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新娘》来自www.aqtxt.net 《死去的新娘》作者:尸姐 文案: 在我和男友盛大的婚礼上,一个陌生男子推开大门,优雅地步入礼堂。 他是谁? 他要干什么? 他是要祝福我,还是毁灭我? 当男人微笑着抬起手,轻飘飘地将我从楼顶推下去,我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命运在毁掉我之后,又赐予了我重生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决定,永不低头,永不认输。 哪怕堕入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第1章 婚礼 今夜,我喜欢的人会来我家做客。 把每个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点上香薰,摆上鲜花。 洗澡,化妆,喷香水,换上配套的内衣以及性感睡裙。 一切就绪后,门铃准时响起。 我立刻冲过去开门,朝站在门口的男人羞赧一笑:“来啦。” 他瞥了眼我的穿着,拧眉:“不冷吗?” 好一个不解风情的棒槌。 “不冷的呀。”我低眉含笑,伸手挽住男人的胳膊,将他拉进屋里。 餐桌上已经备好了酒,今晚我打定了主意要跟这个男人酒后乱性。 男人不动声色地从我手中抽走他的胳膊,扫视了一下屋子,问道:“哪个灯泡坏了?” 没错,他是被我骗来修灯泡的。 我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卧室,为了弄坏那个吸顶灯,可是费了我不少劲。 等男人进了卧室,我趁机将他推到床上,说不定连酒也不用喝,事就成了。 我一时间有些跃跃欲试。 结果还没等我扑上去,灯泡就被他修好了。 好快的男人。 我隐藏起失望,笑道:“辛苦啦,请你喝酒!” 他语气淡淡的:“我从不喝酒,你也少喝点。” 我委委屈屈地撒起了娇:“那是人家特意为你买的酒,很贵的,陪我喝一下嘛。” 边说边把身子往他怀里靠。 男人默默退后几步,与我拉开距离,面无表情:“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想掐死他。 无视我怨念的眼神,男人径直离开了我家。 我咬咬牙,不顾自己只穿了件单薄而又暴露的睡裙,冲出去快步追至电梯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袖,没脸没皮地瞪他:“我都为你打扮成这样了,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人?” 晚风泛着凉意,让我身体忍不住哆嗦。 男人眼中没有丝毫柔情,沉声道:“早点睡吧。” 电梯门徐徐打开,男人没有一丝迟疑地迈了进去,避我如瘟神。 如此鲜活的我,正站在他面前,努力地勾引他,而他无动于衷。 这个男人,好像并不爱我。 转身回屋,我拿起桌上那瓶酒,拔掉瓶塞,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踉踉跄跄地进了卧室。 修好的灯正大亮着,清晰映照着房内每一处角落。 只有足够眼尖的人,才能发现床对面的墙上,隐约有着几处不合常理的缝隙。 我伸出手,将掌心按在墙上,稍稍用了下力。 咔嗒。 一道隐藏在墙壁之间的暗门,被缓缓推开。 门内是一片死寂般的黑,以及扑鼻而来的污浊之气。 我走进去,扯开紧闭的窗帘,给昏暗的空间带来一丝光亮。 小小的窗口正对着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漂亮得让人不爽。 “真伤人啊,我精心准备的酒,他一口都不肯喝。”我低叹。 身后传来锁链响动的声音。 我回过头,慢慢扬起笑容:“那你陪我喝,怎么样?” 在月光的照耀下,一个浑身残破不堪的男人正笔直地跪在地板上。 他的手上、腿上、腰上、脖子上,全都被冰冷的锁链牢牢捆绑着。 并且,每一处都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男人脸色惨白,虚弱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眸与我对视。 几秒后,他嘴边扯起一抹笑,柔声回道:“好。” 真恶心啊。 他的笑容。 * 那天,是我的婚礼。 我终于如愿以偿,穿上精心挑选的婚纱,嫁给了恋爱三年的男友。 我和方谏是大学同学,他从大一就开始追我,毕业那年,我接受了他。 去年七夕,方谏正式向我求婚,我们把婚期定在了半年后的情人节,也就是今天。 脚下是大红地毯,头顶是绚烂的灯光。 台下每个亲朋好友都在用祝福的眼神望着我。 我想,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就在司仪举着话筒祝我和方谏百年好合时,礼堂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燕尾服的男人,踏上红毯,带着微笑,一步步走向我。 男人面容俊朗,身上的白色燕尾服异常扎眼,仿佛他才是这场婚礼的主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兴许还有人在八卦地猜想:这男人会不会是来抢婚的? “你谁啊?”最先开口的是方谏,语气带着敌意。 “我是一个非常、非常熟悉新娘子的人。” 男人勾起唇,眸中泛着危险的光。 所以,这人是针对我而来。 “可我不认识你。”我皱起眉。 “不认识我?”男人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从容,笑道,“可我知道你睡觉的时候习惯侧躺着,知道你床头摆着一个布娃娃,知道你最喜欢穿白色的纱裙,知道你左乳上有一小片粉色的胎记,知道你后腰处有三颗小痣,知道你做爱的时候会忍不住流泪,那泪眼蒙眬的模样,动人极了。” 全场哗然。 其中最震惊的人,必然是方谏。 作为我的结婚对象,他再清楚不过,男人刚才所言全是真的。 台下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上一秒还是万众瞩目的幸福新娘,此刻却成了最狼狈不堪的那一个。 大脑一片混沌,我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恋爱期间,我从未劈过腿,从未拍摄过大尺度的照片视频,也从未发生过类似醉酒断片的事件,处处小心谨慎,按理说,那些私密信息根本不应该传出去。 所以,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方谏泄露的?可是从他的反应来看,显然并不知情。 所幸方谏始终紧握着我的手,表示他是相信我的,可他父母却已垮下了脸,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不悦和质疑。 换作平时,面对如此羞辱,我或许还能清醒地辩上几句,可此时我正身处自己的婚礼现场,正处于所有亲朋好友的目光注视下,大脑根本没有半点思考能力。 当所有隐私都被赤裸裸地搬到台面上,我要如何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攥紧拳头,身体克制不住地抖,正要张口,便听见一道沉着的声音响起—— “这些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特质,不代表什么。保安,把这个疯子请出去。”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宋珸。 我的,小叔。 我原名叫宋星弟,是爷爷随口取的名字,因为他更想要个孙子。可由于身体原因,我妈后来再也没能怀上孩子,爷爷奶奶本就偏心小叔,因为我的出生,对我父母更是没了好脸色。于是,我成了家里最不讨喜的存在,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似乎从来没有抱过我,也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后来,他们自杀了。 因为做生意失败,家产全部赔光,欠下巨额债务,他们心灰意冷之下双双投河。 总之,我父母干脆利落地去死了,对世间没有任何留恋。 那年,我五岁。 家里唯一肯收留我的人,只有小叔宋珸。 葬礼上,他牵着我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宋珸比我大十岁,那时也只是个孩子的他,却坚定地握住我的手,承诺会照顾我一辈子。 但爷爷奶奶对我就没有那么仁慈了,大骂我是灾星,孽种,累赘,甚至打算把我送去别人家养,是宋珸红着眼睛挡在我面前,才把我留了下来。 一向斯文懂事的小叔,为了我,第一次忤逆了爷爷。 爷爷家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住,我只能抱着毯子睡客厅沙发,宋珸提出把他的房间让给我,结果被爷爷狠狠训斥了一顿。宋珸不死心,每到夜深人静,都会悄悄带我去他床上睡,自己则在一旁打地铺,到了清晨,趁爷爷奶奶还没醒,再偷偷把熟睡的我抱回客厅沙发上。 小时候我以为小叔是在带我玩躲猫猫一样的游戏,年纪大了后才从中品尝到无奈与酸楚。 到了青春期,我想改掉名字里的弟字,爷爷奶奶骂我吃饱了撑的,是小叔一次次帮我据理力争,才成功说服他们。 宋珸亲自帮我挑了一个与弟同音的“玓”字。 他的珸(wu),意为似玉美石。 我的玓(di) ,意为珠子的光。 从那以后,我不再是宋星弟,而是宋星玓。 毫无疑问,宋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比任何人都重要。 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再怎么亲密无间的叔侄,总有一天也会疏离分散,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宋珸渐渐不再牵我的手,不再摸我的头,不再允许我随便扑进他怀里,性子也愈发冷淡,让人不敢靠近。 宋珸曾经向我承诺过,总有一天他会买一间漂亮的房子,带着我从爷爷家搬走。就像当初约定的一样,宋珸工作后没多久就买了房,大学一毕业,我立刻拖着行李箱,满心欢喜地奔去他家,宋珸却将我拦在门口,冷着脸抛下一句:“骗小孩的话怎么能当真?” 那一刻,我意识到,宋珸不要我了。 他和爷爷奶奶一样,终于还是厌烦了我,受够了我这个累赘。 骗子。 于是,我哭着租了间公寓,找了份工作,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当方谏又一次向我告白后,我立刻接受了他。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唯一坚持不懈爱着我的人,好像也只有方谏了。 久而久之,我跟宋珸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少到我偶尔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忘记我们曾经那么亲密过。 然而,此时此刻,混乱的婚礼上,唯一站出来帮我解围的人,只有他。 跟小时候一样,又是,只有他。 心中忽然就有了底气。 我挺直脊梁,冷静地开口:“没错,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疯子。” “哦,疯子?”男人灿烂地笑起来,“那就让我彻底地,发一下疯吧。”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慢悠悠地走近我。 礼堂霎时乱成一团。 台下开始有人尖叫,有人报警,有人逃跑。 方谏立刻拉着我朝安全的地方跑,然而没跑几步我便被婚纱的巨大裙摆绊住,身体骤然失去重心,我踉跄着往后栽去,不小心松开了与方谏握在一起的手,整个人直直摔向地面。 在我的后脑勺撞上地面之前,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我。 男人的掌心紧贴在我腰上,附到我耳边低笑:“新娘子的腰,真软。” 我条件反射地挣扎,在被刀尖抵住脖颈后,慢慢停下了动作。 “放开她!”宋珸厉声道,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离我和男人只有一步之隔。 在大家都条件反射后退的时候,只有宋珸朝我们冲了过来。 “宋珸!快躲开!别管她死活了!” 那是我爷爷的声音。 显然,他无比担心儿子的安全,至于我这个孙女,只能认倒霉了。 宋珸一动也不动,盯着挟持我的男人,攥紧拳头:“我让你放开她。” “就不放。” 男人挑衅地勾起唇,更加用力地搂紧我,刀尖缓慢刺入我脖颈处的肌肤。 鲜血迅速从伤口渗出来,从我脖子上一路蔓延至胸前的婚纱,如同一条血色的项链。 不足以致命,却剧痛无比。 宋珸眼神一滞,立刻退后,再也不敢靠近。 我毫无反抗之力,被男人挟持着进了电梯,去向最顶层。 电梯门关上之前,我看见宋珸不顾一切地要冲进来,却被我爷爷奶奶合力拽了回去。 他尽力了。 空气陷入死寂,我抬头看向男人,发现男人也在低头看我。 “还没想起我吗,邻居小姐?” 他眼底溢满笑意,然而在那柔柔笑意之中,又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邻居小姐? 我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有一种邻居,你知道他就住在你家隔壁,与你仅隔着一堵墙,你们离得那么近,可神奇的是,你从来都没有听见过隔壁传来的动静,你们甚至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一次面。明明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存在,可对方却像隐形了,总是能恰好避开你。 眼前的男人,便是这样一个邻居。 我住403室,他住404室。 我们做了三年的邻居,可我第一次见到他,却是半年前在公寓电梯里。那时他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长又乱的头发遮住整张脸,让人辨不清面容,与此刻这个穿着白色燕尾服的男子大相径庭。 那天是七夕,方谏刚向我求了婚,我一晚上都处于兴奋状态,进了电梯后盯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电梯里除了我自己,还站着个男人。 因为男人身上带着诡异的阴森之气,而且瘦得不正常,看上去极其病态,让我颇为警惕,不自觉朝角落挪动,试图离他远一点,却不小心弄掉了手上的钻戒。 我刚要蹲下身去捡,身旁的男人已经弯下腰,捡起戒指递向了我。 我怔愣地接过戒指,忽然间,似乎从他身上闻见了一种腐烂的味道。 刺鼻,阴森,可怖。 那不该是从一个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我克制不住地反胃,离他更远了些,生怕跟他产生肢体接触,迅速掏出纸巾,将那枚被他碰过的钻戒仔仔细细地擦了个遍。 直到电梯门打开,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才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行为非常不礼貌,就好像是在嫌弃他似的。 ……虽然我的确有点嫌弃他。 可是正常情况下,东西掉到地上后,捡回来用纸巾擦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何况那还是珍贵的求婚钻戒。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男人应该不至于会为了一件小事记我的仇。 此刻,我正站在酒店天台,脖子上被男人用刀尖划满了血痕。 天台门被男人用撬棍死死抵住,谁也上不来。 他把我挟持到天台边缘,只需轻轻一推,我便会坠下三十多层,摔成肉泥。 “为什么?”我颤声问。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是啊,为什么呢?”男人的瞳孔渐渐被阴霾覆盖,“大概是因为,你比较倒霉吧。” 不要。 我不想死。 在死亡面前,尊严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我扑通跪在男人脚下,额头一下又一下用力磕在水泥地上,磕破了皮,磕出了血,不断地哭泣,道歉,哀求。 “求你了,只要你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颤着手攥住男人的裤腿。 “杀死楼上那一家三口的时候,他们也这么求过我。”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底满是讥讽,“人类为了生存而放弃尊严的样子,真是低贱极了。” 楼上一家三口? 我家楼上以前确实住着一家三口,小孩子刚上幼儿园,每天都又蹦又跳的,似要踩穿我家天花板。 去年天花板上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以为他们搬走了,原来,是被男人杀了。 他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我的心缓慢沉入谷底。 从被挟持到现在,我一直抱有微弱的希望,祈祷男人疯够了就会放我走。此刻,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即将迎来终结。 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我。 “我家隔壁住着一位邻居小姐。”男人嘴边勾起摄人心魄的笑,“她会体谅楼上吵闹的邻居,会为电视剧里的角色掉眼泪,会亲手喂糯米丸子给男朋友吃。如此可爱又善良的她,在面对我这种人时,是否会释放出一点微小的善意呢?” 大滴的泪从我眼角落下。 “很可惜,她像其他所有庸俗的凡人一样,把我当成垃圾般嫌弃。”男人弯下腰,温柔拭去我眼角的泪,“那么,就让这位可爱的邻居小姐,死在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吧。” 我张了张口,想要哀求,想要痛哭,想要尖叫,然而,全都来不及了。 男人的手覆在我肩上,轻飘飘地随手一推,我的身体便猛地往后倒去。 坠落的那一瞬,我听见男人柔声说:“对了,我叫时遇。” “时间的时,遇害的遇。” ——时遇。 洁白的婚纱随风起舞。 飘零,下坠。 最后,重重砸落到地面,溅上鲜血与脑浆。 无数路人围了上来,纷纷拿出手机,拍下这位摔断了脖子的倒霉新娘。 亲戚,朋友,同事,老同学,每个人都在瞪大双眼观看我的死状。 爷爷奶奶瘫在地上哀嚎,大骂我是名副其实的灾星,把婚礼办成了丧事。 方谏如失了魂般呆若木鸡,他父母连忙将他拉走,避免沾上尸体的晦气。 唯一扑向我的人,是宋珸。 他好像一点都不嫌弃血肉横飞的我,直直跪下来,将我用力抱进怀里,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他在为我而哭。 这位小叔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在这濒死之时,我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下一秒,宋珸便颤抖着低下头,吻上了我沾血的唇。 那是一个让我永世难忘的吻。 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不顾叔侄的身份,不顾鲜血与死亡。 如同王子般温柔吻向沉睡的白雪公主。 凄然,而又决绝。 遗憾的是,魔法没能奏效,公主并没有醒来。 死神张开巨大的翅膀,将我一点点攥入黑暗。 * 黑暗散去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ktv包厢里。 方谏拿着枚钻戒,冲我单膝下跪,深情款款道:“亲爱的,嫁给我吧!” 周围有很多熟人在起哄,还夹杂着浪漫的音乐声。 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是半年前方谏跟我求婚那天。 因为那时太过兴奋和惊喜,每处细节都刻在我脑海里。 如今,我竟然回到了这一天。 我伸手用力揪住方谏的脸,直到他吃痛地叫出声,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小玓,嫁给我好吗?”方谏摸了摸被掐红的脸,继续求他的婚。 我接过那枚钻戒,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真好,我还活着。 我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方谏笑容和煦:“我爱你。” 虽然这是我第二次接受他的求婚了,却比第一次更让我想哭。 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能体会到眼前的幸福有多么来之不易。 我熟练地戴上钻戒:“我也爱你,但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先回家一趟,明天再跟你详聊,等我!” 虽然我很想抱着男朋友哭上三天三夜,可我现在最该关心的,并不是情情爱爱。 离开ktv,我在路上步行了许久,呼吸着上天赐予的新鲜空气,感受着脉搏的重新跳动,然后,来到公寓楼下,进入电梯。 一个黑衣男人也跟了进来,又长又乱的头发遮住他整张脸,浑身散发着阴森之气。 电梯缓缓上升,空气静得可怕。 我摘下无名指上的钻戒,故意往地上一丢。 身旁的男人立刻弯下腰,捡起戒指,递向我。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情景,发生了。 我接过钻戒,直勾勾地盯着他,说:“谢谢。” 男人什么也没有说,表情隐藏在凌乱的头发下。 半晌,电梯门打开,四楼到了。 男人顿了顿,走了出去。 我缓步跟在他身后,紧盯着他的后脑勺。 眼前这个破败颓丧的男人,会在六个月后,换上精心准备的白色燕尾服,闯入我的婚礼现场,将我从天台推下去。 身体被摔得支离破碎的滋味,可真痛啊。 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再一次死在他手上? 小心翼翼地讨好男人,顺从男人,化解男人对我的仇怨? 回到家,我走进厨房,将糖罐全部倒空,然后拿着空罐子敲开了404室的门。 室内扑面而来的污浊之气。 我强忍下捂住鼻子的冲动,冲男人笑道:“邻居先生,可以找你借一点糖吗?” 男人微微一怔,显然非常意外我会主动找他搭话。 毕竟,以他现在的形象,猝死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关心。 愣了几秒后,男人接过我手里的空罐子,转身朝里走去,我也跟着进了屋,顺手反锁上门。 男人听见我锁门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望我,目光中带着疑惑。 我笑靥粲然,一步步走近他,踮起脚尖,轻轻吻向他。 纵然是杀人如麻的变态,也在这一刻短暂陷入了茫然。 以至于,他并没发现我藏在背后的刀。 我的唇停在离他一厘米处,然后,我握紧刀柄,飞速地,用力地,一刀刺入他的心脏。 时间的时,遇害的遇。 现在,遇害的人是他了。 我承认,我有点冲动。 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可对时遇的仇恨占据了我整个大脑,我一秒钟也等不下去,只想让他死。 还好,我成功了。 谁也预想不到,一向软弱可欺的女人,有一天会发疯般地挥起尖刀。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算是活人吗? 这一刻的我,更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总之,再也不会是前世那个怯懦的新娘了。 讨好他?顺从他? 不,我只要他死。 时遇胸口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踉跄了几步后,身体重重栽倒在地板上。 我蹲了下来,拔出插在他心口的刀,在时遇惊愕的注视下,又接着将刀刃狠狠插入他的脖颈。 杀人的话,可不能忘了补刀哦。 时遇艰难地朝我伸手,张了张嘴,似乎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惜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是啊,为什么呢?”我拨开时遇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张虚弱惨白的脸,冲他勾起胜利的微笑,“大概是因为,你比较倒霉吧。” 仔细一看,他长得其实挺清秀。 尤其是那双在濒死之时浑浊发散的漆黑眼眸,漂亮极了。 但,谁在乎? 跳动的刀尖,插入他的嘴巴,插入他的眼球,插入他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原本清秀的脸庞,顿时变得血肉模糊,奇丑无比。 对嘛,这个样子才更适合他。 鲜血溅了我一脸,又腥又黏。 这一次,我唇上沾的,不再是自己的血。 时遇修长的身躯从痉挛到慢慢僵挺。 确定他已经彻底停止呼吸后,我才松开手中的刀柄。 原来捅个人这么累。 不过,感觉还不错。 我跪坐在血泊中,抬起胳膊,对着头顶的灯缓缓张开手掌。 无名指上的钻戒闪耀着点点微光。 漂亮极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破坏我的婚礼。 第2章 钻戒 “我赐予你重生的机会,不是让你去杀人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瞪我。 我皱眉:“你谁?” 老头严肃道:“自然是至高无上的阎王大人!” 哦,原来在做梦。 老头继续瞪我:“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宋星玓,你要珍惜重生的机会,放下仇恨,放下戾气,千万不要再犯杀忌,否则将陷入万劫不复!” 吵死了。 我随手抡起一把斧头,直直砍向老头的脑袋。 结果扑了个空。 梦醒。 睁开眼,面前是一张被捅了无数个血洞的脸。 晦气。 睡饱了觉,接下来就该处理尸体了。 在屋里翻了一通,我从储物室找出一把黑柄钢斧,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刀具和棍子。 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这可是一个变态杀人犯的家。 只不过这把斧头好像跟梦里那个一模一样。 难道,那不只是梦? 算了,专心分尸。 拎起沉重的斧头,我先是试着剁了下尸体的脚踝,非但没能砍断骨头,还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此时已是晚上,这栋公寓的隔音又极差,如果被邻居举报扰民,我必然会暴露。 我不得已放下斧头,将视线转向厨房里那个巨大的冰柜。 打开一看,是空的。 塞入一具身长一八五以上的男尸,绰绰有余。 “您家还真是设备齐全呢。”我冲地上的尸体笑。 时遇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给他的空糖罐。 “早知如此,在杀你之前,我应该先向你讨教一下怎么处理尸体。”我叹气。 真正动手想要把时遇搬进冰柜里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还是太小了。 在没有旁人协助的情况下,仅凭我一个人,很难顺利移动一具成年男性尸体。 我吃力地又拖又拽,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终于把时遇运到了厨房。我拖着他靠坐在冰柜旁,打算歇一会儿再继续。 屋内没有开灯,透过厨房的窗户,我凝望着夜空,轻声说:“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漂亮的新娘。” “盛大的婚礼,恩爱的新郎,亲友的祝福,每一样都如梦似幻。” “盼了那么久,我终于即将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幸福温暖的家。” “可是,你出现了。” “托你的福,让我颜面扫地,尊严全无,让我站在台上,被亲朋好友用质疑和讥讽的目光从头打量到脚,最终,还让我当着他们的面摔成了肉泥。” “让我,从人变成鬼。” 我勾起唇,笑得凄然。 “明明已经亲手杀了你,我却还是无比强烈地,恨着你。” “时遇,我好恨你。” 肩上忽然一沉。 原本老老实实倚靠在冰柜旁的尸体,忽然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我肩膀上。 就像是,在回应我似的。 窗外的夜空星月交辉。 如果此刻恰好有人路过,或许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正依偎着赏月的甜蜜小情侣。 我后背一僵,猛地推开他,迅速从地上爬起,冲着那颗脑袋一脚又一脚踩下去。 一直踩到那张脸彻底瘪下去,五官交融为一体,才慢慢停下来。 泄完愤后,我继续在时遇家搜寻分尸工具,结果无意间翻出了一叠厚厚的相片。 每张相片上的人都是我。 有我洗澡的样子,睡觉的时候,上厕所的样子。 以及,躺在方谏身下的样子。 多种多样的监控视角,遍布我家每个角落。 怪不得。 怪不得时遇会那般熟知我的隐私。 原来他一直在利用摄像头偷窥我。 当我洗澡时,睡觉时,如厕时,从未想过,自己家里藏满了密密麻麻的隐形摄像头,而那些摄像头的主人,是我家隔壁的变态杀人犯。 根据相片里的场景推断,从我刚搬进这间公寓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偷窥监视我了。 恶心。 好恶心。 我嫌恶地盯着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还真是,每多了解你一分,就多厌恶你一分。” 我克制不住地反胃,想要立刻回家找出并砸烂每一只摄像头。 现在已经夜深,应该遇不到其他邻居。 然而,我刚从时遇家走出来,便看见了正站在我家门口的方谏。 他还是没有耐心等到明天,直接跑来了公寓找我,一转头,便目睹了半夜从男邻居家出来的我。 夜幕之下,方谏没有留意到我身上的血迹。 他又惊又怒:“你口中的急事,就是跟男邻居乱搞?” 天大的误会。 我连忙拉住他:“听我解释。” 方谏猛地推开我,大踏步冲进时遇家:“我倒要看看这个奸夫长什么样!” 几秒后,愤怒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跟了上去,只见方谏正瘫坐在血肉模糊的尸体旁,浑身战栗。 “你应该看不太清他的长相。”我无奈道。 “人是你杀的?”方谏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惊恐。 我走向他,试图解释前因后果:“是他先——” “别过来!杀人犯!”方谏哆嗦着掏出手机报警。 我愣在原地,脑中骤然浮现出前世婚礼上的场景。 在时遇掏出刀后,方谏条件反射地拉着我跑,结果我被婚纱裙摆绊住,不小心松开了他的手,导致失去支撑摔向地面,最终被时遇挟持。 真的,只是因为不小心吗? 因为那时太过慌乱,我自动忽略了很多细节。 如今仔细回想,好像,是方谏主动甩开了我。 在我被裙摆绊住,无法前行之时,他第一时间甩开了我的手,独自跑向了安全的地方。 是他先松手的。 是他将我推向了时遇。 在我被羞辱时,开口维护我的人,不是方谏;在我被挟持时,站出来与犯人对峙的,不是方谏;在我被摔碎时,扑上来拥抱我的人,也不是方谏。 我的新郎,从头到尾,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原来如此。 原来,被时遇毁掉的,并不只是我的婚礼,还有我的爱情。 原来,那个自以为幸福的新娘,在危难之时,被新郎果断抛弃了。 这一世的方谏,在发现尸体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又一次,抛弃了我。 一个完美爱人,不论贫穷与富贵,不论杀人与分尸,都应该无条件站在我这边才对。 显然,方谏并不是那个人。 我拾起地上的斧头,没有一丝迟疑,用力劈向他的脑袋。 可惜被他躲了过去。 “你刚刚,是想杀我吗?”方谏一脸愕然。 “手滑而已啦。”我无辜地笑,再次举起斧头。 “疯了!你真的疯了!”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门口跑。 我快步跟上去,又朝着他的小腿重重砍了下去。 斧头嵌进血肉里后,拔出来时还稍微费了点劲。 惨叫声震耳欲聋,这下是板上钉钉的扰民了。 方谏惨白着脸,不顾伤口的剧痛,一瘸一拐地往外逃去。 电梯停在一楼,他没时间去等,拖着受伤的小腿奔向楼道。 我抡起斧头紧随其后,温声细语:“亲爱的,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最多也就是,会把你剁成肉泥而已。 我和方谏相恋了三年,而当我决定杀了他时,只需要考虑三秒。 虽然时遇已经死去,可他含有变态因子的血液,似乎透过我的皮肤,渗进我的体内,感染了我身上每一处细胞。 时遇说,我之所以会被他选中,只是因为我比较倒霉而已。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真不公平啊。 既然如此,那就拉着大家陪我一起不幸好了。 梦里那个自称阎王的老头命令我不要杀人,可我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乖乖听话。 下午还捧着鲜花向我深情求婚的男人,此刻正连滚带爬地在楼道里狂奔,时不时因踉跄而摔下台阶,却连一秒钟的停歇也不敢有,滑稽不已。 “当年,你向我告白,说会永远爱我。” 锋利的钢斧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刮蹭声。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无条件地爱我,维护我。” 紧握着斧柄的手上,正戴着那枚象征我们爱情的钻戒。 “现在,我不过是杀了个人而已,你怎么就怕成了这样?” 所以说啊,恋人之间的海誓山盟,一个字都不能信。 我沿着滴落在楼梯上的血迹,一步一步往下走。 方谏又一次摔下台阶后,再也没能爬起来,小腿处的伤口血肉外翻,露出了骨头。 他浑身哆嗦着,开始哭着求饶。 无论一个人平时多么正经,一旦开始认怂,就魅力全无。 就像上一世跪在天台磕破了头的我。 那时,时遇没有放过我,现在,我也不会放过方谏。 我停在方谏面前,抬脚踩上他的伤口:“亲爱的,想让我先剁你哪个部位?” 方谏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终于放弃求饶,绝望地嘶吼:“宋星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追了你!无条件爱你?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会去爱你这个毒妇!变态!疯婊子!你爸妈宁愿自杀都不肯要你,居然指望我会真心爱你!?” 好没品的男人。 居然这么无情地揭人家伤疤。 我挥起斧头,决定剁烂他的嘴。 突然间,口袋里响起了电话铃。 我掏出手机,打量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小叔。 是宋珸。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一头立刻传来他磁性的嗓音:“星星,睡了吗?” 星星。 全世界只有宋珸会这么叫我。 一瞬间,所有杀意都消散了。 我的心中,只剩下无限柔情。 对啊,我还有宋珸。 那个义无反顾吻向我的宋珸。 “宋珸。”我柔声唤他。 从小到大我一直叫他小叔,这是第一次直呼他名字。 宋珸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开口:“听说今天方谏跟你求婚了,恭喜。” 嘴上说着恭喜,其实内心充斥了翻江倒海的醋意吧。 真可爱。 我踩着方谏的小腿,脚尖用力往伤口里钻,他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什么声音?”宋珸问。 “狗叫而已。”我笑道,“我突然不喜欢方谏了,所以,不打算跟他结婚啦。” “方谏是你男朋友,”宋珸语气低沉,“你不喜欢他,要去喜欢谁?” “你。”我轻声说。 电话那一头骤然安静下来。 悄悄暗恋着我的小叔,在听到这个答案后,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呢? 然而,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方谏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使上全身的力气推开我,我踉跄着倒退几步,脚下猛地踩空,直直摔下台阶,手里的东西也跟着甩了出去。 首先砸落在地的,是我的脊椎,每一根骨头都像烟花般爆裂开来。 其次是手机,重重摔落在我身旁,屏幕已然粉碎,终止了和宋珸的通话。 最后是斧头,在空中转了一个完美的三百六十度后,非常恰好地,正中我脑门。 鲜血迅速喷涌出来,溅入我瞪大的瞳孔,模糊了我的视线。 方谏呆了几秒后,扑到我身上,痛哭流涕地哀嚎:“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吵。 趁着还有一口气,我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既然这么舍不得,不如,陪我一起死?” 方谏的哭声立刻止住了,迅速扔下我,转身就跑。 王八蛋。 屈指一算,从我重生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真是重生界的耻辱。 在死神降临之前,我只有一个念头。 早知如此,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见宋珸的。 奔向他,抱住他,亲吻他。 把我失而复得的生命,全都用来跟他在一起。 什么时遇,什么方谏,统统见鬼去。 我只要宋珸。 可惜,本人的脑袋已经被斧头劈成两半了。 真疼。 * 糊住视线的血渐渐散去。 眼前是熟悉的ktv包厢。 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方谏拿着戒指,冲我单膝下跪:“亲爱的,嫁给我吧!” 我抬手摸了下脑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被斧头劈裂的痛感。 所以,我又一次重生了。 “小玓,嫁给我好吗?”方谏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我接过那枚钻戒,手一扬,扔进了垃圾桶,开口:“滚。” 在场所有朋友都呆住了。 方谏错愕道:“好好的发什么疯?” 我嗤笑:“疯的是你吧?谈个恋爱玩玩也就罢了,谁要跟你结婚?方谏,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说,跟你交往的这几年中,你从来没有让我到达过高潮,一次也没有。跟你上床,真是,无趣极了。” “宋、星、玓!” 在众人面前被女友如此讥讽,方谏瞬间黑了脸,咬牙切齿地挥起拳头冲向我,被一旁的哥们儿死死拉住。 “正好大家都在,帮忙见证一下,从今天起,我和方谏正式分手,再无瓜葛。”我冲满屋子的熟人礼貌微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我和方谏做了四年同学,三年恋人,从青葱到成熟,感情一直很要好。 然而,有些看似稳定的感情,只不过是因为没遇上考验而已。 爱情的破碎,有时并不需要狗血的第三者,只一个眼神,一次松手,曾经的炽热爱意,便在眨眼之间荡然无存。 在危急时刻松开累赘的手,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倒也没有错。 那个指望男友化身英雄守护自己的倒霉新娘,才是幼稚可笑。 人这一生,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当然,我理解他的行为,不代表就会原谅他。 但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了。 宋珸。 我只想见宋珸。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当初宋珸为什么会拒绝我搬去他家。 因为他察觉到了内心对我的情愫,必须,不得不推开我。 如果放任我住进他家,我们总有一天会越过那条防线,共同坠入深渊。 一个人搬进公寓那天,我蜷缩在床上哭了一夜,以为自己被他抛弃了。 我从未想过,那时的宋珸,内心深处究竟在经历什么样的煎熬和挣扎。 原来他已经爱了我那么久,那么久。 经历了死亡,重生,仇恨,又一次死亡后,我终于冷静下来,看清了自己的心。 走出ktv,我立刻拨通了宋珸的电话:“宋珸,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见了面,我一定要狠狠扑过去,给他一个缠绵悱恻的拥抱。 或许,还应该再给他一个吻。 想到这里,我脸颊竟然有点发烫。 宋珸愣了一下,开口:“我在外地参加一个学术会,过阵子回去。” “……” 满腔热情瞬间被浇灭。 差点忘了,宋珸是个外科医生,平时工作繁忙,偶尔还要出个差。 见我半天不出声,宋珸语气放缓:“有事吗?” 我委屈道:“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宋珸沉默。 按照现在这个时间线,我上一次跟宋珸见面,还是在除夕饭桌上。记得当时我敷衍地敬了他一杯酒,其余一句话也没多讲。 结果此时此刻我却在撒着娇说想他了。 任谁看来,我都是个企图找他套近乎借钱的势利眼亲戚。 我连忙证明自己的真心:“真没什么事,就是非常单纯地想念你。” 静了半晌,宋珸沉声道:“没事就挂了吧,还有,下次不准直呼我的名字,我是你叔叔。” 哈? 这什么鬼态度? 突然摆什么长辈的架子? 哦,我懂了。 表面上故作严肃地强调叔叔的身份,殊不知内心已经炸开了烟花。 他从小就是这种闷骚的性格。 我继续撒娇:“那小叔回来以后一定要记得联系我哦!” “嗯。” 宋珸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迅速挂断电话。 这人未免有些装过头了。 算了,他毕竟是做长辈的,如果二话不说就跟我恩恩爱爱,那才是不正常。 要慢慢来。 总有一天,我要拿下宋珸,然后当着爷爷奶奶的面甜蜜官宣。 他们最宠爱的儿子,跟他们最瞧不上的孙女,热烈地相爱了。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气晕过去? 总之,整个家都会乱成一团。 越乱越好。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我就兴奋不已。 从小到大,我竭尽全力地扮乖,只为获得大人的一点怜爱。 然而在我生死攸关之际,我爷爷脱口而出的却是:别管她死活。 宋星玓,你的人生,可怜至极。 如此可怜的我,偶尔叛逆一次,跟小叔谈个恋爱,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人生在世,乖巧二字,最是无用。 他们让我不痛快,那我就让他们更不痛快。 没有动刀,也没有动斧头,我已经够孝顺了。 收拾好心情,我准备回公寓,走了几步后,猛地停下来。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个变态在等我。 上一次重生让我深切领悟到:人,不能太冲动。 因为我一时冲动杀了时遇,所以才会被方谏发现尸体,才会气得我抄起斧头追杀他,才会被他失手推下楼梯,才会被斧头劈中脑门断了气。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杀了时遇。 虽然把那个变态活活捅死是一件很爽的事,但爽完之后,剩下的是无尽麻烦。 即便不再有方谏捣乱,我也必须要一个人辛苦地藏起尸体,要把现场清理干净,要防止被邻居发现异常,何况把尸体塞进冰柜也不是长久之计,未来势必还要偷偷摸摸地分尸,扔尸,在这个满大街都是监控的年代,我能把尸块扔去哪儿? 大概率会是我上一秒刚扔完尸块,下一秒就被扭送进了派出所,那这次重生的机会就又被浪费了,唯有自我了断。 我根本就没有杀完人后瞒天过海的能力。 报警揭发时遇是杀人犯? 可目前楼上一家三口还没有被杀,除此之外我并不清楚时遇有没有杀过其他人,在没有掌握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如果我贸然报警,说不定非但影响不了时遇,还会引火上身,让他提前对我下手。 谁又能保证,我还会有第三次重生的机会? 所以,这一世,我绝不能再冲动。 不能杀人,更不能被杀。 好好活下去,才是我的首要任务。 虽然很不情愿,但偶尔还是要听一下阎王的话。 于是,我果断掉头,去了闺蜜姜韵家借住。 如果回公寓,我必然会在电梯里撞见时遇,牵扯出后续的恩怨。 那我索性让那次偶遇不再发生,在外面住上一段时间,然后直接搬家,躲个清静。 于是,我在闺蜜家安然无恙地待了一阵子,其间除了爷爷奶奶偶尔打电话质问我跟方谏分手的事,其他什么也没发生。 我还认真背下了几期彩票头奖的号码,如果未来又一次重生,我就可以靠买彩票发财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新的一天,亲人们照旧给我发送着慰问短信。 爷爷:你休想跟方谏分手!那么好的男人你也舍得甩?你以为自己是天仙?以你的条件,老老实实跟方谏结婚才是最佳选择! 奶奶:小方家境好,工作好,平时还经常帮衬我们,我们早就认可了这个孙女婿。你一向懂事,从不忤逆大人,这次怎么会昏了头?赶紧跟方谏复合,别再让我们操心了。 难为二老打这么多字了。 我可怜的爷爷奶奶并不知道,此刻我正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梳妆打扮,准备出门去勾引他们的宝贝儿子。 今天是宋珸出完差回来的日子,我要赶在第一时间去见他。 “听说你拒绝了方谏的求婚,怎么回事?”宋珸在电话里问。 “人家移情别恋啦。”我娇羞地笑。 “什么?”宋珸有一瞬的诧异,很快又恢复冷峻,“不准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不喜欢了就果断分手,勉强耗下去也是损人不利己。” “那你喜欢上谁了?”宋珸语气低沉。 “见面告诉你。” 我要当面告白,欣赏他错愕的表情。 一向沉稳冷峻的宋珸,受到惊吓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肯定超可爱。 我们约在了闺蜜家附近的咖啡馆,我心情大好地出了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写我名字的快递盒,拆开一看,竟然是方谏之前求婚用的那枚钻戒。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小玓,只要你肯认错,这钻戒就还是你的。 什么晦气玩意儿。 我一边往咖啡馆的方向走,一边掏出手机发消息:方谏,你再敢死缠烂打,我就把你全家剁碎了冲马桶。 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键,攥在手心的钻戒突然滑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最终落在了一双黑色靴子旁。 我皱皱眉,不打算去捡,反正本来也要扔掉的。 然而黑靴的主人却弯下腰,捡起戒指,递向了我。 我只好抬起头,将目光从手机屏幕转向这位热心路人。 凌乱的头发,不修边幅的打扮。 以及熟悉的,腐烂的味道。 那张曾被我捅烂踩扁的脸,此刻,就在我面前。 有体温,有呼吸,有心跳。 隐藏在凌乱头发下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我。 我感到身上的血液一点一点地,从头凉到脚。 路上的熙攘人群,仿佛瞬间消失了。 整条街上,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四目相对的我与他。 脑中有个冰冷的声音在提醒我:好不起来的,你的人生。 只要有这个人在,我就永远,永远,好不起来。 第3章 游戏 我下意识将手伸入包中,想掏出藏在里面的折叠刀。 如果速度够快,一刀割破他的颈动脉,应该可以让他当场毙命。 可我毕竟不是专业杀手,何况还是在公共场合,贸然出手弊大于利。 看来,无论我躲去哪儿,都躲不开这个变态跟踪狂。 变态之所以是变态,正是因为他一旦盯上某个目标,就决不轻易放手。 逃,躲,藏,根本不管用。 所以,不能杀他,也不能避开他,那就只能,应战。 我望着他,露出笑容:“你好啊,邻居先生。” 时遇微微一怔:“你认识我?” 我笑意更深:“当然,您就住我家隔壁,怎么可能不认识?” 即便隔着凌乱的头发,我也能感受到时遇的情绪波动,他显然很意外自己这样的人会被记住。 “我正打算回公寓,您呢?”我问。 此刻宋珸正在不远处的咖啡馆等我。 虽然我无比渴望去见他,可身旁的男人一定也会跟过去。 这种仿若癌细胞般的可怕存在,我不能带去宋珸周围,会连累他的。 闺蜜家也不能继续住了,只能先回公寓。 时遇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也回公寓。” 你当然也回公寓了,变态跟踪狂。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故作亲昵地扯了下时遇的胳膊。 “嗯。”时遇身形有些僵硬,沉默着走在我身旁。 我低头给宋珸发消息:亲爱的,对不起,我这边突然有点麻烦要解决,等忙完了再找你约会哦。 对方很快回复:注意你的措辞。 呵,装什么正经。 很显然,宋珸是喜欢我的。 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否则第一世他也不会抱住我的尸体,吻上我的唇。 不过,这位小叔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心动的? 我细细回顾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试图从中寻找出宋珸喜欢上我的理由。 正当我想得入神时,一旁的时遇用衣袖仔细擦了擦手里的钻戒,重新递向我。 一副生怕被我嫌弃的样子。 多讽刺啊,第一世的我,就是因为表现出对他的嫌弃,最终导致被他推下天台。 这个男人是如此矛盾而又扭曲,深知自己的卑贱,却不允许别人嫌弃他的卑贱。 我没有去接戒指,笑着说:“可以帮我把它扔了吗?其实我刚和前男友分手,想跟过去告别。” 兴许是我过于自来熟的态度引起了时遇的警觉,他半天没有反应。 正当我想要拿过戒指自己扔时,听见他用低闷的声音回答:“好,那我们在回家路上挑个合适的地方,彻彻底底地扔掉它。” “……” 好有仪式感的变态。 于是,我们一路上都在找地方扔戒指。 路过垃圾箱,时遇摇头。 路过下水道,时遇还是摇头。 这位大哥未免也太挑剔了吧。 一直找到天黑,我们最终站在了一条河边。 长长的一条河,边上却只有孤零零一盏路灯。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如果时遇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我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那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立刻将手伸入包里,再次摸上那把折叠刀。 “扔这里怎么样?” 时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挺好的。”我又把刀放了回去。 两个神经病。我心想。 时遇扬起修长的手臂,干净利落地将那枚钻戒投入河中。 “好巧哦。”我望着戒指没入河面时荡起的涟漪。 “什么?”他转头看我。 “我爸妈当年就是跳进这条河里自杀的。”我说。 时遇陷入长久的沉默,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怎么安慰我。 最终,他轻声说了句:“抱歉。” 我按住胸口,隐隐有想吐的冲动。 如果不曾被时遇所杀,我一定会以为眼前的他只是个有些社恐的善良男邻居。 可惜我已见识过他的变态行径,他今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皆是伪装。 令人作呕的伪装。 “没什么,”我笑道,“我更心疼那个戒指,还挺值钱的。” “以后你会有更好的。”时遇声音无比低柔,“从此刻起,你就彻底跟过去告别了。” 又被恶心到了。 我转身往公寓的方向走,故意加快了脚步。 可惜无论我走得有多快,总是被时遇轻易追上来。 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追逐着,纠缠着,最终还是在黑暗中交融到了一起。 又一次进入公寓电梯,颇有种回到地狱的意味。 我用余光瞥着身旁的时遇,发现他也正在注视着我。 又是那种令人作呕的幽暗眼神。 我冲他扬起做作的微笑:“我们到家啦,邻居先生。” 他表情微怔,垂头移开目光,开口:“对了,我叫时遇。时间的时,遇害的遇。” 熟悉而又晦气的自我介绍。 “不,是遇见的遇。”我继续假笑,“我叫宋星玓,星星的星,王字旁加一个勺的玓。很高兴遇见你,以后请多多指教哦!” 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见你。 “玓,是珠光的意思,和你很配。”时遇声音很低。 我愣了愣。 他居然知道这个字的意思。 “是我小叔帮我取的。”我说。 “他一定很在乎你。”时遇轻声道。 那是当然。 现在想想,宋珸说不定在帮我取名字那年就已经开始暗恋我了。 藏得可够深的。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傻笑,猛然想起身旁还有个变态,迅速恢复面无表情。 电梯门打开后,时遇并没有像前两世一样率先离开,而是等我走出电梯后,才默默跟在我后面。 看来跟他套近乎还挺有用的。 回家后,天花板上传来熟悉的蹦跳声,这个时间线,楼上一家三口还没有被杀。 比起拥有记忆的重生者,好像还是做个无知无觉的普通人更轻松。 他们笑着,闹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曾经被人无比残忍地扼杀过。 按照第一世的走向,假如我按兵不动,默默等到楼上一家被杀害后,再伺机去报警举报凶手,有没有可能成功摆脱时遇? 利用他人的死亡,来帮助自己活下去,会不会太没人性? 可是,人性这种东西,只属于幸福的人。 而我,是死了两次的鬼。 第一世的时遇在偷窥了我三年后,推断出我是个善良的邻居小姐,看来,这位变态先生的眼光还挺差的。 我收拾了一会儿准备洗澡,陡然想起摄像头的存在,此刻时遇或许正直勾勾盯着监控,一眨不眨地等待我脱光衣服。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控制不住地干呕,颤抖,迅速拿起手机,想要立刻打电话报警。 只要告知警察我家被邻居装了摄像头,应该是可以把时遇抓起来的,对吧? 可是,之后呢? 当他被关了几天放出来,我又该怎么办? 最终,我放下手机,抬脚迈进了卫生间。 他在时刻监视我。 不能被他发现异常。 不能颤抖,不能害怕。 脱下裙子,脱下胸罩,脱下内裤,我一步步走向淋浴间,打开花洒,将裸露的身体一寸一寸浸湿。 那道不知隐藏在何处的视线,如爬虫般在我身上游移。 我披散着湿掉的长发,掌心在自己身体上缓慢游走,然后覆上自己的乳尖,轻柔地抚弄起来。 齿间溢出暧昧的呻吟,就像真的沉浸其中似的。 与方谏恋爱时,我偶尔会玩闹般地在他面前扮性感,他总笑我做作。 那么,我们的邻居先生,又会如何评价呢? 这一刻,躲在暗处的摄像头,不再是敌人用来羞辱我的工具,而是我用来诱惑敌人的武器。 现在,颤抖的人,变成了他。 没关系,让他尽情地偷窥,尽情地意淫,然后慢慢地,对我放松警惕。 从那天起,我开始频繁地跟时遇套近乎。 “邻居先生,这家咖啡超好喝的,你也尝尝吧!” “邻居先生,我顺便也给你点了份外卖,记得吃哦!” “邻居先生,我的快递太重了,可以麻烦你帮我搬上楼吗?” 时遇从未拒绝过我,任劳任怨地帮我搬运一个又一个快递。 很快到了中秋,我又一次站在时遇家门口,打算请他吃月饼。 还没来得及敲门,突然一个巴掌劈向我的后脑勺。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还像话吗!?”苍老的女声。 “反了天了你!”粗暴的男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宋亮和李婉娴来了。 我的爷爷奶奶。 “最近比较忙。”我的头皮隐隐作痛。 “忙什么?有什么事能比男朋友还重要!?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和你爷爷跑了多少趟方家?为了求方谏不要跟你分手,我们又是道歉又是送礼,老脸算是丢尽了!居然连个男人也留不住,你都多大的人还让我们这么操心!?”李婉娴字字带泪。 “今天就是小方让我们来劝你的!他说了,只要你愿意下跪道歉,你之前当众羞辱他的事可以既往不咎!现在马上去向小方认个错,赶紧把婚期定下来!能跟方家结亲,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你唯一的价值!你不想结也得结!”宋亮用力扯住我,一副要把我硬生生拖去方家的样子。 手腕被攥得好疼。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懒得管我死活,如今却这么关注我和方谏的婚事。 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方家有钱罢了。 “方谏让我下跪道歉?”我面无表情。 “那怎么了?你的膝盖又不值钱,就算人家小方让你跪个三天三夜,你也得照跪不误!”宋亮咬牙切齿。 我的膝盖确实不怎么值钱。 上一次我下跪的时候,还被对方嘲笑低贱呢。 那种滋味,可真是,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要不您先跪一个给孙女看看?”我冲宋亮笑。 “你这是什么态度!?”宋亮气急败坏地扬手挥向我,他总是这么冲动。 我父母自杀后,宋亮和李婉娴认定了我是灾星,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宋珸在家时,他们还会稍微收敛一点,宋珸不在家时,等待我的便只有无尽打骂。 我没能考出理想的成绩,他们会罚我每晚跪在客厅,直到下次考出高分。 我在放学路上撞见暴露狂,他们责怪是我自己不检点,故意招惹了对方。 我喜欢画画,他们就翻出我偷偷藏在抽屉里的画笔,一根不剩全部折断。 我偷偷捡起地上的烟头自残,他们发现后若无其事地建议我下次用小刀。 所以,只不过一个巴掌而已,对我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然而,在巴掌落到我脸上之前,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宋亮的胳膊。 我愣了愣,转头望向那只手的主人,与时遇四目相对。 他不知何时从家里走了出来,无声地替我挡住了那巴掌。 纵然宋亮脾气再火爆,也不过是个快入土的老头,感受到时遇的力量远在自己之上后,便不敢再动手,瞪着眼道:“这小子是谁?” 李婉娴也冲我叫起来:“你们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因为他才跟方谏分手的吧!?没出息的东西,抛弃前途一片光明的男朋友,居然跑去跟这种乞丐搞在一起!?” 呃,这位乞丐心眼很小的,得罪了他搞不好会被灭门的。 如果时遇真的打算对宋亮和李婉娴动手,我该怎么办? 是先嗑瓜子还是先吃爆米花? 好难抉择。 可惜我想象中的猎杀场面并没有发生,无论两个老人怎么吵闹,时遇始终一声不吭地挡在我面前。 宋亮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冲我抛下一句“以后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孙女!”,便拉着李婉娴气冲冲地离开了。 一个时遇就把他们气成这样,等我以后跟宋珸在一起了,岂不是要世界末日?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时遇垂下头,透过凌乱的长发与我对视,低声问:“没事吧?” 就像真的在关心我似的。 我无所谓地笑:“能有什么事?” 我又不在乎他们。 转身回家,我坐在床上,眼神逐渐放空。 模糊间,面前似乎浮现出了第一世的画面。 我身着婚纱,从天台直直坠下,摔成了一摊烂泥。 那时,宋亮和李婉娴有为我流下一点点眼泪吗? 我想,一定是没有的。 比起眼泪,他们更多是在痛惜就此失去了攀上好亲家的机会,抱怨死去的孙女再也无法为他们带来任何利益。 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会稍微,疼一疼我吗? 我明明知道答案的。 无所谓。 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 第二天,我拎着糯米丸子和啤酒,敲开时遇家的门,灿烂地笑:“邻居先生,谢谢你昨天帮我解围,请你吃糯米丸子!” 时遇早已习以为常,很自然地让我进了门。 我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往沙发上一坐,悠闲地开了瓶啤酒。 时遇在我身旁坐下,我随手夹了颗糯米丸子递到他嘴边,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其中又夹杂着欣喜,怔愣地张嘴吃下。 “好吃吗?”我问。 “嗯。”时遇抬眼看了下我,目光相触后,又迅速低下头,“原来是咸的。” “糯米丸子当然是咸的呀。”我笑道,“里面有猪肉,葱花,姜末。” “这是我第一次吃。”时遇低声说。 第一世他杀我之前特意提了句糯米丸子,说明他应该很感兴趣,那为什么不自己去买一份尝尝? 难道,是因为他只想让我喂? 我一阵恶寒,突然注意到,他的头发没有前些天那么凌乱了,就像特意打理过。 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虽然依旧是沉闷的黑色,但看上去干净多了。 他在一点点悄然改变自己。 我笑道:“仔细一看,邻居先生长得还挺清秀的。” 时遇低下头,似乎不怎么敢正视我,轻声说:“谢谢。” 糯米丸子的香气飘散在客厅里。 我手一抖,不小心将一颗糯米丸子丢到了地板上。 时遇立刻弯下腰去捡,后脑勺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面前。 我随手抄起茶几上的酒瓶,朝着他的脑袋用力砸了上去。 玻璃瓶重重撞上他的后脑勺,发出沉闷的声响。 中间没有任何停歇,我迅速而又果决地连续砸了十几下,直到瓶子彻底碎裂,数片玻璃碴刺进他的后脑勺,渗出大片血迹,才慢慢停下来。 时遇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呆滞地回头望向我,眼底慢慢覆上一层灰。 头顶的鲜血缓缓滴到脸上,他什么都没有说,踉跄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身子一歪,又重新栽倒在地。 时遇试图爬起来,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望向我的目光带着无助和不解。 “有什么可疑惑的呢?”我凑到他耳边,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对你这种人有好感吧?” 我等不到楼上一家三口被杀的那一天了。 倒不是在大发善心,而是,实在控制不住。 每天晚上一闭眼,我脑中便会浮现出那个摔得稀烂粉碎的自己。 疼痛与怨恨交织,让我夜夜无法入眠。 一想到罪魁祸首就住在我隔壁,仅与我一墙之隔,我便一秒钟也等不下去。 既然逃不了,也杀不了,那就把他囚禁起来好了。 既不用操心分尸的事,又能折磨活着的他,比直接杀死更方便。 所以,我这些天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降低他的防备心,终于找准时机撂倒了他。 原本计划给他下药,可他很少会吃我送过去的食物,总是默默收下,礼貌地道谢,然后关门,说不定转身就丢进了垃圾桶。就连今天的糯米丸子,也是我亲手喂到他嘴边,他才勉强吃下。 所以我刚刚才会迫不及待地抄起酒瓶砸了上去,生怕错过好时机。 不过我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一时砸上了瘾,连砸了十几下才舍得停。 万一不小心把他砸断了气,那就又得拖去冰柜了。 下次一定要克制点。 确定时遇瘫在地上无法动弹后,我从家里拿来事先准备好的锁链,一一缠绕到他的手腕、脚踝、脖子上。 这些工具都是我从网上买的,也是时遇一趟一趟亲手帮我搬上来的。 他应该怎么都想不到,那些快递盒子里装的,全是用在他身上的刑具。 时遇全程都瞪大双目死死盯着我,额头因疼痛而渗出大滴冷汗。 我贴心地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这都是你罪有应得哦。” 时遇脸色惨白如纸,哑着嗓子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 他还有脸问为什么? 我收起笑容,起身俯视着他:“时遇,别装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偷窥我。” 时遇眼神一滞,沉默下来。 “我还知道你未来会杀了我。”我说。 “不对。”时遇脸上泛起困惑。 “有什么不对?”我冷笑。 “如此可怜的邻居小姐,”他勾起唇,“我怎么舍得杀掉呢?” 与先前唯唯诺诺的姿态截然不同,此时的时遇,眼底带着挑衅,又带着嘲弄,仿佛正在被锁链禁锢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这个男人终于撕下了伪装。 这才是时遇最真实的样子。 第一世那个身穿白色燕尾服的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将我扔下了天台。 “说说看,我哪里可怜?”我把玩着手上的链条。 “从小不被家人重视,连名字也是因为家人更想要男孩才取的,即便后来改了个字,却永远都摆脱不了刻在骨子里的苦相,作为人人厌弃的累赘,只能依附于善良的小叔,然而一长大他就疏远了你,你想要考个好文凭证明自己,然而天资平庸,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他人,学业不顺,事业也不顺,唯一的宿命就是沦为蝼蚁,最终你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家境不错的男友身上,结果不久前你们却分手了。” “宋小姐,你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 时遇抬眸望向我,满眼怜悯。 这个肮脏而又病态的男人,竟然在真心同情我。 他偷窥了我三年,监视了我三年,对我的人生了如指掌。 我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我才是占上风的那一个。 “是吗?”我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如果不是为了杀我,你为什么要在我家装那么多监控?又为什么要把我的履历调查那么清楚?莫非,在你内心深处,我是万千蝼蚁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时遇微微一怔,凝眸不语。 哦,说中了。 “邻居先生,”我的指腹慢慢滑向他的脖子,“你该不会,想要我吧?” 男人原本平稳的呼吸开始变乱。 指腹下他的肌肤变得滚烫无比。 “可你不配诶。”我遗憾地松开他。 “哪里不配?”时遇低笑,“我们明明是同类。” “你什么意思?”我表情冷下来。 “如果你去照一下镜子,会发现自己现在的眼神,溢满了疯狂、失控与杀意。”时遇紧盯着我,“你和我一样,杀过人,沾过血,对吧?” 我先是一愣,然后别过头,试图藏起情绪,结果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得肩膀发颤,差点喘不过气。 在时遇略带疑惑的注视下,我努力止住笑,点头道:“邻居先生好聪明哦,前不久我确实刚杀了一个人,在他身上捅了一刀又一刀,然后一脚一脚地将他的脑袋踩扁,跺碎。他的血溅了我一身,又黏,又臭,又恶心。” 那个人就是你。 时遇自以为敏锐,一眼看出我杀过人,却怎么都想不到,我杀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又一次笑出了声。 天下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了。 时遇也跟着笑起来:“我杀过人,你也杀过人,我偷窥你,你又囚禁我,我们俩根本就是天生一对,般配极了。” 笑容在我脸上慢慢凝固。 这个男人,真的很擅长激怒我。 我倾身靠向时遇,语气放柔:“你就这么想要我吗?我哪个地方吸引你?身材?脸蛋?每次偷窥我的时候,是更喜欢看我洗澡,还是更喜欢看我和男朋友做爱?” 时遇笑容肆意:“嗯,我想要你,每分每秒都想要你,你身上的每一处都令我着迷,每个部位我都仔仔细细地欣赏过,我还特意把自己钟爱的监控画面做成了相片和视频,时不时就翻出来反复回味,你湿着身子温柔抚弄自己的样子,每一帧都深刻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整晚整晚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性感又缠绵。” 杀了他。 脑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好想杀了他。 我努力平复着呼吸,指尖抚上他的小腹:“让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好啊。”时遇眼神温柔得像对待恋人,“无论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接下来,如果你能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就是你赢。”我慢慢扯下他的裤子,然后拿起一把剪刀,笑意盎然,“如果你叫出了声,就是我赢。” 时遇似乎猜到了我打算干什么,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冰凉的剪刀在他下腹缓缓游走,一点一点地,继续往下。 我低头,对着那个部位温柔吹了口气,如同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幼兽。 很快,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硬挺起来,巨大又狰狞。 “哎呀,你吓到我了呢。”我惶恐地捂嘴。 时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几近失控。 “没关系,很快就吓不到我了。” 我握紧剪刀,脸上的惶恐缓缓转变为愉悦。 接着,是干净利落的一声——咔嚓。 暗红色的血汹涌喷溅出来,弄脏了我的衣裙。 一直咬紧牙关的时遇再也压抑不住,发出沉闷的低吼。 可怜的男人,因为嗓子太哑,连吼叫声都那般虚弱无力。 好在不会惊扰邻居。 “你输了。”我失望地叹气。 还以为这人真的厉害到可以撑住不叫呢。 时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剧烈抽搐着,皮肤泛着异样的白,原本清秀的五官扭曲到一起,牙齿将下唇咬出了血,先前特意打理过的发型再度凌乱起来,浑身上下沾满了血与汗,看上去狼狈至极。 我抬起脚,用力踩上那截还带有余温的肉块。 方才还硬挺着的男性器官,此刻在我脚下被反复碾压,践踏。 心脏在胸腔中热烈跳动着。 极致的欢愉在身体里蔓延。 如同第一次品尝到初恋滋味的童稚少女。 只不过,我尝到的,是更加美妙的毁灭欲。 是啊,杀了他干嘛? 应该去折磨他,破坏他,毁掉他才对。 男人奄奄一息浑身颓败的样子,比变成一具死尸更让我兴奋雀跃。 我温柔望向他,灿烂一笑:“现在,还想要我吗?” 第4章 约会 时遇瘫在地上,早已昏死过去。 洗干净手,我拨通宋珸的电话。 “宋珸,麻烦已经解决啦,我们可以约会了!” “说多少遍了,注意你的措辞。” 口是心非。 还不是被我一约就出来了。 终于。 终于见到了这个让我心心念念的男人。 高挑笔挺的身姿,斯文的金边眼镜,深邃的,英俊的,略带一丝严肃的五官。 这些天时刻紧绷焦灼的大脑,终于安宁了下来。 我小跑着奔过去,不顾周围行人的侧目,紧紧抱住了他。 宋珸皱了下眉:“几岁了?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小叔。 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叔。 这个男人就像我泪腺的开关,每次一投入他的怀抱,便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虽然刚刚才剪断一个变态的下体,可到了宋珸面前,我又变回了柔弱小女孩。 “怎么了?”他语气软了些。 “想你想的。”我哽咽着。 换作以前,宋珸定会当场驳斥我的肉麻话。 可这一次,兴许是我哭得太过凄惨,他没有批评我,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默许了我的小任性。 谁说我的人生毫无希望? 我明明还有宋珸。 默默关心我、爱护我的宋珸。 我踮起脚尖,决定不顾一切地吻向他。 人生苦短,相爱的人就该争分夺秒地在一起,何必浪费时间去犹豫纠结。 然而还没碰到他的唇,宋珸忽地拧起眉,目光落在我脖颈上的项链,问道:“这上面沾的,是血吗?” “……” 晦气。 “可能生锈了吧。”我摘下项链,随手扔进垃圾桶,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小叔,你买一条新的给我好不好?” 宋珸没有再追问,试图抽回被我挽住的胳膊,我立刻抱得更紧了些,他只好作罢,无奈地问:“去哪儿买?” 于是我拉着宋珸逛了一晚上商场。 去首饰店试项链,每戴上一条都要问宋珸好不好看,他一律板着脸回答:“还行。” 我对他的反应很不满,解开衣领,一连试戴了七八条不同款式的项链,誓要让他露出惊艳的表情夸我好看。 结果宋珸手一抬,吩咐店员把那几条项链全包了起来,顿时打消了我心中所有不悦。 唉,他真的好爱我。 去美甲店做指甲,店员不停夸赞:“宋小姐的手指又直又长,很适合弹琴画画诶。” 嗯,也很适合剪东西。 宋珸坐在一旁低头看手机。 店员笑道:“你男朋友真有耐心,还特意陪你来做美甲。” 我大喜,刚要附和,就听宋珸冷冷开口:“胡说什么?我是她叔叔。” 吓得店员连忙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没看出来您是宋小姐的长辈。” “只比我大十岁而已。”我强调。 “大多少岁都是长辈。”宋珸语气坚决。 我转头狠狠瞪他,他却移开目光,再次低头看起了手机。 装。 继续装。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原形毕露的。 去内衣店试穿胸罩,我故意在试衣间大喊:“宋珸!进来帮我调一下肩带!” 半晌没人理我。 走出试衣间,宋珸正铁青着脸,店员则在憋笑。 我朝宋珸晃了晃手中那个蕾丝胸罩,勾唇:“你不想看我穿吗?” 宋珸转身就走。 我连忙追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袖:“生气啦?” 宋珸一脸严肃:“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老男人好难搞。 我撇了下嘴,悄悄拉住宋珸的手,试图与他十指相扣。 宋珸立刻甩开我,与我保持着距离。 我并不气馁,翻出刚才买的其中一条项链,踮起脚尖往宋珸脖子上挂:“小叔,这是送你的,我帮你戴上吧!” 这条项链是情侣款,他一条,我一条,我要暗戳戳给宋珸做好标记,告诉别人他属于我。 和喜欢的人一起戴情侣项链,是我一直以来的小小心愿。虽然略显幼稚,但谈恋爱嘛,就是要幼稚一点才好玩。方谏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总说男人戴项链不够阳刚,从来没有满足过我。 现在想想,感谢他不识抬举,才能让我把人生中第一对情侣项链献给宋珸。 无奈宋珸个子太高,我怎么都戴不上去,整个人快要挂到他身上。 宋珸沉着脸推开我,厉声道:“星星,你最近怎么这么反常?听说你昨天把你爷爷奶奶气得差点住院?他们年纪大了,身体经不住打击,作为孙女你理应多照顾他们的感受,无论如何,他们始终是为你好。” 很好,这位先生精准踩中了我的雷点。 “为我好?”我冷笑一声,“我已经清清楚楚地跟方谏提出了分手,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他了,爷爷奶奶却还是不顾我的个人意愿,强行要求我跟方谏复合,这叫为我好?你知道他们差点就要把我拖去给方谏下跪道歉吗?” 宋珸眼神陡然暗下来,用力握住我的肩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们有没有弄伤你?” 我瞪着他:“你在乎吗?” 宋珸表情一滞,陷入沉默。 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连一句甜言蜜语也不肯讲。 “你也跟他们一样,希望我老老实实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吗?”我继续问。 宋珸收回按在我肩上的手,依旧沉默。 没劲。 我随手将那对情侣项链丢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知道,他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达而已。 可我还是忍不住生气。 谁都可以不站在我这边,只有宋珸不行。 只有他不行。 如果连他也不再属于我,那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许久,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位小叔该不会直接丢下我回家了吧? 还是人吗!? 我气冲冲地回头,只见宋珸正无声无息地开着车跟在后面,我们的视线透过车窗相交在一起,这一次,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 他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总是充满怜爱,疼惜,和隐忍。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便经常用这种眼神远远注视着我。 六岁时,调皮的小朋友抢走了我最爱的布娃娃,我找爷爷奶奶哭诉,他们却要求我让着对方,是宋珸站出来帮我夺回了那个布娃娃。 十岁时,我一看见碗里的胡萝卜就反胃,却因为害怕会被爷爷责骂,只能忍着不适逼自己吃下去,是宋珸默默夹走了我碗里的胡萝卜。 十六岁时,女同学们每天换着花样打扮自己,只有我天天一身校服,是宋珸送了我人生中第一条白纱裙,穿上它就像个漂亮的小新娘。 二十岁时,我受了委屈后扑进宋珸怀里大哭,却被他断然推开,我以为自己被他讨厌了,心生怨怼,从未注意过他眼底的挣扎和不舍。 我竟然在死了两次后,才真正看懂他的眼神。 一瞬间,心底所有怒火都消失了。 我不该跟他生气的。 我永远都不该生他的气。 宋珸将车停在路边,我拉开副驾驶的门,乖乖坐了进去。 然后,我张开双臂,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冲他撒娇:“抱一下。” 被拒绝也没关系,在他面前我不需要尊严。 可他没有拒绝。 他松开安全带,倾身靠过来,轻轻抱住了我。 车内寂静无比。 只有我与他交错的呼吸声。 “我在乎的。”他哑着嗓子开口,温热的掌心落在我头顶。 我知道。 小叔,我知道。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任何事,没人有权利左右你。”他低声说。 “好。”我把脸紧贴在他胸膛。 宋珸车里带着淡淡的咖啡香气,苦中夹杂着甜。自从工作后他就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连车里也会放一些咖啡香包,让香气时刻萦绕在周围,于是我也跟着爱上了咖啡的味道。 我轻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贪婪地汲取他带来的温暖与安宁。 只有跟宋珸在一起时,我才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 有鲜活的心跳,有小孩的脾气,有委屈,有期待。 上天赐予我重生的机会,一定是为了让我去好好爱宋珸。 一定。 肚子忽然传来咕咕叫。 宋珸低笑:“好了,我带你去吃饭。” 我抱着他不肯松手:“再抱一小时。” 宋珸无奈:“别胡闹。” 我还是不松手:“那就五分钟。” 宋珸妥协了。 先故意提出一个对方绝不可能答应的大要求,遭到拒绝后,再顺势提出一个小要求,小到对方很轻松便能做到,这种时候大部分人往往会选择妥协。 在心理学上,这个现象叫留面子效应。 看似古板严肃的小叔,其实很好拿捏呢。 真可爱。 算不清抱了有多久,总之一定远远超出了五分钟,宋珸的怀抱逐渐升温,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落在我额头上的呼吸微微紊乱,带着些许灼热。 小叔他,也会想要我吗? 我这么思索着,仰起脸看向宋珸,目光恰好与他相撞,镜片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在翻涌着若隐若现的情愫,我凑上去想看个清楚,却被他一把拉开。 “下车吃饭。”他开口。 “好的。”我乖乖听话。 刚要转身下车,又被宋珸拉了回去,他低头凑近我,呼吸很轻,沉默着,伸手扣好我的衣领,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扣子。 方才为了试项链,衣领解开后我就没再扣回去。 也就是说,从宋珸的视角,一直可以清楚看见我敞开衣领下的乳沟。 他早就注意到了吗? 他什么都看见了? 看了有多久? 刚刚还在大言不惭地挥着蕾丝胸罩调戏宋珸,此刻的我却从脸颊到耳根都发起了烫,明明也没露什么,竟像个纯情小女生一样莫名害起了臊,再不敢口出狂言。 宋珸落在我扣子上的指尖没有徘徊多久便离开了,可他的温度却似乎穿透了布料和肌肤,留在了我的心脏,我低头打量着被他摸过的扣子,决定回家要把这件衣服供起来。 吃完饭,宋珸开车送我回家。 我挽着他的胳膊依依不舍:“要不要去我家喝杯酒?” 顺便再睡个觉。 宋珸顿时恢复了冷漠,把我抛在公寓楼下,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呵,男人。 不就是担心自己把持不住么。 回家,洗澡,钻被窝。 我抱着手机,打开跟宋珸的对话框,发送两个字:晚安。 后面还加了个粉红的爱心。 宋珸很快回复:嗯。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而已,我却觉得欢喜又甜蜜。 我喜滋滋地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姜韵:是不是很甜蜜?像不像在谈恋爱? 姜韵:? 我不管,反正就是很甜蜜。 带着这份甜蜜,我心满意足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悠悠醒转。 我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愣,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对了,时遇。 推开时遇家的门,我看见他依然如尸体般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屋子里毫无生气,充满死人的味道。 好烦。 又得拖去冰柜了。 我走过去,蹲下身,伸出食指去探男人的鼻息。 时遇缓缓睁开眼,血迹斑斑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早啊,邻居小姐。” 我有些意外:“你还没死?” 命好硬。 时遇气息虚弱,但还是尽力笑着:“我要是死了,会给你添麻烦的。” 确实。 分尸可是很累人的。 之前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从小到大受宋珸熏陶,我学会了不少医疗常识,稍微懂一点缝合和包扎,没想到真的保住了时遇的命。 我打开医药箱,继续给他处理伤口:“请你愈合得快一点,我可没什么耐性扮演贴心小护士。” 时遇脸上带着病态的享受:“能被邻居小姐这么用心的照顾,是鄙人的荣幸。” 被阉了还有心情犯贱,他心理素质可真够强的。 好想一拳锤死他。 “你都杀过多少人?”我询问。 目前楼上一家三口还没有被害,时遇却说他杀过人。也就是说,除了我和楼上一家,他还杀过其他人。 以他的变态程度,手上的人命一定只多不少。 时遇思索了几秒,无奈一笑:“记不清了。” 居然连自己杀了多少人都记不清。 把一个这么危险的变态杀人魔囚禁起来,我根本就是在替天行道。 我拿起一块酒精棉球,往他的伤口重重按了下去。 时遇嘶了一声,却没有恼,眼里浮起笑意:“不过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我倒是记忆犹新。” “杀的什么人?” “我爸妈。”他回答得无比自然。 还真是,毫不意外。 对一个变态来说,杀父弑母是门必修课。 “为什么要杀他们?”我好奇道。 从小被虐待?被侵犯?被精神控制? 时遇勾起唇:“那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发呆,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父母的说话声,他们在商量第二天中午做什么菜,讨论了好久好久,最终决定都做我爱吃的。尽管他们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让我觉得,好吵。” “所以,趁他们睡着时,我让他们永久地,闭上了嘴。” “这样一来,便再也没人会吵到我了。” “那年,我十五岁。” 时遇笑容灿烂。 我拿棉球的手忽然有点抖。 这个男人,是天生的怪物。 并不是没有人爱他,而是爱他的人都死在了他手上。 没有地狱,他便亲自创造地狱。 我曾以为,第一世的时遇之所以会杀我,是因为我没有善待他,只要我重生后改变对他的态度,努力讨好他,感化他,就能提升他的好感度,逃过被杀的命运。 如今看来,他杀人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想杀而已。 时遇这种人,即便再怎么善待他,都抹不去他心中的杀戮欲。 对他坏的人,他要杀,对他好的人,他也要杀。 如果我没把他囚禁起来,最终必定会又一次死在他手里。 我脊背发凉:“你会下地狱的。” 时遇惬意道:“彼此彼此。” 我一巴掌扇过去:“邻居先生,聊天要注意分寸。” 谁要跟他相提并论? 与他这种自甘堕落的渣滓不同,我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 毕竟,我再怎么样也还有宋珸。 时遇惨白的脸上多了道鲜红的巴掌印,头顶刚凝固住的伤口再度渗出血来,缓缓滑至他的眼睛里,染红了他的双眸。 他不气也不恼,平静道:“不想让我死的话,你需要喂我水和食物。” 有道理。 我转身走进卫生间,在马桶里舀了满满一大杯水,然后掐住时遇的下巴,一鼓作气地将整杯水都灌进了他嘴里。 连续不断的灌入致使时遇反复呛咳,刚把水从气管里喷出来,又接着被灌进更多,没有一秒歇息的机会,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张嘴大口喘息着,水流溢出唇角。 最后,我放下空杯子,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时遇的狼狈模样,道:“听说人类光喝水不进食的话,可以活一个月左右,不如你来帮我实验一下吧?加油,别死得太快哦。” 时遇调整着呼吸,慢慢停下咳嗽,冲我笑道:“好,我会努力的。” “这么听话?”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随口命令,“那爬一个给我看看。” 时遇什么也没说,先是双膝跪地,接着手肘也贴到地上,真的像条狗一样爬了起来。他低垂着脑袋,身体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微微发颤,却还是坚持绕着客厅缓慢爬行,每前进一步,身上的锁链都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最终,时遇爬到我脚下,仰起脸,用他那双漂亮而又幽深的眼睛,认真地望向我。 就好像,在渴望我伸手摸摸他的头,奖励他一下似的。 我后背猝然冒出鸡皮疙瘩,一脚踹开了他。 这个疯子。 第一世,他可以毫不犹豫将我推下天台,这一世,他却又可以乖乖趴在地上当狗。 连被阉了也可以一笑而过。 我怀疑他是个受虐狂。 说不定我越虐待他,他就越兴奋。 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他陷入痛苦? 好想看他绝望,看他惶恐,看他生不如死。 罢了,实在不行,直接杀了便是,也算为民除害。 那之后,我时不时就会去隔壁给时遇灌马桶水。 重伤未愈,又没有食物摄入,时遇日渐消瘦,一天比一天衰竭虚脱,才一个星期过去,他便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再也无法出言挑衅我。 我心情大好。 纵然是再变态的怪物,此刻小命不也掌握在我手里? 不多久,时遇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厥,身上原本就没多少肉,如今更是只剩下皮包骨头。 废物。 说好坚持一个月的,才这么点时间就要死不活了。 不过考虑到他身上有伤,跟正常人的体力不能比,我决定不跟他计较。 抬脚把时遇踹醒,我随手将一块面包扔在离他十米远的卧室地上,如果他有力气爬过去吃下面包,便能顺利活下来,如果他没力气爬过去,那就只能被活活饿死。 时遇如同一条垂死的蛆虫,艰难地蠕动,爬行,每挪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脸色惨白如纸,四肢以极不正常的频率哆嗦着,连呼吸都成了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起初我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见他爬得越来越慢,便不耐烦地打起了哈欠,掏出手机,给宋珸发了条嗲里嗲气的撒娇语音:小叔,人家好想你哦。 这阵子我经常跑去医院找宋珸,准时准点地等他下班,然后强行拉他陪我约会吃饭。 顺便还讨教了一些医疗知识,方便以后虐待完时遇做好伤口处理。 久而久之,宋珸科室的同事们全都认识了我,表面上宋珸向大家介绍我是他的侄女,可当他不在场时,我则会偷偷纠正:“其实我是宋医生女朋友,他只是羞于承认而已啦,你们也装不知道就好。” 于是,每当我甜甜蜜蜜地挽上宋珸的胳膊,那些小护士都会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目送我们。 如果被宋珸知道,定会板着脸狠狠训我一通。 没关系,被小叔训斥也是一种甜蜜。 面对我的撒娇语音,宋珸回了四个字:好好说话。 于是我又重新发了文字:想你。 等了好几分钟,才收到宋珸的回复:最近科室比较忙,过几天放假再陪你。 ——过几天放假再陪你。 ——陪你。 像不像跟女朋友说话的语气? 脸颊又开始发烫,我忍不住低头窃笑。 笑着笑着,我发现时遇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卧室,正在狼吞虎咽地啃着那块面包。 我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卑贱不堪的男人。 此时的他,已经不像个人了。 将地板上的最后一粒面包屑也舔干净后,时遇慢慢恢复了些精神,抬头望向我,努力扯起嘴角:“我做到了。” 我配合地鼓起了掌:“邻居先生可真棒。” 棒到,让我想要踩烂他的脸。 我抚摸着与我家相连的那道墙:“既然你那么喜欢偷窥我,不如直接砸穿这面墙,做成一道隐藏的暗门,如何?” 最近我经常出入时遇家,还要防着被其他邻居发现,甚是麻烦。 时遇虚弱地笑:“求之不得。” 施工期间,时遇被我堵住嘴关在了卫生间。 只要他努努力,完全可以弄出点动静,吸引工人的注意。 可他什么也没做。 “你怎么不求救?”我很好奇。 那几个工人都是我托关系找的,塞了不少钱,办事利索,守口如瓶。 虽然时遇看上去寒酸,但我从他家翻出了一张卡,存款数额还不小。 细想倒也合理,他杀了那么多人,必然侵占了不少财产。 买通工人的钱,就是来自于这张卡。 只要他一求救,工人会立刻通知我。 然后,我会亲自割掉他的舌头。 可惜,他没有。 “为什么要求救?”时遇苍白的脸上满是愉悦,“我喜欢邻居小姐,巴不得日日与你黏在一起。” 我又是一巴掌扇过去:“恶心。” 时遇的鼻孔缓缓渗出血来,他满不在乎,始终面带微笑,仿佛对他而言连巴掌也是一种赏赐。 从那以后,我卧室墙上便多了一道隐蔽的暗门。 与墙壁融为一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连接着403和404。 大部分时候,我会让时遇跪下,用一层又一层锁链把他固定住,让他浑身上下只有脑袋可以动。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拴着他爬去卫生间如厕和冲洗,毕竟我也不想让他身上弥漫出臭味熏到我。 除了银行卡,我还在时遇家翻出了他的身份证,发现他和我同龄,也是二十五岁,只比我大几个月。 严格来说,我现在的身体年龄还不满二十五周岁。 不过下周就是我生日了,宋珸答应了那天陪我吃饭。 虽然我早已在第一世过完了二十五岁生日,但这一次是宋珸陪我过的。 所以,我决定,之前的统统不算数,一切都以今世为准。 然而还没等到生日那天,警察便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难道是囚禁时遇的事被发现了? 我握紧门把手,停顿了几秒,开门。 警察表情严肃:“请问你是宋星玓吗?” 我点头:“是。” 警察接着问:“方谏是你前男友吧?” 我一愣:“怎么了?” 警察沉声道:“九月二十一号晚上,方谏给他父母发了条消息,说他准备外出一段时间散散心,从那以后便开始关机失联,至今没有现过身,请问你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不对。 不对劲。 方谏怎么会失踪? 第一世直到婚礼那天他都还好好的,第二世我举着斧头追了半天也没能杀了他。 这一世,没了婚礼,也没了女朋友,难道他悲痛之下真的外出疗伤去了? 不可能,方谏没那么痴情。 一定是出事了。 难道,是宋珸? 之前约会的时候,我哭哭啼啼地向他抱怨方谏让我下跪的事。 为了替我出气,他一怒之下跑去杀掉方谏,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那么爱我。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 屋内正囚禁着一个活人,面前正站着威严的警察,我却无暇担心自己会不会暴露,甚至还忍不住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爱情啊,真是让人无惧,又无忧。 还好之前那条威胁方谏要把他全家剁碎了冲马桶的消息后来没发出去,否则我现在有口说不清。 于是,我刻意避开冲突,坦言自己不知情,并表达了一下对前男友的担忧,警察没停留多久便离开了。 我立刻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宋珸,告诉他,我爱他。 刚准备按下拨号键,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方谏是在九月二十一号晚上失踪的。 那天,是中秋。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跟宋珸约会,自然也没有向他抱怨方谏。 热烈跳动的心脏骤然冷静下来。 不是宋珸干的。 那么,是谁? 我放下手机,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道暗门。 时遇跪在地上,缓缓抬眸,幽深的瞳孔望向我。 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我。 我一步一步走向厨房那个巨大的冰柜,伸手打开柜门。 上一世,我也曾打开过这个冰柜,那时里面还是空的。 此时此刻,已经死透的方谏正直挺挺躺在里面。 他手脚皆被捆绑,嘴里塞着抹布,浑身上下每一寸都被冰霜覆盖,瞳孔不正常地瞪大,眼底溢满了绝望与恐惧。 “你应该下周再打开的。”时遇的声音平静而又诡异,“那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第一世,是方谏陪我过的二十五岁生日。 “老婆,生日快乐!”他送上一大束香槟玫瑰。 “婚礼还没办,叫什么老婆?”我低头去闻花香。 “反正我已经套牢你了。”方谏抱紧我。 “又老了一岁,好烦哦。”我叹了口气。 “才不老呢,现在正是最好的年纪,我们会永远年轻,永远二十五岁!”他露齿一笑,满怀朝气与憧憬。 “神经。”我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有人永远二十五岁?” …… 我伸出手,缓缓触上冰柜里那张僵硬冷冻的脸,刺骨的凉意,从指尖飞速蔓延开来。 是我错了,方谏。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永远二十五岁。 比如,死去的你。 第5章 礼物 第一世,从搬进这个公寓开始,每年生日那天,我家门口都会摆着一个纸盒。 第一年,盒子里是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裙,第二年,盒子里是一串廉价的塑料珠子项链,第三年,盒子里是一只丑不拉几的编织娃娃。 因为那些东西实在太过幼稚,还有点吓人,我只当是小孩子恶作剧,每次都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世,编织娃娃变成了冰柜里的尸体。 原来,都是他送的。 又一次给时遇喂水时,我在杯子里加了根吸管。 “邻居小姐突然变得好温柔。”时遇满眼笑意。 “邻居先生又想挨巴掌了吗?”我皮笑肉不笑。 时遇识趣地闭嘴,默默低头喝水。 “为什么要杀方谏?”我问。 “因为他惹你生气了。”时遇自然地答。 “要你多管闲事?”我嗤笑。 “与你有关的,不算闲事。”时遇语调轻柔。 又开始犯贱了。 我努力克制着,才没有一耳光甩过去。 “为什么偏偏要在中秋动手?”我问。 前两世的他并没有动过方谏。 所以我非常好奇这一世促使他动手的原因。 “那天,你爷爷奶奶闹完离开后,你嘴上说没事,回家后却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很久很久的呆。透过监控,我看见你脸上充满了悲伤,落寞,以及孤立无援。让人怜爱极了。” “于是,我突然想为你做点什么。” “想跟过去彻底告别,最重要的不是扔掉旧戒指,而是除掉旧人。” “只要方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大家便再也没有理由逼你跟他复合了。” “我以为你会因此稍微开心一点,可是,比起方谏,你好像更讨厌我。” 时遇无奈一笑,带着自嘲。 我有些发愣。 那个羞辱我,杀掉我的人,是第一世的时遇。 我所有的恨意与怨气,皆是针对那个把我扔下天台的男人。 可是眼前这个时遇,好像并不打算杀我。 他会替我挡住爷爷的巴掌,会为了讨我开心除掉方谏,会欣然接受我对他的囚禁和虐待。 时遇毫无疑问是个变态,可他这些行为,显然是对我没有敌意的。 那么,我的满腔怨恨,究竟还该不该发泄到这个男人身上? 事实上,在经历重生之前,我一直认为,所谓前世今生,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即便长相一模一样,也不该把二者判定为同一个人。 那么,第一世的时遇,和这一世的时遇,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吗? 我正在囚禁、虐待、报复的这个人,会不会,稍微有点无辜? 不。 不能被他迷惑。 无论哪一世的他,都不无辜。 即便没有杀我,他也在长期偷窥我。 一个被铁链束缚住的野兽,就算偶尔流露出柔软示好的一面,也只是伪装而已,一旦解开锁链,它便会立刻露出獠牙,毫不犹豫地扑向人类。 囚禁他的我,并没有错。 是我及时扭转了局面,拯救了我自己。 与其对这个变态心软,倒不如多感谢下我自己。 我立刻将杯子里的水全部淋到他头上,讥讽道:“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变态?送一具死尸给我做礼物,指望我会为此感恩戴德?” 水滴顺着额前碎发缓缓流至时遇的眼角,打湿了他的睫毛,乍一看像是落了泪,柔弱又可怜。 可惜嘴边勾起的笑意暴露了他的真面目,时遇眨了眨眼:“不听话的前男友如今正躺在冰柜里,难道不值得开心一下?” 我面无表情:“开心?方谏是我交往多年的恋人,即便我再怎么恨他,怨他,也轮不到你去杀了他,你以为自己是谁?” “原来邻居小姐这么正直啊。”时遇阴阳怪气。 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转头看向冰柜,问:“所以,他死得痛苦吗?” 时遇一脸无辜:“那晚我把他绑回家折磨了一夜,还没来得及杀,第二天你就拎着糯米丸子敲响了我家的门,所以我顺手就把他塞进了冰柜里,然后,你就把我囚禁了。” “不知道他最后是被闷死的,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呢?临死之前,隔着冰柜的门,他能够清晰听见你跟我说话的声音。女友近在咫尺,却无法挣扎无法呼救,只能任由自己的四肢一点点冰冷僵硬,这种感觉,应该还挺痛苦的吧?” 时遇笑得张扬又愉悦。 原来,当我砸烂时遇的脑袋,剪掉他的下体之时,方谏一直躺在不远处的冰柜里。 从鲜活,到冰冻。 可怜的前男友,早跟他说了别再纠缠我,瞧,变得跟我一样倒霉了吧。 生命,真是脆弱又廉价。 假如,在方谏还活着的时候,我及时发现了冰柜里的他,会怎么样? 当然是,默默地,关牢柜门。 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如果救出方谏,他会立刻报警,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囚禁了时遇,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即便他奋力挣开束缚,张口大声呼救,也改变不了现在这个结局。 不是因为我恨他,怨他,报复他,就只是因为,他死了的话会更省事。 我盯着时遇:“其实,死亡才是解脱,活着饱受折磨与凌辱,反而更痛苦。” 时遇动了下手腕处的锁链,眼神幽暗:“就像我这样?” 我点头:“嗯,就像你这样。” 他凝视我许久,缓缓勾起唇:“可我并不痛苦诶。” “哦?”我伸手抚上他的脖子,“真的吗?” “被你囚禁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甘之如饴。”时遇一脸的柔情蜜意。 他又在故意恶心我。 我的手掌在他脖子上摩挲,徘徊,然后一点点收紧,掐住。 直到时遇因窒息而涨红了脸,口水顺着殷红的唇淌至下巴,舌尖无意识地探出口腔,喉咙发出难耐的呻吟,青筋爬满苍白的脸,我才慢悠悠地松开手。 何必找虐呢? 方谏失踪的事很快就传遍了熟人圈。 朋友们纷纷对我表示慰问,连宋珸也对我更温柔了些,生怕我因此痛不欲生。 我在大家面前忧郁焦心垂泪,回到家后,翻出电脑上的旧相册,里面存满了我跟方谏的合照,手指轻轻一点,按下删除。 不重要的东西,删了就好。 生日前一晚,我一件一件试穿新衣服给时遇看,让他以男性角度给点建议。 “这件怎么样?温婉大气,但会不会有点太隆重?” “这件呢?好像露的有点多,小叔肯定会训斥我的。” “走可爱路线怎么样?毕竟我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小姑娘。” 我陷入选择困难。 时遇凝眸微笑:“邻居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我失望地皱眉:“好没用的建议。” 他将目光从裙子转移到我脸上:“你好像很喜欢你小叔。” “对啊,”我毫不避讳,“我打算明天正式向他告白,过完生日后,我们说不定会顺便做个爱。” 笑容从时遇眼中缓慢消失,渐渐变成深不见底的寒意,刺骨又森然。 即便被囚禁折磨到虚脱昏厥,他也没有露出过这么扭曲可怖的表情。 “没记错的话,他是你的亲叔叔。”时遇的声音在发颤。 “装什么正常人呀?”我忍不住发笑,“您可是连自己的亲爹妈都杀,我只不过是爱上自己的小叔而已,相比之下,已经够温和了不是吗?” 时遇陷入沉默,幽暗的眸底泛起层层涟漪。 “怎么?”我低头调整着裙子上的腰带,“你这是吃醋了?” “嗯。”他没有一丝犹豫。 我动作一停,与他漆黑的眼眸对视,叹息道:“怎么办呢?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跟小叔接吻,拥抱,做爱,我们会如胶似漆,缠绵到老。而你这种被阉了的残次品,只能隔着暗门偷听我在他身下喘息的声音。吃醋吧,懊恼吧,愤怒吧,你永远,永远也无法碰到我。” 时遇的脸色愈发惨白。 如果没有锁链的束缚,他大概会扑上来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可惜他只能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我转身离去,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 无论时遇是真吃醋还是假吃醋,只要他有那么一丝丝感到不适,便足够令我愉悦了。 “对了,”离开他家前,我回头冲时遇灿烂一笑,“这些裙子都是刷你卡买的哦。”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换上精挑细选的裙子,飞奔来到与宋珸约好的餐厅,却发现宋亮和李婉娴也在。 我愣在原地,望向宋珸。 “今天全家陪你一起过生日。”宋珸神态自若。 他是故意带他父母来的,想要借此缓和我和你两个老东西之间的关系。 宋亮一脸不悦:“前男友正下落不明,你居然还有心情过生日!我看小方就是被你气跑的,你要负全责!” 不,他就在我家隔壁冰柜里躺着呢。 李婉娴附和:“好好的婚事说吹就吹了,现在闹成这样,我就不信你能找到比他更优秀的男人!” 找到啦,就是你们面前这个好儿子。 我拉开椅子坐下,开口:“说起来,小叔都三十好几了,至今还没谈过女朋友,爷爷奶奶,你们是不是应该多操心一下他?” 宋珸表情一滞,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我只想跟宋珸过二人世界,可他却擅自带了两个老灯泡过来,这种惹我不高兴的行为,自然要被惩罚一下的。 果然,宋亮和李婉娴的注意力立刻全部转移到了宋珸身上。 “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见了吗?不要再推三阻四了!” “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结婚生子!”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指望,光事业有成可不够,家庭也要顾的!” …… 我在一旁悠哉地吸着果汁,瞧见宋珸在老两口的围攻下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正笑得开心,宋珸忽然抬眼望过来,眼神中带了些许嗔怨。 真可爱啊,我的小叔。 那就帮他解一下围吧。 “其实小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说。 “谁!?”宋亮和李婉娴同时看向我。 “一个熟人,年纪比他小,长得还不赖,跟他认识了二十多年,他暗恋了人家好久好久呢。” 我每蹦出一个字,都让宋珸的表情愈发僵硬,他呆愣地与我四目相对,错愕,惊诧,恐慌,难堪,无数种情绪同时汇集在他脸上,让人怪心疼的。 可我必须捅破这层纸。 他爱我,我也爱他,无须在意其他,不必藏着掖着。 宋亮和李婉娴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宋珸沉声道:“爸,妈,吃饭吧。” “好好好,吃饭,吃饭,来,切蛋糕。” 只要儿子脸色一沉,宋亮和李婉娴就会立刻顺着他,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他一直是个深受家人宠爱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挺羡慕宋珸。 结束了这顿史上最尴尬的生日饭局后,宋珸开车将二老送回家,终于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埋怨地瞪他:“下次别再把他们叫出来了,我只想跟你单独相处。” 宋珸一言不发。 我挽上他的胳膊:“算啦,原谅你了!现在我们去哪儿玩?” 宋珸站在原地不动,开口:“星星,我喜欢的人,是谁?” 开始了。 本想找个浪漫而又安静的地方,放着烟花,听着音乐,喝着红酒,再认认真真地向他告白,可惜当我们真正摊牌之时,却是站在爷爷家楼下。 天色微微发暗,小区里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 我没有回答宋珸的问题,而是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感情了,宋珸,我爱你。” 多么感天动地的告白。 如果我是宋珸,会立刻抱紧我,亲吻我,永生永世不分开。 然而宋珸本人,却快速地,惊惧地,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我。 “你在胡说什么!?”他满眼错愕。 让我猜猜他的下一句:我是你亲叔叔。 “我是你亲叔叔!”宋珸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真是默契。 “那又如何?”我扬起嘴角。 宋珸一脸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宋亮家的窗口,又仓皇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熟人后,才目光飘忽地看向我,喃喃道:“宋星玓,你疯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踉跄而又急切。 但他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我跟上去拽住他,一字一顿地说:“宋珸,先疯的那个人,是你。” 宋珸骤然僵住背,高大的身躯克制不住地发颤。 “所谓世俗眼光,伦理纲常,不过是人们发明出来约束和压迫同类的。我们凭什么要去遵守别人制定的规则?如果做正常人的代价是必须压抑自己,那正常人也太无趣了,不做也罢。与其等到濒死之际才敢表露真心,不如趁我们都好好活着的时候,做一对两情相悦的疯子。” “明明早就爱上我了,却只能拼命压抑着,隐忍着,回避着,宋珸,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我伸出手,温柔抚上他的脸庞,“没事的,以后不用再忍了,我也爱你。” 宋珸怔愣地与我对视,眼底有挣扎涌过,良久后又归于平静。 他又一次推开了我,语气毫无波澜:“你有证据吗?” 我一愣:“什么?” “这些年来,我有做过任何一件让你误会的事吗?我对你的一言一行,都只是叔侄间的正常关心而已。”宋珸的声音无比冰冷,“你哪来的自信和证据,如此言之凿凿地认定,我会爱上自己的亲侄女?” 很好。 我猜到他会否认,但没猜到他会以这么无情的方式否认。 不愧是我亲爱的小叔,连嘴硬的样子都那么冷酷迷人。 我从包里摸出折叠刀,硬生生在手腕处割开一道口子。 “既然只有在死亡面前你才敢表露真心,那我再死一次也无妨。” 我冲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腕,任由鲜血流淌到地上。 不信他不心疼。 宋珸一脸平静:“伤口那么浅,死不了人的。星星,今天是你二十五岁生日,青春期自残那一套已经不适合你了。” 他竟然真的不心疼我。 伤口陡然发出剧痛,飞速蔓延至全身。 我用力攥紧刀柄,想抵到他脖子上,挟持他,强迫他,逼他亲口承认爱我。 可他是宋珸。 我宁愿让自己死千次万次,也舍不得伤他一根头发。 “明明是你主动吻我的……”眼泪涌上来,又被我强行压下去,“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 “我什么时候吻过你?”宋珸疑惑地拧眉。 “在第一世,在我的婚礼上。”我低语,“小叔,其实我是从半年后重生回来的,已经死过两次了,每一次都好痛,好痛。” 宋珸眉头皱得更深,叹气:“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他不相信我。 他以为我有病。 “好啊,我会去的。”我乖巧地点头,“对了,您第一次对我这个亲侄女产生性欲的时候,也去看心理医生了吗?还记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该不会还没成年吧?宋先生,别在这儿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住口!”宋珸蓦地扬起手,在巴掌落到我脸上的前一秒又猛然停下。 他慢慢收回手,退后几步与我保持距离,眼神决然:“宋星玓,如果你继续发疯,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你。” 怎么?这是打算跟我断绝关系? 我失笑:“提醒你一下,我们有血缘关系,断不了的。” 宋珸什么都没有再说,将我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低下头,注视着那只被割破的手腕,血还在流,不停地流。 真疼啊。 那晚,我回到家,没有开灯,独自坐在地板上,机械地用指尖抠弄着手腕上的伤口,每当它快要凝固时,又被我生生撕开。 指甲缝里浸满了血,鲜红而又黏稠。 天花板上传来小孩子的蹦跳声,空气中传来邻居家的饭菜香气,每家每户的窗口都亮着灯,或在吃饭,或在看电视,或在笑,或在闹。 姜韵发来消息,激动地分享她男朋友为她制造了什么惊喜。 我在黑暗中认真回复:哇!好甜哦!太开心了!恭喜恭喜! 有血蹭到了手机屏幕上。 我懒得去擦。 对了。 宋珸不心疼我,是因为我的伤口太浅了,如果把它弄得深一点,再深一点,他是不是就会心疼我了? 我立刻更加卖力地撕扯起了手腕上的伤,每撕开一点,都带着希望。 “邻居小姐?” 时遇的声音隔着暗门传过来。 一遍又一遍。 带着温柔。 带着关切。 我陡然回过神,垂下手臂,起身一脚踹开暗门:“叫魂呢?” 他抬眸看我,声音低哑:“你们睡了?” 我微笑:“对啊,做了好几个回合呢,小叔的技术不要太棒哦。” 时遇瞥向我手腕上的伤,扯起嘴角:“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气得我想一掌劈爆他的头,胳膊却使不上力,只能咬着牙打开了医药箱。 “需要我帮忙吗?”时遇贴心道。 “滚。” 那天过后,宋珸开始不回我短信,不接我电话。 我赔着笑脸去医院接他下班,他把我当透明人一样视而不见。 我故意抱住他胳膊,他随手一甩,我整个人差点飞出去撞墙。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别扭的男人!? 暗恋多年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他却像对待敌人一样竖起层层防护罩。 有胆子喜欢我,却没胆子跟我在一起。 好,既然他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他,看谁耗过谁。 半个月后,我心灰意冷地承认,我确实耗不过他。 当年宋珸那么决然地把我拦在他家门口,从此与我疏远了整整三年,如今只是半个月不联系我而已,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第一世他甚至可以若无其事地去参加我的婚礼。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瞪着时遇。 “那就把怒火发泄到我身上吧。”时遇笑道。 “好啊。” 我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利落地在他左脸颊划下两道口子。 时遇苍白的脸上霎时多了一个鲜红的叉,鲜血从伤口缓慢流淌下来,他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声不吭地抬眸凝视我。 “这是印章。”我说,“代表你是残次品的印章。” “也代表我属于你。”时遇笑容中带着痴迷。 属于我? 谁稀罕?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恶心。”我皱眉。 时遇扬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去,目光落在地板上。 嗯,心情好多了。 我顺手给宋珸发送了半个月以来的第一条消息:小叔,我家灯泡突然坏了,四周好黑,我好怕。 本以为宋珸会像往常一样无视我,结果不到五秒便收到了他的回复:在家等我。 看来这半个月的冷战也并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让宋珸消气了。 于是,我立刻开始沐浴焚香,换上性感睡裙,摆上红酒鲜花。 小别胜新婚再加上酒后乱性,这一次,我不信宋珸还能抵抗得住。 门铃准时响起。 我飞速冲过去开门,差点跌进宋珸怀里,笑容灿烂:“来啦。” 宋珸伸手扶住我,瞥了眼我身上的裙子,拧着眉移开目光:“不冷吗?” 冷什么冷,等会儿还要全部脱光呢。 我顺势挽住他的胳膊,亲昵地把他拉进了屋,宛如一个熟练的老鸨。 现在我已经完全顾不上害羞了,再羞下去男人就要跑了,还是脸皮厚点胜算较大。 宋珸用更加熟练的动作抽回他的胳膊,一心扑在修灯泡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修好了。 好快的男人。 一想到暗门后面的时遇正等着看我笑话,我连忙拦住打算离开卧室的宋珸,讨好般地冲他笑:“辛苦啦,我请你喝酒吧!” “不了。”宋珸表情冷淡,“我从不喝酒,你也少喝点。” “那是人家特意为你买的酒,很贵的,陪我喝一下嘛。”我往他怀里凑。 宋珸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踮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身体紧紧贴着他,胸口加速的心跳,隔着我的睡裙他的衬衣,清晰地传递给对方。 亲爱的小叔。 抱我吧,吻我吧,爱我吧。 成为我重生的理由,成为我活下去的意义。 可宋珸很快便从短暂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我,冷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又一次转身离去,又一次头也不回。 到底要经历多少次,我才能适应那个冷漠的背影呢? 我冲出去追到电梯前,拽住宋珸的衣袖,苦苦哀求他别走。 当然,他最终还是走了。 把那个穿着单薄睡裙的我,扔在了冰冷孤寂的晚风中。 这个男人,可能真的不爱我。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于是,我推开暗门,与时遇四目相对。 他眼中没有讥讽,也没有挑衅,就只是静静注视着我。 如此悲伤的夜晚,陪在我身边的人,就只有这个变态。 我解开束缚住时遇手腕的锁链,倒了一杯酒递向他。 就算他扑上来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也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我只想找个人陪我喝酒。 时遇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如同在品尝甘露。 我握着酒瓶,与他碰了下杯:“祝我下辈子碰到个好男人,不是怂货,不是变态,也不是亲叔。” “会实现的。”时遇说。 我在他身旁坐下,往肚子里灌了一口又一口酒,一瓶喝完,立刻再开一瓶。 一直喝到头昏眼花胃痛不止,我才扔掉酒瓶,掉起了眼泪:“可我只想要宋珸。” 哪怕遇见再好的男人,我也只想要宋珸。 如自言自语般,我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身边同学总是很羡慕我有个年轻英俊的小叔叔。 他可以陪我一起玩游戏,学画画,也可以接送我上下学,辅导我写作业,我可以尽情依赖他,信任他,黏着他。 每当被爷爷奶奶羞辱打骂,小叔的怀抱,就是我唯一的避难所。 那时,即便偶尔对他产生点不一样的情愫,我也只当是青春期的短暂悸动,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迅速掐灭在摇篮中。 毕竟,那可是小叔啊。 叔侄之间怎么可以产生爱情呢? 第一世的我,从未设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去爱宋珸。 直到他吻上我染血的唇。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悄悄暗恋着我。 原来,我亲爱的小叔,并不是不可亵渎的。 原来,这个世上真正怜我、爱我的人,一直是他。 既然我已知晓了他的心,又怎么可能不去爱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 “可那真的是他的心吗?”我低喃着,“会不会,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或许,根本就没有重生这回事,我从来没有举行过婚礼,宋珸也从来没有亲吻过我,所以他才会那么错愕,才会一次次推开我,因为他根本就不爱我。我只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病人罢了,一个孤独的疯子,因为长期缺爱,臆想出了死而复生这件事,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被爱,就可以修补失败的人生。” “那个所谓的阎王,也不过是我在梦里遇见的而已,谁又能保证,所谓的前两世不是一场梦呢?” 丝丝缕缕的恐惧,在我胸口蔓延。 是啊,为什么我当初那么坦然地就接受了重生这件事?为什么一秒钟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忽然有些呼吸不畅。 无穷无尽的窒息感侵袭而来。 “不是幻想。” 一个声音把我从幽闭中拉了出来。 “什么?”我呆愣地望向时遇。 “邻居小姐,你并不孤独。” 那张苍白的脸,在我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一只手覆上我的肩膀,将我缓缓攥入怀中。 然后,他低下头,无比温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第6章 初吻 我的初吻,发生在十二岁那年。 有一次课间,后座的男同学忽然凑到我桌前,伸出胳膊灵活地从我书包里捏出一片卫生巾,高高地举起来示众。我连忙去抢,推搡中男同学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嘴唇直直碰上我的唇。 周围骤然爆发出刺耳的起哄声,班里男生们像在拥护一个胜利者般,齐齐围住那个男同学,对着他鼓掌欢呼,男同学红着脸露出微笑。 害羞中,又夹杂着一丝得意。 我哭着回到家,等来的却是大人的呵斥。 宋亮:“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没有羞耻心吗?小小年纪不知检点!” 李婉娴:“小孩子打打闹闹不小心碰你一下而已,哭哭啼啼瞎矫情什么?” 原来,是我不检点,是我瞎矫情。 可那时的我还是哭了很久,很久。 然而,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此刻,我骑坐在时遇身上,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用力地,狠狠地,掐死他。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浑身每一处细胞都泛着恶心。 哪怕把他千刀万剐,也抵消不了我胸口滔天的恶心。 时遇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挣扎,仿佛早已习惯了死亡。 他淡然开口:“你上一世杀我时,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迷人极了。” 我加重手上的力道:“所以,把我从天台推下去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对吧?” 时遇呼吸变得困难,脸上却浮起笑容:“那天你掉下天台后,警察很快就追了过来,我可不想去无聊的监狱里待着,就顺便也从天台跳了下去。所以说,你真的一点都不孤独,我一直、一直都在陪着你哦。” 果然,他也是重生者。 他和我一样,死在了同一天,也重生在了同一天。 可真是,太棒了。 这代表我囚禁的,折磨的,阉割的,从始至终,都是第一世的时遇。 就连上一世我捅死的那个时遇,也是重生后的他。 还有比这个更好玩、更刺激的事吗? 我再也不必考虑眼前这个男人是否无辜,从此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玩弄他。 “原以为我这个重生者已经够失败了,没想到邻居先生更加好笑,先是被杀,然后又被囚禁阉割,重生的唯一意义就是被我报复,看来上天果然是在惩恶扬善呢。”我讥笑。 “惩恶扬善?或许吧。”时遇叹息,“毕竟,活着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惩罚。” “那你就去死啊。”我冷冷道。 “死过了,又重生了。”时遇眼底泛起委屈。 顿了顿,他忽然问:“邻居小姐,你从我身上闻见了腐烂的味道,对吗?” 原来他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嘲讽:“还不是因为你杀人太多,让尸臭刻入骨髓了。” 时遇轻轻摇头:“不哦,这是天生的。” 天生的? 什么意思? 他天生就是个恶魔,变态,杀人狂? “从记事起,每次照镜子,我都会看见一个腐烂生蛆的自己。就像是,活着的尸体。没有人相信我,大家都觉得我有病。为了不那么孤独,我只好把别人也变成尸体。父母,朋友,邻居,陌生人,随便杀谁都无所谓,因为只有死人才是我的同类。所以,从天台跳下去的时候,我没有一丝犹豫,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个尸体。” 我盯着时遇惨白的面庞,除了脸颊上有一些斑驳伤痕,再无其他。 他确实有病。 “第二世,我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真是讽刺,上天无非是想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对一个怪物来说,重生,意味着彻底摆脱了约束,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杀更多人。结果,你忽然敲开了我家的门。” “按照前世的轨迹,你会在婚礼那一天被我杀死,可你竟然擅自改变了走向,毫不畏惧地闯入我家,一刀捅进了我的心脏。那一瞬,我明白,你也重生了。那个柔弱悲惨的新娘,成了我的同伴,我的同类。” “你一刀又一刀地刺向我,刺穿我的脖子,刺穿我的眼球,刺穿我的舌头,我的血溅到了你漂亮的唇上,你冲我扬起微笑,看上去灿烂又迷人。因为你,我第一次感知到了心跳与痛感。那种滋味,令人兴奋,令人上瘾。” “原来,我之所以一出生就已腐烂生蛆,是因为未来有一天会遇见你。” “宋星玓,我的邻居小姐,自那一刻开始,你的名字就牢牢刻在了我心里。” “尽管整张脸都已被你捅烂,可在那垂死之际,我唯一的念头,是想要亲吻你。” “第三世,我实现了这个心愿。” “以上,”时遇凝视着我,眼底万般柔情,“便是我对你心动的理由。” 因为我杀了他,所以他爱上了我。 对着一个把匕首插入他心脏的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怦然心动。 纵然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可还是屡屡被这个变态的脑回路给震撼到。 我嗤笑:“下面都被割了,邻居先生还有心情告白呀?” 时遇勾起唇:“被阉割的只是肉体而已,灵魂还在,精神还在。亲爱的邻居小姐,在我大脑编织的场景中,你早已被我奸淫了无数次。” 掐在男人脖子上的双手,慢慢停下了动作。 愤怒,嫌弃,厌恶,这些情绪瞬间消失了。 只剩下平静。 非常,非常,平静。 我站起身,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走进了储物室。 比选购化妆品还要认真,在各式各样的器械中,我精心挑出了一根黑色铁棍。 粗细,长短,都正合适。 “既然邻居先生那么想体验奸淫的滋味,”我轻抚着铁棍,歪头望向时遇,眼神里溢满兴奋,“不如,我来满足你?” “你要干什么?”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错愕。 终于。 他终于慌了。 他甚至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看上去滑稽极了。 连死亡都不怕的变态疯子,却在畏惧我手中这根棍子。 压抑不住的笑意,在我嘴边蔓延。我随手一棍挥向时遇的脑袋,他顿时身体一软,老老实实瘫回了地上。 我抬起一只脚,用力碾上他的脊背。 “笨蛋,还能干什么呢?” 坚硬而又冰凉的长棍,缓缓抵在了他的后腰。 “当然是,干你啦。”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夜晚。 时遇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始终用那双阴森的眸子死气沉沉地盯着我。 他安静地被撕裂,安静地被刺穿,身体随着我手里的铁棍上下起伏,木然又机械,仿佛比冰柜里的尸体还要无知无觉。 可我知道,他心中一定翻涌着无尽的恨。 他必须恨我。 恨到想咬断我的喉咙,可他的脖子却被我用锁链牢牢束缚着。 恨到想扒了我的皮,可他每一寸肌肤都被我用刀割破,划烂。 恨到想自杀结束这一世,可他的命由我掌控,逃不了,死不了。 这样,我的所作所为才有意义。 时遇以为,只要说出他也是重生者,我就会把他当成同伴,就会从此不再孤独。 不。 我只会觉得,自己被这个贱人耍了。 明明跟我一起重生了,却一直在我面前演戏,扮可怜,装无辜,差一点点就迷惑了我。 令人不爽。 令人作呕。 所以,我自然也要去耍一耍他。 夹杂着鲜血的浑浊液体,在地板上四散弥漫。 血腥味与腐烂味交缠在一起,溢满室内每一个角落。 直到窗口透出清晨的微光,我才打了个哈欠,将那根沾满血的棍子伸到时遇嘴边。 “舔干净。”我命令道。 时遇奄奄一息地趴在血污中,嘴唇发白,浑身都被汗液浸湿,颤着手扯过裤子盖住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他刚才在剧痛中下意识抓挠了地板,导致指甲外翻脱落,十根手指头没一个完好的,惨不忍睹。 然后,他跪坐着,伸出舌头,一点一点慢慢舔起了棍子上的血。 我嘲讽:“你真脏。” 时遇扯起一个无力的笑:“是啊,被我心爱之人弄脏的。” 我揉着酸疼的手腕:“可是你心爱之人很累诶,下次我雇几个专业人士回家,让他们帮我弄,怎么样?” 时遇拖着那副残破不堪的身子,艰难地爬向我,死死抱住我的脚踝,仰头望着我,低声说:“不要,邻居小姐,不要那么对我。” “求你。” 他眼里竟然噙着泪。 惨白的脸上满是仓皇,无助,和哀求。 多么惹人怜爱啊。 我弯下腰,温柔拭去他眼角的泪,模仿着他第一世的语气:“瞧,人类为了生存而放弃尊严的样子,可真是,低贱极了。” 然后,我微笑着,一脚踹开了他。 这便是,未经同意擅自亲吻一个女孩的下场。 不久,宋珸终于主动给我打了电话。 “你多久没去上班了?”他沉声问。 上班? 原来我还有班要上。 忘得一干二净。 翻了下手机,发现单位领导老早就发消息通知我滚蛋了。 “哦,我被辞了。”我默默拉黑了前领导。 宋珸顿了几秒,语气更加低沉:“星星,你真打算就这么颓废下去?” 既然不打算接受我,干嘛还要来关心我死活呢? 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放不下他。 亲爱的小叔,是真的不懂这个道理吗? 见我半天不出声,宋珸继续说:“我给你发了个地址,立刻收拾收拾去那儿等我。” 他约我了。 我立刻跳下床,换上裙子,化上全妆,满面春风地出了门。 约定地点是一家咖啡店,装修得颇为文艺,店内摆满了绿植和花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精神放松的淡淡香气。 在这儿约会是不是太安静了点? 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人来到我面前,温柔道:“你好,我叫叶琼芳,是这家店的老板,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星星吧?宋珸经常跟我提起你,你们叔侄眉眼之间还挺像的诶。” 我愣了愣:“你认识我小叔?” 叶琼芳低眸一笑:“我是宋珸的高中学姐,比他大一届。” 高中学姐。 他们都毕业几百年了?为什么现在还有联系? 比宋珸大一届,也就是说叶琼芳今年大概三十六岁,可她皮肤白皙剔透,眼神柔和清亮,笑起来的样子微微含羞,一副纯净小白花的模样,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 等等,在提起宋珸时,她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会带着羞赧? 虽然才见面不到五分钟,但我已经确定,对面是个情敌。 这个女人绝对喜欢宋珸。 我礼貌地与她握手:“你好,我叫宋星玓。” 无所谓。宋珸那么优秀,暗恋他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 叶琼芳邀请我坐下,端了杯拿铁过来,柔声问:“听宋珸说,你从小就爱黏着他?” “嗯,我简直太爱他了。”我低头喝了口拿铁,味道不错。 “你们叔侄俩感情真好。”叶琼芳笑得眼睛弯起来,“我最近正好想招个店员,宋珸便向我推荐了你,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来试试看哦。” “好啊。”我敷衍地笑。 如果我告诉她,无论怎么讨好我都没用,我是不可能帮她在宋珸面前说好话的,因为我也喜欢宋珸,想跟他上床的那种喜欢,不知道这位姐姐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吓得花容失色吧。 我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笑,无意间瞥向门口,看见宋珸正推门走进来。 “小珸,你来啦!”叶琼芳先一步迎了上去,碎花裙摆扬起又落下。 小珸? 连宋亮李婉娴都没叫过他小珸。 “学姐,麻烦你了。”宋珸低头冲她笑。 我坐着没动,直直注视着这对无比般配的学姐学弟。 与叶琼芳聊了几句后,宋珸转头望向我,我立刻避开他的目光,专注于手中那杯咖啡。 宋珸走到我面前,一脸冷厉:“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操心?” 刚才面对叶琼芳时的好态度荡然无存。 “你可以选择不操心。”我想冷笑,但还是忍了。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宋珸沉下脸。 对他太过亲昵,他不高兴,不那么亲昵了,他还是不高兴。 真是难伺候。 叶琼芳连忙过来打圆场:“小珸,别对小侄女这么凶嘛,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严肃的样子呢。” 也就是说,宋珸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个温柔学弟。 他冷峻、严肃、不近人情的一面永远只针对我。 我想冲出咖啡店,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但那样只会让我更像一个耍性子的幼稚小孩,让宋珸更加认定我不够成熟,不够体面。 我站起身,尽力平静地冲叶琼芳笑道:“琼芳姐,今天谢谢你的招待,不过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了,你和小叔慢慢聊,改天再见。” 好累。 一直到推开门走出咖啡店,我都保持着微笑。 真的好累。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走了几步路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阳光炙烤着我的皮肤,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摇晃,脚下的水泥地纷纷融化塌陷,翻涌起庞大如深渊的巨浪。 天旋地转中,我决定放弃挣扎,把身子往后一仰,打算直直躺下去,结果却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艰难地转动了下头颅,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宋珸。 他伸手探向我的额头,紧皱眉头:“星星,你发烧了。” 我委屈地瞪他:“还不是被你气的。” 宋珸叹了口气,不顾路人的注目,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往他的车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被他公主抱。 比起温柔大方的学姐,他好像更在乎我这个任性烦人的侄女。 阳光突然变得柔和温暖,巨浪化作了清风,五彩斑斓的花瓣朝我扑面而来,我抬头仰望着晴天白云,突然很纳闷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累。 明明周围一切都那么美好灿烂。 想到宋珸很快就会把我放下来,我的心情又瞬间开始消沉起来。 该死的,我为什么要长了腿呢。 如果将我的双腿锯断,他会不会每时每刻都这么抱着我? 抱着我吃饭,抱着我走路,抱着我去卫生间。 我闭上眼,依偎在宋珸怀里,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宋珸带我去医院打了吊针,确定我退烧后,便准备送我回公寓休息。 我赖在他的副驾驶上装虚弱:“小叔,我浑身酸痛无力,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吗?” 宋珸拧着眉:“那我去给你办住院?” “不用不用,”我拉住他的胳膊,“去你家就好!” 宋珸冷着脸不说话。 “我不会待太久的,最多两三天,等身体痊愈了就离开,好吗?”我怯生生道。 两三天的时间,足够把他勾上床了。 宋珸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故作平静地转头望向窗外,趁他专心开车时,偷偷扯起了嘴角。 你完了,小叔。 第一晚,我打算悄悄从客房摸进宋珸卧室,却发现他竟然把房门反锁了。 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 虽然我的行为是有点流氓,可如果他不愿意,我难道还能强上了他不成? ……他又不是时遇。 我立刻开始大力捶门:“宋珸!我头又疼了!” 等了半分钟,披着睡袍的宋珸打开门,黑着脸:“你这力气可不像个病人。” 我迅速钻进他的卧室,死皮赖脸地往床上一躺:“还是小叔的床睡起来舒服。” “那你在这儿睡,我去客房。”宋珸转身就走。 我连忙跳起来拽住他:“一起睡吧。” 宋珸冷冷甩开我:“又发什么疯。” 我一脸无辜:“怎么啦?小时候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睡吗?” 宋珸脸色更冷:“那个时候都是你睡床,我在旁边打地铺,算不上一起睡。” “那你今晚也在我旁边打地铺好了。”我再度拽住他的手,晃了又晃,“小叔,我真的好怀念小时候。” 我的童年,其实毫无值得怀念的地方。 回忆中唯一珍贵的事物,就只有宋珸。 最终,在我又是耍赖又是撒娇的祈求下,宋珸同意留下来打地铺。 我躺在床边边上,争取离他最近,探着头看他:“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缠着你讲睡前故事,我更想听王子和公主的浪漫爱情,你却总是把重点放在王子如何打败大魔王上,听得我直打哈欠,被你气死了。” 宋珸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因为当时我还不懂爱情,只能挑自己擅长的领域去编故事。” “那你后来懂了吗?爱情。”我轻声问。 宋珸没有回答。 我聆听着他的呼吸声,将手臂垂下床沿:“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这样把胳膊放下去,等着你握住我的手,就那么手牵着手慢慢入睡。” 宋珸依旧沉默。 我闭上眼,思绪飘回了五岁那年。 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吃冰淇淋,直到奶油全部融化到了手心,才恍然回过神。客厅挤满了大人,有的在哭,有的在吵。十五岁的宋珸穿过人群来到我面前,拉着我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隔绝掉外面大人的声音,然后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帮我洗掉手上的奶油。 “别怕,有小叔在。”他这么跟我说。 我望着宋珸,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他脸上伪装出来的平静一点点褪去,蹲下身,颤着手将我攥入怀中。失去父母的我,与失去哥哥的他,紧紧拥抱在一起,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相依相伴。 如果没有宋珸,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我想,大概是没有人生了。 如果没有宋珸,我会立刻死去。 指尖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 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探入我的掌心。 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 三十五岁的宋珸,如同当年一样,又一次牵住了我那只垂下床沿的手。 “以后不准再伤害自己。”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手腕上的疤,声音有点哑。 “你又不心疼。”委屈再度涌上心头。 “如果你一自残我就马上依着你,只会纵容你养成坏习惯,说不定以后一出点什么事就马上掏刀子割腕,那样是不对的。”宋珸一副长辈的语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愤懑地想抽回手,却被宋珸用力攥住。 “星星,听话。”他的语气无奈又温柔。 我瞬间没了脾气。 他让我听话,那我就听话。 第二晚,我趴在床边循循善诱:“小叔,地板很凉的,还是上来睡吧。” 宋珸懒得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行,那我自己爬下去陪他。 一个利落的翻滚后,我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呃,还以为他会及时伸手接住我。 宋珸立刻将我捞起来,眼神复杂:“疼吗?” 我摸着脑门上的包,可怜兮兮地点头:“疼。” 宋珸一字一顿:“活该。” 又开始装冷漠了。 我火速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笑道:“好了,现在不疼啦。” 宋珸毫无防备,身体骤然一僵,表情凝固在脸上,足足愣了半分钟。 趁他还没有开口训人,我一把拽着他躺到了床褥上:“困死了,快睡吧!” 静默半晌后,宋珸扯过被子盖到我身上,低声开口:“下次不准乱亲。” 嘴上那么严厉,可他还是任由我睡在了他身旁,没有呵斥我离开。 时遇那一吻带来的阴影顿时烟消云散,因为,我吻到了小叔。 就算之前被蛆啃了,也没关系。 因为,小叔帮我消了毒。 我侧躺着,直视他漆黑的瞳孔,问道:“小叔,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会无条件原谅我的,对吗?” “比如呢?”宋珸问。 “假设我非常狠毒地报复了一个曾经欺负过我的仇人,狠毒到,有可能彻底颠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即便如此,你也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你能狠毒到哪儿去?”宋珸失笑。 他总以为我是单纯小女孩。 “我是认真的。”我离他更近了些,几乎是逼视着他。 宋珸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以同样认真的口吻回应我:“我不赞成以暴制暴,对待仇人应该无视和远离,一味跟对方纠缠下去,最终只会被怨恨吞噬,得不偿失。” 我攥紧被角:“如果怎么都躲不开那个人呢?” 宋珸随手揉了下我的头发:“那就放下仇恨。” 我亲爱的小叔,是如此单纯。 单纯到,竟然以为仇恨是可以说放下就放下的。 我靠向宋珸,伸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宋珸又是一僵,试图拉开我,见我抱得更紧后,便轻叹一声,放弃了抵抗。 后来的每一晚,我都是抱着宋珸进入梦乡的。他从抗拒到妥协,掌心落在我头顶,然后滑到后背,又滑到腰上,悄无声息地箍紧我,隔着睡衣将他指尖的温度传递给我。 原以为住上两三天宋珸就会不耐烦地赶我走,结果我竟然在他家赖了整整一星期。 美好得像是身处幻境。 又一次早上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宋珸身上,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害他动弹不得。他垂眸盯着我,似乎早就醒了。 我生怕把他压得血液循环不畅,手忙脚乱地试图爬起来,小腿却无意间蹭到了一个硬物,顿时当场愣住,刚睡醒的大脑本就没什么思考能力,此刻更是短了路。 “我今天休息,中午在家做饭给你吃,好不好?”宋珸伸手理了理我额前睡乱的头发,声音低哑。 “好啊。”我僵硬地点头。 他看上去很平静,没有掩饰,也没有解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淡淡地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起身去了卫生间。 我呆坐着,还是有点愣神。 应该只是晨勃吧? 应该不是因为我吧? 无论如何,我刚才应该趁机扑上去的。 那是一个男人防御力最低的时候,说不定半推半就间就从了。 我怎么就傻愣住了呢? 后悔。 好后悔。 一直到中午吃饭,我还在懊恼自己错失了大好时机。 饭后,我拉着宋珸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想趁机再酝酿一下暧昧氛围。 我特意挑了部叫《告白》的电影,试图暗示宋珸赶紧放下内心芥蒂,勇敢向我告白,反正我们已经捅破了那层纸,没必要再矜持下去了。结果看着看着却发现,这竟然是一部暗黑悬疑复仇片,整部电影都在讲述女主如何一步一步折磨、摧毁仇人。 我心虚地连连冒汗,不断用手扇风。 宋珸点评:“你看,女主在复仇的同时自己也很痛苦,因为折磨他人亦是在折磨自己,唯有放下仇恨,才能获得解脱。” 我点评:“即便女主那么痛苦,也始终没有放弃复仇,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因为比起解脱,还是拉着仇人下地狱更痛快。” 宋珸警觉起来,皱眉:“星星,以前你从不会说这种话,方谏失踪的事是不是刺激到你了?” 谁他妈在乎方谏! “是啊,一想起方谏我就好难过,”我趁机哽咽起来,“也不知道他抛下我一个人去哪儿了?” 宋珸表情立刻变得柔和,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低声说:“抱歉,是小叔错了,不该提起方谏的。” 无论我哭得有多假,他总能相信。 感谢死去的前男友,成功帮我营造出了暧昧气氛。 我顺势勾住宋珸的脖子,跨坐到他大腿上,摘下他的眼镜把玩,如此放肆而又大逆不道的举动,却被宋珸默许了。就连小时候我都没有这么面对面坐在他腿上过。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好受,男人的大腿肌肉实在硌得慌,我一时有些羞耻,只好低头打量起手里的金边眼镜,心里盘算着下次一定要买副新眼镜送给他。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让他全身上下都用我送的东西。 我刚想问宋珸喜欢什么牌子,却发现他双手箍在我腰间,正一点点加重力气,让我的身体与他更加紧密地相贴。那双一贯严肃的眼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了迷离和紊乱,低沉的呼吸渐渐靠近我的唇,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他这是打算吻我吗? 我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直到大门忽然传来开锁声,宋珸才蓦然清醒过来,迅速而又果决地推开了我,立刻起身与我拉开距离。我毫无防备地摔坐在沙发上,看见李婉娴推门走了进来。 “妈,你怎么来了?”宋珸快步迎了上去。 “我做了点冷菜送过来。”李婉娴放下手里的袋子,狐疑地瞅了我一眼,“宋星玓怎么在这儿?” “星星最近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反正我这儿客房也空着,所以把她接过来住几天。”宋珸一脸镇定,不露痕迹地强调我这几天睡的是客房。 “你平时在医院就够忙了,下班后还要再去照顾她?她是什么金贵身子?也配让你劳心费神?赶紧撵她回自己公寓去,住你家像什么样子!” 李婉娴当我不存在般,絮絮叨叨地埋怨了一通,把袋子里的冷菜一一拿出来放进冰箱。我默默数了一下,一共有八盒小菜,都是宋珸最爱吃的。 没有一盒是我的。 李婉娴有宋珸家的钥匙,时不时就会带些小菜过来,顺便打扫下卫生,而我的公寓,她和宋亮只有在想当面责骂我的时候才会屈尊过去一趟。 宋珸好声好气地哄着李婉娴,很快便逗得她喜笑颜开,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要注意身体,要按时吃饭,要照顾好自己,母子俩其乐融融,温馨极了。 我的小叔,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孩子。 跟我,不一样。 从来都不一样。 我将宋珸的眼镜轻轻放在茶几上,起身道:“我回去了。” 宋珸顿了顿:“那我开车送你。” 李婉娴立刻阻止:“天都没黑,送什么送?让她自己打车去!” 于是,宋珸站在原地,直到我离开他家,坐上出租,都没有跟过来。 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即便这几天宋珸曾有过短暂的失控,可一见到李婉娴,所有的暧昧,情愫,悸动,都在他心中瞬间冷却,化作压抑和负疚。 现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父母是我爷爷奶奶,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叔侄,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在一起。 我是如此了解小叔,但小叔好像并不怎么了解我。 回到公寓,满屋的冷清。 明明才过去一周而已,可我却感觉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时遇了。 这些天滴水未进的他,会死吗? 我明明应该不在乎的。 可此时此刻,我竟然希望他能活着。 活着跟我聊聊天。 我伸出手,缓缓推开那道暗门。 地板上斑驳的血迹,四处散落的锁链,以及扑鼻而来的腐烂气味。 一切都如往常无异。 唯独没有那个本该跪在地上迎接我的男人。 时遇,不见了。 第7章 孝道 那个混蛋。 变态,畜生,贱人。 先前为了让时遇陪我喝酒,我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锁链,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时遇那种老油条惯犯,只要双手没有受束缚,自然什么绳索链条都绑不住他。 所以,他就这么跑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抄起斧头奔出去砍死他。 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罢了。 都滚吧。 我从时遇家翻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燃,坐在沙发上,试着吸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抽烟,毫不意外地被呛到,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猛烈咳嗽。 烟雾散开后,一双黑色靴子停在了我面前。 男人穿着一身干净衣服,洗了澡,修理了头发,剃了胡子,白皙的脸上多了些许血色,假如脸上没有那道红叉,看上去会很像个正常人。 他倾身靠向沙发上的我,笑意盎然:“想我了吗?” 他居然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回来? 我冷冷盯着他:“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去。”时遇眼神清亮,“就只是躲在暗处,想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谁为他着急了? 我直接将手里的烟头按在了他脸上。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气,我又抄起剪刀插进了他肩膀。 时遇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执拗地注视着我:“以后不要抛下我那么多天了,好不好?” 语气眷恋又委屈。 “……” 这个神经病。 我拔出剪刀,打开医药箱,扯开他的衣服扣子,动作粗鲁地给他肩膀的伤口止血上药,每一次按压都铆足了劲。 时遇目光灼灼,脸上笑意更深,仿佛被剪刀捅伤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你就这么喜欢被捅啊?”我讥讽道。 “我喜欢你捅完我以后,温柔给我上药的样子。” 肩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时遇的声音却如沐春风。 好想割掉他的舌头。 上完药,我转身就走,时遇却叫住我:“邻居小姐。” 我不耐烦地回头:“干嘛?” 他靠过来,将双手伸到我面前,轻声道:“你忘了绑住我。” 我心里一滞。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掐住我的脖子,折断我的双腿,把我踩在地板上,像我曾经对待他一样,压制我,囚住我,凌辱我。 可他没有。 时遇没有一丝反抗,安静地,顺从地,任由我将锁链重新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世上怎么会有他这种疯子? 他怎么会一点都不介意我对他的践踏和侵犯? 非但没有憎恨我,报复我,反而比之前更加乖顺,亲昵。 不过,也幸好他是个疯子,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控制住他。 我在时遇身旁坐下来,开始添油加醋地讲述这几天我和宋珸如何亲密,如何暧昧,如何拥抱着入睡。 时遇眼底的笑意变冷:“作为叔叔,与侄女相处时那么没有界限,看来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呵,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如果没有那两个老不死的,我跟宋珸早就在一起了。”我抱怨。 “那就杀掉吧。”时遇说。 “什么?”我愣了一下。 “碍事的人,直接杀掉不就好了。”时遇无所谓地笑着。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漆黑的双眸仿若可以蛊惑人心的深渊,试探地,一点一点地,想要将我拉进去。 “杀人的滋味是那般美妙,难道你一点都不怀念吗?”时遇循循善诱着,“前世用刀捅烂我身体的时候,你明明很开心的。” “住嘴。”我用力掐住他的下巴,“下地狱的人有你一个就够了,休想把我也拉进去。” 时遇笑起来:“傻傻的邻居小姐,不需要任何人拉,我们早已身处地狱。” 狗屁。 晦气人讲晦气话。 我本想一脚踹过去,家里门铃却突然响了。 打开门,是物业的张姐,提醒我去升级电梯卡。 我点头道谢,刚要关门,张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宋小姐,你认识404的时先生吗?” “不熟,怎么了?”我镇定地问。 “前两天我因为电梯卡的事敲他家的门,好久都没人回应,正巧有其他住户反映,时先生家最近总是传来异常响动,我吓了一跳,生怕出了什么事,结果刚打算找人撬门,时先生就开门了。你猜怎么着?他整个人虚弱又苍白,脸上还有个瘆人的红叉,吓死我了!” “我连忙问时先生需不需要帮助,他却一脸冷漠地让我不要多管闲事,然后迅速关上了门。你说他这什么态度啊!?我那也是关心他好吗?万一哪个住户死在了公寓里,最后受责怪的还不是我们物业!宋小姐,你千万要离他远点,那绝对不是正常人!” 张姐喋喋不休地抱怨了好久才离开,我站在原地,短暂地失了会儿神。 所以,时遇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逃。 这些天,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摆脱我的囚禁,可他什么也没干,始终待在家里等着我。最终促使他解开身上锁链的原因,是为了阻止物业撬门。 刚才捅在他肩上的那一剪子,会不会有点太冲动了? 等等,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对待时遇那种失心疯,没有一刀插进他脖子已经是我仁至义尽。 既然他主动选择留下来受折磨,那我以后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宋珸好几天没给我发消息,一副完全不在乎我死活的样子。 没关系。 每当夜幕降临,我都会打开电脑,熟练地调出一段实时监控,屏气凝神地细细观看着。 屏幕上的画面,正是宋珸卧室。 住进宋珸家的第一天,我便偷偷装了个隐藏摄像头在他卧室。 时遇像个摄像头批发商,除了从我家翻出来砸烂的那些,他家柜子里还有很多未拆封的,于是我随手带了一个放在宋珸家。 小叔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吓坏了吧? 可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也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窥探他。 又一个夜晚,当我打开监控,发现宋珸正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盖住了他的额头,衣袍凌乱地半敞着,他眼底带着熟悉的迷离和紊乱,修长的手臂缓缓伸进了自己的睡裤里,上下动作着。 他在自慰。 大脑嗡得炸开。 我烫着脸火速移开视线,半晌后,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回屏幕上。 有什么好害羞的?应该仔细鉴赏才对。 宋珸的手机放在枕头旁,似乎正在播放着什么。 我将电脑音量开到最大,才听清他手机里播的是什么。 ——“宋珸,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宋珸,我们可以约会了!” ——“小叔,人家好想你哦。” 那些他正在反反复复听着的,是我每一次跟他通话时的录音。 每当我冲他撒娇耍嗲时,他总会冷冰冰地警告我注意措辞。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在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我的声音,一边自渎,一边发出绝望的低吟:“星星,我也想你。” 我也想你。 唯有在四下无人时,他才敢说出这句话。 他看上去是那么压抑,凄然,痛苦,似乎只要轻轻一碰,整个人就会土崩瓦解。 从此,不必再怀疑,不必再试探。 我终于拿到了,宋珸爱我的证据。 我可怜的小叔。 他爱得如此辛苦。 而我,必须守护他。 我合上电脑,推开暗门,来到404室。 “晚上好啊。”时遇惬意道。 “教给我。”我说。 “邻居小姐想学什么呢?”时遇勾起唇。 他明明知晓答案,却在故意等我自己说出口。 “我打算杀掉宋亮和李婉娴。”我一字一顿,“教给我不会暴露自己的杀人方法。” 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宋珸就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感受,连抱我一下都要遭受良心谴责。如果他们死了,那么一切顾虑都将不复存在,宋珸会真正地,彻底地,全身心地,只属于我。 没错,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是所谓血缘关系,让我和一群垃圾成为家人,也让我和宋珸之间的爱情套上沉重枷锁,如此一无是处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在意它? 早点送他们去跟我爸团聚,是我这个孙女最大的孝道。 “可我杀人比较喜欢单刀直入,没什么太高超的技巧。”时遇一脸为难。 “单刀直入?比如直接把人推下天台?”我冷笑。 “还在生我的气吗?”时遇的语气变得低柔,“抱歉,下次不会了。” 宛如在哄闹脾气的女朋友。 这个恶心的阉货,我就不该过来问他。 我转身准备走人,时遇却开口:“让他们自杀不就好了。” “自杀?”我停下脚步。 时遇点头:“既不会暴露你,又能让他们成功去死。” 我觉得荒谬:“我又不会什么催眠术,怎么让他们甘愿自杀?” “很简单,挑他们最重视的东西,稍加刺激一下。”时遇冲我勾唇笑着,温柔得像在鼓励小朋友,“你一定做得到的,邻居小姐。” “是吗?那你先咬舌自尽给我看看?”我双手抱臂,一副看戏姿态。 时遇什么都没说,直勾勾盯着我,片刻后,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竟然真的在咬自己的舌头。 似乎,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永远不会拒绝。 即便我在让他去死。 我立刻掐住他的下巴,制止他继续咬下去。 时遇眼底笑容泛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 贱人。 不久后,我回去陪宋亮李婉娴吃了顿饭。 饭桌上有宋亮爱吃的菜,也有李婉娴爱吃的菜,甚至还有宋珸爱吃的菜,尽管他并不在场。 就是没有我爱吃的。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他们整顿饭都在念叨。 宋亮:“新工作找了吗?男朋友找了吗?别人家孙女都知道孝敬爷爷奶奶,你呢?什么时候上交过工资给我们?” 李婉娴:“你以后少去打扰你小叔,你过得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小叔可没有义务帮衬你!千万别拖累他!” 本以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会充满离别感伤,没想到依旧如此倒胃口。 我慢悠悠地喝了口汤:“可小叔从不认为我是个拖累诶,小时候,他总是趁你们睡着后,偷偷摸摸把我拉进他的房间,让我陪他一起睡。对了,前不久我们也一起睡了。爷爷奶奶,小叔他似乎比你们想象中更加爱我哦。” 李婉娴瞬间变了脸色,这方面她显然比宋亮更敏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瞎说什么!?” 我笑道:“怎么了?作为小叔,怜惜珍爱自己的侄女,不是很正常吗?哦,不对,小叔对我的爱好像太过浓烈炽热了,他每次抱住我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我掰开揉碎了呢。” 李婉娴端起她面前那碗汤,一滴不剩地泼到了我脸上:“疯子!不准用那么脏的字眼诋毁你小叔!” 宋亮则直接把他手里的不锈钢汤勺砸向了我的额头:“你这个下贱的孽种!当初没把你送人是老子犯过最大的错!滚,立刻给我滚!” 我抽了张纸巾,冷静地擦掉脸上的汤渍,摸了摸额头肿起的包,叹气:“你们这样对我,小叔会心疼的。” 李婉娴颤巍巍地扬起手,要给我一巴掌,我冲她笑道:“奶奶,我是不是在诋毁宋珸,您难道不清楚吗?那么优秀的儿子,这么多年却没有跟一个女人交往过,他心里到底是在惦记谁,您肯定隐隐约约猜测过吧?那天,在你拎着小菜开门进宋珸家之前,我和他在沙发上都做了些什么,您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她手臂僵在半空中,铁青着脸,开始颤抖。 我又看向宋亮:“爷爷,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小叔之所以会相爱,还是托您的福呢。小时候,每次挨完你的打,善良的小叔都会把我抱在怀里,心疼我,怜爱我,而我所能依赖的,也只有小叔一个人。在日复一日的相依相偎中,亲情便慢慢变了质。在那种情境下建立起来的依恋关系,是任何人都拆不散的。你们但凡对我好一点,我和小叔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反了天了,真的反了天了,我马上叫宋珸回来治你!”宋亮浑身哆嗦着,要给宋珸打电话告状。 “确定要闹到小叔那儿吗?” 我不慌不忙,掏出手机,播放提前录好的视频。 两个可怜的老人,呆立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看着视频里那个他们心中如天神般完美无瑕的儿子,正一边念着侄女的小名,一边自慰。 他们的表情从错愕,惊诧,羞耻,绝望,到最后彻底面如死灰。 “其实我跟你们一样意外,吓了一大跳呢。”我无辜道,“年轻有为的外科主任宋医生,私底下居然在意淫自己的亲侄女。你们说,如果传出去的话,医院还会不会留他?以前那些抢着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熟人们,还敢不敢再搭理他?那些亲戚,同学,同事,邻居,私底下都会怎么议论他?” 宋亮立刻冲过来抢走我的手机,狠狠摔碎在地上。他攥紧双拳,似乎随时准备挥向我的脸。 我嗤笑:“没事,这样的视频我还有很多,并且更清晰,更私密,更不堪。所以,最好不要对我动手哦,如果激怒我的话,视频会传给你们的每一个熟人。” 李婉娴开始哭嚎:“星玓,他是你小叔啊,是宠你护你的亲叔叔啊,你不能那么对他,你不能毁掉他,我们宋家就只剩下他这一个独苗了!宋珸只是一时昏了头罢了,就算他真的对你起了什么歪心思,也不可能付出行动的!求你,把这件事咽在肚子里,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闹大!不要再去勾引他!奶奶求你!” “您讲话好难听啊。”我有点委屈,“什么叫勾引他?我明明什么也没干,是小叔自己非要爱上我的。” “对,不怪你,不怪你!”李婉娴流着鼻涕哀求,“只要你什么都不干,宋珸就不会有事的,再深的感情迟早有一天也会慢慢淡了的,玓玓,奶奶求你了,别回应他,别靠近他,别把视频发出去!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好孩子,你绝对不会伤害家人的,对不对?” 不哦。 以前的我只是在忍而已。 而现在,我突然不想忍了。 “哪有站着求人的呀?”我把玩着指甲。 “什么?”李婉娴发愣。 “爷爷奶奶,”我笑容灿烂,“麻烦跪下吧。”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二人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盯着我。 宋亮怒不可遏:“畜生!这些年,我们供你吃穿,供你上学,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就这么恨我们?恨到竟然要让我们给你下跪?我们可是你爷爷奶奶!你还有良心吗!?婉娴,别跟这个小孽种废话了,看老子今天不把她打死!” 宋亮试图冲向我,然而李婉娴扑过去拽着他重重跪了下去。 “你给我闭嘴!好好跪着!别动她,别激怒她,我们不能毁了宋珸!不能毁了他!”李婉娴冲宋亮声嘶力竭。 从我记事起,李婉娴在宋亮面前就一直都是低眉顺眼的,从来没有忤逆过他。每当宋亮动手打骂我时,她总是站在一旁,支持他,附和他。如今,为了宋珸,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妇人,终于冲她丈夫发了回脾气。 妈妈对儿子的爱,胜过一切。 真是感人肺腑。 “今天孙女是来陪你们吃饭的。”我将餐桌上的菜一盘接着一盘倒在了地上,“来,继续吃吧。” 汤汁与菜渍弄脏了地板,浸入缝隙。 不知沉默了多久,两个可怜的老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们的身体因屈辱和愤怒而不断哆嗦着,可为了儿子,他们只能弓着背慢慢爬到我脚边,埋下头,认命地舔吃起了地板上的剩菜。 要不是手机被摔碎了,我真想把这一幕录下来,留着以后拿出来反复回味。 可真是,太好笑了。 我不是没考虑过放时遇来杀了他们,反正他一定不会拒绝。 然而,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自己干。 此时此刻,我正亲自站在他们面前,亲口羞辱践踏他们,亲眼看着他们下跪哭嚎,多么地,过瘾啊。 让时遇来的话,就没有这种效果了。 有些事,必须要亲自做才会开心哦。 当地板上的最后一滴菜渍也被舔干净后,宋亮怨恨地瞪向我:“畜生,满意了吗!?可以放过你小叔了吗?” 太瞧不起人了吧。 怎么可能仅仅这样就满意了呢? “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爷爷奶奶配合一下。”我说。 “好!我们配合!什么都配合!”李婉娴忙不迭地点头。 “麻烦你们,去死一下。”我温和道。 宋亮和李婉娴同时愣住了,眼中慢慢浮现出恐惧。 “只要你们死了,我就保证不跟小叔在一起。” 如同在祷告,在宣誓,我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认真,诚恳。 平时打骂我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此时他们只是两个脸上爬满皱纹的伛偻老人。 人一旦老了,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就会自然而然获得大家的怜悯和同情。 无论他们曾经是如何用巴掌扇上我的脸,用凳子砸向我的背,用脚踹向我的小腹,只因他们老了,所以我必须要在饭桌上给他们敬酒,要在逢年过节给他们送礼,要不停说服自己: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他们总归是我的爷爷奶奶。 不。 过不去。 他们必须死。 我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在你们的教育之下,大儿子因为欠个债就带着老婆自杀了,剩下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小儿子,哪怕赌上你们的命,也应该保护好他才对,不是吗?小叔那么辛苦才爬上现在这个位置,如果最终被你们二位推了下来,该有多绝望呢?反正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活得也够久了,用自己的死亡,换取小儿子一生的平稳安逸,很划算的买卖。” 宋亮震在原地,曾经的自傲与专制荡然无存,浑浊的眼球渐渐失神,久久没有再出声。 我父母的自杀,始终是宋亮和李婉娴心中的一片阴影。这些年,他们不断骂我是灾星,祸种,怪我克死了他们的大儿子,可在他们内心深处,一定非常清楚,都是他们的错。 是他们自己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 辛苦养大的两个儿子,一个自杀,一个乱伦。 会给这对古板的老夫妇带来怎样的震动和绝望呢? “求你,求你。”李婉娴蜷缩成一团,将额头用力抵在地板上,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我叹息着,递了张纸巾过去,手腕被李婉娴猛地攥住,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直勾勾瞪着我:“你发誓。” 我挑眉:“什么?” 李婉娴一字一顿:“我们死了之后,你会立刻远离宋珸,绝对不会跟他乱伦,让他做个干干净净的正常人,如有违背,你死后将永世不得超生!” 我笑起来:“好啊,成交。” 李婉娴木然地松开手,再也没说话。 “那我就回去等二位的好消息了。”我转过身,“再见,爷爷奶奶。” 恐惧,眼泪,挣扎,愤怒,全部隔绝在了被我关上的门里。 身为父母,能够为自己的孩子付出到什么地步? 我只需要静静等待答案。 这场闹剧无非有两个下场,第一,他们选择向宋珸告状,不顾宋珸的前途和名声,与我彻底撕破脸;第二,他们选择听取我的建议,瞒着宋珸,老老实实去死。 如果他们选了第一种,宋珸会立刻过来找我对质,训我也好,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总之,我们会卸下所有伪装,用各自的真面目彻底坦诚相待。那样也挺好的。 日子一天天过,宋珸那边并无波澜,还在正常回我消息,显然,宋亮和李婉娴并没有告状。 两周后,当我正在吃着薯片看剧时,宋珸打来电话,告诉我,宋亮和李婉娴死了。 他们终于做出了选择。 李婉娴非常“不小心”地用变质的木耳做了冷菜,夫妇俩食用后双双中毒,可他们硬是拖了好几天没去就医,当宋珸回家发现他们陷入休克后,立刻送他们去医院抢救,可已经来不及了。 多么巧妙的自杀方法,让人完全看不出是有意为之的。 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人在葬礼上窃窃私语揣测他们的自杀动机,从而牵扯到宋珸身上,大家只会遗憾地认为他们老两口比较倒霉。 以我对宋亮的了解,他不可能就那么甘愿赴死,必然是李婉娴偷偷准备了那道冷菜,瞒着他一起吃下去。 做了一辈子主妇的奶奶,原来那么聪明。 人生,真是讽刺。 做平凡人时处处碰壁,做恶人时却事事都如我所愿。 挂掉电话,我推开暗门,凑过去抱住时遇:“我成功了!” 时遇微微愣住,因为抱得太用力,我被他身上的锁链硌得生疼。同时感受到的,还有他胸口逐渐紊乱的心跳。 如同第一次被心爱之人拥抱的懵懂少年。 “恭喜。”他低声说。 我沉浸在喜悦中,任由时遇抬起胳膊,用那双绑着锁链的手,轻轻擦去了我嘴角沾上的薯片碎屑。 无比亲昵的动作。 生平第一次,我没有因为时遇的擅自触碰而生气。 我松开他:“你出的主意还挺管用。” 时遇勾唇:“那我可以要一个奖励吗?” 我皱眉:“什么奖励?” 这变态还挺爱邀功的。 我只是随口跟他客气一下而已,他还当真了。 人又不是他杀的! 如果他敢说出一些恶心人的答案,我会立刻一巴掌抽上去。 时遇屈膝跪在我脚边,仰着脸冲我笑:“摸一下我的头,好不好?” “……” 什么玩意。 我伸出手,心情复杂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在摸一个宠物。 他脸颊潮红,头顶在我手心蹭了又蹭,齿间发出满足的呻吟,眼底竟浮起一丝魅惑。 我后背冒起鸡皮疙瘩,差点没忍住要一掌劈下去,迅速收回手,莫名感到手心发痒。 真是变态。 我嫌恶道:“你真的很爱犯贱。” 时遇认真纠正:“不哦,我爱的是你,邻居小姐是我的初恋。” 又是一阵恶寒。 我拍拍他的肩:“笨蛋,初恋是建立在两个人互相喜欢的前提下哦,您哪儿配呀?好了,滚开吧,我要去安抚悲伤的小叔了。” 时遇苦笑:“刚抱完我,就要随手扔掉吗?” 我点头:“对,我就是又渣又残忍又混蛋,是不是恨死我啦?” 时遇嗓音低柔:“不,这样的邻居小姐更迷人,更有魄力,以后请多多渣我。” “……” 论犯贱,他可真是天下第一。 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就走。 来到医院后,我看见宋珸正独自坐在走廊长椅上,眼镜被摘下放在一边,失神地盯着白墙,满脸哀痛与悲戚。 无论如何,去世的是他父母。爱他的父母。 我走到宋珸面前,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肩膀。 “小叔,别怕,还有我在。” 我会比他们更爱你的。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再也没人会拆散我们。 “爷爷奶奶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我们要努力振作给他们看。” 让他们睁大眼看看,我是怎么跟你缠绵恩爱如胶似漆的。 至于那个毒誓,不好意思,没人在乎。 想阻止我的话,那就化作厉鬼过来吧。 “爷爷奶奶现在一定获得了安宁,死亡不代表终结,大家总有一天会在天上重逢的。” 才不会呢。 你的父亲母亲,是备受痛苦、折磨、恐惧而死去的。 他们的冤魂被怨恨缠绕,永生永世都别想安宁和解脱。 宋珸沉默地靠在我怀里,有泪从眼角滑下,浸湿了我胸口的衣衫。 没关系,哭完之后,好好振作,与我相爱。 我们会有无比幸福的未来。 葬礼全程都是宋珸操办的,那几天他忙得几乎没合过眼。 我做了发型,买了件漂亮的小黑裙,顺便还做了黑色美甲。 参加葬礼嘛,必须来点仪式感。 店员见我神采飞扬,问我有什么开心事。 我璀璨一笑:“有情人马上就要终成眷属啦。” 到了葬礼上,我才发现叶琼芳也在。 她守在宋珸身旁,时不时帮他整理衣领,拂去他头发上沾到的灰尘。 这个女人也太没分寸了吧? 她凭什么对宋珸那么亲昵? 难道是趁宋珸沉浸在悲痛中无暇拒绝,故意亲近他? 甚至有熟人直接询问宋珸:“宋医生,旁边这位是你女朋友吗?” 胡说八道。 我刚要上前反驳,便听宋珸低声回答:“是的。” 是的。 是的? 叶琼芳闻言,轻轻拉住了宋珸的手,而宋珸则用力回握住了她。 他们交缠相握的手,如同一条巨蟒飞速袭来,紧紧缠绕上我的脖子。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世,当我从天台摔下去后,在我的葬礼上,叶琼芳会不会也是这么安慰宋珸的? 宋珸的视线无意间落到我身上,随后又波澜不惊地移开,任由我被无尽的窒息包裹。 墙上的黑白遗像正直勾勾盯着我,无论我躲去哪个方向,都逃不过宋亮和李婉娴冰冷的视线,耳边无休无止地回荡着他们的嘲弄声。 ——看吧,就算逼死我们,他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别太高估他对你的爱了,男人的心,说变就变。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而你不过是个可怜的疯子。 直到两具尸体被推进焚化炉,烧为灰烬,埋入地底,萦绕在我耳边的声音都没有消失。 “为什么?” 葬礼过后,我终于逮到了跟宋珸独处的机会。 “什么为什么?”宋珸一脸疲惫。 “叶琼芳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我瞪着他。 “我向她告白,她接受了,就这样。”宋珸语气平静。 “为什么要向她告白?你又不喜欢她!”我的嗓子因为嘶吼而沙哑。 “爸妈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结婚生子,可我辜负了他们,从来没能好好孝敬他们,一直在让他们失望。为了让他们安心瞑目,现在,我决定完成这个心愿。” 宋珸说出的每个字都如毒刺般穿过我心口。 我愣了很久,忍不住笑出来:“所以,只是为了孝敬你死去的爸妈,你就要找一个不喜欢的人恋爱结婚?宋珸,你几岁了?你这样对得起自己吗?对得起叶琼芳吗?就算你能骗过自己的心,可是叶琼芳呢?假如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伴侣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心喜欢过她,他深爱的人其实是自己亲侄女,她会怎么想?你是打算把她拉下地狱,培养出另一个疯子?” “宋珸,你不该干出这种事的,这些年你婉拒所有相亲,坚持单身,不就是因为不想耽误无辜女孩子吗?可你现在怎么了?你爸妈已经死了,烧成灰了!你不需要再顾忌他们了,不需要再往自己身上套那么沉重的枷锁了,你自由了,可以大大方方地与我相爱了!他们总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训斥我们吧?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连永世不得超生都不怕,他究竟还有什么好怕的? “星星,你错了。”宋珸眼底一片沉静,“我没有不喜欢学姐。你了解我的,我不会轻易跟一个不喜欢的异性相熟那么多年,除非,我对她本来就有好感。其实我从高中就已经喜欢上学姐了,她是我的初恋,只是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甚至连亲情与爱情都分辨不清,活得稀里糊涂。我如今向学姐告白,并不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而已,而是发自内心地,想和自己的初恋在一起。” 呃,废话好多。 如果我没有重生过,没有看过那段监控,大概就真的被他唬住了。 我冷笑:“宋珸,别狡辩了,累不累啊?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你爱的人只有我,我爱的人也只有你,我们少点废话,直接坦诚相待,行吗?” “好,那就坦诚相待。”宋珸直视着我,“星星,你说你爱我的人只有我,那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方谏交往?” 我一愣:“我……我当时拖着行李箱去了你家,却被你冷漠地拦在了门外,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 宋珸冷声打断:“所以,你连试着坚持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便迅速放弃了我,毅然离去,毫无压力地跟其他男人谈起了恋爱,一谈就是那么久,那么开心,那么甜蜜,对吧?星星,这就是你说的,爱我?” 虽然我早已习惯宋珸严肃冷厉的样子,可这是他第一次冲我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神情,眼底的寒川似要冻裂我整颗心。 我连忙解释:“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意识到侄女也是可以喜欢叔叔的,现在我懂了,开窍了,知道什么才是真爱了!” 宋珸一步步逼近我:“真爱?你确定?星星,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还是用来复仇的工具?作为家里不受宠的孙女,你心里始终带着怨气,恨爷爷奶奶从小到大对你的打骂和轻视,而把他们的儿子变成乱伦的怪物,就是对两个老人最大的报复。比起所谓真爱,看着仇人陷入痛苦更令你兴奋愉悦,因为你天生就是这种人!我的好侄女,你敢摸着良心发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利用我去刺激爷爷奶奶吗?” 我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双脚不受控制地后退,躲开了宋珸的靠近。 宋珸停在原地,凄然一笑:“瞧,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是在复仇过程中自己把自己洗脑了,认清事实吧,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男人去爱过。” 他不是小叔。 小叔不会这么对我的。 就算平时再严厉,只要我一掉眼泪,小叔就会立刻软下性子来哄我。 可为什么,此刻我已经泪眼模糊了,他却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了呢? 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背影,顿了顿,又颓然地放下。 我确定,我爱小叔。 爱那个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叔。 可那个作为男人的宋珸呢? 我真的,爱宋珸吗? 第8章 告白 月亮流溢出珍珠色的光华 那些长苔的堤,那些通幽的径 那些快活的花,那些哀怨的树 都无影无踪;连那玫瑰的芬芳 也在空气慈爱的手臂中消失 一切都消逝了——只剩你——只剩你 只剩下你那双眼睛神圣的光芒 只剩下你仰望的眼中那个灵魂 ——《致海伦》爱伦坡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随手翻开桌上的书。 叶琼芳弯起嘴角:“宋珸每次来店里也会看这本诗集,你们叔侄俩真的太像了。” 有必要时时刻刻强调叔侄二字吗? 我凑近叶琼芳,亲昵地挽住她:“琼芳姐,我是不是可以改口叫你小婶啦?” 挽在她胳膊上的手暗暗用力,我直勾勾盯着她,笑得虚假而又浮夸。 识相的话,最好不要说出让我生气的答案。 叶琼芳瞬间红了脸:“还没到那个地步。” 很好。 我脸上笑意未减:“那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叶琼芳眼神变得温柔:“那年我上高三,父母给我施加了很大压力,我一度陷入了痛苦与崩溃。有一天,趁教室里的人都去了操场,我独自爬到窗台坐了下来,其实我并没有跳下去的打算,教室才二楼,致死率很低,如果要自杀,我会选择更高的楼顶,我只是想短暂地独处片刻而已。正当我望着天空发呆时,忽然听见楼下有个声音在叫我。” “那个声音清朗而又明亮,不停地唤着,学姐,学姐。我低头朝楼下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俊少年。他正努力朝我挥着手,认真地对我说,只要我坐着别动,他就请我喝汽水。我知道他误会了我想自杀,但我没有急着开口解释,而是乖乖听他的话,坐在窗台一动也不动,直到他拿着两瓶汽水气喘吁吁地跑进我们班教室。”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情景,少年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起微红,额头上的汗珠缓缓流进了脖子里,他将其中一瓶冰汽水贴到自己脸上降温,然后将另一瓶慢慢递向我,嘴角扬起柔和的笑容,温暖,而又清澈。” “从那天起,我最喜欢的水果就变成了西瓜。因为,宋珸请我喝的那瓶汽水,是西瓜味的。” 叶琼芳羞赧地笑起来。 温暖,清澈,明亮,少年。 她口中的宋珸,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眼中的宋珸,好像一直都是小叔的模样,总是那么成熟,稳重,隐忍。 原来,他在学校里也可以是活泼朝气的少年,也可以英勇善良地去拯救失落学姐,也可以成为别人心中难以忘怀的太阳。 西瓜味的汽水,他都没有买给我喝过。 “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叶琼芳继续道,“每当我压力过大时,都会向宋珸寻求安慰,而他在遇到解不开的题时,也会过来向我请教,即便后来各自上了大学,毕业工作,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后来,我想开一间咖啡店,那是我从小的梦想,身边亲友都笑我不切实际,唯一支持鼓励我的人,只有宋珸。多亏有他,我才把这个梦想坚持了下来。为了照顾我的生意,他每天都要跑过来喝咖啡,一点就是好几杯,让我哭笑不得。” “多年前他过生日,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竟然说要我店里的咖啡香包就够了。那只是赠品而已诶。虽然很无奈,但我还是每年都会亲手做好多好多香包送给他。那么廉价的小物品,他却格外珍惜喜爱,很认真地放在他车里,包里,衣柜里,冰箱里,搞得整个人都弥漫着咖啡香气。你说,你小叔是不是很可爱?” “这些年宋珸真的带给我很多力量,现在,我也想成为他的力量。” 她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原来,宋珸这些年爱喝咖啡的习惯,是为了照顾叶琼芳的生意才形成的。 原来,那些无处不在的咖啡香包,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全都源自叶琼芳。 胸口陡然升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与酸楚。 从第一次见到叶琼芳开始,这股酸楚就一直蔓延在我心头。 这种带着淡淡失落,又忍不住想要发火生气的滋味,叫醋意。 宋珸说,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男人爱过。 才不是。 我就是爱他。 爱到想成为那个坐在窗台被他仰望的学姐,伸手细细抚去落入他颈间的汗珠。 爱到想成为躺在他手术刀下的病人,他会温柔凝视着我,划开我,再缝上我。 爱到想成为一粒小小尘埃,悄悄躲在他口袋的角落,每分每秒都黏在他身上。 是小叔,也是男人,每一种身份的他,都令我怦然心动。 如果这都不叫爱情,那么一定是定义爱情的人出了错。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因任何人的质疑而动摇。 此刻我正在吃醋,明明应该充满愤怒,却因为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雀跃地弯起了嘴角。 当宋珸咄咄逼人地追问我当初为什么要跟方谏交往时,又何尝不是在吃醋呢? 之所以口口声声强调我不爱他,正是因为,那个最害怕我不爱他的人,是他自己。 真傻啊,小叔。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过去。 我的过去是方谏,宋珸的过去是叶琼芳。 我们互相都有彼此的把柄,这样也挺好。 以后如果他再搬出方谏,我就也搬出叶琼芳,他哑口无言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我们会像普通情侣一样吵架,吃醋,赌气,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还有比这些更浪漫有趣的事吗? 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宋珸和叶琼芳的恋爱关系。 我盯着叶琼芳纤细的脖子,居然一条颈纹都没有,看上去很好掐断的样子。 等我到了这个年纪,能够保养得像她一样好吗? “小侄女,以后要常来玩哦。” 叶琼芳温温柔柔地冲我笑着,端起咖啡与我碰杯。 这个女人对我毫无防备之心。 是啊,哪个正常人猜得到侄女会觊觎亲叔叔呢? 她真心爱着宋珸,但很抱歉,宋珸是我的。 美丽的琼芳学姐,只能乖乖退出了。 又一次深夜推开暗门,时遇正在睡觉。 他修长的四肢皆被捆缚,孤独地蜷缩在墙角,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身体时不时哆嗦一下,似乎正在陷入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中。 我蹲下来,专注地打量着他,从眉毛看到嘴巴。 就在我盯得出神时,时遇缓缓睁开眼,目光与我交缠到一起,漆黑的瞳孔暗涌流动,空气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遇语气透着关切。 “我决定了。”我伸手触上他脖颈的锁链。 “什么?” “放了你。”我说。 也放走我心中的黑暗面。 时遇先是一怔,试图从我脸上寻找出开玩笑的痕迹,然而,我是认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住:“为什么?” 我忍不住讥讽:“作为被囚禁的奴隶,当主人好心放你走的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滚蛋,居然还敢问为什么?” 时遇执拗地盯着我:“为什么?” “因为我玩腻了。”我勾起唇,“最重要的是,如果被小叔发现你的存在,他一定会吃醋的,我可不想为了一个怪胎去惹小叔不高兴。” “那就别让他发现。”时遇低声祈求,“我会听你的话,不乱跑,也不乱叫,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当一条忠诚的狗,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跪在角落当个隐形人,绝对不去影响你们。邻居小姐,我们就这么保持现状,好不好?” “……” 好恶心。 我皱眉:“贱货。” 时遇伏在我脚边,抬头仰望着我,眼底溢满癫狂:“没错,我是个贱货。” 我伸手勾住他的下巴,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我讨厌贱货,尤其是被阉过的。” 时遇苍白的脸渐渐变成死灰色。 昔日嗜血残暴的变态,此刻却因为被我抛弃而露出了悲伤恐惧的表情。 真可怜,也真好笑。 我忽然没那么恨他了。 他杀过我,我也杀过他,他偷窥我,我囚禁他,他意淫我,我凌辱他。 仔细算算,我好像不亏。 所以,罢了,放了他吧。 “过两天我会找工人把暗门封起来,到时候彻底放你自由。”我说。 时遇僵在原地,幽深的瞳孔仿若一潭死水,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乖,大家好聚好散。” 我柔声细语,轻轻捏了下时遇的脸,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宠物。 宠物扬起脖颈,满眼绝望地想要靠近我,身上的锁链却制止了他的行动。 我收回手,转身离去。 为了处理二老的遗产,我和宋珸见了趟律师。 律师用略带尴尬的语气告知我,宋亮和李婉娴已经提前列好遗嘱,他们的积蓄和房产,全部留给宋珸。 我毫不意外,笑容满面地向律师道谢。 “既然遗产全都留给了我,那我有权任意支配吧?”宋珸沉声问。 “当然。”律师道。 “那我和星星平分。”宋珸道。 我连忙开口:“不需要吧?” 宋珸语气坚定:“需要。” 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了些怜惜,不再像前几日那么淡漠疏离。 可爱的小叔,不用心疼我的。 我们以后是要永远在一起的,你的人,你的东西,自然全是我的。 区区遗产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律师离开后,我牵起宋珸的手:“饿了,请我吃饭。” 宋珸默默抽回手:“我和琼芳约好了晚上一起看电影。” 我再次牵住他,以命令式语气道:“跟她分手,立刻。” 宋珸低头看着我:“理由呢?” 我抬眸与他对视:“因为我爱你。” 宋珸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 我贴近他:“如果你还是怀疑我的感情,那我们就去做个爱好了,让我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宋珸脸色一沉:“住嘴!” 我语气放软:“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如果你一时接受不了,那我们可以慢慢来,先试着把叔侄的关系放一放,循序渐进地约会,恋爱,接吻,总有一天会克服心理障碍的。” 宋珸缓缓摇头:“星星,你是孩子,你可以随便胡闹,但我不可以,我是大人,是长辈。” 我抱住他的腰:“不,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有在胡闹,我爱你,宋珸,我只爱你。求你,也来爱一爱我,好不好?” 宋珸默了许久,开口:“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尽力保持着冷静:“没关系,分手就好。” 宋珸低叹一声,眼中满是疲惫:“星星,人这一生,难免会产生一些错误的悸动,这很正常,每个人都要经历一番跌跌撞撞才会成长。错的东西,改了就好,如果一错再错下去,那就真的不正常了。身为大人,要对自己做下的决定负责,既然我已经选择跟琼芳交往,就不可能再反悔了。琼芳在等我,相信一定也有个更合适的人在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不会改变,一直都是叔侄,只是叔侄。” 哇。 如此真挚的一段肺腑之言,换个正常人的话,肯定就被说服了。 可惜我不是正常人。 耐心被耗尽的结果,自然是彻底释放出恶意。 “琼芳在等你?”我冲他弯起嘴角,“可是怎么办呢?她已经被我杀了诶,应该等不到你了哦。” “你说什么?”宋珸表情变得僵硬。 “归根结底,都是小叔的错。”我惋惜道,“在没有理清我们二人关系的情况下,你擅自把叶琼芳拉入了这个漩涡,还迟迟不肯跟她分手,为了消除这个障碍,我只能无奈地解决掉她了。最近我之所以常去叶琼芳店里玩,就是为了找机会给她下毒。你的这位漂亮学姐,可真是对我一丝防备都没有呢,估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看,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连累无辜女孩子。” “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宋珸直直瞪我。 “你居然为了她瞪我?”我有些委屈。 宋珸立刻掏出手机打给了叶琼芳。 我确实在开玩笑。 刚才那番话只是为了吓唬宋珸而已,让他以后不敢再拒绝我。 我从没想过杀叶琼芳。 因为我有足够的信心,宋珸最爱的人永远只有我。 死去的情敌是最不可战胜的,因为记忆会无限美化她,装饰她,把她变成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或许他原本并没有多么爱她,然而在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爱意一定会猛烈暴涨,经久不散。 我可不会干那种蠢事。 反正,宋珸一定会选择我的。 一定。 因此,当宋珸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我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飞速肿起的脸颊,他眼底刺骨的寒意,无不在提醒我,这一巴掌,的的确确来自宋珸。 那只手,曾经温柔轻抚我的头顶,曾经紧紧箍住我的腰,曾经怜爱地与我十指相扣,现在,它用力地,落到了我的脸颊上。 在我感知到疼痛之前,眼泪已经先一步流下来,浸湿了肿起来的脸。 叶琼芳没接电话。 可能是手机没电,可能是在忙,总之非常巧合地,配合了我的玩笑。 小时候,每次做错事,爸爸都会这么扇我,父母去世后,打我的人就换成了爷爷。 现在,又变成了小叔。 没关系,跟他解释清楚就好。 我试图靠近宋珸,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再次靠过去,他更加用力地推开。 我踉跄着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得生疼,我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无比委屈地朝宋珸伸出一只手,带着哭腔撒娇:“小叔,拉我起来。” 只要死皮赖脸一点,他总会心软的。 可宋珸一动也不动:“放过我,好不好?”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宋珸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钱,房子,遗产,全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求你,别再缠着我,别再折磨我,让我活得轻松清静一点,好不好?” 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在发自内心的痛苦。 他求我,放过他。 这一刻,我终于清楚意识到,宋珸不可能跟我在一起。 他不是在嘴硬,也不是在装正经,他只是,从未打算接受我。 喜欢我是真,拒绝我也是真。 他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正常人,一个长辈,一个叔叔,不可能为了一份错误的悸动,就轻易打破内心的桎梏。 比起我,他的生活中还有很多很多更重要的事物。 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慰藉,而我却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我这段时间的穷追猛打,于他而言,从始至终,都是无尽折磨。 与黑暗纠缠太久,即便眼前出现了一束光,我好像也无法被照亮了。如果我继续执拗地靠向那束光,试图得到救赎,唯一的后果,便是弄熄那束光,拖着它,共同沉入黑暗。 那只伸向宋珸的手,被我缓缓收了回去。 我不能弄熄他。 不能。 宋珸转过身,大踏步往叶琼芳的咖啡店奔去。 他的脚步是那么急促,连背影都带着担忧和无助。 幸好,幸好。 幸好我没有杀了叶琼芳。 他已经失去了父母,如果又失去叶琼芳,一定会余生都陷入忏悔和痛苦。 而现在,当他看见安然无恙的叶琼芳后,会长长松一口气,温柔抱住她,从此更加珍惜她。 幸好,我没有把他彻底推入黑暗。 我一个人躺在路边,望着天空,望着白云,望着飞过的鸟。 一开始还有好心路人过来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后来他们选择直接绕过我。 就这么从白天躺到晚上,看着落日变成月亮。 心中的癫狂一点点淡化,消退,最终归为平静。 自从重生后,我的生活中就充满了疯狂与失控,渐渐遗忘了,自己也曾是个正常人。 宋珸那句“放过我”,似乎唤回了我一丝残存的理智。 我爱宋珸,我想跟他在一起。 但我渴望拥有的,是一个同样想跟我在一起的宋珸。 如果宋珸并不想跟我在一起,即便我扫除所有障碍,他也不肯跟我在一起,那么就算打断他的腿,把他永远囚禁在我身边,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在他脸上看见温柔的笑容,看见清亮的双眸,看见幸福,看见快乐,而不是无休无止的痛苦和绝望。 哪怕坠入地狱,沦为恶鬼,在面对宋珸时,我想,我依然会保留一点人性。 如果对宋珸来说,压抑住错误的悸动,会让他活得更轻松,那就,随他去吧。 我决定,放下他。 放下对他的痴缠,放下对他的执念。 就像当初放下方谏一样。 本人一向如此,拿得起,放得下。 既然他不要我,那我也可以不要他。 如果继续死缠烂打下去,那我跟时遇有什么区别? 我不禁自嘲一笑。 假如时遇看见我现在这个下场,一定会疯狂幸灾乐祸吧。 也或许,会稍微,安慰一下我。 被所爱之人一次又一次抛弃的滋味,他一定深有体会。 算了。 回家吧。 于是,我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打道回府。 途经一个卖糯米丸子的路边摊,我径直路过。 走了几步后,又倒了回去:“师傅,来一份。” 到公寓楼下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宋珸打来的。 我在心里默数了十秒,才慢悠悠地按下接听键,一言不发。 “在哪儿?”宋珸语气很温柔。 呵,再温柔也没用了。 “在酒吧泡帅哥,”我态度漠然,“有事?” “脸还疼吗?”他声音变低,带着歉疚与疼惜。 “一点都不疼,毕竟我从小被打惯了嘛。”我阴阳怪气。 “抱歉,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该对你动手。”宋珸哑着嗓子。 我冷笑不语。 我可不会接受这个道歉。 宋珸继续说:“学姐是因为店里太忙了才没接我电话的,确定她安然无恙后,我正式向她道了谢,感谢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辛苦扮演我女朋友。” 我愣住:“什么叫扮演你女朋友?” 宋珸自嘲地笑:“爸妈去世后,自责和愧疚占据了我的大脑,竟然一时冲动跑去委托了学姐帮忙扮演我的女朋友。生前我没能如父母所愿,至少,在葬礼上我想给他们一个体面,也方便应付亲友熟人的盘问。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以为,这样能让你死心,让你不再喜欢我。是不是蠢透了?星星,虽然小叔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其实,幼稚至极。” “……” 我有些懵。 宋珸低叹:“我跟学姐从头到尾都只是朋友而已,她明知道我的主意很幼稚,却还是善良地配合我演了那场戏。所以,下午你骗我的时候,我一下子慌了神,害怕她真的因为我的一时愚蠢而丧了命,沦为最无辜的牺牲者。你说得对,我不该把她牵扯进来,落在你脸上的那巴掌,应该挥向我自己才对。” “我以为,只要我假装交了女朋友,只要我一次次推开你,你迟早会放下这段感情。比如今天,你一定对我彻底死心了,对不对?可是星星,我突然发现,那个最放不下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当年,得知你和方谏确定了关系后,我整个人便坠入了冰窟,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心,容纳不下任何除你之外的人进入。直到你跟方谏分手之后,我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很卑鄙吧?明明你刚失了恋,前男友还下落不明,作为小叔,我却在克制不住地窃喜,庆幸你又回到了我身边,庆幸我们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密。究竟是有多么卑鄙和无耻,才会对自己的亲侄女产生侵占之心呢?当你抱住我,说你也爱我时,积攒在我心口那么多年的,罪恶而又无望的爱意,终于得到了慰藉。” “可我是长辈,孩子可以任性,犯错,耍赖,而长辈的职责,便是纠正错误。从小到大,父母一直都是这么教导我的,我在他们眼里必须要保持优秀,正直,不能出任何纰漏。即使内心再肮脏,表面上也要极力装成正常人。尽管那个最先犯错的人是我自己,可我必须摆出严肃的表情,逼自己推开你,呵斥你,疏远你。真正折磨我的,不是你的纠缠,而是我一边推开你,一边又渴望攥紧你。” “你看,小叔很会演戏吧?毕竟,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演了。” 我在公寓楼下站了好久,久到小腿有些发酸。 宋珸低沉的呼吸萦绕在我耳畔,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全部重重砸落在我心上。 我握紧手机,开口:“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演下去?” 为什么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宋珸安静了几秒,轻声说:“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浓烈到,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依然会无条件爱你。” “早就从你十五岁那年开始,我便察觉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曾经的责任与爱护,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扭曲,变质,掺杂了令我恐惧的欲望。我试过逃避,可逃得越远,就越是思念你。尽管这是罪恶的,不可饶恕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星星,小叔爱你,是说出去会遭人唾弃的爱,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是渴望亲吻你、拥抱你、占有你的爱。” “星星,我爱你。” 尽管早已知晓他的心意,可当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一刻,我还是震在了原地。 他竟然喜欢了我十年。 为什么? 我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宋珸柔声道:“所以,星星愿意接受我吗?” 心跳骤然加速。 呼吸忽地失去规律。 我慌张步行到电梯前,又怕进去后手机会没信号,便改走了楼梯。 每往上爬一个台阶,心跳都会愈发猛烈。 他这是,准备正式跟我在一起了? 偏偏在我下定决心放弃他的时候? 而且还是通过打电话这么草率的方式告白? 这位小叔,果然很卑鄙。 总是如此擅长拿捏我的心。 有点欢喜,又有点不爽。 我清了清嗓子:“那你不准再推开我了。” “好。” “从今天起,你要主动亲我,抱我,跟我讲很多很多甜言蜜语。” “好。” “你要陪我一起旅行,拍照,看烟花,逛游乐园,戴情侣项链。” “好。” “你要跟叶琼芳断绝联系!再也不许跟她见面!把她彻底拉黑!” 说完我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们毕竟是多年老友,不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断交。 于是我连忙改口:“开玩笑的啦,你跟她单纯做朋友的话,我是允许的。” 宋珸低笑:“好,我以后再也不见她。” 这么好说话? 我有些疑惑。 “所以,你接受小叔了,对不对?”他的声音耐心而又温柔。 “才没有,让我先考虑考虑再说!”爬完了台阶,我走到家门口。 一想到白天在路上躺了那么久,宛如一个失智大傻子,丢脸至极,我心中升起诸多怨气。 都怪宋珸!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原谅他,起码要让他哄我三天三夜才行。在床上哄。 我掏钥匙开门,掌心握上门把手。 怪异的,黏稠的,湿漉漉的触感。 我皱眉盯着掌心,昏暗的光线下,辨不清颜色。 拉开门后,客厅的灯光照过来,让我看清了,那是血。 门把上,地板上,墙壁上,到处都是血。 顺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我看见地上有一副碎掉的金边眼镜。 眼镜周围,分别散落着血肉模糊的断指,断掌,胳膊。 视线再往上抬,是浑身被锁链束缚,直直跪在地板上的宋珸。 那双曾经拥抱我,抚摸我,牵住我的手臂,从肩膀往下,皆被砍去。 刚才打给我的电话,并不是宋珸自己拨通的。 拨电话的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抽烟,在我进门后,他随手把烟掐灭,抄起一旁的斧头。 手上拎的糯米丸子直直坠落,洒了一地。 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下那一斧。 可已经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 宋珸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就只有,无尽温柔。 我早该想到的。 只有在死亡面前,他才敢表露真心。 被斧头砍中的脑袋,脆弱得如同枯枝。 当我扑上去的时候,只迎到了喷出来的血。 我的脸颊,我的眼睛,我的嘴角。 溅满了,小叔的,脑浆,与鲜血。 “亲爱的邻居小姐,”时遇勾起唇,笑得疯狂又灿烂,“现在,你还要封了暗门吗?” 我呆滞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斧刃削下了宋珸的整张脸,露出森森白骨。 两颗沾血的眼球,从残肉上生生脱落。 慢慢地,滚到我脚边。 我木然地低下头,与它们四目相对。 天地之间,一切都消逝了。 消逝了。 第9章 不渝 此刻,我浑身绑满锁链,跪在地板上,即将迎来死亡。 记忆如走马灯般,一点点倒回了少年时代。 当星星还在大嫂肚子里时,我就已经幻想过她的模样。 一定会是个小小的,娇滴滴的,受万千宠爱的漂亮孩子。 然而,星星出生后,我逐渐发现,好像,并没有人爱这个小侄女。 她父母漠视她,她爷爷奶奶厌弃她,只因为她是女孩,就被当成了病菌对待。 才那么小的年纪,星星脸上却总是习惯性挂着讨好般的笑容,只为获得大人的一点怜爱。然而她父母是那般铁石心肠,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懒得给女儿留下,便果断投了河。 在哥嫂的葬礼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去守护星星。 去关爱她,保护她,教育她。 尽管,那时的我,也只是一个无力抗争父母的孩子。 必须优秀,必须听话,必须孝顺。 从小到大,身边每个大人都是这么教育我的。 忤逆是错,反抗是错,让父母伤心失望,更是错。 从童年开始,父亲就一直教导我男孩子不能随便哭,我牢牢记着,为了阻止星星被送养,十五岁的我跪在父亲脚边,哭着哀求他留下星星,所幸,他们最终妥协了。 那时,我沉浸在喜悦中,庆幸自己留下了星星,给了星星一个家,并没有意识到,对我而言温暖和睦的家,对星星来说,却是炼狱般的存在。 作为爷爷奶奶,我父母没有给过星星一丁点关爱,他们把失去大哥的痛苦与怨恨,全部发泄在了星星头上。 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星星挨完打骂后,轻轻抱住她,说:“别怕,有小叔在。” 虚伪,懦弱,可笑。 我明明连父亲朝她挥下的拳头都不敢去接。 可星星相信了这句话,相信我真的会保护她。 遍体鳞伤的她,总是默默环住我的腰,把脸埋入我怀中。 那小小的,柔软的,温暖的身体,不断发着抖,慢慢归为平静。 懦弱之人总喜欢向比自己更弱的人寻求慰藉,每当与星星相拥时,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我在慰藉她,还是她在慰藉我。 父母待我很好,可他们的控制欲又时常令我陷入痛苦。大哥去世后,他们更是把我当成了宋家唯一的希望,时而病态地顺着我,依着我,生怕我会和大哥走一样的路,时而又执拗地掌控我,管教我,盼着我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优秀儿子。一旦我试图叛逆,他们就会整夜整夜的哭,哭死去的大儿子,哭自己命苦,哭到我听话为止。 但无论如何,父母至少是爱我的。而星星,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 就连在饭桌上多吃了一个糯米丸子,她都会立刻遭到我父亲的掌掴。星星无数次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扭头望向我,勉强弯起嘴角。 每当星星那样冲我笑,我都会在怜惜她的同时,又卑劣地,自私地,产生些许侥幸。 还好有她在。 还好有她做对比。 还好,我并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 这种丑陋的心态,让我无比恶心自己。 所以,尽可能地对星星好,便是我用来弥补她的方式。 她喜欢吃糯米丸子,我就常在放学后带她去路边摊买来吃。 她喜欢画画,我就买最好的画笔送给她,鼓励她,赞扬她。 她没有房间住,我就把自己的床让给她,每晚帮她盖好被子。 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这些在我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星星而言,却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在同龄人忙着打球、恋爱、参加社团时,我每天一放学就会立刻赶回家。没有时间接受学妹的情书,也没有时间对温柔的学姐心动,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照顾好星星。 高中毕业后,我放弃了外地的名校,特意留在了本地上大学。因为我知道,在那个家里,只有当我在的时候,星星才能有片刻安心,才能少挨几次打,我不能,也不该离开她。 一年又一年过去,星星越来越依赖我。 开心的,不开心的,她都会第一时间跟我分享。 “小叔,今天同桌又向我找茬了,最终我吵赢了,她气哭了,好爽!” “小叔,今天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写最爱的家人,我可以写你吗?” “小叔,好神奇啊,每次爷爷打在我身上的伤,只要被你揉揉就一点都不疼了诶。” 当一个女孩全身心信赖你时,她看向你的眼神,就像带着光,带着星星。 仿佛,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懦弱无能的我,却被她当成了神。 心中那个寂寥虚无的黑洞,在被一点一点填满。 没有社交,没有恋人,好像也没什么要紧,因为,我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星星。 我不自觉开始希冀着,能够被她长长久久这么注视下去。 长长久久。 恋人尚且会分手,知己也可能会绝交。 但我们是亲人,自然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不是吗? 甚至当星星迎来初潮时,第一个告诉的人,也是我。 十二岁的她攥着一片被揉皱了的卫生巾,不安而又迷茫地凑到我耳边,怯声说:“小叔,你教我用,好不好?” 少女的呼吸轻柔地拂过我耳畔,声音里带着对我无条件的信任。 关于月经方面的生理知识,我固然可以长篇大论地讲解给星星听,然而对于卫生巾的使用方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发消息求助学姐,笨拙地拿着卫生巾研究了半天,引得星星忍不住发笑,我也跟着无奈地笑。 那天,我倚靠在卫生间门口,屏声听着里面的动静,片刻后,星星开门走出来,一头钻进我怀里,笑容灿烂:“小叔,我终于会用啦!” 我抚摸着她头上的发夹,柔声说:“星星真棒。” 她是那么信任我,信任到,无所顾忌,无所防备。 关系的裂变,总是隐藏在看似平淡的日常中。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扎根血肉,覆水难收。 最终彻底撕破平静外壳的,是三年后的一个夜晚。 星星像往常一样睡在我床上,在被窝里捣鼓了好一会儿,最后苦恼地将脑袋探向我:“小叔,可以帮我解一下内衣扣子吗?我自己怎么都解不开,好不舒服。” 少女清脆单纯的嗓音,在我心口激起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等我反应过来,星星已经掀开被子,露出了仅穿着薄薄一层内衣的身体。 我迅速移开视线,沉下脸:“星星,你已经十五岁了,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对任何男性,包括亲人,你都必须要有所设防,不可以那么……肆无忌惮。” 星星表情怯怯的:“可你是小叔啊。” 我皱眉,语调冷厉:“小叔也是男人。” 可她并没有被吓退。 她攥住我的手,细声说:“我只会对小叔一个人不设防。” 猛然间,有一道隐形的屏障,被猝不及防地戳破,砸穿,揭开。 我呆愣着,体温从被她攥住的指尖开始升高,飞速蔓延至脸颊,僵了许久才恢复镇定。 星星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你生我气了吗?” 我应该继续呵斥她的。 我应该严肃教育她的。 我应该与她保持距离的。 然而,我将视线慢慢转回她身上,哑声道:“没生气。” 接着,我倾身靠过去,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了她的内衣扣子。 如同在释放一个潜伏在我内心深处已久的恶魔。 少女白皙的躯体落在我眼前,灼人,而又醒目。 我们离得很近,她毫无提防,胸前的柔软轻轻划过我的掌心。 “谢谢小叔!”星星快速钻回了被窝。 “把睡裙穿上。”我尽力保持着冷静。 “知道啦。”她笑。 没什么的。 我是长辈,她是孩子,这样没什么的。 我安慰着自己。 可那抹柔软的,仅有几秒的触感,停留在我的掌心,久久挥之不去。 我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惶恐和焦虑,哪怕只是无意间瞥了眼星星嘴角沾上的牛奶,我的心都会瞬间狂跳不止,连正常呼吸也变得艰难。 她才十五岁,她是我的亲侄女,我这是怎么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只是不敢承认。 我厌恶着,唾弃着心底那股可怕的悸动,却又奈何不了它。 最终让我平息下来的,是那双与我十指相扣的,星星的手。 每次接星星放学,她都会紧紧牵着我的手,我试过悄然松开,她便会立刻重新握上来,比之前牵得更加牢靠。 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纵然我内心再怎么罪恶丑陋,她也不会谴责我,离开我。 星星,是让我陷入惶恐的源头,也是唯一能抚慰我的解药。 “宋珸,你侄女也太黏人了吧,去哪儿都要跟着,搞得你一点个人空间都没有,换成我侄女,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朋友这么说。 “她现在还小,长大后自然就不会黏着我了。”我温和地笑。 不。 无论长到多少岁,她都必须黏着我,依附我,离不开我才行。 无论我怎么松开她的手,她都必须重新握上来,牢牢抓住我。 因为我是她的小叔,她最爱最爱的小叔。 就连星玓这个名字,也是我帮她起的,那么相对的,她这个人,也理应属于我。 对星星的占有欲,在日积月累中愈发膨胀,让我心悸,也让我沉迷。 我甚至开始渴望看到星星流泪,因为只要她一哭,就会下意识靠向我寻求安慰,我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攥她入怀,用自己的掌心一一抚过她的头发,脖颈,后背,腰肢。 她正因被大人责骂而伤心难过,我却因可以触碰她而雀跃亢奋,幻想着去亲吻她身上的伤疤和青紫。 所谓的温柔小叔,不过是个卑劣的畜生。 因此,我从不敢喝酒,清醒时尚且抑制不住欲念,如果醉了酒,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对星星做出什么。 每当与星星单独相处,我都会短暂地遗忘一切烦恼,似乎就那么沉沦进去也很美妙,而当我站在父母面前,又会瞬间被罪恶感吞噬。 我常常在想,假如星星不是大哥的孩子,假如自己和星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罪行,把自己肮脏的欲念包装为爱。 我一面放纵沉沦,一面又自我厌恶,神经时刻都在纠结拉扯,为了分散注意力,只能逼自己全身心投入学业和工作,经常忙得连续好几日回不了家。 星星变得不安起来:“小叔,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了?奶奶说你迟早会结婚生子的,不可能永远带着我这个拖累。” 我这一生,曾向父母妥协过很多很多事,唯独在结婚生子上,我坚持没有顺从他们。 因为,我已经有星星了。 我低头注视着她,静了良久,才沉声问出口:“你希望小叔结婚生子吗?” “我希望永远跟小叔在一起。”她搂住我的脖子,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永远跟小叔在一起。 少女依偎在我怀里,并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给我带来了怎样的震动。 我情不自禁箍紧她的腰:“星星,耐心等几年好不好?小叔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然后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把你接过去,从此我们永远在一起。” 星星哽咽着:“没有爷爷奶奶?” 我抚去她眼角的泪:“只有我和你。” 星星终于弯起了嘴角:“好!” 那时,我们明明约好了的。 她明明说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 然而,几年后,当我终于攒够首付,买下人生中第一套房子,拿着钥匙第一时间赶去星星的大学,迫切地想与她分享喜讯时,却看见她站在寝室楼下,笑容甜美地收下了一个男生送的香槟玫瑰。 我从来没有送过她玫瑰。 叔叔,是没有理由送给侄女玫瑰的。 星星告诉我,那个男生叫方谏,是她同班同学,正在热烈追求她。 我强作镇定:“所以,你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我只喜欢小叔一个人。 求你。 求你一定要这么回答。 然而她羞赧一笑:“看他表现再说吧,放心啦小叔,如果我以后真的谈恋爱了,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第一时间通知我。 通知我。 如星辰般灿烂的笑脸,化为撕裂我心口的獠牙。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星星从来都只是把我当成长辈而已。 是我错把少女的依赖当成了爱慕,将自己龌龊的欲望强加在了星星身上。 是啊,她从小就梦想当一个漂亮的新娘,而我的身份,永远,永远也不可能让她成为新娘。 我是那么愚蠢,盲目,可笑,竟然会以为自己有资格拥有她。 显然,我的星星已经长大了,有了倾慕她的男孩,也有了自己的主见,总有一天,她会彻底脱离我的羽翼,飞向属于她自己的天空。 这样很好。 本来就该这样。 是该清醒过来了。 去做回一个正常人,一个不会觊觎自己侄女的正常人。 那之后,我开始拒绝她的牵手和拥抱,每当她讨好般地黏上来,我都会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推开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建立和磨合,然而摧毁一段感情,却只需要几次刻意的疏远。 起初,星星会不解,困惑,委屈,后来,她开始习惯我的疏远。 仿佛我们生来就是那么不熟,仿佛我们曾经相拥在一起度过的岁月全都不存在。 因此,当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我家门口时,我淡漠道:“骗小孩的话怎么能当真?” 没当真的人是你啊,星星。 她眼眶迅速红了,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狼狈地攥紧一旁的行李箱拉杆。 我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 只要她像小时候一样,环住我的腰,冲我撒撒娇,我会立刻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进屋子里。 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 墙纸,地板,柜子,床单,漱口杯,每一样我都挑了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即使她不爱我,也一定会爱上我们这个家。 可星星没有撒娇,没有哀求,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她回头。 她没有回头。 后来,便是星星和方谏恋爱的消息。 那个从小就喜欢赖在我怀里的女孩,踮起脚尖,吻向了别的男人。 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我。 我回到家,将房子从里到外收拾得整整齐齐,把每一件物品都做好分类和规划,仔仔细细地抹去角落的每一处灰尘。 收拾完,我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干净到像是异类的家里,从白天站到天黑,然后,把刚才花了大量时间整理好的东西,又一一打散,弄乱。 在那一片狼藉中,我听见了自己心脏结冰的声音。 小女孩第一次谈恋爱,肯定没几天就会分手的。我这么安慰自己。 第一年,星星把男友的照片贴满各大社交平台,向全世界秀恩爱。 第二年,她和方谏正式见了双方家长,而所谓的家长,也包括我。 第三年,方谏早早告知我父母,他准备在七夕那天正式向星星求婚。 我父母对这个准孙女婿很满意,比对孙女本人还要热情,不出意外的话,星星和方谏很快就会举行婚礼,成为夫妻,成为一家人。 原本,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本,我已经说服自己,曾经过往,只不过是一场错误的悸动而已。 然而星星站在路灯下,目光灼灼地望向我,笑着说:“宋珸,我爱你。” ——宋珸,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憧憬星星对我说出这句话,然而当她真正说出口时,我的第一反应,却是推开她。 我无法相信她说的话。 她会不会只是在搞恶作剧? 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会不会只是失恋后的胡言乱语? 她知道跟我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吗? 如果我不管不顾地接受了她,世人知道了该怎么办?我爸妈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清醒了,玩腻了,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我该怎么办? 星星仿佛重获了一次生命,抛下所有怯懦,充满热情和勇气,似要把全世界的规则都踩在脚下,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勇气早已消失殆尽的我。 大哥去世后,父母总是一遍遍提醒我,我是他们仅剩的指望,我是整个宋家的希望,如果我真的亵渎了大哥的女儿,父母不会原谅我,天上的哥嫂也不会原谅我。 我已不再年轻,曾经不惧一切的浓烈爱意,如今被无尽的顾虑包裹,心爱的女孩终于投入我的怀抱,而我却连伸手抱紧她的胆量都没有。 我们之间,好像总是在错开。 人在濒死之际,会不自觉回忆起人生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属于我的那段时光,大概就是星星住在我家的那一个星期。 她终于用上了我为她挑选的毛巾和漱口杯,她撒娇又耍赖地躺在我床上不肯走,她倾身靠过来,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的星星,是如此单纯。 她担心这个吻会引来我的责怪,然而我只想压到她身上,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咬破她的舌尖和嘴唇,亲自教给我的小小侄女,这才叫接吻。 星星,你真的不懂吗?一个浅浅的轻吻,是无法满足男人的。 那几个晚上,心跳声让我无法入眠,只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怀里沉睡的星星,她的嘴唇,耳垂,头发丝,敞开的领口,卷至腿根的裙边,每一处都令我呼吸困难,身体仿若被灼烧般剧痛,甚至有一次,我的大脑竟被欲念占据,克制不住地伸手探入她的裙底,指腹缓缓往上游移,在触到腿心之前又猛地收回手,垂下眸,轻轻整理好她的衣裙。 星星说,她爱我。 那么,如果我真的打算做点什么,她一定是愿意的,对吗? 可那天早上,当她不小心触碰到我的欲望,第一反应却是僵在了原地。 她在怕我。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怕我。 假如我们真的确定了关系,或许她就会发现,自己对我的爱,从来都不是男女之情。 星星需要的,是一个温柔爱护她的小叔,亲人,长辈,而不是一个对她产生性欲的男人。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误导了她,诱骗了她,让懵懂无知的少女误以为自己爱上了我。 小孩子懂什么呢? 只因我是所有长辈中对她最好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对我产生了依恋。 但那绝不是爱情。 而我这个龌龊的长辈,却是真真切切地在迷恋自己的侄女。 这个认知让我陷入绝望。 随之而来的,是我父母的意外离世。 就在不久前,母亲还在电话里劝我少跟星星来往,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向她发了脾气:“妈,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对星星那么刻薄无情,她也是我们宋家人!你和爸作为爷爷奶奶已经够不称职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由我代替你们去照顾星星的,如今却又怪我跟她走得太近,你们是想让星星身边一个真心爱她的人都不剩吗?不要再费心思阻止我和星星接触了,我不可能离开她的。” 那天,母亲沉默了很久,然后挂掉了电话。 现在,他们死了。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发的脾气向母亲道歉。 因食用变质木耳中毒,我无法接受这个死亡理由。 母亲做了一辈子冷菜,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强烈的中毒反应,夫妇俩为什么不及时就医? 一切都太过突然,太过蹊跷,就像是被暗中操纵了似的。 那么,是谁操纵的? 谁会那么居心叵测地迫害两个老人? 反正不会是星星。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柔软的,孱弱的,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她会在挨完我父母的打后,反过来抱住自责内疚的我,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我心中的星星,永远纯净,阳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暗面。 可是,真的,没有吗? 在本该最纯真的年纪,她却试图用烟头自残。 哥嫂和她的合照,被她果断撕碎扔进垃圾桶。 她望向我父母的眼神,分明带着浓烈的恨意。 是啊,长期被家人漠视虐待的她,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回想母亲先前的那通电话,当她提起星星的名字时,话语里分明充满了哀痛,恐惧和欲言又止。 难道,真的跟星星有关? 她曾告诉我,她用非常狠毒的方式报复了欺负她的仇人,她口中的仇人,会不会,是我父母? 她对我的那一系列告白,暧昧,亲近,有没有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报复我父母而已? 以我为筹码,去诛我父母的心,要他们的命。 大哥当年的自杀已经击溃过一次我父母,他们的精神状态根本承受不了更多的打击。 而我在电话里发的那通脾气,便是将他们彻底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 不可能。 我不敢再想下去。 惶恐,猜疑,焦虑,席卷了我的心。 我如同一个幼稚小儿,急切地寻求学姐帮助,让她假扮我的女友,陪我操办葬礼,试图借此与星星保持距离。 只要离她远一点,我一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只要离她远一点,我一定就不会再瞎怀疑了。 然而,当星星微笑着说她给学姐下了毒时,我心中的那根弦,终究是彻底崩坏了。 她用那么轻飘飘的语气说着令我毛骨悚然的话,像个天生的恶魔。 十五岁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有能力对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可以爱护她,治愈她,救赎她。结果,却是我亲手加速了她的毁灭。 我颤抖着扇向那个自己护了二十年的女孩,掌心下的柔软,化作尖利的锯齿,割破了我的肌肤,我的心。 虽然学姐最后没事,可我还是决定找星星问清楚。 我要她亲口告诉我,我父母的死,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侄女犯了错,做长辈的,理应要纠正她,无论那个错有多可怖。 来到公寓,星星不在家。她当年留过一把公寓的备用钥匙给我,但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开始变僵,所以我一次都没用过这把钥匙,只当是替她收着。今天,我第一次用它打开了星星家的门。 我在屋子里仔细地搜索,我不确定自己要找什么,可我知道我必须找点什么,最终,我从她的电脑收藏夹里翻到了几个监控视频。 视频的主人公,是我。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一瞬间,心中那些怀疑,猜忌,都有了证据。 我呆坐在电脑前,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忽然注意到,卧室墙上似乎有几处不合常理的缝隙。 如果我没有推开那道暗门,我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我和星星,会成为仇人,还是爱人? 没有如果。 我推开那道暗门,看见了一个正被锁链牢牢束缚住的陌生男人。 他年纪不大,瘦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伤痕,整个人泛着病态的苍白,一看就是被囚禁了很长时间,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我条件反射地冲过去解开他身上的链条,男人抬眸打量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人的一生要做无数选择,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是我们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我选择了释放出怪物,那么相对的,被怪物吞噬,便是我该有的终曲。 此刻,我浑身绑满锁链,跪在地板上,即将迎来死亡。 一切感官都在消失,身体上的疼痛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个叫时遇的男人点燃一根烟,倚靠在墙上,跟我讲了许多关于星星的秘密。 他口中的宋星玓,是一株邪恶的、沾满鲜血的、带有毒刺的食人花。 这个我看着她长大、最心爱的女孩,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换作平时,我定会严肃地板起脸,质问她,训斥她,批评她。 然而,我的生命已经走向终点,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便只剩下我的星星独自一人了。 我只想伸出手,最后一次摸摸她的头,柔声对她说:星星,不是你的错。 可惜,我被砍断的手掌散落在地板上,再也无法触碰她了。 时遇告诉我,他的邻居小姐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亲耳听到她小叔的告白。 “所以,宋先生,在您临死之前,愿意实现侄女的小小心愿吗?” 他的语气非常礼貌。 “请不要伤害星星。”我恳求。 “放心,我跟你一样深爱邻居小姐,怎么舍得伤害她呢?只杀你一个就够了。” 他脚底踩着我的断指,脸上是温和无辜的微笑。 “好。”我说。 于是,时遇拿起我的手机,拨通星星的电话,按下了免提,递到我面前。 我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温柔和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控制情绪和音调。 这段时间我总是对她那么严肃,冷厉,绝情,在这最后一刻,我想留给她一个温柔的小叔。 时遇站在一旁听着我们的通话,脸上的表情从狡黠,嘲弄,最后变成冰冷。 这个男人即将斩断我最后一口呼吸,可此刻,我竟然有点想感谢他的仁慈。 感谢他,给了我告白的勇气。 抛下生与死,抛下世俗与罪恶,坦诚地,毫无保留地,说出那句:星星,我爱你。 爱你灿烂的笑容,爱你落下的泪,以及,爱你危险的阴暗面。 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对我是何种感情,无论你是天使还是恶魔,我永远,永远会无条件爱你。 至死,不渝。 大门被缓缓推开,我心爱的女孩一步步走进来,怔愣着,与我四目相对。 我想,我应该冲她笑一笑。 * “所以,你接受小叔了,对不对?” “才没有,让我先考虑考虑再说。” 那时,我为什么没有直接答应他呢? 为什么,我最后留给他的,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未来的无数个日夜,我都将这么质问自己。 混杂着小叔血液的泪,从我眼角滴落到地板上。 我抄起桌上的匕首,发疯般地扑到时遇身上,用力刺向他。 杀了他。 我早该杀了他。 时遇握住我刺过去的刀刃,掌心霎时鲜血淋漓,无辜道:“啊,受伤了,你又要帮我上药了呢。” 我抽出匕首,对着他的心脏再次捅下去。 时遇轻而易举地躲过去,反手夺走了刀,嗤笑:“干嘛这么生气?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宋珸的告白吗?瞧,我实现了你的心愿,他刚才那番真情流露,可真是感人肺腑。” 失去了武器,我便用手掐向他的脖子,时遇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迅速钳制,后脑勺重重撞击到地面。 他整个人压到我身上,低叹:“邻居小姐,如果不是我自愿配合的话,你认为,就凭你,也能动得了我?” 我的身体,四肢,完全动不了。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和时遇的力量悬殊有多巨大。 我之所以能够顺利囚禁时遇,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他在故意配合我罢了。 当他不打算配合了,便是我的死期。 时遇在我耳边讥笑:“你小叔真的好善良啊,发现我身上的伤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救治我,搞得我差点就被他感动了。” 我没有一丝力气挣扎,想到宋珸也是被这么钳制起来的,眼泪再度流出来。 小叔该有多疼呢? 在承受了剧烈疼痛的情况下,跟我通话时,宋珸却还保持着一贯的温柔。 为什么? 我何德何能,让他如此爱我? “怎么哭了?”时遇靠过来,呼吸缠绕在我的唇畔,似要落下一个安慰的吻。 我主动吻了上去,时遇身形一僵,眼底满是讶异。下一秒,我张开牙齿,使上全部的力气,死死咬住了他的唇,鲜血的味道霎时在我齿间蔓延开来,我与他气息交叠,唇齿相依,却不带一丝情欲。时遇反应极快地揪住我的头发,阴沉着脸甩开我。 趁时遇的注意力还放在嘴唇上,我立刻爬起来重新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如同一只疯掉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撕咬他的脸,牙齿飞速刺破皮肤,渗入血肉,当时遇终于挣脱开时,他半张脸上的皮肉已经落入我口中。 我吐掉嘴里的肉块,露出血红的牙齿:“去死吧。” 没了刀,还有牙齿。 总之,我一定要杀了他。 时遇那张本就充满戾气的脸,此时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他遗憾地叹息:“你对我总是如此狠心。” 我面无表情:“你把我从天台推下去的时候,也挺狠心的。” 脑浆飞溅的滋味,我可是记忆犹新。 时遇声音喑哑:“可你后来也杀了我一次,又囚禁了我这么久,我们难道不该扯平了吗?” 是啊。 我原本是可以和他扯平的。 我原本已经打算放了他了。 我原本,已经不想恨他了。 我凄然地笑:“就算杀你一千一万次,也抵消不了一丝一毫我对你的恨。” 时遇又一次将手伸向我:“那就像之前一样,把我绑起来,继续囚禁我,折磨我。” 他表情格外平静,让我辨不出虚实。 我捡起地上的锁链,缓缓走向他。 绑住他之后,我会立刻杀了他。 只要能绑住他。 然而我刚触碰到时遇的手腕,便被他猛地攥入怀中,他用瘦长的胳膊牢牢箍住我,原本在我手里的锁链,反被他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邻居小姐,你好伤我的心啊。”时遇语气落寞,“你的眼神,表情,甚至呼吸,无不在暴露对我的杀意,连稍微掩藏一下都不肯吗?” 脖子上的锁链越收越紧。 我奋力挣扎:“谁让你杀了宋珸!?时遇,我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时遇似乎有些困惑:“我杀掉方谏的时候,你明明没这么生气的。” “宋珸不一样,他不一样。”我的呼吸渐渐微弱,“我爱他。我爱宋珸。” “可他已经死了。”时遇低头亲吻我脖子上的锁链,“不如,试试爱一下我?” “好啊,杀了你之后,我会试着去爱你。”我咬牙。 “你保证?”时遇附在我耳边,如情人般温柔低语。 “我保证。”我说。 这种时候还敢信我的人,一定是傻子。 而时遇这个傻子,竟然真的缓缓松开我,任由我抄起斧头砍向他。 第一斧,砍断他半条腿。 第二斧,直冲他的心脏。 第三斧,削下他半块脑袋。 原来人在只剩下半块脑袋时,还能喘气和挣扎。 “爱你?”我凑到时遇耳边,一字一顿,“爱你妈去吧。” 可他却在冲我笑。 无比丑陋的笑容。 猛然间,我吐出一口血。 我低下头,掀起胸前被血浸透的衣服,发现自己肚子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口子,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渗着血,因为刚才动作太大,甚至有一块肠子都被震得脱落了出来。 此情此景,血腥又滑稽。 刚才他亲吻我脖子上的锁链时,悄无声息地,顺手捅破了我的肚皮。 而我沉浸在憎恨和杀意中,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 就连此时此刻,我也一点都不觉得痛。 在亲眼目睹宋珸的死亡后,便没有任何事能让我痛了。 我冷静地将肠子塞回肚子里,本想砍断时遇的脖子,却再也举不起斧头,两腿一软,直直栽倒在时遇身上。 时遇竟然还没咽气,注视着不远处洒落在地的糯米丸子,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那是买给我的,对吗?” 内脏被剧烈撕扯着,我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我真傻。”我说。 “什么?”时遇愣了愣。 “我竟然,会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腥味在口腔蔓延,我自嘲地笑起来。 时遇瞳孔猛地放大,明明自己只剩了半个脑袋,却手忙脚乱地捂住我的肚子,似乎想帮我止住汹涌流出的血,一副后悔捅了我的样子。 “是真心的。” 每吐出一个字都在剥夺他的呼吸,可他依然着急而又执拗地强调着:“真的,是真心的。” 真他妈恶心。 我一脚踹开时遇,然后挪动着身体,一点一点爬向宋珸。 捡起断指,捡起断掌,捡起胳膊,捡起眼球,一一抱在怀里。 血流尽了也好,肠子掉出来也罢,什么都阻止不了我爬向宋珸。 我终于想起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时,同桌总爱打趣我:“你小叔长得那么帅,怎么一直不交女朋友啊?” 我不以为然:“人又不是生来非要谈恋爱的。” 同桌追问:“他该不会还是处男吧?都二十五岁高龄了诶。” 我瞪过去:“别胡说。” 同桌玩笑道:“要不然你回家找机会让他帮忙解一下你的内衣扣子吧,如果他当场脸红了,那肯定是处男!” …… 就,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一个玩笑。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两颗眼球放回宋珸的眼眶,柔声细语:“小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没关系,我还有重生的机会,到了下一世,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伤,难过,生气,一定会和你幸福快乐地在一起。放心,我绝对不会认输的,要耐心等我,好吗?” 眼球落在森然的白骨上,安静注视着我。 身后的时遇早已没了气息,我的呼吸也即将停止。 我捧住宋珸被削成白骨的脸,微笑着,吻向爱人的唇。 * 周遭一切都在飞舞消散。 手中的白骨,变成了捧花。 映入我眼帘的,不再是熟悉的ktv包厢。 脚下是大红地毯,头顶是绚烂的灯光。 台下每个亲朋好友都在用祝福的眼神望着我。 这是我和方谏的婚礼。 前两次都重生在了求婚那天,这次为什么变了日子? 罢了,活着就好。 我立刻用目光搜寻台下的宋珸,刚想提起婚纱裙摆奔过去,却猛然发现他身旁正坐着叶琼芳,以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为什么叶琼芳会出席我的婚礼?而且还坐在家属桌? 那个小女孩的眉眼,有点像宋珸,又有点像叶琼芳。 他们举止亲密,其乐融融,就好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在这七夕佳节之际,”司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们诚挚地祝福,美丽的新娘宋星玓小姐,和英俊的新郎时遇先生,百年好合,至死不渝!” 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穿着白色燕尾服的新郎,正冲我缓缓勾起唇。 笑得,摄人心魂。 第10章 新郎 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跟现实世界并无两样。 有蓝天,有太阳,有空气。 依然需要早起上班,喝水吃饭。 只是,在漫长无边的未来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一枚闪耀着斑斓星光的钻戒,被时遇套入我的无名指。 司仪举着话筒,声情并茂地念起了台词—— “二十年前,男孩与女孩因命运而相遇,从此,他们相伴长大,形影不离,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吃醋,第一次接吻,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有对方的陪伴和参与。今天,女孩成为了新娘,男孩成为了新郎,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台下响起刺耳的掌声。 大屏幕上在循环播放我与时遇从小到大的影像。 我怯生生地躲在时遇身后,眼角挂着泪,牢牢牵住他的手。 我坐在秋千上灿烂笑着,身后是一下又一下推着我的时遇。 我头上戴着生日皇冠,恶作剧地抹了一块奶油到时遇脸上。 我在烟花绽放之时,踮起脚尖,羞赧而又坚定地吻向时遇。 …… 无数记忆涌入我脑海。 二十年,七千多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帧画面都铺天盖地压过来。 我试图驱逐那些陌生的记忆,可它们势不可挡地入侵进来,迅速占据我大脑每一个神经元。 前尘,今世,统统被扔进了同一个染缸,混杂,交融,撞击。 这一世,我父母自杀后,有一对夫妇主动上门提出收养我,宋亮和李婉娴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与第一世一样,十五岁的宋珸也曾抗争过,可他后来发现领养我的那对夫妇真诚又善良,待我极好,比宋亮他们更用心尽责,为我提供了温馨优渥的家庭环境。于是他放下心来,渐渐接受了侄女被领养的事实。 那对夫妇,是时遇的父母。 这便是,所谓的,因命运而相遇。 记忆汹涌袭来,帮我抢回布娃娃的人,帮我夹走碗里胡萝卜的人,把我名字里的弟改成玓的人,手把手教我画画的人,送我人生中第一条白纱裙的人,在寝室楼下送我香槟玫瑰的人,在我难过时温柔抱住我的人,我从小依赖亲近爱慕的人,全部,变成了时遇。 “哥哥,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哥哥,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 “哥哥,我喜欢你。” 每个字,都是我自己亲口说出的话。 一口血从我嘴里喷出来,溅在了雪白的婚纱上。 时遇一脸担忧地揽住我,仿佛有多么关心我这个新娘似的。 然而当他凑到我耳边,声音里却满是狡黠的笑意:“欢迎回来,邻居小姐。” 可真会装啊,这个男人。 上一世,时遇模棱两可的说法,让我误以为他跟我一样,也重生回了半年前。 殊不知,他回到的,其实是二十年前。 第一世摔下天台后,我们确实一起重生了,只不过,他的时间,比我早了二十年。 怪不得看似落魄的他却有一张数额不小的卡,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重生回五岁,想要赚钱,轻而易举。 怪不得他连自己杀了多少人都记不清,因为他经历了好几个二十年,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一世杀过的人。 这一世,时遇利用时间差,提前接近我,养成我,洗脑我,打乱我的生活,还故意把婚期定在了我重生回来的七夕这天,微笑着欣赏我的错愕和绝望。 我的回溯时间点并没有变,变了的,是我的人生。 后背鸡皮疙瘩骤起,我猛地甩开时遇,踉跄了几步,被一旁的时遇父母扶住,他们正满脸担心地望着我。 原本被时遇亲手杀死的他们,不但活了过来,还成了我名义上的养父母。 他们对自己的儿子言听计从,时遇让他们收养我,他们就把我接回家,从小对我关怀备至,时遇说我们在谈恋爱,他们就配合地跟我解除了收养关系,尽心尽力支持和筹备我们的婚事。盲目,无脑。 “怎么了?” 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宛如天籁。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宋珸。 高挑笔挺的身姿,斯文的金边眼镜,深邃的,英俊的,略带一丝严肃的五官。 仿佛,他还是那个深爱我的小叔。 然而,叶琼芳站在他身旁,担忧道:“老公,快去检查一下。” 宋珸温柔地望向她:“好。” 高一那年,宋珸认识了坐在教室窗台的琼芳学姐,两人从一瓶西瓜汽水开始结缘,互相鼓励,互相治愈,互相暗恋,大学期间正式在一起,开始了一段浪漫而又热烈的初恋。两个同样正直优秀的人,爱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十年前,宋珸向叶琼芳求婚,婚后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宋欢叶。 “新娘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 宋珸走到我面前,语气不再亲昵,像在对待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病人。 时遇父母收养我后,起初还经常带我回宋家聚一聚,后来发现宋亮和李婉娴根本不关心我,便逐渐减少了跟宋家来往。我自然而然地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跟宋珸渐行渐远,只会偶尔在逢年过节时互发一下祝福短信。 这一世,我和宋珸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血缘而已。 没了那些相依相偎的岁月,宋珸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再也没有一丝疼惜与怜爱。 我在天旋地转间直直往后栽去,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接住。 时遇将我打横抱起,对宋珸礼貌道:“小叔,别忘了,我也是学医的。有我在,大家不用担心,我先带新娘去房间休息会儿。” 穿着白色燕尾服的他,不再阴郁森然,不再狠戾诡异,没有干瘦病态的身子,没有凌乱不堪的长发,有着得体的谈吐,匀称的肌肉,举手投足都带着气质与风度。 就像第一世将我推下天台的那个他。 只不过这一次,他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送到了酒店床上。 这是专门为婚礼新人布置的房间,四处都大红装饰,床头柜上还摆着精致的烛台。 纯白的婚纱在红床单上缓缓散落开来。 静谧的房间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轻而易举便能改写别人过去的感觉,很爽吧?” 时遇站在床边,垂眸注视我:“不,我很痛苦。” 我冷笑:“滚。” 时遇轻叹:“重生回五岁,一切归为起点,生与死皆不能由自己掌控,所有的孤独、折磨和煎熬都要重新经历一遍,那种感觉,怎么能不痛苦呢?” “一开始,我还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人取乐,可是游戏玩久了,总有一天会腻。当杀戮都无法让我兴奋起来时,我的人生,便只剩下摆脱不了的虚无和疲惫,无趣极了。循环重复着相似的每一天,没有尽头,没有意义。直到有一天,你敲开门,一刀捅入我的脖子。” “就像是,枯燥干涸的土地上,突然盛开出了一朵花。原本漫长而又无望的人生,因为你的存在,被赋予了美妙绝伦的色彩。你是我的同伴,我的同类,你让我不再迷茫,不再孤独,所以,我必须牢牢抓住你。” “于是,第二次重生后,我开始暗中观察你,想研究出你是重生回了哪个时间段。因此,你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我全部一清二楚。无论你生气,开心,还是沮丧时,我都隐藏在不远处,默默陪伴着你。” “偶尔,你的目光会无意间从我身上掠过,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已足够令我心跳如雷。可对你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每一次擦肩而过,你都从未记住过我。我知道,如果贸然参与你的生活,可能会引发后续一系列变动,让你产生混乱。所以那些年我有意隐匿自己的行踪,一直耐心等到你重生回来后,才真正与你相见。” 原来上一世他那么早就开始跟踪我了。 不仅是在公寓那三年而已。 而是跟踪、偷窥、研究了我二十年。 怪不得他会那么了解我,在这个男人面前,我从始至终,毫无隐私可言。 “那你这一世为什么不继续做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让你父母收养我?为什么要把我推入地狱?”我连番质问。 时遇神色黯然:“邻居小姐,我带你离开了糟糕的原生家庭,我竭尽全力为你创造出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我和我父母给予你无穷无尽的爱,我从小带着你提高成绩、提升阅历、考上名校,我帮助你学画画、开画展、出画集,我利用重生能力赚取享不尽的物质钱财给你花,我保护你不受任何人欺负,我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新娘,这些,叫把你推入地狱?” 我伸手攥住时遇的衣领,将他缓缓拉近自己,一字一顿:“谁他妈,要做你的新娘?” “可你答应过会爱我的。”时遇语气满怀委屈,“这一世,你也的确爱上了我。” “爱上你?”我嗤笑,“少自欺欺人了,姓时的,你以为我爱上的是你本人吗?这二十年间,你身上那些令我心动的地方,每一处都是刻意模仿宋珸的,他做过什么,你就也去做什么,你只是在竭力扮演一个名为时遇的宋珸罢了。无论你怎么篡改世界线,我真正爱上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宋珸。你甚至连方谏都不如,只能用剽窃的手段去蛊惑那个重生前的我,真是可怜,肮脏,又下贱!” 上一世,跟踪偷窥我二十年。 这一世,诱骗洗脑我二十年。 我竟然差点对这样的人心软。 我真蠢。 真蠢。 时遇眼底的柔情逐渐消失,微微扯起嘴角:“可是那个你心心念念的宋珸,在这一世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之所以留着宋珸没杀,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没有你的掺和,他会成为一个心智健康的正常人,娶妻生子,前途光明。你从来都不是他心中的唯一,那个阻碍宋珸开启幸福人生的毒瘤,其实是你哦。叔侄相爱本就罔顾人伦,现在这样,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罔顾人伦?”我讥讽,“一个手上沾满血的变态杀人犯,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罔顾人伦?” “我这一世可没有杀过半个人。”时遇的表情单纯又无辜,“这是我特意为你创造的美好世界,没有黑暗,没有杀戮,没有乱伦,我父母爱你,我也爱你,再也没人会忽视你,冷落你,你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敲门声忽然响起。 房间外传来宋珸的声音:“星玓身体好些了吗?” 时遇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我迅速抄起床头的烛台,将十厘米长的尖端猛地插入他颈部。 霎时鲜血四溅。 “你不死,我怎么幸福?”我平静地拔出烛台。 时遇将目光慢慢落回我脸上,似乎没有一丝意外,只轻轻叹了口气,充满无奈与惆怅。接着,他凑过来用冰凉的唇轻轻碰了下我的额头,身子一软,无力地倒向我。 我厌恶地推开他,起身下床,开门。 宋珸看着我胸前已经变成血红色的婚纱,表情凝固住:“星玓,发生了什么?” 我伸手轻抚他的脸,用饱含爱意的眼神注视他:“小叔,你是爱我的,对吧?” 宋珸退后,避开我的触碰,望向我手里还在滴血的烛台,脸色惨白:“你杀了时遇?” 我柔柔笑着:“干嘛转移话题呢?回答我啊,你爱我,对吧?” “老公,新郎新娘能回宴席了吗?宾客都等着呢。”走廊上传来叶琼芳的声音。 “老婆,别过来,这里危险!”宋珸几乎是立刻就转身奔向了叶琼芳,严防死守地挡在妻子面前,帅气又英勇。 他爱的人,是她。 他甚至都不再叫我星星了。 此刻,我注视着宋珸的背影,就像刚才的时遇一样,没有发疯,没有崩溃,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充满无奈与惆怅。 叹完这口气后,我攥紧烛台,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脖子。 就算不再爱我,在目睹我如此惨烈的死状后,总会过来关心一下我的吧? 转过头来,小叔。 来怜惜我,来心疼我。 用担忧不舍的眼神凝望我。 用温暖的掌心抚摸我,拥抱我。 染血的新娘栽倒在地,被看热闹的人群团团围住。 宋珸背对着我,专注地安抚受惊的爱人。 直到鲜血流尽的那一秒,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 “在这七夕佳节之际,让我们诚挚地祝福,美丽的新娘宋星玓小姐,和英俊的新郎时遇先生,百年好合,至死不渝!” 这是我第十三次听见这句话。 尖利的叉子,切蛋糕的刀,打碎的高脚杯。 婚礼上所有能用来捅向时遇的东西,都被我搜刮了个遍。 每次一重生回来,我半句废话也懒得说,只干一件事,杀时遇。 杀完之后,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以同样的方式解决掉自己。 在这个被时遇操纵歪曲的世界多待一秒,都令我万分作呕,恶心至极。 时遇始终没有反抗,静静注视着我,任由我面无表情地将他一次次送回五岁那年。 我们在无声对峙。 他在等我顺从他,我在等他放过我。 可我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放过我的。 哪怕我跪下来痛哭流涕地哀求他,他也只会皱皱眉,嘲笑我的低贱。 所以,我绝不会再向他下跪。 时遇比我领先了二十年的时间,就算重生一千一万次,我也无法脱离他的掌控。拥有那么多年的阅历累积,只要他想,可以随意摧毁玩弄任何人的人生,让一个人富贵无忧还是跌入深渊,皆在他一念之间。如魔,如神,如造物主。 阎王,似乎更偏袒时遇。 真不公平啊。 想要摆脱现在这个局面,唯有死亡。既然那个深爱我的宋珸已经消逝,我也没什么理由继续活在世上。然而作为陷入循环的重生者,想死谈何容易? 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时遇,让他渐渐失去耐心,没兴致再跟我耗下去。以时遇的恶劣性格,就算有一天玩腻了,也不可能好心放我自由,只会去杀死重生前的我。 没了装载灵魂的躯壳,我自然也就无法再重生,便可以成功死透了。 可是这都已经十三次了,时遇还是压根没有动怒的迹象,脾气好得令人毛骨悚然。 好啊,那就继续一起死。 在众宾客的见证下,一次次割断脖颈,刺穿心脏,掏出肠子。 不断死于七夕,又回到七夕。 染红婚纱,染红燕尾服。 看谁熬过谁。 我随手拿起一把餐刀,动作熟练地往时遇眼珠子上捅,这一次,他攥住了我的手腕。 “邻居小姐,”他低眸凝视我,声音里带着无尽倦意,“我好累。” “装什么呢?”我满心嫌恶。 托重生的福,时遇的资产一世比一世庞大,一边当着逍遥公子哥,一边诱骗单纯小女孩,一次次让他父母收养我,与我一起长大,恋爱,结婚。 他还有脸嫌累? 时遇声音沙哑:“于你而言,死亡与重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可我却要经历一个又一个二十年,日复一日地等着你回来的这一天。每一次与你相见,都是我熬了七千多天换来的。如果灵魂能够计算年龄,我早已是个百岁老人了,每天一睁眼,连呼吸都感到万分疲惫。邻居小姐,我不想再经历无休无止的等待了,我们休战吧,好不好?” 他攥我入怀,一副精疲力竭的虚弱模样,将脑袋靠在我肩上。 在众人面前耳鬓厮磨的新郎新娘,仿佛有多么甜蜜恩爱似的。 “想休战可以,把宋珸还给我,别再让我回到这个恶心的婚礼上。”我说。 “傻瓜,”时遇笑了,“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谈什么还给你呢?瞧,你的叔叔,婶婶,妹妹,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啊,你忍心把他们拆散吗?忍心把宋珸变回以前那个饱受伦理折磨的可怜男人吗?乖,放下他吧。神明不该去在乎一只抬脚便能碾碎的虫子。调动一下脑中的记忆,你会发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次重生后,自己这颗心,比起宋珸,早已偏向了我。亲爱的,星星妹妹。” 我抄起餐刀就插进了他的眼窝。 刀柄整根没入。 就不该跟他废话的。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我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宋珸。 他一脸惊愕,又一次护住身旁的叶琼芳和女儿。 唉,已为人夫的小叔,还是那么英俊,又迷人。 我冲他抛了个媚眼,然后,干净利落地割了喉。 * 耳边的尖叫声渐渐消散。 睁开眼,头顶是昏暗的天花板。 我所处的位置不再是婚礼现场,而是一间狭窄闭塞的暗室。 下意识动了动胳膊,我发现自己手腕处正绑着熟悉的锁链。 胳膊,脚踝,大腿,腰上,每一处都被链条牢牢捆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新的记忆再度灌入。 这一世,时遇没有再让他父母收养我,而是默默等到十五岁,然后在放学路上掳走我,从此囚禁了我近十年。 眼前这间四面无窗的暗室,正是我生活了快十年的地方。 从被关进来到现在,我一分一秒也没能逃出去过。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耳边响起熟悉的低语:“欢迎回来,邻居小姐。” 我扯起嘴角:“你终于失去耐心了。” 时遇温柔地理了理我的头发:“谁让你总是不听话?” 手脚皆被锁链束缚住,我再也杀不了他。 记忆在脑海中猛烈翻滚,提醒着我,自己这些年是如何被时遇囚禁折磨的。 一开始,我还抱有希望,不断挣扎,反抗,哭泣,哀求,以为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救我,直到一年又一年过去,每天一睁眼,头顶永远都是昏暗的天花板,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无论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于是,我渐渐变成了一个活尸。 没有情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不再抵抗,不再哭求,任由男人摆布。 时遇总是紧紧抱着我,把脑袋枕在我胸前,一遍遍低喃—— “我好想你,邻居小姐。” “可不可以快点回来呢?” “到时候你一定会恨透了我吧?” 重生前的我并不知道他口中那个邻居小姐是谁,只当他在发疯。 现在,我回来了。 当我以为嫁给时遇的世界已经是无间地狱时,这个世界告诉我,远远不止。 真正的地狱,远比我想象中更加绝望恐怖。 “放了我。”我维持着镇定。 时遇低笑着,靠过来将唇贴上我的脖颈,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放了你的话,你还会允许我这么碰你吗?” 他又接着吻上我的耳垂,沙哑的声音里染上欲望。 我冷冷瞥他:“时遇,别给脸不要脸,你当初被我阉掉时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呢。” 时遇不气不恼,痴迷地端详着我:“邻居小姐冷着脸训我的样子,最迷人了。” 好想杀了他。 哪怕已经杀过他无数次,只要一看见他这张脸,杀意便会立刻在胸口沸腾。 仿佛永远都杀不腻似的。 “想让我放了你也行,”时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条件是,跟我做个爱。” 嗯,这个贱人的确很欠杀。 “必须要是你主动和自愿的哦,我可舍不得强迫你。”时遇一副纯良模样。 “滚。”我说。 时遇的确没有强迫我。 哪怕是之前我嫁给他的那十几世里,他也从没有跟重生前的我发生过关系。 他在等。 等我重生回来,等我恢复记忆。 等那个憎恨他、厌恶他的邻居小姐。 之后的日子,他每天悉心照料着我,像在养着一个布娃娃,把我浑身上下乃至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除了准备食物时会短暂离开我的视线,其余时间,时遇几乎每一秒都要黏在我身上,不见人,不碰手机,不看电视,只待在这间狭小的暗室,把我整个人攥进怀里,不厌其烦地亲吻我的头发,颈间,手腕,脚踝,用他的唇瓣轻轻柔柔地蹭遍我裸露在外的肌肤。 我自然拼尽全力地挣扎,不但毫无作用,反而勾得他眼神更加炽热,故意将我紧紧压到身下,让我隔着衣物清晰感受到他某处的变化。 “邻居小姐,要了我吧。”他声音泛着哑,在我耳边吐气。 “要你妈。”我说。 我拒绝进食喝水,宁愿饿死也不愿受辱,时遇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含了口蜂蜜水,然后捏住我的下巴,贴上我的唇,一滴不剩地渡进我嘴里。甜腻溢满口腔,直到我全部咽下去,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 “以后我每天都这么喂你,好不好?”他满足道。 “滚。”我咬牙。 时遇几乎就没有安分的时候,经常低下头,用牙齿一颗一颗咬开我的衣服扣子,在我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牙印,咬完之后,又安抚似的伸出舌头舔上那些印痕,一遍又一遍。 虽然他没有接着往下做,但我还是被恶心得连连爆粗,骂得越狠,时遇笑得越明媚。 于是我改用阴阳怪气战术:“时遇,你好可怜啊,我大概算了算,从第一世到现在,你活了得有三百多年了吧?换个聪明人,早就利用这个技能称霸全球了,而你却在执着于折磨一个女人,无不无聊啊?” 时遇轻吻我的头发:“怎么能叫折磨呢?我这是在爱你啊。” 我大笑:“爱我?就凭你,也配谈爱?折磨我,纠缠我,逼疯我,你干下的桩桩件件,哪一点跟爱沾边?你只不过是在漫长的重生中太过无聊,想要拉个人陪你玩变态游戏罢了,一旦我试图结束游戏,你就会立刻翻脸,毫不留情地销毁我。就像对待不听话的玩具一样。不要再装出一副对我情根深种的模样了,很好笑,也很恶心。” 时遇眼底陡然升起一层雾气,覆在我腰间的掌心微微发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声音都在抖:“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我不为所动:“你父母对你那么好,可你杀他们的时候毫不手软,你说你爱我,可你一刀把我肠子划出来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这就是你的爱?你知道爱的含义吗?滚回你的五岁,去认真上上课,认认字,学一学什么叫爱!不过估计你是学不会的,因为你天生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精神变态,冷血,残暴,没有感情,没有真心。” 时遇跪在我面前,把脸埋入我胸口,闷声说:“你冤枉我。” 我低下头,看见他眼角在不断渗出泪珠,打湿他的睫毛,打湿我的衣服。 我讥笑道:“无所谓,反正没人在乎你的真心。” 时遇身形一僵,没有再开口。 之后他连续好几日都没有说话。 沉默地给我投喂食物,沉默地为我清洗身体,沉默地抱着我入睡。 这个死变态,连冷战的时候也不忘紧紧抱着我。 直到一日半梦半醒间,时遇突然问了句:“那份糯米丸子是买给我的,对吗?” 什么糯米丸子? 我皱眉,不打算理他。 时遇闭着眼,声音又轻又低,仿佛在说梦话般。 “我常常梦见,那天,你拎着一份糯米丸子回了家,一颗一颗亲手喂给我吃,喂着喂着,你开始嫌累,于是把我手腕上的锁链打开,不耐烦地让我自己吃。于是,我又开始一颗一颗喂给你吃,你像往常一样,笑我,骂我,然后,慢慢原谅我,接纳我。从此,再也没有赶我走。” 我终于知道了他在说什么。 对时遇来说,距离那一世已经过去了两三百年,可他却还在惦记那份洒落一地的破丸子。 “其实我可以原谅你的。”我开口。 “什么?”时遇一怔。 “破坏我的婚礼,羞辱我,杀了我,囚禁我,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 时遇睁开眼,愣愣地注视着我,眸底泛起微光,升起希冀。 “可惜,你杀了那个深爱着我的宋珸。” “他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而你却当着我的面,残忍虐杀了他。” “不仅如此,你还搅乱了我与他的人生轨迹,让我永永远远失去了他。” “所以,再也不会有糯米丸子了,时遇。” “永远不会有了。”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 时遇的眸子迅速暗下去,被无尽的死灰覆盖。 哪怕我正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哪怕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希望和未来,可我还是勾起唇,因他脸上的绝望而兴奋不已。 等等。 不对。 这个世界的宋珸并没有改变人生轨迹。 在我被时遇掳走之前,这一世的发展跟第一世并无区别,父母自杀,借住爷爷奶奶家,与宋珸相依到十五岁。宋珸也没有跟叶琼芳在一起。 这一世的宋珸,是那个深爱着我的宋珸。 只要逃出去,我就能重新跟他在一起了。 小叔爱着我。 小叔在等我。 尽管手脚正被坚固的锁链束缚,欣喜却在我心口迅速蔓延,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此刻更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身上的牙印可以消退。 受过的屈辱可以淡忘。 失去的十年可以用后十年弥补。 只要小叔爱我,一切都没关系。 总之,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第11章 真心 “做爱吧。” 在时遇帮我刷完牙后,我平静道。 “什么?”时遇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靠过去,径直吻上他的唇,舌尖探入他齿间,轻柔地舔了一圈。 牙膏残留的薄荷味在我们的舌尖四溢交缠,泛着清凉,后又逐渐微热。 时遇瞳孔微微闪烁着,呼吸仿若停滞了般,僵着背一动也不动,耳垂悄然泛起了红。 我从他唇间撤离,问:“做完之后,你会立刻放我出去,对吧?” 为了自由,忍着恶心跟他做一次也无妨。 我曾经用棍子侵犯过他,他现在想报复回来,倒也合理。 满足他的兽欲之后,这个变态说不定会立刻厌倦我,从此放过我。 时遇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凝视我:“嗯,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时遇,我肏你大爷。” 时遇一脸无辜:“怎么又生气了?” 我尽量保持着耐心:“放了我,指的是从此以后,我和你彻底两清,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再也不要互相纠缠,最好永远都别再见面,做回陌生人。” “你想过什么日子?”时遇低声问。 “只要能跟宋珸在一起,过什么日子都行。” 时遇叹了口气,掌心缓缓覆上我的脖颈:“邻居小姐,你怎么就是不肯接受现实呢?无论重活多少世,我都不可能允许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过温柔,让你产生了误解,以为我会无条件纵容你?傻瓜,我脾气很差的,如果你继续这么不听话,我就把宋珸绑过来,将他打磨成漂亮的人彘,在他脖子上套个项圈,像狗一样拴在这个房间里,让他瞪大双眼好好欣赏侄女和侄女婿是如何彻夜交欢的,如何?” 他在故意激怒我。 他想看到我崩溃发疯的样子。 我嗤笑:“好啊,快去把小叔绑过来,我想见他,我想跟他一起被囚禁,被折磨,被凌辱,在痛苦中成为彼此的支撑与依靠,做一对悲惨而又凄美的患难恋人。我们之间的爱,会因此燃烧得更加炽烈,旺盛,坚不可摧。哪怕我正躺在你的身下,可我的目光,我的呻吟,我的灵魂,无不在投向小叔的怀抱,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汇,我们便能用爱意融化彼此,那种感觉,光想象一下都觉得无与伦比。” “闭嘴!” 时遇掐着我的脖子,将我重重按倒在地,双目猩红。 我笑容愉悦:“吃醋啦?可你哪来的资格吃这份醋呢?谁在乎你啊?最该接受现实的那个人,是邻居先生你哦。无论你拆散我们多少次,也无法改变我身体里与宋珸相似的血液,只凭这一点,你就生生世世都比不过宋珸。收养我,做我哥哥,叫我妹妹,你以为这样就能代替宋珸?不要做梦了,你身上的脏血,永远也别想与我相融。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小叔命中注定,血肉相连。” “哦。”时遇表情慢慢归为平静,松开我的脖子,转而拿出一把匕首。 “怎么?打算捅我几刀泄愤?还是又想扯出人家的肠子啦?”我冷笑。 可时遇割下的却是他自己胳膊上的肉。 虽然只是小小一块,可鲜血还是霎时浸染了他半个手臂。 时遇将那个肉块递到我嘴边,柔声道:“来,张嘴,开饭了。” “……” 我皱眉,刚想嘲讽几句,便被时遇迅速掰开嘴,将整个肉块都塞入我口中。上一次尝到时遇的肉,还是我撕咬他脸的时候,在嘴里没停留几秒便被我吐掉,晦气极了。可这一次当我再度想吐出来时,却被时遇用手掌死死捂住了嘴。 “乖,咽下去。”时遇眼底溢满爱意。 这个贱人! 我不断挣扎,怎么也甩不开时遇的掌心,抵抗得越久,肉块在口腔的触感就越清晰,湿滑,黏腻,腥味弥漫,令人作呕,挣扎到最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在激烈的呛咳之下,我被迫咽下了那块肉。 时遇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宠溺道:“既然邻居小姐那么喜欢血肉相连,那以后我每天都喂自己的肉给你吃。喝下我的血,吞下我的肉,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的。这可比做爱更加亲密无间哦。” 那天我骂了很久的脏话,一直骂到嗓子沙哑,喉咙发痛,第二天,时遇又从手臂上割了块肉,笑容满面地塞入我口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真的每一天都在从身上割肉喂给我。 那些割完留下的伤口,时遇丝毫不做处理,任由它们暴露在空气中,一天一天溃烂,化脓。时遇好像感觉不到痛,若无其事地用那双已经没有半块好肉的手臂抱着我,温柔哄我入睡。 整间暗室都弥漫着刺鼻的腐烂气息。 时遇显然在故意找死,对他而言,人生就像游戏,这个世界让他不满意,那就果断死掉换下一世。 可我不一样,我无法预测自己下一次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还会不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数。 至少这个世界的宋珸是爱我的。 所以,我不能死,我必须留在这个世界。 于是,我忍下恶心,劝道:“时遇,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时遇惨白着脸冲我笑:“你在关心我?” 我敷衍地点头:“嗯。” 时遇紧紧抱住我:“可我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离开你。” 我立刻道:“那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时遇的声音变凉:“然后你就可以趁机逃走了,是吗?” 算了,忍不下去了。 我迅速翻脸:“你想死可以,别拉着我一起!不要以为天天自残就能让我心软了,哪怕将你扒皮抽骨,我也不可能原谅你!就算我们可以无限重生,可以随意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可那个被你虐杀的宋珸已经永远消失了,哪怕复活无数次,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个他了。除非宋珸也可以重生,但很可惜,跟我一起重生的人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嗓子又骂哑了。 时遇倒了杯水,耐心喂我喝下。 无论我怎么发火,这人始终平静无澜。 没劲。 我打了个哈欠:“好无聊,学个狗叫听听。” 时遇一愣:“嗯?” 我不耐烦:“不能上网,不能看剧,天天待在这个破暗室,无聊得要死,你能忍,我可忍不了!你一个变态疯子不需要娱乐,可是我需要!” 在我的抱怨声中,时遇膝盖与掌心同时落地,爬伏到我脚边,无比温柔地啄吻着我的小腿,唇瓣慢慢下滑,被我脚踝上的镣铐挡住,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上镣铐,像在安抚,又像在顺从,最后,他仰脸望向我,张嘴低低地唤了一声:“汪。” 空气静几秒。 时遇垂下着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他竟然在害羞。 我一时没忍住,大笑出声,笑到咳嗽不止,笑到渗出眼泪,但还是停不下来。 时遇以为我是因为开心而笑,也跟着扯起嘴角,期待地问:“邻居小姐喜欢我这样吗?” “真是贱得令人发指。”我由衷感叹。 笑容僵在了时遇脸上。 : “你这样的贱货,就应该烂死在粪坑里,跟你多接触一秒,都让我觉得自己脏。”我说。 他沉默着拿起匕首,划开自己的皮肤,又开始新一轮的割肉投喂。 我熟练地咽下血淋淋的生肉,无所谓地笑:“不如煎一下再喂给我吧?再撒点黑胡椒,把属于你的恶心气味掩盖一下,那样更好下咽。” 时遇睫毛微颤,幽幽盯着我,眼底似有泪光。 很好,终于被我气哭了。 我笑得更加开心,决定以后每天都要这么羞辱他。 四肢被绑住了又如何?我的舌头还在,眼睛还在,大脑还在,我要每时每刻都用它们去奚落他,讥讽他,践踏他。 哪怕被他踩入泥泞,削成人彘,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间暗室,我也绝不妥协,绝不认输。 谁也别想击垮我。 身处暗室,我早已没有时间概念。 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日子,睁眼,闭眼,睡去,醒来。 唯一的变化,就是时遇那张脸。 一天比一天枯槁,瘆人,没有血色。 死神正一点一点侵占他的身体,等着彻底吞噬他。 每次喂我喝水时,他整条胳膊都会克制不住发颤。 我懒得管,随他去死。 直到某一天,时遇忽然说:“邻居小姐,生日快乐。” 我这才想起,自己又经历了一次二十五岁。 失踪了整整十年,宋珸一定非常想念我。 “我打算送你一份礼物。”时遇语气平静。 “滚!”我不耐烦。 时遇拿出遥控器,打开对面墙上落满灰尘的电视,调出了一段实时监控。 画面里,是宋珸家的客厅。 此刻,宋珸正独自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 他在为我庆祝生日。 小叔,小叔。 眼泪几乎是瞬间涌了出来,我贪婪地直盯着电视屏幕,细细打量那张熟悉的脸。 宋珸看上去憔悴极了,比之前任何一世都要清瘦,这些年他一定在不断寻找我,又不断地失望,灰心,沮丧。 不一会儿,画面里又多出了一个人。 叶琼芳在宋珸身旁坐下,切了块蛋糕递向他,温柔道:“今天是星星的生日,要高兴点才对,不准丧着脸。” 宋珸接过蛋糕,努力扯起嘴角:“好。” “看,你小叔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孤独哦。”时遇讥笑着,“这十年间,叶琼芳时刻陪在他身旁,鼓励他,安慰他,治愈他。将宋珸拉出深渊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叶琼芳。你说我改变了宋珸的人生?不,我什么也没做。每一世都是宋珸主动去跟叶琼芳搭讪的,无论世界如何更替,都不曾改变他们的相遇。宋珸和叶琼芳,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天作之合。可怜的邻居小姐,你的存在,不过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而已。” 我毫无波澜:“叶琼芳暗恋宋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挺好的,有她帮忙,宋珸不至于陷入绝望,我应该感谢人家琼芳姐才对。只要宋珸心里有我就够了,其他无所谓。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不错,看到小叔的脸后,心情愉悦多了。” “不。” 时遇慢慢解开胸前的衣扣,露出大片泛着病态苍白的皮肤。 我嫌恶地皱眉,这变态又想干嘛? 接着,时遇拿起匕首,将刀尖对准他的心口,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鲜血喷溅到我脸上。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懒得出声制止。 仿佛觉得伤口不够深,时遇攥紧刀柄,又使劲往里入了几分。他似乎是提前研究过位置,知道如何减缓致死时间,即便刀刃已经深入皮肉,却并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大滴的汗从他额间渗出,整个人惨白如纸,身体不断战栗着,踉跄了几步后,重重跪倒在地。 “你说,我生生世世都比不过宋珸。”时遇直视着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可我偏要证明,我比他更爱你。” 在胸前划出一道十几厘米长的口子后,时遇一只手拿刀,另一只手慢慢伸入伤口中,一副打算把心脏拽出来的样子。疼痛让他几度呻吟出声,短暂地停歇后,又继续动手拉扯体内那个滚烫跳动的心脏。 我终于开口:“时遇,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时遇艰难出声:“邻居小姐,我们来打个赌吧。等我死了以后,如果宋珸及时找到了你,叔侄大团圆,那就是我输,从此再也不会纠缠你;如果宋珸没能找到你,那就是你输,让我们在下一世相聚,然后,放下仇恨,乖乖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我皱眉:“那我岂不是输定了?” 被囚禁了十年都没能获救,足以说明时遇把我藏得有多隐蔽,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找到? 时遇一死,我必定很快也会跟着被困死在这里。 “傻瓜,跟你透个题。”时遇宠溺一笑,声音逐渐微弱,“你和宋珸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堵墙而已。” 我愣住。 “这个才是我送你的礼物。” 时遇终于拽出了他的心脏。 “给,我的真心。” 时遇攥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温柔地,缓缓地,试图递向我。 然而在心脏从胸腔彻底断离的那一瞬,他便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 有病。 有病! 那颗如一坨烂肉般的心脏,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停靠在我脚边。 大概是错觉,我发现它隐约还在跳动。 我有些不适,用脚尖将那颗心脏踢远了些,无视时遇的尸体,把注意力放在了四周墙壁上。 原来,这间暗室就在宋珸家隔壁。 拥有上帝视角的时遇,自然对宋珸未来的住所一清二楚,甚至精确到楼栋房号。于是,时遇提前买下隔壁的房子,精心改造成暗室,将我囚禁至此。然后,一年又一年过去,当宋珸买了房子搬进来时,怎么都想不到,他苦苦寻找了多年的侄女,就被关在自己的新家隔壁。 两个彼此思念却又无法相见的人,其实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这便是时遇的恶趣味。 狠毒到令人心惊,令人作呕。 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恶趣味,让我有了一线生机。 我立刻开始用力敲击墙壁,大声喊了数遍:“小叔!我在这儿!” 监控画面里,宋珸低头吃着蛋糕,一个字也没听见。 我并不意外,这间暗室肯定加了隔音,不可能会让我的声音轻易传过去。 于是我冷静下来,梳理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 两只手腕被锁链束缚在一起,脚踝上则套着一副镣铐,脚镣上拖着一条五十厘米长的链条,链条另一端被死死钉在墙角。这些日子我已试了数次,每条锁链都异常坚固,毫无人为挣脱的可能。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能让我触碰到的东西,只有一壶水,以及时遇的尸体。 水壶里插了根吸管,我一弯腰就能喝到。粗略估算了一下,省着点喝的话,这个壶里的水应该可以让我撑一个月左右。前提是,在未来的一个月内,我的身体素质能够强到只喝水不进食。 时遇看似杂乱无章的自杀行为,其实都是计划好的。他在倒下之前,特地将那把划开胸口的匕首扔向了我够不着的地方,连割断手脚脱身的机会都不给我。他就是故意想让我挨饿,想让我绝望,想让我被活活困死。 我曾用什么方式对待过他,他就用什么方式对待我。 这就是他口中的爱。 我绝对,绝对不可以认输。 虽然暗室有隔音,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墙面难免会老化,只要我敲得再大力些,还是有一丝希望能被宋珸听见的。 那之后的每一天,从早到晚,我不断重复着敲墙、呼救这两件事,累了就停下来打量一会儿监控里的宋珸,他偶尔在看书,偶尔在喝茶,偶尔在接电话,偶尔会盯着我的照片发呆,每一个再日常不过的动作,都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一天又一天过去,巨大的饥饿感开始笼罩我,肠胃发出阵阵绞痛,心跳变得毫无规律,四肢逐渐虚脱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起来。有好几次我差点就要扑过去大口大口喝水充饥,可是水一旦被喝光,就意味着我离死亡更近一步,只能忍耐,必须忍耐。 渐渐地,我连抬手敲墙的力气都使不出了,手腕处的锁链似有千斤重。 我只能改用脑袋撞墙,撞得额头上渗满鲜血,撞得一次次昏死过去。 每一次昏迷,我都会做同一个梦。 一个浑身绑满锁链的女孩背对着我,蜷缩在角落,不断地绝望悲鸣,哭着哭着,她忽然转过身,顶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枯瘦而又蜡黄,眼角缓缓渗出血来,一字一顿:“宋星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 滔天的恨意向我袭来,钻入我的喉咙,撕咬我的五脏六腑。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脸上都带着泪。 那个女孩,是重生前的我。 她说,都是我害的。 因为我不肯向时遇妥协,所以连累这一世的自己遭受了整整十年的囚禁,如今还即将被饿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都是我不识好歹。 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 …… 不。 我之所以沦落至此,全都拜时遇所赐。 我凭什么要自省?凭什么要向他屈服? 如果连我自己也开始责怪自己,那这个世道就太荒谬,太不公,太混账了。 我只是饿极了,身子发虚,心理防线变低了,才会陷入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只是饿极了而已。 我缓慢转动着视线,最终看向不远处已经开始腐化的,时遇的心脏。 不久前我还嫌恶地将它踢开,现在却又艰难地爬过去把它够了回来。 心脏上的血液早已凝固,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我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时遇躺在一旁,浑身布满尸斑,用那双浑浊发白的眼眸幽幽望着我,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撕咬,咀嚼,吞咽。 那股一度令我深恶痛绝的腐烂气味,此刻溢满我的口腔,被我舔个干净。 我与时遇浑浊的眼球对视,开口:“难吃极了,你的真心。” 填饱了肚子后,力气很快恢复了些,趁宋珸在家,我继续加大频率砸墙,手、脚、额头齐上阵。当我又一次将脑袋重重撞过去后,正在看书的宋珸终于抬起头,望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他听见了。 他真的听见了。 我下意识扯起嗓子大喊—— “小叔!我是星星!” “小叔!我就在你隔壁!” “小叔!求你,快来救我!” 监控里的宋珸,对着墙壁微微皱了下眉,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书。 没关系,能让他听到一声动静已经算是迎来曙光了。 只要坚持不懈,只要我不放弃,宋珸迟早会被隔壁异常的响动吸引,起码也会打电话让物业上门查看的。 那颗心脏被分了好几天吃完,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只能趴到时遇身上,去用力啃咬他的肉。先从脖子开始,然后是肩膀,胸口,双腿,其中大腿上的肉是最多的。因为肉质极硬,每撕咬一块下来都要费很大力气。就在不久前,我还因为每天被时遇喂食他的肉,而恶心得浑身每个细胞都想吐。如今我却生出感慨,比起放置了多日的僵冷尸体,还是从活人身上现割下来的肉味道更好。 虽然我已记不清时遇具体死了多少天,但有一点我很确定,那就是他的重生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引发蝴蝶效应。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仍然被困在暗室,时遇仍然只是具尸体,周遭一切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无论时遇在下一世做了什么,都影响不了这一世的我。只有在死亡的情况下,我才会重生到那个被时遇改写了过去的世界。如果我活着逃出暗室,就能成功留在这个时遇已死的世界。作为被囚禁了十年的受害者,凶手又是自杀,我不必负任何法律责任。 所以,我只要坚持活下去就行。 活下去…… 然而,不知从哪天开始,我的鼻孔时不时就会渗出大摊血,四肢经常不受控制地抽搐发颤,皮肤底下似有千万蚁虫在啃噬啮咬,头发不经触碰就大把大把脱落,一会儿浑身发热,一会儿又寒凉入骨。 可能是因为被长期囚禁折腾出病了,也可能是因为吃人肉感染了朊病毒。 总之,我的身体在逐渐衰败。 没关系,等出去以后及时接受治疗就好。 小叔是医生,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我。 我仍然每天重复着敲墙,被宋珸听到的次数越来越多,可他只当是邻居在扰民,从未放在心上。那么善良又宽容的他,一次都没想过打电话找物业投诉噪音。 于是我调整了敲击的次数和频率,每次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规律,长此以往,宋珸一定能发现不对劲。 直到我又一次在监控里看见了叶琼芳的身影。 她如同一个女主人般,熟练地在宋珸家做饭,打扫,整理。 “学姐,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 宋珸夺过叶琼芳手里的拖把,将她按坐在沙发上。 “可我喜欢。”叶琼芳仰头凝视着宋珸。 “哪有人喜欢做家务的?”宋珸无奈低叹。 “不,我喜欢的是你。”叶琼芳轻声道。 学姐的告白,降临得让人毫无防备,宋珸眼神一滞,愣了许久。 “年纪大了之后,有些原本很忧虑的事,渐渐好像不那么介意了。”叶琼芳继续说,“比如向喜欢的人告白,年轻时我总会反复斟酌,担心被拒绝,被疏远,只敢默默藏在心里。可现在,我突然不想再犹豫下去了,世事无常,比起被你拒绝,我更害怕自己永远也无法向你表明爱意。” “大家都说,我们这个年纪还迟迟不结婚,要么就是看破红尘,要么就是心里有人。我心里的那个人,小珸,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你这些年之所以单身,是因为沉浸在星星失踪的痛苦中,没有心思谈情说爱。我理解,也支持。所以,不需要你回应,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哪怕只是作为朋友陪在你身边,我也很开心,很满足。” “以后,我会继续陪你找星星,帮你做家务,听你倾诉苦闷,不要阻止我对喜欢的人好,行吗?” 她冲他和煦地笑着,每个字都温柔又有力量。 他的表情,从愣怔,无措,恍然,再到动容。 最终,全部化为了,如初恋般的悸动。 “那我们说定了,学姐,以后要一直对我好下去。”宋珸伸出手,将叶琼芳轻轻拥入怀中,“以女朋友的身份。” 我慢慢垂下了贴在墙上的手。 两腿忽然没了知觉,我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地,碰倒了一旁的水壶。 这些日子千辛万苦省下来的水,争相涌出来,渗入地面,消失不见。 没关系。 不重要了。 我靠在墙边,一动也不动,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 他放下了。 在我被囚禁的第十年,他选择了放下我。 在那么多不同的世界里,宋珸深爱过我,漠视过我,等待过我,然而,无论是何种人生走向,他的最终归宿,都是叶琼芳。 他的世界可以没有我,但一定会有叶琼芳。 他好像,真的不属于我。 第一世,如果我没有重生,就那么从天台坠下而死,宋珸一定会为此悲伤颓废很久,叶琼芳则会想方设法治愈他,慰藉他,救赎他,然后,跟这一世一样,宋珸会被她慢慢打动,会逐渐走出阴影,会接受她的告白,与她正式在一起。 时遇说的,似乎是对的。 宋珸和叶琼芳,确实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只要他们活着,就总有一天会相爱,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而已。 那个在临死前向我告白的宋珸,才是无数世界线中,本不该出现的存在。 属于我的宋珸,再也不会回来了。 即便未来再重生一千一万次,我也会永远记住现在这个他,这个爱上了别人的他。 ——星星,我爱你。 ——无条件爱着你。 记忆中的温柔低语,在一点点消散。 呼吸,心跳,脉搏,每个器官都在渐渐停滞。 唯独两只眼睛,始终死死瞪大着,望向电视里的人。 时遇体内的蛆虫一只接着一只蠕动过来,顺着我的脚尖缓慢爬上来。 爬上我的大腿,爬上我的小腹,爬上我的锁骨。 钻入我的鼻孔,钻入我的耳朵,钻入我的嘴里。 我猜,今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因为有大片大片阳光,正洒在小叔家的客厅里,温暖又明亮。 “今天有点奇怪。” “怎么了?” “最近邻居家好像在装修,每天都会定时传来敲墙声,今天却格外安静。” “大概是因为,这位邻居感应到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特意没有打扰我们吧。” “嗯,学姐说得有道理。” 在那片灿烂的阳光之下,宋珸低下头,温柔地吻向了叶琼芳。 第12章 惊喜 “在这七夕佳节之际,让我们诚挚地祝福,美丽的新娘宋星玓小姐,和英俊的新郎时遇先生,百年好合,至死不渝!” 又来了。 我突然无比怀念方谏。 怀念他的求婚,怀念那个ktv包厢。 可惜,我好像再也回不到那个世界了。 时遇打开红丝绒盒子,取出里面的钻戒,温柔戴上我的无名指。 我抬起手,端详着戒指上硕大的钻石。 耀眼的光芒之下,好似装满了广阔星辰。 果然比方谏买的那枚精致贵气多了。 司仪还是那么声情并茂—— “二十年前,一个小男孩搬到了一个小女孩家隔壁,从此,他们是邻居发小,是青梅竹马,更是彼此初恋。他们相伴长大,形影不离,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吃醋,第一次接吻,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有对方的陪伴和参与。今天,青梅成为了新娘,竹马成为了新郎,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好像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对中年夫妇身上。 他们看起来很眼熟。 我盯着他们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认出,女人是姚薇,男人是宋珹。 我的,爸爸妈妈。 他们竟然活了过来。 这一世,时遇在我父母自杀之前举家搬到了我家隔壁,他父母很快便融入我父母的圈子,还热心地赞助了我父母的生意,两家合伙赚了不少钱,于是我父母没有再倾家荡产,也没有再走上投河的绝路。 面对如此阔绰大方的邻居,我父母自然上赶着结交,而时遇父母又表现得尤其喜爱我,动不动就送我礼物,给我零花钱,连带着让我父母也对我态度缓和了些,他们弃之敝履的女儿,却被有钱邻居如此宠爱着,这让他们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渐渐不再厌弃我,连宋亮李婉娴也开始对我和颜悦色起来。 在一个相对健全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我,再也不会对小叔滋生出畸形依恋,宋珸也没有再因为怜悯而对我生出爱意,我们成了一对关系再正常不过的叔侄,亲近而不越界,彼此之间只有最纯粹的亲情。 而时遇,跟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同班同学,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复习,一起写作业,一起排话剧,一起骑自行车郊游,一起为了考上同一所大学而努力,一起经历童年,青春,欢笑,苦涩。 无论我闯了什么祸,时遇都会第一时间帮我善后,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竭尽全力满足我。一个优秀清俊的邻家少年,有钱,有耐心,有长相,并且,眼里只有我。时遇每一步都做得无懈可击,把其他男孩衬托得黯然失色,让重生前的我无法不沦陷。 于是,我一有空就会跑去时遇家待着,蹭饭,蹭零食,看电视,寻找各种理由黏着他,连睡觉时间也要赖在他床上,他总是温柔笑着,事事顺着我。 这一边,我顺其自然地对时遇心动,大大方方地主动向他告白。 那一边,宋珸照旧与叶琼芳日久生情,恋爱,结婚,生下小欢叶。 有父母,有小叔,有竹马。 记忆中的每一幕,都美好得宛如童话。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死去、真正圆满的世界。 我站在绚烂的灯光下,静静扫视着周围每个人。 宋珹和姚薇一脸欣慰,显然非常满意时遇这个女婿。 宋亮李婉娴感动垂泪,仿佛很在乎我这个孙女似的。 宋珸揽着妻女冲我笑,脸上带着长辈对侄女的祝福。 “现在是新郎亲吻新娘环节!”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之前没有任何一世进行到这个环节过,因为新郎都被我提前干掉了。 此刻,新郎伸手抚上我的脸,在台下人的起哄声中,低头缓缓靠向我。 时遇似乎做好了被我推开的准备,因此,当他吻上我的唇时,眸底溢满了惊讶。 切婚礼蛋糕时,时遇时刻注视着我手里的刀,却发现我切完蛋糕就随手放下了刀。 向亲友敬酒时,时遇紧盯着我手里的高脚杯,但我只专注于杯子里昂贵的红酒。 坐下来用餐时,时遇又打量起了我手里的刀叉,而我实在饿极,只想大口吃席。 嗯,还是牛肉更好吃。 时遇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旁,眼底有困惑,也有惊喜,更多的是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我会随时翻脸。 但我什么也没干,称职地当着一个新娘。 一场婚礼办下来,比连续运动三天三夜还要累。 结束后,我身心俱疲地躺进婚车里,只想赶紧回家睡一个长长的觉。 打了个瞌睡后,等我睁开眼,发现司机将车开进了一个私人庄园里。 我愣怔地望向车窗外,沿路看见了花园,咖啡厅,游泳池,高尔夫球场,甚至还有一片月牙形的湖泊,最终,车在一栋好几层高的房子前停下。 我仰头打量着这栋宛如城堡的房子,对时遇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以为自己是王子?” 时遇抬手理了理我被风吹起的头纱,笑道:“公主殿下,喜欢我们的新家吗?” 神经。 房子外面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房子里面更加夸张,大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一层都配了好几个佣人,各有分工,还有个管家走在前头,贴心地讲解各个楼层、房间的功能,酒窖,琴房,影厅,水晶吊灯,就连壁橱里一只杯子的价格,也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庄园里的每一处都是先生亲自设计的,只为给太太您一个惊喜。”管家道。 我瞥了眼一旁的时遇,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夸奖。 而我更关心的是,时遇到底靠重生赚了多少黑心钱? 这些真的合法吗?有关部门怎么还没把他抓起来? 我们的卧室被安排在四楼,偌大的一层只有两个房间,一个门上标着403,一个门上标着404,推开其中一扇门,才发现两个房间是相通交融的,布局神似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公寓,却又更大,更精致,更奢华。 变态先生还是喜欢搞这些无用的仪式感。 回到卧室已经凌晨,我踢掉高跟鞋,坐在床上抱怨腿酸。时遇立刻蹲了下来,小心而又温柔地帮我按摩起了小腿。我没有阻止,沉默打量着他垂下的睫毛,时遇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抬起眸,视线与我交缠到一起。 房间里充斥了玫瑰香气,把气氛衬得更加暧昧。 直到管家敲门进入,递给我个袋子:“太太,这是您刚才让我收集的钉子,一共一百多颗,不知够不够?” 我满意点头:“够啦,谢谢!” 时遇一愣:“收集钉子做什么?” 我顺手就把整袋钉子都倒在了地毯上,冲时遇笑道:“跪上去吧。” 时遇的表情瞬间凝固住。 这一晚上营造出来的梦幻泡影,被撒了满地的钉子骤然击破。 我摘下无名指上的钻戒,捏在手里把玩:“愿赌服输,我可以乖乖做你的新娘,可是相对的,对于把我一个人丢在暗室这件事,你也应该付出点代价,对吧?毕竟,被困至死的滋味,可真是绝望极了。” 时遇径直跪在了密密麻麻的钉子上,膝盖处的血霎时渗透了白色西装裤。 管家大惊失色,连忙要扶起他:“先生!” 时遇冷声道:“出去。” 管家哀求地看我:“太太,别开玩笑了,快让先生起来吧!” 我笑道:“这么心疼他呀?那不如陪他一起跪吧?” 管家吓得瞬间闭上嘴,逃也似的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他。 “我这个新娘扮得够敬业吗?”我笑盈盈地看着时遇,“邻居先生,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造个花里胡哨的土鳖庄园,就能把我感动得彻底沦陷吧?这种手段拿去骗骗单纯小女孩还行,用来对付我,是不是太幼稚了点?既然你如此费尽心机地想跟我做夫妻,可以,那就陪你玩一次好了。不过我保证,我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这场婚姻变成令你懊悔终身的炼狱。” 我笑得越灿烂,时遇脸上越是万念俱灰。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世界。”他低声说。 “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我叹息。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因为入住这样的城堡雀跃不已。可现在的我,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金色汪洋,把外面那层金光灿灿的壳敲开后,流出的只有恶臭尸水,无论逃去哪个方向,等待我的都是翻涌巨浪。 没有任何事物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任何事物。 想到自己当初还有闲情逸致背下彩票号码,试图借此发财,我只觉讽刺和荒凉。 真羡慕那个时候的我啊。 那个时候的我,还对未来抱有憧憬和幻想。 时遇曾说,重生给他带来只有无尽的虚无和疲惫。此刻,我竟然有点明白了那种感觉。 “邻居小姐,我再也不是那个令你厌恶的变态恶魔了。这一世我不但没有杀过人,还救了很多人呢,包括你父母。”时遇朝我摊开双手,“看,我的手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过一滴血。大家都很喜欢我,都夸我是善良的好人。” 曾经杀人如麻的疯子,如今倒成了人人称颂的大善人。 但,与我何干呢。 “谁要你多管闲事救我父母了?”我冷笑,“哪怕你把我重生前的记忆塑造得再美好,对我而言,就跟看了场电影没有区别,而且还是那种剧情特别平淡无聊的低分烂片,转瞬即忘,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时遇声音发着颤,“我们经历的那一个又一个二十年,全都毫无意义吗?” “请注意用词。”我面无表情,“我从来都没有跟你一起经历过二十年。那个陪你谈了十几世恋爱的蠢女人,是重生前的宋星玓。如果你想见她,可以马上自杀。” “我想见的人是你!” 数颗钉子深深刺入时遇的膝盖,可他似是没有知觉,急切地爬向我,伸手抓住我的脚踝。 我皱眉:“跪好,不准动。” 时遇立刻松开手,不再动弹。 真是条好狗。 比起公主,我还是更喜欢当国王。 我摘下头纱,随手盖在了时遇脑袋上。 “从今天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没问题吧?” “求之不得。”时遇攥紧头纱,放在鼻间痴迷地轻嗅。 “以后你每天晚上都要在床边跪到天亮。”我说。 “好。”时遇宠溺地笑。 “但是就这么跟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话,我太没安全感了,总害怕睡着之后会被你侵犯呢。”我一脸忧虑。 “我不会那么对你的。”时遇语气坚定。 “是吗?”我缓缓褪下婚纱,露出赤裸的身体。 时遇瞳孔骤然放大,视线难以自制地黏在我身上,半秒钟也无法移开,西装裤下的某个部位瞬间起了反应,呼吸从停滞变得急促,身体情不自禁贴向我。 我抬脚踩在他胸口上,制止他的继续靠近,奚落道:“瞧,你根本忍不住的。” “抱歉。”时遇垂下头。 “那就割了吧。”我说,“你亲自割。” 时遇怔住。 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缓缓滑向他的小腹。 我的语气万分温柔:“我们邻居先生,还是更适合当个阉货哦。” 时遇跪在钉子上,掌心覆上他的裤子拉链,缓缓解开,拉下内裤,露出始终硬挺着的男性器官。 还跟记忆中一样丑陋狰狞。 我从床头柜翻出一把刀,贴心地递向他:“这是切水果用的,没有我上次用的那个剪刀锋利,所以可能需要多割几下才能断哦,加油。” 时遇攥紧刀柄,没有半分犹豫,一刀割了下去。 血淋淋的下体。 血肉模糊的膝盖。 血色蔓延的燕尾服。 比房间里任何一朵玫瑰都要绚丽迷人。 时遇嘴唇发白,病恹恹地跪在床边,抬头仰望我:“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他好像一点都不痛苦。 一回生二回熟,他估计早就被阉习惯了。 拿这种事羞辱他,根本起不了什么效果。 没劲。 我有些挫败,气得一脚踹过去,结果时遇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原来大出血了。 看来邻居先生手艺不行啊。 守在门口的管家冲进来,带着一群佣人手忙脚乱地把时遇抬去了医院,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居然没死。 唉,失望。 时遇不怕死,不怕被阉,不怕虐待,那他到底怕什么? 到底怎么样才能刺痛他? 我苦思冥想,忽然想起,我现在是有钱有势的时太太。 这意味着,我可以肆无忌惮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了。 时遇一直号称喜欢我,如果发现我在外面勾搭野男人,他应该会气炸了吧? 一想到他那张脸因愤怒而扭曲的样子,我就克制不住兴奋。 我立刻精心打扮了一番,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了出院回家的时遇。 他脸色依然泛白,空洞的双眸在看见我后霎时有了神采,雀跃地问:“邻居小姐,你是准备去接我出院吗?不用那么麻烦的,我自己回来就好。” 我震惊:“你还挺自信。” 时遇声音放柔:“那你要去哪儿呢?我陪你好不好?” 我爽快点头:“好啊,我打算去嫖个鸭,一起吧。” 时遇瞬间僵住了。 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仔细想想,之前死了十几世的我实在血亏,不该忙着反复自杀的,应该好好利用一下时太太这个身份才对。 当着众多佣人的面,我忧愁道:“别看人家外表清纯,其实欲望很强的。作为新婚丈夫,你却没有硬件能够满足妻子的需求,那我只好去外面找其他男人帮忙了。没办法,谁让我嫁了个残废阉货呢?总不能让人家守一辈子活寡吧?” 佣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一直受人尊敬、外表看似完美无缺的时先生。 有惊愕,有同情,有奚落。 抛下面如死灰的时遇,我优雅地转身,刚要上车,袖口却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不是说好一起去的么?”时遇冲我笑。 “……” 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人,心理素质挺强大。 “那等会儿你就在旁边亲眼看着我跟别人做爱好了。”我挑衅道。 “好。”时遇说。 好。 很好。 老娘今天非做不可。 时遇带我去了市里最豪华的一家夜总会,直接掏出黑卡包了场,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恭敬地招待着我们,入眼皆是金碧辉煌。 “把你们这儿质量最好、最干净的男公关全叫过来。” 时遇往沙发上一坐,顺手点燃一根烟,举手投足像个老练的熟客。 我不悦地瞥他一眼,今天到底是他嫖还是我嫖? 当十几个年轻帅哥排排站到我面前后,方才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姐姐好!”鲜嫩的肉体们齐刷刷冲我微笑。 “弟弟们好。”我一时有些羞赧。 这些男孩看上去全都二十岁左右,脸蛋清爽又干净,身上满满的青春气息。 质量果然很好。 “挑一个吧。”时遇冷冷开口。 脸红心跳的暧昧氛围瞬间被打破,包厢里的空气如同结了冰。 煞风景的狗玩意儿。 “你可以滚了。”我不耐烦地瞪过去。 时遇坐着不动,冰冷幽暗的表情下,似乎藏着一丝委屈。 我懒得管他,随手摸向其中一个男孩的腹肌,笑道:“很结实,我喜欢。” 腹肌男孩立刻贴向我:“我也喜欢姐姐。” 一句话把我勾得心花怒放。 我转头吩咐时遇:“邻居先生,快给他发个红包,五万!” 此话一出,在场男孩们立刻沸腾了,更加热情地包围了我。 我亲亲这个的脸,又捏捏那个的腰,一会儿被他们按摩公主抱,一会儿又被他们拉着跳贴身舞,把我逗高兴了就让他们挨个去时遇那儿领红包。 “邻居先生,这个十万!” “这个二十万!” “三十万!” 时遇一声不吭地充当着转账机器。 挑哪个跟我上床呢?好难取舍。 要不一起上吧?我还从来没试过多人呢。 人活着就应该多体验一些新鲜事物才对。 什么情情爱爱,统统滚蛋。 还是搞一搞年轻的肉体比较有趣。 我勾住那个腹肌男孩的脖子,直接吻了上去。 男孩几乎是立刻就回应了我,伸出舌头探入我的唇。 在其他男孩的起哄声中,我们唇舌交织,激情四溢。 我抓住男孩的手腕,指引他摸上我的胸,然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时遇身上,一边吸吮着年轻男孩的舌尖,一边冲时遇扬起眼尾,笑得暧昧又愉悦。 时遇的表情如同一个死人。 他明明可以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可他偏要直勾勾地,执拗地盯着我,亲眼见证我与别人的热吻缠绵。 他的手指,肩膀,眼神,都在颤抖。 在他颤抖的注视下,我又揪住了两个男孩的衣领,将他们一起拉向我。 一个吻我的嘴唇。 一个舔我的脖颈。 一个摸我的大腿。 不愧是专业的,哪怕三个一起上,也丝毫不觉得混乱拥挤,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计算好的风流和柔情。 玩了个尽兴后,腹肌男孩衣衫凌乱,贴到我身上:“姐姐,我喂你喝酒好不好?” 我喜笑颜开:“好呀!” 只见腹肌男孩熟练地开了瓶最贵的酒,倒了小半杯,却并没有把杯子递给我,而是自己仰头灌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媚眼如丝地直视我,缓缓靠向我的唇。 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我一时不知该不该张嘴。 张吧,可想起上一世被时遇用嘴喂水的场景,有点恶心。 不张吧,可气氛都烘到这儿了,岂有扫兴的道理? 罢了,一个连尸体都啃过的人,有什么好扭捏的。 就在我准备迎上去时,时遇骤然起身,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拉向他,我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胸膛,磕得我差点脑震荡。男孩们立刻识趣地退后,为我们腾出场地。时遇的力气之大,让我感觉如果继续被他这么攥下去,我的手腕铁定会连着骨头一起断掉。 我试图挣脱:“时遇,你是不是玩不起?” 时遇面色如常:“嗯,我就是玩不起。” 无赖。 我怎么都甩不开他的钳制,连忙冲男孩们呼救:“快,大家一起上,把这个混蛋按倒!” 并没有人理我。 时遇嘴角勾起,给了我一个嘲弄的笑。 好伤人。 刚才还一口一个姐姐甜如蜜,亲得热火朝天,关键时刻全都开始装死。 白给他们发那么多红包了! “玩够了就回家。”时遇拉着我往门口走。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玩够了?放手!还没开始正式做爱呢!”我挣扎着不肯走。 时遇攥住我的腰,直接将我扛在了肩上,我两腿悬空,冲他小腹又踢又踹,挥舞着指甲刮花他的脸,死死薅住他的头发,牙齿咬上他的耳朵。熟悉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激活了上一世被他喂食血肉的记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工作人员连忙围上来劝架,却又被时遇狠戾的眼神一一劝退。 我就这么被时遇扛出了夜总会,一直到坐进车里,他都还紧紧攥着我的手。 “手疼。”我说。 时遇立刻放开了我。 我看着自己手腕处的淤青,气不打一处来,冲他的脸连甩七八个巴掌,直到掌心发红发麻才停下来。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愕然地瞪大眼。 时遇默默等我扇完,低声道:“抱歉。” 他头发凌乱,半张脸肿起来,脸颊好几道抓痕,左耳被咬破了皮,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刚才我应该再狠一点,直接把他整只耳朵咬下来。 正懊恼着,就见时遇重新拉起了我的手,这次力道很温柔,我刚要抽回,他却低下头,轻轻吻向我手腕上的淤青,唇瓣安抚般地在肌肤上吸吮缠绵,吻了一圈后,似乎还嫌不够,他又探出舌尖舔舐起来,柔软湿热的触感从手腕缓缓移到手背,接着又辗转向刚才扇红了的掌心,每一下都舔得认真又着迷。 半晌,时遇舔完最后一口,餍足地望向我:“现在还疼不疼?” 整只手都酥酥麻麻的。 我活动了下手腕,直接扑过去掐住了时遇的脖子。 “谁允许你碰我的?”我直勾勾瞪着他。 现在的我,可不是那个被囚禁在暗室任他摆布的可怜虫。 “我最想舔的,可不只是你的手。”他声音带着魅惑。 被阉了也不老实的贱人。 心中杀气沸腾,疯狂想勒断他的脖子。 时遇没有一丝抵抗地躺在我身下,任由我将指甲戳进他脖颈处的肉,我掐得越用力,他的眼神越炙热,仿佛就这么死去也是一种享受,最终是司机紧急停车拉开了我们。 嫖鸭不成反被辱。 我气得失眠了好几日,直到姜韵打电话约我参加同学聚会,心情才稍微好了点。 想到兜兜转转十几世,身边人变了又变,唯独姜韵从未变过,每一世都会跟我成为关系最铁的闺蜜,我不禁感慨,比起男人,果然还是姐妹更值得珍惜。 于是我翻出一张时遇的卡,准备当礼物送给姜韵,带姐妹共同致富。 出门时管家拦住我:“太太,先生吩咐过,您去哪儿,见什么人,都要向他汇报。” 向他汇报?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我伸手拽住管家的衣领,在他脸颊印上一个吻,笑道:“别忘了把这个也汇报给他。” 年近五十的老管家霎时白了脸,眼神惊恐得像是见了鬼。 嗯,本人倒也确实跟鬼没什么区别。 我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到了约定的ktv包厢,我一眼望见,人群中有个非常熟悉的影子。 我情不自禁走过去,径直抱住他,轻叹:“见到你真好,方谏。” 全场哗然。 姜韵箭步冲过来拉开我:“你疯了?一个已婚妇女怎么看见男同学就抱?” 这一世,方谏跟我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他尴尬一咳,礼貌道:“宋同学,新婚快乐,时遇怎么没来?” 我言简意赅:“他死了。” 全场二度哗然。 我拨开碍事的姜韵,又凑了过去:“方谏,你上学时一定暗恋过我,对不对?” 方谏当初对我是一见钟情,火速展开追求。 这一世他并没有追过我,但一见钟情的事应该变不了。 方谏一脸愕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自信,道:“呃,好感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当年你身边已经有个时遇了,整天如胶似漆的,没人插得进去嘛。” 我笑着挽住他胳膊:“不试着插一插,怎么知道插不进?” 方谏顿时脸红了:“啊?” 一晚上,我无视其他人讶异的目光,软绵绵地往方谏怀里钻,坐在他腿上,与他大喝交杯酒。 姜韵担忧道:“大姐,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偷情,不怕你老公知道后杀人?时遇对你占有欲那么强,总觉得他发起疯来会很可怕。” 我掏出卡堵住她的嘴:“送你了,拿去使劲花,还有,不要把那个贱东西称为我老公,好恶心。” 姜韵两眼发光,立刻举起卡:“老同学叙叙旧而已,谁敢有异议?大家尽情消费,今晚宋小姐买单!” 金钱的力量,让大家瞬间忽略了一切不合理。 方谏眼神迷离地看着我,我凑到他耳边:“方同学,我们偷偷去开个房,深入叙一下旧,怎么样?” 他咽了口口水,点头。 于是我们牵着手从ktv溜了出来,方谏掌心微热,牢牢抓紧我,让我想起了第一世与他的那三年恋爱时光。 无论如何,我们曾经相爱过。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现在的我,应该会是方谏的妻子吧。 或许我们不一定会幸福,或许很快就会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期望的那个伴侣,或许会争吵,或许会闹离婚。 但一定,一定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驱车来到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一进门我就把方谏按倒在床,熟门熟路地骑到他身上,动手剥他的衣服。 第三世我当众嘲讽方谏的床上功夫,只是为了故意气他而已,其实他活儿挺好的,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跟他谈了三年。 所以,跟方谏出轨,不算亏。 我就是要告诉时遇,瞧,我可以轻易原谅方谏,轻易跟方谏上床,唯独他时遇不行。他不如宋珸,不如方谏,不如男公关,甚至连老管家都不如。 方谏好奇道:“你和时遇的感情出什么问题了吗?以前你明明很爱他的。” “我和时遇之间,”我笑容恣意,俯身吻向方谏,“从未有过任何感情。”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想吐。 怎么回事? 方谏又不是外人,谈了那么多年的男朋友,怎么会亲一下就想吐? 正疑惑着,猛地一阵反胃,我匆忙跳下床,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难道是因为刚才在ktv喝了太多酒? “星玓,你该不会……”方谏跟了过来,站在卫生间门口,神情犹豫,“怀孕了吧?” 我不禁笑出了声,老娘这一世还是处女好吗? 刚要骂他异想天开,脑中却忽然浮现出一段记忆。 因为十几世的记忆叠加,导致我的脑容量远远不够用,为了不让自己患上分裂症,对于每一世涌现的新记忆,除去必要内容,其他我能忽略就忽略,统统丢进脑海里的垃圾桶,尽量不去浪费脑细胞。反正那些记忆全是被时遇篡改历史后硬塞进来的,根本不配被我记住。 然而此刻,我脑海中的那个垃圾桶,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 我看见一个女孩坐在马桶上,手里正拿着一根验孕棒,表情忐忑而又期待。 随着验孕棒上缓缓显示出两道杠,女孩雀跃地欢呼,又忽地闭上嘴,偷偷将验孕棒藏进了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里。 因为她打算留到婚礼那一天再告诉爱人这个惊喜。 女孩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憧憬着,微笑着,期盼着。 不久后,她会拥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会嫁给最心爱的小遇,会从此永远幸福下去。 只要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好。 只要再等等就好。 眼前的画面缓慢消散。 我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顷刻间,百念皆灰。 第13章 恩赐 “通知你一下,这是你的最后一世。” 白胡子老头又出现了。 我皱眉:“最后一世是什么意思?重生次数不是无限的吗?” 老头叹气:“谁告诉你重生次数是无限的?一开始我就已经提醒过你,要珍惜重生的机会,要珍惜!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可能放任你们无限循环搅乱世界线?正常人一生只有一世,死后便可投胎转世,而你和时遇死后却有十七次重生的机会,这是对你们的恩赐,也是惩罚!” 我冷笑:“惩罚?时遇是个连环杀人犯,惩罚他情有可原,凭什么要拉上我这个受害者?如果说重生是对我的恩赐,那为什么偏偏只让我回到半年前,而时遇却能回到二十年前?无论我重生多少次,人生轨迹都被时遇牢牢操控着,像个小丑一样任由他摆布,凭什么?这也配叫恩赐?阎王大人,您该不会也重男轻女吧?” 老头严肃道:“宋星玓,直到此刻,你还认为自己身上没有一点需要被惩罚的地方吗?” 我死死瞪他:“就算我有错,那也是被时遇逼的,是他毁了我的人生!” 老头直视我:“真的是别人毁了你的人生吗?为什么第一次重生后你那么熟练地就杀了时遇?并且在发现方谏不符合自己心意后,毫不犹豫地抄起斧头就开始追砍他?这些是一个正常人会干出来的事吗?在重生之前,你确定自己没有作过一丁点恶?宋星玓,你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无辜受害者。” 如针尖般的记忆,猛然刺破我的头皮,侵入我脑中。 “第一世,在你十二岁那年,曾经约过一个同班男生去河边,趁四下无人时一把将他推入河中,眼睁睁看着他被溺死,尸体泡了一夜才被人发现。你自己干过的事,应该不可能会忘吧?” 哦。 当然没忘。 毕竟,那可是夺走我初吻的人。 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来说,被不喜欢的男孩强吻,无异于天塌了。 在哭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慢慢意识到,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于是,我擦掉眼泪,在一个放学后的晚上,将那个男生约到了河边。 以一副害羞小白兔的模样,叮嘱他要一个人悄悄过来,别告诉任何人。 男生遵守了约定,趁天黑一个人悄悄赶过来,一脸期待地站在我面前。 真听话。 我平静地问:“你之前干嘛要亲我呢?”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害羞地挠挠头,“有一次自习课上你借了我一块橡皮,从那时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抢我的卫生巾,当众展示嘲笑,又在争抢时故意强吻我,原来,是因为喜欢我。 依稀记得,那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我告白。 夏日,晚风,河边。 少年,少女。 浪漫至极。 我抬手摸了下头发,发现自己的发夹不见了,情窦初开的男生自告奋勇要帮我找,背对着我蹲在河边,认真地在草地上翻找起来。 于是,我靠过去,探出掌心,随手一推。 嘭。 重物落水的声音。 男生不会游泳,在河中拼命挣扎,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水流渐渐吞没,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我,充满困惑,哀求,和恐惧。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夹,轻轻别在了头发上,冲他笑道:“可我不喜欢你诶。” 所以说,干嘛要随便亲女孩子呢? 第二天,小学生因为贪玩意外坠河溺亡的新闻出现在了报纸一角。 并没有太多人在意,这种事几乎每天每个地方都在发生,不足为奇。 比如我父母,也是死在了那条河里。 既然那么喜欢我,就送他去见我父母好了。 “当年我才十二岁,别说没人发现我是凶手,就算真查到我身上又如何?连刑法都不会惩治一个未成年小孩,最多教育教育了事,你又凭什么罚我?” 我抄起斧头,打算直接砍死这个偏心的贱老头。 “就凭我是阎王。” 手中的斧头骤然脱离我的掌控,腾空飞起朝我直直劈来。 哪怕知道这只是个梦,我还是下意识后退躲避,踉跄着跌坐在地。 斧头在离我脑袋一厘米处停下,静静悬在半空中。 老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人一旦造下杀孽,就算生前能逃脱法律制裁,死后也会受到地狱的审判。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赎罪的开始。而我要做的,就是引领有罪的灵魂祛除戾气,化解怨恨,修正错误。只有在真正认清自己的罪孽后,才可忘却前尘,投胎转世。有的灵魂重生一世便能参悟,有的灵魂则因为执念太深,反复浪费重生的机会。很显然,你是后者。除了这一世,之前每一世的你,都犯过杀忌。” 怪不得。 怪不得偏偏只有我和时遇可以重生,原来是因为,我们都是罪人。 原来,看似幸运的死而复生,其实是为了让我们去认错赎罪。 我愤懑又不甘:“既然要修正错误,为什么不让我重生回十二岁?我不去推那个男生不就行了?重生回半年前有个屁用?!” 老头眼神凌厉:“还不是因为你怨念太深!仇恨占据了你的心,让你不断重生回第一次见到时遇的那一天,一门心思想要找他复仇。正因如此,你们二人的命运才会纠缠绑定在一起,只能由时遇去替你修正错误,一次次阻止十二岁的你犯下杀忌。与其说他在操控你,不如说是在拯救你,你应该心怀感恩才对!只要最后一世你能吸取教训,放下恶,放下恨,安稳度过一生,就能顺利投胎转世。” “安稳度过一生?”我咬牙,“我怀孕了你知道吗?时遇那个贱人害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是故意的,他在故意报复我!你叫我怎么安稳度过?我凭什么对他感恩?我怎么可能放得下这个仇?!” “放不下也得放。”老头像个冰冷的机器,“虽然时遇过去杀人无数,但他已经诚心悔过,在十七次重生中赎清了自己的罪。反而是你,杀了时遇一次又一次,一步步加深他对你的执念,之所以沦落至此,也是你自己造下的孽!如今这一世已经是你能拥有的最完美的一个人生,你必须接受现实,好好珍惜。” 好一个最完美的人生。 我凄然笑着,本该吐出一口血,却因正身处梦境,只能呕出一片虚无。 “如果我就是放不下呢?”我说。 “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再次犯下杀忌,必会陷入万劫不复,永堕无间之苦。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告诉过你。”老头平静道。 哦,说得好像我现在就不苦似的。 “时遇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重生了,对吧?所以他才会趁机害我怀孕,想要故意恶心我,对不对?”我追问。 “他不知道。”老头说。 “什么?”我不敢相信。 “时遇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是很忙的,不可能每个灵魂都要去亲自引导,有的灵魂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参悟。就像时遇,全程都是一个人孤独地重生,孤独地自省,孤独地赎罪。” “你总说我偏袒时遇,事实上,我一直偏袒的人,是你。” 老头转过身,语重心长道:“宋星玓,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愣了一下,试图追上去,却骤然坠入一片刺眼的白光。 梦醒。 睁开眼,面前是时遇那张布满担忧的脸。 昨晚发现自己怀孕后,我爬上窗台要跳楼,方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来阻止,情急之下一掌劈上我的后脑勺,直接把我敲晕了过去,他火速将我送来医院,打电话告知时遇后便溜之大吉。 那个混蛋。 时遇在医院守了一夜,见我醒了,他下意识想攥我入怀,掌心刚碰上我的肩,又蓦然收回,声音微颤:“没事就好。” 现在是我们的最后一世,这意味着,时遇的下体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他将永远都是个残缺的死阉货。 想到这一点,我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又忽地意识到自己肚子里也将永远都存在过一个孩子,时遇的孩子,表情顿时凝固在我脸上。 “饿不饿?我喂你吃点东西好吗?”时遇一脸关切,丝毫没有追究我跟方谏开房的意思。 他的杀戮欲似乎被彻底磨灭了,如今的执念只剩下我。 就算我真的随便拉个人上了床,也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时遇一定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用温柔的语气问我饿不饿。 没劲。 我一声不吭地下床,径直朝病房外走去。 时遇紧随其后:“去哪儿?” 我开口:“堕胎。” 正好在医院,省事了。 时遇在原地顿了顿,然后沉默着重新跟上我。 路过正在配药的护士,我想把所有药丸全部塞进时遇嘴里。 路过正在打吊针的病人,我想抢过吊水瓶砸在时遇脑袋上。 路过正在削水果的家属,我想夺过水果刀捅进时遇脖子里。 路过楼梯,路过窗户,路过阳台,我想把时遇狠狠踹下去,掐住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让我怀孕。 可脑中的记忆告诉我,是那个重生前的宋星玓主动的。 是她灌醉了时遇,趁他断片迷糊之时,将他按倒在床,害羞而又坚定地缠绕上去。 是她积极、主动、自愿地怀上了心爱之人的宝宝。 是她,也是我。 过去一点微小的变化,都会对未来造成翻天覆地的影响。 这一世的宋星玓,父母健在,从小无忧,性格爽朗,爱一个人就果断出击,所以,当交往多年的男朋友迟迟不跟她上床时,她决定霸王硬上弓。 就那么一次。 就那么怀上了。 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应该去恨谁。 我攥着挂号单,站在妇科门口,怔了许久,直到脸上传来冰凉的潮湿感,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不断地流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我停不下来。 似乎,这些眼泪,是来自我身体里另一个灵魂。 时遇靠过来,低下头,用纸巾细细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他哑声说,“都是我的错。” 我应该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妇科,毅然打掉肚子里的孽种。 可我伫立在原地,怎么都迈不开腿,甚至抬不起胳膊将这个男人推开。 脑中反反复复播放着我重生前与时遇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是如何关心我,陪伴我,照顾我,我又是如何依赖他,爱慕他,肖想他,每一幕都在入侵我的脑细胞。 陌生又异样的情绪在我心口疯狂涌动,牵引着我将额头贴上他的胸膛。 时遇身体僵了一秒,随后立即伸手箍紧我,掌心温柔摩挲着我的后背,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奇迹般地,抚平了我心底的无措。 最终,我没有打掉那个孩子。 我做不到。 浑身每个细胞都在阻止我。 或者说,是重生前的宋星玓在阻止我。 泪如雨下地阻止我,央求我,感染我。 半夜无眠,我翻开手机相册,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我和时遇的合照,从小到大每个时间段都有,我们去了许许多多的城市与国家,我们在海边牵手,在山顶拥抱,在樱花树下接吻,照片上依偎在时遇怀里的我,是那般自信,恣意,张扬,一颦一笑都像浸在蜜罐里。 哪怕是跟方谏交往的那三年,我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原来,在健康快乐的环境下长大的宋星玓,长这个样子。 我抚摸着照片上自己的脸,指尖处传来细微暖意,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幸福。 这份幸福的力量太过强大,从我心口四处分散,缓慢伸向蛰伏在角落里的阴暗面,试图将它们包围,浸染,覆盖。 脑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劝诱我—— “星玓,放下仇恨吧。” “小遇是真心爱我们的,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弥补我们,爱护我们,给我们幸福。” “这已经是最后一世了,以后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了,我们生下宝宝,安心过日子吧。” 我关掉相册,回过神时,眼泪已经又一次沾湿了整张脸。 真是个爱哭鬼啊,宋星玓。 得知我怀孕的消息后,我父母,时遇父母,宋亮李婉娴,一个接着一个往庄园跑,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千叮万嘱我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连我起身上个卫生间,他们也要立刻围过来抢着扶我。 我父母:“一定要记得多吃点水果蔬菜,多补充维生素,还要保证睡眠充足,千万别再熬夜了。” 时遇父母:“以后肚子越来越大,旧衣服肯定都穿不下了,我们给你买了一些孕妇装,还有一次性内衣之类的。” 宋亮:“以后咖啡、啤酒那些玩意儿一滴都别沾了,多喝点牛奶和豆浆!我们给你买的都是无糖的,健康!” 李婉娴:“奶奶做了一些你从小就爱吃的菜,每个盒子上都标了菜名,想吃哪种就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热一下。” 很吵,很烦。 一怀孕,瞬间所有人都对我好了。 刚送走他们,没几天管家又来通报:“太太,宋医生来看您了。” 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喝汽水,头也不抬:“说我不在。” “怎么?这才刚嫁出去没多久,就不愿意搭理小叔了?” 宋珸带着柔柔笑意的声音从管家身后传过来。 我一愣,抬眼望过去,与宋珸四目相对的瞬间,又迅速转移了视线,冲他旁边的叶琼芳笑道:“小婶也来啦!” 一个小女孩蹦过来扑到我身上,甜甜地撒着娇:“姐姐,欢欢想你啦。” 呃,我好像跟你不熟吧。 宋欢叶。 宋珸喜欢叶琼芳。 给女儿取个名字也要秀恩爱,就不嫌肉麻? 我摆出做作的笑脸,摸摸小女孩的头:“姐姐也很想欢欢哦。” 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妹妹,倒也新鲜。 “姐姐,陪我去你家游乐园玩嘛!”宋欢叶摇着我的胳膊。 是的,这里甚至连游乐园都有,虽然规模不及外面的大,但每天都有专人维护,足够容纳一群小朋友玩个尽兴了。里面有秋千,滑梯,旋转木马,小型摩天轮等,全都是第一世的我童年时期无比渴望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是时遇亲手为我打造的。 叶琼芳朝我歉意一笑,无奈地牵起女儿:“星星姐姐怀上小宝宝啦,要休养身体,不能陪你那么剧烈的玩耍,妈妈跟你去吧。” 母女俩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宋珸。 我低头继续喝汽水,静默半晌,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我面前。 宋珸看着散落一地的空瓶子,拧眉:“星星,你有孕在身,不该喝这么多汽水。” 我咬着吸管:“哦。” 宋珸低叹一声,在我身旁坐下,语气放柔:“可以告诉小叔,我哪里惹星星不开心了吗?” 小叔。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为什么会怀上别人的孩子,而你又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爸爸? 当我在濒死之时亲眼看见你吻上其他人,那种挫骨扬灰般的绝望,即便再重活几百几千世,我也无法释怀,无法遗忘。 “小叔。” 我放下汽水,慢慢靠过去,环住了宋珸的腰。 宋珸微微一怔,对我如此亲昵的行为感到意外,这一世,虽然他仍叫我星星,但我们的关系只限于普通叔侄,从小到大鲜有肢体接触,搂腰这个举动更是从未有过。 可我不管。 侄女抱一下小叔,也不算很大逆不道吧? 所幸,宋珸并没有推开我。 “星星,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时遇欺负你了吗?”他语气严肃。 “曾经有一个人,说他永远都会无条件爱我。”我嗅着宋珸身上熟悉的咖啡香气,想到这香气是来自叶琼芳,环在他腰上的手变得僵硬,“可后来他食言了,他娶了别人,爱上了别人,把我们过去的相依相恋,忘得干干净净。小叔,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宋珸陷入沉思:“据我所知,你从小到大只跟时遇在一起过,什么时候出现的第三人?” 这个人就是你啊,小叔。 见我没有回答,宋珸不再追问,轻声道:“人最难控制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心。无论多炽热的感情,都有可能会随着岁月流转慢慢归为平静。所谓承诺,只要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就已经足够了。虽然人们常把永远二字挂在嘴上,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人生充满未知变数,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永恒的。有时候,若想活得轻松,就要学会放下。” 放下。 每个人都在劝我放下。 我趴在宋珸怀里,低喃:“可我不甘心。” 宋珸轻抚我的头发:“交给时间吧,星星。你看,你现在这么幸福,有深爱你的丈夫,有待出生的宝宝,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亲人朋友,未来等待你的是一片光明。总有一天,当你蓦然回首,会疑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执着于一段已经消逝的感情,然后,一笑了之。” 一笑了之。 我扯起嘴角,想试着笑一笑,唇上却触到了淡淡的咸味。 又哭了。 这次流下的,是我自己的泪。 我揪起宋珸胸前的衬衣,试图用它来擦眼泪,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动静,我转头望过去,看见了时遇。 他拎着一个保温壶,无声站在那儿,幽幽注视着靠在宋珸怀里的我。 保温壶里是时母煲的滋补汤,每天都会准时炖好让她儿子带回来给我喝。 宋珸无比自然地松开我,起身冲时遇道:“可能是受孕期激素影响,星星心情不太好,我刚才劝了几句。时遇,你老婆就交给你了,我过去陪琼芳和欢欢了。” 他转身离开,就那么头也不回的,把我交给了其他人。 小叔,我好像天生就是个坏种。 曾经,为了你,我心甘情愿收起恶念,乖乖充当一个遍体鳞伤的可怜虫。每当我把伤口暴露给你看,你那充满怜惜的眼神,总能瞬间治愈我阴暗而又千疮百孔的心。 可现在,你不再爱我了。 那些挨过的打,受过的伤,死过的每一世,全都,失去了意义。 我望着宋珸的背影,又喝了口汽水,西瓜特有的清香在口腔蔓延。 真甜啊。 时遇拎着保温壶走过来,扬起笑容:“今天是玉米排骨汤,你想现在喝,还是留着晚饭时再喝?” 我接过保温壶,重重砸向时遇的脑袋,滚烫的汤汁飞溅出来,尽数浇在他被砸破的额头上,鲜血也跟着从伤口渗出,滑落至他的眼角。 “我不喜欢吃排骨。”我说。 “好,那我叫我妈以后别做排骨了。”时遇仍在冲我笑。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诡异,扭曲,暴力。 当然,只是我单方面对他的暴力。 如果掀开时遇身上昂贵的西装,会发现他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紫。 有钉子戳的,有球杆打的,有鞭子抽的,有开水烫的。 那些如鲜花盛开般的美丽伤痕,从锁骨一路蔓延至脚踝,被西装遮得严严实实。 我一般不动他的脸,因为会被外人看出来,问东问西的很麻烦,不过今天一时没忍住。 通常情况下,时遇都会老老实实跪着,对抽破他后背的鞭子视若无睹,任由我用刀尖在他身上飞扬起舞,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只有在痛到难以忍耐时,他才会抑制不住从喉咙溢出一丝呻吟。 那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每当我的心情陷入灰暗泥沼,只要听一听时遇痛苦的呻吟,眼前一切便瞬间明亮起来。 人生如此无望,而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给时遇斑驳残缺的身体,添上一道又一道绚烂夺目的新伤。 让我雀跃,让我欢喜。 作为丈夫,在妻子辛苦怀孕时充当一下人肉沙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毕竟,对孕妇来说,保持心情愉快可是最重要的事。 可惜时遇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比如现在,他对头上的伤口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脱下西装,转身去卫生间清洗头上的汤渍。 淡定得令人作呕。 我立刻下楼开车离开了庄园。 如果继续跟时遇共处一室,我恐怕会一怒之下锤爆他的头。 天色渐暗,我将车停在一条开满野花的小路上,下了车,点燃一根烟,倚靠在车门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抬头看星星。 我并不喜欢抽烟,只因前阵子时遇随口提了句他在戒烟,说什么二手烟对孕妇不好,我当即决定要天天往死里抽。 反正事事都要跟时遇对着干。 半支烟抽完,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厌恶地皱眉:“滚。” 无论我跑去哪儿,总能被时遇轻易找到。 “姐姐为什么要让我滚呢?” 嗲里嗲气的声音。 不是时遇。 我愣了愣,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孩。 男孩从我眼中捕捉到疑惑,一脸怨怼:“姐姐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好伤人啊。” 想起来了,是夜总会里那个跟我热吻过的腹肌男孩。 “是你呀!”我立刻热情起来。 他叫什么来着? “我叫小乙。”男孩语气凉凉。 “小乙,好巧哦,居然会在这里碰见。”我笑道。 绝对不是巧合。 这条路偏远僻静,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此时却正好碰见一个前阵子刚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公关,哪有那么巧的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跟踪我。 时遇跟踪我是因为他变态,小乙跟踪我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图我的人? 看来今天这个轨我是出定了。 正当我暗自窃喜时,一把冰凉的匕首忽然抵到了我腰上。 “姐姐,你被绑架了。”小乙笑着凑近我,“马上打电话给你老公,让他带钱来赎你吧。” “……” 哦。 原来是图财。 我叹息:“小朋友,何必要干绑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呢?又累又有风险,搞不好是要坐牢的。想要多少钱就直接说,姐姐很大方的,别动刀子嘛。” 小乙一刀就划破了我的脸,怒目圆睁:“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高傲的有钱人!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买下一切?就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自尊?天女散花般地让我们排队领钱,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不,我只会觉得自己被你们夫妻当成了一条低贱的狗!” 呃,我也才富了没几天而已。 就这么被当成有钱人报复,好冤枉。 果然,出门在外,还是别太露富比较安全。 撒了那么多钱出去,下场是招惹了个仇人。 血亏。 给他们转账的人明明是时遇,怎么不去绑架他?我气得心脏隐隐作痛。 小乙继续嘶吼:“而且你连我喂的酒都不肯喝,一副嫌我脏的表情,凭什么?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讨好你了,凭什么还是要被嫌弃?” 我忍不住跟他吵起来:“嘴对嘴喂酒本来就很不卫生好吗?我又不是在针对你,就算把你换成年轻版木村拓哉我也照样嫌弃!” 下巴又被划了一刀。 再往下一点我就真的要被割喉了。 最后一世该不会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吧? “快给你老公打电话!”小乙咬牙切齿。 “你自己打吧。”我将手机扔向他,“我不想跟那个贱人通话。” 小乙打了个视频过去,将镜头对准我,念出绑匪经典台词:“时遇,你老婆在我手里,拿一亿过来赎她,否则就等着收尸吧!” 看见我脸上的伤口,时遇眼神一滞,刚要说话,视频便被挂断。 连地址也不用报,时遇早已给我手机装了定位,天涯海角都能找过来。 我震惊:“一亿?您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口口声声骂着有钱人,自己还不是费尽心机也想成为有钱人! 小乙冷笑:“你老公出得起。” 我皱眉:“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你老公?听得我想吐。” 说完我就真的吐了。 小乙被溅了一身,尖叫:“你恶不恶心?” 我虚弱地解释:“人家是孕妇。” 小乙眼睛一亮,将刀尖对准我的肚子:“很好,如果你敢不听话,我就捅穿你肚子里的孽种。” 我立刻飞扑向小乙,挺着肚子去迎他手中的刀:“来,尽情地捅!帮我解决掉这个孽种!” 小乙眼疾手快地收回刀,一把推开我:“疯了吧你?” 我摔坐在地上,除了屁股被石子硌得有点疼,毫无要流产的迹象,不禁大骂:“没用的东西!就不能推得再大力点吗?” 小乙点点头:“确实疯了。” …… 吵吵闹闹间,时遇来了。 “放开她!” 时遇脸色煞白,声如寒冰。 小乙猛地揪住我的头发,将刀尖对准我的喉咙,挑衅道:“时先生,你现在好像没资格命令我吧?” 好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时遇掏出一张卡,语气放低:“这张卡里的钱远超你开出的赎金,只要保证我妻子安全,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我妻子。 我又想吐了。 小乙笑道:“好啊,那给我跪下。” 时遇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虽然已经见过无数次他下跪的样子,可这一次却让我莫名不舒服。 毕竟,那可是时遇啊。 怎么可以冲除我之外的人下跪呢? 换作以前的他,小乙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时先生,刚才你用那么阴冷的眼神瞪着我,让我很不高兴。”小乙又道,“不如,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吧?” 我忍不住开口:“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没想到天天虐待时遇的我也好意思怒斥别人得寸进尺。 小乙掐住我的脖子:“那你来代替他?” 我立刻闭嘴。 “别碰她!” 时遇死死盯着小乙勒在我脖颈上的手,眼睛迅速红了,哑声道:“我自己挖。” 自己挖? 只见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果断干脆地,直直刺入他的右眼眶。 第一节指头先进,接着是第二节指头,最后是第三节指头。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大片大片流淌出来。 时遇屈起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右眼球,大拇指也跟着塞进眼眶,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到那三根手指上,毫不犹豫地使劲一扯。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纵然是在最颓废狼狈的时候,那双眼睛也夺目无比,散发着光辉。 此时,原本漂亮的右眼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洞,时遇全程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将那颗眼球扯出来攥在掌心,缓缓收紧手指,任由它喷溅,变形,稀烂,然后随手丢到了地上。 我呆立原地,甚至能想象到他手心温热粘稠的触感,眼前的画面逐渐与上一世那个试图掏出心脏献给我的疯子重合。 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或者说,他一直都很厌恶自己的身体。 清俊的脸庞沾满鲜血,如同狰狞的恶鬼。 时遇抬头看向小乙:“另一只还挖吗?” “真他妈变态!” 小乙被这个场面震住,不打算再纠缠下去,夺过时遇手里的卡,挟持着我上了车。 “时先生,如果待会儿你敢躲一下,我就立即杀了你老婆。” 小乙坐进驾驶座,打火,启动,朝着时遇的方向猛踩油门。 时遇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打算躲。 巨大的撞击感袭来。 我怔愣着,透过车窗看见时遇的身体被重重地撞飞,跌落,碾压。 小乙满意地笑了,又往前开了几百米,才打开车门,一脚将我踹下去。 我迅速爬起,跌跌撞撞地回头奔向时遇。 他的血流了一地。 四肢扭曲成畸形的形状。 断掉的骨头刺破血肉暴露在空气中。 “邻居先生。”我跪坐在时遇身旁,低低唤着他。 他呼吸微弱,仅剩下一只左眼微微睁着,艰难地抬起手,温柔抚上我脸颊的伤口,哑声说:“抱歉,让你受伤了。” 我不会被感动的。 时遇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世,哪怕残了,废了,死了,在他的认知里,反正可以靠重生复原,无所谓的。 所以,他为我做下的这一切,根本不值得感动。 况且跟前面十几世相比,此刻不过是个小场面而已。 可为什么,当我望向他那只汩汩冒血的眼洞,心跳会陡然加快呢? 扑通,扑通,扑通。 陌生的,怪异的,不可阻挡的。 心动的声音。 第14章 结晶 时遇住了好几个月的院。 双腿差点截肢,严重内出血,多处脏器破损。 时遇父母哭得死去活来,我父母也跟着抹起了泪,大夸时遇是百年难遇的好丈夫,为了救我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嘱咐我要一辈子对他好。 在长辈们的施压之下,我去了几次医院,守在时遇的病床边,亲手剥下一个又一个砂糖橘,然后在他希冀的目光下,全部塞进自己嘴巴里。 想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亲自剥橘子给他吃? 时遇弯起嘴角:“邻居小姐,你脸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下去了,真好。” 一个下身被阉割、失去了右眼球的重症病人,整天操心我脸上不值一提的小伤疤。 我随手抄起床头的水果刀:“怎么?如果留疤了你会嫌我丑?” 那我不介意往自己脸上多划几道口子,故意丑死他。 时遇急切地靠向我:“当然不会!哪怕你整张脸都被划烂无法复原,哪怕你浑身长满毒刺和獠牙,在我心中也永远都是最可爱迷人的邻居小姐。” “……” 是在骂我吧这个男人? 我强忍住捅死他的冲动,放下水果刀,阴着脸用砂糖橘堵住他的嘴。 时遇似是没反应过来,愣怔着含住橘肉,两边脸颊微微鼓起,像个傻子。 他右眼戴了一片纱布眼罩,用来遮住狰狞的血洞,搭配上惨白瘦削的身体,整个人看上去残破又病弱。 小乙至今下落不明,警方推测他应该逃出境了。 我想了想,又剥了几个砂糖橘,轻轻递到时遇嘴边。 时遇忙不迭地吞咽下嘴里的橘子,张口接过我新剥的,耳朵因欣喜而迅速泛红。 傻子。 “对了,”我咳了咳,“你交了那么多赎金出去,会不会把家底掏空了啊?” 如果他破产了,那我就只能果断打胎走人了。 没有爱情也就罢了,如果连钱都没了,这段婚姻还有什么维持下去的必要? “别担心。”时遇低笑,“咱们有的是钱,我以后还会赚更多的钱给你花。” 好大的口气。 那我必须更加卖力地去败家了。 “还有……”我支支吾吾。 “嗯?”时遇耐心地等待我说完。 “以后多爱惜点自己的身体。”我说。 毕竟,已经最后一世了。 时遇呆了几秒,表情先是错愕,难以置信,很快又升起惊喜,绑满绷带的双臂不由自主地伸过来想要抱我,我立刻一个闪身躲开了他。 时遇出院那天,我特意抱了一大束白菊花去接他。 司机委婉提醒:“太太,送这种花是不是不太吉利?” 我微微一笑:“图的就是不吉利。” 我懒得上楼,便在医院大厅门口等着,远远看见了那个戴着眼罩的清瘦身影,因为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他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脑袋低垂着,每走一步,脸上的阴郁都会加深几分,身子微微发抖,看上去脆弱又孤独,像是随时会栽倒过去。 “时遇!”我开口叫他。 听见我的声音后,时遇身上的阴郁和孤寂立刻消散了,他迅速抬起头,从人群中一眼找到我,眼底飞速蔓延开惊喜与笑意,顾不上尚未痊愈的腿伤,迈开脚步急切地奔过来。 该怎么形容他那时的眼神呢? 就像流浪在外的小狗终于找到了主人,坠入悬崖时恰好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在滂沱大雨中头顶忽然出现了一把伞。 明明只是来接他出个院而已。 时遇跑到我面前,垂眸看着我怀里的花:“这是给我的吗?” 我随手将花扔给他:“不然是给鬼的?” 时遇受宠若惊地抱着那束花:“邻居小姐,这是你第一次送花给我。” 我笑道:“这么喜欢啊?那我将来给你上坟的时候就带白菊花好了。” 时遇眼底的喜悦更深:“你的意思是,即便我死了,你也会定期去墓地看望我、思念我、缅怀我,对吗?” 有没有语文老师可以把他抓起来? 当晚,时遇如往常般跪在床边,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越来越怀疑这个人是天生的受虐狂,看似被我无情虐待的人是他,殊不知真正享受到快感的人也是他。 否则他为什么会甘愿在我面前毫无尊严? 我一定是被重生前的宋星玓附体了,心底竟然莫名生出了不忍。 一闭上眼,便是时遇一瘸一拐奔向我的模样。 好笑,又可怜。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开口:“行了,别跪了,滚上来睡。” 感觉自己像个老佛爷。 过了许久,身后才传来男人轻轻躺下的声响。 从动静上判断,他应该是躺在了床的最边缘。 又过了许久,当我昏昏欲睡时,听见他用低低的声音道:“晚安,邻居小姐。” 人最难控制的东西,是自己的心。 何况,我的心,不止被一个人操控着。 那天之后,我任由时遇跟我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任由他在我身旁从黑夜躺到早上。 起初,他从不敢随便碰我,总是躺得远远的,生怕无意间一个动作就会触怒我。 后来,有一天夜里我因为频繁胎动难受不已,他默默靠过来,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第一次,我没有推开。于是,自然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渐渐地,被时遇拥抱着入睡,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习惯了他掌心的温度,习惯了他胸口的心跳,习惯了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脸。 孕后期我四肢水肿,经常出汗抽筋,时遇就彻夜不休地给我按摩,擦汗,翻身。 我大着肚子不方便洗澡,他就扶我躺进浴缸,仔仔细细地帮我从头发洗到脚踝。 因为浴室温度过高,时遇通常会脱掉上衣,露出一身斑驳伤痕,时而坐在浴缸边沿,时而跪在浴缸前,温柔细心地为我擦遍全身。 被一个男人伺候洗澡,原本我还有点抗拒,转念想到上一世在暗室他伺候了我十年吃喝拉撒,浑身上下早已被他看光,好像也没什么可扭捏的。 不过当他的掌心落到我胸上时,我还是骤然起了鸡皮疙瘩,一把挥开他的手:“这里我自己能洗!你该不会是在故意摸我吧?” 时遇声音低哑:“不是的。” 我怀疑地瞪他,眼睛瞄向他从未脱过的裤子。 那玩意儿都没了,他应该产生不了什么性欲吧? 不过这位资深太监曾曰过,被阉割的只是肉体,阻止不了他精神上的意淫。 我立刻扯了条毛巾挡在胸前,看见自己高高隆起的孕肚后,心情又瞬间低落下来,仿若要被撑爆的肚皮,臃肿又僵硬的四肢,飞速上涨的体重,入眼触目惊心。 宋星玓,你怎么能让自己变成这样? 怒火密密麻麻地在心底四散。 烦躁。 看什么都觉得烦躁。 我努力平复着呼吸,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反胃,懊恼,发抖。 “抱歉,邻居小姐。” 潮湿的指尖触上我的脸。 “干嘛?”我不耐烦。 时遇用他仅剩的那只左眼温柔注视着我,低声说:“刚才我撒谎了,其实我就是故意的。每次帮你洗澡,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享受和煎熬。因为能光明正大地触碰你,所以是享受,可又因为无法更深入地抚摸你,所以也是煎熬。邻居小姐的身体,无论何时都是最诱人的珍果,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能迅速勾起我想要品尝的欲望。” “……” 念诗呢这个变态? 突然疯言疯语个什么劲? “所以,”时遇低沉的呼吸凑到我耳边,“我可以继续摸吗?” 给脸不要脸了还。 我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掌心刚落到他脸上,手腕就被时遇顺势握住,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我手掌蹭了又蹭,像条黏人的残犬,冲我勾起嘴角,笑得灿烂又明媚。 方才的反胃感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变烫的脸。 好奇怪。 如今的我和时遇,就像是,真正的夫妻一样。 我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两个我。 一个厌恶着时遇,一个恋慕着时遇。 她们每天都在打架,有时是前者占上风,有时是后者占上风。 在时遇身上制造出密密麻麻伤痕的人是我,购买昂贵祛疤膏亲自涂在那些伤痕上的人也是我。 嘲笑时遇是个独眼残缺阉货的人是我,半夜抚着他的眼罩心口发绞的人也是我。 抗拒与他亲近的人是我,因他的触碰而心跳如雷的人也是我。 二者缠斗着,似乎永远分不出输赢。 我的分娩期,是除夕后的情人节那天。 在生产之前,我经历了好长时间的阵痛,疼得精神恍惚,一度陷入恐慌,下意识抓住时遇的手腕:“时遇,今天是我们第一世的死亡日期,你说,我会不会就这么死在手术台上?我会不会永远都活不过这一天?” 时遇一直忙前忙后地照顾我,早已忘了第一世的事,经我提醒后,他脸色顿时煞白,蓦地将我攥入怀中,滚烫的泪大颗大颗滴到我脖子上,浑身都在抖,用哭腔颤声说:“邻居小姐,我们不生了,好不好?” “……” 护士,我父母,时遇父母,宋亮李婉娴,在一旁愕然地盯着我们。 好丢脸。 还以为这男人能安抚一下我的情绪,结果他自己先失控了。 真是废物。 我尴尬地推开时遇,想装出跟他不熟的样子,反被他抱得更紧。 笨蛋。 我在剧痛中被推进产房,身体似被绞碎又重组,羞耻与尊严在手术台上皆被抛开,此刻我不再是我,不再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而是依附在子宫和阴道上的一堆皮肉,只剩下眼泪,汗水,以及哑到几近失声的嗓子,小腹以下的部位像被生生扯断了,彻底脱离了我的躯体,明明没有了知觉,疼痛却仍清晰存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那是从我被撕裂的下体散发出来的。 躺在手术台上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时间成了永无止境的刑具,哪怕我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哪怕我连肠子都被扯下来过,也比不过生产带来的疼痛与折磨。 或许,这就是阎王对我的终极惩罚。 时遇全程都陪在我身旁,他两条胳膊上被我咬出数个血淋淋的牙印,脖颈被我的指甲挠破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也被我薅得乱七八糟,每当我因为疼痛而尖叫哭喊,他眼底的无措和懊悔就多加深几分,下嘴唇甚至被他自己用牙齿咬破了皮。 我们没有任何对话,我死死瞪着他,眼泪无意识地翻涌而出,而他垂眸看着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后来,我似乎是昏了过去,在意识模糊间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哭声死死钻入我的大脑,连梦中也不得安宁。 再睁眼时已经身处病房,大人们正围在婴儿床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孩子身上,逗弄,欢笑,庆祝。 “你们看,我早就说过是男孩吧?” “好,真好,男孩好,还是男孩好!” “全产房就我们家大胖外孙最可爱!” 满室的吵闹声。 只有时遇寸步不离地守在我床边,细心地整理着我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俯身凑过来,温软的唇摩挲着我的嘴角,语气微颤:“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跟我道歉。 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我们之间的仇怨,抵消我身体上承受的痛。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转动着视线,发现宋珸也在。他看上去是特意从自己的科室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正耐心地与我父母交谈。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宋珸转头望向我,露出微笑:“星星,辛苦了。” 小叔,我好疼。 我张了张口,嗓子沙哑无比,发不出半点声音。 于是我艰难地抬起胳膊,朝他伸出手,想示意他靠过来,握住我的手,就像以前一样,用他温暖的掌心带给我慰藉,带给我力量。然而宋珸早已移开视线,不再看我。 啊,又忘了,他已经不属于我了。 没关系,以后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时遇端了杯水喂我喝下,拿杯子的手一直在抖,虚得仿佛他才是那个刚生完孩子的人。 “宝宝快看,这是辛苦生下你的妈妈哦。”我妈抱起婴儿,把他递向我。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时遇从我妈手中接过婴儿,用极其笨拙的姿势抱着,被纠正了好几次才摆对动作,引得大家不断发笑,一片其乐融融。 小小的婴孩呜咽着往时遇怀里钻,仿佛天生就知道这是爸爸。 时遇原本紧张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低头凝视着婴儿,眼神似能化出水。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像个正常人一样,充满慈爱与温情。 除我之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 我闭上眼,孤独地,将自己扔向黑暗。 时遇将庄园里其中一栋楼改造成了月子中心,雇了最顶级的团队来照顾我和婴儿。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慢,产后很长时间上厕所还是会有撕裂般的痛,肚皮也并没有因为生完了孩子就立刻变回以前的平坦,四肢依然臃肿,下腹依然隆起,且布满了狰狞斑驳的紫红色妊娠纹,毫无消下去的迹象。 再顶级的团队也无法让我回到过去了。 宋家和时家几位中老年齐上阵,争着要传授指导我带孩子的技巧,我选择将他们拒之门外,躲个清静。 我自从生产完就没怎么见过那个婴儿,每天都是时遇在带,虽然有专门的保姆,但给婴儿喂奶,穿衣,换尿布,擦身体等,他样样亲力亲为。没多久他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大圈,脸色愈发苍白,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每天无论忙到多晚,时遇都一定要回我们房间睡觉,蹑手蹑脚地躺到我身旁,凑过来将我箍进怀里,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地紧贴着我,雷打不动。 “你就不能直接睡在婴儿房吗?”我不耐烦。 “不要。”时遇攥紧我,呼吸洒落在我耳畔。 如今他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邻居小姐。”时遇的语气带着试探,“我们该给宝宝取名字了。” “哦。”我点头,“就叫王小狗吧。” 时遇沉默片刻,开口:“为什么姓王?” 我冷笑:“那是我辛苦生出来的东西,想都别想让他跟你姓。但我也不想让他姓宋,归根结底那是宋亮的姓,我嫌膈应。所以,综合考虑,就随便姓个王吧。” 翻脸,暴怒,动手。我设想了无数种时遇的反应,唯独想不到,他会抱紧我,唇瓣贴上我的额头,柔声说:“好,就叫王小狗。” 疯子。 我只是想气他而已,可他却是在不管不顾地发疯。 “时遇,我好像从来没有允许你亲我。”我瞪着他。 “嗯。”时遇将唇从我额头上移开,紧跟着又落在我脖颈,“但我想亲。” 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我伸手就要掐他脖子,却被时遇轻松束缚住,他用力箍住我的腰,低声说:“乖,该睡觉了,我好困。” 他的双臂如同枷锁,总是这么牢牢禁锢着我,像是生怕一松开我就会飞走似的。 可我还能飞去哪儿呢?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要在他怀里挣扎:“老娘要上厕所!” 时遇会立刻将我抱去卫生间,小心翼翼地放在马桶上,然后转身出去,站在门口等我如厕完,再进来把我抱回床上,仿佛卫生间离床有十万八千里。 照顾完王小狗,又上赶着来照顾我。 无论我说过多少遍“滚”,他依然坚持。 甚至有一次,时遇照常把我抱到马桶旁后,却并没有放我下来,而是凑到我耳边认真地问:“让我帮你,好不好?” 我皱眉:“帮我什么?” 时遇慢慢撩开我的裙摆,指尖探进去覆上我的内裤,一副想将它扯下来的样子,两只耳朵红得要滴血,气息微乱:“帮你把——” 我一拳捶向他的脸,及时制止了他说出那个恶心的词。 不要脸的东西。 好久没对他施暴了,这一拳捶得我通体舒畅,顿时哪哪儿都不疼了。 王小狗这个名字遭到了全世界的反对。 宋亮直接掀了桌子,我爸打了十几通电话怒斥,连一向好脾气的时遇父母都掉起了眼泪。 “别担心,我会说服他们的。”时遇道。 “不服又如何?谁在乎他们的想法?”我冷哼。 “嗯。”时遇冲我笑。 “嗯什么嗯?你爸妈都气哭了你还有脸笑?不孝子!”我骂道。 “……”时遇默默转身安抚他父母去了。 可以肆意找茬而不用担心被揍的感觉,真爽。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亲眼见证时遇从一个手忙脚乱的菜鸟慢慢变成了一个专业带娃高手。 哭起来震天响的烦人小孩,一到时遇怀里,就会瞬间娇软温顺下来。每当看见他用极其标准的姿势抱着婴儿柔声低哄“小狗真乖”“小狗真棒”,我都觉得又惊悚,又想吐。 “邻居小姐,你要不要也抱抱小狗?”时遇试探地问。 “滚。”我说。 时遇立刻抱着孩子滚了。 “你老公真的好听话哦。”姜韵来我家玩,发出感叹,“你怎么做到的?” “不听话就离婚。”我说。 “你呀,不要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嘴上!”姜韵苦口婆心,“时遇那么爱你,从小到大眼里只有你,为了救你把自己伤成那样,你赶紧好好对他,可别始乱终弃。” “如果他被阉了呢?”我问。 “什么意思?”仅疑惑了三秒姜韵便迅速反应了过来,霎时结巴起来,“你是说,时遇不仅没了一颗眼球,甚至连下面都没了?” 我沉痛点头:“没得干干净净。” 姜韵大惊失色:“天,他好惨,不,你好惨,不,你们都好惨。” 我轻叹:“是啊,未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我要怎么熬下去呢?” 姜韵拍拍我的肩:“放心,我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决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我忙道:“不用不用,就算你立刻发朋友圈昭告天下也没关系的。” 姜韵是个大嘴巴,任何八卦一被她知道就会火速传遍全世界,而且还是添油加醋版。 正合我意。 一想到能看时遇出丑我就喜上心头。 然而姜韵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我答应了保密,就永远会保密!星玓,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坚强了!我懂你心里有多苦!” “……” 不,你不懂。 送姜韵离开时,我才发现时遇正站在卧室门口,眼神幽怨得像个百年厉鬼,显然把我们刚才的闺蜜私房话一字不落全听进了耳朵里。 姜韵头也不回地逃了,只留下我一人尴尬地与时遇对视。 见他手里没抱孩子,我咳了咳,随口问:“王小狗睡了?” 时遇淡淡点头,没吭声。 装什么酷呢? 是指望我去好声好气哄他? 我暗暗冷笑,转身无视他,躺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半晌,身后传来时遇平静的声音:“如果你还想去找男公关,我不会再阻拦。” 我冷笑:“算了吧,可别又碰上个小乙那样的。” 提起小乙我就上火。 时遇继续道:“不用担心,我安排了几个保镖守着你,时刻负责你的安全,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他们提,他们什么都能干。” 我:“……哦。”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时遇沉默几秒,又道:“如果你还是喜欢方谏,我可以派人把他抓过来。” 哈? 玩强取豪夺呢? 时遇走到我面前,膝盖重重落在地板上,恳求般地抓住我的手腕,眸色血红:“邻居小姐,随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跟我离婚,不要抛下我,好吗?” 又开始装可怜了。 我沉默几秒,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缓缓解开睡衣扣子,一点一点露出下垂的胸部,以及布满紫红色纹路的,坑坑洼洼的发皱肚皮,每一处都明晃晃地袒露在他眼前,一字一顿道:“你让我用这样的身体去搞野男人?我连在他们面前脱衣服的勇气都没有,怎么搞?花钱雇他们在床上忍着恶心夸我?用不着,我还没有堕落到要靠那些谎话来自我安慰!” 时遇眼角似乎有泪落下,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便已经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我,我毫无防备地被他按倒在沙发上,霎时承担了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四肢动弹不得。 “不恶心的。”他呼吸滚烫,语气微颤,“一点都不恶心。你只是刚生完孩子,身体和精神双重受压,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才会无限放大这些问题。根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迷人,有魅力,相信我,没有一个字是谎话。我保证,会想尽一切办法调理你的身体,一定会慢慢恢复好的。如果你实在讨厌妊娠纹,那我们以后就请最顶尖的医生来做祛疤手术,正好我身上也有很多疤,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做,好不好?” 漂亮,迷人,有魅力。 他可真是张口就来啊。 “其实它们不难看的。” 时遇将掌心覆到我肚子上,温柔而又缓慢地轻抚着,指腹的温度一点点渗进我裸露的肌肤,有点热,有点痒。 明明眼角还沾着泪痕,他脸上却又透出诡异的兴奋,痴迷地凝视着我肚子上的纹路,仿佛在欣赏一幅稀世名画:“这是你为了生下我们的结晶而留下的痕迹,每一道都是因我而存在的,这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你看,多漂亮,多宝贵啊。” 谁跟他相爱了? 我刚要开口骂人,却发现时遇正低下头,专注地将唇瓣贴上我的小腹,探出舌尖,用无比轻柔的力度舔舐着那些妊娠纹,柔软酥麻的触感瞬间袭遍全身,我整个人僵住。 “所以,不要自暴自弃,不要讨厌自己,来讨厌我,打我,骂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他温柔低语着,唇瓣渐渐上移,停在我的乳尖。 动不了。 完全动不了。 他舌尖的温度灼烧着我的心脏。 吮湿我胸口每一寸肌肤后,他的唇瓣又接着上移,最后,轻轻落向我的唇。 我们在接吻。 我在跟时遇接吻。 唇舌交缠,口水相融。 激烈的,缠绵的,真正的亲吻。 我盯着时遇眼尾的笑意,恍惚间失了神。 直到下身传来异样的触感,我才蓦然惊醒,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裤子不知何时被时遇褪至了膝盖,他修长的手指正徘徊在我的腿心试探,摩挲。 “让我用手试试,好吗?”时遇轻舔我的耳垂,“我一定努力做得比其他人好。” “……” “或者,用嘴也可以。”男人的声音变得低哑魅惑。 我深吸一口气。 然后,一脚把他踹下了沙发。 第15章 幸福 我想,我应该是渴望被爱的。 然而,把人生中第一个向我告白的男孩推入河里时,我又没有丝毫犹豫。 河流渐渐吞没他的身躯,水面荡起漂亮的涟漪。 十二岁的我沉迷于眼前的景象,并不知道往后十几世的自己都将失去幸福的资格。 我究竟是渴望爱,还是想要毁灭爱? 没有答案。 地球上最神秘的物种,应该是人类才对。 毕竟,大部分时候,我们连自己也无法真正了解自己。 这一世,那个男同学没有强吻过我,也并没有向我告白,我自然也从未约过他去河边。因为我身边已经有了时遇。 从时遇搬到我家隔壁的那一天开始,我的眼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因为时遇的存在,我不再是那个会把男同学推进河里的恶毒坏种,而是一心爱慕邻家竹马的纯情少女。 我的初吻对象,初恋对象,初夜对象,都是时遇,只有时遇。 凡事皆有两面。 毁掉我人生的,是时遇,拯救我人生的,好像也是时遇。 我闲着没事,找到了那个男同学的社交账号,发现他这一世过得还不错,安稳长大,还有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如果地府有绩效考核的话,时遇的分数应该挺高的,毕竟挽救了那么多原本死去的人,帮助他们过上安稳人生。 “在看什么?” 时遇从我背后贴过来,下巴轻轻抵在我肩上,眼睛盯着我的手机屏幕。 “挑选出轨对象。”我放大男同学的照片,把手机举到时遇眼前,“你觉得他怎么样?” 耳边传来低笑,温软的唇落在我颈窝,他声音柔得能化出水:“你才不会出轨呢。” 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恶心得我想立即给他一个过肩摔。 然而我抓住他的手腕试了试,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大力气。 时遇把我的动作当成了爱抚,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手臂用力箍在我腰间,让我们贴得更加紧密,呼吸徘徊着靠近我的唇。 好烦。 自从上次不小心与他接了个吻,时遇好像误以为我就此接受他了,举止比之前更加亲密暧昧,一带完孩子就迅速黏到我身上,眼底时刻盛满笑意,腻歪得不行。 这个虚伪的变态,嘴上说只要不离婚随便我怎么找情人都行,可一旦我真去找了,他准会马上失控发疯。说不定一激动又会把我囚禁起来,庄园那么大,谁知道有没有建了什么隐藏暗室。 正当我以最阴暗的心思揣测他之时,他儿子开始了新一轮的哭嚎。 时遇依依不舍地松开我,过去将王小狗抱入怀中,化身温柔好爸爸。 哭声立刻停止了。 我好奇地凑过去:“为什么每次你一抱他就不哭了?” 时遇笑着看我,眼神清亮:“你抱的时候他也不会哭。” 胡说八道。 我又没抱过。 我禁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张肉嘟嘟的脸。 好几个月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王小狗。眼睛像时遇,大而漂亮,最重要的是,有整整两只,一只都不缺。下半张脸则隐隐约约有点像我,尤其是鼻子。托那双大眼睛的福,颜值在婴儿界属于上等水平了,让我心中有些许慰藉。如果千辛万苦生下个丑孩子,也太亏了。 被我戳了下脸蛋后,王小狗将目光转向我,竟冲我咯咯笑起来。 搞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看,小狗很喜欢妈妈的。”时遇柔声道。 妈妈。 对啊,我已经是个妈妈了。 我突然有些呼吸不畅,立刻转身逃离了房间,迎面撞上了宋珹和姚薇。 “玓玓,宝宝最近胃口好吗?夜里闹得厉不厉害?” 他们拒不承认王小狗这个名字,始终只叫宝宝。 “问保姆去。”我说。 夫妇俩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我要如何对孩子负责。 我走了会儿神,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跟王小狗一样,从来没有被妈妈抱过。 哦,不对,我比王小狗惨多了。 虽然摊上了我这么不负责任的亲妈,但他至少还有个重新做人的温柔亲爸,还有关爱他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曾外祖父母。 而我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一双手臂环住了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抱入怀中。 是妈妈。 她担忧地摸了下我的头:“玓玓,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自己要注意身体。” 我靠在妈妈的肩上,闻见了她头发上熟悉的便宜洗发水的味道。 尽管父母早已衣食无忧,可他们在选购日用品时仍是更倾向于买最便宜的牌子。 父母的习惯总是会潜意识影响孩子。 第一世,在父母死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坚持用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因为,那是记忆中妈妈的味道。 在我小时候,宋珹和姚薇因为忙于生意,经常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彻夜不归。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妈妈回家,我雀跃地奔过去想要抱一抱他们,却总是被不耐烦地拨开。在被他们一次又一次推开之时,我偶尔会闻见从妈妈身上飘过来的味道。 那是年幼的我最向往的味道。 此刻,妈妈正温柔地抱着我。 这一世,爸爸妈妈哄过我睡觉,给我扎过辫子,带我去过游乐园,为我办过生日派对,陪伴我从小长到大。 这一世,爸爸妈妈爱着我。 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爱一爱王小狗? 在王小狗十个月大的时候,我首次尝试着抱起了他。 结果他哭得死去活来。 从他出生到现在,这是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如果身处大街上,我一定会被当成人贩子就地拘捕。 时遇一脸紧张:“他只是一时不太适应。” 我幽幽打量着王小狗,那么丁点大的孩子,哭声却响亮得似要穿透我耳膜,娇小的身躯在我怀里奋力挣扎着,最后甚至哑着嗓子大喊出了“叭叭”二字。 时遇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这是小狗第一次叫爸爸!” 我冷冷瞥了眼他:“恭喜。” 时遇迅速收起脸上的兴奋:“我会在一周内教会他叫妈妈。” 语气严肃得像在跟长官汇报军情。 结果他辛辛苦苦教了两个月,才让王小狗成功学会叫妈。 只不过是冲着保姆叫的。 甜甜地依偎在保姆怀里,一口一个娇滴滴的“妈妈”。 我双手合十,含笑注视着时遇和保姆这对璧人:“祝你们幸福。” 一句话刺激得时遇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跟在我身后认错道歉。 “我发誓没有那么教过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生我的气好吗?” 其实我一点都没生气。 比起我这个亲妈,每天陪王小狗更久的人是保姆,发生这种情况很正常。 可时遇却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连续几天小心翼翼地讨好我,晚上睡觉时主动与我保持距离,手上不敢随便碰我,眼睛却时刻盯着我,从天黑盯到天亮,偷偷摸摸,犹犹豫豫。哪怕背对着他,我也能清晰感受到他执拗而幽深的视线。以至于我好几个晚上都梦见自己在被一只巨大的血色眼球追逐猎杀。 又一次半夜被噩梦惊醒,我转头瞪向一旁的时遇,咬牙切齿:“你有完没完?” 时遇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攥住我的衣袖,小声说:“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幸福。”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那天,你祝我和别人幸福。”时遇语气格外委屈。 天。 我嫁了个弱智。 “邻居先生,”我平心静气,“世上有种东西叫玩笑。” 他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头,有些常识却还需要我去教给他。 时遇愣了几秒,紧张忧虑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呼吸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耳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 不等我开口,他的身体便已经压了上来,四肢紧跟着缠绕住我,像紧缚的藤蔓,也像湿滑的蛇,仿佛把我当成了唯一可以汲取的养分,要将我每一寸血肉都榨干吞尽。 时遇是一个毫无安全感的人。 或者说,他只在我们的关系里充满不安。 尽管我夜夜躺在他身旁,可他依然时刻害怕被我抛弃。 有一次逛街,我无意间多看了一眼某款情侣项链,他立刻就要掏钱买下来。 我阻止:“情侣项链是给两个相爱之人戴的,我们俩好像不是那个关系吧?” 因为我这句话,时遇抑郁了大半个月。 整日一副娇弱虚脱萎靡的样子,幽幽怨怨地瞪视我,如同此刻一般。 有个脆弱又黏人的丈夫,好累。 “邻居小姐,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对不对?”时遇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反正怎么挣扎都推不开他,我干脆躺平任他摆布:“嗯,永远。” 时遇眼底泛起欣喜。 我注视着他:“说不定,未来有一天,被舍弃的人,会是我。” 时遇眼底又泛起困惑:“怎么可能?你明知道我最爱的人只有你。” 我冷哼:“我看未必吧,你不是也挺爱王小狗的么?” 笑意在男人嘴边蔓延:“原来我们邻居小姐吃醋了。” 我沉下脸:“滚。” 轻柔的吻落在我唇上,他低声说:“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我闭眼假寐,懒得听这些车轱辘话。 “以前我是个疯子,用错了爱你的方式,在漫长的重生中,才渐渐学会如何正确去爱。你恨我,讨厌我,都是我活该。还好,上天给了我弥补错误的机会。邻居小姐,我会竭尽所能,把这一世变成你最幸福的一世,再也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相信我,好吗?” 您现在就不是疯子了吗? 我想嘲讽几句,可他的舌尖撬开我的牙齿,没有给我机会发言。 他就那么亲了好久好久,偶尔留几秒钟间隙让我呼吸,然后又迅速覆盖上来,耐心地,缠绵地,不知疲倦地舔舐,吸吮,啃咬。我累得别过头想躲开他,被他捏住下颌,强制性地让我含住他的舌头,昏暗的房间里充斥了淫靡的湿吻声。 如此缱绻的场面,却让我心中生出一股悲伤。 时遇残缺的身体,一度让我幸灾乐祸,此刻我却莫名为他感到难过。 他要把这一世变成我最幸福的一世。 可他自己呢? 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迷,时遇停下动作,轻抚我的脸:“不开心?” 我没说话。 时遇压低声音:“是因为讨厌我亲你吗?”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敞开的领口咬下一个浅浅的牙印,轻声说:“不讨厌。” 我也要让他幸福。 时遇微微一怔,然后再度亲上来,比刚才更加疯狂和激烈,手也跟着滑进我的衣服里,一边柔声道着歉,一边贪恋地肆意抚揉,尽管他已经刻意减轻了力道,却还是在我胸口留下了大片粉色的掐痕。果然,这个男人一疯起来就完全不受控了,平时装得跟正常人一样,稍微给他颗甜枣便立刻原形毕露。 我不甘示弱,使劲掐向他的腰,时遇僵了一下,将脸埋入我颈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弄疼你了?”我还没嫌疼呢。 “好舒服。”他的声音饱含色欲。 “……” 脸颊有点发烫。 我默默掐得更用力了。 分不清我们到底是在亲热还是互殴,总之一直折腾到天亮,我整个人筋疲力尽,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补觉,时遇却已经起床准备去照顾王小狗了。 “你不怕猝死吗?”我问。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我不累的,别担心。” “也没有很担心。”我闭上眼。 昏昏欲睡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柔声说:“邻居小姐,我们晚上继续,好吗?” 我猛地睁开眼,被吓清醒了。 为什么一个做过阉割手术的男人会如此欲求不满? 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古代被迫跟大太监对食的倒霉宫女。 又被折腾了几次后,我忍不住悄悄上网搜索:太监也会有生理需求吗? 其中一个答案是:太监不仅会有性冲动,而且可能会因为得不到途径抒发,比常人的欲望更加旺盛,病态和扭曲。 后悔。 好后悔。 当初为了羞辱时遇,我故意激他割掉下体,现在好了,报应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的底线在一步步降低。 先是接受了他的亲吻,然后又默许了他的爱抚,有一次我甚至是被他舔醒的。 然而,他正在舔的地方,不是唇,也不是胸。 那一刻,我的心情可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 我浑身僵硬,看见自己的睡裙被掀到了胸口,内裤挂在脚腕,淤红的吻痕从小腹爬至大腿根部,入眼一片狼藉。 时遇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沾满欲念,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勾起殷红的唇冲我一笑:“抱歉,不小心把你弄醒了。” 这个无赖!变态!贱人! 我头皮发麻,抬脚踹过去,却被他按住了脚踝。 平时任我打骂的受虐狂,在这种事上却执拗又强硬。 “我只是想让你舒服。”时遇声音低沉。 “不需要!恶心!给我滚!”我大骂。 这次不小心把我弄醒了,那么之前有过多少次没弄醒的时候?我不敢细想。 时遇眼神逐渐黯淡:“对不起,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道歉道得很真挚,可他手上却还牢牢攥着我的脚踝,掌心滚烫。 我想并起双腿,却动不了,恼怒地瞪他:“松手!” 时遇幽幽注视着我,他的右眼前阵子刚装上了假眼球,乍一看与正常眼睛并无区别,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颗眼球极其木僵,无神,死气沉沉,让他半边脸像一具阴森的尸体。 “是我的错。”他轻声说,“我错误地以为,我们已经亲密到可以做这种事了。” 我一时有些怔愣。 从如今的相处模式来看,我们的关系确实已足够亲密。 按理说,我不该冲他发这么大火。 我语气软下来:“那你也不该趁我睡着的时候搞偷袭。” 时遇哑着嗓子:“那我想在你醒着的时候做,就现在,你愿意吗?” 这是我生下王小狗的第二年。 从刚得知自己怀孕时的绝望惊恐,到生下孩子后的自暴自弃,再到如今的平静淡然,每一刻都是时遇陪我度过的。 眨眼之间,我已经在这一世活了两年多的时光。 我和时遇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呢? 仇人?狱友?夫妻? 我们算在一起了吗? 我,爱上他了吗? 我想问问自己的心,可它跳得混乱又凶猛,让人分不清,辨不明。 时遇缓缓松开我的脚踝,给了我把他踹下去的机会。 但我没有踹。 我们无声对视着。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三秒钟过去。 神志似是被控制了,我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自己妥协了。 笑容一点点回到了时遇脸上,眼底闪烁出妖异的光芒。 他温柔地分开我的腿,埋下头。 他用舌尖细细描摹着我的形状。 他的唇耐心又眷恋地吮吻着我。 轻柔得不像话。 也热得不像话。 身体缓慢下沉。 如同坠入了一片无边的暖流。 从里到外,每一寸都是暖的。 躯壳,灵魂,意识,全都不受我控制。 我看着自己被这股暖流淹没,侵袭,包裹。 无法挣扎,无法逃离。 仿佛真的拥有了幸福,又仿佛,终有一天会被溺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眼角是湿的,身体是湿的,床单是湿的。 他一一舔尽、吞咽下那些属于我的液体,冲我温柔笑着:“很美味。” 放什么狗屁。 我默默扯过被子盖住了脸,无比庆幸他没有在这种时候问一句:舒服吗宝贝? 那我大概会在恼羞成怒之下咬断他的舌头。 后来,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了一次又一次。 有很长时间,我一看见时遇的嘴唇和手指就会脸颊发烫,思绪乱飞。 非常没出息。 姜韵在我新发的一条朋友圈底下评论:最近气色不错嘛,是不是勾搭上什么新欢啦? 我随手回复:上哪儿找新欢啊?不如您给我介绍几个吧。 发完一抬头,才意识到自己身旁还有个时遇,正直勾勾盯着我,眼神怨怼。 我连忙删掉刚才的消息,重新回复姜韵:麻烦不要污蔑洁身自好的已婚妇女。 姜韵:? 时遇满意地扯起嘴角,将我抱坐到他腿上,掌心探入我的裙底。 “我才是你的新欢,唯一的。” 他在我耳边狡黠又性感地低笑。 修长的手指轻易撩乱我的心智。 当我回过神时,自己早已衣衫不整地瘫软在怀里。而时遇一身西装纹丝不动,连衬衫扣子都没解开半颗,只被蹭出了些许皱褶而已。 每次都是这样。 我心生不悦,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时遇立刻乖乖把西装和衬衫一一褪去。 “邻居先生的腹肌不比男公关差嘛。”我逮着机会就开嘲讽。 “我每天都在练的。”时遇羞赧一笑。 羞什么?他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夸他吧? 我轻咳:“改天带我一起练,我要减肥。” 相比怀孕期间,我现在已经瘦了许多,只不过没什么肌肉。 时遇拧了下眉:“你不用减肥。” 我不耐烦:“你懂个屁。” “乖,别减。”时遇低声诱哄着,“这样正好,摸起来也正好。” 他又亲上来,舌头像蛇一样,致力于往我喉咙里钻。 亲了一会儿,我呼吸不畅地推开他,把目光落在他从未当着我的面脱过的裤子上,言简意赅道:“继续脱。” 时遇低了下眸,双手暗暗发抖,不敢与我对视:“别了。” 我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按在身下,像个老流氓般扯开他的裤扣,将手直直伸进他的裤子里。 “不要!” 时遇哑着嗓子喊出了声,他不敢动手推开我,害怕一不小心把我掀翻在地,只能扭动着身体躲避,我直接骑在了他身上,他越躲,我的手往裤子里探得越深,力道不自觉重了些,时遇痛得发出呻吟,整张脸憋得白里透红,直冒冷汗。 刚才他摸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扭捏! 我皱眉:“怕什么?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第三世我还亲手帮你缝过好吗?” 时遇顿时不动了。 面如死灰地直挺挺躺着。 我严肃地摸了又摸,异样的触感在掌心蔓延,时遇咬紧牙关,呼吸微乱。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咳了咳:“其实还好啦。” 时遇红着脸不说话。 我准备从时遇身上撤离,却又被他蓦地拉了回去。 他把我按在怀里,低低地说:“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我点头:“嗯。” 时遇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不得不说,他羞红脸的可怜样,好像,似乎,还挺可爱的。 时间在平淡日常中缓慢流淌。 原来,只要不作妖,不发疯,我们真的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安稳活下去。 王小狗整日上蹿下跳,吵吵闹闹地跑遍庄园,每天都要好几个佣人跟在他后面追着。 幸好时遇当初建了个游乐园,只要把王小狗扔在里面就能玩上一整天。 王小狗两周岁生日那天,时遇特意办了一场家庭派对。 去年为了考虑我的心情,时遇特意没给王小狗过生日,如今我们逐渐亲近,他终于敢大大方方地给儿子庆祝生日了。 而我也是这一天才知道王小狗当初登记在户口上的名字其实是宋念时。 全家都在瞒着我。 宋念时。 宋星玓念着时遇。 好笑,谁念着他了? 肉麻程度堪比宋欢叶。 这么做作的名字一看就是时遇的杰作。 “对不起。”时遇垂着头认错。 “罢了,本来也不可能真的叫他王小狗。”我说。 孩子大了,是该有个正常人类的名字了。 时遇愣了下,意外道:“邻居小姐,你现在变得好随和。” 我瞥着他:“怎么?不喜欢?” 时遇立刻攥紧我的手:“喜欢!无论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很喜欢很喜欢。” 他的音量不算小,宋亮一群人咳嗽着向我们投来注目礼。 我嫌丢脸,默默甩开他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宋珸:“小叔,你来啦。” 宋珸点头,将他为王小狗准备的生日礼物交给我,语气带着歉意:“不过我晚上得去医院值班,所以不能留下来陪你们吃饭了。” 我笑道:“情人节还要值班,小婶可要不高兴了。” 叶琼芳配合地蹙起眉:“我啊,早就习惯了。” 宋珸无奈地拥她入怀,吻了下她的额头:“乖,明天一整天都留给你。” 叶琼芳顿时红了脸,娇嗔着推开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肉麻。” 说完就牵着欢欢去找王小狗玩了。 宋珸冲我笑:“你小婶总是那么容易害羞。” 真甜蜜。 我看着他:“小叔,这一世的你很幸福,是吗?” 宋珸微微皱了下眉,显然对“这一世”三个字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多问,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妻子和女儿,表情无比柔和:“是的,星星,我很幸福。” “能够拥有琼芳和欢欢,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每天下班一回家,欢欢总会抢先奔过来抱住我的腿,娇声唤着爸爸,琼芳则会接过我手里的包,温柔地为我弹去西装上的灰尘。那样美好的画面,无论拿什么来换我都不要。年纪越大越能体会到,没有什么比家庭美满更重要。当了妈妈之后,你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他温柔看着我。 我一怔:“嗯?” 宋珸又问了一遍:“星星,你现在也很幸福,对吗?” 我没有回答。 不远处的王小狗正被长辈轮流逗弄着,他笑嘻嘻地向欢欢小姨炫耀手里的娃娃,尽管今天收到了许多新玩具,他却最偏爱那个丑不拉几的编织娃娃,一看就是时遇的杰作。几百年过去了,邻居先生的手艺还是那么差。 时遇蹲下身,对王小狗说了些什么,于是王小狗立刻听话地跑到我面前,冲我挥舞着两条小小的胳膊,奶声奶气道:“妈妈,抱抱!” 他终于认识谁是亲妈了。 我揉揉王小狗的脑袋,弯腰抱起他,两岁的小孩有些沉,导致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王小狗乖乖趴在我怀里,肉肉的小手撒娇般地勾住我的脖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我。平时闹翻天的混世小魔王,一到我面前就乖得很。 “瞧,你和时遇,还有宝宝,现在正是最幸福的时候。”宋珸捏了下王小狗的脸。 “是啊,我们都很幸福。”我说。 “这就够了。”宋珸笑起来。 嗯。 这就够了。 所有人都为王小狗准备了生日礼物,唯独我忘了这茬。 宋亮吹胡子瞪眼:“没个当妈的样子!还有你怎么又穿一身白?晦气!快去换身喜庆点的!” 呃,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白纱裙。 我决定去厨房躲个清静:“我去亲自下厨伺候全家,行了吧?” 李婉娴怀疑道:“你会做饭吗?” 我爸:“会的会的,就让她去吧,做妻子的本来就该多干点活儿。” 时母:“小遇,还不快去帮帮你老婆。” 时遇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支支吾吾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吧,老婆。” 我呆住。 结婚两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老婆。 有点羞耻。 我脸颊发烫,轻咳:“不用,家里厨师都在,我找他们帮忙就行。” 时遇低垂着眼不敢看我:“哦。” 以我对这人的了解,他此时一定正陷入懊恼和忧虑,胡思乱想着担心他刚才的称呼会惹我不高兴。 于是,我凑到他耳边:“我没有不高兴哦,老公。” 时遇愣了几秒,脸上慢慢绽放出明亮的笑容,温顺地点头:“好的,老婆。” 脸更烫了。 明明只是互称老公老婆而已,为什么感觉如此肉麻? 忙忙碌碌一下午,天黑后,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十几道菜。 大人们更怀疑了:“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脸不红心不跳:“当然。” 其实我只做了一道糯米丸子,其他都是厨师做的。 想让我伺候全家,做梦。 时遇眼底带着惊喜,因为只有他知道这道糯米丸子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渴求了十几世的东西。 现在,我终于给他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遗憾,没有执念。 大家落座在餐桌前,周围是时遇悉心布置的气球彩带。 这是我们的孩子人生中第一个生日派对,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个。 前尘,旧怨,似乎正在欢声笑语间一一和解,消融。 不,所谓前尘,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场平行时空的幻梦。 假如没有人记得,那就相当于没有存在过。 我抬头看向那个与我一起经历了十七次重生的人,他也正在看着我。 我的同伴,仇敌,丈夫。 我的,邻居先生。 还好,我并不是孤独一人。 还好,这是我们最幸福的一世。 我沐浴在时遇满眼炽热的爱意中,冲他缓缓扯起嘴角。 惟愿,此刻可以永恒。 第16章 初遇01 从记事起,我便能从自己身上闻见腐烂的味道。 刺鼻,阴森,可怖。 那是尸体的味道。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体温和心跳,我低下头,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恶臭流脓的腐肉包裹着,我抬手抚摸自己的脸,掌心落下密密麻麻的蛆。 奇怪的是,其他人看不见,也闻不见。 “小遇长得真可爱。” “小遇皮肤好白呀。” “小遇的眼睛太漂亮啦。” 大人们像对待普通小孩一样夸着我。 然而当我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只看得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辨不清面容的脸。 似被尖刀捅了无数下,眼球,鼻梁,舌头,争相融为一体,化作淌血的肉块。 年幼的我还没有学会撒谎,将自己看见的画面如实告知了时新立和齐雅,第一次,他们以为我是童言无忌,第二次,他们隐隐察觉出不对劲,第三次,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好像不太正常。 我确信,爸爸妈妈是爱我的。 他们会温柔地哄我入睡,喂我吃饭,教我写字,陪我玩耍,事事以我为先,无论何时都把我排在心中第一位,倾尽全力只为让我过上好生活。 可他们也会在发现我精神有问题后,露出惊恐的表情,重重地掐住我的肩膀,警告我不准发疯,不准胡言乱语,更不准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但我那时只是个孩子。 害怕,恐惧,困惑,我做不到将这些情绪完美地隐藏起来。 我会因为腐臭的血肉而呕吐不止,我会被蠕动的蛆虫吓到哭哑嗓子,我会下意识排斥抗拒旁人的接触,我会发疯般地刷洗自己的身体。 渐渐地,再也没人夸我可爱了。 大家开始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 我确信,爸爸妈妈是爱我的。 前提是,我的存在不能让他们丢脸。 时新立和齐雅急切地带我求医问药,逼我吃下一把又一把药片,在我的手背扎满无数针眼,把我绑在病床上一遍遍电击,然而当我睁开眼,仍然只能看见腐烂的自己。蛆虫顺着针管爬入吊瓶,化为液体再度回到我的身体里。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你是故意骗我们的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能跟普通人一样呢?” 他们开始崩溃,绝望,夜夜抹着眼泪。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生出了一个治不好的疯孩子。 他们甚至怀疑我是装出来的,在故意博取关注。 每一天,他们每一天都在不断央求我,求我正常一点。 十五岁那年,趁他们睡着后,我在家里点燃了一把火。 早在记事起,我就已经想这么干了。 火光如同绚烂的烟花,灼人又美丽。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火焰中,微笑着等待它们爬满自己每一寸肌肤,把那些恶心的腐肉一一烧净抹除,可时新立和齐雅却拖着焦糊的身体拼命护住我,在濒死之际合力将我推出了家门。 瞧,爸爸妈妈果然是爱我的。 现在,他们也变成了尸体,我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 后来我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自由,安静,惬意。 再也没人在我耳边吵闹。 可渐渐地,我又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孤独。 太孤独了。 十六岁那年,我用石头砸死了一个醉汉。 我与他无冤无仇,只因我恰好路过了那个公园,而他恰好躺在那个长椅上。 只是,恰好而已。 反正周围没有人,也没有监控,有什么不杀的理由呢? 世上有在乎他的人吗?会有人在等他回家吗? 不关我的事。 石头一下接着一下砸烂了男人的脸。 血肉模糊。 烂得像我一样。 为何世上只有我一出生便是腐烂的尸体? 为何,偏偏只有我? 没有人回答我。 那我就自己去寻找答案,寻找同伴。 只要把大家都变成尸体,我一定就不会再孤独了。 十七岁那年,我用皮带勒死了一个中年女人。 假装崴了脚的无辜高中生,楚楚可怜地向路过的大人求助。 深夜人烟稀少,偶有人路过也都选择了无视我,只有善良的中年女人停下了自行车,弯腰查看我的脚。 我感激着,叹息着,将皮带温柔地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是一个赶去上夜班补贴家用的孩子妈妈,比起对死亡的恐惧,她更害怕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孩子。多么令人动容的母爱。 但,不关我的事。 女人拼命挣扎,指甲刮破了我的胳膊。 于是,在她断气后,我剁下她的两只手,带回家放进了标本瓶里。 如同在养花,养植物。 而我养的,是腐烂的肉,破茧的蛆。 十八岁那年,我在午夜潜入了一对夫妇家里。 先是用枕头捂死了妻子,后又割开了丈夫的喉咙。 我坐在床边的躺椅上,盯着他们的尸体发了很久的呆。 他们看上去很恩爱,家里各处摆满了亲密动人的合影。 连两人的睡衣都是情侣款的。 哪怕鲜血即将流尽,丈夫也要靠过去紧紧抱住妻子。 就像在跟我炫耀似的。 好过分。 于是,我抄起斧头,将他们生生劈开。 接着,是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 我的杀人手法并不高明,可偏偏一次都没有暴露过。 大概是因为,我每次选择的目标都太过随机了。 没有关联,没有规律,没有理由。 可能是在街上偶然瞥见的路人,也可能是在网上随手翻到的陌生人。 竖起一根手指,漫无目的地摇晃,转圈,点击。 点到谁,就杀谁。 我不在乎他们的年龄与身份,只是非常单纯地,想把他们变成尸体而已。 有时是直接杀,有时是跟踪偷窥一段时间再杀,一切看心情。 二十二岁那年,我家隔壁搬来了一个新邻居。 这间公寓房间小,隔音差,唯一的优点是便宜,家里房子被烧毁后,我便一直住这里。除了偶尔外出杀人,其余时间我都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有时坐在窗口抽烟,有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那一整天隔壁都在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发出一阵又一阵声响。 到了凌晨,声响变成了细细的啜泣。 孤独而又哀伤。 哭声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 究竟是遇见了什么样的伤心事,才会哭成这样呢? 我带着好奇,悄悄潜入了隔壁。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邻居小姐。 她孤零零地蜷缩在床上,许是刚刚才睡去,眼角还沾着泪滴。 房间里到处都乱糟糟的,包括她本人也一片凌乱,穿着皱巴巴的睡裙,被眼泪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粘在脸上。 我静静站在床边,温柔抚去女孩脸上的泪痕。 然后,我拿起一个枕头,慢慢捂向她的口鼻。 虽然对邻居动手有很大风险会暴露自己,可她实在是太吵了。 会影响我睡眠的。 可女孩忽然抬手掐住了我的胳膊。 “骗子。” 她在睡梦中呢喃。 嗯? 为什么要骂我? 我皱皱眉,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才不是骗子。” 女孩没有再说话。 掐在我胳膊上的手慢慢变成了轻柔的握。 像在拥抱一个布娃娃般,她拉过我的胳膊搂在了怀里。 我有些发愣。 蛆虫钻出腐肉,缓缓蠕动到了女孩手背,探入她的衣袖里。 我下意识想要掀开她的睡裙揪出虫子,顿了顿,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怎么可以掀女孩子的裙子呢? 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是太过无聊,我忽然决定,等等再杀她。 一等就是三年。 期间我在她家安装了十几个隐形摄像头,把监控画面投到电视上,不分昼夜地同步播放着。从那以后,曾经发呆走神的时间全都用来了观察她。 她的名字叫宋星玓。 灼灼珠光,灿若星辰。 然而这位在人前漂亮干净的邻居小姐,却把她最私密的一面全部献给了我。 我知道她身上有几颗痣,知道她乳房上有胎记,知道她上厕所用几节纸,知道她喜欢穿白色的纱裙,知道她每天下班回家都会先脱内衣,知道她淋浴时会先洗头,知道她做爱时会流眼泪。 干净的,肮脏的,美好的,丑陋的。 我拥有她的每一面。 我隐匿在一墙之隔下,刻意避开了与她碰面。 她会用什么的眼神看我?她会主动跟我打招呼吗? 她知道自己衣服下的躯体早已被我看光了吗? 她会讨厌我吗? 无数个夜晚,我都会直直站在宋星玓床头,期待着她睁开眼睛。 一旦她睁开眼,我会在与她四目相对之时,迅速拧断她的脖子。 那么纤细柔软的脖颈,就该爬满青紫的掐痕才更美丽。 可惜,她回回都睡得那般香甜。 真扫兴。 前一秒还独自蜷缩在床角哭到半夜,下一秒便交了个男友笑靥如花。 活人为何如此善变? 我日复一日地思考着该用什么方法杀掉她。 砸烂她的脸?剥了她的皮? 把她绑起来,一片一片割下她身上的肉? 她会痛得哭起来吧? 就像搬过来第一天那样,哭得脸上沾满泪痕,可怜又动人。 我再也无法忍耐,带着雀跃与憧憬,在公寓电梯里与她见了面。 那天,是七夕。 非常无聊的日子。 狭小的电梯里只有我和宋星玓两个人。 清醒而又鲜活的邻居小姐,就站在我身旁。 我特地把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尽管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那些腐肉,可我还是担心会吓到她,恶心到她。 她并没有跟我打招呼。 甚至懒得抬头看我一眼。 哦对,她根本不认识我。 不认识,不关心,不在乎。 当我捡起戒指递向她的时候,她蹙起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如同沾到了脏东西般,她反反复复地擦着那枚被我碰过的戒指。 在男朋友面前笑得那么开心,对我却如此冷漠厌恶。 不愧是我的邻居小姐。 一眼看穿了我的阴暗与污秽。 我们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那一天,我终于想好了该怎么杀死她。 我要让她,死在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女孩沉浸在被男友求婚的喜悦中,全然不知自己的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那半年她一直在忙着筹备婚礼,挑婚纱,选酒店,买喜糖,制作邀请函。 明明繁琐又辛苦,她却每天都充满干劲。 真可怜啊,为一场注定要被毁掉的婚礼浪费力气。 在宋星玓终于选定婚纱的款式时,我也为自己挑了一套白色燕尾服。 毕竟是款待可爱的邻居小姐,必须要有点仪式感才行。 从宋星玓搬到我家隔壁开始,每年她生日那天,我都会在她家门口放一个纸盒。 第一年,盒子里是一件新睡裙。她身上的旧睡裙皱巴巴的,到处都开着线,我想让她穿上新裙子。 只不过,裙子里藏着无数根细针,会不会不小心刺破她娇嫩的皮肤呢? 第二年,盒子里是一串珠子项链。与她的名字相配,每一颗珠子都是我精心挑选并亲手串上去的。 只不过,每颗珠子上都涂满了含有剧毒的粉末,会不会让她浑身爬满红疹呢? 第三年,盒子里是我做的编织娃娃。因为她睡觉时很爱抱着东西,比如被子,枕头,以及我的胳膊。 只不过,娃娃肚子里塞了十几只饥肠辘辘的毒虫,会不会冲破棉布咬伤她呢? 以上每一样都被她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邻居小姐真聪明呢。 不乱收陌生人的东西,时刻保持警惕性。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意识到最危险的怪物就潜伏在自家隔壁。 婚期将至,可能是由于压力过大,曾经睡眠香甜的她开始彻夜失眠,一度被楼上小孩的蹦跳声吵得神经衰弱,却不好意思去提意见。 于是我贴心地解决了楼上一家三口。 她终于又可以睡个好觉了。 如果告诉她楼上那家人是我杀的,她会不会心头一暖? 她会夸我吗?会温柔又羞赧地对我道一声“辛苦了”吗? 天台上,美丽的新娘颤抖着跪在我脚边,不在乎会弄脏婚纱,也不在乎泪水融化了妆容,满眼都是对死亡的恐惧,攥紧我的裤腿一遍遍绝望哀求。 明明幸福就在眼前,明明本该是最美好圣洁的一天,却就这么被鲜血染红,玷污。 内心该有多么不甘呢? 可惜,不关我的事。 与那些死在我手上的无数低贱亡魂一样,她毫无特别之处。 我的手覆在她肩上,轻飘飘地,随手一推。 她眸如死灰,一滴眼泪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宛若一片残破的羽毛。 飘零,下坠,破碎。 浸泡在鲜血与脑浆中的新娘,美极了。 我倚靠在天台栏杆上,懒洋洋地点了一根烟。 有烟灰落在了白色燕尾服上,我伸手想要抚去,却蹭了更多血上去。 腐肉绽开出血色的花,爬满我浑身每个角落。 警察破门而入,向我举起正义之枪。 我掐灭手中的烟,微笑着,轻轻往后一仰。 真好。 终于可以结束了。 *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正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我。 我转头望向镜子,看见了五岁的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回到令人作呕的童年时期? 我只错愕了三秒,便立刻明白,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如果连我这种怪物也可以重生,那么说明重生这件事本就是不祥之兆。 因为我造下太多杀孽,所以老天重启了我的人生,让我受刑,让我改过自新。 可我并不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表面上,我冲大人们乖顺地微笑,假装自己恢复了正常,乖乖扮演起了他们期望中的正常人。 私底下,我用玩具诱骗一个又一个幼儿园小朋友到没人的地方,用气球彩带将他们一一勒死。 毕竟,我的身体才五岁,杀不了大人,只能杀孩子。 三四岁的孩子,聪明点的已经学会提防陌生大人,然而他们的小脑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这个看似亲切无害、与他们是一队的哥哥,才是更加危险可怖的存在。 在死亡面前,大人们无一例外都会流露出恐惧与绝望,而小孩子,可能直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还傻乎乎地以为哥哥只是在用彩带跟他们玩游戏而已。 多可怜啊。 他们本该安稳长大的。 可惜,他们太倒霉了。 无论是谁安排了我的重生,神也好,鬼也好,我要用无数尸体告诉他,没用的,已经烂掉的人,哪怕裹上一层又一层华丽的装饰,骨子里也是烂的。 让一个变态杀人狂重活一世,他只会彻底挣脱束缚,去杀更多,更多,更多人。 当我长到十岁时,已经可以熟练地杀死一个成年人了。 很简单,趁对方毫无防备地弯下腰跟我说话之时,快速抄刀割破他们的喉咙。 当然,孩童的身体还是带来了诸多限制,失手也是常有之事,无法一刀致死的时候,我便会在对方抬手捂住受伤的脖颈时,不间断地捅向他们的腹部和心脏。 只要努力多捅几刀,总能成功的。 衣角偶尔沾上几滴血,我随口说是美术课上的颜料,父母便会立刻相信,贴心地帮我洗净。只要我乖乖扮演正常人,他们就会无底线信任我,溺爱我。平时连煮鸡蛋的壳也舍不得让我亲自剥,餐桌上每一口菜都要亲自夹到我碗里。 “谢谢爸爸妈妈!”我乖巧笑着。 密密麻麻的蛆从脸上掉落到碗里。 我垂下头,将碗里的饭菜一口一口吃完。 十五岁那年,与上一世一样,我在家里点燃了一把火。 火光中,我又一次闻见了来自父母身上的,熟悉的焦糊味。 无论重活多少次,他们都会在危难之时第一时间选择救我。 令人垂泪。 在时新立和齐雅奄奄一息地把我推出去时,我平静地告诉他们,火是我放的。 他们呆立原地,很快被大火吞噬。 那时那刻,爸爸妈妈会是什么心情? 惊愕?厌恶?恐惧?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们的五官早已被烧焦了。 公园里的醉汉,上夜班的中年女人,穿情侣睡衣的夫妻。 上一世杀过的人,这一世可不能漏掉。 落单的少女,下晚自习的高中生,接孙子放学的爷爷奶奶。 上一世没杀过的人,这一世自然也要杀。 没有人生来就活该被杀,可惜他们遇到了我。 鲜血与泪水交融,从温热转为僵冷,最终化成一把灰,一堆土。 开心的,悲伤的,善良的,缺爱的,形形色色的人死在了我手上。 然而再有趣的游戏玩久了也会腻。 当我又一次用刀划开某个人的胸膛,突然觉得,好无聊。 绝望的求饶,徒劳的反抗,痉挛的躯体,一切都好无聊。 我试着去折磨别人,随机挑中某个倒霉路人关起来,每天剁下他一根手指,手指剁完便换成脚趾,然后是舌头,耳朵,小腿,胳膊,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一天天见证自己变成人彘,直至死亡。 可还是好无聊。 巨大的空虚包围了我。 正常人厌世可以选择自杀,而我自杀后却只能回到更加令人厌烦的童年。 我可以任意掌控他人的生死,可唯独无法了结自己。 真是没天理。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隔壁403室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啊,差点忘了,还有个邻居小姐没杀。 于是,我再度开启了对宋星玓的监视。 她依然扔掉了我送的裙子和项链,依然在跟那个姓方的男人甜蜜恋爱。 她知道那个男人会在危难之时果断甩开她的手吗? 前世的婚礼上,当新娘不小心被婚纱绊住时,新郎没有一丝犹豫地抛弃了她。 甚至都懒得回头看她一眼。 目睹了那一幕的我,差点没忍住大笑出声。 原来邻居小姐的眼光那么差。 这一次,要不要把新郎也连着一起杀掉? 不。 干脆把婚礼现场的人全部杀光好了。 让每一片玫瑰花瓣都沾上血,把纯白的婚纱染成璀璨的红。 一把匕首可不够用。 所幸,我家最不缺的就是杀人工具。 我雀跃地憧憬着婚礼那一天的到来,可是,她忽然敲开了我家的门。 “邻居先生,可以找你借一点糖吗?” 宋星玓站在我家门口,笑得恬静又温柔。 可是,为什么? 在此之前,我亲眼看见监控里的她倒空了糖罐,还顺手藏了把刀在身上。 她是故意的,她要干什么? 不应该有这一段的。 她应该漠视我,不认识我才对。 我在怔愣之间,看见她踮起脚尖,一边假装吻向我,一边悄悄摸出那把刀。 原本,我是可以躲过去的。 可我没有躲。 心口传来冰凉的触感。 密密麻麻的刺痛蔓延开来。 我这具腐烂的身体,竟然也会痛。 恬静的笑脸渐渐化为狰狞的女妖。 宋星玓披散着长发,眸中溢满诡异的兴奋,挥舞着刀尖刺穿我的脖颈,舌头,眼球,属于我的血液喷溅到她白净的脸上,染红了她的眼,她的唇。 我躺在地上,忽然之间,明白了一切。 万事皆有因。 腐烂的面容,恶臭的气味,蠕动的蛆虫。 并不是凭空存在的。 眼前这个如疯如魔的女人,就是我的因。 是她。 是她一刀接着一刀,赐予了我满身的腐肉与蛆虫。 我每一天在镜子里看见的那张脸,正是她亲手创造出来的杰作。 只不过老天爷开了点小差,让我提前看到了自己被她杀死后的样子。 爸爸,妈妈,你们看,我没有撒谎,我不是骗子,我不是装出来的。 邻居小姐就是我的证据。 很显然,她也是重生者。 那个从天台坠落的柔弱新娘,回来找我复仇了。 终于。终于。 终于找到了,我亲爱的同伴。 扑通,扑通。 疼痛的感觉愈发强烈。 不,不是疼痛。 这似乎是,心跳的声音。 生平第一次,我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 明明心脏已被捅穿,明明呼吸正在停止,我却陷入了盛大的狂喜。 想哼一首欢快的曲子,可我的舌头被捅穿了。 想抬手摸一下她的脸,可我的手掌也被捅穿了。 刺向我的刀,没有一刻停歇过。 癫狂,而又悲伤。 她手腕一定很酸吧。 在垂死之际,我心中最后的念头,是想要亲吻她。 吻去她唇上的血,吻去她眼角的泪。 轻声告诉她,没事的,我们再也不会孤单了。 *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我。 又回到了五岁。 我捂住心脏的位置,感受到了清晰有力的跳动,这是她赐予的。 我细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千疮百孔的脸,也是她赐予的。 邻居小姐。 我的邻居小姐。 我要立刻去见她。 我花了点时间找到了星玓的老家,看见小小的她正抱着一个破布娃娃,孤零零地站在秋千旁,看着其他小朋友玩耍嬉闹。 没有人注意到她。 荡秋千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总是轮不到她。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小朋友们纷纷回家,周围只剩下星玓一个人,她才小心翼翼地坐上秋千,慢悠悠地荡起,落下,荡起,又落下。 小区里家家户户都在亮着灯,窗口飘散出饭菜的香气。 女孩在黑夜中独自荡着秋千,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打算。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大晚上独自一人在外,却并没有大人出来找她。 我的邻居小姐,好像并不被家人所爱。 真过分啊。 邻居小姐明明那么可爱。 此时的星玓显然还没有重生,那她具体是从什么时间段重生的?她会跟我一样反复重生吗?上一世杀掉我之后,她怎么样了?我们会以重生者的身份在这一世相遇吗? 这些都需要我一一观察。 曾经我一直认为,人生是无意义的。 喜乐无意义,哀愁无意义,一切都无意义。 原本杀人还算是一种乐趣,亲手终结一条条生命,看着他们恐惧,挣扎,绝望,最终变成和我一样的腐烂尸体,借此获得满足和慰藉,然而随着我的重生,一切归零,杀人也没了意义。 像在进行一场重复而又枯燥的单机游戏。 即便杀掉再多人,也不过像是抬脚碾碎了一堆蝼蚁,毫不费力,乏味至极。 那么多尸体,没有一具能够达到我的期望。 直到其中一只名为宋星玓的小小蝼蚁,悄悄从废墟中钻出来,努力爬到我身上,恶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太有趣了不是吗? 我杀了她,她又杀了我,我创造了她,她也创造了我。 重生者,亦是活着的尸体。 是一出生便死去的我,也是死去后才新生的她。 早在我们还不认识对方时,就已经命中注定要相遇。 必须把邻居小姐牢牢绑在我身边才行。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同伴,永远都不能走散。 永远。 普通人的永远,只有短短一世而已,我和邻居小姐的永远,才是真正的生生世世。 当然,要慢慢来。 我的身体年龄尚小,孤儿的身份会带来许多不便,所以暂时杀不了时新立和齐雅。所幸他们对我很是纵容,并不限制我自由,大部分时候装装乖就能应付过去。 因此,我有了大把时间去跟踪星玓。 我对她的了解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间公寓。 原来,她小时候的名字叫宋星弟,她父母在我重生的两个月后自杀身亡,她的爷爷奶奶对她并不好,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只有小叔。 爷爷奶奶动不动就会把她赶出家门,她总是不哭也不闹,安静地抱着书包蹲在门口,似在思考,似在发呆,等到小叔回来后,再靠进他怀里,流下大颗大颗眼泪。 每当有风吹起她的裙摆,都能看到她膝盖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紫,有掐出来的,有跪出来的,有踢出来的。她低下头,认真地整理好裙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任谁看来,她都只是个受尽欺负的软弱可怜虫。 只有我知道,平静无澜的外表下,正有一只暴戾的妖鬼在等待破壳而出。 果然,十二岁那年的某个夜晚,我亲眼看见星玓将一个少年推入了河中。 少年在河中拼死挣扎,溅起无数水花。 少女注视着这一切,缓缓勾起了嘴角。 我躲在一棵树后,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河流,草木,路灯,世间万物都隐了形,眼前只剩下她绚烂诡谲的微笑。 神鬼在她面前皆逊了色。 那般耀眼的她,会在不久的将来刺穿我的心脏,捅烂我的脸。 心脏狂跳不止。 迫切地想要冲出去见她。 哪怕被她厌恶地瞪上一眼,也能令我兴奋垂泪。 可是不行。 现在她还没有重生回来,如果贸然改变她的人生走向,邻居小姐会惊慌的。 我要像个绅士一样,慢慢地,耐心地,等待她。 就那么,等了一年又一年。 看着她一天天长高,长大,从少女变成姑娘。 只要想到终有一天会与重生后的她相见,我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动力。 闲暇时,我会凭借前两世的经验靠股票、房产、投资之类的赚点钱,时新立和齐雅非常高兴,欣慰于我小小年纪就可以自给自足补贴家用,逢人就夸自家儿子有多么懂事优秀。 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他们迟早是要变成尸体的。 不过这一世我没有放火,而是选择了烧炭,让两人毫无痛苦地死在了睡梦中。 感知到心跳后的我,似乎变得有点心软了。 而这都是邻居小姐的功劳。 我将自己赚的钱全部存在了同一张卡上,留着以后给她买衣服,买房子。 她会不会开心的给我一个拥抱? 她在放学路上遭到了几个小混混的言语调戏,我悄无声息地挨个绑了他们,先是拔了他们的舌头,然后命令他们把自己的舌头嚼碎吞进肚子里。 她暑假去饭店做兼职,却被老板克扣了工资,我定时定量地给老板一家四口下慢性毒药,当几年后他们察觉出身体不适,早已病入膏肓,全家合葬。 她为路边的乞丐停下脚步,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零钱,笑容和煦地递给对方。 真不公平啊。 这一世她都还没有冲我笑过。 于是,尽管那个乞丐并没有冒犯过她,我还是用力砸烂了他的脑袋。 这些人的死亡微不足道,影响不了星玓的人生轨迹,所以随便杀也没关系。 我并没有完全隐藏起自己的行踪,以路人的身份悄然伴她左右,与她坐同一辆公车,逛同一家超市,走同一条夜路。 每当她无意间与我目光相交,我都在心底疯狂祈求着—— 快认出我。 快用仇恨的眼神瞪视我。 快挥起手中的匕首刺向我。 快过来与我重逢吧,邻居小姐。 当她终于搬进公寓,我愈加亢奋,也愈加煎熬。 前世星玓是在方谏向她求婚那天杀了我的,在那之前和平常无异。 所以,她大概率就是重生回了那一天。 眼看离那一天越来越近,我却抑制不住地惶恐起来。 万一她不回来了呢? 万一她只重生了那一次呢? 万一她留在上一世安稳活了下去呢? 我凭什么认定她一定会重生回这一世? 万一。万一。无数个万一。 我直勾勾盯着监控里正在与方谏做爱的宋星玓,抬手摩挲着屏幕上她的脸。 没关系,不回来的话,就杀掉这个她好了。 咬断她的脖子,吞下她的肉,吸干她的血。 只要杀上一千一万次,就总有一次能等到我的邻居小姐。 还好,她拒绝了方谏的求婚。 还好,邻居小姐终究是回来了。 长久堆积在心口的忧虑,恐慌,胆怯,瞬间化为无尽欢喜。 她来陪我了,她没有抛下我。 想奔向她,抱住她,亲吻她。 想牵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这些年是如何追随她,陪伴她。 她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喜怒哀乐,不论光明还是黑暗,我已全部知晓。 在我面前,她不需要有任何伪装,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出真正的自己。 可她竟然在故意躲着我。 为什么? 她不恨我了吗? 不想找我报仇了吗? 那怎么可以呢?我们必须生生世世缠在一起才行。 我守在她闺密家附近好几日,终于找到了机会捡起戒指递向她。 明明又惊又惧,她却强作镇定,冲我笑道:“你好啊,邻居先生。” ——你好啊,邻居先生。 宛如天籁。 她理我了呢。 星玓提出要扔掉戒指,这代表她打算彻底与过去告别,再也不会跟方谏在一起了。 我终于不用再忍受他们的亲昵,不用再日日夜夜被妒火焚烧吞噬。 从此以后,她只属于我。 我特意带星玓去了那条河边,试图暗示她,我知道她在这里杀了人,我知道她最隐晦的秘密,不用担心,我是站在她那边的。 可我忘了她父母也死在了那条河里。 她眉宇间的哀伤令我心如刀绞。 为什么要为了不重要的人难过呢? 她应该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才对。 这一世,星玓似乎改变了策略,没有直接杀我,而是开始处处讨好我,接近我。 她硬着头皮装热情的样子,真可爱。 明明就对我恨之入骨。 第17章 初遇02 以前我喜欢收藏手指,舌头,皮肉,亲眼见证它们腐烂生蛆。 如今我收藏的东西却变成了咖啡,面包,花束。因为每一样都是她送给我的。 我知道她一直在伪装,在谋划,在处心积虑,我知道她让我搬的那些快递箱子里装满了锁链镣铐,可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邻居小姐冲我笑一笑,哪怕灌我喝下剧毒,我也甘之如饴。 我把方谏绑过来,给他看我家的监视屏:“瞧,邻居小姐明知道我在偷窥她,却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洗澡,如厕,换衣服。你说,她是不是很喜欢我?” 方谏跪地痛哭:“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其实我跟宋星玓的感情没有多深,就是上学时不懂事图她年轻漂亮,前阵子一分手我就去相亲了,之所以想跟她复合,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相到更满意的对象而已。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纠缠她了,一定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绝对不会妨碍你们的,求你了,别杀我,别杀我……” 没那么爱她,却要跟她接吻,拥抱,做爱,霸占了三年她恋人的位置。 没那么爱她,却要向她求婚,让她成为新娘,给她营造出幸福的假象。 活人为何总是如此虚伪? 我抬脚踹倒方谏,缓缓踩上他的脖子,脚尖用力碾压着他的颈动脉,待他整张脸涨成紫红色,再适时停下来,看着他大口呼吸,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又重新踩回去,比刚才更加用力。一次,又一次。 眼泪,口水,鼻涕,弄糊了这位前男友的脸。 这么丑的样子,邻居小姐一定不会再喜欢了。 玩腻了之后,我挑了把顺手的匕首,准备先剥下他的皮。 敲门声忽然响起。 方谏眼底燃起一丝希望,天真地以为会有正义天使来解救他。 我嘴角忍不住上扬,将他扔进冰柜,快速收拾干净后,开门。 门口的天使冲我微笑:“邻居先生,请你吃糯米丸子!” 第一世,把星玓推下天台之前,我随口提了句糯米丸子。 因为透过监控,我发现她时不时就会买糯米丸子回家吃,让我非常好奇,那些丸子会是什么口感呢?是甜的?还是咸的? 这一世,她竟然记住了我说的话,主动请我吃糯米丸子。 邻居小姐是在乎我的。 她甚至亲自喂了个丸子到我嘴里。 脸颊莫名发起了烫。 陡然间,我似乎生出了羞耻心。 她注意到我特意打理了头发吗?发现我换了身新衣服吗? 我会慢慢学着打扮自己的。 至少,在她面前,我不该那么不修边幅。 因为她是在乎我的。 即便眼角的余光早已瞥见她正抄起酒瓶挥向我,我也没有丝毫躲避。 即便玻璃瓶一下又一下砸向我的脑袋,锋利的玻璃碴深深嵌入我的头皮。 即便冰凉的剪刀在我下腹缓慢游走,最终,发出一声干净利落的——咔嚓。 可我知道,她是在乎我的。 …… 细长的锁链,爬满我浑身每个角落。 身上的腐肉被紧紧勒住,挤压出鲜血与脓液,浸染了银色的链条。 我正在被心爱之人囚禁着。 没错,心爱之人。 我的心脏因她而跳动,我的生命因她而有了意义。 全世界,只有她能闻见我身上腐烂的味道。 所以,她当然是我的心爱之人。 爱人笑靥如花地扇向我的脸,掐住我的脖颈,柔软的掌心紧贴着我的喉咙,温热的触感透过血肉渗入骨髓,舒服得让我克制不住发出低吟。 她越是用力,就与我贴得越紧。 原来这就是肌肤之亲的滋味。 缠绵至极。 方谏算什么呢? 我才是跟邻居小姐最亲密的人。 她割掉我的阴茎,又耐心地为我缝上伤口,她划破我的脸,又温柔地为我上药。 我的血溅上了她的项链,我的蛆虫钻入了她的指缝,我张开嘴,咽下她喂的水。 世上还有比这些更缱绻的事吗? 她还贴心地打通了连接我们两家的那堵墙,让我们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一道暗门。 邻居小姐家的光每一天都会透过暗门的缝隙照进我昏暗幽闭的房间。 我每时每刻都跪在地板上,凝望着那束光,等待她推开门,走向我。 这道暗门,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区区一个方谏,哪里比得上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呢? 当她打开冰柜发现方谏的尸体,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瞧,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他。 我暗自得意着,窃喜着,然后发现,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宋珸。 宋珸。 她的亲叔叔。 那个一直以来都被我忽略掉的男人。 曾经隐藏在亲情外壳下的暧昧细节,瞬间一一清晰明朗起来。 她从小到大总是那般亲近他,依赖他,黏着他。 他看向她的眼神,从长辈的宠爱,慢慢变得复杂,隐忍,纠结。 侄女肆无忌惮地扑进小叔怀里撒娇,而小叔的反应,是伸手箍紧侄女的腰。 侄女交了男朋友,小叔却选择跟她逐渐疏远,冷战,就像恋人闹别扭一样。 第一世的婚礼上,当我挟持星玓时,唯一站出来试图救她的人,也是宋珸。 原来如此。 原来方谏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已。 原来那个真正霸占她全部心神的人,是宋珸。 她为他喜,为他忧,为他哭,为他喝得酩酊大醉。 跟方谏交往的那三年,她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这才是爱。 真正的爱。 心口发出猛烈的灼痛。 那是嫉妒,不甘和憎恨。 然而在这股疼痛之中,又掺杂了一丝兴奋。 不愧是我的邻居小姐,无惧世俗与血缘,轰轰烈烈地爱着自己的亲叔叔。 她总能干出这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令我讶异,令我痴迷。 可惜,宋珸是个懦夫。 有本事勾引侄女,却没胆子接受她。 除了惹星玓伤心,一无是处。 不过,正合我意。 于是,当星玓失意喝醉时,我吻上她的唇,告诉她,我也是重生者。 我才是她唯一的同伴,永恒,坚不可摧,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让我来爱你吧。 让我做你独一无二的狗。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身上的锁链不见了,腐烂的气味不见了。 只剩下清软,酥麻与甘甜。 像在品尝一枚举世无双的糖果。 我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脸,在气息交替间,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呼吸。 先是心跳,后是呼吸。 那些我天生缺失的感官,在一点点恢复正常。 她宛如神祇,将我这具腐烂的尸体慢慢绘成人形。 擅自亲吻神明的后果,是被她亲手用长棍贯穿身体。 那是她所能想出来的,最狠毒,最折辱尊严的惩罚方法。 尽管五脏六腑都在绞痛,我心中却生出一股奇异的满足。 邻居小姐用这种方式折磨我,何尝不是在与我交合呢? 刀割,针刺,踢踹。 她曾在我身上制造出无数伤痕,可那些终究只是停留在表面。 而此刻,她终于在我的身体内部也留下了痕迹。 那双纤细的手正握紧长棍的一端,将另一端刺入我,掌控我,侵犯我。 我在剧痛之中昏迷,又在昏迷之间被痛醒。 我的血缠绕上她手中的棍,一滴一滴落向地板。 粗暴,而又绮丽。 我迷离着双眼,心想,自己是属于宋星玓的。 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彻彻底底地属于宋星玓。 她从未这样对过方谏,也决不会如此对待宋珸。 她只跟我一个人这么做过。 只有我。 还有比这个更亲密的事吗? 星玓把我丢在满地血污中,去宋珸家待了整整一星期,仿佛根本不在乎我死活。 然而,当我故意躲起来,让她以为我不见了后,她低垂着眸,脸上分明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就像我在想念她一样,她也同样想念着我。 于是,那七天的妒恨、怨怼、无望的等待,顿时变得浪漫缠绵起来。 就算让我再等上七十天,七百天,七百年也没关系。 哪怕她正躺在宋珸怀里,心里也永远都有一个角落是留给我的。 逛街,聚会,上班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担心我会不会渴,会不会饿,会不会死。 在外人面前纯净善良的女孩,回到家后,会缓缓推开一道暗门,冲满身锁链的我灿烂微笑。 心爱之人正囚禁着我,而我甘之如饴。 我们永远都共享着这个诡谲又暧昧的秘密。 可她竟然要封了暗门。 我明明已经那么,那么,那么退让了。 我逼自己压下嫉妒,压下怨恨,去接受宋珸的存在,去接受他们的亲密。 可她竟然还是要赶我走。 连一条狗都不愿意让我当。 连一个巴掌都懒得再给我。 仅仅是因为,怕宋珸会吃醋。 原来,我在她心中,一文不值。 真无情啊。 那就,小小惩罚她一下好了。 我不费吹灰之力,便砍下宋珸的双臂,剁个粉碎。 这样,他便再也无法拥抱她。 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俊脸,被我硬生生削了下来。 这样,他便再也无法勾引她。 宋珸似乎并没有什么求生欲,毫无抵抗地接受了死亡的降临。 大概是因为,我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他,星玓是如何推男同学入河,如何囚禁虐待我,又是如何逼死了他父母。 清俊高雅的宋医生,知晓了一切真相后,选择在临死之前向侄女真情告白。 配合着我,将星玓送上天堂,又打入深渊。 把我当垃圾般舍弃的邻居小姐。 大颗大颗落下泪珠的邻居小姐。 发疯般撕咬我脸颊的邻居小姐。 究竟哪一个她更迷人呢? 难以抉择。 明明柔弱得连刀都握不稳,她却执拗地一遍又一遍扑过来要杀我。 没了刀,就用牙齿。 一想到她齿间沾满了我的血,我兴奋得每一根骨头都在打颤。 她的口腔,喉咙,肠子,胃,每一处都应该灌满我的血才对。 爱欲在鲜血淋漓中肆意喷涌。 我想要她。 好想要她。 她已经进入过我的身体,因此,我也理应进入她。 可我的性器已经被她亲手割掉了。 那么,该用什么东西进入她体内呢? 于是,我握紧匕首,没有一丝犹豫地,刺向星玓的腹部。 深入,搅动,拔出。 温热的肠子落在我掌心。 这才是至高无上的欢愉。 比交媾更加缠绵,销魂,亲密无间。 我沉溺在情欲中,任由爱人抄起斧头砍向我。 第一斧,我发出舒服的呻吟。 第二斧,我的心脏如烈火灼烧。 第三斧,我喘息着,到达高潮。 最后,星玓奄奄一息地跌入我怀里,轻声道:“我真傻。” 嗯? 她的血在我指间流淌。 方才的快感骤然消失。 恐慌与刺痛席卷全身。 怎么了? 怎么回事? 我看见了不远处散落一地的糯米丸子。 那是买给我的。 她原本是打算回家跟我一起吃的。 她原本,是打算原谅我的。 星玓凄然一笑:“我竟然,会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可我就是真心的。 我爱你,真的爱你。 不要怀疑我啊。 继续相信我啊。 我试图抓紧她,可她一脚踹开我,拖着肠子与鲜血,艰难地爬向了宋珸。 我想,我应该早就断气了。 可我的灵魂却还在依依不舍地窥望着她。 看着她细心地捡起宋珸七零八落的残肢。 看着她温柔地捧起他,抱住他,吻向他。 如此浪漫。 如此恶心。 *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我。 好吵。 为什么总是这么吵? 杀意在胸口沸腾。 先杀了时新立和齐雅,再去杀了宋珸。 全部杀光,世界就清静了。 我拿起匕首,想了想,又放下。 不能冲动。 我得保持理智才行。 理智地,冷静地,把邻居小姐抢过来。 既然她怀疑我的真心,那我就证明给她看。 这已经是第三次重生,我早已对世界未来发展趋势烂熟于心,简单利用一下信息差,便成功让父母以为我拥有过人的头脑和天赋,自家儿子一夜之间从疯子变成了日进斗金的神童,这让他们万分庆幸和惊喜,从此对我更加言听计从。 等到星玓父母自杀后,我立刻假装成同情心泛滥的善良好孩子,噙着泪央求时新立和齐雅收养星玓,他们没有考虑多久便点头同意了。 名义上是收养,实则是交易。 宋亮笑容满面地收下时新立递过去的钱:“你们一家真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抱着破布娃娃的女孩站在一旁,怯生生地打量着我。 宋亮拽起她纤细的胳膊,将她拎到我面前:“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女孩抿着唇没说话。 我注视着她:“你好,我叫时遇。” 女孩垂下眸,声音很低:“我叫宋星弟。” “王字旁加一个勺。”我轻声说。 “什么?”女孩不明所以。 “玓,是珠光的意思,也是你以后的新名字。” 我扬起嘴角,在星玓怔愣的表情中,伸手抚去她头发上的灰尘。 十五岁的宋珸红着眼睛试图过来阻止,却被宋亮和李婉娴合力拦住。 他的星星,变成我的了。 我笑意更深,牵起星玓的手,在宋珸不甘的注视下,带她离开了宋家。 女孩懵懂地跟在我身后,全然不知世界正在悄然翻涌,更替。 我之前怎么会认为重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呢? 明明就,有意思极了。 刚住进我家那阵子,星玓戒备心很强,天天躲在被子里哭,想念她死去的父母,想念卖了她的爷爷奶奶,想念那个不中用的小叔。 无论时新立和齐雅怎么好声好气的哄,她始终带着抗拒。 直到我支起画板,用画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身着长裙的人影。 天生对画画感兴趣的小姑娘终于凑了过来,湿漉漉的眼里满是好奇。 “你画的是谁?”因为哭了太久,她声音有点哑。 “叫我哥哥,就告诉你。”我冲她笑,尽量表现得温和。 她立刻抿起嘴,一副坚决不打算妥协的倔强模样。 真可爱。 我轻抚画纸上那个人影,柔声道:“这是未来的你。” 星玓一脸怀疑:“你怎么会知道我未来是什么样子?” 我打开颜料盒,问她:“星星妹妹,你想给裙子上什么色?” 她没有反驳妹妹这个称呼,低头认真挑起了颜料,不一会儿后,抬手指向了白色。 果然。 我笑起来,拿起画笔蘸上白色,然后塞入她手中,鼓励道:“你来。” 星玓握着画笔,表情紧张,迟迟不敢下手,我将掌心轻轻覆上她手背,带着她在画纸上细细涂上颜色。 画中人影穿上了白色的纱裙,在我们的笔下摇曳生姿。 星玓露出笑容:“真好看!” 我凝眸看画:“嗯,很好看。” 星玓转头望向我,眼神清澈又透亮,多日来的阴霾如烟雾般消散无影。 人心如迷雾。 有时候,任你掏肝剜肺,耗尽最后一滴血,也换不来对方的一个回头。 有时候,你只需随手绘出一幅画,便能吸引缺爱的孩子对你卸下心防。 那天之后,星玓再也没有躲进被窝里哭过。 她开始慢慢接受新家的存在,大口大口吃下齐雅做的菜,饭后主动帮着收拾碗筷,笑着收下时新立送的洋娃娃,取代了之前的破布娃娃,第一次领了奖状回家后,在他们毫不吝啬的夸奖下,开心地红了脸。 但她依然不肯唤我哥哥:“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算什么哥哥?” 直到我们在放学路上遇见暴露狂,她立刻条件反射攥紧我的手:“哥哥,我怕。” 上一世,我勾引这个暴露狂去了小巷,用刀划开他的肚子,戳烂他的下体。 这一世,我与星玓十指相扣,求助路过的警察,把这个暴露狂送进了局子。 警察摸了摸我们的头,夸我们人小胆大,是两位勇敢的小英雄。 小英雄。 我忍不住扯起嘴角,差点讥笑出了声。 星玓也跟着笑,嗓音清脆又天真:“谢谢警察叔叔!” 想让一个人变得阴郁,黑暗,孤僻,很简单,毁掉他的童年就行。 想让一个人保持天真和单纯,却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爱,善意,与耐心。 而我正打算制造出一个天真单纯版的邻居小姐。 显然比制造尸体有趣多了。 曾经用来杀人的时间,如今全部拿去了陪伴星玓。以哥哥的身份,陪她上学,画画,旅行,聚会,干一些正常人都会干的事。 而我又不仅只是哥哥,那些试图欺负她,或是试图向她告白的男生,我会在私底下微笑着一一劝退他们。不至于出人命,但足以令他们闻风丧胆,再不敢接近星玓。 小孩子们,很好吓唬的。 她喜欢宋珸的温柔,那我就让自己温柔似水,她喜欢宋珸的职业,那我就去努力学医,她喜欢方谏的玫瑰,那我就送她很多很多玫瑰,她喜欢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所有事都在按照我的预期发展。 随着年龄增长,星玓愈加依赖我,亲近我。受了委屈,她会第一时间扑进我怀里,有了开心事,她会迫不及待与我分享,半夜被雷声惊醒,她会抱着枕头跑进我房间,熟练地钻入我的被子里。而她与宋珸,则渐行渐远,少有交集。 终于有一天,她踮起脚尖,吻上我的唇:“哥哥,我喜欢你。” 少女坚定地献上自己的心,无惧世俗,无惧兄妹的身份。 我的邻居小姐,一向如此勇敢。 时新立和齐雅打心底里喜爱星玓,从养女变成儿媳,他们乐意之至。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我们大部分时间仍以兄妹模式相处,只是妹妹时不时会黏上来亲吻哥哥。 每天晚上,星玓都会主动钻入我怀中,鼻息落在我胸口,带着依恋,带着羞怯,无论我掀开她的裙子,还是掰开她的腿,她都会红着脸接受,但我只是轻轻揽住她,柔声哄她入睡。 再等等。 还不到时候。 我的邻居小姐还没有回来。 我偶尔会问她:“我和你小叔,你更在乎谁?” 星玓疑惑道:“当然是你,这有什么可比性?” 很好,她更爱我。 宋珸什么也不是。 我问了一遍又一遍,她也答了一遍又一遍。 婚礼前一天,我又问:“到了明天,你依然会爱我吗?” 星玓无奈地捧住我的脸:“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爱你。” 我声音变低:“永远不会变么?” 星玓认真点头:“当然。” 我勾起唇,淡淡一笑。 星玓伸手抚上我的眉间:“哥哥,你的笑容底下,好像总是藏着孤独,悲伤和不安。” 我垂眸注视她:“有吗?” 她环住我的脖子,一字一顿:“宋星玓是属于时遇的,永远。” “别说明天了,就算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想方设法邂逅你,爱上你,成为你的新娘。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所以,不许悲伤,不许不安,记住了吗?” 少女的誓言动人心弦。 我用上全身的力气抱紧她,低声回应:“好,记住了。” 纯白的婚纱在大红床单上缓缓散落开来。 她从我脖子上拔出那只烛台,在喷溅的鲜血中微笑:“你不死,我怎么幸福?” 我美丽的新娘,面无表情地推开我冰冷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她心爱的小叔。 被鲜血染红的婚纱,衬得她肤白似雪。 她痴痴凝望着宋珸,满眼眷恋与深情。 我猜到会是这个结局了。 我明明猜到了的。 为什么,心脏还会如此疼痛呢? *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我。 我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摸到了一片潮湿。 那是泪。 不如杀了她吧。 掌心落在她的颈动脉,只需用力一掐,便能轻松折断她。 可睡梦中的少女下意识往我怀里钻,伸长胳膊环住我的腰。 杀了她吧。 去把绳索缠上她的脖子,将她的瘦小身体吊在夏日晚风中。 可少女坐在秋千上,笑靥如花地冲我招手:“哥哥,快来推我!” 杀了她。 去点燃她的裙角,亲眼见证她白皙的皮肤烧焦溃烂,发出恶臭。 可少女在烟花绽放之时吻向我,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我的影子。 “哥哥,我喜欢你。” 熟悉的告白又一次飘向耳畔。 少女低头含羞,全然不知看似温柔的哥哥正饥渴难耐地想要撕裂她。 假的。 都是假的。 无论此刻的告白有多么真挚,到了婚礼那一天,也会瞬间消散,化为怨恨。 好想剖开她的肚子,掏空她的脏器,钻入她的腹腔,舔舐她的内壁,操控着她的躯壳拥抱自己,爱抚自己,与她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 这样的话,当邻居小姐重生回来后,就会绝望地发现,她亦是我,我亦是她,她永远,永远也别想把我从她体内割离。 如果邻居小姐是布娃娃就好了,随便怎么蹂躏撕扯,只要用针线缝回去就没事了。 可惜,她是人类,一旦弄坏了,可能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我有点舍不得弄坏她。 邻居小姐。 我已经竭尽全力地去爱你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 为什么,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将刀叉与碎片刺入我的动脉? 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世,都如复制粘贴般,没有任何区别。 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机械麻木地完成着各项重复的任务,一遍遍从五岁走到二十五岁,然后在婚礼上被星玓用各种各样的工具杀死。 有时候,我甚至来不及多看她几眼,就已经被捅穿了眼球。 我想,她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总有一天,她会喜欢上我创造的这个美好世界,会喜欢上我。 我只需要等,一直等。 等上几十年,几百年。 忘了从何时起,我开始头疼。 无止境的疼。 我的大脑,四肢,意识,似乎正在逐渐衰竭,退化。 我记不清自己究竟重生了多少次,又活了多少岁,时常如同一个垂暮老人般,呆站在路口,不知今夕何年。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的眼眶源源不断涌出血泪。 他们伸出手,合力掐住我的脖子。 我怔愣着后退,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公园里。 不远处有个清瘦少年,正背对着我,攥紧手中的石头用力砸着什么。 砸着砸着,少年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停下动作,缓缓将脸转向我。 他没有五官。 惨白如纸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我试着走向他,又来到了一个漆黑无边的房间。 在一片黑暗中,我听见隔壁隐隐传来了啜泣声。 伴随着哀怨凄凉的哭泣声,墙上裂开了几条缝。 隔壁的灯光透过缝隙直直照过来,落在我身上。 我慢慢走到墙前,透过其中一处缝隙,望向了那束光。 是邻居小姐。 她孤零零地蜷缩在床角,哭得满脸泪痕。 想抱抱她。 想柔声询问她在为了什么而伤心。 女孩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蓦地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眼睛幽幽看向我。 我与她隔着墙上的缝隙四目相对,只见她张开口,哑声说:“小叔不要我了。” 小叔。 又是小叔。 从始至终,她心里只有小叔。 砰。 墙壁轰然倒塌。 周遭一切都在崩坏。 我站在一片废墟中,看见自己浑身的血肉都在脱落,连蛆虫也在争相逃离我。 最终,我两腿一软,直直跪下,化为一堆枯烂白骨。 “哥哥,别发呆啦,上学要迟到了!” 星玓牵着我的手,疑惑地拉了下我。 我蓦然回神,发现自己正穿着高中校服站在十字路口。 星玓蹙着眉凑近我:“你最近好像经常走神,想什么呢?” 少女的呼吸近在咫尺,提醒着我,自己从幻觉回到了现实。 现实。 此刻我身处的,真的是现实吗?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少女的脸,耳边却传来司仪的声音。 “在这七夕佳节之际,让我们诚挚地祝福,美丽的新娘宋星玓小姐,和英俊的新郎时遇先生,百年好合,至死不渝!” 头顶灯光绚烂。 身穿纯白婚纱的新娘正怨毒地盯着我,声如寒冰:“把宋珸还给我。” 即便他一次次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她也还是坚定不移地念着他,爱着他。 头痛欲裂。 每块肉,每滴血,都在被啃噬蚕食。 罢了。 没意思。 不听话的玩具,就毁灭掉好了。 * 遍体鳞伤的少年孤零零倒在巷子里。 路过的少女被吸引了目光,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问:“同学,你还好吗?” 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是我自己割的。” 少女愣了一下:“什么?” 我缓缓勾起唇:“我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自己割出来的。” 少女脸上的关切顿时消失了,警惕地后退,做出了要逃跑的姿势。 但她怎么可能跑得了呢? 为她精心打造的牢笼,早已等候多时。 前世还在软声唤我哥哥的星星妹妹,此刻手脚皆被锁链束缚,发丝脏污凌乱,嘴唇干裂起皮,望向我的眼神溢出刻骨恨意。 她哭过,骂过,求过,自杀过,最终发现,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恶魔并不会因为你看上去比较可怜,就收回已经咬上你脖颈的獠牙。 我用温毛巾轻轻擦拭她的头发,一口唾沫狠狠吐到我唇角。 “别碰我。”星玓满眼红血丝。 我伸出舌头,将唇角的唾沫舔入口中,细细品尝,吞咽。 星玓难以置信地盯着我,震惊又厌恶,侧过头呕吐起来。 于是,我又将她的呕吐物尽数吞入腹中。 “你真恶心。”星玓脸色苍白。 “没什么的。”我冲她温柔地笑。 只是唾液与呕吐物而已,哪里比得过我身上的腐肉与蛆虫恶心呢? 我重新拿起温毛巾擦洗她的头发,她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再也没有反抗过。 邻居小姐是一个很没耐心的姑娘。 当初囚禁我的时候,她经常不耐烦地掐住我的下巴,把整杯马桶水灌进我嘴里。 而我从没有那么对过她。 我每天喂她喝下的,是自己特意煮的花茶,豆浆,蜂蜜水。 她不肯喝的时候,我就耐心地用嘴一口又一口渡给她,然后舌头被咬出大大小小的血痕。 偶尔,她会用绝望的语气质问:“你到底为什么囚禁我?为了虐杀我,还是强暴我?如果你想要我,那还磨蹭什么?只要你硬上,我根本反抗不了的,不是吗?给我个痛快吧,杀了我,快杀了我!” 强暴她? 为什么要强暴她? 我想要的,是邻居小姐心甘情愿与我做爱。 我想要重生回来的她,主动把身体与心灵交付给我。 然而,因为常年的囚禁,她的手腕与脚踝被锁链磨得变了形,骨瘦如柴的身体仿佛一折即断,腿上的肌肉早已开始萎缩,缺乏阳光晒照的脸上毫无血色,起初她还会瞪我,骂我,咬我,后来,一年又一年过去,她逐渐丧失了求生欲,越来越沉默,木讷,曾经清澈透亮的瞳孔,变得如死人般黯淡无神,哪怕我将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她也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当邻居小姐看见被我折磨成这样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接受我?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摧毁她,可当我真的毁了她,却又心如刀绞起来。 毁灭并没有给我带来欢愉,而是让我陷入了痛苦与迷茫。 我在她身体里注入各种各样的营养液,试图把她养出血色,养出朝气,养出灵魂,她却始终木然地盯着天花板,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还能飘向何处呢? 当然是她的小叔那儿。 一颗,又一颗,我的眼泪砸落到她脸上。 我明明比宋珸更爱她。 我明明是世上最爱她的人。 可邻居小姐却冲我冷笑:“爱我?折磨我,纠缠我,逼疯我,你干下的桩桩件件,哪一点跟爱沾边?” 爱。 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独占她,想融入她,想吞噬她,这些,难道不叫爱吗? “你只不过是在漫长的重生中太过无聊,想要拉个人陪你玩变态游戏罢了,一旦我试图结束游戏,你就会立刻翻脸,毫不留情地销毁我。就像对待不听话的玩具一样。” 她一眼看穿了我。 可我竟然不敢承认。 生平第一次,惶恐,自责,愧疚,占据了我的心。 这些情绪太过陌生,异样,让我无所适从。 “你父母对你那么好,可你杀他们的时候毫不手软,你说你爱我,可你一刀把我肠子划出来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时遇,你天生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精神变态,没有感情,没有真心!” 不是的。 我有真心的。 所以,我不该杀时新立和齐雅,不该杀星玓和宋珸,不该杀任何人,对吗? 原来这就是邻居小姐不爱我的理由。 原来如此。 没关系。 我以后不杀人就行了。 我会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我可以学会的。 只要学会就行了。 刀尖划开我的血肉,掌心伸进我的胸腔。 邻居小姐。 求你,咀嚼我,吞下我,赦免我。 让我洗清满身的罪孽与污秽,以一个最干净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 我攥紧心脏,虔诚地,忏悔地,向爱人献上我的真心。 *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我。 我伸出手,轻轻擦去他们脸上的泪:“好。” 无论哪一世,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时新立和齐雅都会迁就我,顺从我。 只要我健康,平安,快乐,他们什么都愿意做,事事都可以妥协。 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我的每一次重生之路,绝不会那么畅通无阻。 明明已经活了几百年,我却如同初生的婴儿,直到此刻才睁眼看清父母之爱。 我静静靠在他们怀里,长久萦绕在脑中的,撕裂般的疼痛,短暂地消失了几秒。 原来,爱是可以战胜疼痛的。 这一次,我阻止了星玓父母的自杀,与他们成为邻居,让我父母带他们一起投资,做生意。 每当提起逝去的父母,邻居小姐脸上都会浮现一丝哀恸,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将她每一处微小表情都尽收眼底的我。 再怎么坚强的孤儿,偶尔也还是会思念爸爸妈妈。 所以,我让她不再是孤儿。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自己重生回五岁的意义是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邻居小姐。 为了拯救她的人生。 为了让自己学会如何正确去爱她。 我没有再拆散她和宋珸,克制安分地在她面前扮演一个邻家少年。 我决定,交给她自己选。 在同等条件下,看她究竟会爱上宋珸,还是爱上我。 无论她最终选择了谁,我都不会再伤害她,束缚她。 我在心中向神明发誓,从此以后,永远,永远不会伤害宋星玓。 “小遇,放学后我要去你家看犬夜叉!” “小遇,我爸妈晚上不在家,我去你家蹭饭哦。” “小遇,作业借我抄一下!咦?你已经帮我写好啦?” “小遇,陪我去海边玩嘛,我妈说只有你跟着才许我去。” 恍惚间,她似乎还是曾经的那个星星妹妹,依然亲近我,依赖我,从小到大都爱黏着我,只不过对我的称呼从哥哥变成了小遇,性格也更加开朗明媚。 “喜报!这封情书是校花托我交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少女又一次大咧咧地冲进我房间,将一封粉色情书塞进我手里,眉眼间按捺不住地八卦。我将情书丢在一旁,她立刻不悦地皱眉,我只好又拿起情书拆开,她才满意地点头。 我垂眸,装作在看情书上的字,耳朵却在专心听着她拿起我桌上的薯片,放入嘴里嚼出清脆的声响。咔吱,咔吱,可爱又动听。 半晌后,星玓好奇道:“怎么样?要跟她交往吗?” 我将视线从情书挪到星玓脸上:“我不喜欢她。” 星玓震惊:“那可是校花诶,你胆敢不喜欢她?” 我平静道:“我们才十五岁,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星玓更惊了:“你好像个老头啊,班上谈恋爱的同学一大堆好吗?” 我注视着她:“你呢?也跟他们一样,有喜欢的人吗?” 星玓愣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思考,眼底泛起迷茫,随即又瞪向我:“有也不告诉你!小叔今天来我家吃饭,我就不在你家蹭了,拜拜!” 少女的裙摆很快消失在门口,留下一地薯片碎屑。 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双膝跪地,一粒一粒捡起那些碎屑,捧在手心,递到嘴边,慢慢舔净。 提起宋珸时,她是那么神采飞扬。 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宋珸,是吗? 密密麻麻的蛆虫涌入我的鼻腔,堵住我的呼吸,啃咬我的心脏。 每处脏器都在发出绞痛,我颓软地弓起背,额头重重抵在地板上。 “对了,作业借我——” 中途折回的少女呆站在门口:“小遇,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冲她扯起一个微笑:“没什么,有点胃疼。” 星玓走到我面前,蹲下来,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我。 “笨蛋。”她温软的掌心轻抚我的后背,“平时老教育我要好好吃饭,结果自己却胃疼得趴在地上哭鼻子!以后换我监督你,不许吃辣,不许吃油炸,不许吃垃圾食品!” “好。”我靠在她肩上,低声问,“你不回家陪小叔吃饭了吗?” “算了,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你这位少爷吧。”星玓轻叹,“毕竟,你更重要。” 整个世界都静了音。 我怔愣着侧过头,看见了少女微微泛红的脸。 她说,我更重要。 堵住口鼻的蛆虫在飞速消散,眨眼化为虚无。 被啃噬已久的,烂掉的心,在胸腔发出欣喜的颤动。 邻居小姐,你听。 你说,我更重要。 第18章 初心 从腐肉里生长、爬出来的蛆虫,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它艰难而又努力地蠕动着,试图爬出污秽,爬向光明。 然而光明皱起眉,嫌恶地抬脚将它碾碎,抱怨自己今天真晦气。 长久以来,我一直无比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满身的腐肉,脓液,蛆虫。 我试过一遍又一遍,想把自己洗干净,始终无济于事。 于是,我在心灰意冷之下,决定把大家变得跟我一样。 人命,于我而言,一度只是活着的肉块。 随便怎么折磨,玩弄,扼杀,都无所谓。 可现在,我发现,自己似乎,好像,是可以洗干净的。 只要待在邻居小姐身边,我就可以慢慢变成正常人。 因为她,我逐渐有了呼吸,心跳,痛觉,感情。 因为她,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有多么残忍可怖。 她让我知道,自己是有可能变好的。 她在让我变好。 所以,我决定赎罪。 我想洗掉满身的污秽,干干净净地去爱她。 当我亲吻她的时候,我想让她闻见我身上洗发水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肥皂的味道,而不是腐烂的味道。 我记不清自己一共杀过多少人,但我记得他们的每一张脸。 充满恐惧、困惑、和绝望的一张张人脸,汇成一张巨大的网,等待我逐个忏悔。 公园里的醉汉,上夜班的中年女人,穿情侣睡衣的夫妻。 落单的少女,下晚自习的高中生,接孙子放学的爷爷奶奶。 还有很多,很多无辜路人。 这一世,他们都好好活着,可曾经杀害他们时的触感,还清晰烙印在我掌心。 我用了一个非常笨拙的方法向他们赎罪,那就是,匿名往他们的账户里汇钱。 数额足够支撑他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 他们或是惊喜,或是错愕,以为自己中了大奖,以为某个傻子汇错了款,并不知道那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付出生命的补偿。 除此之外,我还尽可能地去帮助和接济各种老弱病残、穷苦之人,按照前世记忆去及时阻止一场又一场意外、火灾、人祸。 恶魔并不会一夜之间就变成心怀慈悲的大善人,我依旧不在乎任何人,对于人们的感激涕零,我只觉得吵闹。 可作为赎罪之人,我不能表现出一丝烦躁,必须扬起嘴角,冲他们微笑。 阳光,干净,温暖。好人是什么样子,我就要扮成什么样子。 或许,扮着扮着,我就真的成了一个好人。 唯一能让我真正开心起来的,只有邻居小姐。 重生回来的她,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会夸一夸我吗? 想她。 好想她。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床上。 我低下头,看见星玓依偎在我怀里,睡得很熟。 我们两人身上,什么都没有穿。 昨晚我喝了点酒,迷醉之间,星玓扶着我去开了间房。 我记得自己被她按倒在床,意识模糊地问:“是邻居小姐吗?” 星玓被逗笑:“你什么时候给我起的这个昵称?幼不幼稚?” 眼前的身影若隐若现,我执拗地追问:“是邻居小姐吗?” 星玓无奈地叹气:“是,是我,是你的邻居小姐。” 慢慢的,她的身体缠绕过来,我贪婪地吻上去,迎接神的宠幸。 可那只是酒醉后的错觉。 与我交合的,是重生前的星玓。 我坐起身,试图穿上衣服,双手却抖得连衣袖也伸不进去。 “早啊,小遇。” 星玓也醒了,笑意盎然地从背后环住我的腰。 “昨晚你不该那么做的。”我哑着嗓子说。 搂在我腰间的手缓缓收了回去,星玓隐去笑容:“你这是在怪我?我们交往了那么多年,期间除了亲亲抱抱,你从来没有对我做过别的,我当你是为了珍惜我,可现在还有三个月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我不过是想跟自己的未婚夫做个爱而已,何错之有?你凭什么摆出一副被强暴了的表情?时遇,你真的爱我吗?” 她不再碰我,沉着脸穿好衣服,起身要走。 我攥住她的手腕:“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星玓拧起眉:“你在瞎担心什么?我自觉主动、心甘情愿、快快乐乐地跟你做了爱,怎么可能后悔?” 可你就是会后悔。 你会怪我,怨我,恨我。 你会指责我趁机玷污了没有记忆的你。 我垂眸,攥紧她的手,浑身颤抖。 星玓低叹,伸手拉我入怀,顺毛般地轻抚我的头:“小遇,你身上好像总是带着孤独,悲伤和不安,请多给自己一点信心,好吗?你要相信,我爱你,只爱你,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 这样的安抚我已经听过无数次。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该多好。 婚礼上,在亲友的起哄声中,我低下头,缓缓吻向新娘。 这一次,邻居小姐会用什么工具杀死我呢? 刀叉?还是玻璃杯? 然而,新娘低垂着睫毛,安静地接受了我的吻。 为什么? 她没有生气吗? 我忐忑地观察着星玓,她的眼神,表情,小动作,每一处都在透露她是重生后的邻居小姐。 让我欣喜,也让我困惑。 明明恢复了记忆,却没有打我,骂我,杀我,而是安安分分地配合我举行完了婚礼,为什么? 难道,她接受我了? 不,不能陷入幻想。 不能升起贪得无厌的奢望。 当星玓往地上洒满钉子,笑着命令我跪上去,我久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果然,这才是我的邻居小姐。 尖锐的铁钉刺入膝盖,我心底却溢满欢愉。 做了错事的我,活该被惩罚。 因此,星玓让我阉了自己,我便立刻阉了自己。 我未经她同意便占有了她的身体,如此不听话的东西,割了也好。 只要她能原谅我,宽恕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想去嫖鸭,我就带她去最好的夜总会,看着她笑靥如花地倒在那些男人怀里。 她可以冲陌生人笑得那么绚烂开心,却在无意间瞥向我时迅速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张开嘴,任由陌生人的舌头钻入她的口腔,却稍微离我近一点就立刻皱眉反胃。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吃醋,没有资格嫉妒。 可那个叫小乙的男人居然敢用嘴给星玓喂酒,那明明是上一世我曾对她做过的事。 是我一口又一口将甜腻的蜂蜜水渡入她嘴里,搅动着舌头诱她咽下,再细细吮去从她唇角溢出的残汁。 区区一个贱人,也配对邻居小姐做一样的事? 我蓦然站起,准备冲上去拧断他的脖子,又忽地想起,这一世我不能杀人。 我正在赎罪。 蛆虫虽已消失,可身上的腐肉还在。 想要干干净净地去爱她,我就必须扼制住杀戮欲。 但我还是一时冲动将星玓扛出了夜总会。 我又惹她生气了。 最开始那几世,我经常在监控里窥视星玓和方谏做爱,还饶有兴致地打印出来反复欣赏。 可如今,她只是跟那些男公关接了个吻而已,我就已经妒火中烧,杀意沸腾。 这样不行。 我不可以有那么强的占有欲。 我要顺从邻居小姐,我要让她开心。 所以,当她拉着方谏去开房时,我没有再上前阻止,而是开着车默默跟在他们后面,停在酒店楼下,坐在车里耐心地等。 哪怕大脑每个细胞都在发出剧痛,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栗,喉咙处翻涌出浓烈的血腥味,我也要耐心地等。 等她结束了,再接她回家。 直到方谏突然抱着昏迷的星玓冲出酒店,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来不及思考,立刻驱车跟上去,很快便接到方谏的电话:“时遇,宋星玓好像怀孕了,她刚才吵着要跳楼,拉扯间突然晕了过去,我现在正把她送去市一院,你快过来!” 星玓怀孕了。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我木然地赶到医院,木然地守着她做检查,木然地从夜晚呆坐到天明。 正常人得知爱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后会是什么反应? 兴奋?喜悦?感动? 可我却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星玓发现自己怀孕后,第一反应是想要跳楼,可想而知她有多么恨我。 我怎么会如此愚蠢? 我怎么会任由这一切发生? 我那么努力地赎罪,弥补过错,却忽略了发生关系后星玓是有可能怀孕的。 先是玷污了没有记忆的她,后又在她的身体里种下胚胎。 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以邻居小姐的性格,会果断打掉那个孩子,然后杀了我。 或者直接杀了我,然后自杀。 可她什么也没干。 虽然她心情不好时会用鞭子抽我,用开水烫我,用刀尖在我背上画画,可她同时也在好好养胎,在慢慢接受孕妇这个身份。 她双手正沾满我的血,而我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仁爱慈悲。 比起她所承受的生育之苦,我身上的伤根本微不足道。 假如我绽开的血肉能够让爱人盛放笑颜,那我愿意撕开身体,把五脏六腑都献给她。 何况,比起星玓赐予的那些伤,无休无止的头痛更令我窒息煎熬。 三百多年的记忆挤压在同一个大脑,仿佛要冲破头皮,炸出脑浆。 很多时候,连简单的思考也会让我力倦神疲。 因此,我一时疏忽,竟然让她被小乙绑架,让她受伤,让她害怕。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没用呢? 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出纰漏? 小乙命令我挖掉眼球,那就挖掉好了。 最好把我全身脏器都挖掉。 没有保护好爱人的我,不配拥有完整的身体。 她曾经小心翼翼地捡起宋珸的眼球,轻轻放回他的眼眶,浪漫又深情。 她会不会,也那么温柔对待我? 应该不会的。 我哪儿配呢? 于是我将扯下来的那颗眼球攥在手心,毫不犹豫地捏烂了它。 星玓愣怔地注视着我,她眼睛里满满溢出的,是对我的关心吗? 她在关心我。 她终于关心我了。 车身重重地撞向我。 断裂的骨头刺破了皮肉,肌肤被石子磨出无数伤口,空洞的眼眶正往外汩汩冒血。 此刻的我,本应面目狰狞,瘆人无比。 可心爱的女孩跪在我身旁,噙着泪唤我:“邻居先生。” 我的邻居小姐,在为我流泪。 陡然之间,爬满我浑身上下的腐烂肉块,全都不见了。 纠缠我无数个轮回的魔咒,终于,彻底地,消失了。 因为,她在怜惜我。 我的爱人,赦免了我。 我艰难地抬起手,看清了自己白皙的皮肤,健全的五指,然后,头一次,以干干净净的模样,抚上了星玓的脸。 尽管已经活了三百多年,可我的人生,自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出院后,星玓不再让我夜夜跪在床头,而是默许了我上床睡,默许了我靠过去抱着她,默许了我伺候她洗澡,默许了我用指腹抚遍她浑身上下。 我每分每秒都要努力克制着,才能不让自己激动到发抖。 要冷静。 不能太开心。 太开心了会被老天爷惩罚的。 分娩那天,星玓拒绝了打无痛针。 我不太理解,担心她会痛得受不了,齐雅却道:“随她吧,连疼痛都不怕,说明玓玓很爱孩子。” 是这样吗? 尽管她看上去对肚子里的孩子毫无感情,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在乎他的,对吗? 心脏被一阵暖流包围,却又在亲眼见证星玓的生产过程后碎成无数细碎冰碴。 时遇,你真是畜生。 是你害她这么痛苦的,是你害她被生生撕裂的,是你害她流了那么多血和泪。 都是你害的。 我一遍遍向她道歉,却并不是为了祈求她的原谅,而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大脑,舌头,嘴巴,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操控着我向她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邻居小姐。 王小狗出生的第一年,我有些庆幸,他看上去是个正常婴儿,身上没有腐肉也没有蛆虫,白白的,软软的,并没有遗传我的污秽与不堪。每当抱起他的时候,他都会条件反射往我胸口钻,冲我傻乎乎地笑。可爱极了。 生完孩子后,星玓情绪低迷了很长时间,我知道她不想看见王小狗,于是尽可能地让他远离她,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自己处理,所幸有父母和保姆的帮助,很快便熟练起来。 时新立颇有微词:“小宋一个当妈的,怎么什么都不管?活儿全都小遇一个人干了。” 齐雅笑道:“你懂什么?玓玓生孩子已经够辛苦了,我们小遇那是心疼自己老婆。” 老婆。 邻居小姐已经是我的老婆了。 仅仅只是无意间这么一想,我喉咙都会兴奋得发紧。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躺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便是对我最大的恩典。 每天晚上睡觉时,我都会将星玓紧紧抱入怀中,舍不得松开。 星玓对此很不耐烦,可她并没有推开我,任由我箍紧她,触碰她。 我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欲望一天比一天更强烈,疯狂,难耐,迫切。 不是杀戮欲,不是嗜血欲,而是最纯粹的生理欲望。 她是我的妻子,独一无二的妻子,我想要她,是很正常的,对不对?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身上的腐肉消失之后,我才看清楚自己被阉割的下体有多么丑陋。 比腐肉更加畸形,不堪,令人作呕。 这样的我,要怎么进入她,取悦她? 星玓曾说过她欲望很强,虽然大概率是为了故意气我,可我一个残缺之人尚有如此强烈的性欲,何况她一个正常人? 我根本配不上她。 或许,我可以花钱雇人来取悦她。 防止再发生小乙那种情况,由我亲自去审核和培训,精挑细选出七八个长相身材俱佳、且背景清白的年轻男人,以保镖的身份,负责她的安全,以及生理需求。 虽然我多次在言语间暗示她,想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可她好像兴致不大。 我既困惑,又窃喜。 还好,她并不喜欢他们。 还好,我不必因为嫉妒而彷徨焦虑。 可是,为什么呢? 我事先询问过家里的女佣,她们都认证了那几个保镖很讨女性喜欢。 “不过还是时先生您更有魅力。”一个小女佣红着脸补充。 “哪怕我割断你的手脚,掏出你的肠子,你也仍然会这么认为吗?”我好奇地问。 小女佣错愕了几秒,拔腿就跑,从此再也没有跟我说过半句话。 果然。 正常人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所以,星玓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小叔,欢欢下个月生日,我送她个城堡模型怎么样?” 星玓仰起脸注视着宋珸,认真地询问他。 宋珸低笑:“可以,无论你送什么礼物,她都会很喜欢的。” 星玓弯起眼睛:“好!那我就送个粉红色的大城堡!” 她还一次都没有抱过我们的孩子,却那么用心地为他的孩子准备了生日礼物。 星玓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明明知道答案的。 早就知道的。 亲眼看她被男公关包围,看她拉着方谏开房,亲自挑选帮她暖床的保镖,将他们送到她身旁。这些,远不及她柔柔的一声“小叔”更令我痛彻心扉。 我跪在星玓面前,绝望地亲吻她,抚摸她,被她一次次抬脚踹开,又一次次重新爬过去。 直到她再也没有踹开我。 舌头侵入她的口腔,掠夺她的呼吸,吸吮她的唾液,啃咬她的嘴唇。 扭曲崩陷的心,在激烈的亲吻中逐渐平静下来。 她和宋珸早就结束了,此刻拥有她的人,是我。 她已经允许我亲她了,她在慢慢接受我。 我不该胡思乱想的。 我四肢紧紧缠绕住星玓,幻想着自己皮肤上长出密密麻麻的刺,这样便可以嵌入她的肉里,在她体内扎根发芽,谁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王小狗出生的第二年,我教会了他说话,走路,认妈妈。起初他总是怯生生地不敢靠近星玓,错把保姆叫成妈妈,在我一遍又一遍的纠正下,他终于认识了真正的妈妈。只不过每当星玓伸手想要抱他,他都会立刻哭着躲进我怀里。 星玓面无表情。 我让保姆带王小狗出去玩,将星玓拉入怀中:“别生气,我会好好教他的。” 星玓狐疑地瞥着我:“你的教育方式靠谱吗?可别教出一个加强进化版变态。” 她开始暗暗关心王小狗了。 我欣喜无比,低头舔上她的脖颈:“邻居小姐,我现在已经是正常人了。” 星玓冷笑:“哦,哪个疯子给你做的精神鉴定?” 我咬住她的唇,用牙齿蹭她:“我自己定的。” 她拧着眉推开我,揉着嘴唇低骂:“滚吧。” 我才不会滚。 这一年,我们的关系愈加亲密,她一步步接纳了我的入侵。 每个夜晚,我都会用舌头细细品尝她全身每一寸,用手指去撩拨和深入她,引诱她发出悦耳呻吟。每当看到她因为我而眼角噙泪肌肤泛红的模样,都让我无比欢愉和满足。 我是可以取悦她的,我是可以讨她开心的。 我对她是有用的。 我们交缠在一起,做着世间最甜蜜的情事,在彼此身上留下无数指印与吮痕,她属于我,我也属于她。 原来,努力真的会有回报。 只要诚心悔过,上天真的会给予恩赐。 邻居小姐就是我的恩赐。 但我还是常常感到不安,忍不住问她:“邻居小姐,你讨厌跟我做这些吗?” “不讨厌。”她这么对我说。 每个字都像蜜一般,在心口化开。 不讨厌,四舍五入就是喜欢。 她喜欢上我了。 邻居小姐喜欢我。 我是如此幸运。 后来星玓嫌累,给我规定了次数,一周只能做一次,可我哪里憋得住呢?只要躺在她身边,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唇舌与四肢,每时每刻都想缠住她,爱抚她,舔舐她。那是我历经那么多世才得到的爱人,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 于是我只能趁星玓睡着后再悄悄黏上去,接连被我弄醒好几次后,她一怒之下再次搬出锁链,把我两只手腕绑在了床头。 我乖乖配合着她。 锁链又一次包裹住我的手腕,却细心地留了缝隙,一点都不勒人。 她再也没有打过我,骂过我。 她对我真好。 她命令道:“老实点,不准再打扰我睡觉。” 我喉头滚动:“邻居小姐,亲我一下再睡,好吗?” 就亲一下。 她毫不理会,转身背对着我躺下,长发垂落,有几根掉在了床单上。 我低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压下想要伸手触摸她的欲望。 没关系,她正躺在我身边,这就够了,要学会知足。 第二天,星玓打开锁链,照常去卫生间洗漱。 而我跪在床上,从她躺过的位置捡起掉落的长发,一一放入盒子里。 “你在干嘛?”星玓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 “收拾床铺。”我抱着盒子,假装乖巧。 星玓皱着眉夺过我手上的盒子,打开盖子,看见了一大团黑色头发。 她沉下脸:“你该不会一直在收集我掉的头发吧?” 好聪明的邻居小姐。 从我们婚礼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收集她掉落的头发和剪下的指甲。 这只是其中一个盒子而已。 见我默认了,星玓脸色更加难看:“你是要开坛做法?想给我驱魔?” 我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想把属于你的东西都珍藏起来。” 头发,指甲,都是从邻居小姐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为什么要扔掉呢? 星玓气笑了:“那你怎么不去翻我上过的马桶?” 我想过。 只是她没有给过我机会。 星玓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抄起枕头砸向我:“你是个屁的正常人!” 最终,我悉心收藏的几个盒子全被她翻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即刻运走销毁。 我心情有些低落,星玓叹了口气,靠过来吻了下我的脸以示安慰。 她很少主动吻我,偶尔有那么一次,便能令我万分欢喜。 “乖,以后少干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不要带坏王小狗。” 她在哄我。 她叫我乖。 “好。”我攥住星玓的腰,将她抱起又按倒,压上去,“我会乖。” 只要是她教的,我都会乖乖去学。 在王小狗即将满两周岁时,他终于与星玓亲近起来,时不时就喜欢扑进妈妈怀里撒娇耍赖。妈妈在喝汽水,他也要凑上去吸一口,妈妈在玩手机,他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屏幕,妈妈出去跟朋友玩,他蹲在庄园门口眼巴巴地等她回家。 当然,与他一起蹲在门口眼巴巴等星玓回家的人,还有我。 “爸爸,为什么妈妈不带我们一起去玩呢?”王小狗仰着小脸问我。 “因为我们要给妈妈个人空间,如果太黏人的话,妈妈会不高兴的。” 我温和地教育着他,内心也在如此劝说着自己。 “记住啦!”王小狗笑着牵起我的手,“不能惹妈妈不高兴!” 王小狗很听我的话。 每次有人问他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他都会大声回答:“喜欢爸爸!” 我一遍遍纠正他:“不可以这么回答,你应该更喜欢妈妈才对。” 王小狗委屈巴巴地噘嘴:“可我就是更喜欢爸爸啊,妈妈又不喜欢我。” 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哦,妈妈内心深处是很爱你的,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如果她听到你这么说会很难过的,我们不可以惹妈妈不高兴,这样好了,如果下次再有人这么问你,你就说爸爸妈妈你都喜欢,好不好?” 王小狗认真地点头:“好的,爸爸妈妈我都喜欢!” 被一个小小的幼童全身心信赖着,是件很神奇的事。 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乖乖听着,看着,学着。 纵使你曾经是杀人如麻的嗜血变态,可在他眼里,永远是最温柔可靠的爸爸。 他的眼睛像我,鼻子像星玓,他融合着我们两个人的基因,是我们兜兜转转纠缠了那么多世后,最终结出的果。 邻居小姐的存在,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欲望,什么是爱。 而王小狗的存在,则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心情。 这让我更加愧对时新立和齐雅。 每每想起他们被大火烧焦的样子,脊背都会冒出层层冷汗,胸口闷得发疼,时常半夜从梦中惊醒。 每当这个时候,星玓都会轻抚我的后背,温柔安慰:“你之所以会有这个反应,是因为你现在有了人性和良知,你在慢慢变正常,这是好事。” 她总有办法瞬间化解我心中的郁结。 虽然她表面上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其实她一直在耐心引导我,教会我去做一个正常人。 我靠过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 “没关系,这一世我们加倍弥补爸爸妈妈就好了,多多孝顺他们,多带小狗去陪他们。”星玓的呼吸贴在我耳边,声音轻柔无比,“下个月就是小狗两岁生日了,你不是一直想给他办派对吗?这次就好好办一场吧,正好把长辈们都请过来聚聚。” “好。”我搂紧她,心口涌过一阵暖流。 我和星玓俨然成了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闲时会一起讨论家庭琐事,会一起为孩子办生日派对,会商量怎么孝敬老人和长辈,会一家三口出去郊游野餐,会偶尔背着孩子偷偷出去二人约会。 平凡,普通,正常。 前尘旧事,在时间的淡化下,仿若只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爱人正闭眼依偎在我怀里,长发垂落在我胸口,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上面印满我昨晚留下的粉色吻痕。 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了。 除了给王小狗筹备生日派对,我也要为星玓准备礼物。 既是情人节礼物,也是她作为母亲的受难日礼物。 她在这一天送了王小狗给我,所以我也想送最好的东西给她。 去年情人节我送了她一套海景别墅,她疑惑地蹙眉:“你是想跟我分居?” 我十分懊悔,很长时间都在担心她会不会抛下我和孩子一个人搬去海景别墅。 后来她过生日,我又送了一个画廊给她,全权交给她经营,她很感兴趣,一心扑在了上面,最开始那阵子几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她下班回家,也是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 我再度陷入懊悔,她在家的时候,我盼着她别走,她不在家的时候,我盼着她回来,每天都奢望着她能多看我一眼。 不过当我看到星玓和那些艺术家谈笑风生的模样后,一切怨念又都消散了。 她在干自己喜欢的事,她是快乐和享受的,这就够了。 面对重生前的星玓,我可以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可一面对重生后的星玓,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慌乱,一边想竭尽所能讨好她,一边又总是事事都搞砸。 今年情人节,我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打算老老实实送一对情侣项链给她。 一条给她,一条给我。 既然我们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妇,那就送再寻常不过的情人节礼物。 这才是最好的。 二月十四日如期而至。 庄园里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在王小狗刚出生时。 如今两家人又一次凑齐,是为了给王小狗过生日。 我们的王小狗,是沐浴在浓浓爱意里长大的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向星玓坦白,王小狗在户口本上的名字其实是宋念时。 他明年就可以上幼儿园了,不应该再瞒下去。 星玓没有发火,也没有冷脸,让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试探地问。 “做作。”星玓点评。 我忍不住低笑。 王小狗是星玓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理应跟着她姓。 而念时二字,则带了我的私心。 我希望她能念着我。 暂时不爱我也没关系。 在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稍微念一下我,就够了。 看见星玓去找宋珸聊天,明知道他们二人已经再无可能,可我还是忍不住泛起了醋意,叮嘱王小狗:“宝宝,这一整天你都黏在妈妈身边好不好?” 帮爸爸盯着妈妈。 “好!” 王小狗十分听话地点头,晃动着两只小短腿奔向妈妈的怀抱。 晚饭时,我注意到餐桌上有一道糯米丸子,那是星玓亲手做的。 她将第三世那份我没能吃上的糯米丸子,补给了我。 她原谅我了。 原谅了我将她推下天台,原谅了我拉着她坠入轮回,原谅了我过往犯下的一切罪孽。 而我竟然还在幼稚地吃宋珸的醋。 真傻。 我嘴边勾起自嘲的笑,一口一口细嚼着糯米丸子,满足地吞入腹中。 这是她亲手为我做的。 比路边摊卖的美味一万倍。 “真没想到,玓玓的手艺竟然这么好。”齐雅夸赞。 “她从小就爱吃糯米丸子,现在自己也会做了。”宋母笑道。 “我的外曾孙呢?一下午也没见到他人影,小寿星不在,你们大人倒是先吃上了!”宋亮冷哼。 “应该是白天玩得太累了,被保姆带回房睡觉了,你就安心吃你的吧!”李婉娴夹了个丸子到他碗里。 宋亮板着脸吃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一个食完后,连忙自己又夹了一个。 大家纷纷笑起来。 谈笑间,我抬头望向星玓,她也正看着我。 她眼神幽深,似乎带着柔情,又似乎带着悲悯。 悲悯? 手机突然传来震动,是私家侦探打来的电话。这两年我一直在雇人追查小乙的行踪,他伤害了星玓,我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逃窜,至少要把他送进牢里去。 我按下接听键。 “时先生,我们找到了小乙的部分尸骨,据推测至少死了两年……” 接下来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我挂断电话,放下手机,看见星玓正在笑。 明快的,惬意的,轻蔑的笑。 她低头打量着碗里的糯米丸子,轻声开口:“你们猜,好人格与坏人格,二者打起来的话,谁会赢?” 众人不解:“什么?” 星玓轻叹:“有无数个瞬间,我都想劝自己,算了吧,就这样过吧,一切都很圆满不是吗?何必还要折腾下去呢?都经历了十几世,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现在多好啊,每个人都在羡慕我,大家都说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妻子,丈夫英俊多金,孩子乖巧可爱,亲人朋友都真心实意地爱着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桌上的人纷纷皱起眉,不明白她突然在发什么感慨。 “可是不行。”星玓自顾自往下说,“我想了又想,想了很久,很久,发现还是不行,我做不到。我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恩惠就选择背叛自己,我不可以就那么顺从地妥协认命。全世界都在劝我放下,放下,放下,放下,好像继续折腾下去就是作妖,就是犯贱,就是不知好歹。所谓的亲人,朋友,甚至阎王,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如果最后连我自己也放弃了自己,那就太悲哀,太可笑了,不是吗?” “何况,从杀了小乙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杀了小乙?什么意思?小遇,你老婆在说什么?”时新立错愕地把目光转向我。 没关系。 没关系,只是杀了一个小乙而已。 只要掩盖过去就行。 还好是我这边先找到了尸骨,还好警方暂时不知情。 只要给我点时间,很快就可以掩盖过去的,不会影响我们的。 “老公。”她在叫我。 “嗯?”我怔愣地与她对视。 “其实,两年前,在你拿着赎金赶去救我的路上,我和小乙聊了很久的天。我告诉他,你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变态偏执狂,就算他顺利拿到了赎金,以你的性格也决不可能放过他,一定会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折磨致死。那个废物果然被吓坏了,于是我承诺会帮助他成功逃走藏匿,而他只需要配合我演一场戏,按我的吩咐,挖掉你的眼睛,开车撞向你。” 星玓慢慢勾起唇:“当我目睹你亲手挖掉自己的眼球,然后又被车撞得四分五裂,简直兴奋得整颗心脏都在狂跳,颤抖,悸动。” 原来如此。 原来,当我沉浸在腐肉消失的欣喜中,以为自己终于获得新生时,我的爱人正在心里嘲笑我,讥讽我。 担忧是假的,眼泪是假的,关心是假的。 就连我自以为伟大深情的挖眼行为,也全在她计划之内。 我早该想到的。 区区一个小乙,怎会想得出那般狠毒的招数呢? 那分明是邻居小姐的风格。 “在你住院期间,小乙私下找到我,试图索要更多钱,实在是伤透了我的心,我还以为大家是友好合作伙伴,可他竟然那么贪得无厌,真是让我失望又上火。所以,我给他下了药,直接一刀毙命。有钱真好,杀了人之后,可以雇专业清道夫帮我处理尸体,一点都不需要我费神哦。所幸,一个逃亡的绑匪,死了也没人在乎,都两年多了才被你们找到。” “老公,你会怪我吗?”星玓一脸无辜。 曾经我是那么渴望听见她叫我一声老公,如今这两个字却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可我还是对她说:“我永远不会怪你。” “哦。”星玓勾起唇角,“你可真贱。” 她抄起事先藏在桌底的钢斧,从座位上缓缓站起。 叶琼芳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带着宋欢叶离开,却发现自己两腿发软,瘫在了椅子上。 星玓贴心地解释:“对了,你们喝的汤里也被我下了药哦,别担心,不致命的,只是暂时会让你们没力气逃跑而已。” 我环顾四周,餐厅门窗紧闭,佣人和管家全都不在。星玓显然是给他们放了假,此时的庄园里只剩下我们这几人。 宋亮发现自己也动不了后,恼怒不已:“畜生!你真给我们下药了?这是要反了天了!?” 星玓举起斧头,干净利落地砍向宋亮,斧刃直接削掉了他整个下巴。 “嗯,我就是要反天。”她笑容灿烂。 哀嚎与尖叫声一起响起。 方才还温顺沉静的女人,此刻一袭白裙,在大家的恐慌惊叫中,露出狰狞而又迷人的微笑。 宋父怒不可遏:“宋星玓!你突然发什么疯?那可是你爷爷!快送他去医院!” 星玓握紧斧柄,将斧刃架在宋亮脖子上,表情甚是无辜:“也没有很突然吧?毕竟,我可是辛辛苦苦忍了两年多才动手呢。” 是啊。 这才是真正的她。 两年的妥协与伪装,皆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 没了下巴的宋亮浑身痉挛,已然发不出声音。 李婉娴心疼受伤的丈夫,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无论你心里有再大的冤屈,可你现在已经是个孩子妈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孩子想想啊!只要你现在收手,我们可以不跟你计较,不要再发疯了,不要毁掉这个家!” “我的孩子?”星玓拧起眉,眼底陡然升起一股哀伤。 “他就在这儿呢。”她的视线幽幽转向餐桌,盯着那盘被吃得所剩无几的糯米丸子,“刚才你们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吗?”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撕开了我的胃。 隐隐有哭声从我肚子里传出来。 那是王小狗的哭声。 每当他受了委屈,都会依偎在我怀里一边撒娇一边这么哭。 不会的。 不可能。 星玓柔柔望向我:“怎么样?两岁男童的肉,很鲜嫩吧?再大就不好吃了哦。” 我低下头,看见腐烂的肉块正从自己胸口飞速蔓延,无数蛆虫钻破皮肤汹涌而出,爬上我的胳膊,爬上我的脖颈,爬上我的脸。 她变回了真实的她。 我也变回了真实的我。 真傻啊。 我竟然会以为自己有资格幸福。 有人在嚎哭,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呕吐。 他们终于意识到,星玓是非常认真地,打算杀了所有人。 庄园里张灯结彩,隔音很好,庄园外的人只以为这家人正在开心地就餐聚会。 “爷爷,您嫌我的白裙子晦气,那我们就让它换个喜庆点的颜色好了。” 架在宋亮脖子上的斧刃缓慢朝皮肉里嵌入。 像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鲜血成了染料,哭嚎成了伴奏。 最终,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 鲜血四溅。 老人脑袋一歪,身体剧烈痉挛着,至死也没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星玓低头打量着溅到裙子上的血,暗红的血迹在白色面料上飞速晕染开来。 “好像还不够喜庆。” 她拔出斧头,又对准了李婉娴。 李婉娴瘫软在座椅上,失了魂地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星玓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你们太倒霉了吧。” 宋父宋母绝望地哭喊:“疯子!快住手!那是你爷爷奶奶啊!” 星玓一斧劈开了李婉娴的胸腔,掏出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脏器,转头看向她父母,语调温柔:“爸,妈,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她本可以直接在饭菜里投入剧毒,那样能够更快速、便捷地杀死一桌人,可她偏偏要选择一个一个亲手去解决。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化享受到杀戮的快感。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已经坏掉的东西,无论怎么尽力修补,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哪怕把一切打碎重组,创造一个美好新世界,也抹不去刻在灵魂上的烙印。” 星玓的声音悦耳动听,斧刃从她父亲的头顶直直贯穿。 “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漂亮的新娘。因为,我错误地以为,只要成为新娘,就意味着被爱,被认可。” “被爷爷奶奶宠着,被爸爸妈妈关心着,被丈夫孩子爱着,拥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对曾经的我来说,是最大的心愿与奢望。” “如今,我终于得到了这些,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星玓温柔抚上她母亲的脸,后者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原来,我一直以来苦苦奢望追求的东西,是这么乏味,无趣,没有意义。” “何况,这一世你们之所以爱我,不过是因为我嫁了个有钱老公,还生了个儿子而已。你们对我越好,越让我感到恶心。” 裂开的喉咙止住了宋母的泪。 “如此廉价的爱,毁掉也无所谓,对吧?” 星玓用指腹擦了下溅到眼角的血,在脸颊上抹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然后,她转头看向时新立和齐雅,语气格外礼貌:“时叔叔,齐阿姨,虽然你们对我还不错,但很可惜,你们偏偏是时遇的父母。我已经死了全家,为了公平,时遇自然也要跟我一样,所以,抱歉啦。” 那个承诺要陪我一起好好孝敬父母的妻子,毫不犹豫地冲我父母挥下斧头,砍碎他们的身体。 不。 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诱导我办这场生日派对的。 早就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天。 在死亡降临的前一秒,爸爸妈妈含泪看向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我的担忧。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比起自己,他们总是更担心我。 我想苦笑,五官却像凝固住了,做不出任何表情。 星玓停在了叶琼芳和宋欢叶面前。 小女孩的嗓子早已哭哑,叶琼芳也一直在哭,她想抱住女儿,四肢却使不出力气。 星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缓缓举起手中的斧头。 “星星,”叶琼芳哽咽着哀求,“随便你想怎么杀我都可以,但是,请放过欢欢,好不好?” 斧头骤然停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停顿住? 为什么偏偏在这里停顿住? 我困惑地盯着星玓,发现她眼底正升起泪雾。 杀她爷爷奶奶的时候没有哭,杀她父母的时候没有哭,杀我父母的时候没有哭。 为什么现在却在哭? 哦。 是因为叶琼芳叫了她“星星”。 那是宋珸对她的专属称呼。 今天宋珸是夜班,在晚饭前就已经离开了,她连这一点都事先算好了。 因为她不愿让宋珸看到自己残忍疯魔的样子,所以故意挑他不在的这一天大开杀戒。 她的温柔与贴心,永远只针对宋珸。 她甚至收回了原本打算挥向叶琼芳和宋欢叶的斧头。 她选择跳过她们,径直走向我。 她竟然放过了她们。 就因为,她们是宋珸的妻女。 就因为宋珸。 我的邻居小姐,总是如此擅长诛我的心。 斧头向我劈来之时,我猛地攥住斧柄,起身扑过去将她按倒在地。 我没有喝过那碗被下了药的汤。 从一开始,我的四肢就活动自如。 但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拎起斧头,看着她一个一个杀掉我们的家人。 既然她想杀,那我就让她杀。 我曾被她杀过那么多次,无所谓再多这么一次。 无论她发疯还是入魔,我都可以陪着她。 可是,她偏偏放过了叶琼芳和宋欢叶。 我钳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死死压在地板上,低声道:“你在骗人,对不对?” 星玓脸上沾满血痕,长长的黑发散落开来,轻轻蹙起眉:“什么?” “我知道,你只是在说气话而已。”我冲她笑,“你不可能杀了王小狗,你不可能那么狠心的。” 星玓眼底泛起怜悯,她在同情我,在发自内心地同情我。 然后,她别过头,视线缓缓投向了餐桌底。 我随着她一起望过去,昏暗的桌底下,正躺着一颗小小的人头。 那双圆圆的,可爱的,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如死灰般幽幽瞪向我。 就在几个小时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趴在我怀里乱蹭,冲我撒娇,眨眼,笑闹。 “直到死亡的前一秒,他还在怯生生地对我说,妈妈,抱抱。” “真可怜啊。”星玓叹息着。 一切都破碎了。 不,我所拥有的,原本就是碎的。 一直都是碎的。 身上的蛆虫齐刷刷往肉里钻,啃咬着我的五脏六腑。 三百多年的记忆汹涌迸发,挤压着我的心脏和大脑。 无数个时空交织在一起,眼前一一闪过那些被我杀害过的人,每张人脸都在冲我狞笑。 他们在欢呼,庆祝,嘲笑我遭了报应。 当我面无表情杀害别人家的孩子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会死得更加凄惨,悲凉。 “为什么?”我麻木地低喃。 “你忘啦?”星玓勾起唇,“早在这一世的新婚之夜,我就向你发过誓,一定会把这场婚姻变成令你懊悔终身的炼狱。瞧,我没有忘记初心吧?” 初心。 原来这才是她的初心。 “可他是我们的孩子,是你辛苦怀胎生下的亲生儿子。”我的牙齿在打颤。 “那是重生前的宋星玓怀上的孩子,关我什么事?”星玓一脸无所谓,“杀他跟杀一条狗没有区别,哦,不对,真实的小狗多可爱啊,我可舍不得伤害它们,不像你那个杂种儿子,杀起来轻轻松松,毫无负担。他只不过是从我体内排出的一颗毒瘤而已,一颗带有你基因的变异毒瘤。你知道重生后发现自己怀上仇人孩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和绝望吗?我恨不得把自己身体每一寸都碾碎成末,因为太脏了,真的太脏了,脏到令我作呕,脏到连死亡也无法抹去那股恶心!哪怕立刻去打掉,也化解不了我心中滔天的恨,所以我决定生下他,我要牢记那份屈辱和疼痛,我要用因为生育而被损坏残害的身体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沉沦,不要心软,不要放过你!” 不会的。 她只是在嘴硬罢了。 她内心一定很煎熬。 我急切地,认真地,仔细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痛苦和不舍。 可是,没有。 她对我们的孩子,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 她可以放过宋珸的孩子,对我们的孩子,却毫不留情。 她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 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 我抚上她的脸:“可这一世我交给你自己选了,在我和宋珸之间,你选择了我,爱上了我。邻居小姐,你不可以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自己选的。” 星玓失笑:“交给我自己选?搬到我家隔壁,参与我的生活,处心积虑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竹马,与重生前的我恋爱,上床,谈婚论嫁,这叫让我自己选?我不需要你的拯救,不需要你编织的这些虚假美好,嫁了个老公,生了个儿子,全家老小其乐融融,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稀罕这样的生活吗?不,我只想让你们去死,所有人,统统去死。哪怕我卑劣,恶毒,天生坏种,可那是我自己的人生,是我自己选的,我绝不后悔,也绝不允许别人去篡改它,操控它。你最该做的,是从我的世界消失,彻彻底底消失,一丁点影子都不要留下。这样,你才有资格跟我讲道理。” 我指尖发颤:“这两年,我们接吻,拥抱,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你眼中的柔情,爱意,笑容,难道全是假的吗?” “嗯,全是假的。”星玓挥开我的手,脸上满是厌恶,“那些心动的瞬间,暧昧的情愫,亲密的举止,从始至终,全部来自重生前的宋星玓。” “我的身体里,一直住着两个我,一个厌恶着你,一个恋慕着你。” “此刻在你面前的我,正是深深厌恶你的那一个。” “这两年多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大脑里跟那个恋慕你的婊子搏斗,厮杀。” “最终,我赢了。” 她扬起胜利的笑容。 “婊子?”我有些呆滞。 “对啊,婊子。”星玓眼中渗出怨毒,“我死了一世又一世,历经千辛万苦地与你对抗,结果重生前的宋星玓却一次次爱上你,顺从你,先是怀上你的孩子,然后又阻止我堕胎,试图用她的情绪控制我,感染我,侵占我。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没错,她是得到了救赎,得到了幸福,可我没有,从来都没有!我的幸福早就被你毁了!背叛我的人,哪怕是我自己,我也绝不原谅!所以我必须战胜她,哪怕赌上自己的命也要战胜她!你看,我赢得多漂亮啊,好人格与坏人格,还是后者更强一些呢。” 此刻,爱人正躺在我身下,柔软的胸脯与我紧贴着,呼吸洒落在我耳畔,仿佛跟往常一样,只是在同我欢好亲热而已。 然而她口中吐出的,却是世间最凉薄的话语。 “邻居先生,感受到了吗?”爱人低柔的嗓音飘入我耳朵里,“希望被掐灭的滋味。” 曾经,我因为她的疯狂和狰狞而迷恋上她,此刻,我又因为同样的理由,坠入无底深渊。 我看着她,轻声呢喃:“没关系,你做什么都没关系,我永远爱你。” 星玓面无表情:“你爱的只是那个温暖你、治愈你、怀上你孩子的女人,而不是我。” 我愣了愣:“你们是一体的。” 星玓笑出了声:“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用力抱住她,不断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真可悲,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疯子,”星玓冷冷讥讽,“最终,连自己爱的是谁都分不清了。” 我分得清的。 我爱的是你。 是我面前的这个你。 疯狂的你,狰狞的你,恶毒的你。 令我心动而又心碎的你。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呢? 我已然一无所有,仅剩的,只有对你的爱,为什么连这一点都要被质疑呢? 星玓依偎在我怀里,声音忽然变软:“哥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 我浑身一颤,僵硬地将视线转向她,看见星玓脸上满是迷惘,委屈,无辜。 那是专属于星星妹妹的表情。 心头骤然升起恐惧,我喉咙抑制不住地发梗。 星玓的声音很快又变得凄怨:“同学,你到底为什么要囚禁我?” 我呆住,发现她眼底的茫然渐渐化为了怨恨。 她是那个被我囚禁了整整十年的女孩。 星玓在我身下疯狂挣扎着,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脸,有细碎肉屑刮进了她的指甲缝,而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不一会儿后,星玓骤然停下来,双眼含泪,迫切地问:“小遇,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是这一世重生前的宋星玓。 “孩子去哪儿了?我想抱抱他,让我抱抱他!” 她不断流着泪,哭着哭着,忽然之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桌底。 眼泪停了下来。 呼吸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 不知静默了多久,星玓猛地推开我,一点一点往桌底下的头颅爬去。 趴在桌上的那几具尸体还在源源不断流着血,浸染了桌布与地板。 星玓毫不在意,缓缓爬进那片血泊。 “宝宝,妈妈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 “桌底那么黑,你一定很害怕吧?” “对不起哦,妈妈这就抱你出来。” 星玓双膝跪地,伸长胳膊,努力想要够出那颗头颅,却怎么都碰不到。 我靠过去,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她眼神如灰,轻声问:“是我干的,对吗?” 我抱紧她,一句话也没说。 星玓机械地重复着:“是我干的,是我杀了他。” “是我剁下他的头,切下他的肉,剁成了软烂的肉馅。” “是我干的。” 她头发凌乱,浑身都在颤抖。 哀怨,凄然,憎恨,恐惧,悲痛。 无数种情绪在星玓眼底转换更替,最终化为一潭绝望的,毫无波澜的死水。 是我把她害成了这样。 是我把她逼成了一个人格错乱的病人。 “小遇,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呢?”星玓哀伤地盯着我。 我后背一僵。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为什么?!” 女人的声音渐渐变成凄厉的嘶吼,每个字都掺了毒,带了怨。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我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会喜欢上我? 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日渐崩坏的心? 那个因为被同班男生强吻就果断杀死对方的邻居小姐,怎么可能会甘愿跟我在一起?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我亲手创造出了恶魔,竟然还妄想她会爱上我。 药效已过,一直噤声的叶琼芳和宋欢叶猛然起身,攥紧对方的手往门口冲去。 踉跄又仓皇,头也没回。 她们的动静让桌底的头颅缓缓滚了出来,转了几圈后,最终停在我脚边。 我低下头,与王小狗那双空洞的眼睛木然相对。 “爸爸,都是你的错。” “是你让我跟着妈妈的。” “是你说妈妈会爱我的。” 我听见他在用哀怨的童声指责我。 念时。 我们念时。 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掌心却落下密密麻麻的蛆,弄脏了他苍白的脸。 星玓忽地冷静下来,视线追随着离开的叶琼芳母女,自言自语道:“她们会没事的,小叔一定会温柔地抱住她们,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们,治愈她们,他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幸福的。” 此景此景之下,她竟然还在念着宋珸。 她肆无忌惮地发疯,发狂,毫不犹豫地摧毁自己的幸福,唯独留下最后一丝理智,小心翼翼地保护了宋珸的幸福。 有一瞬间,灵魂好似被抽离了。 理智,神志,意识,统统被割裂,驱离。 蛆虫钻入骨髓,掏空了我的躯干。 我从口袋掏出一条项链,垂落到星玓眼前,低声说:“这是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 银白色的细坠上,镶着一颗耀眼的珠子。 星玓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啊,是珠子项链。” 我解开衣领,露出自己脖子上的同款项链,笑起来:“是情侣款哦。” 星玓凑过来,细细凝视着我胸前的项链,鼻息落在我肌肤上:“真漂亮。” 我知道她喜欢。 每次逛街路过那个玻璃展台,她都会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这款项链,满眼向往。 我早就想买给她,可她说,只有相爱之人才有资格戴情侣项链,我是不配的。 “我帮你也戴上,好不好?”我低头看着她。 “好啊。”她说。 她点头了。 她终于同意了。 方才的仇怨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我们一同坐在血泊里,我撩起她的长发,将项链戴上她纤细白皙的脖颈。 耀眼的珠光映衬着她身上的纱裙,散发出奇异的美感。 我的爱人,是如此美丽。 她的睫毛,头发,嘴唇,脖颈,每一处都令我呼吸发烫,心动不已。 弄好锁扣后,我双手抚上细长而又结实的坠子,交叉缠绕在指间,缓慢地,一点点地收紧。 “既然你不喜欢这一世,那我们就去下一世重来。” 我倾身靠过去,温柔吻着她柔软的唇,手上的力气渐渐加重。 “我会把宋珸还给你,再也不会接近重生前的你,再也不会干涉你,逼疯你。” “下一世,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荒诞的笑话,星玓猛然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笑得嗓音嘶哑,发出呛咳。 笑了好久好久都不肯停下来。 带着讥讽,又带着悲凉。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笑? 她不相信我吗? 我可以的。 我可以做到的。 闪耀着珠光的项链,化为锋利的凶器,缠绕她的脖颈,嵌入她的皮肉。 “没关系,到下一世就好了。”我柔声说。 丝丝鲜血从破开的肌肤上渗出,缓缓流淌,下坠。 我低下头,细细舔舐她流出来的血,却怎么都舔不尽。 星玓呼吸开始急促,下意识张开了嘴,我将舌头探进去,用力吸吮着她的津液。 爱人的口腔是如此温暖,灼烫了我的舌尖,然而,她很快就会变得冰冷,僵硬。 心口发出难耐的刺痛。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为什么心脏好似被撕裂了般? 明明下一世就可以好好弥补了。 仅剩的那只眼球视野愈发模糊,因为它正源源不断分泌着眼泪。 “邻居先生。”奄奄一息间,她张口叫我。 “嗯?”我隔着汹涌泪液,温柔注视着她。 星玓伸手抚上我湿润的眼角,笑得欢愉又满足;“你在痛苦诶,真好。” 你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让我痛苦吗? 从始至终,你一丁点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假如,我当初没有杀死宋珸,没有被重生前的你灌醉,没有让你怀上孩子,你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接受我? 我张了张口,想要问问她。 然而,星玓慢慢垂下脑袋,无声无息地倒进了我的怀里。 “邻居小姐?” 我轻声唤她。 没有人回应我。 我说,我再也不会伤害她。 我说,我永远不会舍弃她。 我松开手,看见她白皙的脖颈被我勒出了一圈又细又深的血痕。 爱人已经没了气息,而我方才如梦初醒。 最终,我又一次,杀死了我的邻居小姐。 指尖,手腕,脊背,每一处都抖个不停。 心口的刺痛逐渐加剧,让我呕出大口鲜血。 今天,她特意穿了一件白纱裙,无名指上还戴着我当年为她精心挑选的钻戒。 像个漂亮的新娘。 可惜,鲜血染红了她最喜欢的裙子。 我颤着手,整理好她脖子上的项链。 沾了血的珠子,依旧在闪耀光芒。 屋外好像传来了警笛声。 我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衣角。 火光如同绚烂的烟花,在我身上迅速蔓延。 熟悉的焦糊味侵入鼻腔,肌肤发出强烈的灼痛。 我箍紧怀中的星玓,舌尖探入她紧闭的唇瓣,勾出她尚有余温的舌头,张开牙齿眷恋地咬上去,缠绵,吸吮,啃噬。 火焰爬上我们的头发,将我们的唇瓣融为一体。 身上越痛,我咬得越用力,直至血肉猛然断裂。 我已然尝不出血液的味道,齿间只剩下柔软的触感,那是心爱之人的唇舌。 我贪婪地反复咀嚼着,然后,在剧痛之中吞咽了她。 邻居小姐。 请允许我最后放纵一次。 到了下一世,我一定会如你所愿,放你自由。 你渴望的,不舍的,失去的,我全都还给你。 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就不会恨我了,对不对? 模糊间,应该是又有眼泪落了下来。 可惜,还未滴到地上,便被大火燃烧殆尽。 没关系。 还来得及的。 我可以把一切复原的。 两具烧焦的躯体紧紧缠黏在一起。 肤肉相连,骨血交融。 她会不会怪我烧坏了她的头发? 她会不会骂我,打我,惩罚我? 她还会理我吗? 没关系。 下一世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绝对不会再出错的。 下一世,每个人都会活过来,每个人都会幸福的。 到下一世就好了。 下一世。 第19章 地狱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天台上。 我身上正穿着一套白得刺眼的燕尾服。 而我的脚边,正跪着一个哭泣的新娘。 她白皙的额头被磕破了皮,渗出大片血迹,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攥住我的裤腿,不断流泪,道歉,哀求。 那是第一世的邻居小姐。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我想扶起她,抱住她,告诉她不用害怕,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怎么都动不了。 我的手掌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邻居小姐,覆在她肩上。 不。 不要。 不要推她。 时遇,停下来。 可无论我的灵魂怎么呐喊,嘶吼,尖叫,都操控不了自己的躯壳。 纯白的婚纱裙摆划过我的手心。 绝望的新娘直直坠下天台,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带着刺骨的恨。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我要的下一世。 我应该重生回五岁才对。 我应该去弥补邻居小姐才对。 我冲破桎梏,操控着自己的身体跳下天台,想要去追随她,却在下坠之时,看见宋珸正温柔地抱起她,轻轻吻上她的唇。 浪漫,深情,不渝。 那是在她记忆中定格了无数世的画面。 画面里没有我。 永远都没有我。 我摔落在地,溅出鲜血,溅出脑浆,溅出眼球。 不远处的邻居小姐专注地躺在宋珸怀里,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我试图爬向她,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403室,手上正拿着一个斧头,直冲跪在地上的宋珸。 他的双臂皆被砍去,浑身鲜血淋漓。 不可以。 邻居小姐给我买了糯米丸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她马上就原谅我了。 她已经不再恨我了。 时遇,停下来。 可是我动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举起斧头,毫不犹豫地砍下了宋珸的脸。 她呆愣着,手中那份糯米丸子直直坠落,幻化成无数块腐烂的血肉。 每一个肉块都在发出凄厉的哭声。 那是王小狗的哭声。 哭声钻入我的大脑,钻入我的骨髓,钻入我的五脏六腑。 头痛。 心口痛。 浑身都在痛。 不远处的邻居小姐正捡起宋珸的残肢与眼球,把它们放回他的身体。 而我正跪在地上,一一拾起地上那些肉块,试图把它们组装回王小狗。 可是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我,拽住我,蓦地将我推到了一张床上。 满屋子都是酒气。 重生前的星玓正趴在我身上,慢慢脱去我的衣服。 快醒过来,时遇。 那不是邻居小姐。 她会生气的。她会恨我的。 我会害她怀上孩子,我会害王小狗惨死,我会把她推入深渊,我会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可能。 时遇,求你,快清醒过来。 趴在我身上的星玓,忽地停下动作,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抬眸幽幽盯着我:“所以,你爱的人只有她,是吗?” 我呆住。 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所以,陪你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二十年的我们,只是用来装载她灵魂的工具而已。你创造的那些浪漫,美好,幸福,都只是给她一个人的。如果她再也回不来,你便会毫不留情地销毁我们,对吗?” 星玓那双哀怨的眼眸,慢慢渗出血泪。 我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她凄然一笑,伸出手,缓缓掐住我的脖子:“时遇,恭喜你。” “你成功地,失去了所有宋星玓。” “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无论是天真单纯的,还是疯狂扭曲的,无论是星星妹妹,还是邻居小姐,她们全部,全部都在憎恨你,厌恶你,唾弃你。”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宋星玓会爱你。” 无数个宋星玓从床底钻出来,蜂拥着爬满我的身体,撕下我的脸皮,拔出我的舌头,抠掉我的眼球,扯断我的手脚,打碎我的骨头。 我清醒着感受自己一点点被撕裂,分解,销毁。 最终,床上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心脏。 女孩们厌恶地四散而去。 没有一个人稀罕这颗心。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耳边出现爸爸妈妈的哭声。 但我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我转头望向镜子,只看见了五岁的自己。 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 刚才那些只不过是噩梦而已。 我跌跌撞撞地奔向邻居小姐家。 这一次,我不会打扰她,干涉她,我只是,想在背后默默看一眼她。 就看一眼。 让我看看她。 只要确定她还在,我就放心了。 然后,我会乖乖等到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天,再来到她面前,与她相见。 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可我走了很久很久,却怎么都找不到邻居小姐的家。 那明明是我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此刻却陌生得像是从未接触过。 路边的树木,房屋,指示牌,每一处都陌生无比。 难道我走错方向了? 于是我换了一个方向,又走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邻居小姐的家。 再换一个方向,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我记得她家在哪栋楼,记得她家窗帘的颜色,记得她家楼下有个秋千。 可我就是找不到她家在哪儿。 我站在陌生的柏油路上,恍然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住宅里,店铺里,公车里,学校里,商场里,全都是空的。 偌大的世界,没有一个人。 只剩下了我。 只有我。 以及我满身的蛆虫。 不。 我还有邻居小姐。 她一定会陪着我的。 我们都是重生者,我们是永远的同伴。 只要找到邻居小姐,就算整个世界空无一人,也不重要。 只要找到她就好。 时遇,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你一定能想起来邻居小姐家的方向的。 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一天,又一天,又一天。 走到世间万物都开始枯萎凋零。 我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不能停。 邻居小姐在等我。 我每天都会对着身上的蛆虫说话,微笑,练习自己的交流能力。 当一个人长时间不接触外人,会渐渐失去基础技能,变得机械木讷,沦为行尸走肉。 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邻居小姐会嫌弃我的。 于是,腐肉成了我的伙伴,蛆虫成了我的朋友。 我与它们聊过去,聊未来,聊邻居小姐。 它们从不反驳我。 它们让我不再孤独。 它们陪着我度过一年又一年。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蛆虫慢慢不再蠕动,开始变得衰败,硬挺,萎缩,一只接着一只,从我指间挥发,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都在缓慢衰败,房屋倒塌,树木枯萎,空中始终一片阴沉沉,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死亡气息笼罩大地。 唯一死不了的,只有我。 没关系。 我一个人也可以。 我只需要一直往前走。 前方的道路始终飘荡着迷雾,没有尽头。 我终于走到了邻居小姐重生回来的这天。 这天,是七夕。 我剪去凌乱的长发,剃掉遮脸的胡子,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满怀憧憬地,等待她从迷雾中走出来。 努力调动着脸上僵硬的五官,我扯起嘴角,准备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然而,我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新衣服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也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迷雾中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去哪儿了呢? 她在跟谁在一起? 脑袋发出不间断的刺痛。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又一次变回了五岁。 轮回,又开始了。 没关系。 我会一直找下去。 哪怕找上几百年,几千年,都没关系。 每往前走一步,皮肉都在从腿上绽开血花。 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 我要找到她。 跟她认错,跟她道歉,跟她忏悔。 我答应了她,要在下一世弥补她的。 心脏在腐化,耳朵在流脓,眼球在糜烂,嘴角在撕裂。 头发在大把大把脱落,皮肤上传来烧焦的刺鼻气味,脖颈在不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我伸出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脑袋,已经化为白骨的小腿却蓦然断开,让我整个人摔向地面。 头颅,腿骨,脏器。 七零八落地散了满地。 我摸索着捡起它们,试图修复好碎掉的自己。 可我没了头颅和眼球,什么都看不见。 腿骨装在了肩膀,心脏装在了脖颈,眼球塞入了嘴里,头颅放入了胸腔。 然后,我拖着这具丑陋畸形的身体,认真地,不知疲倦地,继续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蠕动,爬行。 邻居小姐在等我。 我要找到她。 找到她。 * 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日日夜夜被剥皮,焚烧,破腹? 总之,一定是万死万生,惨痛无绝。 当我最后一次死在时遇怀里,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身处地狱。 从第一世我死在婚礼上的那一刻起,往后皆是地狱。 烈火化为了空气,恶鬼伪装成了亲友路人,刑具变作了钻戒与项链。 那一世又一世的重生,从来都不是神的奖励,而是枷锁与诅咒。 被毁掉的婚礼,投入河中的钻戒,鲜血四溅的游戏,一厢情愿的约会,布满恶意的礼物,令人作呕的初吻,荒诞讽刺的孝道,濒死之时的告白,让我痛彻心扉的不渝,拉着我陷入无尽轮回的新郎,散发着腐烂恶臭的真心,把我推向绝望深渊的惊喜,虚伪可笑的恩赐,击垮我心智和身体的结晶,被虚假泡沫包裹的幸福,毛骨悚然的初遇,生生世世都无法散去的,要向他复仇的,初心。 合力,将我打入地狱。 那些看似浪漫美好的词汇,拆开来后,都是地狱中一只只迫切想把我拽下去的狰狞鬼爪。 阎王说,只要认清罪孽,放下恨,嗔,恶,就能摆脱无间之苦。 于是,时遇就那么放下了。 我勾搭男公关,和方谏开房,对他施暴,都没有让他动怒。 哪怕受再多屈辱,他也不再释放杀意。 他似乎是在诚心悔过,赎罪,想做个好人。 那么,我呢? 未来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彻底被驯化,妥协,认命吗? 如果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我一定会渐渐沉溺于眼前的美好氛围,会被家人、时遇、孩子的爱感化心软,会从此老老实实地安稳度过最后一世,会在老了之后与时遇回首过往,感慨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莽撞,愚蠢,可笑。 不。 我不要过那种人生。 我不甘心就那么任由时遇摆布,最后还站在他那边,背叛自己,嘲笑自己。 我宁愿下地狱,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要活在被别人操控的虚假幸福里。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杀掉小乙,用他的命,彻彻底底地,切断自己的退路。 只要犯了杀忌,无论那两年过得有多幸福,时遇有多体贴,王小狗有多讨喜,无论我怎么挣扎,犹豫,感动,心软,都回不了头了。 时遇总说我和他是同类,可我偏要证明,我和他不一样。 我比他更狠,更无情。 他可以因为一点情情爱爱就开始祛除戾气,行善积德,而我,既然选择了复仇,就必会一条路走到底。 从开头,到结尾,决不改变。 我根本没有指望小乙那个废物能够杀死时遇。挖眼,撞车,都只是用来折磨时遇的开胃小菜而已。 怎么能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呢? 必须慢慢来才行。 曾经嗜血如命的变态杀人犯,在亲生儿子面前,变成了一个温柔好爸爸。 那么,我就让这位温柔好爸爸,坠毁在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好了。 这一点,我可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早就从我攥着挂号单站在妇科门口的那一刻起,计划便已经开始。 当时遇一脸温情地抱着刚出生的王小狗,像个正常人一样,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毁灭一个纯疯子,很难。毁灭一个试图变成正常人的疯子,却轻而易举。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假装妥协,让时遇学会正确去爱,学会爱惜自己,学会感受亲情,学会孝顺父母,让他与王小狗产生密不可分的依恋与羁绊,让他从鬼变回人。 然后,再一举摧毁掉。 在他毫无防备之时,为这位昔日变态举办一场血腥盛宴。 还好,这是我们最幸福的一世。 因为,越是五彩斑斓的泡泡,被戳破之时,就越是绚烂夺目。 爱情,亲情,财富,生命,全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让时遇痛苦。 救赎他?不,我只想毁灭他。 杀了他儿子,杀了全家人,唯独放过了叶琼芳母女。 然后,再装装疯,扮演一下人格分裂。 轻轻松松地,就击溃了时遇的心理防线。 瞧,他脸上那心如死灰的表情,是如此动人。 我赢了。 彻底赢了。 哪怕正被他用项链死死勒住脖颈,哪怕心脏如被撕扯穿刺般疼痛不止,反正,我赢了。 这一次,为民除害的人变成了时遇。 我知道他没有喝那碗下了药的汤。 坏事做尽的恶人只需要诚心悔过,便能够轻易得到怜惜和谅解,从此脱离深渊。 不,我偏要把他重新拉回黑暗。 他想抹掉以前作恶的痕迹,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说他爱我,再也不会伤害我,可最终,他还是又一次被我勾出了杀意。 可笑至极。 我一点都没有反抗。 反正我死了之后,他一定也会死。 毕竟,他可是追随了我生生世世的邻居先生。 怎么能让他独自留在人间呢?我们应该一起下地狱才对。 当时遇噙着泪将我勒死,却发现那是我们的最后一世,必然会万念俱灰,追悔莫及。 很好,很好。 再好不过了。 一想到时遇会如何懊悔,痛苦,至死都不得安宁,哪怕将滚烫的铁汁灌入我口中,我也会开心地笑出声。 “宋星玓,你真是执迷不悟。” 白胡子老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威严。 我抄起斧头,面无表情地劈向他。 这一次,我成功将他的脑袋一分为二。 如同在切蛋糕。 没有一滴血溅出。 “知错就改的前提,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我一字一顿,“而我,从来都没有错。” 老头伸手将他被劈开的脑袋合上,叹息:“你原本可以安稳度过一生,然后顺利投胎转世,结果被你亲手摧毁了。” 我无动于衷:“谁稀罕什么投胎转世?人是由过往经历组成的,转世之后连记忆都没了,等于是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要当下的痛快。” 老头问:“那么,此时这个杀了全家的你,痛快吗?” 我扬起明媚的笑:“痛快啊,非常痛快。” 老头缓缓摇头:“你比我想象中更无可救药,竟然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我皱眉:“我骗自己什么了?” “懊悔,痛苦,至死都不得安宁的人,难道只有时遇吗?” “你心中的那些悸动,情愫,拉扯,真的只是装出来的吗?” “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脸上那副看透人心的表情,不像是阎王,倒像个心理医生。 我冷笑:“阎王大人,无论你怎么催眠蛊惑我,我也不会上你的当。你明明从头到尾都是站在时遇那边的,却装出一副偏袒我的样子,就是为了逼我妥协和屈服。因为你讨厌不听话的人,讨厌事态超出你的预期。区区一个渺小人类,居然敢三番两次忤逆你,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一定气坏了吧?你比时遇还恶心,只是想洗脑我,控制我,驯化我罢了!就算你把我挫骨扬灰,我也决不认错!十七次重生中死掉的所有人全是拜你所赐!一个虚伪、偏心、不称职的老畜生,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老头怒目圆睁:“大胆!” 我大笑:“别废话了,打算怎么折磨我?直接上吧。” 让我去好好体验一下万劫不复的滋味。 老头咬了会儿牙,最终叹气:“宋星玓,折磨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脚下忽然一空。 身体好似跌入了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洞。 细胞,血肉,五脏,六腑,每一处都在撕扯和翻滚。 不知下坠了多久,当我终于落地后,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天台上。 纯白的婚纱在地面缓缓铺开,沾染了血迹与灰尘。 我僵硬地抬起头,与时遇四目相对。 他一身白色燕尾服,眸中带着熟悉的杀意与冰冷。 那是第一世的时遇。 还没有经历重生的他。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舌头仿佛被割了似的。 时遇勾起唇,掌心覆上我的肩膀,轻飘飘地随手一推。 悲惨的新娘又一次从天台飘落下去,脊梁摔断成无数块。 痛。 好痛。 痛得就像我真的回到了第一世。 就像,之前种种,只是一场濒死时的幻觉。 从天台坠下的短短几秒,我在脑内幻想了十七次重生。 幻想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幻想出白胡子阎王的存在,幻想出各种不同的人生。 回归现实后,我仍是那个在婚礼上被推下天台的倒霉新娘。 无数路人围了上来,用嘲讽的眼神打量我流了一地的脑浆。 唯一扑向我的人,是宋珸。 他颤巍巍地抱住我,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小叔。 他是那个爱我的小叔。 我抬起手,想摸摸宋珸的脸,却发现他眼眶涌出的那些透明泪滴,渐渐变成了黏稠的血。 他眸中的温柔与怜惜,随着眼球一起融化成脓液,整张脸都开始腐化脱落。 不。 不要。 根本不是幻想。 死亡是真的,重生是真的,疼痛是真的。 露出森森白骨的宋珸,冲我温柔低笑道:“所以,你接受小叔了,对不对?” 我接受。 我接受了,小叔。 我迫切地想要回答他。 可我怎么都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于是,宋珸扔下了怀中的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不要。 不要离开我。 我不顾浑身上下钻心入肺的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试图追上他。 脑浆掺杂着鲜血从破裂的头顶缓缓流淌下来,扭曲成畸形的双腿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身体,还好有长长的婚纱裙摆遮着,不会被宋珸看见我残缺的样子,每往前走一步,身上断掉的骨头都会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宋珸的背影近在咫尺,我抬起血肉外翻的胳膊,想抓住他,牵起他,裙摆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 我低下头,看见了抱着编织娃娃的王小狗。 只不过,他没有头。 断裂的脖颈处正不断渗着血,四肢的肉皆被削去,露出还没发育完全的骨头。 灰扑扑的编织娃娃张开嘴,代替王小狗发出委屈的啼哭。 “妈妈,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妈妈,你好狠的心啊。” “妈妈,抱抱。” 小小的身体试图往我腿上爬,我下意识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为什么,妈妈?”他啜泣着,“为什么?” 因为你是时遇的孩子。 因为你摧毁了我人生中最后的希望。 因为我没有一秒钟期待过你的出生。 因为我憎恨那个怀上时遇孩子的自己。 “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稚嫩的童声带着哀怨,“我那么信赖你,依恋你,那么渴望你的关爱和怀抱,结果你杀掉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妈妈,你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他又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我条件反射地踢开了他。 犹豫? 我为什么要犹豫? 所谓的阎王,老天,神明,让我沦落至此的时候,他们犹豫了吗? 那具没有头的躯体踉跄着跌倒在地,哀怨的哭声渐渐变成凄厉的笑。 我想离开,却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压制住,分开了我的双腿。 周遭的环境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了一间产房里。 我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王小狗一边发出刺耳的哀嚎,一边缓缓爬向我的两腿之间。 “既然妈妈从一开始就不想生下我,那我就回到你肚子里好了。” 他打算钻入我的阴道。 小畜生。 我咬紧牙关,动用全身的力气摆脱束缚,一脚踹开他,跳下手术台,果断跑出了产房。 走廊两边爬满了无数编织娃娃,每一只都在对着我哀泣哭嚎,我没有一刻停歇,拼了命地往前方奔跑。 可无论我怎么跑,都找不到出口。 漆黑幽长的走廊,根本没有尽头。 最终,我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慢慢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王小狗并没有追上来。 然而,没等我松一口气,便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妈妈,怎么不继续跑了?”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小腹不知何时隆了起来。 那圆圆的形状,就像是,一颗人头。 掀开衣服,我的肚皮上正印着一张熟悉的,孩童的脸。 眼睛像时遇,鼻子像我。 突然间,我很想笑。 无力,颓丧,自嘲地笑。 宝宝,如果你真的爱妈妈,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消失呢? 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我是如何怀上你,又是如何生下你。 滔天的恶心,与滔天的恨,每分每秒都在侵蚀我。 即便死了,也要爬到地狱里吵我,闹我,缠着我。 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妈妈的爱而已。 我知道,你有多么委屈,多么无辜。 妈妈知道的。 我将掌心贴上隆起的小腹,温柔地抚摸了片刻,然后屈起手指,以指甲为刃,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肚皮。 疼痛让我抑制不住地尖叫,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止。 撕开肚皮,撕开子宫,掏出那颗小小的人头,捧在手心,与他对视。 宝宝,妈妈知道你有多难过。 可是,对不起,任何与时遇有关的东西,我都必须销毁,清除。 包括我自己。 我垂下手臂,扔掉了那颗人头。 人头滚了一圈又一圈,慢慢远离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他终于对我死心了。 那些喜欢我、在乎我的人,最终,一定会对我死心。 无所谓。 敞开的小腹里空落落的,我将掉出来的肉块和脏器一一塞回去,可还是很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走几步又倒了下去。 跌倒在地时,我手上似乎摸到了一团黏腻的软肉。 抬眼望过去,面前是一张被捅了无数个血洞的脸。 他倚靠在冰柜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布满腐肉与蛆虫。 冰柜?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公寓404室。 这是我第一次重生后,杀了时遇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客厅拖到厨房的冰柜旁。 然后,我坐下来,凝望着窗外的夜空,告诉身旁的尸体,自己有多么恨他。 原来,距离那一世,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 纵然时遇现在已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我还是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起身走向玄关,我试图开门离开这间屋子,可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明明没有上锁,但无论怎么拉拽踢踹,都撼动不了这扇门一丝一毫。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我透过猫眼朝外望去,看见了宋珸。 他正紧紧抱着逃出庄园的妻女,压下眼底的哀痛,柔声安抚她们。 叶琼芳在哭:“她杀了所有人,老公,她杀了所有人。” 宋欢叶也在哭:“爸爸,姐姐是世上最可怕的恶魔!” 宋珸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宋星玓这个侄女。” 他在恨我。 他讨厌我了。 他将宋星玓这个名字,从宋家彻底抹去。 再也不提,再也不念。 再也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直到,很多年后,岁月流逝,爱恨皆被稀释,鬓角发白的宋珸来到我墓前,掌心抚上我的墓碑,轻声问:“星星,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幸福? 微风吹起宋珸的白发,再也没人能回答他。 猫眼外的画面飞速转换,最终停在了一对陌生夫妇身上。 他们看上去很善良,很恩爱,丈夫正温柔照顾着大肚子的妻子。 很快,妻子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宝宝。 那是王小狗的转世。 夫妇俩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他们会为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会教他叫爸爸妈妈,会陪伴他,拥抱他,让他成为一个幸福、快乐、健康的孩子。 总之,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所有画面一一消散,外面只剩下一片漆黑。 没有人,没有物,没有光,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我转头望向屋里的窗户,窗外也是一片昏黑的夜空。 屋里唯一的光线,正照着冰柜旁的尸体。 他的脸被尖刀捅了无数下,早已辨不清面容。 眼球,鼻梁,舌头,争相融为一体,化作淌血的肉块。 丑陋不堪。 我突然明白了阎王的目的。 既然我并不害怕什么扒皮抽筋,那他就让我去面对自己内心真正惧怕的东西。 我最惧怕的,就是无法摆脱时遇。 可现在,我被困在时遇的房子里,站在时遇家的地板上,对着时遇烂掉的尸体,出不去,逃不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面对着他。 永无止境,永无停歇。 永永远远,被困在这里。 这便是,我的第十八次重生。 真正的,永久的,最后一世。 不。 我不要。 时遇胸口正插着一把刀,那是我留在他身体里的。 我上前将刀拔出来,攥紧刀柄,把整根刀刃都捅入了自己的脖颈。 虽然痛得全身都在痉挛,可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意识依然清醒,四肢仍可以正常活动。 我甚至连昏过去的权利都没有。 我想闭上眼睛,可是做不到,眼皮不受我控制。 目光也不受我控制,总是落向那具尸体,落向那些腐肉。 我转身背对着它,却发现尸体又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 无论转向东南还是西北,尸体都会准确无误地呈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徒手挖下自己的两颗眼球,视线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似乎过去了好多年,又似乎只过去了几秒。 窗外始终是夜晚,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时间,没有尽头。 我一遍遍地用刀割喉,割腕,刺入心脏,划开胸膛,无尽的疼痛,无尽的清醒。 凭什么? 该死的阎王,凭什么? 凭什么要如此针对我? 不。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与我一起犯下杀忌的,还有时遇。 在他亲手勒死我的那一刻,先前的赎罪便瞬间清空,不再作数。 他跟我一样,一定也正在遭受惩罚。 如果这里是我的地狱,那么时遇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他最害怕、最恐惧、最不敢面对的东西,会是什么? 总之,他一定正在陷入痛苦,绝望,万劫不复。 这就够了。 够了。 我俯视着冰柜旁那具尸体,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我忽然发现,尸体的脑袋好像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 应该是眼花了。 我闻着充斥鼻腔的腐烂气味,踩上蠕动到我脚边的蛆虫,弯下腰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这具尸体。 “时遇?”我试探地叫了一句。 屋内一片死寂。 腐尸浑身上下早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连眼球都不再是原来的形状。 可我总觉得,他正在注视着我。 当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在望向我。 当然,那只是我的错觉。 他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又一次割喉失败后,我扔下刀,坐到地上。 我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轻声说:“我没有做错,对吧?” 每当我觉得幸福、开心、满足的时候,脑中就会有个声音冷冰冰地提醒我:不,不可以。 幸福是妥协,开心是背叛,满足是麻木。 因此,我必须找个东西恨一下才行。 恨谁呢? 老天?阎王?命运? 渺小如蝼蚁的我,怎么斗得过他们? 于是,我只能去憎恨同为蝼蚁的你。 恨到赌上自己的人生,毁掉你,也毁掉我。 无所谓。 反正我本来就应该恨你。 所以,我没有做错,对吧? 整个世界没有一丁点声音。 窗外也根本不是夜空,而是压抑的,诡谲的,一望无尽的黑。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什么都没有。 肩上忽然一沉。 倚靠在冰柜旁的尸体,忽然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我肩膀上。 就像是,在回应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