无理要求都要立刻回绝。” 温栩感觉顾延青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他歪歪头,略微不解地看向他,纯良的幼鹿似的眼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顾延青果然又被骗了,他说:“如果你觉得很难回绝,可以找我。” “找你?” 顾延青的语气认真了一点,“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第29章 顾延青说他来切牛肉,温栩以他的手伤为理由,坚持自己来。顾延青就矜持地站在一旁围观,温栩原本认真地切牛肉,无暇顾及其他。可当他轻微退后了一小步,就触到身后温热的肉体时,温栩的脑袋宕机了一下,差点没拿稳刀。 完全超出了平常的社交距离。温栩的呼吸断了好几次。温热燎人的鼻息就贴在耳畔,耳垂不断发热、发烫。温栩拿刀的手一顿、一抖。下一秒,就被顾延青的手覆盖住,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握住他拿刀的右手,肌肤相贴的温度令他头皮发麻。 顾延青低声说:“这么不专心?等下又要切到手了。” 他也没有很容易就会切到手吧?温栩心有点乱,他闭了闭眼,将刀放在砧板上。他从厨柜的反光中看到两人暧昧的姿势,顾延青一手撑在岛台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像是环抱的姿势。 温栩有点矛盾,他生理上下意识排斥亲密接触,但因那是顾延青,他就不会产生反感。温栩有点无奈地实话实说:“你离得太近……我会没办法专心。” 顾延青轻笑了下,“那好,”他绅士地松开温栩的手,往后退了一点,“这个距离可以吗?会打扰到你吗?” 大概退了几厘米吧。顾延青有一种完全不符合他本人的幼稚与粘人。但他遇到的是善解人意的温栩,温栩歪歪头,软声说:“好吧。” 因为顾延青不擅长吃辣,所以温栩在做水煮牛肉时,特地放了少量的干辣椒和花椒粒。温栩自己尝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感觉到辣味,端上桌让顾延青品尝时,却看到他微变的脸色,温栩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顾延青不太能吃辣,但没想到已经到这个程度。顾延青漱了两次口,才稍微感觉好一点,温栩紧张兮兮地瞅他,“还是感觉很辣吗?” 顾延青直勾勾盯着他,他紧张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就会变高。 顾延青点了下头。 温栩就说:“看来下次还是要放的再少一点。”最好上桌之前就让顾延青先尝一下。 温栩看他好像还是感觉很辣,便提议:“我去给你拿牛奶好吗?牛奶可以解辣。” 两人坐在同一侧,离得很近,温栩站起身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膝盖。“不用了。”顾延青说。他握住温栩的手腕,他桎梏得很紧,力道很大,温栩整个腰部都被迫带向他的方向。温栩没站稳,直接坐到了他的左腿上。 “这样也可以解辣。”顾延青在温栩不太理解和懵懂的眼神中说。 等顾延青吻得更深一步时,温栩才稍微反应过来,大脑接受到信号后,他下意识挣扎了两下,但肢体语言却丝毫没有传达出抗拒的含义。他看见顾延青轻微蹙了下眉,捏着他后颈的手掌力道变大了一点。他加深了这个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吻。 温栩的唇齿间没忍住溢出了细微地声响。顾延青没太为难他,三分钟后,就松开了他。彻底分开时,他给予嘉奖似的,又吻了他一下。温栩的皮肤变得有些潮红,眼神也带上不自知的茫然,和一点点的委屈。 顾延青帮他顺气,垂眸看他被自己吻得红润的唇瓣,像在端详自己满意的、不错的杰作。 刚才顾延青开了一瓶红酒,温栩喝了一点,顾延青没碰。难道五位数的红酒,酒劲这么上头?他明明没怎么喝,却已经感受到晕乎乎的醉意。 他垂眸盯着顾延青的睫毛想,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受骗了。应该是真的酒精入脑了。 顾延青看他不说话,就又轻声问了一遍,“我让你难受吗?” 他的温柔好像能溢出来。“……没有难受。”温栩摇摇头,用手背贴了一下脸,发现有一点烫。 “不想跟我说话?”顾延青抬手给他理了理发丝。 温栩立刻抬眸看他,说:“没有。” 顾延青这才满意了,轻轻拍了拍温栩的腰侧,“那就继续吃饭?” 两人贴得很紧,顾延青搂着他的腰,他的手臂挂在顾延青的脖颈上。温栩没动,迟疑了一下,认真地看他,疑惑道:“不是晚睡时间,也可以晚安吻吗?” 顾延青还是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他,他说:“这不是晚安吻。” 在他的目光中,顾延青有理有据地说:“晚安吻,不止仅限于我。我们这叫接吻,仅限于你、我。” 这几晚两人的睡眠距离都非常得近,第二天醒来通常也是搂在一起的。就是再不习惯的人,也总得习惯了。顾延青想,这样长久以往下去,如果有一天睡觉没有搂在一起,反而成为了一件不习惯的事。 温栩的睡眠习惯就比前几天好了一点儿,不再避他远远的,两人如同隔了楚河汉界般(虽然说是为了不误伤他的手臂)。现在他们可以熟稔地躺在一起、靠在一起,熟稔地拥抱、攀肩,熟稔地进行晚安吻。 室内很温暖昏暗,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温栩居然感觉很燥热,喉结微微滚动着,他偏开头,稍微离顾延青远了一点。顾延青立刻察觉到,问他怎么了。他的吻从温栩的唇瓣,移到他的额头,矜持地落下一吻。 温栩张着嘴喘气,顾延青听他有一点委屈的声音说,“……太热了。”说完,两人又顿了顿,或许是温栩觉得这句话很有歧义,他就补充,“是我们离得太近了。” 顾延青不冷不淡地“哦”了声,反问,“近一点,不好吗?你不喜欢?” 顾延青真的很会反击和诬陷人。 温栩似乎是语塞了会儿,随即,无奈承认:“我没有。” “那你就是不喜欢?”顾延青继续追击。他的声调很轻很温柔,循循善诱,效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即便他在无理取闹。 温栩说:“喜欢。” 顾延青这才满意,他半捧着温栩的脸颊,鼻尖相抵,他轻轻摩挲着他嘴角的位置,又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张嘴。” 温栩就听话地照做了。 活了二十二年,顾延青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gay,他第一次认知到同性恋的概念,是在初中时期的某天,无意撞见两名男生在楼梯道接吻。他对这个世界上90%的事物都维持着淡漠和旁观的态度,他不排斥不赞同,也无所谓。 因为他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 现在轮到自己头上,顾延青倒是有点当头一棒的感觉。 这并不是普罗大众能接受的性取向。有所谓吗?没所谓。 自己真的是gay吗?那温栩呢,他是吗?他是gay吗?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温栩的性取向。无从得知。更无法根据刻板印象去判定一个人的性取向。也无法判定一个情史为零的人的性取向。 关于他没有参与到的温栩的初高中生活以及恋爱史的私事,他都一一排查过。 实践出真知。那就去试探,牵手、拥抱、接吻。顾延青得出的结论是,虽然他不知道温栩是什么样的心情,但自己并不排斥,反而越来越上瘾。想要更深一步。 想每周每天,想无时无刻。 人心隔肚皮。终究还是无法得知旁人的真心想法。顾延青就只能仔细观察,他吻温栩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他的心情居然变得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害怕。 他会排斥?厌恶?会推开他吗? 都没有。 温栩柔情的目光望着他,眉眼含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虎牙会隐隐露出一角,他就忍不住,亲了亲他,和那颗虎牙。 他应该是不讨厌的。顾延青想。 温栩推了推他的肩膀,两人才彻底分开。温栩舔了舔唇,好麻,还有一点疼。顾延青听见他若有似无的喘息和低吟,实在难以忍受,他就抬手,轻轻捂上他的嘴。 温栩睁圆了一些眼睛,不解地眼神看他。 顾延青提出一个很奇怪很不礼貌的要求,他低声说:“不要发出声音。” 温栩偏头,握住他的手掌,移开,好奇地问:“为什么。” 顾延青被他真天真的问题难倒,有好半天都没说上话。他看了看他,说,“因为我会控制不住,想要……”为什么说人的欲望是高山的滚石呢,一个人想要得到的只会越来越多,“上……” 温栩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他也学以致用地立刻抬手捂上顾延青的嘴,防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第30章 顾延青醒在闹钟之前,脑袋略微昏胀,手臂发麻。他好像还没完全从梦境中走出来,进入梦境进得太深。 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温栩,他安静地睡在他的怀里,顾延青搂着他的腰的手不自觉收紧。盯着他的睡颜,入神地看。 他回想起刚才微妙难言的梦境,梦里的主角是他们,以往的场景、地点要么在酒店,要么在车里,或者学校。他之前做梦都不敢想他们有一天会在他从小睡到大的床上发生一些事情。 顾延青的心脏跳得很快,一睁眼,就能看到梦境里的另一个男主角,这所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他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他盯着他的睫毛,下意识凑近了一点,他想要验证这是不是一场梦。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实践,闹钟声就打断了他。怀里的人动了动睫毛,幽幽地睁开眼。 一场刚结束的梦,顾延青感觉自己现在才真正清醒过来。 温栩后知后觉他又在顾延青怀里醒来,每天早上都是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主动的。不过他现在并没有感觉到不适和不习惯,他起身坐在床上,偏头看了看顾延青的脸色,觉得他好像有一点不高兴,就对他笑了笑,挥了下手,很乖地说,“早安,顾延青。” 顾延青看着他说,“早安。” 顾延青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每天和他早安吻、晚安吻,每天相拥而眠,睡前睡醒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他。这导致脑海里的不齿想法日益加剧,像火山爆发的岩浆,不断喷发、涌动、毁灭。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而另一个男主角。像是完全对他没感觉一样,不管是接吻、拥抱,他都是差不多的反应,会笑会回应,很听他的话,即使已经听话到顾延青想做什么他都会接受的程度。 但只要你不主动,他就不会主动、不会冒犯、不会前进,像一拳砸在棉花上。 尽管温栩已经回应得够多,但顾延青还是感觉不到满足,他觉得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很奇怪,温栩也很奇怪。 直到今天早上他才意识到一点点这种奇怪的地方在哪里,是喜欢。虽然他们会有很多亲密的肢体接触,但是他完全感觉不到温栩喜欢他的表达。他只是听话、接纳、顺从,仅此而已,就好像其他人这样对他,他也会同样接受。 他能感到这一定不是一种喜欢。 顾延青好像有早上洗澡的习惯,温栩发现到。但他发现顾延青几乎每天洗的都是冷水澡,他从浴室出来时,身上带着丝丝冷气。 温栩洗漱完,顾延青从浴室出来,温栩发现今天他的表情也有一点冷。他没什么表情地走到温栩面前,两人离得很近,氛围很好,就在温栩以为他要像往常一样吻过来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住了。 温栩微微睁眼看他,他的表情有一点点迷惑。不过他很快聪明地就化解了这短暂的沉默与尴尬。他猜测顾延青是想等他主动。温栩就露出了一点羞赧的笑意,主动抬起手,搂住他的脖颈,踮脚,很甜蜜地亲了亲他的唇瓣。 一下,两下,三下。 他接住并完美化解了他拨云撩雨的试探。 看到顾延青肉眼可见的高兴了一点,没有感情天赋和不太懂顾延青的温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见他的情绪状态变得愉快、轻松起来,温栩自己也感觉到很高兴。他发现,自从和顾延青待在一起,快乐就变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生病之后,才意识到快乐其实是一种天赋。但是,跟顾延青在一起时,痛苦也掺杂着快乐,哀伤也掺杂着快乐。过去凄风苦雨的苦楚,就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温栩感觉顾延青是有一点情绪变化多端的,在他提出要自己乘坐地铁或者打车回学校上课时,顾延青的脸色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两人一人拽着一条背包带,拔河比赛似的,顾延青很不满地问他,为什么。 语气跟抓到了丈夫的出轨证据一般。 温栩愣了下,然后好声解释:“这边交通很方便,不用总是麻烦你送我,而且,你昨晚不是说你今天很忙?” 顾延青动作强硬地将他的背包提在自己手上,他说,“是很忙,但不至于连送你去上学的时间都没有,”最后,他不知道是在给自己解释,还是在给温栩解释,“你每天帮我上药,我送你去上学,不是很应该?” 温栩都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放学我也来。” “……”温栩沉默了下,想了一会,然后低头无奈笑笑,温柔地对他说:“好吧,谢谢,那就辛苦你啦。” 顾延青好似很受用,整个人状态很轻松,眉梢轻挑,“那你有什么表示吗。”话未说完,温栩就又亲了他一下。 傍晚时分,顾延青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与忙碌,并且风度翩翩地拒绝了同事的邀约,在下属们迷惑的目光中,他像新婚丈夫一样决定按时开车去接温栩放学。在他即将离开公司的时候,他收到了温栩的短信。 温栩的报备很全面,时间地点人物。他今晚几点要在某个餐厅跟同系的师兄进行晚餐,特别标明,不用麻烦顾延青来接。顾延青沉默了会,他欲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温栩这儿根本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没有资格去干扰他的生活。 温栩实在盛情难却,去餐厅前给顾延青发送了短信报备。三分钟,他看了六次屏幕,还是没回。下一秒,顾延青拨通了电话进来。手机在安静的车内疯狂震动起来。温栩接通,“喂。” 顾延青平淡地“嗯”了声,听见他的声音,温栩就放松了一点。顾延青的声音不大不小,在静谧封闭的环境中听得异常清晰,他语调比平常说话时多了些温柔和沉稳,“你吃完,我来接你。”他说。 温栩连忙说不用,“你忙你的好了。” “不忙。接你是应该的。” “好好吃饭,挂了。”他温情地说。 “好,拜拜。” 温栩挂完电话心情舒缓了一点,开车的学长却感到坐立难安,心里不太舒服。段洛笑了笑,维持着友善的语气,边开车边道:“你朋友?还挺贴心的。你刚才看了那么多次手机,就是在等他的信息吧。” 温栩点点头,“对。” “你现在是搬出去住了吗?怎么没告诉我。” 温栩抱歉地笑笑,“因为决定得很仓促,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搬东西很不方便吧?还有东西要搬吗?” 温栩说,“没有了。”因为顾延青已经帮过他了。 “这样啊,”段洛的语气似乎有点遗憾,他又忍不住问起刚才和他通话的男人的身份,“刚才那是你朋友吗?也是我们学校的?我认识吗?关系听起来,很好呢。” 段洛发现只要是涉及顾延青的话题,温栩的话就会变得更少。温栩轻轻“嗯”了声,停顿了会,他想了想,说,“关系是还不错。” 从他出生到现在,能被温栩划进过关系还不错的集合里的人总共也不超过一只手。 聊起学术、竞赛、绩点相关的话题,温栩的话就多一点,聊到生活、家庭、感情这方面,他的话就会变少,大多数只是附和。段洛只好高情商地自动转移话题,他心想他这个学弟还蛮难搞,长相和内在完全不符。太无趣了。 温栩没吃多少,也没说多少话,一顿饭吃得乏善可陈。 两人走出餐厅,温栩已经当他的面答应过要跟别人一起回去,段洛就没办法提出邀请。温栩发现他没有走的想法,就温声道:“不用陪我,你先走吧。这么晚了。” 段洛大方地微笑,“没事,我陪你一会吧。”他只是很想见识一下。 温栩便不再说话。 等了一会,他有点无聊,就问温栩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电影什么的。不过很可惜,他还没有等到答案,接温栩的那人就来了。 段洛没见过顾延青,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能感应到,他应该就是电话里的人。他的气质出众,比例很好,穿梭过人群时很扎眼,看到温栩后,就直直地若无旁人地朝他走来。 温栩眼睛亮了亮,他今晚穿的衣服和今早出门时的不一样,就像是刚才某个商业活动下来,发丝也很精致,增添了一些年龄上的成熟魄力。 段洛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顾延青的车,就算是不太懂车的人,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他别扭地想,真没想到温栩的这位朋友已经是在工作的人了。 顾延青远远地就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好像聊得很开心,他微微一滞,眉头久久难以舒展,他没什么表情地快步走到温栩身边。他这样的神色只会让人觉得他心情很差,很不好惹。段洛原本想打个招呼,也闭上嘴。 温栩反倒像没察觉到一样,开心地说,你来了。 顾延青看着他,嗯了声,“来接你回家。” 段洛看着温栩,说,“这位是……?” 在提及顾延青和自己的关系时,温栩犹豫了一会,他看向顾延青,顾延青也在看他。他在顾延青的目光中,不安地介绍道:“……朋友,顾延青,是我们同校的大四学长。这是段洛,和我一起合作参加建模竞赛的师兄。” “你好。” “你好。”顾延青不冷不淡地回应。 温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实际上,他也不太知道,他和顾延青的关系。会接吻会亲密接触的同性朋友关系?这超出了温栩的认知范围。温栩将这列为本年度最难回答的问题。没有之一。 温栩自认为在感情方面是很笨的人,只要别人不明示,他就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是否算朋友或者恋人。 和顾延青认识后,他就更加分不清朋友和恋人的界限。 顾延青不说,他也不敢猜。 不过他想了想,顾延青其实也不是没有示意过,他说过,玩玩而已。所以,顾延青只是玩玩他而已,他们不算朋友,也不算恋人。 温栩很难得在感情方面发散了思维,他想,如果有一天,顾延青不想玩下去了,很可能最后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第31章 段洛看了看温栩的表情,又看看冷若冰霜跟别人欠了他五千亿似的顾延青,深觉氛围过于尴尬诡异。他便转头温声对温栩说,“既然接你的人到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你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段洛欲再说些什么,例如询问温栩明天的计划,他们什么时候再开个会,以及温栩现在的居住地址等等。一切都没来得及。那个像债主一样的男人就非常不礼貌地拽着温栩的手腕,大步离开了他的视野。 温栩也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一步,边乖乖跟他走边转身礼貌地跟段洛挥了挥手,无声地说,拜拜。 段洛也只好跟他挥挥手再见。 温栩的背包和外套被丢到副驾驶,整个人都被塞进巴博斯的后座,明明是相当大的空间,却在粗暴的大幅度动作和两位成年人的体型衬托下,显得十分拥挤。温栩跪趴在车座上,右手臂抵在两人之间,欺压的动作、缩小的空间和男人的体重都让他微微有些喘不上气。 温栩无措地眨了眨眼,他背对着顾延青,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想他们的动作,一会想有没有被师兄看到,一会他又在想,顾延青是怎么了。他看不到顾延青的表情,有些没安全感,就试探性地小声喊他。 下一秒嘴就被堵上。 接吻的姿势很别扭,温栩只有左手作为支撑点,右手只好借力勾住了顾延青的脖颈,防止自己从顾延青身上掉下来。顾延青察觉到就把他翻了个身,放进自己怀里搂紧。 过了很久,直到温栩彻底没有了支撑和胡思乱想的力气后,才被顾延青松开。顾延青把人搂在腿上坐好,他的面色依旧从容,但看上去冷静了不少。温栩的脑袋彻底放空了,眼神不太清醒地望着顾延青,喉咙咽着吞不掉的涎水,被呛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温栩坐在他腿上,看了看他。这个惹他很不高兴地罪魁祸首,反倒一脸无辜地问他,“……好一点了吗?” 顾延青的背抵在座椅上,没什么表情,眉梢微挑了下,“嗯?” 温栩看着他柔声解释,“我是想问,你心情好一点了吗。”刚才的吻都带着浓重的怒气和发泄的滋味,温栩感觉嘴唇和舌头都被咬得很痛。 顾延青就平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不好。”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话题转得非常快。 温栩犹豫了一下,“……大一开学认识的。” 顾延青歪了下脑袋,低喃,“大一开学就认识了。那你刚才犹豫什么,还以为你要骗我呢。”顾延青温柔轻松地笑笑,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还是说,认识的学长太多,分不清是哪一个了。” 这下温栩沉默地时间更长了,顾延青永远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他应该能猜到一点温栩沉默的理由,是他的问题过界了。 不过温栩还是冷静自持地老实回答,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顾延青的话有什么问题,“没有骗你。我认识的人也不多。” 顾延青点了下头,“他是关系最好的?他看上去,对你很照顾。”被丢到车座底下的手机屏幕不停地闪烁,顾延青捡起来,是温栩的手机,上面恰好是那名学长发来的信息。 顾延青扫了一眼,大约浏览了一遍,将手机塞进他怀里,温栩接住,看也没看,回答得还算诚恳,“关系,是还可以,但平常联系的不多。”解释完,他还是感觉顾延青在生气,就用稍微放软一点的语调说,“我觉得,应该没有我们的关系好。”这样的回答总是没有错的。 好会讨好。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令人不舒服的低眉顺眼、做低伏小,而是真诚纯良到令人忍不住生疑,也可能全世界只有顾延青会产生这种想法。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欺负他的念头,可耻的、龌龊的、多疑的、卑鄙的。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好吗?”他又让自己微笑起来,与温栩完全相反的是,他说话总是带着一点都不刻意的不真诚,令人猜不透。 温栩眨眨眼,略微放低了一些脑袋,碰了碰顾延青的唇瓣,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顾延青就当他今晚说得都是实话。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知道,只是捏了捏他的脸腮肉,说,“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高估温栩。温栩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随后露出小小的虎牙,眼睛水亮亮地对他说:“我想说,你今晚真的很帅。” 顾延青微滞,看着他想,自己总是会产生一些邪念是有原因的。面对他时,总是会控制不住,也会不由自主地放弃抵抗那些念头。 顾延青只好又亲了亲他,分开时的嗓音都有点暗哑,他说,“……花言巧语。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栩很认真地看他,眼神里有一丝迷离,他像是下定了很久的决心才低声问:“……为什么,亲我。” 他的语调太没底气,糯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这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于是顾延青又不太老实起来,他搂紧了温栩的腰,让温栩整个人都贴向自己,顾延青盯着他,给了这方面不太聪明的温栩一个模糊不清的回答,“你说呢。” 温栩真的不知道。他也不敢猜。只得在他吻过来的那刻,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他只是玩玩而已。温栩偶尔也会奢望地假装他们在恋爱,但他心里很清楚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温栩以为顾延青要回到前座上了,但他没有,反而从背后抱得更紧了,从温栩打开手机的那一刻起。在温栩的目光中他轻轻颔首,意思是,当他面回。温栩没有抗拒,就当他的面回了段洛的消息。 顾延青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他歪歪头,盯着手机屏幕一条条浏览完,笑了笑,“他问你现在住哪,怎么不回。他还想去你家啊。” 温栩没说话,垂着脑袋给段洛发了他租的房子的地址。看他灭掉的手机屏幕,身后的人默了默,然后意味不明地笑问:“怎么不说我们住在一起。” 温栩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资格给别人透露顾延青的地址,况且他只是暂住。“那不太好。”温栩碰了碰顾延青的手臂,“好一点了吗?” 顾延青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太激烈了,好像碰到伤口了。” 温栩蹙了下眉,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立刻说:“等会回去看一下。” 第32章 洗完澡出来,站在镜子前,温栩发现自己的唇瓣还是有些许红肿的,洗完澡之后好像更红了,充血了一般。他的皮肤本来就泛着过分病态的白皙,再加上这抹红,衬得这张脸多了几分妖魅。 温栩蹙蹙眉,弯腰朝镜子凑近了一点,幸好没有被咬破。好希望明天早上就能消肿,温栩心想着。他叹口气,现在他还得出去给罪魁祸首上药。 顾延青穿着深灰色的睡袍,坐在床畔,似乎是在走神,手里不断把玩着一个铁盒子,像是药盒,时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温栩并未多在意,走到他身边。顾延青抬头看他,仰头的角度露出过分宽松的睡袍领口,腰带松松垮垮地搭着,露出大片的肌肤,被热气熏的白里透红的,喉结、脖颈、胸肌展露的线条流畅优越。 他的锁骨上长着一颗令人难以忽视的小黑痣。 温栩拿着药箱,微微侧目,屏息,他有点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才好了。顾延青倒是直接,在温栩的注视下,脱了一半的睡袍,露出大半的肩膀和胸膛,在此之前他都是撸袖口的。 看他一动不动,“不是说要给我检查伤口吗?”顾延青的语调理所当然,他抬眸对上温栩微微怔住的眼神。 他也没让顾延青脱下这么多。立夏刚过,屋内冷气开得十足,温栩还是贴心地替他拉了拉睡袍的领口,好心地温柔提醒,“不用露这么多。” 顾延青没有再说话了。 这几天在温栩的精心照料下顾延青的伤口已经好上很多。温栩垂着脑袋,轻轻给他吹气,小心翼翼地上药,“还疼吗?”他问。 顾延青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栩的表情看。正经得跟唐僧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有一点疼吧。”顾延青随口道。 温栩的动作立刻再温柔加倍了一点,“那我轻一点。”他嘟囔着小声说。顾延青失笑,“其实早就不疼了。你呢,还疼吗?” 温栩闻言,微微抬了抬脑袋看他,“什么?” 顾延青看着他,拇指轻轻地在温栩的唇瓣上蹭了下,“这里。” 温栩滞了滞,硬着头皮说:“……不疼了。” “哦,是吗?”顾延青好像不太愿意放过他,“刚才在车上,看你的感觉好像很痛啊,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温栩给他上好药,收起药箱,眼神不太理解地很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吧?” “没有吗,那想掉眼泪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吗?”顾延青随意地笑笑,语调也很随意,手里轻轻抛着铁盒子,一下一下的,声音扰得温栩的心跳都有些乱糟糟的。难以喘息。 温栩沉默几秒,败退一般,无奈地妥协,“好吧,当时是有一点痛。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听到他想听到的,顾延青的心情和脸色就好了一些,不再笑得令温栩心里发毛。顾延青轻轻揉着他的脸腮肉,其实没有什么肉感,但手感很好。心疼的同时,也不忘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我会改的。” 温栩的表情好像没有指望他会改,但顾延青这么说了,他就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说,“没关系。” 顾延青似笑非笑地看他,手掌攥紧了铁盒子,语气像在夸他似的,“……脾气怎么这么好。”温栩感觉他今天有点奇怪,说话方式阴阳怪气的。顾延青接着说:“你对你的学长也这样吗?你对所有人,脾气都这么好?” 没等温栩回答,他就自顾自地往下说:“脾气这么好,不是很容易被欺负?有没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别人欺负你,你也不会记仇?你对所有人的容忍度,都这么高吗?” 他越说下去,嘴角的弧度就越平,语调也冷淡生硬起来。 一串很难抓住重点的话令温栩越听越觉得迷糊,巴巴望着顾延青的眼神变得有一点不解。他不擅长分析感情问题,所以也听不出来,他一连串问了这么多,只是想知道顾延青在温栩这里有没有特殊性。 顾延青以为自己在欺负温栩,实际上,他不知道温栩是心甘情愿的。 指甲渐渐陷进肉里,手指不自觉发着抖,胃也揪着般的难受,温栩感觉到焦虑低落,面对顾延青的情绪变化,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对,但他总是不合时宜地嘴笨。越是情绪上头,越是难以控制语言系统。 呼吸变得有点艰难,温栩神色空洞,微微张着唇瓣,好半天才慢慢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顾延青没想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那么难以回答,他退缩了,心脏逐渐冷却下来,他不想再试探下去了。不论他的话,是不是真心,顾延青都接受了。他将药盒丢到一边。 灯被关上,两人躺在一起,顾延青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半个多月。”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快一年了吧。” 温栩点点头。 顾延青亲了亲他的脸颊,思考了几秒,简单直白地诱骗:“那,如果他像我这样吻你,你会接受吗?” 联合顾延青刚才的问题,温栩好像有一点明白了,又不太明白。他翻了个身,主动搂住顾延青的脖颈,闷声道:“……只和你接吻。” 听着他的回答,顾延青想到那盒药。他决定暂且相信温栩的话。最好不是在骗他。 温栩上午没有课,再加上这几天他们睡得都比较晚,顾延青特地关了温栩的闹钟,想让他多睡一会。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某种单身闲人的存在,徒然冒出来打扰别人清梦。 “……顾延青,延青啊。”欠欠的声调从楼下传到楼上,蒋音熟稔地用指纹锁开门进来。他通宵跟人鬼混到现在,原本这个点顾延青都会准时起来吃早餐,所以他特地饿着肚子过来蹭点。 结果,今天整座别墅异常的静悄悄,要不是房间透着光,蒋音差点以为他不在家。 走到房间门口,蒋音像往常一样大咧咧地开门大步踏进去,走了两步,刚过拐角,他就后悔了。 他看见有一个人正趴在顾延青的胸膛上熟睡。薄被盖至两人的腰部,在他进来的那一刻,顾延青迅速将被子拉至温栩的肩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栩的睡袍过于宽松(蒋音看着眼熟,感觉像是顾延青会穿的款式)蒋音进来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他裸露的小半部分脊背。 蒋音屏息,下意识闭眼,退后了两步。靠。他低低地咒骂了几句。即使是在霍承那儿,也从未给他带来过这么大的冲击。更为惊讶的是,不用多加怀疑、猜想,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温栩。 顾延青原本搭在温栩肩头的手改为捂住他的耳朵,他怕温栩被吵醒。蒋音看他起身温柔又体贴地拍拍温栩的背部作为安抚,给他盖好薄被后再轻声下床。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地朝他走来,把他推到房门口处,低声质问:“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蒋音也忍不住跟他一样压低了声调,“这还早?都九点钟了!诶,你……”蒋音欲言又止,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床的位置,“这么晚还没起床……这不像你啊,你不会,你,你们已经上过床了?” “没上床,”顾延青抬手把他推到门外,关上房门,“他这几天没睡好,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蒋音感觉自己的牙都要被酸掉了,什么时候能从顾延青嘴里听到这么有人情味的话,何德何能。 “真没上床?” “没有。” “那,”蒋音语塞,“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男男朋友?还是,会睡在同一张床的普通朋友?” 顾延青靠在墙边,只顾着在手机点餐,并没有给予回复。蒋音很没有耐心地凑过去,“问你话呢!”他低头看见了顾延青的点单页面,那是一家人均四位数的餐厅,提供的早餐也很丰盛,“我记得,他家不是没有外卖服务吗?” 顾延青提交订单,淡淡道:“加钱。” 蒋音:“……”他有一段时间没过来蹭吃蹭喝了,顾延青什么时候吃得这么好了,他以前不是对吃什么很不上心的吗,现在这么讲究了?人一旦谈情说爱,就不一样起来了,可以称得上是性情大变。 顾延青收起手机,回答了他的问题,“很快就是了。”经过昨晚的思考,他发现,温栩在他心中比他想象中的要重要得多。 蒋音奇怪地瞅他,“什么。” “他成为我的男朋友。” “……哦。”蒋音失语,根本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蒋音不太相信他的话,也不太相信他能做到,他现在只在乎能不能立刻吃上早餐。 过了几秒,他想到了什么,抬手拦住顾延青回房间的路,好奇地压低声音,语气满是怀疑:“你们真的还没上床么?我不信!霍承给你的那盒药呢,你难道还没用上?” 他以前还以为顾延青是正人君子呢,现在来看,男人在情爱里,其实都那么回事儿,畜生起来跟霍承没什么区别。 霍承是他判定正常男人和畜生的标准。 蒋音被他的眼神吓到,感觉到危机,“喂喂喂,你别这么看我,都是霍承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解释完,他还恬不知耻地继续问,“真的没有吗?很难让人相信呢。” 顾延青沉着气,压低门把手,低声道:“……没有。”他倒是想,不是舍不得么,他当然希望温栩是心甘情愿的上他的床。 他推开门,三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温栩整整齐齐地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和蒋音猜想的差不多,他的睡袍到脚踝的位置,略长,款式对他来说很宽松。蒋音有种被抓包的心虚,他干咳两声,想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连忙撤开身子避了避。 顾延青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更加冷硬,最终还是放松了几分,贴到温栩面前,提了提他的睡袍领口,手背贴了贴他苍白的脸。刚睡醒的头发有一点卷和翘,眼睛乌亮亮的,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抱歉,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聊天。刚醒,看你不在,我就起来看看。” “没事,”顾延青看他有些许倦怠的神色,揉了揉他的脸颊,“没睡好么,要不要再睡一会,早餐还没送到呢。” 温栩摇摇头,“不要了。” 顾延青低头,轻柔地吻落在他的嘴角,“乖去洗漱吧。” 温栩乖乖点头,“嗯好。” 蒋音准备下楼梯,楼梯下了一半,身后全是他听到顾延青温柔又肉麻的语气后掉的鸡皮疙瘩。“……”真是活见鬼了。 半个小时后,早餐送达。很难不令人产生遐想,他们刚才在楼上到底做了些什么,直到现在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在这段饥饿又孤独的时间段里,他想到了一个很符合形容他们现在关系的成语,金屋藏娇。 半个小时过去了,顾延青终于舍得让他见见他的“娇”。温栩和顾延青表面看上去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他的长相气质温雅又淑气,跟蒋音打招呼的时候,微微露出青涩甜蜜的笑容。给人感觉亲切舒服。 蒋音很难以形容,他就像是一直生长在春天里的人。 难怪这么讨顾延青喜欢。蒋音也笑着抬手跟他打招呼,顾延青就很自然地微微起身挡在两人中间,然后给温栩夹菜。 “……” 聊起天后蒋音有些得意忘形,手臂下意识想搭在顾延青肩膀上,像往常那样。温栩却拉了下顾延青的手,躲开了他的接触。蒋音的动作略微僵硬,温栩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歪头看着他说,“他这只手有伤,不太方便。” 他这样说话,总是很难令人拒绝。蒋音看着他略带歉意的笑容,再看顾延青,嘴角满是纵容的微笑。很有挑衅的意味。 蒋音又感觉不太像是那么回事了,明明是温栩不太想让他碰顾延青。虽然温栩表面上和顾延青性格反差很大,但实际上背地里他们是同一种人。 第33章 死皮赖脸的蒋音非要搭坐顾延青的车,让顾延青顺路送他回家。顾延青原本是拒绝的,“我要先送他去学校,不顺路。”但蒋音跟完全没听进去一样,肩并肩跟温栩走在一起聊天,将他丢在身后,并自顾自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顾延青:“……”他只能被迫无奈接受。他替温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问道:“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吗?” 温栩抱着书包,站在门边,老实地报备:“有,今天下午上完课,要和师兄他们去开个讨论会,跟数学建模竞赛有关的。” 说完,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两名师兄,其中一个,昨晚你见过的,还有一名指导老师。” 蒋音听得想笑,看来温栩已经足够了解顾延青,这完全是他能问出来的问题。不用顾延青提,自己就老实交代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还没在一起吧?真是令人咋舌的控制欲,不过这也在蒋音的预料之中,还没在一起就开始管吃管住管人际关系了?那要是在一起了,还得了?不得二十四小时全天监控? 他预备回去就跟霍承下赌注,猜猜温栩多久就会受不了他。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温栩会忍受得了,难道真是为了钱?像霍承说的那样?但是,凭他对顾延青的了解,这给多少钱,正常人也都忍受不了吧。 顾延青还算满意,帮他放好书包,然后熟稔地说:“告诉我时间,我会来接你。” 蒋音坐在后排默默观察温栩的微表情,想看他有没有表达出一丝不满或者介意。可是,真的没有,一点点都看不出来。 这让蒋音感觉到稀奇,难道顾延青真瞎猫碰到死耗子,遇上和他情投意合的真爱了?在当今社会,这比当街被一百亿砸中的概率还要小。 蒋音躺下来,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被一百亿砸中了,因为他现在就有点眼冒金星神志不清。 你很难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不贪图你的财产、肉体、时间精力,可以包容你身上所有不完美的缺点,不介意你的过去,甚至还能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真有这样的人吗?没有吧。反正他没见过。 蒋音胡思乱想完,贴心在后座戴上眼罩小憩,顺便对前面的两位道:“随便你们做什么都行,不用管我。” “……” 在顾延青的目送下,温栩进入教学楼,直到他的身影陷入在下课后的人潮中,顾延青才回到主驾驶座。蒋音神戳戳地凑过来,“你来真的?”他看顾延青的眼神,不太像是假的。 顾延青点了根烟,含糊道:“不明显吗。” “你真想和他在一起?” “嗯。” “你有多大把握,让他做你男朋友。”他的语气,跟问花花公子(霍承)有把握几天拿下小情儿一样。不过霍承给出的时间,通常是,半天,或者一两天。 顾延青吞吐烟雾,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五十吧。” 蒋音沉默,然后问:“……哪来的五十?”他这句话像在问,哪来的自信。 顾延青随意抬手地比划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说,“答应,或者,不答应。”两个答案,各占一半,就是五十。 蒋音看他漫不经心的不着调模样,又觉得他其实没那么上心。 其实,顾延青这么说,不过是讨个心理安慰,顺便随便敷衍过去。 蒋音倒是直接戳破了他的幻想,“我是问,让他真心和你在一起,你有几成把握。” “五十一。” “?”蒋音不明白怎么又突然变五十一了。 顾延青想,温栩应该有1%的可能性会喜欢上他。这么一想,他心里好受了一些,顺手掐灭了没抽几口的烟。 蒋音彻底佩服了他颠三倒四的逻辑,他根本没听明白。“行行行,五十一就五十一。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直接表白吗?还是……?”后面的话,蒋音含蓄地没有讲出口。 顾延青的表情颇为认真凝神,嘴上的话却十分大言不惭,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先,攻克他父母那关吧。” 蒋音被烟呛到急促地咳嗽了几声,顾延青的表情令他毛骨悚然,因为他看上去像是筹谋已久。“他父母?这怎么又跟他父母扯上关系了?”不都成年人了,谈个恋爱还要看父母? “你不会想跟他结婚吧。”看着顾延青的表情,蒋音警告道:“你别乱来啊。” 顾延青手握着方向盘,懒懒地撩开眼皮睨他一眼,语调随意,“我是那样的人么?” “他和他的家人,关系并不好,想让他完全属于我,只能先让他脱离他的家庭。” 蒋音瞠目,他并不了解完全的情况,只是想,难道谈个恋爱,连家都不让回了?“可是,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家人,你只是外人。” “因为我有信心,我能做到的,一定比他父亲能做到的,更多更好。” 在这点上,顾延青真的很有自信,他坚定地说:“我能给他,我所拥有的一切。” “选我,还是选择他的父亲,显而易见。” 他希望温栩能够来到他的身边,只完全属于他。 这就是他思考一晚的结果。 在蒋音震惊且完全不理解的目光下,顾延青想,他那个家还有什么好值得回去和留恋的,他能给温栩一个比他过去要崭新温暖幸福的家。 温栩差不多是卡点到的教室,正巧碰上和他同一时间到教室门口的林灼,林灼困得要命,眼皮都要黏一起了,他对温栩道:“完了,你也才来,谁占位置。” “进去看看。”温栩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你又上的夜班吗?” “嗯嗯,困,占个好位置,让我好好睡一觉……”林灼失魂落魄般地行尸走肉,下一秒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周洲拦住,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竭力让自己热情地道:“你们这么晚来,都占不到好位置了吧,跟我来吧。” 林灼精神儿起来,瞥他,强忍住没骂他,他冷硬地拒绝:“……不去。”他转头去看温栩的神色,他倒是没说什么,也没多看周洲一眼,颔首,看向一位置,“坐那吧。” 林灼坐到位置上就开始骂周洲,“他有神经病吧,还舔过来干什么……”话说一半,林灼卡住,温栩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洲自顾自地搬来自己的电脑和书本坐到了他们身旁的位置。 “……” 林灼刚要骂人,温栩按住他。老师正好从门口走进来,林灼低低地骂了几句。 温栩熟稔地打开学习软件,递到林灼面前,然后悄声说:“昨天留的作业。”林灼乖乖闭嘴,他才想起来这茬,连忙闭上嘴了。 温栩这才正眼瞧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很明显,周洲不太好意思地急忙说:“我确实,有话要说。” 周洲没有着急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只是轻轻将电脑屏幕偏向温栩的位置,然后点开网页,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动声色地给温栩搜索了三个大人物的名字,顺便展示科普了他们的家庭背景和个人介绍。 温栩明白他的意思,这三个人跟顾延青都有99%的关联。很难不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在舒州生活了这么多年,要是完全没听过这几个名字,也是不可能,就凭他们在商圈独树一帜的影响力。 见他这么风轻云淡,周洲有点坐不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洲还算敏锐,察觉到他们的关系不简单,回去他就连夜搜索了资料。 温栩淡淡地喝了口水,“你是想让我,认清自己?” 周洲没想到他那么一针见血,他哑口无言,顿了半天,才艰难道:“你可以这么理解……只是作为曾经的室友,我还是友好地提醒你,像他们这种家庭背景出身的,多半不是真心的,就玩玩而已。照你们这样发展下去……” 周洲不太忍心继续往下说。 “你能明白我想表达的吧?” 虽然他知道温栩很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就是清醒地沉沦?周洲仅剩的良知还是不忍心看他一步步堕落,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和这种人斗的下场是什么样。 肯定不仅仅是葬送身心那么简单。前途?甚至,生命?周洲都不敢想象,普通人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青春可以随意挥霍浪费。 深陷其中的人肯定更能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像温栩这种,能够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就是在清醒地沉沦的,明知没有可能,明知没有明确的未来,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沉沦下去。 温栩闭了闭眼,他回想到今早他偷听到的对话,明知对方有不怀好意的动机,他还是选择了继续装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脑子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骗不过心。 听上去很蠢,但他想,他人生中已经有那么多糟糕透顶的蠢事了,也不差这一件。 胸腔蔓延的苦涩与酸楚涌上喉咙,温栩捂住胃部,一阵阵绞痛,生理反应难以克制。 他觉得自己也是动机不纯的人,留在他身边,只为了让他开心,也让自己开心,仅仅为了一个拥抱,一个吻,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 他有时候会觉得,不做温栩也很好啊,如果能做他手旁的一支烟,或者,方向盘,玻璃杯,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陪在他身边。 不管结局如何,他都认了。 温栩依旧神色平淡从容,只是眼神微不可察的多了几分落寞与空洞,周洲感觉他比刚才还要再憔悴了一点,只听见他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温栩把水杯放到桌面上,看他。 周洲悻悻道:“没有了。” 确实,不管温栩怎么做选择,都跟他没关系。 坐在一旁的林灼默默地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困意渐渐消失。温栩在听课,他静静地趴在桌面上,他转头,欲对温栩说些什么,却看到他衣领下,锁骨处,不是很显眼的吻痕。 他一时哑然,觉得很心疼他。 第34章 “温栩?”下课后,林灼小心翼翼地喊他。 温栩的心思还放在手机里的文档上,他仔细浏览,眨了眨眼,“嗯?怎么了。” 林灼欲说些什么,温栩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稍等我接个电话。” “……”林灼真心觉得温栩是一神人,成天忙于学业、竞赛、社团、实验、班务、兼职,竟然还能抽出空闲时间去跟富n代搞男同恋爱。妥妥六边形战士,像他这么透支生命的活法,林灼很不建议。 像永不停歇运转的机器,机器和人是不一样的,机器不会想着要对自己好一点。 温栩接完电话回来,收起手机,微微笑着看他:“刚才你要说什么?” 林灼搭着他的肩,深呼吸一口气,面色严肃地问:“你和顾延青在一起了吗?” 温栩眨眨眼,愣了一下,“没有。” “你现在还要住在他哪里?” 温栩点点头,“嗯,等他的伤养好。” 林灼没好气道:“你能受得了吗,我是问你身体。”林灼掐了掐他的脸腮肉,“我看你是越来越瘦了。你白天要忙那么多事,晚上还要……唉,唉!你能吃得消吗?”林灼暗地唾骂,也不知道顾延青怎么下得去手。 “你要为自己着想啊。”林灼苦口婆心地劝慰。 温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有不为自己着想么?”温栩不太明白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认真地说:“其实我最近都胖了呢,因为吃得很好很多。”睡得也好,晚上也不再做噩梦。 林灼不想和他争论这个问题,他扯了扯温栩的衣领,没好气地道:“你看,你看这里,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 温栩凑近玻璃窗,借着反光看到,微微皱起眉,他今早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碰了碰红痕,嘟囔着,“……应该是昨晚留下的。” 林灼看他认真地调整自己的衣领,满脸写着“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灼实在忍无可忍,摁着温栩的肩膀,晃了晃,压低声音忍着怒气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珍惜一点儿你自己。” 一向不太严肃的人严肃起来,很有震慑力。 温栩呆了一会,眼神里流露出一点不解和伤感,他缓了缓,拍拍林灼的手,平静地说:“我做事有分寸,林灼,相信我,好吗?” 林灼蹙眉,温栩的表情让他不忍心说出一些严词,他像是叹了口气,“你说的,有分寸的事里,也包括顾延青吗?” 温栩是做事分寸理智,但是在顾延青这里,从来没有做过理智的选择。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在没有未来的情感里继续纠缠下去的。 林灼步步逼问,“……你还要住在那里吗。” 温栩垂着脑袋,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其实直到晚上,他也没有思考出什么结果。温栩才知道原来他是那么擅长逃避的人,遇到难题,他会选择视而不见,转身投入到晦涩、无趣、深奥的数学与建模知识中,以此来麻痹自己。 四人的餐桌,只有温栩显得格格不入。段洛跟他碰杯的时候,温栩才稍微醒神,目光从火锅上蔓延的热雾中撤回,段洛打趣道:“诶,想什么呢?看论文看傻了?” 温栩垂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抱歉地笑笑,“是有点……还有菜没上吗?” 见他话题转的这么快,对面的师兄看出猫腻,奇奇怪怪地“哦?”了一声,“我看不是吧,是,想对象了吧?你看看这表情,愁眉苦脸的,对我们小栩来说,爱情难题,比编程难题,难解决多了吧?” 数学有逻辑,而爱情没有。 温栩闻言顿了顿,悻悻道:“师兄,听起来很有经验啊。” 段洛见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连忙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对面的师兄似乎看出段洛的不悦,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老实地继续扒菜。 饭局快要结束时,温栩收到手机的天气预警和新闻报道。因为突降暴雨,路面湿滑再加上大雾天气,导致附近路段发生多车追尾事故。 温栩眯起眼,他今晚稍微喝得有点多,晃了晃不太清醒地脑袋,眼尾湿红着,严肃地举起手机,蹙眉给顾延青编辑短信,大意是让他不要过来了,距离太远,又不安全,他完全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可能顾延青在忙,或是什么其他原因,一直到饭局结束都没有回复消息。 温栩算是四人中最清醒的那个,他在路边一一送走另一位师兄和老师坐车离开后,还剩他和段洛。温栩蹲在路边,延长的屋檐挡住一半的雨水,噼里啪啦的雨滴,从天而降,砸落在裤脚、脚踝与脸庞上,冰冷彻骨的,刺激了大脑皮层,酒气和眩晕感都消散不少。 借着酒劲,段洛感觉自己变得勇敢和话多了起来,他轻轻喊了温栩一声,两声,醉醺醺的语调,很显然他自己察觉不到。 温栩已经清醒不少,他侧身,回头看他,“师兄?” 段洛靠在墙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酒精带来的刺激与麻木,跟心脏加快的紧张感,让他变得有点大舌头,“我是想说,你真的、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 温栩看着他,冷静礼貌地回应着一个醉鬼不着调的话,“师兄你也是很优秀的人。” “你知道的,我不是想表达那个意思……”段洛直起身,变得有点急躁,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道:“我是想问……你有男朋友吗?或者说,你有想追求的人吗?” 温栩眉心一跳,愣了愣,他的世界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雨滴声、鸣笛声和轮胎摩擦雨水和地面的声音淹没。他变得有点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诚实的直面自己的心给出这个回答,因为心中隐隐有了不可更改的答案。 见温栩的神色变得迟疑,段洛上前一步,哑声道:“……如果你没有的话,你觉得我有可能吗?能给一个机会吗?” 温栩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我暂时,没有想发展感情的打算。” 段洛想上前说些什么,但他踉踉跄跄的,地面打滑的厉害。温栩便抬手扶住他的手臂,单手开了车门,让他上了恰好到的出租车。 送走最后一个人后,温栩感觉如释重负,酒醒得也差不多了。 他靠在墙边,时不时有飘落的斜雨打到他身上,他对着路边不断荡漾的水洼发呆。这边不算闹市,路边的车辆、行人较少,世界空荡荡的沉默。 这不自觉的又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那场雨。 他已经尽量避免去回忆了。 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养成带伞的习惯,无论淋过多少场雨。十岁那年潮湿的瓢泼大雨从未在他心头消失过,于是他就这样干脆的、别扭的、固执的淋了这么多年的雨。 路边的草丛有流浪猫蹿过来和他一起在屋檐下躲雨,温栩对小猫这种可爱的生物,没办法抗拒,他没忍住抬手顺了顺白猫的脊背。其实手感不好,因为小猫被淋湿了。温栩有点心疼。 他还没摸几下,突然有种全世界的雨都消失了的感觉。 他抬起头,头顶多出一把黑伞,为他和小猫挡住了雨。 温栩转头看向举伞的人,表情呆巴巴的,像个乖乖仔,顾延青的心情就变得好了一点。 顾延青抬手扶他起来,看着他道:“都淋湿了。”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在开车,没看到。” 温栩点点头,然后问:“你那个时候就准备过来了?” “嗯,离得有点远,得提早出发。”顾延青摸了摸他的脸颊和手臂,今晚气温骤降,他只穿了件短袖,手臂都被冻得发冷,顾延青将手中的外套给温栩披上,皱皱眉问道:“你呢,一个人蹲在路边做什么,怎么不去里面躲雨。” 温栩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摸了摸鼻子,有些迟缓地回答: “醒酒。” “看雨。” “摸猫。” 顾延青轻轻笑了笑,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一点,搂着,“回家吧。” 离顾延青一近,温栩就感觉刚才的酒都白醒了,他是一个热源,靠近他就会感到温暖,再加上他温柔的声调,和好闻清淡的香气,温栩就觉得自己复醉了。 第35章 温栩盖着顾延青的外套,靠坐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他感觉自己真的是醉了,外面冷还没什么感觉,一上车,尤其是在车里温暖好闻的气息熏陶下,大脑愈来愈昏沉,昏昏欲睡。 顾延青偏头,见他略微疲惫地空洞地望着雨刮器来回摆动,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看着,像要被催眠了一样。顾延青也这样漫无目的地看着他,不自觉失笑,轻微俯身侧过去,强硬地占据他的视野空间。 温栩眨眨眼,眼睛亮了亮,望着顾延青温柔的笑容,他开始主动承认:“……我好像,有一点醉了。” 顾延青低头,抚着他的脸侧,鼻尖相抵,低声道:“我知道。”顾延青顺着衣角,探进他的衣内,顺着皮肤上滑,轻轻将手掌覆盖到他的胃部,温暖的掌心贴着微凉的肌肤,温栩轻颤了一下,听见他说:“……胃难受吗?” 温栩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很难不让他想做些什么,喝醉酒的温栩好像变得大胆狡猾了一点,“……那你要,揉揉吗。” 顾延青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嘴角、脸侧,居然真的轻轻给他揉了揉,“回去给你煮点汤喝,好不好。”轻柔甜腻地吻落到右耳耳垂时,温栩的耳尖已经通红。 顾延青轻滞了一下,轻微扣住他的脖颈,仔细欣赏了一会,发现新大陆一样的表情,他知道的太晚了,“你有耳洞。”他看看左耳,“只打了一边。” 温栩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朵,“……是高中的时候打的,有一段时间没戴过了。” “为什么只打了一个。” 温栩犹豫了几秒,“本来,想打两只耳洞的。” “嗯?” “……打了一半怕疼。”温栩不太好意思地半捂着脸。 “很怕疼?”顾延青拉下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温栩点了下头,“嗯,所以原来想打的唇钉,也放弃了。” “为什么想打。” “因为……会让我看起来……比较凶?”可能这样容易不被欺负?温栩细细回忆着自己当初的想法,深觉高中时的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幼稚的想法,真正的霸凌都是毫无理由的。 温栩别开脸,无奈地笑笑,叹气,“我以前的想法,还挺蠢的……” “为什么这样说,我不这么觉得,”顾延青低头吻了吻耳洞的位置,低声道:“耳钉呢,怎么不戴,我觉得会很,好看,”顾延青弯唇,斟酌了一下用词。“下次戴上给我看看。” “好不好?” 他又用那样蛊惑的引诱的语气,这使人很难拒绝,尤其是对温栩来说,他鬼使神差道:“好。” 温栩再次感慨酒精的确是有催眠、麻痹大脑的功能,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下车、回到房间、洗澡上床的,甚至顾延青还代劳了一部分,是背的他,还是抱的?可能都有?温栩不太清醒地皱皱眉。 顾延青垂眸,抚了抚他的眉头,大人训小朋友似的,轻声问:“怎么皱眉?” 温栩摇摇头,抬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腰腹部,脸颊陷入柔软的布料中,不动了。顾延青就将就这个姿势,给他吹头发,“是不是想睡觉了。” 温栩不说话,蹭着他点点头。 “喝完汤再睡。” 温栩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了很久,大脑清醒了一点,抬起脸,然后问:“是外卖?” “我自己煮的。” “……” 温栩表情凝固了,然后问:“厨房现在还好吗?” “……”顾延青被气笑了,“它很好。” “你不相信我的厨艺。”顾延青冷冷道。他一个人在楼下煮了一个小时,失败了两次,温栩居然只在意厨房有没有事。 天呐,顾延青竟然还有厨艺这种东西。 “……相信,相信的。在哪呢,我现在就喝吧。”温栩拉下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吹了,很积极热情地说。 顾延青的表情这才好了一点。 温栩看着那碗养胃汤被端过来,他认真仔细地看着,想着有没有能夸的话,他不敢说错话再“得罪”顾延青。温栩弯唇笑笑,仰头看他,昧良心地说:“卖相不错啊,比我做得好。”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不知信没信,他用调羹舀了舀热汤,拨散热气,轻轻吹了吹,“你尝尝。” 温栩稍微低头凑过去,喝了一口,眼睛亮亮的,作出让顾延青满意地反应,“挺好喝的,真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喝很多,“看起来很平淡,但入口的时候,味道很惊艳。” 顾延青装不下去了,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意,“那你要喝完,对身体好。” 乖乖仔温栩就接过瓷碗,说,“好。” 亲眼看他一口口喝完那大半碗汤,顾延青才放他去刷牙漱口。 顾延青洗漱完后回到床边,温栩刚才还很困,和顾延青折腾一番后脑袋又清醒不少,坐在床上就这么看着顾延青关上灯,上床。 顾延青觉得他还是没完全醒酒,要睡不睡的模样。像反应力下降的猫,猫科动物在睡眠时间警惕性也很强,除了跟他亲近的人。 温栩看着他靠近,问自己:“还不睡?” 温栩:“等你,一起。” 顾延青弯唇,单手捧住他的脸,进行每天睡前必备的流程之一,晚安吻。他轻柔吻了两下,低声说:“好了,现在晚安。” “晚安。” 顾延青从背后拥住他,靠着可靠的温热的有安全感的源泉,温栩很快又陷入进昏昏欲睡中。温栩快要睡着时,听到身后的顾延青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调极轻,温栩没动,眼皮没抬,轻轻哼了一声。 顾延青始终没有闭上眼,他的思绪在黑夜中异常清醒,他像在问温栩,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你之后,有发展感情的打算,能考虑考虑我吗。” 温栩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 第36章 果不其然,温栩在第二天的早餐,以及午餐,都看见了那碗汤。顾延青果然学习能力超强,当他第三次做完汤后,已经厨艺大增,并且可以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味道也比第一次要好得多,更加醇香浓厚。 说不定顾延青真有厨艺天赋。 温栩喝完最后一口汤后,他有预感,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还要再跟这碗养胃汤say hello很多次。 顾延青问他怎么这个表情,不好喝? 温栩态度立马端正起来,坐直身子,他摇摇头,“没有没有。很好喝的,晚上还要喝吗?” 顾延青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温栩瞥到,他的手机屏幕停留在某购置新鲜蔬菜鱼肉的软件页面,购物车里存了很多,菜品、厨具、各种调料,估计翻一分钟都翻不完,温栩一眨不眨地看他挑了四位数的购物清单,不敢呼吸。 顾延青慢条斯理地边选购下单,边道:“我下午和晚上不一定有时间陪你去购买菜品,我要去公司一趟,我先在网上买好。”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温栩看到他在挑砂锅,看他停留的页面,据说是这款煲出来的汤,汤水清澈透亮,更能保留食物的原汁原味,更加鲜美浓郁。 顾延青看上去好像信了,温栩刚想提醒他其实便宜一点的味道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顾延青就点击了付款键,购买了那个超贵的砂锅。 温栩欲言又止。 顾延青终于挑完了,他放下手机,看到温栩的表情,略带疑惑道:“你很不想喝?” 温栩摇摇头,“没有,我很爱喝。” 顾延青体谅地道:“晚上换个别的口味的试试。” “……好。” 顾延青人生中第一回体验到投喂的快乐,感觉生活都多了些盼头。 顾延青临去公司前问温栩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他不太想留温栩独自在别墅。这样会让他想到过去的自己,他不喜欢一个人孤独地陷入漫长地等待中。 温栩听他说完,看了眼时间,面不改色地说:“也不算是一个人?下午要回学校一趟,处理一些事。” 顾延青就说:“那我们一起走,我送你去。” “不用啦,和老师约好的时间是三点。不着急的,你先去吧。” 顾延青看了他一会,揉揉温栩的脑袋,说好,然后他又强调一遍,“那我走了。” 直到顾延青第二次欲言又止,温栩才勉强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起身,主动凑过去,搂着他的脖颈,在顾延青的右脸上很用力地亲了一下,发出了一点清脆的声响。温栩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主动靠近的那一刻,顾延青能闻到他刚才喝的餐后果汁的清香,和一种他难以言喻并实在吸引他蛊惑他的体香。顾延青就没忍住,压着他的后脖颈和腰肢,靠向自己,多吻了他一会。 他心底有点五味杂陈,直到这一刻顾延青才明白、才懂得那些顾家、恋家的人。如果每天回家都能看见温栩,和他拥抱,接吻,下厨,晚餐,相拥而眠,那他再也不会觉得,回家是一件孤独的事。 他再也不会向往孤独。 温栩不想撒谎的。欺骗喜欢的人,这件事对他来说相当有心理负担。在上车去往医院之前,他慢慢调整好心理状态,做好心理建设。他希望今天可以以最好的状态来应对。 病情初期,温栩刚刚确诊,那段时间他几乎每两周就要去复查一次,不断调整治疗方案,药物剂量和更换药物。 半年后病情相对稳定,进入维持期,他现在两个月会来复查一次,相比于之前,已经在尝试减少药物剂量。他希望这次检查过后,可以再次调整药量,和治疗方案。 他第一次祈求自己可以快快好起来,他不想被顾延青发现。他不想欺骗的,他有尝试说出口过,可这会使他更加焦虑。 温栩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大,心理咨询师告诉过他,真正的强大在于接纳,允许并接纳一切,接受一切变化的发生,包容并调节。 他不够强大,接纳不了自己是个病人,也接纳不了顾延青发现他的不完美。 温栩是许达医生见过少有的积极配合、情绪稳定、听话的病人,不过表面上越是这样的人,可能背地里的问题更严重。许医生扶了扶眼镜,对温栩说:“希望你能坦诚,及时向我分享你的想法和感受,这将有帮助我了解你病情的进展。” 温栩并不想向医生撒谎,就老实地交代了自己最近有破戒的行为,他这一个月以来饮酒的次数略多。但同时他也明白医生反复叮嘱的,良好的生活习惯对抑郁症的治疗和恢复非常重要。 温栩很抱歉:“以后不会了,我会注意的。” 许医生想了想问他,“你近期第一次喝酒的契机是什么。”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做某件他平常不会做的事。 温栩思绪停顿,缓慢的,他想起来了。 温栩微微蹙眉,他的表情有点犹豫和挣扎,“是因为,一个人,我不想拒绝他。” “他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这次温栩没有犹豫,他说,“是。” 温栩说了很多,他们近期发生的每件事和他的感受,包括他近期一次次的情绪起伏和症状变化。诉说时,他才发现这些都和顾延青息息相关。 复查的结果并不像温栩所期待的那样有所好转,药物和剂量依旧保持不变。温栩不太满意这个结果,问他为什么,许医生就告诉了他两个问题,第一个是,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第二个,创伤迷恋是什么。 温栩低喃,创伤迷恋?创伤迷恋是什么?他今天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心理现象。 创伤迷恋是一种,对情绪起伏上瘾的心理状态,通常与个体早期经历的创伤有关,主要源于个体对情绪起伏的强烈依赖和渴望,这种情绪起伏可能由对方的行为或关系中的冲突引起。 在创伤迷恋中,个体往往表现出强烈的依赖、自我牺牲和权力不平衡,他们可能会被那些能够触发他们早期创伤记忆的人所吸引。 创伤迷恋与真正的爱情有本质的区别。真正的爱情能让人在关系中成长和得到滋养,而创伤迷恋则像沼泽一样,会慢慢吞噬一个人的心智,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真正的健康的爱情,会让你喜欢上这段感情中的自己。 温栩渐渐在混乱不清的思绪中迷失,他讨厌生病的自己,也很痛恨。无法控制的情绪、躯体化,和不清晰的判断能力,像患了一场永远都不会好的重感冒,让他失去了辨别爱,和怎么去爱的能力。 第37章 出医院六号楼门口时,温栩接到顾延青的电话,“在哪?还在学校吗?”耳畔响起他的声音,温栩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心情渐渐平缓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延青笑与眼梧笑,“那要不要我来接你?” 听到他的笑声,温栩也不由自主笑了笑,“不用了吧,我已经准备回去了,在打车。” “不用打车,我在学校附近的酒吧,你过来,等下我们一起走。” 温栩稍微沉默了一秒,退出通话页面,搜索了一下医院到那的距离,不算远,随即温声说:“好,我很快就到。” 挂掉通话后,温栩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大堂角落里看见一熟悉人儿,温栩嘴角的弧度渐渐平淡,他收起手机。 人来人往的禁烟区,他靠在墙边抽烟,好没素质一人,温栩觉得自己果真不太喜欢顾延青身边的朋友,尤其是,霍承。 对视一眼,霍承饶有趣味,他靠在角落,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不知道是否看清了他从哪个诊区走出来。见他靠近,温栩下意识停滞脚步,听见他骚扰一样的话术,“好巧啊,这也能遇见,就你一个人吗,顾延青呢?” 霍承相信,以他那被鬼迷心窍的样,不可能不陪温栩(他心里的那只鬼)来。 温栩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冷淡含糊过去:“你不也是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哦。我在等人呢。” 温栩抿住嘴角,退后一小步,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没什么的表情看他。霍承真心觉得他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现在没有顾延青在,装也不装了,“怎么?这么防备我,因为我抽烟吗?” 霍承状似贴心地掐灭了烟,然后说:“忘了你不喜欢别人在你面前抽烟了。” “那顾延青呢?他不也抽烟?你不介意他?” 温栩无所谓地轻轻“哦?”了一声,很是不屑的一个音节,然后他说,“你跟他比?” 温栩实在不想再看见他虚伪的笑容,看在顾延青的面上,他不想说出一些难听的话,也没功夫陪他继续弯弯绕绕,冷眼绕开他,直接大步走开。 霍承判断那他就是瞒着顾延青过来的,什么病需要瞒着他呢?霍承看向他走出来的位置,若有所思。 温栩进包厢时,霍承已经提前到了。温栩大概扫了一眼,差不多还是上次的人。他走进去的时候,包厢内有很明显的一个安静的停顿,但又很快恢复,给人一种迷迷糊糊又不太敢确定的不好预感。 温栩的目光落到坐在中心位的顾延青身上,顾延青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依旧温柔地笑看着他,他两边的位置都没有人坐,见他来,顾延青便抬手拍了拍他右手边的位置。 温栩乖乖走过去坐下,放下背包。顾延青抬抬下巴,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温栩熟稔地靠近,攀着他的肩,亲昵地吻了他指定的位置。 顾延青便笑得更开心了,他抬手理了理温栩稍微乱掉的刘海,轻声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他的表情和语调好像都没有什么异常。温栩却感觉心跳有一阵加快,背后发冷发麻。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对于他来说。他能感受到有一道道探究刺眼的目光落到他背上。 他没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实话实说。反正都是要撒谎的,温栩只能尽量圆出一个完美的谎言。 温栩骑虎难下,他平复了些心情,在众目睽睽下,慢慢笑道:“……我本来准备回别墅的,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去医院看了一个朋友,才过来。” 温栩的语调真诚,回答得体,听不出来有什么问题。顾延青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温栩就对他笑了笑,他天生就会这样讨人喜欢的甜蜜笑容,这是一种明知会受骗,但还是会心甘情愿落入其中的陷阱。 顾延青感觉自己现在就落入陷阱了。 不,他早就掉进去了。 “那个朋友,我认识吗?”他问。 “你不认识。” “那改天介绍一下。”顾延青歪了歪头,看他。 温栩沉默,他此刻能清楚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坍塌中,毁灭中,陷入漫长而绝望的死期。 一个不太完美、不会被爱的温栩即将暴露在顾延青的视角中。 温栩不自觉地又陷入焦虑中。心脏在胸腔内突突地跳动着,没办法忽视,他会想起——钟表的走针声。 温栩总会觉得,当和一个人相识时,分离的倒计时也在缓慢地行走中,而现在,他和顾延青的倒计时要加快了。 “好。”温栩又问,“你公司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嗯。他们说,今天要聚一聚,所以就拉我过来了。” 蒋音是最后一个当场的,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大摇大摆地坐到顾延青左手边,一口喝光面前酒杯的酒,“渴死了,”他环顾一周,清点人数,然后问:“齐迁呢?到了吗?他刚才说不清楚位置。” 坐在他身边的顾延青没回答,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他给温栩点了杯常温的果汁。 有其他人,回了一句,“在路上,快到了。” 蒋音靠着背垫,“哦”了一声,然后戳了戳懒得搭理他的顾延青,特八卦地问:“齐迁回国了你知道吗,他怎么找我,不找你啊?他之前不是跟你关系特好?” 顾延青喝了口酒,也没看他,慢悠悠地胡说八道:“这是谁,不记得,不认识。” “你别装傻,行不行,这你也能忘?他刚才给我说,他没你的联系方式?”蒋音收起戏谑的表情,皱着眉问,“这怎么回事啊,他出个国,不至于把老朋友联系方式删除吧?” 蒋音是交际草、通讯录,专属于这个圈,他们这群狐群狗党,之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在联系,没断过,全靠蒋音一人维系着他们所有人,时常拉出来聚一聚。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个契机能拉一把,不然时间久了,总会散的。 “你想想。” “……”顾延青装模作样,好像真的动脑子思索了一两秒,然后不太真诚地糊弄,“不知道。” “……”蒋音肺要气炸了。顾延青最讨人厌的一点就是,别人至少会考虑到人情世故,装装样子,他是从来都不装,也不真诚,明摆着就是要糊弄你。你也拿他没办法。 “那我把你的联系方式推给他吧。”蒋音不耐烦地道。 第38章 顾延青表情依旧是淡漠的,抿着唇角,目光无神地落在角落的某一处,看不出来是答应,还是拒绝。他百般聊赖地晃了晃酒杯,最后放下,起身走出去。霍承看了他一眼,也起身跟着去了。 蒋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挪了一步悄声问温栩:“他又抽风了?谁又惹他了?” 温栩抬头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和空荡荡的门口,手里紧攥着果汁杯,抿了抿唇,然后说:“是因为我吧。” “是我做错事了。”是我不好,温栩沉默地想。他总是会做很多错事,即使他不想。 温栩嗓音平淡,但难掩情绪落寞。 蒋音懵了一瞬,高看了他一眼,哪有人上赶着认错的。他“诶”了一声,安慰道:“肯定不是你的问题,他这人就那样。” 蒋音开始掰手指指责数落顾延青的罪行,“从来不承认自己的错误,高傲得很,凡事以自己为中心。看上的,就必须得搞到手,还偏偏死犟着不愿说,别扭得很。得不到的,或者,让他不满意的,他能记一万年,我有时候真觉得他得去医院看看。” 温栩想了想,他觉得这些都还好啊,顾延青好像没有什么缺点,但他没说出口。 蒋音看他依旧沉默,很委屈的样儿,就没忍住再多嘴了几句,“就算你真的让他不高兴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撒个娇就好啦,你是谁啊,他又不会跟你计较。”蒋音对他眨眨眼。 温栩就对他笑了笑,跟他说,“谢谢。” 温栩低头看向左手上的黑色护腕,除了穿长袖和外套的时间,他都会戴上。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遮挡纱布,后来是为了遮挡伤疤。现在距离伤疤彻底愈合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但依旧保持着带护腕的习惯。 如果不是偶尔会看到护腕,他都快意识不到这道疤的存在。 温栩有时候会觉得,这其实是一层心理上的禁锢。 它不仅起到遮挡视线的作用,还起到警醒他自己的作用。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本人以外,没有人会在意、会理解、会包容他,以及他的过去。甚至他自己都做不到。 是他在自欺欺人。 它的存在,时时刻刻,每时每刻,气焰嚣张地招摇着,他的过去,他的不完美,他身上丑陋的残缺。 温栩握住左手手腕,隔着柔软的布料,握了很久,直到右手指尖开始泛白,他也没有勇气卸下。 “这么多天,你就想了这些?”霍承语调中带点不可置信,莫名其妙地睨了顾延青一眼,顺手取下他烟盒中的一支烟,点上。 顾延青倚在墙边,烟盒在指尖旋转,眉梢微挑:“嗯,我和他在一起,不好吗。” 霍承懒得多说他,只是笑了笑,像在取笑。顾延青总是喜欢用一种不在意的腔调说自己没把握的事,霍承觉得这是一种心虚,不敢直面内心的表现。假装很轻松,难道就能让一件复杂的事变简单了? 顾延青看着他说,“他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或许,是我们想得太过复杂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爱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霍承惊异他觉醒的“通情达理”。但他仍然不赞同,想要反驳,他不由自主拿出阶级、家境、人品、父辈、思想观念等等观点,唯一闭口不谈的就是爱本身。 像他那么聪明的人,这些不用他提,顾延青也能想得明白。 难道真正复杂世故的人是他自己吗?可人都不是这样吗? 了解到他的过去后,他深觉像温栩这样庸俗的小市民,他的品行思想,不应该跟他的出生地点、家庭背景一样复杂、恶劣、差劲吗?这种人他见多了。怎么看,他都觉得温栩是那种可以为金钱名利牺牲肉体爱情的人。 霍承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也不相信纯洁无瑕、充满闪光点的爱会降临在这种人身上。 哦,还有顾延青这种人身上。 他觉得还是顾延青的问题,他肉麻得让他胆寒。 霍承神色古怪,吞吐烟雾,沉默了一会,问:“诶,那他要是不愿意呢。” 这回轮到顾延青沉默,他没用他擅长的腔调,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怪异执拗地说:“……他会愿意的。” “……”他还真以为顾延青改性子了,为爱变成伟大的圣人了。人果然还是那个人。 霍承歇了口气,耸耸肩,说,“随便你怎么玩。” 顾延青并没有着急走进去,而是走到一个温栩注意不到的角落看着他。他很好奇,他不在的时候温栩会是什么样。其实也不是很出乎意料,温栩是不会主动跟别人搭话的,在其他人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时,他会一一微笑,礼貌回绝。 温栩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相反的是他很简单单纯。他的内心深处难以走进,他的温柔和真诚都是表皮,真正组成他的是疏离与淡漠。顾延青原以为已经将他看穿,但一旦代入自己,他又迷茫无措起来,他不清楚自己在温栩这里是什么位置,有没有特殊性。 实在难以捉摸。 他走进去的时候是温栩最先注意到他的。他手里握着喝了一半的果汁杯,指腹焦虑地磨蹭着杯壁。温栩抬起头,孩子般的望着他,寻求安全感。 顾延青坐下,他习惯享受接受这种依赖,握了下他的左手,温栩松开果汁杯,将手掌放进他的手心,十指稳稳相扣,“手这么冷。”顾延青说。 温栩木木地点点头,附和他:“是有点冷,”他顿了一下,他孩子气般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门从外推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清瘦儒雅的男人信步走进来,吸引住不少人的目光,“好多年不见了,各位。”齐迁笑道。或许是出于从前的情谊,几人起身将他团团围住,颇为新鲜。 齐迁一一礼貌应付,他侧身将目光落到中心位没有起身的三人脸上,寸寸下移,最终爬到那两只相交的手上。他的目光顿了顿,略微移开,与温栩对视上。他们并不认识,齐迁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着,不语。 “喂,你们吵架了?”蒋音低声问。 顾延青道:“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诶,我跟你说,你就让让人家呗,人家还比你小呢。” 顾延青一眨不眨地看他,然后问,“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蒋音无言,他觉得顾延青真是无药可救,“我懒得理你,诶,齐迁来了。不跟你说了。”蒋音起身,走过去打招呼。 顾延青并没有过去跟老朋友打招呼,而是直接带温栩提前离场了。出门后,顾延青就松开了手,温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两人上车后,顾延青才侧身面对着他,直勾勾的,问道:“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要对我撒谎。 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温栩感觉到一点压迫和无措。他想了想,努力拿出乖孩子的态度,真心实意地软声说:“在来的路上,我不止去了医院,我还顺路回了一趟出租屋。” 顾延青看着他从书包外侧口袋里翻出一个类似于首饰盒的东西。温栩微微笑着,语气有一点开心和羞赧,“从宿舍搬家的时候,放到出租屋了,幸好没有弄丢。” 他打开——是一只耳钉,深黑星芒,镶着碎钻。 “上次你不是说想看我戴。” “来的路上太仓忙了,没来得及戴上。”温栩就对着后视镜,戴上了那只耳钉,然后微微侧身,凑近他,想展示的更清晰,他晃了晃脑袋,笑着问道:“那你现在觉得,好看吗。” 这是勾引吧?明晃晃的勾引。 顾延青原本想说的话全被一股脑地堵在喉咙眼,目之所及,是他的眼睛、笑容、虎牙、耳钉,他的笑容比那颗星星还要闪闪发光,还要耀眼。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顾延青认栽,他叹了口气,抓住了这颗专属于他的星星,深深地吻住。 要吻到他喘不上气。 像是惩罚,像是嘉奖。 温栩全身心地接受他、配合他,抬眸凝着他温柔深情的神色,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什么爱情什么创伤迷恋,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在此时此刻仅仅只是一个贪恋顾延青的亲吻和拥抱的病人。 第39章 “他最近在忙什么。”齐迁突然问。 蒋音边洗牌边漫不经心回答:“谁?顾延青吗?他?他还能忙什么,他无聊得很,公司,论文,抽烟喝酒,偶尔出来玩一玩……”蒋音开始发牌,他倒是想起了一件有关于顾延青的新鲜事儿,调侃道:“他最近,愁得很,大四要毕业的老学长看上人小学弟了呗。” “学弟?”齐迁脑海里回闪过刚刚见到的那张脸,是他么。“年纪看上去是挺小的。”生嫩得跟未成年似的,顾延青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了。 “嗯!可不是么,他说,这是他快毕业了,学校赐给他的最后一件毕业礼物。”蒋音哈哈笑出声。 齐迁皮笑肉不笑,指尖搓着纸牌,揶揄道:“是吗,他还会说这种话。” 蒋音也这么觉得,要不是亲耳听见,绝不敢相信这出自顾延青之口,简直肉麻得令人咬牙切齿。 齐迁不冷不淡道:“那他刚才那么急着走,是要去约会?我还以为他有要紧事要忙。分别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好好叙一叙呢。” 蒋音心大:“没事啊,以后有的是机会。” 齐迁笑笑,“好啊,下次见面让他把他的那位……小学弟带过来,让我见见。” 蒋音满脑子都是牌面,默默算牌,没顾得上齐迁的话。他抽空想了一下,心道,这有什么好见的?顾延青宝贝得很,只想金屋藏娇,能看见衣角就不错了。跟他多说几句话,顾延青就要不高兴了。 蒋音再也不想看见那两个人了。 齐迁淡淡道:“这么久不见,都不知道他换口味了。” 蒋音深有体会,张口就来,夸张道:“何止,性取向都变了。”顾延青这种症状喝中药都没用。 “好看。好看死了。”顾延青半捧着他的脸,凝着他难得喘息的神色,低哑着嗓音说。 温栩微微张着唇喘气,唇红齿白,露出一点舌尖,他的力气在流失,手臂只好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圈住借一点力。他静静地反应了一会,才温吞道:“你喜欢就好。” 顾延青想,喜欢上温栩真是一件太简单太自然的事,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轻松地得到很多爱慕。 不太懂得安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耳垂和耳钉的部位,反复欣赏品味。顾延青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出一丝狡黠,或者精明,或者不真诚,可是都没有。 如果暧昧是场博弈,那他每次都铩羽而归。 他没来由的控制欲和流失的安全感都投射到温栩身上,他害怕,害怕发现一个不完全在乎顾延青的温栩。 顾延青承认他在大多数时候是个过分高傲过于别扭的人,甚至掌控欲过强,但他绝对宽容过于心软,绝不专制独裁。 可是,今天他向温栩提出了第一个请求,“请绝对向我坦诚。” “好吗?” 温栩看着他的眼睛,他想没有人会拒绝顾延青,他就说,“好。” 顾延青稍微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致命点就掌控在对方的手中,温栩迫不得已微微仰头,脖颈露出一道脆弱的弧线。顾延青决定还是要给出一些警告,他加重了语调,“如果你再犯,我真的会把你锁起来。” 路过东新区的明珠小学时,顾延青将车缓缓停下,东新区公认的最好的小学之一。顾延青颔首,目光落到校门口的位置,他顿了顿,意味不明,“……我小学就是在这里上的。” 温栩趴在车窗口,认真地观察,他露着后脑勺对顾延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问:“小学……是和蒋音,霍承,齐迁,一起在这里上学的吗?”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是。他们跟你说的?” “蒋音提过一嘴,他说,你们一直都是同学。”说完,他顿了顿,忍下一些不适的情绪,目光看向前方,略带艳羡,“好羡慕。” 顾延青笑笑,略微不解:“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能和你早些认识。” “现在认识也不晚。”顾延青就立刻这么说。 温栩感觉顾延青是在等人。不过,他一直没有下车,也没有要下车的打算。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保持沉默。他又想,可能他是在等一个不会来见他的人。 又过了五分钟,正赶上放学时间,他应该已经等到他想见的人。这条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根本看不出顾延青聚焦的角度。只知道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淡却,眉头却微微蹙起,神色是极少见的惆怅和空洞。 顾延青虽然在戒烟中,但他没有丢掉随身携带打火机和烟盒的小习惯。 烟盒在指间旋转,他又习惯性地想要抽一根烟,肌肉记忆已经让他打开烟盒,但顾延青又想起,车内还有温栩在,他就将烟盒和打火机甩到后座。他不打算在此逗留了,启动发动机后,便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顾延青才用一种自嘲的寡淡的语调说,“早点认识我也不好。” “为什么。”温栩问。 “因为以前的我,不太好。” 顾延青声调压低,变得有点哑。 “至少,比现在还要差劲。” 温栩听出他好像有一点伤心,便沉默下来。他垂着眸,心说,其实以前的我也很差劲。但人总是在不断地成长当中。他就对顾延青说:“那我应该要更珍惜现在认识的你。” “因为过去的顾延青很辛苦才走到现在。” 闻言,顾延青怔怔地很缓慢地才展露出一点笑容。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到别墅的时候,顾延青订的各类丰富多样的食材,和那只超贵的砂锅,这些已经被管家规规矩矩地摆放在长桌中央,顾延青打算亲自回来处理。温栩清点中,轻轻“哇”了一声,“这也太多了。” 不知不觉的就储备了这么多,“慢慢吃。”顾延青说。 温栩点点头,主动将今晚不需要的食材搬进冰箱,却被顾延青截胡,“我来。”他说 温栩微顿,“……你有伤。还是我来吧。” 顾延青强硬接过,低声说:“哪有那么严重。” 他自己都快忘记手臂上的伤了,被蒋音称为晚去几天就能自动愈合的伤口。温栩看上去却能记一辈子,时时刻刻惦记着。 顾延青不让他碰,温栩就乖乖靠在桌边,埋头去研究砂锅了。 顾延青接了个电话,挂断后他对温栩说:“我去书房开个电话会议,”说完,他看了眼时间,“开完差不多可以做晚饭了。等我。” 温栩目光停留在电脑的论文页面,他点点头,说,“好。” 顾延青在书房打开电脑,不过他并没有进行电话会议,他点开一段监控视频。别墅路口的监控,虽然只有一小截路段,但也可以看出温栩下午绝对没有打算去学校。那为什么要说谎呢。 温栩不想说实话,他就自己去挖掘。顾延青为他找了几个理由,但是这都不太能够支撑他说谎的原因。他想不通,不明白。 半个小时后,书房门口传来敲门声,顾延青头也不抬地说,“进来。”温栩先探了个头,好奇地打量,小声问:“会议结束了吗?”顾延青抬眸,薄薄的一层镜片后,一双眼睛认真地耐心地凝着他,他笑了笑,招招手,“嗯。过来坐。” 温栩走过去,不过书桌前并没有多余的座椅,温栩的脚步微微一滞。顾延青拉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到自己腿上。顾延青很少戴眼镜,无框眼镜架在山根处,减少了眉眼间锋利的锐气,多了些温雅的文气。 温栩端正地坐着,有一点无措,不敢乱动。他静静盯着顾延青,眨了眨眼,略微失神,不得不说,他觉得顾延青戴上这副眼镜工作的模样,很。温栩在心里斟酌着用词,很性感。很容易令人产生一些遐想的性感。 温栩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低声问他:“你这边结束了吗?” “还有一份文件要处理,着急了?” “没有,在等你嘛。” 顾延青搂着他的腰,就这么看着他,然后他对温栩说:“帮我摘下眼镜。” 温栩就很听话地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的眼镜,收起镜腿,放到桌面上摆好。 顾延青垂着脑袋,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一动不动。温热的,淡雅的,令人心痒的,顾延青忍不住搂得更紧,埋得更深。温栩就如他所愿贴他更紧,温栩不太明白地搂住顾延青,两颗脑袋靠在一起,他在耳边问:“是太累了吗。” 说完,他还学着顾延青的模样,温柔地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有种小孩哄大人的无辜笨拙。 顾延青无奈地闭了闭眼,抿唇,勉强压抑住了笑意。“没有很累,”他又说,“让我抱一会就好了。” 顾延青抱好后,又亲了他一会,然后才念念不舍地把人松开,商量着说:“你先去厨房?我过会处理完下去找你?” 温栩肯定是不会怀疑和拒绝顾延青,他就点点头,笑着说:“好。那我去想一下今晚做些什么。” 顾延青颔首,鼓励似的说:“去吧。” 温栩下楼去往厨房,他走后顾延青直接合上电脑,转身去了他们的房间,他找到温栩放在角落的背包,拎在手上的感觉轻飘飘的,里面只有纸巾、钥匙、卡包,还有一本笔记。没有找到他去过医院的证明。 顾延青仔细翻了一会,才在书包内层找到一个小巧的透明的药盒,里面装了三种不同形状、颜色的药丸。 顾延青想起,这是温栩曾经提过的vc。 药盒不大,划分明确,每块区域都装上相应剂量的药丸,看上去应该是他这一周要服用的剂量。 肉眼肯定是没办法分辨药物的,他也不是专业人士,顾延青看了一会就放回去了,但他肯定这不是vc。 第40章 电话铃声破坏了刚建立起来的那么点暧昧旖旎的氛围。温栩眯着的眼瞬间睁开并清醒,他轻轻推开顾延青,看了眼手机屏幕,是温善行。温栩跪在床铺上,侧对着他,耷拉着眼皮,顾延青看不清他的情绪。 温栩转过身,替他拢了拢衣领,一个吻落在永远都不太会满意的唇瓣上,他低声含糊说:“……稍等。” 温栩起身下床,去阳台上接了电话。 温栩已经不太记得这位“名存实亡”的父亲上次和他通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许,从来没有过。得到父亲的嘘寒问暖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接到这通电话后,温栩又觉得,得到来自他父亲真心的关切才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事。 几句寒暄后,温善行似乎收到了在一旁的某人的催促,他只好直接讲出自己的目的,不再委婉。他希望,温栩可以每周抽出12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来帮助他弟弟温家航补习功课,直到暑假结束。 下半年他将升初三。附中每年升初三前都会重新分资优班,以温家航现在的成绩,想读资优班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的。每月花四位数上的补习班也没有功效。沈秋就断定1v1肯定更有效果。 温栩心底刚和顾延青存下的那么点温情,也被这通电话和夜风吹散得一干二净,他的脸色和心渐渐冷淡平稳下来。 温栩迟迟没有回复,对面的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些:“我知道你肯定也很忙,如果实在为难,那就算了。你平时课程一定也很多,爸爸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只是你弟弟……唉,他的学业实在不如你,他真是,令人操心得很……” 一个操心过头,一个放任不管。 明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但温栩还是有点嫉妒这哀怨的幸福烦恼。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从前那副态度,故意拖着他们:“哦,是吗?我需要考虑一下。” 对面立刻传出一些不耐烦和不乐意的声响,一阵噪音后,沈秋接过电话,干脆了当地说:“摆什么架子,给你一周的时间。” 温善行再接过说:“那你周末回来吃个饭,好吧?” 没等温栩回应,对面像是拿准了主意,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挂断了电话。 温栩站在外面又吹了五分钟的夜风,雨后的夜晚,潮湿且晦暗,让人觉得自己要开始发霉。脑袋被吹得清醒过了头,开始犯头疼,像被人剖开,浇了盆冷水。 直到手机被人抽走,温栩才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顾延青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他抬手,碰了碰他几乎失温的侧脸,低声问道:“站这儿做什么,怎么不进去,不冷吗。” 温栩缓了缓僵硬冰冷的面色,露出熟稔的温柔的笑容,“好啊,进去吧。”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顾延青在床畔坐下,不过他没让温栩和他一起坐在床上。顾延青勾着他的窄腰,让人面对面跨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一开始温栩还不太习惯这个坐姿,但顾延青似乎格外喜欢,温栩就依着他了。 如此暧昧缱绻的姿势,令温栩的手和眼神都有点无处安放,心脏被一股新鲜的狂热的潮意淹没,乱七八糟的落寞、无措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声说:“看起来有很不高兴吗?” 顾延青盯着他,微微颔首,“嗯。可以跟我说说。”他的眼神含带着鼓励、诱导的意味,就好像你可以跟他无底线的撒娇、倾诉,反正他都会一一纵容。 温栩微微愣住,然后垂眸,轻松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是我爸的电话。他想让我每周抽出12个小时的时间去给他的,小儿子补课。” 顾延青点点头,明了,他问:“你拒绝了吗。” “……没有。”温栩皱皱眉,回答。他是想拒绝的。 在感情方面,温栩永远是个不太清醒又太心软的笨蛋,就像在父亲和顾延青这儿,他永远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想做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他将一个道理说得非常简单。温栩哑然,这才明白过来,他打心底是不想去给温家航补课的,他也没有空闲时间,但是,对他来说,拒绝一个自己为数不多还在乎的人,是比做一件自己讨厌的事,还要困难得多的。 尽管那个人带给他的心寒更多。 温栩垂眸,不知道他是发出了一个音节,还是叹了口气。他从顾延青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点开聊天软件,当着顾延青的面编辑了一条短信回复过去。 “我直接拒绝他们了。”温栩看着他说。 顾延青弯弯嘴角,还算满意的吻落在他的耳畔。温栩心里乱糟糟的,听他夸奖似的,说了两个字,温栩没怎么听清,不知道是真乖,还是真棒,反正温栩的心情好了许多。顾延青抬手,温柔地抚了抚他蹙起的眉头,似批评似打趣地说:“年纪轻轻的,整天长吁短叹?” 温栩这才眉头舒展开来,被逗得笑了,他握住顾延青的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顾延青搂他在怀里轻轻颠了颠,温栩被抱得更紧了,“高兴点,宝贝儿。” 温栩就笑,耳尖泛着红,他抬手搂住顾延青的脖颈,埋进去,闷闷地说,“……有些事我想不明白,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顾延青抱着他说:“那就不要想了,只做决定,做当下你认为的最好的决定。” 温栩摇摇头,“……可我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决定。我怕选择错误。” “从来都没有什么错误的、正确的决定,我们真正能决定的只有不同道路的走向。人生没有对错,所以我们只要做好——当下你所想做的。” 顾延青又拍了拍他单薄的背,安抚道:“退后一步来说,还有我在。”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真的错误的决定,顾延青也会把它变成正确的答案。 温栩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久到顾延青以为他已经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温栩却搂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提醒他似的,闷闷道:“……说话算数。” 顾延青觉得他很孩子气,就笑了笑,轻声说:“是不是还要拉钩啊?” 温栩不太好意思地抿唇,脸红到闭了闭眼,在顾延青面前他总是感觉很无措很丢脸,但是又感到很有安全感。他小声说:“……不用了吧。” 顾延青就“嗯”了一声,说,“不拉钩,我也说话算数。” 临睡前,顾延青收到了一条申请添加好友的信息,只有短短的两个字,齐迁。顾延青站在床边看了几秒,他觉得莫名其妙,也不以为然,点了通过后,就将手机丢到一边,他关上灯。 温栩比他想象中的要热情一点,他主动搂住他的肩膀,两人就顺势紧紧靠在一起。顾延青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很轻,这样的距离总是令人心猿意马,气血沸腾,尤其对一个已经成年四年但依旧没开过荤的,来说。 顾延青深觉自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承受不住这等考验。 这样的距离太过危险,偏偏,好死不死地,在他挣扎中——温栩抬头,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嘴角和下巴,“晚安吻。”他这样说。他的姿势、态度和语气像在索吻。 顾延青很用力扣住他的腰和肩膀,不让他乱动。瓷白的肌肤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和薄荷味的温香,顾延青静静地抱了他一会,然后蹭了蹭他柔软的唇瓣,命令道:“张嘴。” 温栩就听话地顺从他。 衣袍被解开了大半,温栩也没有在意,只觉得被他的深吻弄得晕头转向,涌上脑海的不知是睡意,还是情意,在他不断摩挲的节奏下而潮起潮涌。 直到顾延青要碰他的左手手腕时,温栩才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他迷茫空洞地愣愣地盯了一会天花板,眼神才渐渐聚焦,朦朦胧胧的潮意褪尽。 他的手臂被扣得紧,温栩动弹不得,身体很软,又酥又麻。温栩有点慌了神,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跳得很快。稍微一思考,整个人就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温栩偏过头,躲开他黏糊的亲吻后,才得哑声道:“等一下,等等……” 顾延青显然没有在意到他这点细微的变化和力度。温栩尝试了几下,他挣脱不开他握着自己左臂的手,就用右手微微抵住两人之间的空隙。顾延青听见他有点害怕、无措和慌张的语调道:“……不要不要。” 顾延青这才清醒过来,恢复理智,他松开温栩。 温栩整个人已经全然被他压在身下,两个人刚刚都丧失了理性,如果不是温栩突然喊停,真的可能会做到更深的步骤。 温栩喘息着,坐起身,抽开手,将手腕别到背后,将隐秘的秘密藏到身后。心跳的快节奏在静谧晦暗的室内格外的震耳欲聋,如鼓点般将两人拉回神。 如同兜头一盆冷水。两人拉开了距离,各自尴尬地心怀鬼胎。 顾延青沉默着,他很快打破了这股吊诡的氛围,他抬手帮温栩整理好被扯得不成样的睡袍。他应该说点什么才对,但不知道是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还是承认,“是我太着急了”。 他只是道歉,“对不起。睡吧、睡吧。” 顾延青起身下床去浴室冲澡。人冷静下来的时候,会理智复盘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当初口嗨的什么下药什么强迫,如今才发现太难实践了,除非真是一点爱也没有。伤害温栩的事,他真的很难做到。 第41章 顾延青承认在涉及到温栩的事上他很难不去散发自己的想象力。他查了温栩的手机,最终也只获得了他去了哪所医院的信息。他盯着医院的名字看了会,蹙蹙眉,并不满意,这并不是本市最好的那所三甲。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难以说出口的理由是什么?复杂的原因?还是简单的原因?或者,只是他一厢情愿地想得太多。医院和医生的医疗水平怎么样?病难不难治?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再带温栩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 想到那张惹人怜又让人不得不操心的脸,他就没办法不去想得太多。郁燥、沉闷、潮热,积压杂糅在心口。顾延青灌了口凉白开,努力缕清乱成一团的思绪。 他没办法阻止自己不去插手温栩的每一件事,他想要知道,甚至想要经手。 顾延青想,这确实不是个好兆头,他对于另一个人的生活控制欲太强,但他也清楚,脑海里不断闪现涌出的邪恶念头,最终只会伤人伤己。他努力压制,但实在控制不住,诱惑力太强。 蒋音在他办公室坐了三分钟,看他摆了三分钟的脸色,听他打了三分钟的电话,糊里糊涂地接受了几个信息,蒋音莫名其妙道:“医院?查谁?温栩?”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对于顾延青的变态行径也见怪不怪了。 蒋音好奇又天真地问:“为什么不让他亲口告诉你。” 顾延青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昨晚,他闭了闭眼,沉吟片刻,说,“我发现,他不是很愿意接受我。” 他很难真的去伤害、强迫温栩,让他去做他不愿意,或者让他说他难以吐露的事件。 盯着他有些许苦闷、神伤又偏执的神色,蒋音沉默,然后发问:“你当初不是说,玩玩而已么。”不知道他现在又莫名地在气些什么。 顾延青烟瘾又犯了,但他也只是转了转打火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玩玩而已,是他违心的说辞。顾延青上下打量他一眼,翻开文件,客客气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刚开始坐下就说过自己目的的蒋音。他起身,凑近,不怀好意地挑眉道:“齐迁,想要约你。他还跟我说,你不回他的信息,有这么回事吗?” 蒋音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了?你们。” 顾延青翻了几页文件,回答率颇低地道:“不约。” 和顾延青说话简直就像在开盲盒。 蒋音扶额,痛苦道:“去能把你怎么了。变成同性恋之后,就要洁身自好,离所有男人八丈远了吗?” “那麻烦你现在就离我远一点。” “你就算不去,也给人个明确回复吧?我可不想让他再来找我了。”蒋音抓狂。 顾延青头也不抬地说,“你怕他?” “怕他?怎么可能?主要是我爸太喜欢他了,你还不知道么?他才回国几天啊,他就变成了我们之中最受长辈喜欢的小辈,万一他要是跟我爸说点什么……”蒋音不敢想象。 话题又被顾延青扯远了,他推推顾延青的肩膀,“你就回他个信息。拒绝也行。” 他赖了半天,顾延青才勉强拿起手机,蒋音期待地看向他,听见他说:“问问温栩今天什么时候去接他。” “?” 温栩的手指下意识抚上杯壁,冰咖啡的丝丝冷气渗透出来。为了醒神,温栩喝了大半杯,这才想起医嘱,自己常年吃药的病胃喝这么多冰饮,实在不合时宜,就又放了回去。 下午和师兄们的临时会议主要在讨论选题这方面,三人都无异议后,回去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建立数学模型和论文撰写。 数学建模竞赛是一个全面考验参赛者综合素质的活动,需要团队成员之间的紧密合作和各自的专业技能。 通常由1至3人组成队伍,在规定时间内选择题目进行研究。根据题目要求,分析问题背景,建立数学模型。并使用数学工具和软件对模型进行求解,结果验证。并将整个建模过程、求解步骤和结论撰写成论文。最终,在截止日期前提交完整的论文。 参赛者需要明确分工,发挥特长,合理安排时间,确保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研究、分析和撰写。并不断通过模拟训练来提高参赛作品的质量。 “总而言之……我们的任务还是蛮艰巨的,”段洛微微一顿,看向垂眸盯着电脑屏幕思考入神的温栩,他清了清喉咙,低声问:“温栩,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嘛?”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和温栩交流过,除了在群聊里偶尔聊跟竞赛有关的事。 酒醉误事,他实在不太确定自己还跟温栩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 温栩的表情倒是平常,“我仔细研究了这三组数据,和调研结果,选题a,我没有异议。” 他平淡的神色倒让段洛放松不少,“好。你是不是还在准备另一场竞赛?至于时间问题……” “两场竞赛时间上没有任何冲突,我会合理安排好准备时间。”温栩眼角含笑,温声道。 听着他平和清亮的声音,段洛感觉自己狂乱的心跳又恢复正常了,虽然做成情侣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还有一层朋友加师兄弟的关系在,两人的社交圈又基本重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段洛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但又舍不得放弃。 另一位师兄敏锐地察觉到今天他们二人不同寻常的氛围,小型会议结束后便火速离开现场,只剩下不急不慢收拾电脑包离开会议室的温栩和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的段洛。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教学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下楼后,温栩才发现原来雨一直在下。中午过来上课后,他就没离开过这栋楼。 这个时间段来往的人很少,段洛认为这是个说清楚的好机会,他便叫住温栩,他盯着温栩看雨的侧脸道:“那天,我自己也不太记得说了些什么,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是真心希望温栩不要介意,毕竟今天温栩的状态有些过于冷淡了,他平常就话少,今天更甚,就像藏着隐秘的心事,段洛不太确定那是否与他有关。 温栩低头回复了几条信息,收起手机后,抬起头,认真看他,“我知道,是你喝醉了。我没有介意。” 他的冷静和淡漠让段洛有些无可奈何和摸不着头脑,更怕自己在他心里根本掀不起一丝波澜,便忍不住心生酸意与怒气。他平静如湖的神色,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令他产生动摇。 段洛还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下,“你不介意就好。可我想说的是,那天我虽然喝醉了,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发自内心的。不是醉话。” “现在,我清醒地说,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么。” 温栩听他越来越急促的语气,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他还没说话,段洛就已经从他的微表情嗅到拒绝的暗示,他便道:“你不用现在就回复我,反正,来日方长,是吧?” 温栩沉默了一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措辞,尽量说一些不太会伤人的话:“不用,模棱两可的答案对我们都不好。我现在没有想要发展感情的打算。” 说完温栩在心里直叹气,他想着要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因为他实在不太擅长拒绝,更不擅长安慰,这会让他很为难,更何况被拒绝的人还是师兄呢。温栩也有点想逃离现场了。 但他刚挪动了一小步,就被师兄十分不体面地抓住了手腕,他牢牢地挡在他身前,丝毫不给温栩甩开手的机会,他的问题也压迫性地接踵而至,用勉强温和地语气道:“……是,你没有发展感情的打算,还是,只是不想和我。” 温栩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段洛看着他的表情从平淡、不悦、错愕再到平淡,温栩错开他的眼神,直直地望向他的身后。段洛有点微妙地缓慢地意识到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握着温栩手腕的那只手臂一痛,他被迫松开了手。 是那晚,他见过的那名男人。 也是他们学校的。 段洛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顾延青冷淡地睨了他一眼,再也没给段洛多余的目光,他顺势搂住温栩的肩膀,两人自然地靠在一起。 顾延青没什么表情,冷硬着脸,紧抿着唇。因戒烟而含着的薄荷糖残余的味道正在嘴里发着苦,他眸光阴沉地盯着温栩的侧脸,过了一会儿,才垂下眸,低声对温栩道:“还记得,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这似暧昧似威胁的模糊话语,令段洛脸色一白,他后知后觉地看向温栩。 ——不想做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顾延青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他收紧了些温栩的肩膀,像在警醒什么——“他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其实已经完全不用回答了。 答案显而易见。 段洛的表情变得古怪因面前古怪的两人。 温栩耷拉着眼皮,怔了怔,像是才回了神似的,抬眸,对他露出抱歉、得体地笑容,“抱歉,师兄,我没有和你发展感情的想法。” 第42章 顾延青的表情平淡,看不出他的情绪,也谈不上是满意,在温栩给出准确的拒绝答案后,他的目光轻轻掠过段洛,眉梢微微一挑,“听到了?” 段洛觉得他那是一股说不上来的得意,与庆幸。他怔怔的,没再多说什么,侧身,腾开空间。 随即,他撑起一把黑伞,和温栩共进雨幕中。 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车辆沉静地朝别墅的方位行驶,他的沉闷、冷淡令温栩感到不安无措,他抬眸,看见无数个雨滴迫不及待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后被雨刷器残忍地扫开、拨开。 手机传来收到信息的声响,温栩低头,是师兄发来的一段长长的解释他刚才不太礼貌的行为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让他有点头疼,温栩并没有什么心思回复,只是看了几眼。 一旁严肃开车的顾延青突然冷声道:“他还挺坚持不懈的。” “有三次了吧。” 原来上次,他也有看见。温栩蹙蹙眉,不想让他产生什么误会,便说,“上次是他喝醉了,但我也拒绝过了。” 顾延青目光不偏不倚,不太相信地淡淡反问:“是吗。” 温栩侧眸,认真地盯着他,“是呀。” 他的语气和眼神真挚到好像全世界都没有比他还要再诚实的人了。 不过顾延青并没有被他收买,毫不心软地说:“如果我没出现,你还是会拒绝他吗。”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温栩的态度和表情都很认真,“会的,”他温声说,“我又不喜欢他,当然会拒绝。” 顾延青庆幸和感激自己的及时出现,以他对温栩的了解,那人多死缠烂打几次,再对他好,撒撒娇,说不定温栩真有可能会松口。毕竟他是那么好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招对温栩的确有效,因为他确实是很心软,不过仅限于他。 车辆缓缓驶入地下车库,再慢慢随着温栩的心跳平稳下来,顾延青没有回答他,这让他有点儿紧张。进入到地下车库后,他的表情和情绪都变得模糊起来,让温栩难以捉摸。 温栩顿了顿,还想再说点什么,为自己找补。 但顾延青已经开口:“你什么时候,才会考虑发展感情的事。”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侧过身看向他。 他像是犹豫很久,斟酌很久,才琢磨出这个问题。 温栩却比他犹豫、斟酌得更久,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回答,因为,爱一个人很难,爱的副作用会使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他想,很会爱人的人一定很勇敢。 “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考虑这方面的事。” 顾延青呼吸微滞,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沉。 温栩慢慢地道:“但那是从前,现在起,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考虑开始接受有其他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以前很是排斥,认为很难,现在又想,当顾延青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接受了。 顾延青听他说完后,好像才得以喘息,他敲打着方向盘,不安、焦虑、犹豫,喉结缓缓滚动着,他将自己一沉一浅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随即是自己的声音:“那我也在你的考虑范围内吗?” 温栩眨了眨眼,认真地看他,他想了想,凑过去,露出一角可爱的虎牙,亲了亲顾延青的嘴角。温栩很聪明,他知道这个方法是最有效的,顾延青最吃这套。果不其然,亲完后顾延青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说:“只有你。” 顾延青是出了名的难约,就好像他一天有忙不完的事要做,24个小时也要掰成25个小时来过。但最近很不一样,好像很轻松就能约出来,并且还带着他不知道从哪拐来的“小男朋友”。 知情人士——蒋音心道,他还不了解顾延青么。招摇过市。司马昭之心。 这还没在一起呢,要是在一起,那还得了?要被天天当面秀恩爱和喂狗粮。蒋音膈应地想。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蒋音打断了正在议论的他们,“顾延青应该快到了。” 大家立刻噤声,并迅速转换话题。 齐迁饮了口龙井,耷拉着眼皮,若有所思,他放下茶杯,转头对蒋音微笑道:“他每次都会带他那个学弟么?” “是啊。刚好你不是说想见他们么。” 齐迁笑笑,眼睛微微眯起,他的表情看上去还挺意外的,喃喃道:“不是说,没在一起嘛。就这么在意吗。” 这里的大部分人温栩都已经认得,除了顾延青那名刚回国不久的竹马。两人远远地对视上,只是浅浅地一眼,点头微笑。但他的笑容和眼神都令温栩感到不适应,嘴角挂着弧度,眼神是没有笑意和温度的,放空的下三白,纯黑的瞳孔让他感觉,好像正被毒蛇盯上。 他微微偏头看向顾延青,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他只是突然察觉到这股恶意的来源是因为什么。 顾延青立刻垂眸看他,低声道:“怎么了。” 温栩只是离他更近了一点,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离晚餐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小时,再加上温栩又吃得很少,顾延青就给他要了热的饮品和点心。玩的时候,顾延青一直投喂,导致脑子转不停的时候,嘴巴也没怎么停过。 玩的是很经典的两人一组的纸牌游戏,一局下来,顾延青和温栩是赢的筹码最多的。 但下一局顾延青似乎没有继续参与的想法,他刚有动作,温栩就察觉到,手指轻轻地覆盖到他的手背上,立刻偏头看向他,眼眸又湿润又亮,“你要去哪?”他小声问。 顾延青被他这没安全感的小动作弄得心软,他温声说:“我就离开一会儿,找人来陪你玩一局。很快回来。” 顾延青来到隔间,齐迁在此静候已久,他坐在这儿抽完了三根烟,顾延青才肯来,他望向顾延青的眼神充满了埋怨、戏谑、好奇以及打量,他的脊背贴着皮座,整个人的状态很放松,抬头看他:“怎么才来呀,离开一会就舍不得了?” 顾延青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选择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坐下,姿态疏远淡漠,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都表达出同一个意思——我们不熟,我也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 好像比以前更冷漠了呢。 一副很缺时间的模样。讨人厌得很。 既然这么舍不得,齐迁就成心想多耽误他一会。 “我想的说得很多,想知道的也很多。但最想知道的,还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再加上顾延青的联系方式后,他才反应过来,顾延青让蒋音给的是他在私下不怎么常用的工作号,免得被打扰。 “很好。” 齐迁却不太相信。他刚准备出国那几年,是顾卓仁夫妇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最终两人还是走到离婚的地步,而他顾延青呢,就活脱脱成为两方的拖油瓶,爹不亲娘不爱的。谁都不想要他,怎么可能会过得好呢。 再又听说,他的母亲,展曼文在离婚没过多久后,就已经组建新的家庭了,完完全全地抛弃了他呢,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齐迁有点发自内心地有点想笑。 齐迁点了点头,他诚心诚意地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还是挺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回到从前的。” 顾延青好似不太理解地微微挑起眉梢,“以前?”他低低地嚼着这两个字,语气带上嘲意,“以前,我们的关系就很好吗?” “至少,不像现在,”齐迁叹了口气,“你是还在介意以前的事吗?” 他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同性恋的概念,是因为齐迁。他曾在初中的某个午后,无意撞见齐迁和某个男生在楼梯道接吻。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勉强称得上是,普通朋友。 年纪尚小,再加上对性取向很是模糊,顾延青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他并不介意自己的朋友是同性恋。就选择了假装没看见,也没向别人提及过。 但没过多久,齐迁就向他表达了爱意。 他被表白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看似友好的接近是另有目的。 他果断拒绝了,并表示自己绝不会是同性恋。 “为什么回不到从前呢,之前做朋友的时候,你不是挺开心的吗?” “你以前还说自己绝不会是同性恋,现在不也是了?” “为什么能为他改变,不能为我呢?” 齐迁的表情特别无辜和好奇,且极有探索欲,他语调放轻放缓:“是……他身上,有我比不上的东西?” “还是说,他上起来,让你感觉特别的,爽啊?” 他又在故意激怒他。 这是他的惯用手段。也可以说是他的恶趣味?爱好?他很喜欢亲自把人一步步逼疯,爱看别人在他面前做跳梁小丑,静静欣赏他们出丑、跳脚的模样。似乎这样的做法对他来说格外有意思。 顾延青比起以前要成熟许多,他还是用那样疏离的姿态保持距离,不含情绪的眼神凝着他,整个人冷淡的像一滩死水,不会因为齐迁和他的任何一句话,激起一丝波澜。 “你还有要说的吗。”顾延青冷声道。 齐迁呼吸微滞,强忍下胸腔乱窜的怒意与不适,“你这么喜欢他吗,你想跟他在一起,人家可不一定哦。”他摇了摇头,很可惜地道。 顾延青顺着他的目光,偏头朝落地窗外看去,脸色微微一变。窗面做过特殊处理,外面看不到里面,就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里面看外面倒是一清二楚。 他原本是叫了个熟悉朋友陪温栩,而现在坐在温栩身边的却是个穿着成熟性感、姿态诡异、做着某些特殊服务的男侍应生。 又是齐迁的手笔。 第43章 刚开始那名男侍应生坐到温栩身边时,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认真地凝神看向手中抽到的牌。直到旁边那人莫名其妙地快蹭到自己大腿的位置时,温栩才微皱起眉,偏头看向他,陌生男人,精致的面容、直角肩、微敞的领口、裸露的锁骨。 温栩的视线像是被烫了一样,迅速移开目光,他看了眼隔间的方向,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应该不是顾延青叫来的人。 顾延青微微蹙起眉头,那名侍应生貌似还是不太死心的模样,他甚至拿起果盘中的一颗草莓想喂到温栩的嘴边。这次温栩有所察觉,虽然顾延青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将温栩微微抵抗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温栩在他要碰到自己之前,用扑克牌按住他的手背,抵住他接近的动作,眼神冷冽,没什么情绪地说:“到你出牌了。” 侍应生怔愣片刻,俊秀的面庞爬上尴尬无措的神色,他将自己的坐姿端正了些,不敢再有其他逾矩的动作。 一局快要结束时,顾延青和齐迁才一前一后从隔间出来,看到他们的脸色,像互骂了对方祖宗十八代,蒋音吓了一跳,一个比一个难看。他心道,这两人该不会是打起来了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关系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早知道刚才就跟进去劝劝了。 走到温栩身边时,顾延青的脸色已经温和很多,温栩抬起头看向他时,他脸上几乎没什么戾气了,一到温栩面前就自动切换成温柔绅士的模样。 侍应生这次倒很有眼力见地把位置立刻让给顾延青了。 温栩仰头看他,嘴角微微带笑,眯起眼,很乖很乖的样子,顾延青就揉揉他的后脖颈,像对猫那样,他弯下腰,一个快要吻上去的距离,低声细语:“还想继续玩吗。” 不知怎么地,蒋音下意识看向齐迁,看到他略带憎恶的复杂眼神。起初他以为齐迁在看顾延青,细看却发现不是这样的,那眼神中分明带着艳羡。他看的是温栩。跟看情敌似的眼神。 他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温栩很容易就能洞察到他的眼神,他稍微偏了偏脑袋,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上,那人的眼神明显地收敛、和缓了一些。温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如果这一局赢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顾延青就依着他说,“好。” 下车后,两人绕着湖边散了会步,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刚过立夏,这几天又下了雨,湖边的空气与吹过来的风充满了潮热的气息。 刚才在顾延青车上,他又差点睡着,现在吹一吹风,醒神了不少。 两人一路无言,只能听见某种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和踩上落叶的脚步声。 温栩很小心地保持距离,但两人的手背还是会时不时碰在一起,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顾延青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小心地滑。”他贴心地说。 “你的手,有点凉。” 温栩身上的体温一直是温凉的,晚上睡觉抱起来的时候,格外舒服,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他。顾延青猜测是不是因为他经常生病,身体状况不太好。身形消瘦得很,风一吹就要被刮跑了似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想必他以前过得并不太好,顾延青判定,温栩一定是一个照顾不好自己的人。 顾延青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但听见他的低笑,温栩说,“你的手,很热。” 顾延青点了点头,“嗯,那你握紧我。” 温栩想了想,问他,“今天晚上,你和他聊了什么。” “聊了什么……”顾延青低喃,他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在他看到温栩明确地拒绝侍应生的动作后,便收回目光,他正了正脑袋,不偏不倚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齐迁,冷声问道:“满意了?” 他的视野看过去,比顾延青看到的更加清晰。 齐迁的拇指不停地摩挲着烟头,直到它彻底熄灭,被死死地掐在手心。没有看到自己幻想中的画面——顾延青在他面前出丑、跳脚、破防的模样,实在是失望、实在是可惜,他就不信这两人有那么坚贞不渝,太恶心了。他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弱点是什么,再逐一击破。 齐迁微笑着,用一种可喜可贺的怪异语气道:“满意、怎么会不满意呢?他对你还真是一片真心呢。就是不知道这片真心,能为你坚持多久。” 顾延青看上去满不在乎,好像他真的不太在意温栩是否是真心的,齐迁不太相信,他猜测顾延青坦然的面具是伪装出来的,顾延青能是那么大方、无私的人吗?齐迁扭曲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顾延青说了一句让他感到极其恶心的话,“不管能为我坚持多久,我都会一直喜欢他、在意他,一直。”但也让他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你看出来了。”顾延青看向他道。 “嗯,他……”温栩斟酌了一下用词,“他,喜欢你。” 顾延青自嘲似的一笑,“那种喜欢,根本谈不上。” 温栩一眨不眨地望向他,无意识地晃了晃顾延青的手臂,简直像在撒娇,他慢慢道:“可以跟我说说的。” 顾延青无可奈何,既然温栩想知道,那他就说给他听,他从过去的回忆中挑挑拣拣,简单地说了说当时初中发生的事。 相爱是很难的,努力爱一个根本不爱的人,真的很难做到,这是他从父母身上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他以前一直认为世界上很难有长久的喜欢与爱,也很难有纯粹的喜欢与爱。 直到自己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温栩认真地听完后做出严肃到位的评价,“他根本不配喜欢你。” 顾延青停住脚步,抿唇失笑,他忍不住为温栩这样孩子气的语言弯了弯嘴角,“为什么?”他有点好笑地问。 “因为喜欢一个人,不会舍得去诋毁他。” 拿顾延青原生家庭的事背地里戳他脊梁骨,齐迁可没少干这种事。 顾延青沉默,心却软得一塌糊涂,脚步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他紧紧地牵着温栩的手,开门进了别墅。 温栩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被他抵在墙面上,玄关处的感应暖光灯亮了一下,温栩看清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的眼睛狭长,眼皮单薄,微微眯起,灯亮起来的那刻,他几乎看到了他眼中熠熠的欲火。 “还有呢。”顾延青哑声问。 温栩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不配喜欢我,那你呢,”顾延青抬手,轻轻掐着他的下巴问,“你喜欢我吗。” 温栩安静地默了一秒,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回答:“喜欢……” 话音刚落,柔软温凉的唇瓣便被迫不及待的潮热的吻攫取,顾延青有点太着急了,温栩差点忘记要张嘴。这是顾延青教给他的。顾延青搂他搂得很紧,吻得很深,他一手搂着温栩的腰,另一只手半捧着他的脸。温栩的脸很小,顾延青一只手几乎可以覆盖住。 温栩的外套已经被他脱掉,丢到一边,他的手掌顺着他的后脖颈、蝴蝶骨、脊柱,滑进他的短袖下摆,摩挲着他光滑细腻的肌肤。 微微分开时,温栩才得以喘息,他抵着顾延青的肩膀道:“……去楼上,去房间里。”他的唇舌他的激吻几乎要把温栩的嗓音烫得喑哑黏糊。 顾延青蹙眉,没什么耐心地抱着他退后了两步,温栩被他弄的腿软,边被他吻着边跟着他的步伐往后慢慢退到楼梯间的位置,光线很暗,他只能勉强看清顾延青的脸,他根本看不到路,只是踉跄了一步,胳膊却一挥,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不明物体。 不明物体摇晃着,一声巨响落下,两人皆是一顿,从暧昧迷糊的氛围中彻底清醒。 顾延青搂着他,开了灯,温栩在光亮中缓缓睁开眼,想起,好像,是摆放在楼梯口的古董花瓶。一低头,果不其然,那只漂亮的、花纹丰富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青花瓷花瓶残忍的乱七八糟的碎了一地。 温栩呼吸一滞,顾延青见他还是愣愣的,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以为他被刚才那声巨响吓到了,他拍拍温栩的肩膀,温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温栩像只被吓懵的呆呆兔子,停止了思考,连眨眼都忘了,他蹲下身去察看花瓶的“伤势”,实在惨不忍睹。他没忍住,小小声问顾延青:“这……是不是很贵啊。” 顾延青倚在一边,静静欣赏着温栩的侧脸和后脑勺,他的唇瓣还沾染着水渍,泛着水光,被他无意识地舔干净。 顾延青悠然自得的模样,就像摔碎的不是他家花瓶。 他看出来温栩的心思,存心想逗逗他,语调稍微严肃了点,听起来不是那么的不正经,他沉声道:“嗯,是很贵。” 顾延青说的“很贵”那肯定是真的很贵了。 “我……”温栩局促起来。 顾延青忍住笑意,低声问他:“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呀。” 温栩脑袋一片空白,像个做错了事的无措又无助的乖小孩,他下意识想去捡花瓶碎片。看到那一地尖锐锋利的碎片边缘,顾延青脸色猛的一变,弯下腰,攥紧他的手腕,拉他起身,厉声道:“你做什么?被划伤了怎么办。”那可比打碎花瓶严重多了。 被他这么严厉地一说,温栩耷拉的眼皮轻颤了两下,他抬了抬眸,揪着衣角,有些不安地看向顾延青,诚恳地哑声解释:“……我刚才,看不见路,不小心就打碎了……对不起,对不起。” 温栩喉结微微滚动着,紧张地看着他,然后又忐忑地道了一次歉。 至今他身上还留有一些浅淡的伤疤,是小时候做错事被沈秋用衣架或者其他东西所致的。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做错了什么事,但那种感觉已经成为留在心底的阴影,如今设身处地的回想起来依旧怵目惊心。 顾延青哑然,叹了口气,温栩真的被他唬住了,是他不好,把人给逗过头了。顾延青抬手,轻轻拥住他,柔声安抚道:“一个花瓶而已,不用自责,又不是你的错。是我刚才非要亲你的。” “我刚才跟你闹着玩的,其实根本不贵。花瓶对我来说又不重要。”顾延青拍拍他的脊背,安抚道。 看他还是那副模样,顾延青就低头,亲了亲他。 温栩这才有了点反应,他的眉头皱得很深,犹豫了一下,才勉强低声道:“可是,可是我还是做错了事。” “打碎一个花瓶,也叫做错事?”顾延青蹙眉,“为什么总是这么急于认错。” “既然已经碎了,把它处理了就好,以后,可以不用跟我道歉,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温栩抬眸看他,眼神中带有认真和奇怪,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做错事可以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受到惩罚。 顾延青捧着他的脸,让他无法躲开他的目光,他带着点笑意道:“如果真的想补偿,就多亲我两下。” 第44章 一直到睡前,温栩还对打碎花瓶的事心存芥蒂,接吻的时候也有些犹豫和不安,顾延青就只好更深地吻他,吻到让他不再能想起这件事。顾延青感到很深的后悔和无奈,早知道就不把人逗那么很,不,更值得后悔的是他根本不应该把花瓶摆放在那里。 顾延青想让他别再管花瓶了,请管管他好吗?难道一个死物在温栩心里比他还重要? 温栩歪着脑袋,不太明白地睁圆眼睛看他,他轻声问:“……管你什么?”顾延青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但他的眼神和语气依旧令人分不清是说谎还是真诚,顾延青差点要被他骗过去。 他忽闪微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室内使他更加心痒难耐,顾延青失笑,不管温栩是装的,还是真的他都逃脱不掉,他低声道:“你说呢。” 温栩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顾延青紧紧抓住他的手,摁在他自己的胸膛上,他手掌的温度和胸膛的微微起伏令温栩轻轻一颤,他的力度不重,但也足够令他无法挣脱。他引着他的手,不断向下摸索。 胸肌、腹肌、小腹。 温栩很紧张地在某处炙热的温度上暂停下来,指尖发着颤,微微冒着细汗。顾延青不肯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他,他把人从床上抱起来,面对面跨坐到自己腿上,顾延青细密地亲吻落到他的眼皮、鼻尖、耳垂,他温柔地说:“它很想要你,你帮帮它,好不好。” 顾延青很清楚地感受到他上升的体温,和无措的扑闪着的长睫毛,“……好。”他听见温栩的声音:“……怎么帮?”温栩的神色迷茫和无措起来,好像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总是很擅长用他纯真漂亮的脸说一些谎话。 在这方面,顾延青永远像老师,而他是最难调教、悟性最差的学生。 他的语调和嗓音有一瞬间的单纯和稚嫩,让顾延青下意识为自己的引诱而忏悔。 顾延青只觉得心火烧得他难耐,燎得他难以入眠,他偏要温栩也尝尝这种滋味。他闭了闭眼,哑声说,“我教你。” 温栩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在某种巨大且烧人的火炉中,潮热得他头昏脑涨,但却因为某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与新鲜感而感到欲仙欲死,身处云端飘飘然。他已经分不清这是顾延青给他的惩罚,还是奖励。 即使他已经感受手腕和大腿都很酸软,失去四分之三的力气,但顾延青依旧不太愿意放过他,他的拷问从始至终没有停下来过。 他问了几个人名,包括但不限于周洲、段洛、林灼等,他让温栩好好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如果温栩的回答让他感到不满意,就会受到令他焦灼万分的“折磨”。这样几次折腾下来,温栩完全不敢马虎。 “喜欢他,还是喜欢我?”顾延青喘息着,低声逼问。 “有多喜欢我。” 好学生温栩立刻回答:“喜欢你,喜欢你,唔,”温栩抬手搂紧了顾延青的肩颈,脑袋抵到他的肩窝处,嗓音染上哭腔,哽咽着,努力想出让顾延青满意的答案,“只喜欢你,不喜欢他们。” “特别、特别喜欢你。” 又乖又甜,顾延青这才勉强满意,“他们好,还是我对你好?” 这个问题温栩回答得很从善如流,他抬头,凑到顾延青的嘴边甜蜜又讨好地吻了吻他,又捧着他的脸庞,小猫似的舔了舔他的唇瓣,“你好,你最好了。”顾延青是对他最好最好的人。 最后结束时,温栩感觉自己已经倦怠到快睁不开眼,累得昏昏欲睡,体力不支地倒在顾延青怀中。顾延青却看似才勉强餍足,他体谅着温栩,把人搂在怀里,贴心地细腻地揉了揉他的手心和腿根,大手给他按摩着。 两人浑身出了层热热的细汗,难受得紧,顾延青就抱着温栩去浴室给他们冲了个温水澡,换了衣服才重新回到床上。 温栩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真的很困很累,脑袋一沾枕头,就迷瞪瞪地睡了过去。顾延青搂着他给他拍了拍脊背和肩膀,想让他睡得更舒心些。 但温栩却一直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地睡了大约一小时,他被手机的提示音惊醒。 温栩睁开眼,摸索到手机察看信息,原来已经过了零点,今天是六月的第一天,也是他的生日。屏幕上是手机里的一些软件发送给他的生日祝福,也有一些发送的是儿童节的节日广告。 温栩很少刻意去记起自己的生日,是六一儿童节,也是妈妈的祭日。 去年生日那天,好像还历历在目,原来一年时间过去得这么快。 温栩静默了会,盯着短信想得入神。直到身后传来顾延青的呼吸感才将他彻底唤醒。他睡得沉,身上很热,从背后搂得他很紧,脑袋抵在温栩的肩颈处,汲取着他身上温香的气息与温度。 温栩把所有的短信都删掉,假装没有收到过。 清晨温栩率先醒过来了,迷迷瞪瞪地望着天花板,缓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他侧过身去看顾延青,他貌似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温栩趴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一会,用目光悄悄描摹他的五官,浓墨的眉眼、挺翘的鼻梁、单薄的唇瓣,精致却不女气,十分英俊。 他收回目光,刚要起身,却被刚睁开眼的顾延青一把搂住腰身,牢牢地塞进自己怀中。温栩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被他搂得动弹不得,头顶传来他微哑磁性的嗓音:“去哪。” “做早餐。” “不许去,我都订好了。”顾延青强硬地说。 温栩没有阻止他将手掌伸进自己的睡衣里摩挲。睡衣?温栩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顾延青的一件黑t恤,难怪宽松许多。 “那好吧。”温栩就乖乖地躺好了,“你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在你看向我的时候,你注视的眼神,让我很难不清醒。” “为什么偷偷看我。”顾延青表情正经得令人心虚,说得义正辞严。 察觉到顾延青微眯起、危险性、饶有趣味的眼神,里面仿佛有某种正迅速燃烧起来的火种。温栩耳垂微红,脑海里自动播放昨晚的视频画面,他下意识想逃,但腰身却被他桎梏得很紧。手掌的温度隔着布料也依旧让他感觉很烫。 温栩不自觉地就投降了,他小小声说:“因为我想看你,”他仰头凑过去,给了他一个早安吻,“因为……你好看。” 顾延青笑笑,也学着他的样子亲了他一下,他第一次觉得如果长得好看能讨温栩欢心,那这张脸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喜欢看的话,就一直待在我身边看,好不好。” 温栩心甘情愿道:“好。” 直到顾延青提起昨晚,温栩才发觉手腕和腿根都有点酸痛,他犹豫了一下,道:“……还好?” “还好?还好的话,我们就再做一遍昨晚的事。”温栩闻言,就想改口,但顾延青说得话实在不容置喙。他刚想反驳,便被堵上嘴。 他就只好乖乖挨着,在床上、在浴室,在他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身后的顾延青突然抱着他说:“儿童节快乐。” 温栩喘息着道:“现在说这个,有点不合时宜吧。” 顾延青体谅着他,就放慢了速度,回应着他的话,问他为什么不合时宜。 温栩小小声地抱怨似地道:“因为我们现在做的事,一点也不‘儿童’啊。” 顾延青觉得他简直可爱到发疯,就没忍住笑出声。 “我们什么时候做,都合时宜。”他亲了亲他,低声说。 温栩不太相信他的鬼话,扭过头,不理他了。顾延青就很没办法地哄着道:“下午,接你放学后,就带你去做一些合时宜的事。” 第45章 原来顾延青说的合时宜的事就是带他去儿童乐园,这处儿童乐园就在顾延青曾经就读的那所小学附近。顾延青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去,边走边说:“以前放学不想回家,就偷偷躲着司机一个人到这里来玩。想玩多久都可以,也没人管。” 温栩想起顾延青的家,偌大的别墅连一张全家福都没有,除了顾延青的照片以外没有看见过其他人的。他也从来没听顾延青提过他父母的事。顾延青不提,温栩就不会冒昧地去打听,怕勾起他不太美好的回忆,尤其是今天。他想,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再询问的时候顾延青会告诉他。 “不过初中之后就很少来过了。” 见温栩突然沉默,顾延青晃了晃他的手,问他在想什么。 温栩默了一秒,“我在想,其实我们还挺像的。”温栩歪歪脑袋看他,眉梢微挑,“我以前放学也不想回家,就只好天天去钻麻将馆。” “麻将馆?”顾延青的表情略微有一点疑惑,他从来没听过和去过这种地方,“去那里?” “对啊,打牌或者是打麻将,赢个几局,一周的生活费就赚到了。”温栩语调愉悦,带着笑意。沈秋嫁进来之后,他们家的财政大权都是交由她管理。初中的时候,沈秋只愿意拨给他一笔学费,所以小学和初中的生活费几乎都是在棋牌室麻将馆里赢来的。 “不过,不能经常去同一个地方,因为赢太多次,他们会认为我出老千,然后把我赶出去。”现在想想哪里是怀疑他出老千,只不过是嫉妒他一小孩儿赢得太多,故意欺负他罢了。真是有点狼狈、心酸得可笑。 温栩回想以前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他偏头去看顾延青的表情,他原本说这些事的用意就是想博顾延青一笑,逗他开心。可他却没有笑,表情冷硬甚至是严肃,温栩渐渐收起笑容,他有点疑惑,不好笑吗难道。 顾延青紧紧拉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他说,“现在可以不用去那种地方赢生活费了。以后也不会了。” 温栩微微一怔,久久说不出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带喜欢的人故地重游,原本只是想温故一下童年回忆,但今天来这里的人比顾延青预料得要多得多,可以说是人满为患。随地都是带自己孩子来玩乐的父母。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几乎可以说是大变样。带温栩玩了几个游戏设施后,顾延青看了眼时间,感觉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带温栩回去了。 温栩右手抱着顾延青给他夹的娃娃,一只白白嫩嫩的大只兔子,有温栩半个身子那么长。温栩左右环顾,“到初中放学时间了,人变得更多了,我们要走吗?” 突然间,温栩顿住,他的目光被人群中一对卖氦气球的老夫妻所吸引。两人的年龄颇大,看上去有七十左右,老婆婆坐在轮椅上,被老爷爷推着前进,两人在人群很是瞩目。 氦气球各式各样种类丰富,大多数是可爱的动物的形状。这些气球都被牢牢地稳稳地拴在老婆婆所坐的轮椅两侧。今天在儿童乐园买氦气球很是受欢迎,不一会儿,气球就已经卖掉了大半。 这是一段上坡路,老爷爷推着老婆婆的轮椅略显费劲,温栩刚想上前帮忙,却听到身旁传来撞击声。 他立刻转头去察看顾延青的状况,再一低头,一名小女孩,刚刚不小心撞到顾延青,一下跌坐在地。温栩弯腰扶她起来,不太好意思地温声询问:“对不起,小朋友,他没看见,你还好吗,摔疼你了吗?” 看到她的校服和身形顾延青只觉得熟悉,等她抬起头,看到脸的那一刻,顾延青微微顿住。 温栩看她的脸觉得很是眼熟,他转头去看顾延青的表情,原来是认识的吗? 小女孩看清顾延青的脸,转转眼珠,故意摆出不太好惹的表情,看上去她是想让自己凶一些,但一开口声音立刻破功,甜腻的嗓音道:“……我不好!”她抬起手拽着顾延青的衣角,生怕他走了似的。 顾延青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倒不是装出来的,淡漠地垂眸,睨着他腿边的小人问:“你想做什么。” 温栩这才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她很眼熟,她和床头柜上顾延青小时候的那张照片很像。他们现在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大版和小版的区别。 小女孩发现另一位哥哥似乎更好说话些,就开始拽着温栩的衣角不放,直到带她走进儿童乐园里的一家快餐店,才肯松手。顾延青挤到两人中间,将温栩拉到自己身后,他看穿了女孩的意图,直接问她想吃什么。 三人站在点餐区附近,小女孩点了点下巴,认真地浏览巨大的招牌,努努嘴,指使顾延青:“我要送洋娃娃的套餐。” 顾延青抬眸,快餐店几乎都是炸鸡汉堡意面披萨一类的,他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妈妈允许你吃?” 小女孩晃晃脑袋,甜甜地道:“当然不允许啊,但我就是想吃,所以才让你请我。” 顾延青瞥了她一眼,认命地去付钱。 温栩带她找到一处空位坐下,温柔询问道:“你妈妈呢?怎么一个人。” 小女孩乖乖回道:“她今天要上班,她很忙的,本来说好今天要来接我的。但她只让司机来了,我不想跟他回去,就偷偷跑来这里喽。” 温栩腹诽,不止跟顾延青长的像,脾气和行为也是毫无二致。 “是吗,”顾延青迈着长腿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恶劣地低声威胁:“等她过来我就告诉她,你这么不听话。” 小女孩皱起眉,控诉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才不会听你的话呢。” 一听这话,温栩就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立刻转移话题,“那,小朋友你叫什么呢?” 小女孩道:“我叫,童知乐。” 听到这个名字,顾延青有一瞬间的恍惚,知乐知乐,知足常乐。 童知乐愉悦地晃晃脑袋,“是我妈妈给我取得哦。” 无需多想,顾延青也能从她的名字听出,她妈妈现在一定过得无比幸福。 从问名字开始顾延青就没有再说过话了。上完儿童套餐后,她又开始提要求,“我还要吃一个冰淇淋!” 顾延青:“……” 顾延青刚要起身,却被温栩拉住,他眨眨眼,笑道:“我去吧。你留下来陪她。”看到顾延青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温栩就在餐桌下悄悄牵住他的手,轻轻晃晃,哄着道:“那请问这位小朋友,和这位大朋友,想要什么口味的冰淇淋呢。” 童知乐:“草莓!” “好。”温栩笑眯眯地看向顾延青,“那你呢。” 顾延青挑了下眉,“我也有份?” 温栩看着他,悄声说:“那是当然啦。” 看着他盈着一汪水似的眼睛,顾延青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忍住没有去亲他,“香草。”他回道。 温栩买了那对老夫妻最后的两只氦气球,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早点卖完就可以让他们早点回家。回到快餐店时,温栩发现原本的餐桌边多了两个人,一位风姿卓越的优雅中年女人,身旁站着她的司机。 应该是童知乐的妈妈。 顾延青已经想不起来他们上次这样近距离地目视对方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有十多年了吧。从他们离婚后,顾延青每次想去看她,也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看。 展曼文将童知乐拉到自己身边,目光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像在看陌生人。 展曼文没见过长大之后的他,顾延青抱有侥幸心理地想,会不会根本没认出他来。 展曼文蹲下身,平视她,用温柔但严肃的语调对童知乐道:“乐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知道妈妈找了你多久吗。” 童知乐瘪嘴,“我知道错了妈妈,我就想来玩一会嘛。” 展曼文摸摸她的额头,无奈教育她:“下次去哪,要告诉妈妈知道吗。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妈妈会很担心你的。” 童知乐亲了展曼文的脸颊一下,高兴地给她分享今天的事:“不会很危险呀,这不是有哥哥在吗。” 听到“哥哥”两个字,展曼文与顾延青的心情顿时有了惊涛骇浪的变化。顾延青心中一惊,肠胃甚至开始抽搐,疼到令他屏住呼吸,不太敢继续听下去。 展曼文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她拉着童知乐的手臂,语气沉重:“哥哥?你知道他是谁吗?就喊哥哥。” 童知乐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继续童言无忌地道:“我见过他很多次啊,哥哥就是哥哥呀。” 展曼文呼吸一滞,她闭了闭眼,站起身,眼神与刚才看向童知乐的是翻天覆地的区别。是那样犀利的、一切都彻底明了的、充满疏离感的眼神。这样残忍的眼神让顾延青感觉,原来她真的当她这个儿子从来没出生过。 展曼文将童知乐怀中套餐里的洋娃娃丢到餐桌上,她直视顾延青,语调冷淡从容不迫地道:“我不知道你见过她多少次,也不知道你到底跟她说过些什么,但是,今天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以后不会再看见你出现在她身边。能做到吗?” 接触顾延青等于接近她从前糟糕透顶、不完美、不幸福的人生。 此话一出,顾延青顿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多坏的人,或者是人贩子,正在被他诱拐的儿童的亲生母亲警告。不过现实比电影更有戏剧性的是,这位母亲也同样是他的母亲。 他在这世界上已经失去母亲很久了。 没有等到顾延青的回答,展曼文就拉着童知乐的手,带着司机离开了。 顾延青坐回座位上,垂头枯坐着,宛若经历了一场凌迟。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顾延青抬起头,入目的是两只氦气球,一只猫,一只狗,和摆放在他面前的两杯冰淇淋球。再是温栩。 温栩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就安静地牵住他的左手,温柔道:“吃完香草冰淇淋,心情会好一点吗?” 顾延青垂眸,盯着冰淇淋球上浇的巧克力酱,扯了扯嘴角,他想:“……可能会吧。” 顾延青感觉自己好像变回小学生,回到了以前上小学的时候,他不想回家,就只好坐在儿童乐园的滑滑梯上,什么都不做,无聊地吃完一整支冰淇淋,打发时间。 小学生的他,也会想,说不定吃完冰淇淋,就会好一点。 但是冰淇淋是没有魔法的。 第46章 冰淇淋没有魔法,但是温栩可能会有。 吃完冰淇淋后,顾延青与温栩回到车里,温栩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他们接了一个亲密无间的融化了草莓和香草味道的湿吻。奇迹般的,接完吻后,顾延青的心情真的好上许多。 接完吻后,顾延青抱着他没动,也没放开,脸颊埋在他的肩窝处,汲取着他身上温热的清香与体温。这使他安宁许多,也让他彻底平静下来。比镇定剂还好用的效果。 温栩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肩膀以及背部,“现在有好一点吗?”他轻柔的语气跟温柔的亲吻同样具有魅力,会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与泪意。 顾延青差点被他蛊惑,犹豫了一下,他决定不在温栩面前表露得过于矫情,和流露负面情绪。“我很好。”他抬起头说。 温栩看上去不太相信,略微笑了笑,抬手轻轻碰了碰顾延青的脸侧,轻声说:“真的吗,有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分享。说出来,或许会好一点呢。” 顾延青握住他的手腕,什么也没说,就垂眸亲了亲他的指尖。 犹豫了半天,他才平静地说:“其实我也没有很在乎。 说谎。温栩平静地看着他,心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作不在乎呢。 顾延青就随意地笑笑,他尽量不把话题说得过于沉重,“反正,”顾延青歪了歪脑袋,不太在意地说,“人家也不在乎我。” “我在乎你,”温栩反握住他的手,他又坚定地重复一遍,“可我会在乎你。” 是不可能不会在乎的,这种痛苦就如同皮肤般的存在,而解除痛苦的过程堪比活生生地脱掉一层皮。 温栩将那一猫一狗拴在别墅外围的木篱笆上,纤细而长的细绳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缠绵。猫脑袋和狗脑袋会因为风的力量而靠近,脸对脸贴在一起,好像在接吻。 走到别墅门口,顾延青突然牵住他的手,温栩恍恍惚惚意识到什么,但又不太敢确定。面部解锁成功,开门。灯亮起来的那刻,温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听见顾延青低声道:“生日快乐,温栩。” 蜡烛、白玫瑰、红酒、晚餐、生日蛋糕。 或许这对顾延青来说算是从奢入俭了,这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仪式。但对一个从来不过生日的人来说——温栩感觉今天好像把他下辈子要过的生日都透支得一干二净。 温栩的眼睛亮了亮,脑海一时想说的话太多了,堆积在一起让他挑不出来一句,温栩只得怔怔地看着,内心五味杂陈,不是很能反应过来的表情。半晌,他才喃喃道:“……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顾延青对他眨了下眼,“想知道的人,自然有办法。” “顾延青,”温栩突然很认真地喊他的名字,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过生日了。” 顾延青顿了一下,说,“我知道。” 妈妈去世之后,就没有人会给他过生日。一开始他决定不再过生日的原因是,不想再回忆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再后来他自己也会慢慢地刻意忘记这一天。每年六月一,他就会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在这一天出生过。 “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过。”顾延青说道。 他的语调那样简单,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个多大、多夸张、多难实现的承诺。 他说得那样轻松,就好像这件事原本就很轻松一样。 温栩耷拉着眼皮,呆呆地盯着长餐桌正中央的鲜艳欲滴的漂亮精致的草莓蛋糕,蛋糕中央用异色的奶油画着他的卡通小像,一旁的巧克力立牌上写着祝福语。 这些年,他参加过很多场同学的生日会,见证过很多个不属于他的蛋糕,但他觉得眼前的蛋糕,是他有生之年见过的所有蛋糕里,最特别的最好看的那个。 他愣了很久,才回道:“好。” 除了妈妈以外,顾延青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会给他过生日的人。 顾延青点上蜡烛,关掉灯,颔首道:“许愿吧。” 还要许愿?温栩差点忘掉这个步骤,他真的很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这使温栩很为难,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许什么愿望。 愿望就一定都会实现吗?他以前许的愿望就从来没有实现过,什么天天开心、家庭和睦、父母健康之类的。 许愿?向谁许愿?谁会帮他实现呢。都是骗人的。 顾延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轻声问,“还没决定好要许什么愿望吗。” 两人坐在餐桌边,温栩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想了一会,蓦然他睁开眼,偏头问顾延青:“真的会很灵吗。” 顾延青被他这样孩子气的话逗得直弯嘴角,但他还是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告诉温栩:“会很灵的。”他想这也不算是骗人,大不了之后再套出温栩的愿望是什么,帮他实现好了,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温栩就相信了他的话,虔诚地闭上眼,开始许愿。 万事顺利、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他都不需要。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的话——“那就希望,顾延青以后不要再受伤,要一直幸福、平安、健康。” 温栩在心里默默地道。 许完愿他睁开眼,看向顾延青,顾延青也这样看向他,他抬起手,微微扣住温栩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的小寿星,突然,他像是临时想到了一个坏主意,忍不住露出笑意。“别动。”他半威胁地对温栩道。 温栩就乖乖地不动了,双手放置到膝盖上,任他发落。 他这样听他的话,只会让他更加恶意大发。顾延青在蛋糕边缘处抹了一点奶油在指尖上,温栩有股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顾延青就将一些五颜六色的奶油抹在了他的脸颊、唇瓣、鼻尖、额头、脖颈等处。 他不断地画着圆圈、爱心。温栩半阖着眼,略微紧张地感受着他温热的指尖带着微凉的奶油在他的皮肤上轻轻滑动。 粉蓝的、鲜红的、白嫩的,像是要把温栩也装饰成小蛋糕。 顾延青玩够了,结束后就轻扣着他的下巴,轻轻晃动他的脑袋,满足地左右看着自己的作品,忍俊不禁道:“小寿星变成小花猫了。” 温栩眨了眨眼,羞赧地目光躲开了顾延青的视线,耳垂泛着红,他听见顾延青低声说:“小蛋糕怎么变成人了呀。” 顾延青不再逗他了,从那一捧白玫瑰的中央拿出一只纯白色的首饰盒,首饰盒被打开,是一只制作精巧的耳钉,银饰被制成不规则的藤蔓状,包围住一颗爱心形状的红宝石。 璀璨又耀眼,像他的眼睛。 顾延青望着他惊喜、不知所措又一无所知的神色,笑了笑,对温栩说:“喜欢吗?你的生日礼物。我给你戴上。” 温栩点点头,真挚地说:“喜欢。” 顾延青只是笑,避开他的眼神,俯身凑近他,轻轻捏住他微红的耳垂,给他戴上,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他的模样。“定制款,让人做了好久呢。所以,你一定要每天都戴着。”他声音和呼吸都是轻柔的,呼出的气息令他发痒,温栩不得已缩了缩脖颈,“好。” “戴好了。”他说。 在顾延青起身时,温栩抬手主动勾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真挚地说,“谢谢顾延青。”说完,他亲了顾延青一下,由于距离过近,他脸上的奶油还蹭到了顾延青的脸上。 被他这样看着,话又说得令他心痒痒的。顾延青的喉结滚动了下,与他对视,他抬手扣住温栩的后脑勺,眉梢微挑,“想谢我吗,”他又说,“我是这么教你的?” 顾延青扣紧了他的后脑勺,轻轻吮吻着他的嘴唇,舌尖探入微启的唇缝里。温栩从善如流地闭上眼,搂紧他的脖颈,一副任顾延青如何的模样。顾延青就搂紧了他的腰,吻得更深。 被这样温柔地撩拨、逗弄,再迟钝的人也有了反应。温栩忍不住溢出轻吟喘息,顾延青就变得更加渴望。 被他这样亲密地亲着、舔吻着、吮吸着,他的脸蛋和脖颈上被涂上的奶油几乎被他吃没了大半。 等他吃够了,两人才堪堪分开。温栩的眼眸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透过水雾他看见了顾延青更加炙热晦暗的眼神,烫得令人发软。温栩背后一麻,忍不住想躲开他的视线,但还是顿了顿,他看向了顾延青颧骨处蹭上的奶油,他就微微凑过去,学着顾延青的模样,给他舔了干净。 两人的脸上都有残余的奶油,像两只花脸猫。 认真地打量对方时,都忍不住露出笑意,顾延青给他理了理被自己刚才揉乱的头发。打理好,他才说:“还有最后一样生日礼物。” 温栩微微瞠着眼睛,疑惑又好奇,“还有?” 顾延青直接托着他的臀部,把人抱起来,起身上楼,“带你去看看。”他说。 温栩双腿圈住他的窄腰,下意识搂紧了他。 第47章 顾延青抱着他走到二楼拐角处的琴房,见他停下,闭着眼睛的温栩问道:“可以睁开了吗?”顾延青单手开了门,说道:“再等一会儿。” 温栩就乖乖闭着眼,说,“好。”他能感觉到顾延青带他走进了一间房,还在移动中,又走几步,顾延青就将他稳稳地放下了,“可以睁眼了。” 入目的是……两架钢琴。 琴房崭新又亮堂,里面摆放着两架钢琴,都盖着白布,一架是顾延青的,另一架是温栩母亲的。顾延青已经很久没跟他提过钢琴的事了,温栩差点以为他忘记了。原来是在藏着惊喜。 “修好了?”温栩看向他。 “嗯。”顾延青走上前,掀开白布,打开钢琴盖,他解释道:“因为钢琴比较老旧,所以花费了些功夫。前几天刚修复好,又快到你生日,我就想等到今天再告诉你。” 这架老钢琴要修复的地方很多,修补了某些划伤、擦伤、漆面脱落的部位。为了达到最佳的制音效果,让音色更加清晰和纯净,老旧的键盘盖、脚轮以及踏板等部件都被更换成最崭新的,最后再进行了音色、音准调整以及性能优化。 落地窗外,晚霞似绮梦的织锦,温暖斑斓的余晖透过窗棂,倾泻在黑白相间的钢琴键上,琴键闪烁着迷人、浪漫的光泽。温栩走上前,他想没有一位钢琴家可以抵住这幅画面的诱惑而不去弹奏一曲,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一个键,钢琴发出了清脆、干净的音节。 “你要弹吗?”顾延青温柔地对他说。 温栩就笑了笑,“其实我不会,这架钢琴是我妈妈留下的。她是钢琴老师。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教会我。” 妈妈试图教过他,但他以前并不怎么感兴趣,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让妈妈教会他了。 “你很喜欢弹钢琴么?”温栩问道。 顾延青随意拨动着几个琴键,“其实刚学的时候并不喜欢,我爸妈想让我去学,我就去学了。”当时还以为这样做能让他们关系好一点。 “这几年都没怎么弹过,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拉着他在琴凳上坐下,“你想学吗。”温栩转头看他,眼神中有某种东西闪烁着,“你要教我吗?” “嗯。生日快乐。”顾延青颔首,他先弹了一首自改版本的简单欢快的生日快乐变奏曲试音,找找手感,然后问温栩想要听什么。 温栩的心跳如同被击打的钟鼓般,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顾延青的画面。去年圣诞节,他坐在台下听顾延青弹奏《una mattina》。那时候他们是陌生的,顾延青毫不知情台下有这样的一个人。 半年光阴穿梭而过,现在他坐在了顾延青的身边。 从遥远的触不可及,到现在两颗心脏的距离不到半米。 温栩说了一首曲名。 una mattina。 这首顾延青确实会,他记得自己在很久之前有练习过这首钢琴曲,他说,“好。” 修长有力的指节像跳舞的小人在黑白琴键中舞动、穿梭、跳跃,缓慢而沉重的前调倾泻而出,伴随而至的是顾延青的回忆,他似乎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哪天为什么弹过这首曲子。 曲毕,温栩告诉他,“……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听你弹。” 顾延青眉梢微挑,他只在公共场合弹过一次《una mattina》。“是去年的圣诞音乐节那天吗?”他问道。 温栩点点头,“是。” “好久了,我都不太记得那天了。是蒋音所在的社团组织的音乐活动,我被他拉过去给节目单凑数,”顾延青细细回忆着,“我那天应该没有见过你。” 温栩垂眸失笑,眉眼弯弯,露出一角虎牙,他说,“你肯定没有见到我,那天我主要负责的是后勤,观众席都没有去过。” 顾延青没有问,他在弹钢琴时温栩在做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他,说的话也很意味深长,“那你还记得我。”他突然有点感谢蒋音了。 温栩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延青蓦然做起了时空小警察,不太讲道理地指责他:“既然那么早就见过我,怎么不早点过来认识我。” 温栩想到那晚之后发生的事,笑容滞在脸上,其实他也很想早点认识顾延青。圣诞音乐会到顾延青正式认识他,这漫长的半年里,他也就再见过他一次。还是个下雨天。毕竟顾延青要毕业了,在学校还能遇见他的概率实在太低。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勇气,只是觉得能偶尔见见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不敢奢想要做朋友,要做恋人。 所以他根本不会主动去认识顾延青,那太不温栩了。 温栩眨眨眼,但他还是认真又好奇地问他:“如果我那时候去认识你,你会搭理我吗?” 顾延青也开始认真地思考,顿了顿,他抬手抚了抚温栩的侧脸,目光认真地描摹他的五官,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底。“我觉得,会。”轻柔地吻落在他的嘴角,“一定会。”他这样道。 他第一次见到温栩就已经被他深深吸引住。 无论是半年前的自己,还是一个月前的,他相信只要是温栩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闪过同样的念头——一定要得到他。 他一定要得到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使用什么手段。 温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抬头亲了亲他,突然很用力地搂紧他,很深地拥抱他,脸蛋埋在他的肩窝处。顾延青轻轻拍哄着他的后背,低声问他怎么了。 “除你以外,上次我听到这首曲子,还是我妈妈弹的。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温栩的语调很颤,像在哽咽,听上去带了点哭腔。 顾延青沉默几秒,大手单调地反复做着顺着他的后背的动作,他轻声细语地安抚:“其实阿姨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只是你看不见。” “以后只要你想听,我就给你弹,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温栩感觉自己差不多好了,他才闷闷道:“顾延青,你对我真的很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温栩感觉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了,他变得越来越依赖顾延青。对于温栩来说,这段关系变得很过火了很危险了,这跟他当初设想的完全偏离。 但他不奢求顾延青的爱,只是贪图一点依恋。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第一次差点自杀时,就遇到了顾延青,拯救了他。 从那天起,他决定爱上些什么,试图找到支撑着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他已经找到了。 “是么,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顾延青挑起他的下巴,看向他嘴唇的位置。 温栩就很深地吻住他。 第48章 明明今天是温栩的生日,他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件礼物。 然后被顾延青拆开、享用。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温栩已经被榨干掉最后一丝力气,从浴室洗完澡后,软趴趴地倒在床铺中央,把脸埋进被子里。顾延青边系上睡袍衣带边从浴室走出来,容光焕发,满脸餍足,看到倒在床上的温栩,他上了床,半跪在温栩身边,把软趴趴的一团像摊面饼那样翻了个身。 顾延青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还在装睡的温栩的脸,俯身,低声戏谑道:“要睡了吗,还没吃晚餐呢。有这么累?” 五点多的时候并不饿,两人就把晚餐的事抛在脑后,一顿乱七八糟地折腾之后,才感觉到饥饿,体力在不断流失。 被他这么一说,温栩才想起楼下那顿一口未动的大餐,顿时胃部泛起饥饿感、空虚感。 温栩一睁开眼,顾延青就感觉到他可怜兮兮的,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像被淋湿的小猫,“好饿……”温栩小声道。温栩躺在床铺上,看向天花板,无助地想,他目前的所有力气已经支撑不到他走到楼下了。 顾延青一点都不顾人,平日里温柔的绅士模样半分不见,只剩下强硬的霸道,他说了要歇一歇,实在受不住了。但他还是要继续做,又是用手又是用腿,又延长了一小时,最后温栩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肌肉和关节酸痛连连。 他很难拒绝顾延青的,毕竟是温栩理亏,他自己说的要“报答”。 好不委屈的模样,顾延青心软难耐,俯身凑过去,帮温栩取下他亲手给他戴上的生日礼物——红宝石耳钉,放到床头柜摆放的饰物架上。他把人抱着移了移位置,塞进被窝里盖好,“是我不好。”顾延青居然开始主动承认错误,他任劳任怨地笑道:“那你先休息,我端一些晚餐过来。好不好。” 温栩起了起身,那倒也不必,他倒也没有那么娇气。下一秒就被顾延青一手摁回去,他抵住温栩肩膀的位置,亲了亲他的嘴角,“等我。”他不容拒绝地说。 温栩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好吧。” 顾延青挑了一些温栩爱吃的荤菜与素菜,用微波炉简单地热过后送到房间。他进房间时,温栩已经睡着了,看来实在是累过头了。顾延青将餐盘端到一旁的大理石圆桌上,坐到床畔,抬手理了理温栩略显凌乱的发丝,掖了掖被子,露出他完整的睡颜。安谧又清纯。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光是看着他睡觉,顾延青就莫名感觉到心安不少,所有的心慌与浮躁都被这股宁静抹平。他突然就想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决定。 手机铃声在它响起的第一秒,顾延青就立刻接起,是秘书打来的电话,他已经将温栩在本市二院的病案本整理发送到了顾延青的邮箱,请他查看。 顾延青走到书桌边,打开电脑,查看邮箱。电脑的屏幕光将他的脸庞映得生冷苍白,顾延青的表情逐渐凝固,心脏倏地漏了一拍。 翻动的鼠标在一个字眼上停下来——中度抑郁症。这是去年12月26日的诊断结果,顾延青的目光在日期上停滞了一秒,是圣诞节的后一天。 主诉与现病史:情绪低落、失去兴趣和活动能力,自我价值感低、睡眠障碍、焦虑症状、自残行为,家庭关系不和睦。 随访记录:患者在开始治疗后的一月内复诊,情绪有所好转,睡眠质量也有所改善。但仍存在一些消极的想法和行为习惯。建议继续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并加强生活方式管理。下一次随访将在一个月后进行。 顾延青的眉头皱得很深,继续往下翻阅,温栩的病情几乎没有好转过,半年内,他一共进行过五次检查,病情反反复复,最终在今年四月份确诊为抑郁转中型双相情感障碍。最后一次就诊日期是,上周?时间都对应上了。 一直浏览到最后一页。顾延青从没有表情到失去表情,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心态去面对这样的一份病案本。他默默坐在原地,放空思绪,想了很久很久,去想从前不明白的、疑惑的、怀疑过的、从没有注意到的。 等一切都想明白后,才发觉心脏无比沉重,像铅石坠进茫茫大海,滞后性的难受、心疼,令他几乎难以喘息、胃腹绞痛。 这是一本厚重的罪行书,是社会的罪行,是家庭的罪行。 顾延青想起什么,起身时甚至感到腿脚有些许麻木,他走到床边,轻轻坐下,盯着熟睡的温栩看了一会儿。 他想到了温栩身上的一些浅淡的陈旧伤疤,肩膀、脊背、腿部、手臂,有的像是利器所致,有的像是烟头烫上去的。时间过去太久,伤疤变得不太起眼,长出新的皮肤,但细细一想,这些伤疤看上去,绝大多数都是人为,并非无意。 他掀起被角,温栩的左小臂露出来,顾延青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睡袍衣袖。只是一眼,便被刺痛得收回目光,呼吸一滞,顾延青缓慢地将他的衣袖重新整理好。 那是一道比他身上所有的伤疤都要严重的一道,丑陋霸道地横亘在白洁的左手手腕处。 令人不敢细想当初弄伤它的时候,伤疤的主人该有多疼。 他将那道疤藏得很深,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戴着护腕遮挡,或者长袖。 顾延青更清楚的是,藏得最深也最严重的,是他心里的那道。 如果这时候他主动去问温栩,他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大概率他又会撒谎,又会在他自己编织的完美的谎言下躲着不出来。 又坏又讨厌,又生气又心疼。 温栩悠悠地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顾延青,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小声道:“我怎么真的睡着了呀……”一抬眸就看到了顾延青给他准备的晚餐,“抱歉抱歉,怎么不喊醒我。” 顾延青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有点低哑,“……想让你多睡一会。” 温栩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听到他的话,低头失笑,他很轻松地说:“还好,也不是很困……”只是走了几步,觉得腿很酸软,腿根被布料来回摩挲着,让他感觉有点奇怪,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画面,心中涌上一股羞耻感。 他的脸颊惹上点潮红,弯腰,伸手去端餐盘时,却被顾延青轻轻握住手腕,制止住,“别吃了,已经冷了。”他说。 温栩低头扫了一眼丰盛美味的晚餐,再看看顾延青僵硬的、不太高兴的、略微复杂的表情。“我……”温栩哽住,眼神茫茫然。 他原本想说,是冷的也没关系的,但看到顾延青的脸色后,他不太敢说出口。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顾延青,他冷脸的时候看上去很凶,生人勿近。 温栩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左手,下意识别到身后。温栩看上去有点无措和紧张,他在纠结、分析、焦虑是不是自己的原因惹顾延青不太高兴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牵住顾延青的手,晃了晃,温声说:“我刚才可能是睡太熟了,下次你直接喊醒我就行。你是不是也没吃晚餐,饿不饿?” 顾延青垂眸,定定地看着他,看他乖乖地拉着自己的手站在自己身边,睁着眼睛悄悄观察自己有没有生气的模样,令人心软又心疼。顾延青不再迟疑,牵着他的手,将人拥进怀中。 顾延青垂着脑袋,脸颊贴到他温热的脖颈处,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与淡香,温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任由他抱着。顾延青搂着他,突然说:“我没生气。也不饿。”呼出的气息弄得他脖颈痒痒的,温栩就笑眯眯地点点头,温柔说:“好,我知道了。” 顾延青弯腰,托起他的背部和臀部,抱着人下楼吃晚餐。连穿鞋的机会都没给。 温栩吃完药后,先上了床,浏览了一小时的论文,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顾延青处理完工作后才进了房间。温栩总觉得他今晚心情不是很好,难道是工作上的原因吗?他处理工作的时候总是很忙。温栩猜测不到原因,脑海里乱糟糟的。 等顾延青躺到他身边的时候,脑海里又瞬间恢复平静,一片空白。 背后贴上热源,温栩还没睁眼,背后的人就笑着说:“还没睡?” 温栩睁眼的时候就已经露出笑意了,他转过身,低声问顾延青:“你是怎么发现我没睡的。” “睫毛一直在动。”顾延青俯身,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说。 温栩眨着眼睛看着他。 顾延青抬眸看了眼时间,快到12点半了,“还不睡吗?很晚了。”他将手掌轻轻贴在温栩的脸侧,要碰不碰的,温栩就如他所愿地蹭了几下他的手,“在等你嘛。还不是特别困,之前睡过一小时。” 温栩虽然嘴上说着不困,但是被顾延青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后背的时候,他就很快地有了睡意。 临睡之前,他在想,顾延青是不是会什么使人快速睡眠的魔法。 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困了。 他预备是没有那么快进入睡眠的,因为他看到了顾延青的欲言又止,他总觉他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延青看见他睡得安心的脸庞,握着他的左手手腕,亲了几下,也沉沉得睡了过去。 第49章 温栩被湿热的气息弄得脖颈又麻又痒,悠悠睁眼后,入目的是顾延青清隽冷淡的近在咫尺的脸庞,腰肢被他的一只手桎梏得有点紧,温栩眨了眨眼睛,垂眸看他。 他觉得有点太勒人,不太舒服,才动了一下,顾延青就醒了过来,他睡眠比较浅,眼眸微微眯起一条缝,看了眼温栩,然后胡乱地亲了亲他裸露的肩颈,把人重新搂进怀里,盖好被子。 他搂人的方式和力度很霸道,不容温栩挣脱半分。 “不想睡了吗。”顾延青很无赖地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沉沉说着礼貌的疑问句,手上却没有一点想要松开的意思。 温栩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有时候早上醒过来时睡袍是散乱的,分明睡之前睡袍衣带是规整地系好的。更过分的是,有几次醒来他发现睡袍领口,还会莫名其妙地挂在自己的臂弯处。他还以为是自己睡姿的问题,原来是某人在他睡着时,悄悄地“动手动脚”。 温栩当然不会跟顾延青计较,就无奈地笑笑,抬了抬手,抚了抚顾延青鬓角、侧脸的部位,“还不起来么。” 顾延青沉默地搂住他,他看起来并不想起床,耍无赖似的半压在温栩身上,一动不动。顾延青这人很奇怪,有时候很容易生气,又很容易不费余力地被哄好,简直是小孩子脾气。 温栩要上课,顾延青要上班。很无奈,都属于是不能赖床的人。 “好。”顾延青回答得很是勉强,他又摁着温栩的肩膀,亲了他好几下,才把人松开,让温栩去浴室洗漱。 吃早餐的时候,温栩尝了几口细腻清甜的美龄粥,糯米软糯,山药绵密,他品出不太寻常的味道,就问顾延青:“这和昨晚做晚餐的是同一个人?”顾延青坐在他的对面,点了下头,就说,是。 温栩想了想,“不太像从餐厅里订的,你请了阿姨吗?” 是在温栩生日之前的决定。他原本是打算亲自下厨烧一桌菜庆祝温栩的生日,但顾延青尝试几次后,发现以自己现在的厨力想要做出顶级大厨的感觉,还是太艰难、太稚嫩。拔苗助长几天后,遂放弃。就特地请了人回来给温栩做生日晚宴。 昨晚他发现温栩很喜欢那顿晚餐,很对他的胃口,他便预付了阿姨一个月的工资,让人留下来做常驻工。 温栩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微微一哽。顾延青见他面露疑惑的表情,就解释道:“你放学回来还要亲自做晚餐,不是很辛苦?我有的时候也比较忙,不是天天都能陪你。请了阿姨,你一回来,就可以直接吃晚餐了。不是很好么。” 确实不太对劲。猛地一听,温栩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他金屋藏娇的某个小蜜。这也太奇怪了。也不怪蒋音总是用异样的目光注视他们。 按理来说,他现在就已经可以离开顾延青的别墅。经过他的“照顾”,顾延青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洗澡、提重物都已经没有问题,他不再需要温栩。这段时间恍恍惚惚地过着,两人都快忘记,温栩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白嫩俊秀的面目渐渐爬上一抹羞耻之色,耳垂泛着红,温栩心虚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碗内香甜美味的粥,有点抬不起头来。他在心中哀叹道,温栩你可真是会照顾人,都照顾到人床上去了。 温栩平复好心情,冷静思索,原本的他是肯定会礼貌婉拒请阿姨的提议,但转念一想,顾延青常常会因工作忙碌而顾不上健康饮食,他肯定是需要一个人留下照顾他的一日三餐的,便没拒绝阿姨留下来。 他总是要离开的,总不能在这儿待一辈子吧。 上车前,温栩在房间给顾延青打领带,其实这是温栩第一次给他打领带,并不是很熟练,手指生涩又小心地缠绕、盘弄着领带,指尖偶尔会很不小心地轻轻触碰到顾延青的喉结。温栩表情就稍微严肃、稳重了点,做了收尾,退后一步,调整了一下领带的位置,对顾延青道:“好了。” 顾延青看向镜中西装革履的自己,再看向身旁盯着他看的温栩,没忍住低头亲了他一下,似乎他预判到了温栩要躲避的动作,就将人抵在镜面上,轻轻扣住他的下巴,重重地亲吻他的唇瓣。 温栩口齿不清地无奈发出几个音节:“要,唔,要迟到了。” 顾延青的无名指无意摸到了一个部位,他抬起头,手掌使力偏了偏温栩的脑袋,垂眸看到他空落落的耳垂,“耳钉呢?”他低声问,“怎么没戴。” 温栩的表情看上去恍恍惚惚的,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顾延青昨晚特地叮嘱过他,每天都要戴,是每天。顾延青拍拍他腰窝的位置,“拿来,我给你戴上。”他的语调微沉,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的意思。 温栩就很听话地拿过来了。 顾延青很满意地给他戴上,满脸写着“这还差不多”,他捧着温栩的脸,深深注视,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和你很般配,很美。” 早晨到舒大两人分开,一直到下午再次见面,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顾延青和温栩都很忙,白天能闲聊的机会很少。顾延青开会前发的消息,可能要等到温栩上完一节课后才能得到回复。 到中午两个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给对方拍照,报备午餐。 就算是一起吃过午餐了。 顾延青总觉得日子过得很奇怪,以前很痛苦的时候,总觉得生活是0.5倍速,现在好不容易尝到甜头,觉得生活总算没有那么难捱,却又过上2倍速的人生。幸福好像总是一眨眼就从指缝偷溜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想见温栩,一天一天的,好像总是很快就过完了。 下午温栩放学后,他还要听讲座和做实验,便把原来接他放学的时间推迟了一小时。顾延青在这座城市兜兜转转,路过温栩的中学、小学,最终来到温栩曾经居住过的小区,他的爸爸、后妈、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一家人都住在这里。狭小而拥挤。顾延青不太满意。 顾延青将车停下,打量着这栋并不算高档的老小区,没有特色的建筑风格,普通算不上别致的景观。他第一眼就不喜欢这儿,但这却是温栩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顾延青蹙眉,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份病案本上的文字,他顿时觉得胸闷,不太舒服地落下车窗通风。 不远处的一家三口,用完晚餐后,正手牵手一起在街边散步,长街的尽头是落日,余晖将三人的背影紧紧收拢,顾延青久久地凝望着他们的背影。 了解到他的过去后,他就很难对这个地方产生好感。 包括他的家人。 是他们在温栩走向病魔的路上推波助澜。 顾延青责怪了一圈人,最终还是最责怪自己,没有早点遇见他。 顾延青很想立刻就把温栩从他们身边夺走,再藏起来,最好只给自己一个人看。但理智告诉他,要慢慢来,不可急功近利。首先得让温栩对他产生依赖感。顾延青其实并不是个完全有自信的人,但他会装,假装自己很有信心。就好像真的有了。 温栩在绝大多数选择、问题面前,都很理智,他不是一个会指望他的家人给他带来爱的人,那他会选择相信顾延青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会带给他爱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很难回答,也很难证明,顾延青不想轻易地做出保证,他决定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回复他。 启动车后,顾延青点开手机某个软件,微型追踪器监测目标的位置并没有发生变化。温栩还在舒大。顾延青便调头,朝舒大的方位行驶。 在和温栩早早约定好的北校门口停车场附近行驶、靠近,不到五十米时,顾延青发现,温栩身旁已经停有一辆车,距离太远,看不清温栩的表情,只见他微微俯身对主驾驶座的车主人说了几句什么。 一人一车,似乎并没有驻足太久。很快,那辆骚包的镶满钻石的劳斯劳斯就扬长而去,消失在顾延青的视野中。 顾延青的本能很警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扫了一眼,记下劳斯莱斯的车牌号。然后将车稳稳地停在温栩面前。 顾延青下车绅士地给温栩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倏地他察觉温栩的表情好像有一丝不太对劲,没等他出声,很快他就发现了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耳钉呢,取下了么?”顾延青低声询问。 温栩好似被抓到的犯错误的小孩,他垂眸,慢慢摊开手掌,那枚耳钉,被他牢牢地抓在手心,红宝石散发细碎迷人的光泽。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很贵重的,怕弄丢了。” 第50章 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温栩顿住脚步,回头看去。一辆光彩照人的劳斯莱斯缓缓停在自己跟前,这段时间跟着顾延青他认识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豪车品牌,温栩认出型号,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下一秒,落下的车窗露出车主人的面庞,印证了他的猜测。他好似跟温栩很熟络一样,微笑着跟他挥手打招呼,“好巧。差点忘了你也是这个学校的。” 齐迁。温栩没什么表情地注视他,他承认他确实不想看见这位恶意满满且充满危险性的“情敌”。 也是?温栩眼眸微微垂下,眼角眯起,不含情绪地凝着他,嘴角保持着笑意道:“你要找顾延青吗?他快毕业了,已经不怎么出现在学校了。” 六月份的傍晚,温栩穿着很清爽,高挑清瘦,短裤下露出一截细长白嫩的小腿,衬衫、短袖、短裤都是淡色系的,衬着整个人格外的明媚又水润。他笑起来的时候为那张脸减去几分自带的病弱感和苍白。 很文弱的模样,好像出生下来就具有招人疼惹人爱的天赋,他在想,顾延青是不是一看见他,就会感觉格外的心疼啊。 他外面套的那件衬衫是长袖,这么热的天。齐迁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臂上,停留几秒,然后笑道:“是吗?其实算不上是特地来找他。我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现在终于回国,就想着出来逛逛,熟悉熟悉环境。今天,想来看看他的母校。” 最后一句,他特地停顿下来,然后打量温栩的反应。 不明意味。温栩更讨厌看见他了,心中越发觉得他今天的出现是别有目的。不喜欢他的出现,也不喜欢他的眼神,每次他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时,就如同被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紧紧地缠绕,令人窒息。但最不喜欢的还是,从他口中提起顾延青。 几个呼吸之后,温栩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他冷淡地说:“如果想见到他,可以和我一起等一会儿,”温栩低头看了眼时间,“应该快到了,他要来接我回家。” 是接他回家,不是送他回家。一个字之差,天壤之别。尽管早已知道这件事,齐迁内心还是有几分别扭与不可置信。顾延青就有那么喜欢吗?认识这么多年,他发觉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不,这是不可能的。 齐迁欲说些什么继续攻心,但无意间他看见了他身上一样极其引人注目的东西。齐迁顿了顿,不知怎么的他轻笑出声,抬手指了指,说道:“这是他送你的吧。”不用问也是。 温栩发觉他说的是那枚耳钉,他歪了歪脑袋,垂眸凝着齐迁,并没有接他的话。 “你还不知道吧。” 他观察着温栩的表情道:“他没有告诉你这枚红宝石是他去年从拍卖行拍下的。”倒也真是舍得。 齐迁的语调有股说不出来的轻嘲,高敏感的人自然能从这句话中听出他和顾延青的差距。 温栩耷拉着眼皮,盯着被取下来的放在掌心的红宝石耳钉,他出神地思考着。下一秒却被顾延青拢住手掌缓缓合上,听到他的解释,顾延青沉下去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一定是有人在温栩面前提到了些什么,害他多想。顾延青想起刚才的那辆劳斯莱斯。他很难猜不出那是谁。 现在他觉得这枚耳钉的作用性可大了,至少能让他知道温栩现在在哪,是否是安全的。 这不仅代表的是他的一份心意。 他很想随时随地的掌握、了解温栩去了哪里、在哪里的信息,便定制了这枚做过特殊处理的耳钉,装有小型追踪器。 顾延青承认这样做很可耻很自私,说出来大概也会被温栩讨厌,但至少能让他不安定的心平稳下来,勉强满足了他无法抑制的控制欲、勉强获得了一些安全感。 顾延青的大手包裹着他的手掌,温暖的温度让他回神,他的眼睛耐心地盯着他看,温声安抚:“不用怕弄丢,丢了就重新定制一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小到大很怕做错事、很怕做出不正确的决定的温栩,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坚定地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栩回望着他的眼神,缓了一会儿情绪,露出小小的虎牙,开玩笑似的道:“但这枚耳钉是独一无二的,弄丢了真的很可惜。”真正的了解到它明确的价值后,温栩会感觉自己之后出现在公众场合被抢劫被偷窃的概率都大大增加了。 顾延青就告诉他,“真正独一无二宇岩污的,不是耳钉。” 温栩的耳边好像轰的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心跳声充斥着大脑,好像快要失去思考能力。顾延青站在他面前,唇瓣轻轻上下碰撞着,告诉他,“是你。” 上车后,顾延青给他戴上耳钉,主动问他:“你猜我今天去哪里了。” 坐在副驾驶的温栩没想到还有问答环节,迟疑了几秒,脑海里闪过几个不靠谱的答案,但都被否决了。他实在思考不出出答案,便服输地笑笑:“我猜不到呢,你去哪了?” 红灯停。顾延青偏头看他,眼神难以言喻,但表达的隐喻聪明的温栩很容易就领悟到了。他道:“答案,是能那么轻松地获得的?” 温栩了然,轻轻靠近,凑近他,趁着这短暂的二十秒,反复吻了吻他的唇瓣,后又被顾延青搂紧肩膀深吻了几秒。 温栩歪着脑袋,乖巧地看他,“现在可以说了吗。” 顾延青老师开始透题:“你曾经住过的地方。” 顾延青这么说,温栩自然就以为是目前和温善行他们居住的地方。他没告诉温栩,他也去了他小时候居住过的地方,包括他的小学以及中学。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温栩的认知范围。他想不通顾延青去哪里做什么。温栩想了想,问道:“很无聊吧那里?” 顾延青笑笑,“下次你和我一起去,就不无聊。” 温栩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他,为什么要去。 问出口的时候,温栩就已经有点后悔了,因为他感觉顾延青好像就在等着自己的这句话。“上次我也带你了解了我的过去,我也应该去了解一下你的过去,这样显得公平一点?” 儿童节那天,顾延青跟他提到了很多他过往的事。 温栩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公平”。 “我的过去?”温栩喃喃自语。 他的过去,有什么好了解的?温栩没有去看顾延青,只是放空了一下脑袋,尽力在脑海里搜刮着挑选着能和顾延青分享的,有关于他过去的事物。但他能回想起来的都太无聊太无趣,他觉得没有什么可值得分享的。 他一边搜肠刮肚地回忆着,一边干涩地沉默着。直到这份沉默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和难堪时,温栩才讪讪地笑笑,打破这份寂静:“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来什么……” 这对温栩来说确实是一件难题。 他觉得至少要分享一件开心的事吧。可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在他前十九年的人生中,有什么是值得他发自内心感到喜悦的。 温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倒是有一件事,值得和你分享。高三的上学期我就已经获得舒大的竞赛生保送资格,直到高考前夕我才回到学校。从被保送到大一开学的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也攒够了几年的学费。” 顾延青就问他:“你喜欢这所学校?” 温栩想了想道:“嗯,主要是能留在这里,我很开心。”最重要的是遇到了顾延青。 温栩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接受新鲜事物的人,他很念旧,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大学还会选择在舒州。这里有他和妈妈生活过的记忆痕迹。 顾延青听他说完,问他:“你以后会一直留在这座城市吗。” 温栩放空思绪,闭上眼睛,脑袋搭在副驾驶座的靠垫上,他开玩笑似的:“……我以后,可能会去一座不会下雨的城市。” 听上去很不着调。 “不会下雨的城市?”那是哪里?顾延青显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意思。 车库内。顾延青将人抱到自己腿上,昏暗的空间,只留下微弱的光芒,将对方的表情与情绪表达都模糊了些。温栩摸索着捧着他的脸庞,凭借着本能吻了吻他的嘴角和脸颊,鼻尖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他小声喊他的名字,“顾延青。” 顾延青轻轻嗯了声,撩了撩他的刘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细细端量着他面前这张纯真漂亮的脸,怎么看怎么喜欢。 温栩不解,问他在看什么。 “看你,是怎么长到我心坎上的。” 温栩闻言,先是愣住,随即失笑。 他想,顾延青什么时候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顾延青,”他很认真地喊他的名字,发自肺腑地说:“过去,虽然不值一提,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他停顿了一下,“能在这座城市遇见你。” 顾延青歪头,盯着他看,问道:“遇见我,很幸运吗?” 温栩真挚地点头,低声道:“真的、真的很幸运。” 人感到幸福的时候就会词穷,他用连两个真的,来表达自己。 温栩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不顺利,常常走霉运,他爱的人总是在离开他。他一直相信能量守恒定律,不知道光是遇到顾延青,就提前透支了下半辈子多少的运气值。但也值得了。 顾延青心道,他也是。应该是他感觉到幸运才对。 第51章 回到铂宫时,温栩见到了顾延青请的阿姨,她正在往长餐桌上一道道的端菜。新来的阿姨看上去很是沉默寡言,不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做事。他先是点头跟阿姨问过好,才有些诧异地转头问顾延青:“你让阿姨做了这么多?” 顾延青颔首,解释道:“我问你爱吃什么,你总是给出模糊的答案,你说,好像吃什么都可以,没有特别喜欢的。我就让阿姨做了不同菜系的代表菜品。你每一道都尝一遍,就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了。” 温栩自己也比较爱下厨,但更多的是做给别人吃,倒是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上心过。听了这番话,心脏微微一颤,被这样上心的对待,说不感动肯定是不可能的。 顾延青见他还是愣愣的,便拉着他的手坐到餐桌前,“坐下吧,尝尝?” 温栩整理好情绪,先给他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放进碗中,体贴道:“谢谢顾延青,请你吃第一口。” 晚上临睡前,顾延青将他摁在床上,不让动,也不允许说话。他狠狠亲了几下,听到温栩吃痛的轻嘶声,才放过他,逼问道:“你今天见到了齐迁是不是。” 温栩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这件事,“……是。” 顾延青还是不太放心,温栩这种人你不主动问他,他是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的。今天都快结束了,温栩也没有打算告诉他。顾延青认为,像温栩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就该被拴在自己身边,哪也不许去。 “以后,要去哪,见了谁,都要告诉我。”顾延青也很没办法。想到齐迁,顾延青就不是很放心得下温栩,那就是条疯狗,他总是频繁出现在温栩身边,很是令他感到担忧。一想到齐迁,他的脸色就冷沉下来,对付齐迁,只是迟早的事。 他碰了碰温栩的侧脸,命令似的,“知道了吗?” 温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凶,就点了点头,说,“好。” 顾延青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重复一遍。” 温栩就乖乖地重复一遍。 顾延青又亲了几下,才放他去睡觉。 每晚十一点准时上床,温栩以前是很缺觉的,但偏偏总是睡不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喘不过气,但神奇的是在顾延青这里睡了这么久,却极少想起这些,也很少做噩梦,睡得要比以前安心许多。 尤其是这几天,每晚睡前都要被顾延青压在身下好好折腾一番,所以每每一到十一点就困得不行。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很疲惫,躺到床上不到五分钟便进入睡眠状态了。 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梦境,今天却又梦见了。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能清楚的意识到这只是个噩梦,这一切都是虚妄的,不现实的,包括他妈妈的存在。 这些都已经发生过了。 他不断地在梦里给自己心理暗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得一遍又一遍地亲眼看着妈妈死在自己跟前。 马路、血淋淋的蛋糕、倒在血泊中的妈妈。 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助的八岁那天。 顾延青睡眠很浅,听到了他脆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梦呓声,就醒了过来。借着床头夜灯的微弱光芒,一睁眼,他就看见了一张泪流满脸的脸,哭得皱巴巴的,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小很多。 温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紧蹙,手指不安地紧紧揪着被子。 顾延青轻柔地擦拭他的眼泪,把人半搂在怀中轻轻晃了晃,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温栩,温栩。” 温栩露出痛苦的神色,缩在被子里轻轻颤抖着,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但再听到顾延青喊他的名字之后,却平静了许多。像在水中挣扎了一顿,才勉勉强强地睁开眼,微张的唇瓣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断。 眼眸中氤氲着水雾,朦朦胧胧地看向顾延青,昏暗的视野中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好怕这还是梦。 温栩眨了眨眼,眼睛空洞无神地看向他,顾延青的拇指蹭了蹭他眼角挂着的眼泪,俯身凑近他,低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温栩怔怔地看着,眼睛湿漉漉的目不转睛,他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似的,没有及时回答他的话,只是缩瑟在被子里。 “我在这里。” “温栩,不要害怕。” 他试探性的抬手,手指虚虚地握住了顾延青的食指和中指,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话。过了几秒,他像是确定了眼前的顾延青,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的,便抬手紧紧搂住顾延青的肩颈。 像落水的人抓住了自己的浮木那样紧。 顾延青心疼地拍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抚道:“我一直在这里。你已经醒了,温栩,刚才那只是噩梦。”他从温栩破碎的梦呓中分辨出,他应该是梦到了妈妈。没有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够承受得住亲眼看见妈妈死在自己跟前。这也便成了他日复一日、深陷其中的噩梦。 温栩闭着眼睛想,就算这是梦,他也要一直一直抱着顾延青,直到他梦中醒来。 感受着他温热可靠的气息与体温,温栩心安许多,但整个人依旧属于意识不太清晰的模样,紧紧贴着顾延青,抱着他不想松手。他像撒娇似的对哄着他的顾延青说:“……我不要听你说这个。” 顾延青想,他意识不怎么清醒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要敢说实话多了,大胆多了。 顾延青手臂稍微一使劲,就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好,趴在自己身上,顺着他的后背,很耐心地问:“那你想听什么呢。” 温栩埋在他的肩窝处,没有说话。顾延青不知道他是没有想到,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顾延青抬眸看了一眼时间,才两点钟,他很担忧温栩休息不好,现在睡,还可以再睡五个小时。 顾延青突然间福至心灵,抱着他晃了晃,低声在他耳边道:“我爱你,宝宝。” “你是想听这个吗。” 他看不到温栩的表情,只感觉到他迟缓地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延青就又说了一遍,然后温柔地问温栩:“宝宝,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温栩听到了令他很满足的话,就红着脸小幅度地点点头,后被顾延青将脑袋稳稳地放到枕头上。 顾延青看他可爱,就没忍住俯身深深吻住他的唇瓣,温栩很配合他,微微启唇,让他肆意地侵占,搂着他的脖颈,与他的舌尖反复缠绵,吸吮、舔舐、纠缠。顾延青终于知道什么是食髓知味,好像怎么吻也吻不够。 但他不舍得多纠缠一会温栩,因为顾延青觉得他很累,需要休息。亲了一会儿,就放过他了,最后贪念地吻了吻他被自己吻得湿润泛红的唇瓣,“睡吧。”他哑声说道。 温栩感觉他好像很舍不得自己,就笑了笑,然后主动亲了他的脸颊一下,说,“晚安。” “晚安。” 温栩闭上眼时,却比刚才清醒不少,困意减少许多,他不想被顾延青发现,就闭上眼,静静地躺了一会。直到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顾延青应该已经睡着了。温栩才悠悠地在黑暗中睁开眼,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思来想去,却越想越清醒,眉头越皱越深,身上就好像有蚂蚁在爬,他感到烦躁地翻了个身。 身旁的顾延青微微一动,手掌搭在温栩的肩上,哑声问道:“……怎么还不睡?不困吗?”顾延青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好梦被惊扰。温栩立刻转身看他,小声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抱歉抱歉。” “没有。”顾延青道。其实他刚才也没有睡着。 温栩耷拉着眼皮,解释道:“我……刚才在想那个梦。” 顾延青很耐心地问他:“想出什么结果了吗?” 温栩说:“没有,我想……”他停顿了几秒,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告诉了顾延青,“这个噩梦,从小到大,我已经做过很多很多遍了。每次梦到都会很难受。” 心理医生告诉他,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侵入性记忆在起作用,由于大脑在处理和整合创伤记忆时产生的。同时,也是心理防御机制的一种反应,潜意识在提醒他对妈妈的思念和情感分离没有完全处理。 “这是折磨我多年的梦魇,但最近却很少梦见。” 我想,是因为你。温栩一顿,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今晚又梦见了。” “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想妈妈了吧。” “可能,她也想我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她了。” 温栩的声音越说越小,语调越说越低落。跟梦呓似的。 说到最后他突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和顾延青说这么多,这很不像他,唠唠叨叨的,话又没有头绪,很招人烦。温栩后悔起来,心中又焦虑几分。 顾延青很安静地倾听,并没有发表意见,等他说完,他才问:“你很想她吗?” 温栩点点头:“嗯,很想,很想。” “我很想去见她。” 顾延青好像很理解他,并没有不耐,他温声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等到你今天醒来的时候,我就会带你去见她。” 第52章 “所以你现在先乖乖睡觉。” “好吗?” 直到顾延青又询问了一遍,温栩才从他的思绪中回过神,他很害怕顾延青会为此感到厌烦,但他并没有,温栩才稍微放下心,大半张脸藏在被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观察顾延青的脸色:“好、好的。” 顾延青俯身,低下头,微微蹙眉,眯着眼审视他。 温栩立刻领悟到他的意思,马上闭上眼,说:“我现在就睡。” 感觉到顾延青好像躺回原来的位置,温栩又突然感到很焦虑地睁开眼,俯身凑近他,一来二去地睡意都要被消磨没了。顾延青察觉到什么,睁开眼,偏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温栩。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温栩紧张巴巴地瞅着他说。 顾延青感到好笑地弯弯嘴角,抬手摸了摸温栩的侧脸,抬了下下巴,很耐心地看他:“你说。” “可以亲一下再睡吗?”还没等温栩说完他预想中的这句话,他的嘴巴就已经碰到顾延青的嘴巴了,后面几个字淹没在亲昵甜蜜的亲吻中、吞咽在唇齿间。顾延青很迅速地直接揽过他的肩颈和腰肢,翻了个身,将人压在了自己身下,大手微微扣住他的脖颈,很用力、很用心地满足温栩提的要求。 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温栩正感觉自己被人搂得很紧,毫无意外,他又是从顾延青的怀中醒来的。在他睁开眼前,温栩乱七八糟地想,只要和顾延青睡在一起,十有八九他醒来的时候都在他的怀里。 温栩还没去细想,一睁眼,眼前猛地眩晕和稀碎绚烂的碎光让他的脑袋疼得更加严重,闷疼,温栩痛到说不出话,微微蹙眉,缓了好半天,才悠悠睁开眼。昨晚的窗帘没有拉严实,阳光照射进来,懒洋洋的光洒在两人的上半身。 大部分的阳光都落到顾延青身上,他的宽肩替他挡了绝大部分。难怪醒来的时候感觉那么刺眼。顾延青好像还没醒。温栩盯着他白皙肌肤上的那颗小黑痣发愣,正巧长在右侧锁骨上。 很晃眼,很惹人注目,温栩已经悄悄注意过很多回了,每每都忍不住要低头去看。 趁他睡着,这次温栩终于没忍住,抬手,轻轻地用食指指尖点了一下那颗痣。后又怕顾延青被发现似的,很快地缩回手。 温栩闭上眼,又睁开,不多时,头顶响起顾延青微哑磁性的嗓音,“还没看够吗?” 温栩被吓到,干咳了两声,尴尬地立刻闭上了眼睛,好像正打算装睡,但过了几秒,又无奈地睁开眼,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温栩随意地哼哼几个音节,打算蒙混过关,算是回答过顾延青的问题。 顾延青其实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一睁眼就发现温栩缩在他怀里,盯着他的锁骨发呆,还悄悄用手去碰。 被抓到,还装作若无其事。 又可爱又好笑。 顾延青抓住他想要缩回的手腕,主动扯开话题,“周末,不打算再睡一会吗。” “不了吧,睡了很久了,感觉头都开始痛了。”话音刚落,顾延青的长指就摁到温栩的太阳穴上,轻轻地给他揉了揉,温栩很快就握住他的手指道:“还有你说,醒来后,要带我去见妈妈的……” “嗯,说话算数。” 温栩抬眸看他,问道:“那……起床?” 顾延青垂眸,似笑非笑地看他,然后低声问:“所以,你刚才在看什么?” 很明显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了下,“……也没什么。”温栩小声为自己辩解,但他实在承受不住顾延青嘴角和眼神流露的笑意,和似有似无的压迫感,就伸出指尖点了点,主动招了:“这颗痣。” 被他用手碰过的位置,就像被小羽毛轻轻拂过。顾延青想起自己锁骨上的确有一颗痣,他日常穿的衣服衣领不会太低,所以他本人也没怎么注意过。 顾延青了然,就笑着问他:“好看吗?” 温栩居然很正经地回复他,一板一眼的,他盯着那颗痣,思索着说:“长在这里,有点儿,性感。”说完,他顿住,然后微微朝前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亲吮了一下,在那颗痣的位置上。 顾延青僵硬住,心中紧绷、坚守着的高塔突然轰然倒塌,他毫不犹豫地将人压在身下,紧扣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吻住他的唇瓣,不容许他挣脱,也不容许他再说出一些令他情难自抑的话。 “这是你活该的。”他含糊地说。 大概是从他第一次自残开始,他就没有再去见过妈妈了,他没有脸面也不想要让妈妈看到现在的自己,如果她知道自己变成这样,她一定会很伤心。一想到这温栩就会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他只好欲盖弥彰地穿上长外套,试图掩盖手腕以及手臂上的疤痕。 顾延青走进来,盯着镜面中的温栩,轻声问:“好了吗?” “好了。我们走吧。”温栩看着他说。他承认他有私心,他想要妈妈也见一见顾延青。 路过花店时,温栩特地让顾延青停下,他进去挑了两捧花,一捧是白百合,送给妈妈,这是她最爱的花,另一捧是黑玫瑰,送给顾延青。顾延青挑眉接过花,眉眼分明是含笑的,却要故作不在意地道:“要收买我吗?” 温栩偏头看他,不太理解地“嗯?”了一声。 他反应了一下,说:“你就当是我在哄你。” 顾延青定定地看他,认真道:“哄我,一捧花不够。” “起码,还要一个吻吧。” 温栩就乖乖亲了他一下。 顾延青就忍不住笑了,温栩发现,他真的很好哄,也很容易收买。 公墓位于这座城市的远郊,附近有山坡以及河流,有很多常绿的植物和花卉,是非常优美宁静的缅怀空间。温栩以前会经常来这里,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乘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带水果或者鲜花,和妈妈讲讲悄悄话。 从前都是他一个人,今天却很不一样。 他半跪在墓碑前,弯腰静静地清理墓碑前的杂草与落叶。 面庞时不时有徐徐微风吹过,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像许生日愿望那样虔诚。他想,妈妈也知道了他对身旁这人的心意吧。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是和妈妈一样很擅长钢琴的人。是很特别的人。 可他却没有勇气与他在一起,他这样的病人,会给顾延青的生活带来很多烦忧,他不想看见顾延青的生活变得糟糕。和糟糕的人在一起,是会这样的。 经过温栩的许多验算与推演,他判定他们并不合适在一起、成为恋人,而且温栩心中有预感,可能没多久他们就会自然分开了。 两个人,迟早都会分开的。 他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今天一定要带顾延青来。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 对不起,妈妈,我很久没来看过你了,因为我生病了。温栩在心里默念,但我会从现在起好好治病,按时吃药,早日康复,切勿担心。 顾延青站在他身侧,垂眸看向墓碑右上方的那张照片,照片泛黄陈旧,是很多年以前的老照片了,但依旧能从那张清丽姣好的面容中看出几分温栩的影子。他是长得像妈妈的。 顾延青盯着温栩头顶的发旋发了一会儿呆,不自觉笑了笑,然后学着温栩的模样,闭上眼,双手合十。既然温栩都带他来了,顾延青想,这是算见家长的对吧?他应该说点什么呢。 犹豫半天,他在心里默默保证,我会替您好好照顾他。 两人发丝、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保持着一种静谧同频的韵律,这一刻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顾延青睁眼的时候,发现温栩与他并肩站着,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瞳孔乌亮亮的,闪着光,像某种小动物。在温栩妈妈面前,顾延青忍住没有亲他。温栩很好奇地问他:“你跟我妈妈说了什么吗?” 顾延青沉默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打算说出来,他不说答案,温栩就凑在他身边,等着他回答,两人并肩朝公墓出口的方向走去。顾延青动了动嘴角,温栩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又要我猜吗。” 顾延青这人很坏,从来不会好好跟人说话。 顾延青就笑:“猜吧。” 温栩:“好吧,”他想了想,但很快放弃,“可我真的猜不到。” 顾延青点了点嘴角的位置,温栩心领神会地亲在那里,“说吧。” 顾延青保持着神秘:“说了——你的坏话。” 温栩很诧异地瞪圆了一下眼睛,坏话?然后他果断道:“不信。”顾延青不是那样的人,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顾延青:“那你说说,你说了什么坏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顾延青就说:“我跟阿姨说,温栩,这个人呀,小孩子得很,晚上非要我抱着亲着哄着,才肯睡觉。” “……”温栩屏住呼吸,睫毛快速迷茫地颤动着,像在细数自己的罪状。 顾延青说了一个很不像事实的事实。 不像事实的是,温栩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小孩子,事实是,他的确和顾延青每天亲亲抱抱再睡的。 顾延青发现温栩沉默下来,他定住脚步去看温栩,发现他垂着脑袋,焦虑地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拉住温栩的手,让他直面自己,温栩很不好意思地偏头单手捂住脸。 顾延青拉下他的另一只手,温栩就只好看向他。 顾延青盯着他的眼睛,问他在想什么。虽然他怀疑温栩是在害羞。 温栩焦虑地咬住唇角,他刚才在想,如果以后他和顾延青分开了,他要是想念顾延青的亲吻和拥抱怎么办,这很糟糕很麻烦了。可能他要从现在开始习惯以后没有顾延青的生活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脑袋被塞得乱糟糟,他不敢看顾延青的眼睛,心虚地望着地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顾延青承认自己说谎:“其实我没说那个。” 骗了吻,还要说谎,可能只有温栩不会跟他计较了。 温栩点点头,“哦”了一声,语气轻快:“我知道啊。” 他又说:“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的。”他看出来顾延青不太想说出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顾延青不相信:“那你刚才还亲我。” “因为我也想亲。” 第53章 顾延青看出他晴转多云的心情,在街边路过蛋糕店时,特地进去给他买了个小蛋糕。上次温栩过生日他才发现,原来温栩还蛮爱吃奶油蛋糕的。可能温栩本人都没有发现。从妈妈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蛋糕。 他将蛋糕提到温栩的腿上,放到他怀里,顾延青说,“玫瑰的回礼。” 蛋糕用透明的包装盒和彩带包装起来,蛋糕顶上是一只用翻糖制成的小猫头颅,眯眯眼,戴着草莓制成的礼帽,乖巧地趴在蛋糕上,可爱、精致又漂亮。温栩略微惊喜地张大了嘴巴,轻轻地哇了一下,笑眯了眼,“谢谢顾延青,我很喜欢。” 温栩好像真的很喜欢,提在手里反复仔细看了很久很久,才打算拆开它,第一口他先喂给顾延青,他又小声说了一遍:“谢谢顾延青。” 是草莓味的,温栩想。 顾延青打着方向盘,咽下蛋糕,余光瞥到温栩,他好像真的很珍惜这个蛋糕,让顾延青感觉他就像是第一次吃到蛋糕的人类,不对,应该是第一次尝到人类世界的蛋糕的小动物,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温栩闻言,失笑,微微蹙眉思索一番后,他说:“其实,差不多算第一次?除了不久前的生日,我好像真的很多年没有吃过蛋糕了。” 就算是温家航的生日,他们也不会邀请他一起分享蛋糕。 最严重的那几年,看见蛋糕就会应激反胃。 现在他放下了,却快忘记蛋糕是什么味道了。温栩很遗憾地说:“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草莓蛋糕,这么好吃。难怪几乎每个人的生日都要吃蛋糕。”温栩突然想到了自己许的生日愿望,难道蛋糕不仅美味还神奇?还有能实现生日愿望的功效?这个世界上有蛋糕神吗? 顾延青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却倏地想起温栩的母亲是在他生日那天去世的,而自己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给他过生日、与他分享生日蛋糕的人。 红灯停。顾延青偏头,看着他的眼睛说,“现在发现也不迟。” “要自己亲自试过,才知道喜不喜欢,对吗?” 温栩沉默地挖了几口蛋糕吃,他感觉到顾延青有别的话想说,气氛却僵持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悟出点别的意思却被亮起的绿灯打断,阿斯顿马丁继续朝前行驶。 快到铂宫时,两个人已经快分完了一大半的蛋糕。温栩将蛋糕盒盖上,收起来,转头认真地对顾延青道:“总之,今天非常感谢你愿意陪我去见妈妈。”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顾延青将车稳稳地停在他的车库内,侧身与他对视,用手背碰了碰温栩的脸颊,“以后可以不用跟我说谢谢。”温栩真的很爱跟他说感谢的话,提醒过很多遍了一点也不长记性。 他的眼神温情深邃,盯得温栩有点不太敢与他对视,脸热了热,无措地眨了眨眼,低声请教:“那应该说什么。” “说感谢的话,显得我们很生分。不如直接用行动表达?”顾延青提议。 他的表情很认真,就像在提什么建设性意见,导致温栩盯着他的脸,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比如,亲我一下。” “……” 温栩还是乖乖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这样?” 顾延青轻挑了一下眉梢,“嗯。” 温栩一手提着小蛋糕,一手牵着顾延青,顾延青另一只手抱着黑玫瑰,两人并肩朝门口的方向走去。来回的路程再加上在公墓陪妈妈的时间,到铂宫时已经接近午时,温栩想了想,还是轻声解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妈妈了,所以待的时间会有点久。” “没关系,”温栩是属于很难得会主动分享有关于自己的事情的人,所以很多时候都需要顾延青自己去挖掘、试探、调查。“为什么很久没有去看。”顾延青轻声问他。 闻言,温栩停顿了很久,已经不属于正常时间范畴内的沉默。顾延青本以为不会再有回答了。直到两人跨进门的那刻,他才出声:“因为这半年的我,很糟糕,我很不满意,不想让妈妈见到。” 顾延青捏了一下他的手,温声坚定地告诉他:“你妈妈应该不会这么想,她不会觉得你很糟糕,她只会想要,经常见到你。” 温栩略微蹙起眉,思考了几秒,表情有一点犹豫和纠结,“……是吗?”顾延青说的都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嗯,你这半年没有去见她,她肯定很想你。”顾延青笃定。 温栩抬眸,神色松动,眼神流露出悲恸,“是哦。”他很失落地小声说。 “所以,以后我们要经常去见她。” 顾延青说得是“我们”,不是“你”。温栩看了他一会儿,内心很挣扎,顾延青又许下了一个听上去很轻松但实际上真的很难实践的承诺。他迟疑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周一下午,顾延青最近比较忙,六点钟的时候恰好有个会议就没办法来接温栩。温栩说自己可以回去,便拒绝了他让司机来的打算。温栩用钥匙拧开房门,刷新了一下消息,顾延青应该很忙,就没有再回复了。 林灼看到他开门进来,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像小狗终于找到好久不见的主人一样,猛地热情地扑过来,“我好想你,温栩,你终于回来了。”他埋头在温栩肩膀上蹭了蹭,温栩笑笑,扶稳他,“我也很想你,给你带了点水果和速食,加热就可以吃,我记得你今天是夜班,回来记得吃点东西再睡。” “你真好!回来还给我带这么多吃的,”林灼差点要流泪,“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我都快忘记我是跟人合租的了。”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林灼满脸幽怨,抱怨道:“他手臂的伤,总算是好了吧。” 他在校门口无意见过一次顾延青,高大、肩宽,那只受伤的手还很有力地提着温栩的电脑包。温栩靠近他时,他就很自然地接过来了,一点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他怀疑那人就是存心想骗走温栩。不是什么好人,林灼评价。 他将想法托盘而出,温栩沉默一秒,然后说:“应该不会,我见过他的伤口。可能……他比较坚强。” “……” 温栩看了看四周,他不在的日子里,林灼对他们合租的小屋很是用心,收拾的干净整洁。“不会让你等很久,我会跟他说的,然后尽早回来。” 林灼在床上躺最后一分钟,他很快就要去上夜班。“那好吧。”他勉强这样说,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温栩是个很不值得信赖的人,见色忘友的人。 温栩进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空落落的,除了一张床和一只柜子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生活用品,衣服也很少。活了十九年,能证明他曾经存活于世上的东西是很少很少的。 空旷的房间正好摆得下一架钢琴,是他预留的位置。他静静地盯着空旷的位置看了一会。 温栩弯腰打开床头的柜子,一堆药、检查报告、诊断记录,一些让温栩光是看着头就会痛的东西,只是凑近,他的鼻尖就仿佛闻到了一股医院专有的消毒水味。 他很不喜欢。 温栩没什么表情地快速往药盒里装好下周的剂量,起身离开。 把药盒装进背包时,他的表情依旧有些忧郁,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跟顾延青去提这件事,这个问题,使他很苦恼。他默默想着措辞,心不在焉地出门、关门、拔掉钥匙。 突然间他的思路被一道声音打断,温栩抬头看去,一辆陌生的豪车,和他很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第54章 “不要每次见到我,脸色就这么难看嘛。看见你这种冷冰冰的表情,我也很难过的。”他的语气醉醺醺的,又很肉麻,令人感到十分不适,会掉上一地鸡皮疙瘩。 温栩被齐迁的人没收了书包和手机,半推搡着半架着,被强迫送进那辆车内。车门被锁,温栩蹙眉,轻抿着嘴角,很难得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不喜欢让陌生人触碰自己,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里。 齐迁来之前喝了几杯,醉意上头临时想到了这个恶作剧,便带着人过来堵温栩,恰巧顾延青今天有事。齐迁从副驾驶偏头看他,“笑一笑么,你在他那,表情不挺热情的?”他轻嗤着笑出声,心情很好,接过温栩的书包和手机,随手扔到了出租屋门口。 齐迁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以我对他的了解,多半他会在你的手机里装定位?还是先让他好好找找吧。我们先玩玩。” 温栩没说话,他原本不以为然,也不想理他的自作聪明。可当听到齐迁这番话后,脑海里倏地回闪过顾延青之前对他说过的,他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抬眸,从车内的后视镜中看到被头发挡住的若隐若现的耳钉,在镜面中反射出细碎的深红的光。他想,或许定位根本不在手机里。 温栩并没有来过这里,甚至没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就被带进一处私人包厢。塞进门内,踉跄了几步,被人推到真皮沙发上坐下,温栩神色淡漠,隐隐透露着几分厌恶,他比齐迁想象中的要冷静多了,好像根本不在意这是哪、对面的人是谁,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齐迁的人很快退出去,只剩下他们。看他这样冷淡的神情,他突然平和下来,坐到温栩身侧的长沙发上,慢悠悠地给温栩倒了杯酒,将高脚杯推到温栩面前时,蓦然一顿,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我忘了,你不能喝酒。” 温栩不明意味地抬眸看他。 “你、有、病。”齐迁对他咧了咧嘴角,笑笑。 虽然温栩尽量控制着表情,但齐迁还是看出他微微一滞,整个人变得僵硬起来。这果然是他的弱点。 “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齐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细细品味,“太可惜了,我珍藏了很久的。”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病情这么严重,居然还没休学,你猜校方知道了,会不会建议你休学,或者直接劝退?他们应该不会想要这样的一个学生吧。”齐迁的语气听上去真的很为他感到可惜。 温栩突然笑出声,他扯了扯嘴角,嗓音略哑冷淡:“你想做什么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不必说得这么虚伪。” 齐迁也笑了,他笑得幅度更大,肩膀抖动了几下,只要温栩回应他,他就不会觉得无趣了,他认可了温栩,“这倒是。” “我再猜猜,你一定没告诉顾延青吧。” 他观察着温栩细微的表情,他想自己一定猜对了,“你怕他嫌弃你是个病人。” 他的敏锐总是用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我理解你瞒着顾延青,情有可原么,我要是顾延青,我也不喜欢。恨不得离这种人远远的。” 齐迁语气缓和,贴心地告知他:“你也不要太担忧了,他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不会介意那么多。” 尽管温栩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些话,但还是难免的感受到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了一下。苦涩酸稠的汁液从伤口一点一点的溢出来,温栩微微蹙起眉,捂着胃部的手轻微颤抖起来,下意识感到反胃。 齐迁看到他虚弱苍白的模样,心中笑意更甚,他微微俯身,观察他的反应,凑过去,轻声道:“不会是要发病了吧。” 温栩垂下眸,长睫毛一下下颤动着,掩下眸底涌动的情绪,跳出困境和固有思维,再结合顾延青最近的表现,仔细一想,齐迁能轻松查到的事情,会不会顾延青更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一直在配合自己。 当局者迷。温栩想,不管顾延青现在知不知道,也迟早都是要说出来的。总不能一直说谎,温栩也不想要一直欺骗顾延青。他需要承担谎言带来的后果。 温栩的心脏变得更难受了,但却感到轻松许多。 他告诉齐迁:“他会不会介意,那是他自己的事。轮不上你来评判他的想法。” 温栩面无表情道:“我会主动告诉他的。” 齐迁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确实没那么了解他,那你呢,你足够了解他吗?他主动告诉过你他的过去他的家庭吗?” “肯定没有吧?为什么呢,因为他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 顾延青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时间已临近七点,天色渐晚,办公室内一片漆黑,他拿出早已失去电量关机的手机,感到一阵头痛,随手让助理给手机充上电。 大多数员工这个点已经下班,周围环境寂静又冷清,顾延青决定等一下就回去,他不由得想到温栩,心里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很是担忧。 聊天软件上最后一条消息是温栩拒绝他让司机来接他,他说自己可以回去。之后再也没有发来过任何消息。他换了个软件查看定位,半个多小时前,定位一直在保持移动中,从学校到温栩的出租屋。 最后一段路程越来越陌生,他没有选择回铂宫。 顾延青喉咙发紧,确定了定位器最终保持不动的地点,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顾延青迅速起身,拿过外套和手机,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他父母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基础可言。日久天长,感情倒是越来越差劲,尤其在生下他之后。他父母都是工作狂,根本不怎么管他。在他十多岁的时候,两人终于离婚,他爸本来就不爱他,这下连他妈也不要他了。” “离婚没多久,他妈就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听说他现在有了一个八岁的妹妹,真是恭喜他了。” 说到这儿,齐迁止不住大笑出声,他肆意地揭开顾延青的伤疤,“太可笑了,简直是个可怜虫。” “人一家三口现在过得可幸福了,可顾不上他。” “哦对了,他还特别不服气,去他妈妈二婚的婚礼现场闹过,结果被人赶出来了,实在太狼狈了。” 他兴奋、激动地想把他知道的有关于顾延青的一切八卦、秘密都一口气告诉温栩,他很期待温栩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当他知道了这些,还会再喜欢顾延青吗? 温栩的神色从沉默不语到严肃凝重,眉头紧锁着,冷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够了,闭嘴。”上次顾延青跟他提起这件事时,也只是简单交代了父母离异的事,并没有说明细节。 当然齐迁这个神经病的话,也不能全信。温栩越听心脏越沉重,他实在不忍心再听他说下去,就打断了他。 “不够,当然不够,我还没说完呢。” “他跟他爸一样,都是冷血无情偏执的动物,他不会真的喜欢上你……” 好吵。听得想让人缝上他的嘴巴。温栩垂眸,冷冽的目光扫到桌上的那杯红酒。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甚至齐迁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亲手倒的那杯红酒,已经一滴不剩、准确无误地泼到了他的脸上,从五官到发丝,无一幸免。 啪嗒。温栩的动作流利干脆,他将酒杯放回原位。世界安静了,他终于闭上了嘴。他不想再听他继续编排顾延青了。 对于情绪本就不稳定的齐迁来说,他这样做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齐迁绷着脸,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红酒汁,他显然在强撑着什么,他问温栩:“你不想知道有关于他的过去吗,这是他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温栩就告诉他:“我是想知道,但绝不是从你口中。” “你有资格评判这些吗?”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温栩歪头看他,仿佛要将他的一切都看穿,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了点轻侮,“你可以这么自信肆意地编排别人的生活,想必你一定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幸福家庭?” 顾延青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侍应生很紧张地哆嗦着给他开了门。他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包厢的隔音实在太好,他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内心焦灼万分,燃起万丈火,脸色很差劲,要杀人似的,侍应生终于开了门。 直到踏进门的那刻,里面的一切才如浪潮般扑来,浓稠的香烟味、酒味、咒骂声、呜咽声。 他眼睛被狠狠地刺痛。温栩被齐迁抵在皮座上,动弹不得,另一个人死死扣住他的双手压在他的头顶上,齐迁单膝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酒。 五分钟前,温栩将被灌下去的酒都吐出来,但依旧感觉有一部分的酒精进了胃部,他挣扎着想要反抗面前的人,却手脚软弱无力,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奇怪。直到再次被桎梏住,摁在皮座上时,大脑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什么,这不是一杯普通的红酒。他被下药了。 大脑混沌一片,无法发布任何指令,眼睛渐渐失去光泽,不再聚焦。温栩难受至极,口腔、喉咙灌满了刺激浓烈的酒精。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束缚住他手脚的两个人,好像突然消失了。 温栩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从皮座的右侧滚落下来,跪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干呕着,他想把酒精都吐出来。可药力已经稀释进他的血液肌肤里,都是徒劳。 期间有人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温栩已经用尽力气去甩开他的手,声调颤抖着,“别碰我。” 那人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温栩。” 温栩立刻顿住,浑身的血液迟钝地冷静下来,脑袋清醒不少。 “……顾延青。”温栩下意识呢喃着他的名字,他信赖又茫然的被顾延青扶起来的时候,依旧很虚弱,从朦胧的泪水中看到地面上躺了两个人。 齐迁带来的其余人看到是顾延青便没有敢动手,诺诺地站在一边,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顾延青随手将破碎的红酒瓶颈丢到齐迁脚边,瓶身则在一分钟前砸碎在他的身上。 看到温栩此刻的模样,他心中焦虑又心疼,只想着快点带他离开这儿。他抱起温栩,将外套披到他的身上,温栩顺势羸弱地趴在他的肩头。最后他面无表情对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齐迁道:“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第55章 温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一点钟。 他从顾延青的房间和床上清醒过来,温栩脑袋依旧是混沌的,几乎要头痛欲裂了,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嘶哑,难以出声,便咳嗽了几声。手脚酸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温栩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靠着软枕,对于昨晚,他只有零碎的片段了,他不知道后来顾延青带他去了什么地方,依稀记得看了医生?再后来又回到这里,温栩摸了摸身下的床单,低头一看,床单被子什么的都换上了新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他再回忆起来时,只记得滚热发黏的气息、体温、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被眼泪、体液濡湿的枕头。昨晚顾延青应该是跟他说了些什么的,轻声细语的,温栩怎么也想不起来内容了。 温栩沉默,垂眸,抬起左手,目光迟缓地落到那处疤痕上,直到顾延青开门走进来,他出神的思绪才被拽回,他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往被子里缩了缩。 温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感到心虚和胆战,他不敢抬头看顾延青。只见他端了碗汤过来,说喝这个补身体,他尝过了,好喝不腻,温栩刚醒肯定吃不下别的。然后又坐在床边轻声问他,睡够了没有。两人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睡。 顾延青心里也很难受,尤其是看到刚才温栩躲着自己的动作,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温栩的身体。 温栩抬眸看了他一眼,与他担忧温柔的眼神对视上,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他掩嘴咳嗽了两声,哑声道:“……是有一点困。”非常困倒没有,但非常累。 感觉四肢好像被人拆开重新组装过。 顾延青见他没有讨厌自己的样子,就稍微安心了一点,俯身给他调整好姿势,喂他喝了几口汤。其实顾延青五个小时前就起床了,怎么睡都不安心,也心不在焉,煮汤都失败了三次,最后在阿姨的指导之下才煮好。 温栩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也不太对劲,顾延青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热的汤水下肚,温栩感觉喉咙舒服多了,迟钝地看了看他,抿抿唇,说好像没有。 顾延青蹙起眉,不太相信他的话,抬手,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手背触到温栩额头的时候,脸色微变,他沉默了一下说:“你发烧了。” 温栩眨了眨眼,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能是昨晚做了太久没有及时清理,可能是在浴室耽搁太长时间,可能是齐迁下的药的不良反应。顾延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温栩看他有点内疚落寞的样子,刚想安慰他,顾延青就说,“我去找药。”然后起身离开。 温栩又喝了几口汤,听见顾延青在跟医生打电话。 顾延青给他量了体温,温栩看到,38度多。 温栩喝了大半碗汤,又要喝药,尽管喝药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喝药的时候,依旧会感觉特别痛苦,就皱着脸说,“喝完了。”好苦。 顾延青觉得他很可爱,笑笑,端起水杯凑到他的嘴边,温栩喝了小半杯的水,顾延青抬手给他捋了捋睡得凌乱的发丝。他有点珍惜此刻的宁静。经历了昨晚的事,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半天。 温栩突然嘴笨,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对,就解释说:“昨晚我是被下药了……才会那样。” “我知道。我没有被下药。” 言外之意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自由意志所想要、愿意去做的。 顾延青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道德低下的人,今天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和忧心,害怕温栩会因他的乘人之危感到膈应和恶心,选择离开他。 温栩又困又累,强撑着精神,但他感觉顾延青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温栩把脑袋垂得很低很低,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心情乱糟糟地艰难地告诉顾延青:“我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 他觉得顾延青看上去压力很大的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的苦恼。 可能是自己给他带来了烦心事。 事实上他早已习惯生活里的一地鸡毛,他不计较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也不珍惜自己。 他一句话就将顾延青的全部都堵塞了回去,他哽住,半天都没说上话。温栩抬眸,发现他正用一种好绝望好心碎的眼神看他,温栩愣了愣,下一秒被顾延青抬手搂进怀里。他搂得很紧,手都在抖。 他抱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问他:“……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温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说,“没有。” “对不起。” 温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背,温声说,“没关系。” “对不起,昨晚的事,我知道你不想。” 顾延青哑声剖白:“……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知道我是一个在感情方面有很多性格缺陷的人,毛病太多,很多事都没有做好。以后让你不舒服的地方,我都会尽力改变自己。”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温栩被他搂得太紧了,就像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那样紧,温栩都快有点喘不上气了。 虽然他看不见顾延青的表情,但依旧能从他很快很乱的心跳声和微微发抖的手指中体会出他紧张的心情。 “……所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没有过多的花言巧语,说得极其诚恳,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温栩被他的突然表白砸懵了脑袋,这是他没有预料过的事态发展,呆了好一会儿。他推了推顾延青的肩膀,让他松开了一点自己,缓了缓心情,坚定地告诉顾延青:“我没有讨厌你,也不会讨厌你。” 顾延青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两颗脑袋离得极近,温栩凑过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瓣,“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也没有介意昨晚的事。” “所以……”顾延青看着他说,不太确信地说:“你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吗?” 这一句说得成分极其复杂,是最真心也是最没底气的。 这和顾延青想象中的表白场景一点也不一样,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礼物、没有戒指,一切都太仓促了,甚至是在做完后才表的白。但他会感觉,这次不说,就来不及了。以后再想说出今天的这些话就难了。现在不说他会后悔的。 他想,就算温栩的条件是要看他的真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给他看。 “……我愿意。” 温栩回望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愿意。” “我也喜欢你的。可是,和我在一起很麻烦的,顾延青。”温栩想了想,又说,“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顾延青的心又被揪起,立刻否认:“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你一点也不糟糕。” “你都知道了,对不对。”温栩耷拉着眼皮,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无奈地选择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暴露伤口,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始终不相信有人能接受全部的自己。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顾延青。”他的声调很轻很轻。 好像小声一点说,顾延青就会更容易接受他一点。 睡袍被扯到手肘的位置,手腕那道疤完整的展示出来,丑陋、不堪。温栩皱了皱眉,没有敢去看顾延青的表情,“很恶心,对吧。其实我自己也不太记得是怎么弄的了。”他的嗓音有一点犹豫和委屈。 温栩摩挲着小臂上那几道浅浅的疤痕,干巴巴地道:“有些是去年弄的,有些是今年。还有身上的,你肯定也看见了吧……还有一些不是我自己弄的。”关于他过去的事温栩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我知道这是错误的。” “这是在伤害自己。” 顾延青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吻了他一下,夸他真乖。 温栩就说:“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顾延青握住他的左手手腕,做了一个昨晚重复过很多遍的动作,他将温栩的手腕贴到他的唇边,稍微垂下脑袋,轻轻地吻了吻,“不恶心。”他说。 第56章 温栩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明明顾延青吻得很轻,他却感觉像被烫到了似的,手腕一颤,下意识想缩回去,顾延青握得更紧了,不让他乱动。 这一幕的冲击力对温栩来说还是太大了,他有些紧张地喊他的名字,“……顾延青。”他的脸皮很薄嫩,因为发烧泛着红润,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很羞涩。 有点像哀怨,有点像撒娇,顾延青觉得更像后者,他放下温栩的手腕,但还是很珍惜地握在手心。 温栩沉默了一下,犹豫着问他:“……所以,你真的想好要跟我在一起了吗?”他好像还是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觉得顾延青做了一个很不值当的决定,忍不住想向他确定好多遍,再得到很多很多遍肯定的回答。 顾延青心想,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你。 顾延青稍微歪了歪垂下的脑袋,去观察他的表情,认真说:“我想好了。我不是一时兴起,温栩,请你相信我。” 他又轻声反问:“那你呢,你想好了吗?” 温栩耷拉着眼皮,没有去和顾延青对视,顾延青就知道他肯定还没有想好,但没关系,顾延青温声告诉他:“你不用那么着急给我回答。” 温栩微微蹙着眉,唇缝抿成一条线,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像在解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微微张开唇瓣,刚想说些什么。顾延青却突然间福至心灵,他知道温栩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了。他便很认真地对他说:“温栩,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人,不必过于苛刻自己。” 尽管有些事温栩已经学会不去介意,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不去害怕顾延青会介意。他希望自己在顾延青眼里是完美的,没有瑕疵的。 顾延青却告诉他,“并不是你完美,我才爱你,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让他变得有些迟缓,温栩很慢地抬起头看他,眼神变得坚定、清亮起来。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一个追求者,追爱势头极其猛烈,鲜花礼物请吃饭,每天换着花样来,上课下课都要绕在温栩身边,已经到骚扰的地步,周围同学都厌烦不已。温栩明确拒绝过很多次,可那人却置之不理。令人实在没有办法。 后来甚至打听到温栩的家庭住址,偷偷往门缝里塞情书,被沈秋知道后又是一通天翻地覆的吵闹。给十六岁的温栩带来了极大的困扰,那时候的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之后便天天躲着他,一个月过去那个人果然坚持不下去,放弃了。 顾延青沉默倾听。温栩说:“最后,他把送我的鲜花扔到垃圾桶里,对我说,你真是一个不值得别人对你付出的人。他了解到我的家庭后,告诉我,人格不健全的人不配得到爱。” “其实当时我听完后,心里很难受,但后来想想,觉得他说得很对……” 顾延青轻嗤一声,很不认可,忍不住打断他:“哪里对了?” “他没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 顾延青很认真很严肃,义正辞严地说:“像他这种人,就算得到你的爱,他也不会珍惜。温栩,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是不需要你必须付出和回应的,你只需坦然接受就好。” 温栩不太认可,他凑过去,在他唇角的位置亲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说:“还是需要付出和回应的。”因为顾延青不是别人。 顾延青搂紧他的腰,很深地吻他,温栩就攀着他的脖颈,很依赖他的模样,像袒露最柔弱的部位的小动物,任由他侵占自己柔软甘甜的口腔。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尤其是在昨晚之后,爱和性会让人变得贪婪,仅仅是亲吻和拥抱,已经无法让顾延青感到满足。 只想要更多的亲密方式。 他将人深深地压进床铺,温栩感觉舌根被他吸吮得很痛,忍不住溢出一丝呻吟。两人都控制不住去回忆昨晚,只可惜温栩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昨晚的记忆,只想起一些感官感受和情绪记忆。 顾延青心疼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起身。想到他昨晚被弄得哭的很惨又反复晕过去的模样,就没有再继续。顾延青把手从他揉得散乱的睡袍里抽出来,理了理他的睡袍,轻轻抚着温栩的眼角,湿润的眼睛带着红血丝,眼睛和唇瓣都有些微的红肿。温栩一定很累,很需要休息,不能再多折腾他了。 温栩的脸颊闷红着,缩在被子里轻轻咳嗽几声,内脏的震动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顾延青给他盖好被子,低声说:“继续睡吧。有什么话,等你醒来再说。” 温栩本来就很困,脑袋晕胀,听到顾延青这句话,就像被深深地下了入睡魔咒,闭上眼,很快地进入到睡眠状态。 顾延青将碗勺、药杯端了出去,再回到房间是五分钟后,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不开灯就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是几时。他关掉最后一盏灯,换了睡衣再上床。 温栩有所察觉,动了动脑袋,不过没有睁开眼,只是迷迷糊糊地叫了他的名字,顾延青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身,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我陪你睡。” 温栩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嘟囔了几个字,又很快地闭上眼,顾延青没听清,但大致猜到他想问什么,就告诉他:“给你请过假了,安心睡吧。” 温栩微微点了点头,睡了过去。 他终于尝试着打开了温栩隐埋在心底的封缄。顾延青侧躺在他身边,握着他的左手手腕,摩挲着那细嫩皮肉上醒目的一道伤疤,他吻了吻。如果能早点来到他的身边就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搂得越发紧了一些,轻缓地给温栩揉捏着腰肢和大腿。今天凌晨终于结束时,温栩还在哼哼着说这里很痛那里很酸。顾延青就一直给他轻揉慢捏着,直到他沉沉入睡。 顾延青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反正梦到了一些令他不太舒服的情节,大脑很不自然地清醒了,身体比他的眼睛要提前醒过来了,他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怀里还正抱着某个人,跳得很快的心脏就安定下来。 他一睁开眼,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正对着他笑,问他:“你是梦到我了吗?” 温栩双手撑着下巴看他,顾延青不太清醒地看了看他,眼睛微微眯起,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一些,哑声道:“是吗。”他确定这不是梦,好像终于有了点两人在一起的实感。 顾延青在温栩额头和脖颈的部位摸摸、碰碰,确定温栩差不多要退烧了。等会再给他量一次体温,再吃一次药。 温栩认真地点点头,神色带着病态苍白的倦怠与虚弱,唇色很淡,但他对顾延青还是微笑着的,他半真半假地说:“嗯,我听见你说,让我不要离开你。” “那你会离开我吗?” 温栩故意拖长音调:“应该——不会。” 顾延青不太满意他的回答,轻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臀部,教训道:“什么叫应该不会?” 温栩捂了下被他打的地方,表情有一点委屈和无辜,眼尾下垂,好不可怜,“嘶,痛。” 顾延青的表情变幻几分,立刻认真严肃起来,他抬了抬下巴,说:“我看看。还很痛吗?要不要再上一次药。” 温栩趴在床上,往被子里躲了躲,抬眸看他,有点抗拒的样子,“……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顾延青沉声道,防止温栩继续躲着他,他摁住温栩的肩膀,半个身子倾过去,不容许他挣脱,“看看,还有没有肿。”他的语气很宽容、温和,像对一个正耍小脾气的小孩。 温栩的态度则像那个生病还坚决不吃药的小孩,他摇摇头,闷声道:“没有肿。”他有点怕顾延青这坚决的态度,顿了顿,又强调说,“不碰,就不痛。” 温栩能感觉出来没有那么的严重,他睡着的时候顾延青应该帮他上过很多遍药了,不然身后就一直像存有异物那样难受、不适。 顾延青眯着眼,好像相信了他的话,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栩,感觉他应该是害羞了。两人无声僵持了几秒,顾延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跟他计较了,态度稍微柔和了一点,“睡觉前再上一遍。” “好不好?” 温栩乖乖地说,“好。” 第57章 下楼吃晚餐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从昨晚到现在温栩一直是空腹,可能是由于躺在床上的时间更久,所以并不觉得饥饿,但现在一闻到食物的芳香,那股前胸贴肚皮般的饥饿便疯狂涌上胃部。 温栩几乎是飘到餐桌边,饿了一天终于吃了点实实在在的食物,感觉身体没有那么虚弱了。 顾延青自己没怎么吃,倒是一直在给温栩夹菜,温栩吃得不多,真的吃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胃口。顾延青感觉他还没动几下筷子就放下碗筷了,“这就吃饱了?”他皱眉问。 “歇会儿再吃。”温栩抬眸去看他的表情,顾延青说好。他就放下筷子,手指搭在餐桌边,座椅上垫着软垫,没有一点点不适。他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问顾延青,齐迁后来怎么样了。 他肯定不是关切齐迁,有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他都不太清楚了,顾延青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把他带走的,齐迁又是怎么处理的,被灌酒之后的经历他一概不知,就忍不住好奇地想要问问顾延青。 果然,一提起齐迁,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锋利的眉眼、紧抿的嘴角都带着几分戾气、嫌恶,“他?现在应该在医院。”顾延青说得很轻松,但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回事。一看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想起那晚,顾延青仍有点后怕,不敢想他要是晚来一步,他们会怎么处置温栩,还逼迫他吃那种药,齐迁真是该死。温栩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担心,便抬手拉了一下他的手指,晃了晃,安抚道:“幸好你及时出现了。” 顾延青沉了口气,侧身,好像看到温栩的脸他才会安心,他抬手轻抚着他的侧脸,“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温栩蹭着他的手心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吻了一下顾延青的掌心。温栩蓦然想起了什么,那枚耳钉。他现在可以确认,那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耳钉,顾延青可能在里面装置了定位器、追踪器之类的东西,所以他才会那么快的找到他。不然谁也不敢想象后来会发生什么。 他倒没有非常介意,只是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顾延青要在他身上装定位器,明明想知道他去哪儿,顾延青直接问他就好了。现在一想,人会说谎,可定位器不会。 顾延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问他:“那天齐迁都跟你说什么。” “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顾延青一听就皱起眉,看上去忍不住要发火的样子,温栩就立刻安抚他,温声解释:“他肯定在里面添油加醋了很多,我都没有相信,我只听你说的。” 听到温栩这么说,顾延青的表情才和缓了一些,他垂眸看向温栩,低声询问,“……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温栩回忆着,跟他简单地概括了齐迁提到过的有关于他家庭的事,他的用词自然没齐迁的那样恶毒刻薄,尽量用委婉的不会伤害顾延青的语句表述出来。 顾延青沉默半晌,他的事应该由他自己来告诉温栩,况且这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那些糟糕事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再被提起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叙述的语气麻木不仁:“他说的有一部分确实是事实。” “我父母是商业联姻,并没什么感情,或许他们曾经是想过要好好在一起将就一辈子的,便生下了我。可生下我之后,他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差,每每见面都会闹得很难堪。” “在我初中的时候,他们离婚了。她再婚的那人,是她的初恋,他们很相爱,这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我很不懂事很叛逆,甚至偏激,我得知她决定再婚后,我很害怕,很害怕失去她,我觉得她把我给抛下了。” “也非常憎恨他的新任丈夫,我一直认为是他抢走了我的妈妈。甚至有去闹过,不过不是在婚礼上,那之后,她非常生气,再也不让我喊她妈妈,也不肯见我,也不让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她不喜欢父母给她安排的婚事,不喜欢那段婚姻,不喜欢她的丈夫,也不喜欢我。” “其实我知道我是很不清醒、很幼稚的那种人。要是能早点明白,现在的关系也不会变得那么难堪。” 温栩跨坐到他的腿上,握着他的手指,吻了吻他的眼角,安抚道:“没有人能想的到那么多,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总是责怪自己。” 顾延青捧着他的脸庞,鼻尖相抵,轻轻“嗯”了声,“还记得床头的相框吗?那是我和布丁的合照。小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家,他们就送了我一只边牧来哄我,我很不服气,因为我想要爸妈亲自来陪我,所以一点都不想养它。后来,就慢慢地开始习惯有它的陪伴,很长一段时光,都是它陪我度过的。妈妈再婚没多久后,它就出车祸离开了我。” 温栩安静地听他的叙述,说到那条边牧时,他的情感和语调有了细微的变化。心脏和眼睛仿佛被浓稠的酸水浸泡着,酸软得溢出液体,又涩又痛,温栩眨了眨眼,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也变得有点暗哑和哽咽。 “他叫布丁是吗,是很可爱的名字呢。”温栩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容,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 顾延青告诉他,是七岁的他取的名字。 温栩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个小学生顾延青抱着边牧的画面,一定很可爱。 温栩跟他说:“现在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嗯,其实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却困扰了我很多年。现在她有了很幸福的家庭,过得很好,我也有了自己在乎的人,我想,这就够了。”顾延青搂紧了他,看着他说。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义上与过去和解,不去在乎已经从他生命中离去的人,也放过自己。 温栩微微一愣,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没忍住笑了笑,点点头,“嗯,”他也告诉顾延青,“有你在身边,这就够了。” 第58章 吃完晚餐后,温栩本来想出去散散步,却遭到顾延青的拒绝,完全不敢让他踏出去一步八点多的时候外面下了场小雨,湖边风又大,万一晚上烧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顾延青就只好带他在别墅里随意逛了逛,很多房间,他自己都没怎么进去过。别墅是有雇人定期来清洁的,顾卓仁常年久居国外,顾延青一个人住这儿制造不了多少垃圾和灰尘,何况他自己也不经常回到这里,回到这个伤心地。 但现在,因为温栩的存在,让他对这个家的感觉有了一点儿改变。 坐室内电梯直达三楼,来到长廊最拐角的一处房间,顾延青用钥匙打开门,温栩本来是蔫蔫的,看见房间内的布置后,也忍不住亮了亮眼睛,“这是什么?秘密基地?” 顾延青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算是吧。这个房间从来没让人进来过,我自己打扫的也不多,可能会有些灰尘。” 相比较其他房间,这间房较小,基本上都是高大的镶进墙里的展柜,摆放的是顾延青从小到大的所有物,几乎摆满了四面墙,奖状、证书、奖杯、玩具、照片等等,每一段时期都按时间顺序摆放好。 温栩一样一样地细细看过去,其中照片是占比最少的,顾延青的人生很少被人用心记录过,没有全家福,甚至绝大部分都是夏令营、毕业班的大合照。 不过温栩倒是很热衷在三秒之内从一堆小萝卜头中精准找出顾延青的位置。 顾延青自己也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他会带第二个人来到这里,所以在温栩去看他小学三年级游泳培训班的合照时,他立刻从背后捂住了温栩的眼睛。温栩突然眼睛一片漆黑,问他怎么了。他觉得顾延青是害羞了。 顾延青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领着他转身移了移位置,“这个不好看,带你看别的。”有些照片,他自己都没有细看过,不知道藏着多少黑历史,他一点也不想让温栩看见自己长得半生不熟的尴尬期的模样。 温栩拉下他的手说:“其实还是很可爱的。”温栩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觉得很可爱。不过有点可惜的是,大部分的照片他都是没有笑容的,像在扮演一个冷酷的小男孩。 温栩转身,用手指戳了戳他脸颊的位置,“笑起来就更可爱了。” 顾延青就很没办法地笑了笑,他拉住温栩的手,放在手心,真是听不得温栩说一点好听的话,只消温栩说几句好听的,他就被哄得让温栩把照片都看完了。 绕了一圈,走到角落里,一台很矮小的展柜上摆放着一些狗狗玩具,橡胶球、菠萝绒材质的玩偶、飞盘、拉绳等等。顾延青拿起一个橡胶发声玩具捏了捏,给他介绍:“这些都是布丁的玩具。” 温栩捏了捏,一个陈旧的玩具发出嘶哑古怪的快要失去生命的音乐声。 这台展柜上没有一张照片。 和布丁的唯一一张合照被摆放在床头柜上。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 离开房间前,顾延青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了另一把备用钥匙,放进温栩的手心,郑重地有一点可爱,像是决定要把自己交给温栩,“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了。”他说。 今晚没有全部看完,以后温栩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温栩就郑重地接过,煞有其事地说:“我会守护好你的秘密。” 回到房间,重新量了体温,温栩凑过去看,37度多一点,他觉得不算严重,抬头一看到顾延青的表情,愣了愣,安慰道:“还好,我没什么感觉。” 顾延青垂眸,还是很内疚,他转身去给温栩冲泡药剂,“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的嗓音很低哑。 温栩并不觉得是顾延青的问题,他自己本身就在吃药,抵抗力差,体质不好,运气也不好,从小到大,大病小病的,没少被折腾过,流感期总是首批被感染。他悻悻地告诉顾延青:“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是比较容易生病,都习惯了,不是什么……” 顾延青立刻皱起眉,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话,就冷下脸,冷飕飕地睨了温栩一眼,温栩立马噤声,干咳两声,转过身,去到床边坐下,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有点烫,等一会儿再喝。” 温栩被警告了就很乖了,点点头,“哦好的。” 顾延青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你会发烧,是因为昨晚我们在浴室里弄了太长时间……” 大脑自动检测到不该听的字眼,温栩瞬间捂住他的嘴,不允许他再说下去了。 “别说了。”温栩有点脸红心跳,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不知道顾延青是怎么把这种话面不改色地讲出来的。顾延青握住他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指尖,很自然的样子,一副“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的态度。 他说,“第一次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喔。” 温栩苦着脸喝完药,在顾延青的逼视下,他不敢耍小心思。只好一口气全部喝完,温栩展示给他看,确实是空杯。以后,喝药,是他人生中首要讨厌的大事。 他在给自己的喉咙灌白开水时,顾延青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块鲜艳欲滴的草莓奶油蛋糕。 “别喝了,吃这个。”顾延青拉住他的手臂,将草莓蛋糕推到他面前。 温栩瞬间被哄好了。 睡前,顾延青决定明天给温栩请假,温栩立刻提出拒绝,小声说:“不要请假了吧。”顾延青就很好脾气地说:“你烧还没退呢。” 温栩摸了摸额头的温度,无奈地看向顾延青,他们专业的课程很紧很满,他已经缺了考勤,还落下一整天的课程。温栩想了想,依旧坚持道:“那,如果明早退烧了就去。” 顾延青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说,“可以。” 两人吻作一团时,温栩突然喘着气,把他推开了,因为他稍微用上了些力气,顾延青察觉到,就很快地松开他,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温栩的唇瓣被亲得有了血色,泛着红润,他很认真地说:“不能再亲了,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说得很有道理呢。 但再大的道理也比不过顾延青的道理,顾延青言之凿凿:“我体质很好,绝不会被轻易传染。” “再说,要传染早就传染了。”顾延青为了接吻毫不在乎地说。 “……” 温栩想说病好了再亲也可以,但是连说话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第59章 清晨温栩很自然地清醒过来,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似乎没有发烧了,他才决定起身去洗漱。可却被身旁那人勒的动弹不得。他一动,就被顾延青更紧地挤进怀里。 “……” 温栩别无他法,刚退烧,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推也推不动,就很惨地在顾延青的怀里哼哼了几声试图唤醒他的良知与人性,“我要起床了顾延青。”他无奈地叫道。 顾延青沉了口气,假装才被他吵醒的样子,温热的手掌贴到他的额头、脖颈的位置,确定了很久,他恋恋地抱着温栩,说,“等会再量下体温。” 温栩说,“好。” 顾延青这才松开他。 走进浴室,温栩看清自己的脸色被吓了一跳,不清楚情况的人还以为他是纵欲过度。脸色煞白,病弱异常,弱柳扶风般,脸颊似乎也消瘦了些,就像又掉了两斤体重。单看这张脸已经不算什么了,脖颈以下的部位才是重灾区。 温栩完全不知道顾延青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就跟被施暴了似的。温栩快速扯上睡袍的领口,已经不忍心再多看自己的身体几眼。 温栩泡温水澡的时候,顾延青还明知故做地闯进来,温栩有点不好意思,就假装他不存在自顾自地洗。但是平白无故多了个人,温栩也不能完全装作没事人,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顾延青就解释自己是担心他。 顾延青的担心也不是不无道理,发烧后仍然感到虚弱、头晕、乏力,很容易因体力不支产生不良反应。 两人各自洗完澡后,顾延青以检查伤口为理由,又让温栩被迫在浴室多待了三分钟。最后温栩是红着脸出来的。 可怜的温栩,六月份的炎热天气,他还是在一堆衣物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领口较高的长袖,不然是完全不敢出门的。但他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想出门的念头,被顾延青察觉到真的会强留他休息一天再回学校。 吃早餐的时候,顾延青仍然为温栩拖着病体去上学感到不悦,语气似有幽怨地说:“温栩你真爱学习。”一点也不爱他。 温栩看着他很好脾气地笑笑,他说:“不爱学习怎么能在这所学校遇见你?” 这令能言善辩的顾延青也哑口无言了,不论温栩的话是否是真心的,他好像被哄好了一样,没再对这件事多有怨言,只是平淡地说,“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在温栩这儿,顾延青已经足够神通广大,虽然做不到穿越时空和提前预知,但是能听到他这么说,温栩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顾延青开车送他去学校的路上,他说自己给他安排了个司机兼保镖,他忙碌的时候就由他负责接送温栩上下学,以后顾宇岩污延青没有时间,温栩要去哪都由他负责。温栩无声地叹了口气,顾延青察觉到,嗓音戛然而止,问他哪里不满意吗。 顾延青的意图很明显,他不在的时候,都由他来“看管”温栩的一举一动。这是除了定位器以外,另一种形式的“监禁”。 温栩抿了抿唇,半晌没说上话,他觉得实在是没必要,一个保镖外加一个定位太过夸张,一个陌生人跟着他太过奇怪,而且据他对顾延青的了解,只安排一个,已经是他的退步。 他知道顾延青是担心他的安全。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一些纠结和犹豫。 温栩的突然沉默让他有点心慌,顾延青尽量让自己的声调体贴轻柔些:“怎么不说话?”温栩是很擅长说谎和隐藏情绪的人,他的那张漂亮脸蛋天生就具有迷惑性,他的真实情感永远像一层似远似近的薄雾,顾延青看不透摸不着。 已经到了教学楼附近的停车场,再不下车恐怕一会儿就要迟到,温栩看了眼时间,然后侧身,凑过去吻了吻顾延青的脸颊,温声道:“我先去上课。等我再想想好吗。” 顾延青看着他,只得说:“好。” 温栩下车的时候又叮嘱了一句别忘记吃药。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温栩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最后他看见顾延青的脸色,感觉他的情绪不是很高兴了。温栩突然间心里很难受,心脏跳得很快很快,要挣脱出胸膛般,温栩一时竟有些喘不上气,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温栩坐在原位,缓了很长时间才好。即使他现在已经和顾延青在一起,但心底依旧有种不踏实感,心中的倒计时从来没有停止行走过。他总觉得分别只是迟早的事,他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不要这样想,心里觉得很对不起顾延青,但又实在忍受不住。 很害怕,很怕哪天他没做好,两人就此分开。 这种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情绪令他抓狂,就连顾延青的爱也会让他感到压力重重,他爱得越深,他的心里负担就越重,他很难承受得住这样的爱意。他把握不住、接不住这样一颗全是爱他的心。 温栩很担心自己哪天就撑不下去了。 忙到下午六点时,从实验室出来温栩感觉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忙到头脑发晕、神志不清,但这种大脑被知识完全侵占的感觉也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会。他提着电脑包,在一楼大厅休息了一下,揉了揉眉心,才想起来今天忘记吃药了。 买了瓶水,把今天的药吃完,从出口走出去,就发现了已经等了他有一会儿的顾延青。因为早上那个问题,两人产生龃龉,各自冷静了一天,没有互发消息,所以下午温栩看到顾延青时,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前。 顾延青自然地接过他的电脑包,看见他的脸色后,皱了皱眉,“很累吗今天。” 顾延青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变,对他还是温柔体贴的,温栩心里就稍微轻松了一点,他很开心地说:“是有一点儿累,不过看到你,好像就没那么累了。” 顾延青笑了笑,没有说话,为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已经冷静一天,温栩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想清楚,但是见到顾延青的那一刻,又释然,他觉得妥协退后一步,也没什么。 天色阴沉沉闷,隐隐有要下雨的趋势,怪异的坏天气,令人惶惶不安。温栩降下车窗,冷风大力灌进来,他才稍微喘过气,胸口好像没有闷了。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把车窗的高度往上升了十厘米,对他说:“刚退烧,不要又着凉了。” 温栩乖乖说,“好,我记住了。” 提起早上的事时,温栩有点赧然,他想了想说,他可以接受顾延青提出的方案。 顾延青目不转睛地开车,没有看他,嗓音很淡,他说,“不用了。” 温栩怔住,偏头看他,“为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耳钉,我会把定位器摘除再送给你。” 温栩没有再说话了,顾延青就道:“其实你知道了对吧。” 温栩的大脑还在思考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什么,沉默了一瞬,很艰难地小声回应着顾延青:“……我是,察觉到了。”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会再这么做了。”顾延青顿了顿,又道:“那天我说,不会再做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事,我都会改的。那些承诺不是随便说说的。” 温栩还是沉默。他预想过很多种,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结果。 顾延青好像叹了口气,温栩觉得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很失望,他的语气是有一点低落、自责和难过,听得温栩心都碎了,“温栩,我们之间不需要你逆来顺受,委曲求全。我做的不好不对的事,你可以冲我发脾气。”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做对的事,也不可能每件事都能让你满意。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你的爱能让我消磨多久?” “是不是你忍着忍着,就等着哪天跟我说,我受不了了,我们分手吧。” “你不能这么对我,温栩。” 温栩完全慌乱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他的反驳、他的澄清毫无力度:“我没有这么想过,顾延青。” 车开到停车库。熄火。车内变得昏暗,温栩听见了雨点声,好像开始下雨了,接着是顾延青冷漠地指责和逼问:“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我好好的一直在一起。” “是不是。” 看到温栩的表情,顾延青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 第60章 顾延青说得有理有据,只有完全不在意一个人,才会不在乎他所做的一切。 听到他的话,温栩有些喘不上气,心脏被挤压得很难受,“我……”刚说一个音节,他就感到嘴唇抖得厉害,刚才的药好像白吃了一样。他的嗓音很难过,带着点委屈迷茫的哭腔,“我没有不喜欢你啊,我是喜欢你的。如果我不喜欢你,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 “如果,我没有主动、我们没有上床、我没有强迫你回答,你现在还是跟我在一起的吗?” 字字诛心。温栩好像被当头一棒砸懵了似的,整个人都呆滞住,缓慢地抬眸看他,他的眼眶氤氲着水雾,让他有些看不清顾延青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漠地叙述:“不会吧,温栩。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 温栩就是个感情笨蛋,被这么说了一通,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该怎么哄回顾延青了,眼泪也忘了流,巴巴地挂在眼角。他很小声地说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顾延青:“……可我没有说谎啊,我真的喜欢你呀,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顾延青已经不忍心去看他的脸庞,因为一看就会很心软、很心疼。他尽量别过脸,平复心情,嘲讽似的告诉他:“你不是做错了什么,你是做的太好了,你太完美了。从来不会对我不高兴、对我发脾气,永远不会对我暴露不好的情绪。予取予求,逆来顺受,我连你是伤心还是生气,都不知道,什么都瞒着我,还说谎骗我。就算被我上了,也说不要我负责。” “我需要你这么懂事吗?”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喜欢一个人一点也不认真。” 被喜欢的人这样说,温栩几欲心碎至死了。他感觉心中的倒计时不是停止行走了,而是被顾延青摔了个稀巴烂。他又冷又僵地蜷缩在副驾驶上,身体微微发着颤。突然间他听见顾延青自顾自地开车门,下车离开了。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温栩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挖空了一块,他好像不打算要自己了。 下一秒,脚步声又绕回来了,停在副驾驶的车门前,他撑着伞,给温栩开车门,“下车吧。”他说。 就算顾延青再生气,也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独自离开。 温栩感觉自己好像不会思考了,六神无主的,亦步亦趋地像木偶一样跟在顾延青的身侧,被他牵着走回别墅。雨滴砸在伞面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等到顾延青关上门的那一刻,温栩实在忍受不住了,他从背后紧紧抱住顾延青。 “不要丢下我。”他小声哀求。 顾延青被他抱得很紧,他拿温栩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打不得骂不得,凶几句也不敢说重了,但也不敢说轻了,因为温栩根本不长记性。他叹了口气,拉开温栩的手,一转身,就看见了一张默默流泪的脸。 顾延青好无奈,到底是谁欺负谁。他弯下腰,托着他的臀部,面对面把人揉进怀里,哄拍着他的后背,边拍边走到沙发上坐下,他抽了几张纸巾,给温栩擦眼泪。 “想哭就哭吧。”他宽容地说。 温栩埋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擦干净眼泪,没有继续哭了,他勉强止住源源不断的眼泪,断断续续地呜咽道:“唔,我,真的喜欢你,这个真的不是骗你的。我之前是没有想过要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刚才仔细想过了,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可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定位器,我根本就无所谓,你想装多少都可以,我只是不喜欢有陌生人跟着我。” “之前说不要你负责,是怕你有负担。” 顾延青好像相信了他的话,握住了他发抖的手,顺着他的后背,不断安抚,他“嗯”了一声,又恢复了温柔、循循善诱的声调,“继续。”这种声调的效果对抚慰温栩来说是毋庸置疑的。 温栩跨坐在他腿上,看着他,红着眼眶,哽咽着许诺:“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了,我不是很会喜欢人,但我会改,别不要我好吗。” 顾延青听得心都软了,哪里还会说不好。他轻轻地吻在温栩的嘴角,“嗯,不会不要你的。” “喜欢一个人要认真一点。”他强调着说。 温栩很认真地点点头。 顾延青轻声试探着问他:“那之前,为什么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 温栩的刘海都翘起来,眼睛红润润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向何处,有些空洞,表情变幻了几分。顾延青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让他回过神,一下子就戳穿了温栩,“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好听的假话搪塞我?” 完全不敢再相信温栩的糖衣炮弹。 “没有……”温栩的手指攀着他的肩,立刻看向他,想了想,还是说:“因为之前有一次,我听见你对霍承说,你对我不是认真的,只是玩玩而已。”温栩越说越小声。 “……”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顾延青承认,他自己说过的很多话都是不负责任的,信口胡说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穿越回去,枪毙当时的自己。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延青感到万分头疼,哑声解释:“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真实心意,是随口敷衍的。” “现在,我想清楚了。” “都是我不好。” 温栩被他搂紧,他拍拍顾延青的肩膀安抚道:“你没有不好。我现在知道了。” “为什么之前知道我是‘玩玩而已’,还愿意待在我身边。” 温栩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说:“因为我喜欢你,想让你高兴?”温栩觉得哄人开心,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就像现在,即使他已经和顾延青在一起了,顾延青也没有很开心。 “最最重要的是,和你待一起很快乐。” “很幸福。”他缓缓地说。 顾延青说,我也是。他捧着温栩的脸庞,轻轻抚去他眼角残余的泪水,他说,“其实很多事我都不介意,哪怕你骗我,可我宁愿你不喜欢我,也不要你难受地不快乐地喜欢我。” “我希望你能更喜欢自己,你明白吗。” 温栩凝着他,点了下头,眨了眨眼,又有泪水滚落下来。 顾延青失笑,抱着他晃着哄了哄,给他擦干净眼泪,指尖轻柔地蹭过他湿润的长睫毛,“……这么爱哭。难怪睫毛这么长,是不是因为天天给他浇水呀?” “……唔不要笑了。”温栩埋在他怀里不动。刚才哭得现在浑身难受,脑袋难受、眼睛难受、胃也难受,哪哪都不舒服,顾延青听着他的小声抱怨,就起身去给他弄来热毛巾。 敷了敷眼睛、额头、脸颊、颈部。 感觉没有一晚上的时间,是不会哄好了。 温栩感觉自己好了一些,今天好像又确认了一点,顾延青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 他将脑袋靠在顾延青的肩上,贴在他的耳边莫名地说:“……其实我有一种预感。” 温栩呼出的气息绒绒的,弄得他很痒,差点没反应过来:“嗯?什么预感。” 温栩歪着脑袋,想了想,“是一种可怕的预感。一种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的预感。”但现在这种可怕的预感给他带来的阴影威力好像消失了一些。 “……” 顾延青不信他:“你的预感从来都不准。” “不如信我的预感。” “什么预感?”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预感。” “好吧。”温栩就信了。 “可我还是好难受,顾延青。”顾延青就更加搂紧了他一些,问他,“哪里难受。”温栩说不上来,只是说:“心里很难受。” “你可以亲亲我吗。” 顾延青扣紧他的后脑勺,吻住他,将人压倒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满足他提出的要求。 第61章 温栩觉得顾延青比他还要会哄人开心。到了用晚餐的时间,温栩吃得并不多,一是刚吃完药没多久,二是胃不太舒服。顾延青特地挑了好消化又营养的食物,想让他多吃一点,可温栩却胃口缺缺。 顾延青就叹气说:“是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温栩就摇摇手,说,没有没有。同时被顾延青喂了好几口食物,又吃了点餐后水果才罢休。 吃完晚餐后,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不到三十分钟的国际新闻,又各自分开忙碌去了。顾延青在书房处理工作,温栩在房间忙着写竞赛论文。其实在没有温栩的生活里,他也是这样度过的,吃完晚餐会选择论文或者工作,然后独自在书房待到凌晨。 现在他也是同样独自在书房里办公,却是不一样的心境,不再觉得这个所谓的家空落落、冷清至极。一想到在房间等着他的人,心脏就像被软绵绵毛绒绒的一团塞得很满。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温栩就开了窗户通风,开窗的那刻他瞬间呼吸到新鲜潮湿的冷空气,被知识囚禁已久的大脑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不过温栩并没有开很久,他今早才退烧,被顾延青看见又要皱着眉头说他了。 温栩乖乖地趴在床上,让顾延青帮他给后面上药。药很好用,恢复得很快,今天的“伤势”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没有昨天那样吓人。只有真真切切地看到,顾延青才意识到自己那晚是多么的不节制、多么的没轻没重。 他感觉自己好像比被下药的温栩还要没有理智,一点点诱惑都承受不住,只想要索取更多,结果受到伤害的人却是温栩。 温栩是属于一点痛都不会说的人,他太照顾顾延青的感受和迁就他,所有的生病和受伤他都独自默默忍受,顾延青只能增加百倍的观察力和耐心对待温栩的一切。 温栩觉得很羞耻,把脸死死地埋在枕头里,又听见身后顾延青在跟他道歉,更加不肯抬头了,也不肯出声,默默装死。 顾延青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很害羞,就像故意的一样,很慢很细致地用棉签上着药。温栩的身体微微发着颤,被顾延青不轻不重地在臀部上拍了一巴掌后,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顾延青摁住腰,“放松点宝宝。”他低声说。 顾延青看了他一眼,微微露出的脸颊和耳垂都泛着很深颜色的红,他就好心提醒道:“把头抬起来,别闷着了。” 温栩鼓起勇气抬起头,闷声问:“……还没好吗?” 顾延青不再逗人了,“好了。”他将棉签等物扔到垃圾桶,替温栩整理好衣物,再和他躺到一起。 温栩的脸还是很红,不知道是枕头闷的,还是害羞的。 顾延青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就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抱在怀里不肯松手,他可不想看见活生生的一个人被被子给害死。 温栩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弄得头发也有点乱,顾延青就给他整理好,顾延青低头亲亲他的嘴巴,弯了弯嘴角,低声笑道:“好容易害羞啊。” 温栩翻了个身背对他,假装自己要睡觉了,闭上眼小声说:“是你太过分了。” 顾延青忍着笑,抬手搭着他的肩,晃了晃,好声好气地说:“是我的错,不知节制,以后不会了。” 顾延青说这种话的时候显得更加不可信。 温栩下意识要把自己往被子藏,他“哦”了一声,不知信没信。 顾延青制止他,把人正过身,手不老实地伸进温栩的睡袍里,反复亲了亲他的脸颊。 温栩被他啄吻弄得有点痒,没忍住笑了笑,露出那颗顾延青很久之前就注意到的虎牙,温栩很轻易地就察觉到他在看什么位置,下意识抿住唇。小的时候因为这颗特殊的牙没少被嘲笑过长得丑,那段时间他就很少笑过。直到长大后,学着不怎么去在意它,才发现那颗牙并没有那么碍眼。 虽然心里已经不再介意,但是每每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稍微收敛些。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温栩发现顾延青在接吻时格外钟爱这颗牙。 顾延青看他脸色微变,就问他怎么了。 温栩想了想,问他:“你不觉得这颗牙很丑吗。” 顾延青很快地回答他:“没有,很早之前我就注意到了,我觉得,很可爱。” 顾延青是真的觉得很可爱,显得那张脸很灵动。 难道在爱人的眼里,缺点也会变成可爱标志吗? 温栩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一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一想是很爱温栩的顾延青,顿时合理起来,他无奈道:“是你对我滤镜太重。” 顾延青说:“事实,”顿了顿,他又说:“你对我滤镜就不重?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温栩,你太信任我了,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温栩大概对顾延青的滤镜真的太重了。他想如果顾延青不是好人,那世界上所有的好人都要自惭形秽了。 他抬头亲了亲顾延青,说,“没关系,坏人我也愿意。” 吻着吻着,温栩察觉到顾延青真的很想要,不过这次顾延青克制住了,温栩才上过药,他不能那么畜生。情难自抑。顾延青就抱了抱温栩,什么也没做。 温栩看他好像忍得很辛苦的样子,就凑过去说:“等我好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顾延青想带温栩去做一些放松身心、锻炼身体的事,他让温栩把想做的事列清单给他。可直到周四下午,温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提议,想了很久很久,才跟顾延青提出想去山顶看日出。 顾延青很快就答应了,并制定好路线和时间规划。 松江山,本市最高点,西山和东山都有观景台,视野开阔,是本市最适合看日出的地方。天气好时能看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周六是本周最适合看日出的那天,于是周五下午温栩放学后,顾延青就开车带他出发了。 舒大开往松江山的路程会路过温栩曾经就读过的初中,是本区最好的初中。温栩指给他看了,顾延青稍微放慢了些车速,没说自己特地来看过。 温栩欲说些什么,刚发出一个音节就戛然而止,他突然在车窗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愣了愣。车子开过去很久,顾延青发现他还在看向车窗外,就问他看到什么了。 “不太清楚,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温栩顿了顿,“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初中生正在被欺凌。” 那名初中生的身形很像温家航,温栩看见那人被人狠狠地推到在地,好像还被踹了一脚。不知人员不知前因后果不知真实情况,也不确定是不是温家航,温栩就没有再多想。 顾延青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嘴上却很恶毒地说:“是他最好了。”他很厌恶温栩的那一家人,最好立刻遭到报应,也很想要求温栩从此之后不要和他们往来了。 温栩被他的发言逗笑了,“不知道是不是他。” 温善行和沈秋作为父母的性格、三观和为人处世摆在那,就表明他们很难教导出讨喜的孩子。温栩也感到庆幸,比起温家航,他受他们的影响小多了。 第62章 晚上快七点钟的时候,两人到达山顶的旅馆,顾延青开了最贵的一间大床房,视野极好。不过两人都没有什么心情去看就是了,爬了很久的山,温栩有一点累,晚餐也没什么胃口。 简单地吃了几口意面和水果,就洗漱上床了。顾延青没有和他一起洗,他比温栩要晚上床一些。房间内只留着一盏小夜灯,照亮了房间的一隅,山间的夜晚比城市的要寂静许多。 顾延青上床的时候,床铺很明显地塌陷下去一大块,温栩可能是被这小股动静弄醒了,迷糊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他,他并没有睡得很深。甚至在顾延青靠近时,抬了抬手,顾延青接住他的手,将人搂进怀中。 他将脸在顾延青怀里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他,要不要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顾延青迟疑着,很认真地思索了几秒,体谅他:“你很累了。”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他怕温栩吃不消。不过他并没有迟疑太久,又用商量地口吻跟温栩说只做两次。 温栩点头答应的那刻,顾延青就很迫不及待地将人深深地压进床铺,吻到温栩喘不过气。实际上这是温栩清醒情况下的第一次,面对即将发生的陌生而熟悉的一切,他生涩又胆怯地承受着。 但得到顾延青的吻和拥抱后,又觉得其实比起生涩和胆怯是甜蜜更多。 昏暗的室内、氤氲的泪水让他看不清顾延青浮动的脸庞,温栩像浸泡在热海中,快要溺水了,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没抓住,虚弱地落下时被顾延青稳稳接住,十指相扣。做完一次后,温栩更加觉得又困又累,眼睛快要睁不开。 顾延青很体贴地让温栩多喘了几口气,才重新拆了一个包装袋。刚进去,放在床头的顾延青的手机屏幕疯狂的闪烁着,他怕打扰温栩睡眠,就开了静音。看清楚来电人,顾延青更加没有想接的欲望,想要挂断,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滑点了接通。 “……” 顾延青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蒋音太爱说废话了,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也不着急说事,问他这是什么语气,我惹你了吗。 顾延青好像吐了口气,嗓音有点暗哑,听上去像好梦被扰,“有事就说。” “哦,其实没什么事,你知道齐迁为什么进医院了吗?” “他在医院里养伤养了好几天呢。” 温栩睁开眼,眼神不太清醒地看了眼顾延青,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在打电话。顾延青稍微动了一下,温栩没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望向顾延青的眼神清纯又无辜,像在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了。 顾延青很想早点结束话题,就说,“不知道。没事我挂了。” 他看到温栩那种急需很多安全感抚慰的眼神,没忍住把人捞起来单手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将温栩的脸按在自己的肩窝处,轻柔地揉捏他的后颈,不允许他发出一些顾延青不想让别人听见的动静。 蒋音察觉到一丝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但他没管,很得意很小人地跟顾延青笑笑,“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头戏,你知道吗,他今天下午刚出院,又进去了,出了车祸呢。听说还挺严重的,你说他是不是遭报应了……” “嗯?” “是齐迁吗?” 距离太近,温栩听到了些什么,没忍住抬起头问。 对面传来一些让蒋音感到很陌生的声音,一个嗓音清甜的男声,声音黏哑,不用多加猜测也能令人遐想,顾延青和这副嗓子的主人都做了些什么。他才明白刚才那些动静是什么,蒋音沉默三秒,主动挂断了电话。 温栩迷茫地望了望黑屏的手机,又抬起头看看顾延青的脸,眼神有一些不解。 顾延青将烦人的手机丢到一边,“嗯,是他。”他简略地回答了温栩的问题。 温栩点点头,“哦”了一下,“他出车祸,是你做的吗?” “是我。”顾延青坦荡地承认了,但没继续这个话题,他显然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个人,这会使他很容易想到那天那晚的画面。他托着温栩的臀部,搂得更紧进得更深了,温栩很快被他分散了注意力,薄嫩的肌肤泛着潮热,那张纯真漂亮的脸蛋因他激烈的动作没忍住露出一些舒服又痛苦的表情。 顾延青抬手擦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动作很温柔,他说,“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四点钟。温栩实在太困了,史无前例的困,虽然勉勉强强睡了五个小时,但总觉得没有睡饱。迷迷糊糊地穿衣服、洗漱,然后站在门口等顾延青一起走。在顾延青给他套外套的时候,温栩才勉强清醒了一些,抬头看正在摆弄他的手臂的顾延青,他说:“外面温度很低,穿个外套再走。” 温栩终于清醒了,看了眼只穿着短袖的顾延青:“……”就去把顾延青的防风外套找到,也给他穿上。 东方的云塌陷下去,某种滚烫的金色从地底漫上来,金光流淌在这座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完整的日轮浮出时,夜色的余烬被彻底烧穿。温栩第一次从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俯瞰自己曾经穿梭过的每一处,再一点点看着这座城市所有的阴影折叠收拢。 山间的晨风掠过耳际,金光覆盖整个大地,世界就像浸泡在柑橘清香中。温栩偏头去看顾延青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他轻声喊了顾延青的名字,然后吻了吻他的嘴角。 “我在创建记忆锚点。”温栩说。 记忆锚点是借助于感官、场景或特定的事件来帮助记忆的一种方式。 记忆锚点是记忆的停泊处,是帮助回忆起特定信息的关键点。 对于温栩来说他的记忆锚点有很多,例如,雨伞。每次想到雨伞,他都会回想起三年级的一天下午,没有伞撑、独自走回家的淋雨的下午。 温栩很珍重地说:“我会在你我的每个重要时刻创建记忆锚点,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和你的每个重要时刻的瞬间。” 顾延青静静地听他说完,微微倾身,摁住他的腰肢和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提议:“可能还需要再加深一点,这样才能记忆得更深刻。”随后深深地吻住他。 日出后的40分钟内是观赏的最佳时机,黄金时刻结束后,紧接着是蓝调时刻,天空会呈现出深邃的蓝色,光线柔和均匀。 人的一生大约有4200万分钟,有很多人的一生都在等这40分钟。对于冗长而又煎熬的4200万分钟来说,40分钟宛若石投大海,但至少这40分钟,是只属于你我的。 第63章 住在一起后,顾延青就明令禁止他不允许做很多事,例如:半夜喝冰箱里的冷牛奶、光脚踩在地上、喝酒、不按时吃药、就餐、对顾延青隐瞒当天的规划以及在凌晨一点后睡觉(待补充)。 最后一条,温栩有试图反驳过。原本定的时间是晚十二点,但顾延青性欲太强,兴致上来时可能会和他折腾到十二点之后,很不利于温栩的睡眠。被驳回后顾延青就自顾自篡改了时间。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要求的。 吃晚餐的时候,顾延青的心情有一丝不悦,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温栩有察觉到。就餐中途,温栩提出要回他的出租屋住几天。在温栩原本的计划中,他现在已经离开顾延青的家,回到和林灼一起租的小房子里。 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变故。 温栩有一点后悔,他应该吃完饭再说。他现在是肯定不敢向顾延青提及最初的打算的,被他知道了至少得扒他一层皮。 一边是林灼,一边是顾延青。 温栩很是为难。 等到吃完晚餐后,顾延青才忍不住问他:“很不想在这住?” 温栩愣了下,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回去住。” “回去陪林灼住几天,我租的房子,我都还没怎么住过呢,”温栩已经在思考,有没有必要租下一个季度,林灼和顾延青,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对不起了。温栩在心里叹气,悄悄观察着顾延青的脸色,温声说:“顺便拿一些东西过来,我大部分的衣服和药,都在哪。” 顾延青垂眸,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他收起自己近乎幼稚的不悦与占有欲,表情温和了些,他当然是希望温栩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好吧。”顾延青松口了。 “把我也带过去。” 顾延青见他迟疑,眉梢微挑:“不愿意?” 温栩摇摇头,立刻说:“没有,非常乐意。”不乐意的只会另有其人。 六月中下旬,接下来的两周是期末考试周,同时也是举行毕业典礼的时候。温栩最近都在忙着刻苦复习,没有那么多的夜晚空闲时间去“抚慰”顾延青,这又引起顾延青的不悦。 最重要的是温栩学习也很辛苦,吃完药再复习总是效率奇慢,一两个小时就开始犯困,效率锐减。还要被顾延青钻空子霸占时间。顾延青在处理文件的时候,就让正在浏览题库的温栩坐到自己怀里,时不时的亲亲、碰碰,手都伸进温栩的衣服里,弄得两个人的效率都很慢,但顾延青乐此不疲。 有的时候工作得太过专注,一不留神就到午夜十二点了,而跨坐在他怀里的温栩早就趴在他的肩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温栩回了那个家一趟。上一次他从那个家离开后,就已经发誓过,他再也不会回去了。但想一想他曾在那里居住多年的生活痕迹,以及留在他房间的童年纪念品,难免会有一丝不舍和叹息。 好多年过去了,他一步一个脚印,终于从那个家走了出来。 这一路走来很是不容易。能让他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的,从来不是爱,是不甘、愤懑、怨恨、嫉妒、悲恸,是瞧不起,是孤立霸凌,是逃出生天的勇气。 没有爱,唯独没有爱。 最难得的是,从前他觉得最奢侈的爱,如今也很幸运的得到了。 用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陈旧的防盗门发出一些刺耳的响动,穿着围裙的温善行闻声从厨房跑出来,观察情况。见到是温栩后,脸色微微一变,似惊喜似诧异,很显然他是误会了什么。他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温栩的房间门口,说道:“我还以为是你弟弟回来了,没想到是小栩啊。” 温栩背对着他四处找东西,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温善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难免有一些尴尬,但还是替温栩做了决定,神色温和,俨然一副慈父模样,“留下来吃晚餐吧,还有半个小时,我再加两个菜。”他说。 温栩弯着腰,找东西找的很认真,没有搭理他。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他曾经买过的一台相机。几乎是崭新的,还没怎么用过。 温善行再次走进他的房间,劝说他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餐,再递给温栩一张百元钞票,叮嘱他,去买一打冰镇果酒回来。弟弟的补习班也要放学了,就在附近,可以去找他,两个人一起回来。他极力描述着一种兄友弟恭的美好场面。 百元钞票放在口袋里,去超市的路上,他才想起来,今天应该是温家航的十四岁生日。他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温家航的生日,小学生的温家航会邀请很多同学回家过生日派对,温栩每次都乘机溜走。 补习班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温栩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鬼使神差地还是走过来了。天色渐晚,他与几位看上去像是温家航的同龄人的几人擦肩而过,少年们嬉嬉闹闹、勾肩搭背,与背道而驰的温栩渐行渐远。 找到温家航所在的补习班,一眼望过去教室里空无一人,就在温栩以为他已经回家的时候,教室后部的空旷地倏地传来一阵诡异扭曲的响动,伴随着一道道痛苦的轻嘶声和哀嚎声,一道人影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他把套在头上的垃圾桶取下,露出了温家航的脸。 “……” 谁都没有主动说话,但谁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几分诧异。 温栩想,那天他在车上看到的可能真的是温家航。 他的校服也不整洁,被人撕扯的松松垮垮,裸露出一些青紫的伤痕,温栩觉得他比前段时间见到的时候,伤痕更多了,也瘦多了。 温家航瘦弱的背影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清理地上的垃圾,阴郁又落寞,没有多说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保持沉默到温家航清理完所有垃圾。 温栩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和记忆中某个瞬间的自己相重合。 可能他在过去的某一天,也经历过类似的事。 温家航宛若卸了力般不管不顾地瘫坐到地上,背靠着墙休息,喘息得很艰难。温栩递给他一张纸帕,好让他清理一下自己。 温家航没有立刻去接,凝着他施舍般的行为,抬眸问他:“你是在可怜我吗。”太长时间没有说话,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温栩没有收回自己的动作,耷拉着眼皮,看他那张和沈秋有五分相似的可憎面容,嗓音很淡地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可怜。” 温家航的状态难以形容,和发病时候的自己很像,失魂落魄,瞳孔涣散,找不到目的地。甚至在过马路时差点闯了红灯被一辆奔驰撞了。温栩及时拉住他的手臂,微微蹙眉,等温家航站稳了再松开。 温栩想到刚才自己在温家航的课桌上看到的成绩单,长期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温家航是故意的。 被这么吓了一跳,温家航好像清醒许多,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两人并肩等待十五秒的红灯。 余晖渐渐隐没,天空被深蓝和灰黑交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与天际融为一体。无聊又煎熬的一天就这样慢慢度过了。 温家航突然喊他的名字。 温家航问了他第一个问题,你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吗? 温栩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听上去复杂又深刻,但实际上很虚无。真正要解释起来很麻烦,温栩就没有回答他,似乎温家航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趣,又问了他第二个问题找补回来,你在这个家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活得很累。 这比第一个问题还要莫名其妙,但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忽然漫长增生的共情能力。 对于温家航,温栩只是不恨他罢了。 不代表可以和他倾诉心里话。 温栩觉得他本质上和沈秋一样是冷漠的人,这个问题和他本人的性质很割裂,从他嘴里问出来像别有目的。于是温栩也没有回答。 温家航说,“钢琴被卖的那天,我看见你哭了。” 他哭了吗,温栩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哭。 初中生的温家航和小学生的温家航性格差异很大。就从他的生日再也没有来过一个同学这点可以证明。四个人围在餐桌边吃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唱生日快乐歌。 只有温善行和沈秋干巴巴地祝他十四岁生日快乐。 温栩却觉得他的十四岁一点也不快乐。 到许生日愿望的环节,温家航和沈秋差点又吵起来。 温善行笑眯眯地问他想许什么愿望,温家航闭着眼,双手合十,没有立即回答他。沈秋却十足阴阳地说,还能许什么愿望?就他那个成绩,当然是许愿自己明年能考个好高中。 见温家航没有搭理她,她便较真起来,推搡着温家航的肩膀,一定要让他按照自己的要求来,他的十四岁生日愿望必须是明年考上好高中。 在他们快要打起来的时候,温栩已经想离开了,不想再观看这场闹剧。 他没有吃温家航的生日蛋糕。 吃了一碗米饭,和一些蔬菜,就准备提前离桌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清点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剩余的他的所有物,以后会回来全部搬走。 再不离开,他会觉得自己就生存在某本魔幻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中。 顾延青来接他的车就在前面,温栩加快了一些步伐,身后却传来温家航喊他名字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跟着温栩下楼了。 温栩停下脚步,静静地等他开口。 夜色浓郁,看不清对方的脸,温家航嗫嚅着,好一会儿过去了,他才诚恳道:“……对不起。” 这是温栩没有想到的。 明明是很嚣张的语句,他却说得极其虔诚:“以后你不要再回来了。” 温栩并没有理解他真正想表达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扰得他心神不宁。顾延青问他在想什么。温栩已经学会不再向他隐瞒自己的心事,就摇摇头说,“听温家航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顾延青不相信他能说出什么好话,就跟温栩说:“别往心里去。” “嗯。” 他们并没有选择回别墅而是去了出租屋,顾延青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空旷的房屋空无一人,温栩分析,“林灼应该是上夜班去了,他还不知道我们来了。”温栩决定不告诉林灼,给他一个惊喜。 顾延青巡视了一圈温栩的房间,像百兽之王巡视自己的领地那样,不过除了温栩的药、检查报告、诊断记录以外,其他猎物一无所获。 从浴室出来,温栩发现顾延青在看他的诊断记录,心脏一颤,他觉得让顾延青看到这些很不好,但又不好直接从顾延青手中抽走,就伸出一只手摁在那几张薄薄的纸上面。 “……别看了吧。”他柔声劝道。 顾延青的目光从他细白的指尖移到他的脸上。其实他早就看过了。看着温栩有一点纠结和别扭的表情,就放缓了语调,漫不经心地请教他:“不看这些,那看什么?” 温栩搂着他的脖颈,去吻他的唇瓣,用身体力行告诉顾延青现在应该看什么、做什么。顾延青很快就中了他的圈套,分散了注意力。 顾延青压在他的身上,想要进入的时候,却顿住,弯下腰吻了吻温栩的唇瓣,没有再继续了。 温栩眨眨眼睛,好奇地看他一反常态的样子,就问,“怎么了。” 顾延青在他耳边低声道:“没有套。” 温栩瞪圆了一下眼睛,他也才想起这件事,那些东西还在别墅的房间里。他无辜地看了看顾延青,顾延青也看着他,两人都很想做的样子。 顾延青就认命地说:“我点外卖。” 这里位置较偏僻。温栩想了想说:“那要很久。” 他抬手勾住顾延青的脖颈,贴在他耳边柔柔地说,“你都弄进来吧,我没关系的。” 顾延青刚才还能忍住的。 第64章 温栩在他面前大多数的时候都会表现得很乖,在床上也是这样。无论顾延青提出多么恶劣、多么羞耻的要求,温栩都会一一满足,包括但不限于顾延青最喜欢的用领带或者皮带束缚住温栩的双手手腕。 爱情真是个贪心的家伙。 温栩唯一能称得上是缺点的一点,就是他怕痛但又很能忍痛,每每顾延青都要时刻注意着自己有没有真正伤害到温栩,不敢太用力。如果真的让温栩受伤流血,他大概也会隐瞒,他不想让顾延青知道后内疚。 于是他只能趁温栩睡着的时候,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顾延青觉得他今晚表现得很好,就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瓣,像是给乖孩子的嘉奖。温栩很累了,但仍搂住顾延青的脖颈不舍得松开。顾延青摸到他薄嫩的小腹肌肤上,手指摩挲,感受着那块凸起,对他说,我在这儿。 凌晨一点钟。温栩好不容易得到睡眠的机会,窝在他的怀里,没多久就进入睡眠状态了。顾延青轻轻拍哄着他的脊背,好让他睡得安心一点。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反复亲吻着他的额头和唇瓣。 温栩似乎也想回应他,想去摸摸他的脸颊,但因实在没有力气,手指只够到他的睡袍衣领。就这样很迷糊地揪着他的衣领睡着了。 六点钟。因为口渴,顾延青醒了过来。昨晚温栩还在担忧顾延青会不会认床,从而睡不好。显然是多虑了,虽然床不大,滚两圈就能掉地上,但是从被子到床单,全部散发着温栩本人的气息,做完之后顾延青入睡得很快。 顾延青醒来后下意识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拍了拍,再摸摸温栩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才放心下床。 开门后,和刚好下夜班托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的林灼擦肩而过。一个人影从温栩房间闪出来,林灼以为是温栩回来了,刚惊喜地转过身,脸就垮下来了。 “……” 两人面面相觑。 林灼忍住想要报警的冲动,上下打量他一眼,干巴巴地道:“早,温栩呢。” 顾延青从客厅的水壶里倒了一些凉白开,用的还是温栩的杯子。林灼的目光过于仇视,就像顾延青把温栩怎么了似的。“早。他在睡。”喝水的空隙他看了眼林灼,然后说:“动静小点声。” 林灼斜眼:“……哦。” 温栩踏入礼堂的时候,毕业典礼已经开始了。人海茫茫,他一时没有找到顾延青的准确位置。在校领导致辞的环节,沉睡的林灼终于苏醒,刚睡醒就开始跟他吐槽顾延青,说他说话不太客气了之类的,然后要求温栩今晚不允许他再住进来。 情况比温栩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温栩一边头疼一边安抚,最后以他告诉林灼,他在冰箱里给他留了他最爱吃的早餐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天参观完顾延青的秘密基地后,他发现顾延青的生活照片很少,从小学到大学,被记录在内的不超过二十张,大学时期的更是少的可怜。今天是顾延青大学阶段的最后一天,温栩不想错过记录大学生顾延青的最后机会。 于是他特地找来尘封已久的相机,想记录下这天的特别时刻。 顾延青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结束时,温栩在台下为他鼓掌,掌声融进千万声中。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特别的。台上,台下,隔着遥远的距离,或许是心灵相通,顾延青好像看见他了。 毕业典礼结束时已经下午三点钟。温栩在礼堂门口静静地等待顾延青,他想到去年圣诞音乐节,那天他也同样在台下,与众不同的是,这次顾延青会选择奔赴他。 在结束大学生身份的最后一天,大学生时期的顾延青收到了来自他最爱的人的最后一个拥抱、最后一捧花。以及还未收到的最后一张照片。 温栩紧紧地拥抱着他,说,“毕业快乐,顾延青。” 和温栩在一起后,他就拥有了许多从前从未获得过的幸福时刻。 他紧紧回抱住温栩,并且永远都不想再松开手。在温栩跟他说毕业快乐的时候,顾延青回道:“我爱你,温栩。” 顾延青用自己的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合照,并将那捧温栩亲手包的很鲜艳很漂亮的向日葵、百合混合花束框选入内,设置为屏幕壁纸。 在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相册时,温栩眼尖地发现,他的相册里有很多张自己的照片,他提出要看被顾延青婉拒了。温栩觉得他是害羞,就板着脸故意激他:“不会是拍的我的丑照吧。” 顾延青说,“……你哪有丑照。”被温栩的亲吻和拥抱哄骗半天,顾延青才终于肯上当。 相册里的温栩几乎没有是睁开眼的状态,在床上睡着的温栩、在车上睡着的温栩、在办公桌上睡着的温栩。剩余的有一部分是在厨房、在吃饭,还有背影。 温栩大致地翻了翻,差不多有十来张,随口问道:“你拍这么多我的照片做什么。” 顾延青就说:“想你,你又不在身边的时候,可以看。”顾延青称这一行为为“解馋”。没有真人的时候,就只能看看照片。 说得好可怜的样子。温栩觉得他们每天二十四小时,至少会待在一起十小时。顾延青可能是患有某种饥渴症,温栩要随时随地满足他,他拉起顾延青的手,很善解人意地说:“请多来找真人。” 温栩决定搬家。他留在那个家的东西不多,昨天收拾出了两个纸箱的重要东西,今天决定全部搬走,与那个家做正式的告别。顾延青很支持他的决定,一定要坚持开车送温栩去。 到达小区楼下时,温栩莫名踌躇起来,他停下脚步抬眼去看刺眼的白晃晃的雪白阳光,映在那一栋栋楼房上时,那矗立的高楼俨然变成一具蒙上白布的灵柩。 温栩不喜欢这里。楼外温度很高,楼内却有股阴冷潮湿的味道。一种不详的念头驱使着他上楼。他下意识拉紧了顾延青的手。 顾延青反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安抚。 温栩用钥匙开门,刚打开门,一阵猛烈的穿堂风灌向两人,温栩下意识闭上眼,门对面的阳台没有关上窗户,衣物、物品被吹得乱七八糟、簌簌作响。眼睛被风吹得酸软,睁开眼时已有蒙蒙的泪水。 他从泪水中虚虚地望到阳台边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的衣角被风吹得翻飞,身形很模糊,几乎与他身前的天空融为一体,像摇曳的风筝。 温家航站在高板凳上偏头看了他一眼。 温栩总觉得他的四肢比他的大脑还要再快一步,等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已经冲到阳台边,伸手想要抓住他,却什么也没有抓住,连一点衣角边都没有碰到。 温栩大脑空白了,身体僵硬着低头从十八米高的六楼往下看。 他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再受控,轨迹也变得不可预测,迅速地自由地消失在温栩的视野当中。 成为凝结在地上的一团血红色。 温栩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顾延青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没有让他再去看。 明明是捂住了眼睛,温栩却感觉被真正捂住的是口鼻,他感到难以喘息,缓了很久很久,才把顾延青的手拉下来。 他想了很多,却好像什么也没想。脑袋像老式故障的电视机,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布满了无数闪烁的黑白噪点,细小的雪花不停地抖动,最后信号消失在电波海洋中。 他的脑海中一片血色。 他又想到了妈妈去世的那天。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这次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温栩失魂落魄地坐到自己的床上,神情惘然恍惚,连现实、幻觉、梦境都快分不清,好半天他才缓过神用干涩的嗓音对顾延青说:“……我没想到他会自杀。” “我没想到他会死。” 温栩没有真的想过要他死。 顾延青静静地搂着他,轻柔地拍了拍他单薄微颤的脊背,他都不敢稍稍用力,怕一用力怀里的人就要消失了。“我们都没有想到。”他格外冷静理智地告诉温栩,“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家庭出不了讨喜的孩子,温栩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学会的只有冷漠和自保。面对这样的死亡,他一时流不出眼泪,也不知道自己难不难过。 六月暑天,他却觉得格外阴冷。温栩在自己整理好的纸箱上发现了一张信纸,没有署名,只有简单的几行字。发白冰冷的指尖捏着信纸,一行行默读下去,心脏的温度一点点冷却。 这么久以来,令他不解的、疑惑的、怀疑的,全都拨云见日了。 温家航一共留下两封遗书,一封给温栩,他告诉了温栩自己才知道不久的真相,他是温善行未离婚前和沈秋出轨所生下来的孩子。生前难以启齿,唯有死后才敢面对。另一封给他的亲生父母,他在信中写到,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决定的,只有我的死亡。 在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中写明温家航的直接死因为从高处坠落导致多发性损伤死亡,死亡性质为自杀。体表发现多处陈旧性伤痕,符合生前遭受外力击打的特征,可能与校园霸凌事件相关。 在听到“霸凌”这个敏感词汇后,沈秋彻底陷入绝望,哀嚎出声,泪流不止。等她反应过来后,她反咬一口,坚信这一切都与温栩有关,一定是他霸凌温家航与教唆逼迫他跳楼自杀,反正她的好儿子是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自杀,并且她还给出了一个合理可靠的“证据”,温栩患有精神疾病,他不正常,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她无意撞见过温栩从包里拿药出来吃,她偷偷地翻了他的包,查了药的名字,发现那是治疗抑郁症的。 温善行比起看上去已经疯魔的沈秋要“正常”许多,他哭过,眼睛红肿,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温栩一直觉得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他并没有对他的两个儿子尽到一丁点父亲的责任,对温栩更甚。比起沈秋,他现在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冷漠”。 他完全不负责任的冷漠与理性,似乎是父亲这一角色与生俱来的特质。 他平静地走到温栩面前,冷声质问,这一切与他有没有关系。 他和沈秋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像恨不得跳楼的那个人是温栩一样。 温栩握紧了下顾延青的手,暗示他自己可以处理。顾延青点点头,但目光不曾从温栩身上离开过。 温栩抬眼凝着温善行,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智,在小儿子死后,去质问他的大儿子,这种感觉,就像完全不爱他们一样。温栩不解,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原来一个父亲是可以完全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吗。 温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口袋里那张被他揉成一团的遗书拿出来,铺开,丢到他的脸上。 他也同样冷漠地说:“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温善行接下遗书,这一封是他和沈秋没有见过的。沈秋起身也要抢过来看,看清内容后,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未离婚时出轨,在前妻死后,堂而皇之地将情人与私生子接回家,容忍他们折腾他与前妻的儿子。 他作为丈夫与父亲的狠心与残忍,过了十九年他才真真切切地领会到,这令温栩感到十分恶寒,胃部一阵阵紧缩反胃。 温栩忍住想呕吐的欲望,他看到温善行微微发抖的双手,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斥道:“你说话啊?!” 温善行嗫嚅着唇瓣,脸色煞白,没有任何狡辩与澄清的余地,他顿了顿,用那种他惯用的慈爱眼神看向温栩,温栩实在忍无可忍,一拳挥向他的鼻梁。 第65章 温栩不记得自己把他的亲生父亲摁在地上打了多久,可能很短,温栩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情绪很激动很暴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样疯狂,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想要他命的程度,手抖个不停。脑海席卷起一阵狂风暴雨,思绪万千,像史诗级龙卷风正在侵袭大脑里的每个角落。 他一会想,他要跟这个畜生同归于尽,他要拉着他一起跳楼,一起下地狱;一会又想,他要把他拖到妈妈的墓碑前下跪赎罪;可转念又一想,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出现在妈妈面前。 出于顾延青在场的缘故,这里没有人敢拦他。最后是顾延青看他快要伤到自己的样子,就走上前,轻轻地制止住他。将人带到自己怀里。 他卸力般倒在顾延青怀里时,又在想自己怎么变成这样。 一整晚温栩都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听不进去。那阵龙卷风像是把他大脑里的所有东西都卷跑了,搅得一干二净。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感知能力。 离开警察局,到顾延青的车上时,失魂落魄的温栩才稍微回归了一魂一魄,他怠惰地趴在顾延青怀里,一动不动,眼皮耷拉着,瞳孔空洞无神。顾延青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抬手摸了摸他温热的脸颊,确定了他的体温,顾延青才放下心,温声询问:“要不要睡会?” 很久很久,顾延青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温栩才轻微摇摇头,说,“回去吧。” 顾延青已经向他承诺过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温栩依旧高兴不起来,但情绪再糟糕他也不会给顾延青摆脸色,就恹恹地亲了下顾延青的嘴角。 在车上的时候,温栩很快地睡着了,可能是因为遭受了重大打击、疲劳过度、思虑过度。到别墅时,顾延青也没有忍心喊醒他,但一直在车上睡也不是办法,顾延青就下车到副驾驶的位置,刚想把人抱下车,温栩就被惊醒了。 顾延青还没碰到他,温栩就捂着心口的位置清醒过来,他蹙着眉,表情有一些痛苦和麻木,半晌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了顾延青一会儿,然后笑着问他,怎么不喊醒自己。 顾延青看他的思绪和情绪恢复了一些,才放下心,“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他说。 温栩被他牵着手,闻言,就温柔地对他笑笑。 上楼之后,吃过药,温栩乖乖地躺到床上,顾延青坐在床边看他,温和地对他说,“一个人会忍得很辛苦,可以和我分担。” 顾延青想了想,歪歪脑袋,对好像很爱哭的温栩说:”跟我哭也行。” “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一点。” 对于某一种类型的人,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比大哭大闹还要吓人得多。顾延青根本不敢离开他半步。 温栩好像很疲惫,要睡着了一样,眯着眼对顾延青露出了一个浅薄的笑容,他拉着顾延青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轻微蹭了蹭。他动了动唇瓣,说了些什么。顾延青没听清,就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温栩轻轻地啄吻了下他的脸颊。 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他说:“有你在,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温栩很乖地让他深吻了一会儿,顾延青捏了捏他的脸,问他,饿不饿。 温栩犹豫了下,说,好像有点。 顾延青就起身到楼下觅食。 听到顾延青关门离开的脚步声,温栩才安心闭上眼,神色痛苦,眉头紧锁着,脑袋发昏发胀,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原因,一阵阵眩晕向他袭来,身体也是一沉一浮,犹如身处在深海的漩涡处。 一会觉得身体很轻,好像要飘向天堂,一会觉得身体很重,像被抬在阴暗沉重的棺木中。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幻光,他回到了八岁之前,看见了妈妈,他们正在河里游泳,这是温栩人生第一次下水游泳,他简单地套了个游泳圈,玩得很开心,可没过一会,他就从游泳圈里掉下去了。 温栩恐慌地开始在水里挣扎,大声地喊着妈妈,可越挣扎沉得越深,一张嘴,呛得喉咙里都是水。妈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离他越来越远,温栩很伤心,彻底绝望了。他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沉得很深,连呼救、挣扎、呼吸都忘了,冰冷的水冻得他的心脏都快不跳了。他从水底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刺眼的阳光将水面照得像一块白布那样。 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温栩缓缓地闭上眼。 “温栩!”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温栩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就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盛满水的浴缸中捞出来。顾延青家的浴缸很大,容纳下几个成年男人绝对没有问题,同样想在这里淹死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一进房间,没有看见温栩,顾延青心中就涌起不好的预感。浴室的灯是亮着的,他走进去,就看见温栩沉在盛满水的浴缸底,那一刻,心脏都骤停了。 温栩被他从水里捞出来,不住地疯狂地咳嗽着,弯着腰咳出了一些水。顾延青沉着脸给他拍着背,温栩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从头到尾都湿透了。顾延青怕他着凉,剥了那件冷冰冰、湿漉漉的贴在他身上的睡袍,然后用巨大的浴巾紧紧地裹住他。 温栩脸上的水被擦干净,才看清了面前的人,他呆滞地望着脸色超难看的顾延青,半天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沉浸在梦境里,还是幻觉里,还是好奇为什么死了也能看见顾延青。顾延青不想吼他的,可脱口而出的时候,嗓音还是十分凌厉的,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在做什么?” 不说话,顾延青还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抖得这么厉害。 温栩被他狠狠地抵在墙面上,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句把他问懵了。他的眼神懵懵懂懂,“……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他呢喃着,“我在、我在游泳啊,妈妈要带我去游泳。”说得煞有其事似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温栩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荒唐,他蹙蹙眉,竭力思索着。 然后他想起来了一些事,平静地告诉顾延青,“我是准备洗澡来着。” 顾延青望着他问:“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温栩眨眨眼,他很想说自己刚才是不小心游泳溺水了,可他却在浴缸里被发现了。 温栩没有再说话了,他也知道自己很理亏,他根本说不明白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让顾延青有多绝望、多崩溃、多担心。 顾延青倾身搂紧他,颤着声问他,“你也要离开我吗。” 温栩闭了闭眼,他察觉到顾延青的情绪,很内疚,就说:“……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顾延青身上伤心的味道太浓郁了,温栩闻起来也很伤心,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 温栩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就睡了过去。顾延青是希望他可以多吃一点的,但是温栩能多睡一会也很好。 顾延青搂着他,清晰地感受着怀里人的呼吸、心跳、体温与气息,心中安心许多,很快地进入到睡眠状态中。 后半夜的时候,温栩没有再睡着过了。他根本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脑海里一片鲜血淋漓,鲜血汇聚在地面上,一会变成妈妈的脸,一会变成温家航的脸,问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什么都不做。 温栩就不敢再闭上眼了,他害怕等下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人是自己。那太毛骨悚然了。 他听着身侧顾延.欲.加.之.言.青安稳的呼吸声,心中那股压迫、焦虑、烦躁的情绪就减少了许多,得到了些许安慰,顾延青的存在总能令他安心。 温栩没有闭眼,抱了顾延青一会,决定起身去阳台吹夜风。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顾延青也出来了,他提了件外套,披到温栩的身上,同他站在一起,望向同一个位置。确定温栩只是出来看天空而已,没有其他危险性行为,顾延青才放下心。 温栩偏头看他,“你怎么醒了。”他很担忧是自己吵醒了顾延青。 顾延青说:“已经四点钟,睡够了。” 大部分人是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凌晨四点钟的天空,深邃而宁静,天际泛起蓝灰色的微光,整个世界开始缓慢地苏醒,万物变得清晰起来。每次看着天空的变化,温栩总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广袤无垠、包容万物的天空总是给予人一种希望与生机,会带来一种世界很美好的错觉。 温栩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好,他问出了温家航生前的问他的问题,“顾延青,你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死亡是虚无的,生命也是。” 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就跟问永远有多远一样,过度探讨问题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顾延青看着天空,轻声说:“就像你说的,生命中的很多人、事、物、情感、时间、欲望,都是虚无的、无意义的、不真实的、不存在的,包括死亡。但是,至少当下,你在,我也在。” 在温栩的目光中,顾延青倾身过去,吻了他。 虚无,就在这一刻,消散在这个吻中。 至少当下这一刻的感觉,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于他们的生命中。 “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我的生命因为有你的存在,又使它本身增添了一些意义,我暂且称之为,爱情。” 人是很容易在成长当中感觉到失望的情绪,温栩尤是。对未达成的期望、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幻想过的美好、曾经重视的情感、长大后的生活,乃至生命本身。总而言之,太多太多。 成长就是不断抹杀自己的孩子气。 听到顾延青的话,温栩没有忍住抬头去吻他,眼角流下了湿漉漉的眼泪。和他接吻的时候,温栩在想,也许会有人愿意珍惜、坚守你为数不多的孩子气,让它永远鲜活。 第66章 接下来的一星期都是安稳度过的,没有意外、没有争吵、没有温栩讨厌的人,只有考试、竞赛、工作,和缠绵不断的低烧。顾延青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可能是由于长期压力、焦虑导致的体温调节异常。 又是不断在吃药的一周。吃药对温栩来说应该算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会因此感到痛苦。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不会在顾延青面前表现出来。 对于顾延青来说,这一个星期度过的缓慢而又煎熬,顾延青会随时察看温栩的情绪与状态,他不放心把温栩一个人留在家,就把他往公司带。 他在别墅的很多角落都安装了监控,他们睡的那间房最多,这样就算温栩一个人在家,他也可以稍微放心一些。 他能看出来温栩的情绪与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依旧是浅薄的、郁郁的。就算是在顾延青面前也很少笑。温栩不跟他说,但顾延青能察觉到。 除了复习和写论文的时候,其余时间他的状态低迷又恍惚,有的时候顾延青叫他,他也没有听见,像坏掉的八音盒的玻璃罩里的精致小人,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不想看论文的时候他会选择独自沉静地坐在落地窗边,目光放空,凝视着远方的建筑与天空。这种时候,顾延青会觉得他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 顾延青带他去聚会,温栩不是很想跟除了顾延青以外的任何人交流,彻底放弃了社交。就贴在顾延青的身侧,坐在角落里,慢慢挖顾延青给他点的那份草莓蛋糕,再一勺一勺地塞进嘴里。察觉到顾延青在观察他,就抬起头,很乖地对他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因为不停的发烧、吃药,温栩觉得这周的考试并没有发挥到正常水平,心情越发低落起来。今晚烧得更加严重,接连几天温栩都没有敢照镜子,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尽管顾延青不这么认为,一直夸他很好看。 温栩捂在被子里,轻微咳嗽两声,脑袋沉重,脸颊潮红,眼睛干涩对光源很敏感,顾延青就只开了小夜灯。精神恍惚中,温栩想到了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濒死的病人总是注视自己的手背。 借着床头的那盏夜灯,温栩很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观察,纤细、苍白、削瘦、虚弱,一道道青筋蜿蜒着浮在表皮。像书里写的那样,“濒死”的一双手。 顾延青发现温栩缩在自己怀里,正捧着自己的右手看,还时不时伸出指尖比划、摩挲。很认真的样子。顾延青很好奇,就问他在看什么。 温栩低哑着嗓音缓缓道:“生命线,”顾延青好像不太明白,他就比划给他看,左手的指尖在右手掌心那道细浅短斜的线上轻轻划了一道,他对顾延青说:“以前有人跟我说,生命线长成这样的,身体不好,也活不长。” 温栩心道,反正他本来也没准备活太久。 顾延青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可能会觉得这只是温栩发烧时的胡言乱语。 他好像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 在温栩的手即将无力地垂下时,顾延青接住了他的,瓷白脆弱的右手宛若一捧雪,被他轻轻拢在掌心。 他将左手覆盖到温栩的右手上,顾延青说,“现在,我们的生命线连在一起了。” 他说得很笃定,就像他们真的会一起长命百岁。 温栩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但眼泪濡湿了眼角和枕头。 他发现自己最近真的很多泪。 可能就如顾延青所说,他太爱哭了。 本周的最后一天,温栩结束了自己大一下学期的校园生活。这天,顾延青回到家时已经很晚,打开卧室的门,发现温栩已经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他将蛋糕盒提到一旁的圆桌上,刚在床边坐下,假装睡着的温栩突然起身披着薄被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顾延青平淡地搂住他的腰,将人带到自己的腿上坐好,温栩兴趣缺缺,耷拉着脑袋,可能是因为顾延青没有被他吓到,他感到失望。 “不吓人吗?”温栩不死心地问他。 顾延青很认真地端量他,凌乱的发丝、睡衣,红润的肌肤,顾延青一过来,他就扑上来了,不像恶作剧,像投怀送抱、像引诱。他反问,“你说呢。” 不吓人,很可爱。 温栩嘴唇的线条拉平,“哦,好吧。” 虽然恶作剧没成功,但他的勾引成功了。 顾延青扣住他的脖颈,深深地探入他甘甜柔软的口腔。一切就像特地为顾延青准备好的那样,他刚洗的澡,肌肤散发着清淡香甜的水果味。温栩闭上眼,搂住他的脖颈,任他肆意玩弄。在顾延青很坏地蹂躏他的敏感部位时,没忍住溢出一些呻吟和鼻音。 两人分开时,温栩轻微滚动着喉结,咽下两人交缠时的涎水。 顾延青的指腹轻轻擦拭着他的嘴角,低声说,他给温栩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温栩抬眸望向圆桌之上的蛋糕盒,蛋糕?他感到好奇,顾延青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况且,“我的生日不是过了吗?”温栩歪头看他。 顾延青告诉他:“不是生日,也可以收到礼物。” 温栩笑眯眯地亲了他一下,“为什么送我礼物呀。” “因为想让你高兴。” 顾延青放他下来,“打开看看。” 温栩起身,走到圆桌边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蛋糕盒上有透气孔,而且,他还没来得及动一下蛋糕盒,蛋糕盒自己就先动了一下。 “?”温栩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看了眼神神秘秘的顾延青,心中有了猜测,但结果只会比他想象的更加惊喜。 打开蛋糕盒,温栩完全愣住了。 “小橘?” 直到那只小橘猫扑向他的怀里,他才反应过来。里面可能是只小猫,温栩已经猜到了,但他没有猜到这是他在学校里最经常喂的、最喜欢的那只流浪猫。上次还和顾延青一起喂过它。 温栩才明白为什么今天他回来的那么晚。 他应该已经去过兽医院,给小猫做了清洁、全面体检和驱虫。 “它很调皮的,舒大这么大,你怎么找到它的。” 顾延青用手指点了点小猫的脑袋,“找了很多人留意它,只要发现踪迹,就联系我。” 再加上还有外形相似的猫,中途也曾找错过。花费了不少时间。 一看它这么黏温栩,顾延青就知道,找对猫了。 温栩很兴奋连人带猫地扑到顾延青的怀里,“小猫小猫小猫小猫……!”他高兴了好半天,还举起小猫凑到顾延青的脸前,“快说,谢谢顾延青。”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顾延青:“……” 小猫短促地叫了声。 顾延青没什么感情但很给面子地说:“不用谢。” 温栩一整晚都异常兴奋,给小猫喝水、喂猫粮,一人一猫,不亦乐乎,甚至给他们的家庭新成员想了一个名字,叫蛋糕。顾延青怕他睡觉的时候也要蛋糕睡在他们中间,就临时给它搭了个窝,一堆抱枕叠在房间的角落——离床最远的一角。 顾延青只给小猫准备了猫粮,忘记准备小猫的玩具,他决定去“秘密基地”拿一些他小时候的玩具出来。让玩具转移蛋糕的注意力,希望它不要再缠着温栩。 路过其中一个展柜时,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原本空荡荡的大学时期的位置,摆上了几个崭新的相框,照片被完好的封存在里面。 他拿起来看,一张是他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时的特写照;另一张是导师在给他颁发学位证书;最后一张是观众台上的温栩与他遥远的同框,他盯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温栩看了好一会儿。 原来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会有人愿意悄悄地记录你。 顾延青放下相框,抬头的时候,正与抱着猫倚在门框的温栩对视上。 凌晨三点钟,顾延青清理完毕,抱着疲惫、昏昏欲睡的温栩再次躺上床。终于得到了睡眠的机会,几乎头一沾枕头,温栩就睡了过去。顾延青从背后抱着他,也很快地入睡了。 一直睡到早晨九点钟,顾延青的意识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准备抱着温栩再睡一会儿回笼觉,却摸了个空,怀里空落落的,心脏如同电流穿过,一刹那顾延青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那刻他就看见了温栩。 引入眼帘的是温栩白洁光裸的后背,薄被倾斜着盖至腰部,他趴在床边逗蛋糕玩,蛋糕的脑袋蹭着他的手心,发出一些呼噜呼噜的声音。在蛋糕想要喵喵叫的时候,温栩低声对它说:“小声一点,顾延青在睡觉。” 第67章 顾延青:“……” 顾延青一伸手将人重新搂进自己的怀里,温栩惊讶了一下,随后柔软的腰肢被他勒得紧紧的,动弹不得。顾延青不想让他继续玩猫,他将脸颊埋在温栩温热的肩窝处,假装自己要睡觉了。 温栩摸过猫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温声说:“怎么醒了。” 顾延青闷声说:“应该我问你,那么累,怎么现在就醒了。” 温栩感觉自己确实挺疲惫的,被他这么一说就更困了。他没告诉顾延青自己其实是被蛋糕舔手指舔醒的,随口道:“就突然醒了。” 顾延青闻言却皱皱眉,抬起脸问他,“是睡得不舒服吗?” 温栩看了他一眼,垂眸小声说,“没有。”温栩几乎每晚都会入睡困难,对安眠药的依赖性又大,停药后又出现戒断反应和失眠反弹,顾延青就很少让他吃。很多个夜晚,温栩都会缠着他做,做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会想,累得昏过头就睡着了。 他有时候像在给自己“治病”,有时候像在刻意讨好顾延青。因为他觉得顾延青照顾他很麻烦,而他又给不了什么别的。 顾延青看着他说,“说谎。” 温栩搂着他的脖颈说:“真没说谎,昨晚睡得挺好的。”他抬了抬下巴,亲了亲顾延青的嘴角,他不想看顾延青为他焦虑为他担忧,就边亲边黏黏糊糊地说:“我们一起再睡一会,好不好?” 顾延青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地“嗯”了一声。无视在床下喵喵叫抗议的蛋糕。 温栩很后悔,如果可以,他不会选择在此时再次入睡。他又做梦了。这次并没有梦见妈妈或者温家航,而是梦见了许久未在梦境里出现过的去年圣诞夜的顾延青,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顾延青。他依旧身穿纯白燕尾服,隽秀优雅,在舞台上弹奏钢琴曲,这次弹奏的是《french movie waltz》。 台下的观众只有他一个,他安静地倾听,梦里的他没有丝毫察觉到不对。梦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身处梦境。 曲毕。台上的顾延青看向他,起身,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坐到他的身侧。是和现实里一样会对他很温柔的微笑的脸。温栩与他对视,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微笑起来。 顾延青跟他说,这是专门为他弹奏的,说完牵起他的手,双目认真地盯着他,问道,你还想再见到我吗? 直到此刻温栩才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他感到奇怪,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心中却隐约意识到一点什么,圣诞夜那天顾延青弹奏的根本不是《french movie waltz》。去年他们还不认识,顾延青根本不会主动下台找他说话。 医生告诉他,抑郁症会影响情绪调节和认知功能,导致注意力、记忆和判断力下降,从而难以区分现实与幻觉或梦境。 于是医生给他开了药,药物治疗通常有助于缓解状况,但效果因人而异,且需要时间。药物起效可能需要几周,期间幻觉和梦境混淆的情况可能不会立即改善。 吃了药后,他就很少再做那些诡谲惊恐的梦,也很少再梦见梦里的人。 温栩缄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即使是梦里的顾延青,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好选择逃避。 他看看温栩的表情,歪了歪脑袋,凑近他,继续问,你准备忘记我吗。 从顾延青嘴里问出这种问题令温栩抓狂,他蹙着眉,想解释什么,可刚一张口,就清醒了过来。温栩睁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脑袋发昏,大口喘息着,半晌没反应过来。 比起自然醒,他更像是被热醒的。低头一看,胸前贴着顾延青,他整个人都被摁在他的怀里,背后贴着蛋糕,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跳到床上来了,被顾延青看到又要生气了。 可怜的温栩被一人一猫夹在中间:“……” 温栩心中叹口气,他看了眼时间,原来才睡了一个小时。却睡得很累很累。 蛋糕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许多欢喜、热闹与麻烦。顾延青认为麻烦是最多的,它才到来一周,包括但不限于弄坏了一根数据线、一只漱口杯、一件衣服、一面镜子等等。 顾延青在蛋糕的脖子上挂了个定制木铃铛,铃铛会伴随着它的走动发出哑哑的声响,特此监督。 温栩坚持为蛋糕发声。 直到蛋糕抓伤了顾延青。 温栩没想到人还能跟猫打起来。他立刻送被抓伤的顾延青前往医院,幸运的是伤口不深也没有感染。 从医院回来后,已经零点,温栩在给顾延青上药时,表情一直很落寞、内疚。也很感到抱歉,觉得自己没有看管好小猫。他轻轻地用沾满碘伏的棉签,涂到顾延青胸前的抓痕上,低声叹气,“……小猫今天一点也不好。” 顾延青握住他的手,说,“都是那只笨猫的错。” 温栩就笑,忍不住说:“……其实蛋糕很聪明。” 顾延青冷冷地嗤了声,“是很聪明。”他倾身拉开床头柜最顶层的抽屉,告状似的——“……弄坏了我这么多烟。还专挑贵的咬。” 温栩垂眸去瞧那些惨不忍睹的包装盒,然后摸了摸顾延青的脸以作安抚,他评价道:“坏猫。”蛋糕是只很聪明机灵的坏猫,很会看人下菜碟,因为它和顾延青互看不顺眼,就专门挑顾延青的东西作弄。 “你有好多烟啊,为什么我没见你抽过。” 顾延青说,“戒了。” 温栩抬眸看他,顾延青就承认了:“因为我觉得你不喜欢。” 温栩点了点头,“其实,还好。不过抽烟对身体不好,是该戒的。” 顾延青搂着他的腰,亲昵地用唇瓣贴了贴他的,还想深入时被温栩制止了,他眼尖地发现了一个铁盒子,很小巧,被他从抽屉的角落取出来,用手摇了摇,好像是药丸或者糖果。 “这是什么?”温栩很好奇,他想打开看,手却被顾延青摁住了,他低声说,“还是不要看了。” 有猫腻。两人对视着僵持,最后是顾延青败下阵来,他凑到温栩的耳边,告诉了他药的名字和用途。类似于催情药。温栩听完后,耳垂红红的,挑了挑眉,盯着那铁盒子,很快地物归原主,他缩回手,假装没有碰到过。他可是领教过它的威力。 顾延青迅速撇清自己:“我没用过,是霍承给的。” 霍承一直不太喜欢温栩,也不看好他们的感情,上次聚会霍承看见他和顾延青一同出场后,就装作没有看见他们。 想到那些会使他心情变得糟糕的人,温栩就不太高兴了,抿了抿唇,对他劝说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要和他玩。”温栩搂着他的脖颈,说得有点没底气,像在撒娇。他轻盈盈地往水面抛了个鱼钩。顾延青很迅速很主动地上钩,“嗯,我不和他玩。只和你玩。” 温栩这才满意。对于顾延青,他总是会产生一些与清心寡欲完全不符的、恶劣的占有欲与欲望。希望他只完全属于自己,没有其他不该交的朋友。 七月的第一天。温栩再次在梦里见到了顾延青,他依旧身穿着纯白燕尾服。最近梦到他的频率越来越低,温栩知道是自己在渐渐好转。脑袋里也有意识的感觉到这里是梦境不是现实。 可每当“顾延青”问他,是不是打算忘记自己时,温栩还是会很焦虑地从梦中清醒过来。 醒来后便久久地无法再次入眠。 温栩枯坐在床上,呆板地凝视着房间角落处的暗色阴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样等会又要让顾延青担心了。他要想一个能够快速入眠的方法。 凌晨三点钟。今天又是个阴雨天,屋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把他吵醒了,顾延青蹙起眉,稍微翻了个身,怀里却一空,他很快地睁开眼,大脑一瞬间无比清醒。他睡眠很浅,一般温栩半夜有什么动静,他也会跟着醒过来。 现在,温栩却不见了。 猫也不见了。 顾延青起身下床,拿手机调监控的空隙,他已经到了浴室,确定浴室没人。 温栩精神状态差的时候,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法也跟常人不一样,还有睡浴缸、乱吃药的前车之鉴。顾延青已经不敢再放心让温栩独处,尤其是在夜晚。 跟着监控,他在一楼找到了背靠着酒柜坐着,要睡不睡的温栩,脑袋微微垂下,长腿支在地面,手中拿着一瓶喝了一小半的红酒。蛋糕围在他身边打转,时不时凑上去闻一闻。 顾延青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 察觉到顾延青的脚步声,温栩醉醺醺地抬起头,刚想张嘴说些什么,手中的酒瓶就被顾延青抽走了。“酒……”温栩下意识伸手够了一下,脸颊连着脖颈,裸露的肌肤都透着股薄嫩的红。顾延青摁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还没喝够?” 听着他有些冷厉的语气,温栩迟钝地缓过神,惹上酒气的、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眼神迷茫又无措,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但因实在失去了分辨和狡辩的能力,好半天才低头小声道:“……喝够了。” 顾延青不跟醉鬼和病人计较。 他不觉得温栩现在的胃有承受摄入大量酒精的能力,他将温栩抱回房间后,他吐出了一些酒,一顿折腾后,才重新上床。 他问温栩为什么要喝酒,温栩就稀里糊涂地回答想要睡觉。顾延青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语气还算和缓:“明天去医院。” 温栩睁着眼看他,唇瓣微微动了动,顾延青看他是要拒绝的意思,就很强硬地打断,“不许不去。” 他坐在床边,对半醉半醒的温栩道:“温栩,你比猫还不听话。” “猫会悄悄做坏事。你也会。” 第二天,顾延青效仿,他在温栩细白的脚腕上挂了个金铃铛,特此监督。 第68章 在顾延青多次提到要带他去医院时,温栩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假装没有听见。再者就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没有聚焦的眼神、单薄瘦弱的身形,顾延青看着很心疼,但他完全没有办法。 他就轻轻地在温栩身侧单膝蹲下,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很无奈地说:“听话一点,好不好?” 提起医院、生病、吃药,温栩就蔫蔫的。温栩缓了一下,从臂弯处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眸小声嘀咕:“……我还不够听你的话么。” 顾延青时刻端量他的情绪与反应,那天之后他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都有严格的要求,他生怕再刺激到温栩。再三想了想,顾延青决定不多说些什么了,“算了,”他轻声商量着说:“吃完饭再说,好吗。” 温栩看着他,点点头,很乖地说,“好。” 可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身体却做不到,依旧是病恹恹的,吃不了几口,就把碗筷放下了。他很努力地想再吃几口、想对顾延青微笑,可他发现,就算是这样简单的事,他也很难做到。 心底觉得很对不起阿姨做的一日三餐,他每次都吃得不多。 努力半晌,最终他泄气地垂下手臂。 顾延青没有怪他,也没有放任不管,看他一眼,然后平淡又夸张地说:“不会生我气,要气到绝食吧,那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这是什么话。温栩真是小瞧顾延青了,不知道他那金贵的脑袋里是怎么想出这么搞笑的词汇,还是温栩笑点太低,他看了眼顾延青,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亲我一下。” 温栩歪头看着他,凑过去,甜蜜地亲了他一下。 亲了几下,有点上瘾。 当温栩想深入时,顾延青又推开他。 他的手掌抵在温栩的肩膀上,很冷酷地说:“吃一口,亲一下。” “……” 尽管顾延青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想把温栩喂胖一点,但温栩依旧不争气,前段时间稍微涨得那么点体重,现在又全部归还给顾延青。 温栩原本就没有吃多少,吃完不到一个小时又尽数吐了出来。 温栩漱完口,睡衣的前胸湿透了大半,他半个身子趴在洗手台上,脑袋埋在双臂之间,身体微微发着颤,搜肠刮肚般的呕吐要把他的身体掏空了,心脏伴随着浊水混进了下水道。 温栩像具尸体,冷冰冰地趴在那,一点也不想动。 过了好一会儿,顾延青看他缓过来了,才轻轻把人扶起,如同扶起倒在地上的白瓷瓶。温栩的脑袋垂得很低,看不清神情,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气若游丝地说:“……能给我倒杯热水吗。” 顾延青顿了一下,说,“好,你等我。”临走前,他深深看了眼温栩,才抬腿推门出去。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温栩抬起头,目光胆怯又生涩地凝视镜面中那张变得十足陌生的脸。温栩攥紧了手指,他都有点不太敢相信,镜子中的人是自己,一张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脸。 他瘫坐在地上,面目颓唐。病情反反复复,反扑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现在站在他眼前的顾延青是真实的,还是他的臆想,是现实,还是梦境。顾延青喂他吃药的时候也是这样。上一秒顾延青把药放在他的手心,下一秒,“他”又出来了,问温栩是不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大脑会趁他不注意悄悄地篡改记忆,开始遗忘、模糊他们之前一起经历过的,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是他的幻想?还是,他在做梦。 孤独和臆想将时间、空间都无限拉长,明明顾延青没离开多久,温栩却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在温栩开始变得焦躁的时候,顾延青回来了。他端着温水杯凑到温栩嘴边,用眼神示意他张嘴。温栩一下子变得很平静,眼神滞在他身上,就着这个姿势喝了几口温水,喉咙和胃熨帖不少。 顾延青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看着自己,看得跟深刻,用眼神一笔一划描募他的五官,温栩看了很久很久,最终确定了什么似的,才抬手抱住他。 “顾延青。” 我好想你。 温栩又喊了他的名字,抱得更紧,没有说话。 顾延青轻轻“嗯”了声,问他,“怎么坐地上?地上很凉,起来好不好。” 温栩没摇头也没点头,依旧抱着他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小声问他,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顾延青松开他,将两人分开,他抬起温栩的下巴,感受到顾延青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温栩的喉结低缓地滚动,他垂下眸,心情莫名变得压抑。顾延青稍微加重了一些力气,逼迫他抬起头,“看着我。”温栩不得不抬眸看他。 温栩眨了眨眼。频率很高,和心跳一样。 顾延青知道他又在害怕、紧张。 “你一直都很漂亮,温栩。”顾延青很认真地对他说。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不管你有没有这张漂亮的脸。” 温栩的眼睛就变得更湿润了一点,他的脸颊、刘海、衣服都是湿淋淋的,宛若一只被雨水淋湿的流浪猫。 “你真的还像以前那样喜欢我吗。”温栩轻声问他。 顾延青从来就没有觉得他变得麻烦又糟糕,自他病情加重以来,顾延青都是极其温柔和具有耐心的,只是觉得温栩更脆弱、更黏人、更需要他了一些。 顾延青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温栩低喃,又很坚定似的,“你真的还喜欢我。” 顾延青回应他:“我真的还喜欢你。” 今晚温栩又失眠了。他缩在顾延青怀里,在他第五次抬手摸顾延青的脸颊和脖颈时,顾延青终于没忍住,觉得温栩在惹火,就握住他的手腕,问他要做什么。顾延青的下巴轻抵在他的头顶,闭着眼,将温栩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处。不允许他再乱动。 温栩慢慢地说他在确定他是不是顾延青。 顾延青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好像没有理解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顺着他的话问,我还能是谁? 温栩很少跟他说起之前的事,他停顿了好半天,才低声说:“去年圣诞节的那天……” 听到这几个词汇,顾延青敏锐地睁开眼,听他继续往下说——“是我第一次尝试自杀。” “其实我不太记得了,你知道的,很多时候,我的记忆和意识都是模糊的。我只知道,我睁开眼的时候,右手拿着刀,左手手腕在流血。” 顾延青缄默,然后问,“……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温栩说得很混乱,但他只记得这些:“那晚的记忆一直很模糊,只有片段,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拿一把水果刀,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彻底清醒,是因为你在弹钢琴。我听见钢琴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 “拉开帷幕,就看见了你。” “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或许是命不该绝。如果那晚,我一直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醒,很可能那天我就已经死了。” “所以我之后去了医院看病,才能一直撑到正式遇见你。” “我曾经很多次见证过、经历过生命的脆弱,你说的对,顾延青,我应该学会珍惜。” “但有的时候,会觉得很难再坚持下去。” 顾延青知道,他不是想结束生命,他只是想结束痛苦。 当他觉得很难坚持下去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跟顾延青提起分手,温栩不想拖着他,这样下去会妨碍顾延青的正常生活,两个人都会觉得很痛苦。没有必要。但是每次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会被顾延青察觉到他的意图,然后狠狠否决。顾延青决绝地告诉他,分手?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以为会得到顾延青的批评教育,但其实顾延青只是抱着他,苦笑说,你别刺激我了。 陪温栩去了几次医院,顾延青隐隐发觉自己其实也有点心理问题,只不过没有严重到温栩这种程度。他很缺乏安全感,想法总是偏激,所以当温栩提起分手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他困在家里,绑在床上,做到他只认识自己一个人。 温栩跟他说了这几天他的梦与幻觉,温栩不知道这些算不算与顾延青有关,理论上来说“那个他”的确是顾延青,但其实那只是他的心病幻化所致。 “所以,有的时候你会分不清,我是不是‘那个幻觉’?” 温栩点点头。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温栩有时候面对他,总是出神地盯着他的脸,要么碰碰他,要么发呆、置之不理,看起来像在思考,或是组织语言。 顾延青告诉他:“这很好分辨。” 他握着温栩的手,移到他心脏的位置。 温栩感受到他极具生命力的、鲜活有力的心跳。 他的心跳连通他手掌的经脉直达温栩的心脏。 温栩感觉自己好像也活过来了。 温热的、鼓动的心脏,告诉他,感受到了吗。 顾延青说:“会想和你一起坚持下去的,是真正的顾延青。” 温栩抬头,吻了吻他,鼓起勇气说,“明天,我们去医院吧。” 来到医院的一系列过程,温栩已经轻车熟路,以往都是他一个人来,这几次却有顾延青作伴,心境略有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他想起上一次,在很久之前,他去医院,陪他去的人是妈妈。不知不觉中,顾延青已经完全代替妈妈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在笑什么。”顾延青拿着报告单走过来,看他孤零零坐那,就很快过来了。温栩深居简出,一遇到人很多的场合,就仿佛失去语言能力。除了在顾延青面前,他不怎么微笑和说话。 温栩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接过顾延青手中的报告单,低头阅读。 “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了,等下检查完,有想去的地方吗。” 温栩仔细想了想,发现他想去的地方真的有点多。 “想去看看妈妈。” “好。”温栩自己不提的话,顾延青是很少跟他提及他的家人。 “还想去,上次去过的儿童乐园。” “最后,我们回出租屋一趟吧,林灼肯定很担心我。”温栩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贪心,哪都想去,但顾延青一一同意,都说,好。 还没到下课的时间。这个点儿童乐园的人很少,很多游乐设施都没什么人玩。顾延青见他一直看向秋千的位置,就问他要不要去尝试一下。温栩舔了一口冰淇淋,摇摇头,说,不合适。他就静静地看那两个小朋友玩就好。 他和顾延青两个“庞然大物”跑来小朋友的娱乐区域坐在小朋友的滑滑梯上就已经十分不合时宜。 温栩非常珍惜今天下午和顾延青相处的时间,很缓慢地吃完了一整只冰淇淋,再决定要走。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人越来越多,温栩就起身说,“走吧。” 从乐园大门出去的时候,又遇到童知乐。温栩垂眸,看着她,总觉得她的某些角度、性格、行为和顾延青很相像。她板板正正地走到顾延青面前,一脸严肃,然后举起手腕,干练地露出她的智能手表,说,“加一下联系方式,我有事找你。” “……” 顾延青很干脆:“不加。” 童知乐垮着脸,问:“为什么。” 顾延青微微俯身,与她对视,“你妈没跟你说过,要离我远点么。” 童知乐:“……”她转转眼珠,瘪嘴,“你不加算了,那我加这个哥哥,他肯定会同意的。”说着,她就把手腕举到温栩面前。 顾延青用手机挡住,“我加。”他点开二维码,问,“但你得先说,是什么事。” 童知乐抬眸,瞅了他一眼,很心虚又理直气壮的表情,“好吧,是我妈妈想找你,谈一谈。” 顾延青收敛了一些表情,“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必要。”他收回手机。 顾延青半蹲下身,平视她,轻声说,“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找我,请你转告,我不会再接近她和她的家人一步,请她放心。” “就请保持现在这样的距离。” 等真正走远了一些,温栩才晃晃他的手,低声问他:“真的不见面谈一谈了?”他知道顾延青心底是有几分惦记的。如果能见最后一面谈一谈,把以前的话都说开,也很好,至少以后想起不会后悔。 顾延青却很坚定又平淡地说:“真的不会再见。”再见,说不定只是徒增烦恼。反正他现在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在身边。过去式的就让它彻底过去。 第69章 他们三人一起在出租屋吃了晚餐,温栩原本是想留下来住一晚再走,可他想起蛋糕还独自在家,不太放心。吃过晚餐没多久就选择回去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路过便利店,下车。温栩挑挑选选了一些包装花里胡哨的冰激凌,每种口味都拿了两份。等顾延青也选好了,他低头去看购物车,“……”顾延青也挑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套。 不同品牌,不同香味。 在面对顾延青时,温栩很少会有这么失语的时候。 “你这,也太夸张了。”温栩觉得很奇怪,不太好意思地板着脸。来便利店之前,顾延青不是说,“买盒套”,怎么买了这么多。这个很坏的人,他一定是故意的。 温栩左右翻了翻,小声嘀咕,“能用得完么。” 顾延青听见了,就说,“用得完。” 顾延青还想再拿几盒,却被温栩严厉制止了,“真的够了!”能拿这么多的,要么是搞批发的,要么是做好了精尽人亡的准备。 顾延青这才停手。他举起手,好像觉得自己很无辜,理由相当有道理、相当为温栩考虑,“不然弄进去,你又要哭。” “……”温栩想捂住他的嘴,不允许他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温栩垂着脑袋,背过身不理他了,自顾自地把一堆冰激凌覆盖在顾延青挑的“那一堆”上,欲盖弥彰。 顾延青推着购物车,跟在他身后,“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你这样鬼鬼祟祟,我还以为我们在偷情呢。” 温栩:“……” 顾延青垂眸,看见他耳尖和侧脸都泛着红,半张脸羞赧地埋在白色卫衣里,又只好说,“……随便你拿多少吧。”一副再也不会管顾延青的模样。 顾延青盯着他后脖颈柔软的弧度看,觉得好笑。 接下来,整个七月,温栩都没有再外出社交过,顶多是在电话里与师兄、老师交流竞赛与论文。除了发呆和被顾延青拉出去闲逛的时间以外,他就是在准备下学期的省赛。学不进去的时候还是在发呆。 七月刚过一周,温栩深恶痛绝,决定改变一点什么。因为通常一天下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都做些了什么。他只能靠写日记记录每一天。争取多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顾延青很赞赏他这一行为。需要外出工作的早晨,他都会从温栩的日记本里拆下一页带走,晚上再带回来,重新夹上。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月,这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行为。 其实他的生活里能被记录的东西,大多都很没意思,顾延青是这样认为的。顾延青在日记本里写工作进度、同事、一日三餐、公司楼下遇到的猫。温栩写论文进度、竞赛、蛋糕、每天的吃药进程。一点一滴都简单地记录在纸上,一天下来对方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除温栩这一环以外,顾延青发现他的生活还是和原来一样,无趣、无聊、波澜不惊、按部就班,但他又能清晰感觉到,生命中长久的、被隐埋的一些正悄然发生着变化。而这种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 是有一颗名叫“期待”的种子,在他心中缓慢地生根、发芽、成长。 这是温栩亲手种下的。 顾延青在日记中这样写到。 生病最严重的这一个月里,温栩体验过数次濒死的感觉,他突然对死亡没有那么惧怕了。闭眼,是他心病幻化所致的顾延青,睁眼,是想要和他一起再坚持坚持的顾延青。原来,死亡,像爱人一样温柔。 八月的第一个夜晚。他趁顾延青睡着,偷偷爬起来写了一封遗书。遗书写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面。日记本很厚,总共三百六十五张,顾延青不会轻易发现。他写正面,顾延青写反面。 顾延青说,每一页都被填满后,冗长无趣的一年也就过去了,一年,也不难坚持。也许就在一年后,顾延青会发现这封遗书的秘密。希望那时候他还活着。温栩又想,如果一年内他还活着,他就撕掉那一页。 温栩在凌晨三点开始清点自己的遗产。人生中的大多,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实在太少太少。温栩细数他前十九年的人生中,最有价值、最有资格作为遗产的东西。 妈妈留下来的一架钢琴、半张照片、银行卡里的余额、他和顾延青养的蛋糕。 想到蛋糕,温栩埋头在日记中写下蛋糕对于他来说的价值——我本以为顾延青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牵挂,后来又多了只猫。 顾延青世界第一,蛋糕世界第二。 前些年温栩一直在攒钱,为了早日逃出生天。他仔细想了想,他身上唯一有世俗价值的,还是只有银行卡上的余额。然而顾延青的二十三岁生日快到了,他已经花费了余额的五分之四提前给顾延青买了生日礼物。 除了礼物,剩下的5200元还是留给顾延青。 温栩又埋头写到。 临近八月底,终于迎来顾延青的二十三岁生日。顾延青已提前请假,他决定要带病情好转的温栩去旅游一星期。温栩连声赞同,问到旅游地点的时候,顾延青说一切交给他就好。 八月期间,一共发生了三件极其重大值得庆祝的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八月底,是在七天旅游途中得到的消息。他与同学、师兄、老师组成的小组团队在全国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中投的项目拿到了金奖。可喜可贺。几人约定,在开学后要全校发捷报、大肆庆祝一番。 第二件事。发生在八月中下旬,他与顾延青拿到了签订意定监护协议的公证书。 民法典第33条规定,意定监护制度允许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在意识清醒时,根据自己的意愿预先选定监护人,以便在未来丧失或部分丧失行为能力时,由该监护人代为处理生活、医疗、财产等事务。 除监护人失能或死亡、法院判定解除以外,不可终止情形。 第三件事。是八月的最后一天,顾延青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整整二十三年,也是温栩陪他度过的第一个生日,极其具有意义。 关于旅游地点的选择,顾延青很认真负责,且神神秘秘。他将温栩带到书房,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开会那样的架势,在温栩面前打开了电脑。温栩窝在他怀里,眯眼去看,紧接着瞪圆了眼睛,确定眼前的是一份调研ppt。 温栩端正态度,去看ppt的标题——《无雨之城:全球少雨地区的文化与风景探索》。 温栩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着顾延青的提点:“这是……” 顾延青提点:“上次,我问你,以后会不会留在这座城市,你说,可能会去一座不会下雨的城市。我就猜想,你可能会比较喜欢少雨的地区。” “如果以后,你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可以去这些城市居住,养老。” 顾延青有两座他最心仪的城市选择。 利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几乎不下雨的首都,600多年来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降雨。位于太平洋沿岸,拥有美丽的海滨风光。 阿利坎特位于西班牙东南部,全年阳光充足,降雨极少,尤其是夏季几乎无雨。拥有美丽的海滩、古老的城堡和迷人的海滨长廊。 相比较常年多雨雾天气的舒州,不爱雨水的人可能会更倾向于这些城市。温栩想起他在舒大和顾延青的第二次见面。那天他刚下课,发现天空突降骤雨。他从来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但一时着急回寝室,就去找教学楼角落的共享雨伞架。 伞架上还有最后一把可以借用的透明雨伞。 他刚要抬手,却被另一个人拿走了。 温栩正准备做冒雨回寝室的打算,那人又把雨伞递给他。他戴着宽大的黑色卫衣帽,温栩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时间又过去半年,那些记忆与情绪已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模糊。再被提起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撑着那把透明雨伞,行走在雨中,他抬头看,雨滴砸落在伞面上激起一朵朵水花,最终汇聚成一道道水痕,伞外世界的城市由此扭曲。 温栩笑着说,如果公证书算作结婚证,那旅游算不算度蜜月啊。 顾延青搂着他问,“那你现在还想去那座不会下雨的城市吗?” 温栩转过头,吻了吻他,说道,“我想,我已经来到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