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长夜》来自www.aqtxt.net 本书名称:北岛长夜 本书作者:蟹总 本书简介: 十年后再见面,朱序已婚。 家里催婚,派人旁敲侧击,说:“您单身也好几年了,该再谈个恋爱了。” 贺砚舟玩笑:“和谁谈?插足别人婚姻?” 。 得,这是看上有夫之妇了。 。 后来不到半年,朱序离婚。 那人替他开心:“贺总,这回您有戏了,可要抓住机会啊。” 贺砚舟心情不错:“多管闲事。” -------------- 排雷: 1、he/双非c 2、女主离异,熟男熟女。 3、男主人设比较完美,女主相反。(因为没有双c情节,所以并不觉得各自有过感情经历是缺陷。以上,是指在这段关系中,男女主对待彼此的态度和行为。) 4、女主与前夫婚姻关系为一年,前夫有家暴行为,第二次家暴女主提出离婚但无法脱身,发生第三次时,为文章开端,女主自救离开渣男,并非靠男主帮助。)(文中有家暴情节。) 5、这十年,他没有特意等过她,也没有遇到特别喜欢的人。(男女主15岁相识,男主有过心动喜欢,但因他的转学无疾而终。再重逢已经十几年以后,是重逢后才对女主的感情有所递增,并非暗恋女主十年,因为萌芽般的心动支撑不了十年暗恋。)(这十几年中,男主有过一段维持不到半年的恋爱,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女人。) 请仔细阅读以上文字,确定能接受再点第一章。 内容标签:都市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正剧 主角:朱序、贺砚舟 一句话简介:二婚遇到爱。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朱序对贺砚舟印象并不深。…… 车子在淮南路上堵了将近十分钟,赶上晚高峰,行进如龟速。 朱序看了眼时间,她即将迟到。 这时有条微信进来,好友江娆问她还要多久,说同学们差不多到齐了,只等她。 朱序按住语音,贴近嘴边回复:“我堵在淮南路上了,再过两个路口,右转就到。” 今天是高中同学聚会,毕业十多年了,她第一次凑这个热闹。这次本来也不想参加的,只因是江娆和她老公刘闯攒的局,上学时他们两个就是班级里的积极分子。江娆给朱序下了死命令,要她必须到场。 江娆也语音说:“那你别着急,慢慢开,只要你人来就行,大家都说等你呢。” 朱序听完没回复,又等了五分钟,前面车队才逐渐拉开间隙,缓慢向前移动。一刻钟后,她把车开进饭店前面的停车场,到时太晚,所以泊车位置略偏且有些黑暗。 江娆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熄火,拿着包走过去。 临城的冬天干燥寒冷,北风无情刮着,打在脸上,割肉刮骨般疼痛。朱序拢紧领口,小半张脸都藏了进去。 江娆下台阶迎了两步:“冷吧。” “瞧你选这地儿,又堵又难开。” 江娆搂着她绕过转门,开心地说:“您老就不能请一两个小时的假吗,早出来一会儿啊。” 朱序白她:“公司又不是我家开的,这还把剩下工作推给同事呢。” 两人斗了会儿嘴,由礼仪引领穿过饭店大堂,再观光电梯到三楼,出来正对着一面落地镜。 朱序过去补了个口红。 她从公司来,没为今天的聚会特意打扮,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里面是高领毛衣和咖色长裙。很是温柔大方的打扮。 她头发原本是散开的,一天下来难免有些毛躁,所以堵车时随便梳了个马尾。早上的妆容也吃得差不多了,但补好口红,加之由户外的极冷转入极暖的饭店大堂,显得气色不错。 她整张脸都轻轻淡淡,微扬的眼尾又不缺韵味。 江娆一直是她颜粉,上学那会儿就曾暗想,如果自己是男的一定将她弄到手。她欣赏着镜中的她,口中啧道:“这不就回到上学时候了嘛,真讨厌,怎么在你脸上还能看见那该死的少女感啊。” 朱序把口红扔包里:“这里面又没有我的青春,少不少女有什么关系。” “或许你是别人的青春呢?”江娆眨了眨眼。 朱序也跟着眨眼:“你又是谁的青春?” 江娆轻撞她肩膀一下:“去去,别乱说,我家刘闯里面坐着呢。” 两人边走边闹,来到和乐阁门前,门板已阻挡不住里面的热闹。 江娆挽着朱序推开那扇门,叫嚷声放大数倍,又因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霎时安静。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不过片刻,有人率先喊了声朱序,包间里如同饭菜上桌前泼的热油,再次沸腾起来。 朱序满脸笑意,连声道歉说自己来晚了。 “好家伙,多年不见,朱序是越来越漂亮了!”有人起哄:“来晚不怕,自罚三杯先。” “那不行,咱毕业都十好几年了吧,朱序一次同学会都没来,怎么说也得一年一杯,打个折算你十杯吧。” 有人又道:“能不能对女士温柔点儿,怪不得你小子到现在还单身。”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有人凑过来要递酒,有人要把朱序劫去叙旧,都被江娆挡开了。她拉着朱序找位置,路过几个女同学身边,有相熟的伸出手来,和朱序握一握。 落座后,江娆点着人数:“都到齐了吧,叫外面可以上菜了。” 她老公刘闯坐在斜对面:“等会儿,还有人没到呢。” “谁啊?” 和乐阁一共可容纳三十人,这次又临时多加了五把椅子。最开始大伙儿忙着联络感情没察觉,高中时班级一直是三十四人,这会儿刘闯旁边可不还空着把椅子。 众人面面相觑,绞尽脑汁想不出缺席那人是谁。 刘闯一脸神秘,掏出手机要问对方到那儿了。 江娆凑过来问:“谁啊?你知道吗?” 朱序摇头,能把面前这三十几号人认对就不错了,也暗自好奇,心说能比自己“腕儿”还大,不得二十杯起罚呀。 就当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个男人。 大伙儿目光跟了过去。 那人一身纯黑西装,臂弯里搭着毛呢大衣和围巾,第一眼看去身姿挺拔、个头蛮高。 房间里再次急速消音。 再看他长相不错,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只是整个人状态似乎刚从其他环境中抽离,脸上表情来不及切换,眼神有些凌厉。 大家更加想不起班级里何时出现过这号人物,一度怀疑他走错了房间。 刘闯起身迎上前:“你可来了,刚准备打电话呢。” “抱歉,临时有事没走开,路也有些堵。”那人前倾两分,握住刘闯递过去的手。 “理解理解。”刘闯朝大伙儿介绍:“贺砚舟,有记得的没?” 没人出声。 按理说这种情况蛮叫人尴尬,他却从容得很,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半秒,像与人交谈时的对视,礼貌友善,不含任何特殊意味。那半秒的注视,自然也没跳开朱序。 半刻,他笑了笑:“难怪大家觉得陌生,我只高一上学期在,后来转学了。” 这时有个男同学一拍脑袋:“我想起来,贺砚舟!高一寒假前和三班的足球赛,结束前临门一脚那人是你吧?” “我靠,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另一个男同学激动道:“那场0比0,最后五分钟进的球,三班体委气得脸都绿了,那小子向来嚣张得很。” 贺砚舟幽默道:“还好有点高光在。” 几个男同学立即起身寒暄一番,只是贺砚舟这人虽面含笑意,言谈举止也温和客气,身上却有一股强大气场,叫人亲近不起来,更没人提出罚酒之事。 班级里混得不错的几位与之交换过名片,终于就坐,喊外面的人上菜。 朱序左手边坐着杨晓彤,当年她是班级里唯一的艺术生,长相甜美,身段柔软,文艺汇演上那只独舞更是让她成为年级焦点,有不少男生给递过情书。 一轮酒后,杨晓彤身体向前抵住桌子,轻轻唤道:“贺砚舟。” 贺砚舟闻声转头。 许是刚喝了酒的缘故,她脸微微发热:“还记得吗?我们做过同桌。” 贺砚舟认真想了想:“记得。” “真的吗?”杨晓彤眼中流露惊喜,“那时候你数学特好,经常帮我写解题步骤,偶尔被我笨得很无奈,还得亲自讲一遍。” 这他没印象,只道:“可能岁数小,缺耐心。” “已经很好了。” 贺砚舟笑笑。 杨晓 彤趁机说:“待会儿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将来……” 朱序吃着菜,此番对话全然入耳。他们两人中间夹着七八位同学,当然也包括她。他注意力在这边,即使看的不是她,也难免让她有种是在注视自己的错觉。 朱序下意识看了贺砚舟一眼,却碰巧他目光回移,也瞧向她。 两人意外对视两秒,朱序不尴不尬地朝他牵了下唇角,算是打招呼。没等他有所反应,她先收了视线。 这时江娆凑到她耳边嘀咕:“你旁边那位真够热情的,以前上学时就这样,现在是一点都没变。” “是吧。”朱序爱听江娆八卦。 “肯定啊,刚说几句话,就厚着脸皮管人要微信。你忘了,她那时跟咱班好几个男生都暧昧不清。” “你家刘闯呢?” “那二百五她可瞧不上。”江娆戳她胳膊,偷偷叫她看:“就今儿来这位贺砚舟,得是这段位的。” 朱序又不经意看过去,他没关注这边了,正与身旁人讲话。此刻脱了西装解了领带,衬衫的扣子也松开两颗,指尖夹了根烟,尚未点燃。他切换到自在散漫的状态,不似进门时格格不入,应该是个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的人。 手机在桌上嗡嗡振动两下,朱序收了目光。 梁海阳微信问她在哪里。 她手指不受控地轻颤起来,深吸口气,只告诉他在和江娆吃饭。 梁海阳又发来语音,说刚好忙完,顺便来接她。 朱序拒绝了,告诉他自己没喝酒,可以开车回去。 她回复完放下手机,瞬间胃口全无。 旁边江娆还在滔滔不绝:“回头我得问问刘闯,怎么联系上这人的。就很奇怪,光看着装和举止,感觉他跟咱班这群男的有差距……怎么说呢,不像是会参加同学聚会的人,更何况只在咱班待了一个学期,就没必要……你说是不是?” 朱序没仔细听:“是什么?” 江娆感觉对牛弹琴,问别的:“你记得这人吗?” “隐约记得。”朱序说。 毕竟很多年过去,时间能掩盖很多东西。朱序对贺砚舟印象并不深。 期间服务员进来换了波热菜,酒也不知喝到第几轮。 只见推杯换盏,每个人的脸上都醉意熏熏,原形毕露。 暗暗攀比过事业,聊过生活,就剩下所谓的叙旧。面对昔日暗恋过的人,在一起又分开的人,内心的不甘、失落、彷徨、期待,一股脑地翻涌而来。 男男女女,三两成群,手里举着酒杯,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朱序看了眼时间,有些想走了。 一抬头,迎面过来个人,酒杯差点怼到她脸上:“我说朱序,咱俩喝一杯。上学那会儿没胆量,多年不联系,今天见着你,我、我……” “你什么你,你赶紧收起你那大舌头吧。”江娆玩笑着,先朱序一步挡开这人。 “江娆,你别闹,我没、没喝多……我跟朱序说说话……” “你站远点说。” “站远……听不见。” “又不是聋子,你赶紧退后。”江娆用手抵着他胸膛,扭头喊刘闯:“管管你那边的人。” 刘闯也喝得满脸通红,手指夹着烟正跟人比比划划,听见江娆求助,指着来人:“尧子你过来,别上那边丢人现眼去,人朱序结婚了,回头她老公找你算账我可不管。” 刘闯嗓门沉,这几句话半个屋子都听见了。 贺砚舟抖了抖烟灰,原本垂着眸,也看热闹似的扭头瞧过去一眼。 叫尧子这人蹬鼻子上脸,“结婚怎么了,喝杯酒而已,我又没想干别的……对不对朱序?” 这人身上酒气极重,和吃下去尚未消化的食物急速发酵,说话时,涌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刺激气味。 朱序揉了揉鼻子,虽觉反感,也不得不说几句场面话。她往后挪了挪椅子,站起来,接了他递过来的酒,却是没喝,搁在桌子上,换了自己的茶叶水。 “哎哎……这可不行……” 朱序笑着:“那怎么办呢,我不会喝酒。” “敷衍我,你敷衍我……”他忽然高声:“也行,你喝茶,我喝酒,咱交……个杯。” 众人开始起哄。 “可以。”朱序答应得痛快,却从转盘取下一瓶还未开封的洋河,玩笑着说:“看你酒量了得,来整瓶吧。” 大家再次拍桌哄闹,撺掇尧子整瓶吹。 纵使酒醉,头脑总归存留一丝理智,这一瓶灌进去准得叫急救。尧子左推右挡,废话满嘴。 朱序又与之周旋几句,最后交杯酒没喝成,对方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贺砚舟置身事外地听了会儿,把烟掐了。他烟瘾不大,一根烟快要燃尽,也统共没抽几口。又稍微坐了会儿,时间差不多,他拎着衣服准备先走。 刘闯本想叫同学们一起送送,却被贺砚舟挡住了。只两人站墙边说了会儿话,他便悄声出了门。没多久,服务员送进来两瓶五粮液,说是刚才那位先生结过账的,大伙儿这才知道这位人物提早离开了。 他没炫富地为此次聚会买单,却送上两瓶好酒为提前退场致歉,处事妥当低调,大家一时间议论起来,都问刘闯来龙去脉。 前面有人先走,朱序更加坐不住。 她把手机收进包里,拉了下江娆,也偷偷溜出包间。 江娆送她到饭店门口,仔细叮嘱几句,方才返回。 夜更深了些,好像气温也随之下降几度。 寒风无孔不入,钻进领口袖口还不罢休,要顺着毛孔钻入五脏六腑。呼出的白气在嘴边滞留一瞬,就被风吹散了。 朱序拿围巾把脸挡得严实,小跑着下台阶。 饭店前面还灯火璀璨,可走到停车场深处越发昏暗。朱序背着光,远远看见前方有个红点忽明忽灭,走到车前,才看见她的宝马旁不知何时停了辆车。 周围太暗,她只从车前脸的四个圆灯和中网看出是宾利,却不知什么型号。车身曜黑神秘,远处霓虹在腰线映出几道斑斓影子。 驾驶位上似乎有人,而后方车窗全降,有只修长的手搭在上面,指尖一缕青烟飘飘渺渺,很快,也被风吹散了。 第2章 第2章“需要帮忙吗?” 贺砚舟回到车上歇了口气,半支烟的功夫,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过来,旁边的车灯随之闪了两闪。 贺砚舟有些酒醉,靠着椅背闲闲地瞧了会儿,等她走近,看见她衣着厚重,蓬松的马尾卷在围巾里,一路小跑,开门上车。 不多时,他掐了烟,稍微调正身体,也打算走人回家,却见旁边车门又开,她下来,走到车前踢了踢轮胎。 贺砚舟随她动作垂眼。她车胎爆了。 司机郑治从后视镜中察言观色,按住启动按钮的手又缩回来,也跟着往车窗外偷瞄。 朱序这会儿已经脱掉羽绒服,冻得直缩肩,她脑子发蒙地在车前站了几秒,又抬脚踢踢轮胎,在打电话叫救援和自己换备胎之间犹豫了下,觉得后者或许更快些。 她去后备箱取来千斤顶和备胎。搬备胎费了点劲儿,但千斤顶是液压式比较省力。把车翘起后,她又去后备箱找扳手,忽然想起电动的那把之前坏掉了,车里只有一把简易的。 朱序感到头疼,猜测自己可能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走过去试了试,果然如她所料,即使用上所有的力气,螺丝纹丝不动。 她揉了揉发疼的掌心,忽然听见身后一道开车门声。 朱序回头,愣了愣,竟是刚才同学会上那人。 贺砚舟系着西装纽扣:“需要帮忙吗?” 虽不太熟,但这种时候也没有拒绝别人帮助的道理。朱序站起来,无措地搓搓手:“扳手不太好用。” “我试试。” “会不会太麻烦。”她这样客气着,已经捡起扳手,双手朝他递了过去。 贺砚舟没说话,只侧头极短暂地瞧她一眼。他提了下西装裤子,蹲下来,将z型扳手的套筒卡住螺丝,确定卡牢后,又起身,一脚踩住手柄,另一只脚轻抬,向下稍微使力,扳手便随着他的重量轻松下沉九十度,螺丝也松动了。 朱序恍然大悟,原来可以这样用。 贺砚舟拆掉第一枚螺丝,想起什么,回手敲了敲车窗。司机郑治很快从驾驶位下来。 贺砚舟问:“电动扳手有吗?” “有。”郑治大步去后备箱取来:“我来吧,贺总。” 贺砚舟微点下头,退后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郑治手脚麻利,三五下就把螺丝全拧了下来。 朱序站在贺砚舟两步远的位置,余光见他两手插着西裤兜,略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司机安轮胎,好像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两人并排站了会儿,虽有风声,却感觉周围静的诡异。 朱序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搓搓手,扭头笑道:“谢谢了。” “小事。”贺砚舟回了句。 朱序找话题:“本来车上是有电动扳手的,但是我忘记它坏掉了,不然也不会自不量力自己换车胎。” 贺砚舟点点头:“这种扳手对女士的确不太友好,我用着也有些吃力。” 无论真假,他这样说,倒叫她放松不少。 朱序冲对方感激地笑笑,见他嘴角也闪过一丝笑意,不太明显,算是回应她。又陷入沉默,两人目光再次聚焦在蹲着的司机身上。破掉的轮胎已经被取下,他正在装备用胎。 北风呼啸,夜越深越肆无忌惮。 光秃的树枝在头顶乱舞,几片叶子再也抵挡不住这样的摧残,如何挣扎都被吹得四散。 贺砚舟沉默了会儿,到底扭过头看她,好心提醒:“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朱序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毛衣,而她身体正无意识地颤抖着,双手冻到麻木,感官也迟钝了不少。 “好。”她说。 她开车门取羽绒服,余光见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梁海阳的名字醒目而刺眼。朱序片刻间有些心慌,赶紧抽出手机,打算接听时对方却挂掉了,而屏幕上显示有四通未接来电。 她忘了拿羽绒服,边关车门边微信打字。 “裙子。”旁边的人忽然说。 朱序茫然扭头:“嗯?” “勾到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长裙的下摆夹在了关闭的车门里。 “哦。”她竟用手去扯。 贺砚舟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眉头微动,倾身过去帮她开车门,却在这时,她忽然弯腰想要继续拉扯裙摆,动作有些急,便一头撞进他怀里。 贺砚舟下意识扶了把她的肩,不含任何非分与暧昧,完全出于礼貌。而男人的警觉,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贺砚舟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两车前面,身穿黑色商务棉夹克,手里拎着电脑包。呼出的白气在他面前凝结,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貌。 贺砚舟倒从容,慢慢放稳朱序,继续帮她把车门打开,这才收回手,退后了半步。 这时朱序也看见突然出现的梁海阳,她睫毛轻颤着,起先十分不解,慢慢的,眼神愈发复杂,是惊惧,是不安,还有隐忍的怒气。 梁海阳却笑得温和,走上前来,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她头顶:“怎么了?傻了?” 朱序半天才答:“没。” “这位是?” “我同学,贺、砚舟。”讲他名字时,朱序顿了下,庆幸自己刚才在包间里有认真听他介绍,才不至于太失礼。又望着贺砚舟的眼睛:“我先生。” 朱序简短地解释:“我轮胎破了,贺先生帮我换的备用胎。” 梁海阳早已不动声色将贺砚舟观察了一遍,听她这样说,面上含笑,“给你添麻烦了。” 贺砚舟点了下头,没有开口,又转眸瞧了眼朱序,亦是没说什么。 他回身拉车门:“郑治?” “好了,贺总。” 他迈腿上车。 郑治快速收起扳手,放进后备箱,几大步返回驾驶位。 车子启动,缓慢开出停车位,不过片刻功夫,尾灯便融于城市长河。 朱序收拾着地上的工具,无心顾及其他,她冷得要死,多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待。 而梁海阳目送那辆宾利开走,直至消失无踪。他脸色早已转冷,抬腿踢了踢刚换好的轮胎:“怎么?觉得那车好?” 朱序没听见似的不搭腔,也不看他,合上后备箱,开门上车。 一路无话,到家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他们住明珠花园,在临城最中心地段,150平的大三室,是梁海阳赚到第一笔钱后按揭买下的。他是做自媒体的,手里几个账号,粉丝十几万到几百万不等。 朱序和他一年前结的婚,那时他还是普通职员朝九晚五,婚房买在郊区,一室一厅的独单,朱序和他一起凑的钱。后来他辞职创业,又因为某个视频在网络上爆红,自那以后,粉丝积累起来,才到如今地步。 朱序偶尔会回忆他们一路走来的点滴,很可惜的是,它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失去光彩。 两个人站进电梯,小小空间里充斥着紧绷压抑的气氛。朱序指甲慢慢抠着指腹,不经意抬头看一眼上升的楼层数,发现镜子中梁海阳正盯着自己看。 她轻轻舒口气,抬手挽住他臂弯:“今天很忙吧?” “没你忙。”梁海阳声音冷得令人胆寒。 朱序知道他误会了,其实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可身体里突然爆发的无力感,令她半个字都不想说。这种消极状态,或许会直接导致某种后果,她掌心的汗虽没停过,却就死般觉得无所畏惧。 朱序放下挽着他的手,继续沉默。 到十五楼后,电梯门开。 邻居家的孕妇和她母亲准备下楼去。 老人家健谈,每次见到他们都是笑眯眯的:“这么晚了,才下班呀?” 朱序正往外走,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感觉已有人搂住了她肩膀。 梁海阳脸上挂着笑容,回答老人家:“去接老婆了,最近降温,天色也黑得早,路不太好开。”他又将朱序往怀里压:“阿姨您下楼遛弯?” “是啊,吃多了出去走走。” “您慢着点,咱楼门前的路灯坏了。” “好好。”老人家扶着女儿进电梯,忍不住地夸赞:“这孩子好啊,知道疼人,又细心又顾家,真是难得……” 电梯门缓缓闭合,老人家的声音被关在里面。 朱序觉得恶心,好奇他以什么样的心态收下这些赞美,又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不堪。 肩膀上的手越收越紧,要将她骨头捏碎一般。朱序心跳开始加快,如鼓般即将冲出喉咙。他拉扯着她,两个人的脚步凌乱交叠,随着“滴”一声开锁,她被重重甩在玄关墙上,来不及眼花,他的巴掌兜头扇了下来。 朱序竟终于松一口气,心速回复平稳,手心的汗也干透了。好像既恐惧这一刻的到来,又隐隐期盼和解脱。 防盗门咚地撞严,梁海阳松了领口的扣子,一步步逼近,声音也似恶魔般嘶哑:“和江娆吃饭?你他妈骗鬼呢?” 朱序身体慢慢下滑,脸颊此刻只感觉到胀和麻,但肩膀撞到了墙壁,疼得她冒冷汗。 梁海阳一把将她提起来,她轻得像片叶子,任他摆布:“和我过腻了吗?还是我现在已经满足不了你?”他整张脸都贴过来,咬牙切齿:“宝马没有宾利舒服吧?那男的有钱吧?帅吧?啊?!” 朱序偏头,躲开他的气息,却问:“你监视了我的手机还是车?” 梁海阳无声半刻,她这种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目光变得狠厉,捏着她衣领,大吼一声:“解释!” 朱序看回他的眼睛,想知道自己除了恨他,还剩什么。 “说话!” 好一会儿,“你他妈说的都对。”她情绪不见一丝起伏,很慢地说:“很帅,很有钱,我很喜……” 梁海阳又是一巴掌。 朱序身体向下滑去,到半路又被拎起,紧接着他虎口紧紧卡住了她的脖子。她脚尖触地,耳中轰鸣,无法喘息,有一瞬觉得自己将要就此死去,求生本能令她伸手抓挠,指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划破他的脖子。 梁海阳低吼一声,松开了她。 朱序大口喘息,却在晃眼间又被拽起,撞向门边的鞋柜。 只听咚一声闷响,她脑袋胀痛难忍,眼前泛白,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就已失去知觉。 第3章 第3章她坐在凌晨的早点摊儿上,慢慢…… 朱序模糊中听见有人在打电话,努力抬起眼皮,看见对面墙壁上的挂钟,花了几秒才看清上面的时间。 原来她只晕了十分钟。 “现在我该怎么做?描述一下伤势吗…… 我老婆可能是伤到后脑,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不知怎么弄的,我还没细问她就……等一下,她醒了,应该不用你们过来了……“梁海阳声音急切,几大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握住朱序的手。那边仍在交代着什么,他应道:“好的,我会送她去医院。麻烦了。” 他挂了电话。 朱序扫到屏幕上“急救中心”四个字。 梁海阳将她的手抵在唇边,另一手去拨弄她的头发,眼中是温柔的,仿佛刚才歇斯底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轻声问:“老婆,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去医院。” 朱序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试了试,没成功。她佩服自己还有调侃的心情,说道:“你这谎话可不高级。” 梁海阳沉默许久:“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你。”他身体从沙发上滑下去,半跪在地上,“老婆,你别生气,我错了,原谅我这次吧。” 梁海阳忽然牵起她的手,直往自己脸上招呼。 朱序受伤的胳膊被牵动,疼得额头冒冷汗,脸颊跳痛更甚,稍微转动眼睛,就感觉天旋地转。她只好闭上眼,心中想笑,几乎和前两次同样的流程跟对白。 自罚后,梁海阳仍攥住朱序的手抵着额头:“我给江娆打了电话,她说刚才的确和你在吃饭。你们今天同学聚会,你提前离开,是想早点回来……我知道,那男的是你同学。” 朱序仍闭着眼缓解头晕。 梁海阳抬头看着她:“其实你解释一下就能消除误会的,可你为什么……” 他没有再往下说。 朱序也未开口。 家中静悄悄,只有墙壁上的挂钟无休止地滴答行走着。 半晌,梁海阳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朱序说:“想你这次会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就买辆宾利吧。” 梁海阳愣一下,随即扯出个难看的笑:“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是我不对,我误会你了。”顿了顿,他说:“不过你想要,我会努力赚钱买给你的。” 朱序一点都不稀罕,这些建立在伤害她基础上的补偿,简直令人作呕。 往前回忆,温暖甜蜜的日子真真切切存在过。谈恋爱时,他们无论再忙,每周都会抽出时间看场电影或话剧,一起吃顿丰盛大餐,去游乐场,去兜风,有鲜花,有礼物,没有忽视和省略过任何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她月经腹痛,他从不叮嘱她多喝热水,而是亲自煮好姜糖水连同暖水袋送到她身边;吃饭时可口的那道菜永远不舍得吃,吃西瓜会把中间最甜的一口喂给她,记得她的小习惯,知道她对桃子过敏;她害怕猫的眼睛,所以路上遇见流浪猫他从不逗弄,都是牵着她尽快绕道走开。 那年的中秋,父亲突发中风倒在麻将桌上,又凑巧继母沈君和弟弟报了旅行团相距千里,是他在她内心最恐惧无助的时候,进行急救护理等待救护车的到来,后来他衣不解带,在医院照料了三天三夜,简直比她这个女儿还要尽职尽责。 所以父亲病愈后不久,他们开始谈婚论嫁。 那时朱序沉浸在幸福中,梁海阳似乎达到好男人的一切标准,也给了她关于恋爱的所有美好记忆,她便带着落子无悔的决心,被他牵着,踏入了婚姻殿堂。 可后来又是什么让这段婚姻变质,是柴米油盐的平淡,还是毫无波澜的日常琐碎,朱序觉得,都不是根本。 梁海阳开始不满这50平的栖身之地,不满职场上的阴谋算计,不满自己的职位薪资,他把负能量和坏脾气带回家里,没有了约会,没有鲜花礼物,却有了摩擦和争执。 梁海阳最开始只在吵架拌嘴中动手推倒了她,是在他辞职后那段至暗时光。后来他道歉忏悔,朱序也体谅地没有放在心上。 却是她的宽忍,等来了后面的家暴。 当他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撞向茶几,朱序心里的震惊多于气愤跟恐惧。 那短短几分钟,她以为来到了地狱。 而梁海阳的愤怒如暴风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冷静后,他看见朱序倒在一地碎玻璃中间,好像破掉的布偶。他彻底慌了。 梁海阳双膝跪地,满面泪痕,不断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恳求原谅。 朱序满头是血,却傻傻地心软了。 这之后不久,梁海阳送了一辆宝马给她。 第二次动手,与上次仅隔了两个月,血腥暴力仿佛会上瘾,能令他缓解压力找到宣泄的出口,他动手更加熟练狠辣,将她的头按在注满冷水的浴缸中不松开,直到她挣扎变弱,向下栽去。 朱序周身冰冷彻骨,也终于清醒了。 她心中的婚姻堡垒瞬间垮塌,曾经的点滴都失去意义,只剩恨意慢慢堆砌。 她提出离婚,可梁海阳又开始了他的拙劣表演,跪地求饶,痛哭自残,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和她分开。 这中间拉锯了很久,朱序无法脱身,与他关系如履薄冰,无力又惊恐地延续着无法补救的日子。 所以很快,她迎来了这次家暴。 沉默很久, “离婚吧。” “我们要个孩子吧。” 两人同时开口。 “我会提起诉讼。” “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同的。” 两人各说各的, “如果你同意离婚,会相对简单点。” “我喜欢女孩,生个女孩怎么样?” 梁海阳说:“我们明天就去挂生殖科,你跟我都去仔细检查一下。也许是我的问题,我会好好配合治疗好好调理。结婚这么久,我们该生个孩子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朱序不发一语,忍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慢慢起身。 如同上一次,梁海阳不会让她出门或碰手机,她也没有多余力气再做纠缠。她去了书房,回手落锁,挪到转椅上坐下,就那样扭头看着窗外,直到天光泛青。 外面已经一点动静都没有,梁海阳尚在熟睡中。 朱序从他枕下摸到自己的手机,卸下电话卡攥紧掌心,裹上羽绒服悄悄出门。 街边早点摊的包子新鲜出炉,蒸腾的热气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她买了四个包子和一碗鸡蛋汤,坐在凌晨的露天摊位里小口吃着。抬头望向暗蓝色的天空,有点想念妈妈,如果她还在,看见自己的遭遇,会心如刀割吧。 包子最后只吃下三个,朱序把碟子推远一些,跟老板借个火,慢慢吸完一支烟。 时间仍有些早,她打车去西郊,之前的那套独单一直空着,里面还有些旧家具和生活用品。 朱序在卧室抽屉里找到之前用过的手机,冲了会儿电,发现还能开机。 她装好电话卡,登录各类社交及支付账号,勉强可以用。 这时天色完全打开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朱序坐在床边,伸手触了触墙壁上的光影。 房间忽而响起尖锐的音乐声,她徒然一抖,急忙四处寻找,才发现声音来自那部旧手机。 朱序看了眼屏幕,接起来。 江娆睡音未消:“你起床了啊?” “起了。”朱序说。 江娆问:“你怎么样?昨天回家没事吧?” “你呢?喝多没有。” 江娆打着哈欠:“我还好,就是刘闯,那死家伙彻底喝嗨了,你知道我给他弄回来多费劲。对了,昨晚你们家梁海阳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和我吃的饭。你们没吵架吧?” 朱序一时没开口。 床的对面放着一个旧书架,玻璃上映出她此刻的鬼样子。忽然想起昨晚江娆说她还有少女感,恐怕一夜之间,已老了十岁。 “我要离婚了。” “……什么?”江娆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朱序知道她听清了,便没重复。 没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江娆消化了一下:“为什么离婚,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梁海阳这人挺细心也挺体贴的,还洁身自好很顾家,要是他没犯原则错误,你可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朱序不怪朋友误解,因为梁海阳在外人面前的确足够完美,就像昨晚碰见邻居。如果两人出现问题,别人第一反应也会是她没事找事。 她说:“回头和你聊吧,我现在要出门。” 朱序打车直奔医院验伤,只是不知隔了这么久是 否还具效力。 紧接着,她去律所请律师。 律师姓王,是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离婚类民事案件方面颇具名气。 王律师翻看她带来的资料,说:“导致婚姻破裂的证据不太充足。” “都需要什么呢?” “出警记录、讯问笔录或是能证明被家暴的视频影像。”王律师说:“现在只有一份验伤报告,不足以证明是施暴者的行为。” 朱序听完心里发凉,“这些我都没有怎么办?” 王律师说:“按照一般离婚案件的流程,如果对方不承认感情破裂,恐怕会比较麻烦,时间也比较漫长。” 第4章 第4章她正在经历另一种婚姻,如同地…… 朱序请了一周事假,在郊区的住处躺了三天。 她没开那辆宝马,也没带手机,所以梁海阳不知道她在哪里。 电话还是可以打进来,起先朱序接了,告知他已去法院立案,受理后会有人通知他。 他彻底慌了,在电话中就开始痛哭流涕,提起昔日情分,提及恋爱时的点滴,说他有多爱她,万望她能心软,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没听完,朱序挂了电话,把他号码和微信都拉黑。 可是没过多久,父亲又打来找她。 “混账东西,海阳说你要跟他离婚?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脸了?你不要我还要呢,你让亲戚朋友怎么看我,碰见邻居怎么说?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给你闲的。你在哪儿呢?赶紧给我回家去。” 中风的后遗症,他说这段话并不顺畅,但朱序感受得到他的愤怒,旁边还隐约传来继母沈君的嘀咕声。 她懒得细听,只感到窒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婚?” 父亲朱震不以为意:“拌嘴吵架谁家没有,你也老大不小的,别总指望别人供着你。” 梁海阳竟把家暴描述成小打小闹。 朱序张了张嘴,却听父亲又道:“海阳待你不错,人也和善顾家,离开他你想上哪儿找去?也去捡人家剩下的?何况海阳发展越来越好,他借给我们那个钱说是不用还……” 听到这里,朱序便知多说无益,把电话拿远,任由朱震在那边叫嚣。 她坐在窗台上,打开窗透气。 已经快要到年底,却一场雪未曾下过。 天空灰蒙蒙,使得眼前的世界也失去光彩,一派死气沉沉。 第四天的时候,梁海阳出现在门口。 临城总共就这么几个熟悉的地方,他也该找来了。 朱序隔着一扇铁网防盗门,见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双眼猩红得像是熬了几个晚上。 “老婆,求你先开门好不好,我有话和你说。”他出口便是哀求。 朱序:“就这么说吧。” 这时候的梁海阳无害温柔,语气卑微:“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这次是真知道错了,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我写悔过书可以吗?或者你让我断手断脚我都愿意。” 他惯会用一些令女人心软的伎俩,但次数多了,朱序已厌恶至极。 感情方面无话可谈,谁对谁错也不重要了,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朱序说:“可能需要你提供一些证件的复印件,如果你没时间,我……” “你真要跟我离婚吗?” “真的。”朱序说:“法院也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梁海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邻居眼光,也不畏风言风语。 朱序垂眼看他两秒,直接关上了门。 外面的动静持续好一会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又过两天,她脸上基本消肿,终于能见人。 江娆拎了好些东西来看她,有蔬菜水果、牛羊肉卷和各类丸子,还有一个6寸的覆盆子千层。 江娆把食材拎到厨房去清洗:“你这儿有电煮锅吗?” “左面数第二个柜子里。” “我买了牛油汤底。还是你想吃清汤的?” “牛油的,越辣越好。” 江娆从厨房探出头,笑眯眯的:“快吃蛋糕吧,特意跑去你喜欢的那家买的。” “要排很久队吧。”朱序才不和她客气,已经在拆蛋糕盒子了。 “还好,我早晨去的。” 朱序问:“你不吃吗?” “什么时候见我吃过这种东西。” 朱序小心翼翼抽出蛋糕,一股清新的奶油香味扑面而来,上面涂了层厚厚的覆盆子果酱,已经可以想象到它酸酸甜甜的口感。 她切了一角下来,里面层次分明,蛋皮薄如蝉翼,奶油蓬松绵密。 舍不得就这样吃掉,朱序把蛋糕挪去窗台,摆个造型,用手机拍了张照。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随便加层滤镜,画面便呈现一种柔和的暖黄色。 朱序有些失神,忘记多久没这样记录生活。 很快,茶几上摆得满满当当,牛油火锅的辛辣味道也满屋飘散开。 这套房子没有餐厅,唯一可以吃饭的地方就是沙发前的小圆几。菜篮和调料放不下,搁在旁边地板上。 两人屁股底下是蒲团,江娆靠着沙发,从身后袋子里掏出一瓶五粮液。 朱序往锅底里放土豆和冬瓜:“你还带了白酒来?” “同学聚会上拿回来的,这么好的酒,才不便宜那群人。”江娆研究怎么打开:“就是叫贺、贺什么……” 江娆“贺”了半天也没想起那个名字。 朱序却知道他叫贺砚舟。原本她印象也不深,但是曾向梁海阳介绍过,过了遍脑,现在反倒把这名字记的分外牢靠。 朱序起身去取杯子。 江娆分别给她和自己倒了小半杯。 吃饭之前,两人先充满仪式感地碰了碰杯。 这酒52度,滑入喉咙的瞬间火烧火燎,酒气冲出鼻腔,辛辣之感在口中久久不散。不过片刻以后,胃里便愈发暖融融。 锅里的土豆和冬瓜已经熟透,被红油侵过,食欲加倍。 朱序加了几块沙沙的土豆放到江娆碗里,这是她的最爱。 江娆也涮好一筷子肥牛卷给她:“吃肉吃肉,今天一定要吃尽兴。” 两人不再招呼对方,埋头各吃各的。 酒过三巡,当朱序微醺时,才终于有胆量向好友讲讲她和梁海阳的事。 她放下筷子,酝酿片刻:“梁海阳他……” 江娆忽然“嘘”了一下,阻止了她。 朱序微愣。 江娆笑着道:“你不必和我说什么。如果你不是想倾诉,我可以不听。” 最初得知朱序要离婚的消息,本打算找她好好问问的,后来一想又不必。朋友之间也要进退有度,适时收起一些好奇心,免去难堪,或许能让对方舒服点。 朱序竟松一口气,感激地握了下她的手。 江娆回握住她:“你要离婚,一定是有坚持不下去的理由,我会支持你。”在这个社会,不劝人结婚生子,不阻碍人离婚。已经是积德行善的事。 “谢谢你。”朱序靠过去搂住她,轻叹地吐出这三个字。 酒的后劲很足,眼前的桌椅柜子好像自己长了腿,走来走去也没个消停。 江娆夹了块豆腐放碗里:“你说,婚姻到底给女人带来了什么?”她吹了吹热气,边吃边说:“结婚以后你才知道,失去了自由,耗费了青春,每天有干不完的家务,操不完的心。你出去工作吧,人家说你不顾家,进门冷锅冷灶,你全职在家吧,他又说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都为身材和容貌焦虑,怕他在外面搞暧昧,怕他出轨。不生孩子还好,生了更心凉,他不会因为你宫缩侧切有多痛苦,后面的吵架就会嘴下留情。日夜带孩子他不在,孩子磕了碰了他第一个跳出来。” 江娆说得口干,喝了些水,补充道:“总结起来,你可以是妻子,是母亲,是儿媳,是黄脸婆,是泼妇,是怨妇,但你唯独不是你自己。” 朱序反倒成为倾听者,上面的描述不完全是她,但她正在经历另一种婚姻,如同地狱之刑。 朱序此刻的神经都是松懈的,靠着她笑了下:“你可以去编恐婚教材了。” “我说真的,别看我跟刘闯表面和谐,我心路历程艰辛着呢。”江娆说:“幸亏你还没孩子,抚养权会争得你头破血流。母爱这东西你可能体会得还不深,是真放不下。反正谁跟我抢孩子,我非跟他拼命。” 这话叫朱序后背发冷。 假如他们有个孩子,假如她没有赢得抚养权,为了孩子,她还要屈就自己回到那个家吗,是不是也要继续忍受他的折磨,然后暗无天日地过完这一生? 不过幸好, 朱序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才令自己放松下来。 这晚江娆没走。 刘闯打了好几个电话,一会儿问孩子要喝多少毫升的奶,一会儿问睡前读物放在哪儿。 第二天,天气少有地回暖了些。 两人吃过早饭,准备去逛街买些必需品。朱序那日出来就没回去过,衣服也要重新买一些。 可凑巧的是,昨晚还在讨论夫妻关系,今天就在街上碰到极致命的难题。 江娆虚着眼睛,指着马路对面,拉来朱序帮她看:“那是不是我家刘闯,身边还有个女的。” 朱序辨认了会儿:“好像是。” “绝对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江娆斗鸡似的,身上的毛快要炸起来:“他们上车了,跟过去。” “你先别着急,他们也没有什么亲密举止,也许是同……” “瞧他笑的。”江娆伸手拦下一辆的士。 朱序无法,只好跟着上了车。 最终,前面的车停在一栋写字楼前。这里是临城的商业中心,周围高楼林立,往来人群大多正装打扮,均目不斜视,行色匆匆。 江娆这回看得仔细,意外道:“那女的好像是杨晓彤。” 朱序付好车钱:“谁?” “杨晓彤。” 朱序跟着看过去,那女人穿着白色束腰款的羊绒大衣,下面是条黑色长筒裙,简简单单挽着头发,转头浅笑,可不就是几天前的同学会上,坐在她左手边的杨晓彤。 江娆拉着她快速过马路,跟随上班族们的步调涌入大楼门口。 远远地看见刘闯站在通道闸机外打电话,通话很短,之后便带着杨晓彤去大堂的休息区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江娆做贼一样躲在一棵绿植后面,细细观察那边的动态。 朱序看着江娆的背影,忽然想起她昨晚那番话,关于那些身份,仿佛一一在好友身上得到映照,不禁去想,婚姻真的这样可怕,可以掩盖女人身上所有的闪光点吗?那自己现在又是什么鬼样子? “你别傻站着,躲过来点儿。”江娆拽了她一下。 朱序回过神,往里面挪了半步:“你躲这儿想看什么?” “看他们是不是在偷情。” 朱序无语:“谁会来办公的地方偷情,去也应该去酒店吧。” 江娆一愣:“对哦。” “走吧。” 却在转身之际,一道略低沉的男声自后方传来:“去哪里,需要帮忙吗?” 仿佛和换车胎那晚同样的口吻。 朱序回头,果然见到一副半熟悉半陌生的面孔。熟悉是因为他们近期打过交道,陌生是因为他们的确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目光落在朱序身上,想必刚才的话也是冲她问的。 于是朱序先开口打了招呼:“贺先生,你好。” “你好。”贺砚舟微微笑了下。 他刚从外面进来,周身还带着未散去的寒气,身穿一件深灰色暗格子大衣,里面是纯黑西装,三七微分的发型,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他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来办事的?” 朱序想起进门时无意中瞄到的公司牌子,硬着头皮说:“新晨科技,来拿份文件。” 贺砚舟了然地点点头,“拿完了?” 朱序心虚:“是。” 她和江娆躲在绿植后面,一个像小偷,一个像打掩护,怎么都不像来办正经事。 但他似乎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撒谎,只拨开袖口看看时间,又朝大堂的休息区瞧去一眼:“凑巧和朋友约好,大家都认识,过去坐坐?” 第5章 第5章贺砚舟:“和谁谈?插足别人婚…… 这时候,休息区的两人也已经看向这边,并站起来。 朱序进退两难,原想拒绝,拉着江娆先离开。 没想到江娆嘴快:“好啊,不麻烦吧。” 贺砚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个人,一前两后,朝休息区走去。 朱序暗地里掐了江娆一把,被她回敬一记刀眼,她刚才还犯愁怎么弄清那两个在搞什么猫腻,机会不就来了。 只见刘闯先迎过来两步,早早递出手,笑着问:“不打扰你工作吧?” 贺砚舟站定,与他握了握手,说:“没关系,还有一些时间。” “那就好,那就好。”他嘴上说着,心虚地转向后面的江娆,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江娆没回答,斜着眼睛瞧瞧他,又瞧向沙发旁的杨晓彤。她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笑容恬静,唇上涂着牛血红色的口红,明艳又提气色。 杨晓彤却是没关注他们夫妻,目光落在另一位身上。 “贺砚舟,我们又见面了。”她语气也是轻快的。 贺砚舟稍弯了下唇算作回应。 这里只摆着两张长沙发和大理石砌成的矮桌,因为不是专供休闲的地方,也没考虑什么合理性。 贺砚舟就近坐到一张沙发上。 杨晓彤本就没有走动,所以顺势坐在对面沙发右侧。刘闯也想回到原来的位置,江娆却抢先一步走到中间,隔开了两人。 等到朱序过去,那一侧的沙发已经容不下第四个人。 她略站了两秒,不得已转向另一方,稍稍抬眼,恰好对上贺砚舟投来的目光。这人表情不咸不淡,虽没很严肃,但眉眼间流露的疏离,让人不太愿靠近。 朱序心中想笑,她一局外人,反倒落得一身不自在。 好在很快,贺砚舟移开视线,同时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之后也没有过多关注她,和对面的人说话去了。 朱序坐过去,默默听了会儿才弄明白。同学会那日贺砚舟走得早,杨晓彤没有加到他的微信,于是请刘闯帮忙联系,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江娆不太客气,“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她转向刘闯:“你不说今天公司脱不开身,怎么这会儿忽然就清闲下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闯脸色不太好看,没等说什么,杨晓彤赶紧挽着江娆的臂弯,笑着说:“你可别生刘闯的气,要怪就怪我,是我求他带我过来的。”她顿了顿,后面的话是同贺砚舟说的:“当然是希望后面有机会能和老同学叙叙旧,但今天过来还有件事想拜托你,只是……不太好意思开口罢了。” 贺砚舟:“哦?” 杨晓彤松开江娆,稍微前倾身体,“听说贵公司在做一个度假酒店的项目?” 度假酒店不在本市,年初时楼体竣工,目前处于软装阶段,虽未开业,但已在各大媒体上投入宣传。 贺砚舟如实说:“是。” 杨晓彤递上名片:“我们公司是做零感床垫的,之前也和各大酒店有过合作。这次其实也联系过贵公司的相关部门,只可惜……”她三分俏皮七分遗憾地耸了耸肩:“所以,上次遇见老同学,又凑巧是锦图的老总,就想着能不能走个后门。” 贺砚舟很好说话的样子:“当是什么事,没问题,我把负责人名片推给你。”他靠着椅背,幽默道:“也只能帮到这儿了,那位负责人很是铁面无私,有时候我的账也不买,后面还要看你们怎么谈。” 这番话滴水不漏,杨晓彤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当然,已经帮了我很大忙。”她无意识地咬了下唇,停顿片刻,“那微信……” “哦,好,来。”贺砚舟似刚想起,往前挪挪,划开手机。 江娆在对面朝朱序挤眉弄眼,有意无意晃动手里没喝完的奶茶。 朱序心领神会,但没理她。 江娆又掏出手机摆弄。 没过多久,朱序收到她发来的一段文字:这借口可比贸然来要联系方式高级得多,既不显轻浮也不廉价,合作成不成她都赚了。 她读着,又跳进来一条:也不知这贺砚舟是心明眼亮,还是对这类女人没有抵抗力。 “方便吗?” 声音自身侧传来,朱序目光还在手机上,后知后觉抬起头,才发现贺砚舟在同自己说话。 “什么?”她的确没有专心听他们在聊什么。 贺砚舟看着她,重复道:“不如大家都互相交换下联系方式。不知道 你方不方便。” 朱序一顿,一时想不到后面什么情况下会联系,但好像也没必要去拒绝,所以笑说:“好啊。” 贺砚舟朝她这边挪了挪,“扫我?” “好。”朱序也稍微转向他,退出对话框,点开屏幕右上角的加号。 加好后,两人各自埋头看手机。 “修改备注名在哪里?”贺砚舟忽然问。 朱序稍微探向他那边,和他一起看着屏幕:“点我头像……右上角……” 她看着他操作,帮他找到修改位置。 “朱序?” 他低沉的嗓音极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颊边碎发随他气息动了动,朱序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如此之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 她往旁边避开些;“对,序言的序。” 贺砚舟点点头,两个字却是早已输入完毕。 这时候,早高峰快要过去,只有零星几个人冲向闸口,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大堂,有种空旷的安静。 贺砚舟拨开袖口看时间,准备起身告辞。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贺砚舟稍微侧头,看清来人,神色有几分不悦。 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长直发,化浓妆,身穿黑色狐狸毛短款大衣和微喇裤,里面一件小背心,数九寒天竟露着肚脐,腰侧凤凰图案的纹身一直延伸至裤腰里。 这身装束套在她身上,不算俗媚,反倒有种张扬高端的美。 她摊开手:“钱。” 贺砚舟眉头深拧:“你这穿的什么?嫌热还是嫌冷?” 女孩低头看看自己,漫不经心道:“正好啊。” 贺砚舟懒得和她计较,“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郑治。”她说:“他叫我到你办公室等。我进来一眼瞧见你。” 贺砚舟低头用手机给她转账:“我待会儿也去北岛,你可以坐我的车。” “不用,我自己走。”女孩说话心不在焉,站后面两眼放光地盯着他的手机,抬起手,想指不敢指的样子,小声嘀咕着:“后面再加个零……” 贺砚舟淡淡瞥了她一眼。 女孩闭嘴,看样子是有些忌惮他的。 两人对话没超过三分钟,在场几人却神色各异。 贺砚舟没为双方介绍,更没解释什么。 杨晓彤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难堪和失落。 江娆一脸看八卦的兴奋表情,又开始给朱序发消息,让她猜是情人还是伴侣。 朱序懒得看。 女孩走后,助理拉着黑色行李箱过来,俯身轻语:“贺总,时间不早了。” 贺砚舟这才放下交叠的腿,轻跺了下脚,起身,说有机会再聚。他短促地看了身边那人一眼,便系上大衣扣子,匆匆离开。 郑治已将车停在门口,待他上来以后,把刚买的咖啡递过去,然后开下缓坡。 车里暖气很足,贺砚舟脱下大衣,稍微松了松领带。他这会儿头仍有些疼,昨夜饭局喝了许多酒,折腾一夜。 咖啡用来提神,只不过速冲的不够香醇。 他喝了几口便放到旁边杯托里,余光瞧见手机,顺手拿过来划开。他在微信对话窗口里看到朱序的名字,点开她头像,是张齐颈短发的正面照。她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衣,什么动作都没有,只定定地望着镜头这边。阳光很好,有微风吹动她的发丝,即使没笑,也能看出她心情不错。 应该是较早时候拍的,她短发的样子倒是和高中时更加相近。 贺砚舟认真瞧了会儿,又点进她的朋友圈,上面显示对朋友三天可见,而她三天里什么内容都没发。 他愣了愣,暗笑自己太闲,将手机丢一边。 车子快速行驶在高速路上,窗外的景致一晃而过。 郑治忽然想起件事情,目视前方,摸到副驾驶的文件袋递向后面:“早上老太太给的,特意叮嘱让您上点心,仔细瞧瞧。” 贺砚舟接过来,绕开绳子,里面装着若干女孩照片及她们个人信息、家庭背景的介绍。他随便翻了几下,又塞回文件夹,心说信息时代了还搞这落伍的一套。 郑治在内视镜里观察他的表情,笑着道:“又催您相亲了吧。” 贺砚舟看着窗外,淡淡哼一声。 “老人家嘛,都比较着急看到下一代。”早晨老太太交给他的任务,要他叮嘱贺总认真对待,但他哪儿敢多说话,后面这位心情好时性子是真温和,不顺心时脸也是真的黑。 这会儿倒看不出。郑治试探道:“这几年都单着,您也该再谈个恋爱了。” 半刻,贺砚舟挑了下眉:“和谁谈?” “啊?”郑治没听明白。 “插足别人婚姻?” 郑治一懵,吓得灵魂出窍。 车里安静片刻,他却笑笑,说了句:“开玩笑。” / 贺砚舟离开后,杨晓彤也找个借口先走了。 剩下三人反倒自在了些,朱序伸了伸腿,扭着脖子四下打量了会儿,却不过片刻功夫,听见对面夫妻小声争执起来。 准确来说,是江娆在闹脾气。 她环着手臂:“把你脑子里五花八门那些想法净化净化,迈错腿时想想,你是两个孩子的爸。” 刘闯晃着脑袋否认:“说什么呢,我没有。” 江娆冷哼:“我看你笑得花一样。” “同学一场,那我哭不成?”他搂过老婆,讨好地哭丧着脸:“这样?这样行吗?” 江娆搡了他一下。 刘闯说:“同学会以后,她跟我提过好几次要我帮这个忙,同学嘛,没办法。” 江娆有些刻薄地评价:“和那贺砚舟以后少接触,你们根本不是同类人,你觉得是沟通感情,可能人家觉得浪费时间。” “那你说错了,我们上次偶然遇到,我提了嘴同学会的事,问他要不要来,他答应得特爽快。”刘闯指了指自己,不服道:“咱也是物流公司的老板,怎么就不是同类人了。” “你那也叫公司,加你十个人。”有些跑题,江娆警告他:“总之只要你吃过外面的垃圾,家里饭就甭想再吃一口……” 她说话有些难听。 朱序喝水呛到,咳嗽起来,偷偷使眼色叫她收一收。 江娆住了嘴。 没坐多久,三人起身离开写字楼。 朱序和江娆还要去商场买东西,刘闯给当了半天的司机。 晚上回到住处,梁海阳再一次登门造访,这次提了好些东西。他一一交代着,有速冻饺子和汤圆,还有牙膏毛巾洗发水等,从吃到用,周到得连指甲钳都给准备了一套。 “旅行箱里是你的衣服,我简单收拾了些。”他站在铁门外看着她:“我知道劝你也不会回去,等你消消气,我再过来搬。” 朱序说:“把衣服留给我就行,其他的不太需要。” 梁海阳沉默一瞬,表情痛苦地说:“需要这样吗?你真的绝情到要跟我划清界限?” 朱序抬手打开铁门,把行李箱拉到身边,然后抬头看着他:“离婚的决定不会再有任何更改,签协议能省去彼此麻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瞬间,他目光变得阴鸷。 朱序心里一抖,不自觉向后退半步。她从来不知那双深邃眼睛的背后,也能隐藏如此暴戾的情绪,她很恐惧,却更需要证据,家里刚刚装了监控,所以已做好接受狂风骤雨的准备。 却片刻功夫,梁海阳忽然松下表情,“老婆,我不惹你生气,但离婚绝对不可能,我们稍后再谈吧。”他扶住铁门:“进去吧,把门锁好。” 他语调平静,不知是在努力调整情绪,还是太过谨慎。 第6章 第6章她辞掉了工作,剪短了头发。…… 转眼就到了星期一,朱序该去上班了。 她早晨化了个精致的妆,为显气色好一些,特意多补两下腮红。 朱序是做绿植景观设计的,在一家绿植租摆公司,入这行大概有四五年的时间。 其实她刚毕业时,是在一家外包公司做前端开发,因为当时缺乏工作经验且成绩不是那么拔尖,所以可供选择的地方不太多,就想着在这里能接触到不同类型的公司,无论接项目或驻场开发,都算是一种历练。不是长久之计,却可能成为她的跳板。 但做久了她才意识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这样的公司不会重视培养员工,工作中也根本接触 不到核心业务,熬夜加班是常事,还要为时不时的裁员提心吊胆。 这一行的大佬星罗棋布,而她只是其中一粒小小沙尘,那个跳板她根本踩不动。 后来也是机缘巧合,朋友带她进入绿植景观这一行。 她上学时选修过设计类的课程,加之前端开发这两年储备的审美素材,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做起来并不难。虽然收入不比从前,但压力减小,情绪稳定,每天都面对富有生机的绿植和鲜花,她整个人也跟着再次滋润起来。 朱序打完卡,来到工位。 她顺手在桌子上抹了下,发现一粒灰尘都没有。 同事白玫撑着对面的隔板探过头,朝她快速挑两下眉毛。 设计部总共四位设计师,除了朱序、白玫,还有靠窗那边的小徐和一位男同事。白玫晚进公司两年,刚来时是朱序带她,她人美嘴甜,做事认真且不太计较多做一分,所以很是讨人喜欢。 朱序把刚买的酸奶递给她一瓶,拉出椅子:“谢了啊。” “谢什么,顺手的事。”白玫当即插上吸管喝起来:“你怎么又请这么多天的假,我看肖总监这几天不大高兴。” 朱序问:“她说什么了?” “就问金鼎酒店那个案子做完了没有。” “我不是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你了?” “我知道啊。”白玫压低声音,朝窗户那边偷瞄一眼:“那天当着肖总监的面,小徐说她之前帮你联系过材料,更了解一些。老肖一听,就让她接着做了。” 朱序见怪不怪,小徐那人爱表现,爱抢功,好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呢。 本就是自己扔下工作好几天不见人影,明面上小徐帮忙善后,她道谢才是正常。 她笑了笑:“没事儿,随她吧。” 白玫撇着嘴点点头,脑袋缩了回去。 朱序开始整理这几天的工作,感觉到肩膀酸痛时,已经上午十点多。 她拿着杯子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洛神花茶。 脑袋放空了会儿,感觉有人轻拍她的后背,回过头,小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朱序也冲她笑笑。 小徐走到前面接热水:“咱们楼下新开了家牛肉汤饭,我昨天吃了,味道还不错。” “是吗,有机会去尝尝。” “价格也不贵。” 朱序点了点头,打算出去。 小徐热水刚接一半,忽然关掉水阀,转过来叫住她:“朱序,不好意思啊,金鼎酒店那个方案我帮你做了。” “哪儿的话,还要谢谢你。” “你不介意就好。”小徐心里得意得很,刚想转头继续接水,忽然扫到肖总监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过,有个问题……” 朱序再次驻足。 肖总监动作也是一顿,踟蹰了下,到底悄无声息往后退去半步。 小徐故意压低声音,但空间有限,足够门口的人听个七八分:“其实后来又换了新方案,比你那份多出百分之八的预算。” 朱序不解:“为什么?” “客户不太满意,所以改动不少,但还坚持按照你们谈好的价格支付,我也是费了好些口舌才说通的,昨天终于把合同签了。” 朱序仔细回忆了下,那日她把设计稿发给金鼎酒店相关负责人时,那边没有任何异议,口头确认后,只差签署合同,这档口她却请假了。 她与对方合作多次,按理说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背后的事她一概不知,现在合同已经敲定,她也没什么理由去责问客户。 朱序背对着茶水间的门,无从察觉有个人影来了又走。 小徐却看得真切,在她沉默时走过来安慰她:“客户都难伺候,一时一变,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朱序确实也无话可说,只笑了笑,先行出去。 晚上六点钟,朱序关掉电脑,拎着包走出写字楼。 冬日夜长,最后一丝残阳也被黑暗吞噬。 马路却车流如织,灯火璀璨无比。 朱序把手揣进羽绒服的兜里,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经过一家理发店。店面很小,里头设施也很简陋,一直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独自经营。 朱序是常客,定期过去剪个刘海或修发尾。那女人不会刻意找话题,或提办卡加项目等要求,她可以从头至尾不说话,而朱序一天工作下来,也累得不想开口,便可以安静待着,省去不必要的交流。 这会儿那女人正倚在门边抽烟,看见朱序经过,抬手打了下招呼。 朱序也点点头,脚步一顿,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女人掐了烟:“剪头发?” “不用等吧。” “不用。” 她先行进去,放热水,洗头,再把她带到镜子前坐好:“还修发尾?” 朱序沉默了会儿:“剪短吧。” “多短。” 朱序在脖颈处比了个位置:“这里。” 女人略微惊讶地看看她,却没多说什么:“要哪种类型的?” “你看我适合哪种?” 她用毛巾擦拭着她黑而直的长发:“脸蛋漂亮,都好驾驭。” 朱序笑笑。 女人按照她的要求,长度到脖颈底部、接近肩头,打得稍微薄些,两侧偏短但蓬松,隐约露出耳垂,再整体加强层次感。 剪完后,女人不禁愣住。 朱序很漂亮,眼睛略长但没有大得过分,鼻梁挺,鼻头圆润,下唇饱满。她长发显温柔,这会儿倒多添了几分清冷气质。 而眼尾微扬,不失媚气。 女人说:“很适合你。” 朱序也仿佛见到久违的自己,仔细看着镜中的人,半天才道了声谢。 从理发店出来,她拢紧围巾。 走入地铁站,等车时发了张自拍照到朋友圈,她心情算不上好,所以没配文字。 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一时想起,当初也是为了梁海阳的一句话,她便留起长发。 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她会为对方尝试自己不擅长或不热衷的事,也曾头脑发热地将调整自己和逢迎对方混为一谈。 从前是真的爱过,现在也是真的恨。 列车呼啸驶来,她走近些,看见玻璃上自己一脸苦相,眼神呆滞、疲惫。 她很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却不知这场官司将要周旋多久。 列车停稳,朱序跟着前面的人走进去。 手机响了两声,江娆发来消息,问她怎么忽然剪短头发。 朱序这才记起刚刚发了朋友圈。 她打字:好看吗? 之后退出来,查看朋友留言。 她在点赞一栏中看到个陌生头像,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点开大图,贺砚舟三个字醒目地出现在最上方。 朱序感到意外,多看了两秒那个头像。 他头像是飞机窗口外的天空,棉絮似的云彩,太阳散发着浓稠的橘色的光。景色很美,但有些歪斜,像是随手拍下,又随意当做头像的。 江娆的消息再次跳进来。 朱序便错开目光,返回首页。 星期三的时候,律师打来电话要她补交材料。 她不得已又请了假,去相关部门领表填表。为盖一个章求三拜四,却被告知办事员出外勤去了,要她明天再来。 梁海阳方也不肯配合,就连身份证户口本等基础资料的复印件都无法提供。她只好提心吊胆地返回原来住处,猜他会随身携带原件,便在书房的资料盒里翻找从前多印的复印件。 多天来,不少工作被搁置。 梁海阳时不时上门骚扰。 父亲朱震也常打电话来“苦口婆心”。 朱序一度状态极差,后来回想,那段日子混乱狼狈,一心求解脱,根本无法照顾其他事。 又因为某天看到一篇博文,突然崩溃。是说一个被家暴一年多的女孩,多次起诉离婚无果,后因伤及内脏,将终身挂着粪袋生活。 朱序有一瞬间产生放弃的念头,或许回到梁海阳身边,哄着他,讨好他,结局不见得那样糟糕。 她冲进卫生间,将头沉入冰冷的水中,回忆那次被他按住挣扎的感觉,直到窒息临近,才终于清醒过来。 好在一个月后,法院终于受理她的离婚案,并将起诉状副本发给了梁海阳。 那天天空放晴,像是她的心情。 / 转天朱序去上班,路过便利店买了杯热豆浆和三明 治。 本来下午三点要去看现场,却在临出发时被肖总监叫住了:“让小徐去吧,朱序你来趟我办公室。” 朱序跟过去,顺手带上门。 肖总监:“坐。” 朱序隐隐感觉到什么,一瞬的不安,之后反倒坦然起来。 肖总监把几份文件归档,插回签字笔,然后温和地看着她:“你最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需不需要我提供些帮助。” 朱序笑说:“谢谢您,不需要。” 肖总监点了点头,斟酌道:“我把你的几个老客户分给了小徐,你心里没什么想法吧?” 她一时没说话。 肖总监向后靠在转椅里,索性开门见山:“你知道的,我有意提拔你,你跟我最久,并且几年来工作都比较突出,创艺也不错。但升职不是按照成绩和资历来的,也得看工作态度。”她顿了顿,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这半年你请了几次假?有认真对待每个案子吗?有时候我也两难,公司要盈利,并不是个讲人情的地方。” 朱序掌心被自己掐得泛白:“我很抱歉。” 肖总监深深叹气:“你手上的案子都放一放,先回家歇歇,个人问题全部处理好再说吧。” 这一天其实在她的意料中,向来还算敬业,却被她糟糕透顶的生活搞得七零八碎。 朱序心中已有了决定:“肖老师。”她这样叫她:“我现在的确身处困境,但很抱歉,我觉得那是难以启齿的原因,并且将来的一段时间可能都无法专心投入工作,所以我决定离职,后面会做好交接。” …… 那天从公司出来,朱序去后面巷子的小超市买了包烟。 陋习也是这半年形成的,在如深渊般的夜晚里,尼古丁成为她纾解情绪的工具。 她点燃香烟,靠在墙边慢慢吸着,不经意抬头,看见一棵大树的枝桠朝四面八方伸展着,像是一丛脉络。 只是它光秃干瘪,已无法再注入新鲜血液。 到此为止,朱序知道,自己和这枯树同病相怜。 身旁有一群小孩跑跳着经过,她收了收腿,将烟熄灭。 打算离开时,手机在兜里振动。 朱序拿出来看,竟是继母沈君,那边说朱震上厕所摔倒了,让她立即回家一趟。 第7章 第7章她有些失落地说:“今年一场雪…… 朱序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去城南的父亲家。 这是片破旧住宅楼,自打她记事就住在这里,直到上大学才搬离。 朱序的妈妈和朱震是同厂工人,在她12岁那年,妈妈因病离世,后来没多久,朱震也下岗了,为了生活,他不得已去前面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起猪肉。 继母是在朱序14岁时进门的,距妈妈离开仅两年。后来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目前在读高中。 朱序下了车,加快脚步跑上五楼。 她拿钥匙开门,却闻见满屋食物香。 继母沈君手里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见她进门,笑意满满地迎上前:“朱序回来了,外面冷,快来洗手吃饭。” 朱序站着没动,目光跃过她看向客厅,心下一沉。 梁海阳穿着件黑色高领衫,正给圆桌边坐着的朱震倒白酒,注意到这边动静,立即放下酒瓶走过来,一时没开口,只略垂着眼默默看着她。 朱序知道被人算计,忍着怒气:“你怎么在这儿?” “爸叫我过来吃饭。” 朱序冷冷道,“起诉状收到了?” 梁海阳略顿:“进来说吧。” 沈君很是会察言观色,见两人僵持,忽而一笑,把手里盘子递给梁海阳,上前一步挽朱序:“就是就是,有什么事总得坐下来好好说,饭都做好了,边吃边聊。” 朱序本意想走,却被她连拉带搂地按在餐桌前。 全靠沈君一人张罗,把梁海阳安排在朱序旁边。 朱序满脸冷漠,眼睛看着对面父亲,他哪儿有摔伤迹象,右手颤巍巍端着小酒盅,仰头一口给干了。即便中风后遗症严重,也没耽误他吃喝赌。 他喝完,拿了旁边的干净酒盅倒酒,费劲地递过来。 朱序没接。 沈君赶紧打圆场,“喝你自己的,给孩子喝什么酒。”她往她碗里夹鱼肉:“吃中间的,没有刺。” 朱序仍没动。 那三人不敢逼得太紧,暂时去聊别的,没再管她。 不多时,坐在她另一边的朱鸾低声说:“吃吧姐,饭总要吃的。” 朱序转过头去,几个月没见,弟弟朱鸾仿佛又长高了些,面孔也越发出色,没遗传沈君的杏眼,眉目间倒有几分朱震年轻时的英气。 到底身体里流淌同样的血,姐弟俩没那么多隔阂。 朱鸾又凑近了些:“吃饱才有力气对付他们。” 朱序难得发自真心地笑笑,却仍没动筷。面对他们,她实在难以下咽,不想再为这种事强迫自己。 就听那边聊起借钱的事。 朱震苦笑:“最近手气真不好,本来稳赚的,就那一宿全赔进去了。”他端杯敬酒:“多亏有海阳你,这个钱……” 梁海阳起身和他碰杯:“放心吧爸,我们的钱就是您二老的,有什么需要您再开口。” 朱序已无法形容此刻心情,只觉得一种窒息感突然逼近,浑身骨头都僵住,无法动弹。 梁海阳侧头瞧瞧她,继续对朱震说:“钱不钱的都不重要,主要是您跟妈帮我劝劝朱序,所有事情都是我不对,是我做的不够好,以后我会努力改正的。” 饭桌上片刻悄无声响。 沈君琢磨着朱序的心思,借机替梁海阳说好话:“是呀是呀,谁家过日子都磕磕碰碰,夫妻哪儿有隔夜仇。闺女你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回来跟我念叨念叨也就好了。”她拿起一根筷子作势敲打梁海阳,却笑脸迎人地说:“然后我再帮你修理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朱序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进门后大衣未曾脱下,这屋里暖气足,她后背和额头全是汗。 沈君见她无反应,又敲打了两句:“咱女人这一辈子的确难,出一家进一家更难,我不就是个例子?海阳够周到体贴,要知足才好。” 梁海阳心虚道:“妈,的确是我不对。” 沉默许久的朱震也开口,“朱序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但婚姻可不是儿戏。”他说话磕磕巴巴,却拿出一家之主的姿态:“这婚离不了,我不同意,我是他老子,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他一锤定音,餐桌再次安静。 良久,朱序终于冷笑一声。 所有目光都投向她。 她垂着眼,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隔一个位置的沈君。 沈君不明所以,眯着眼看去,竟是一张朱序满脸伤痕的照片。 朱序冷声:“如果这是你亲生女儿,你还会劝她别离吗?” 沈君仍在震惊中,哑口半刻,却小声嘀咕一句:“小打小闹也正常吧。” 她终究底气不足,没敢看朱序,将手机推给了旁边的朱震。 朱序看着父亲,再问:“如果我妈还在世,她会阻止我离婚吗?” 朱震盯着那照片,半晌,闷声说:“你妈都死那么多年了,提她做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该反省反省你自己。” 朱序心中漫过剧痛,包括她所谓的父亲在内,这一桌豺狼虎豹像要将她活活吞掉。 她呆坐良久,回忆一路赶来时的心急如焚,发现被骗时的气愤恼怒,到这一刻,终于醒悟,一切情绪都是在消耗自己。 她看向梁海阳,平静地说:“你第一次动手,我原谅了你,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感情。第二次,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结果你死性不改,所以这次我要离婚。你别花其他心思了,我不可能再改主意,另外,明珠花园那套房子归你,车子是你的,你的公司我不插手,我要郊区那套独单以及家中全部存款。” 梁海阳咬紧后槽牙,死死盯着她。 朱序又转看朱震:“你管他借了几次钱借了多少,以及后面他会不会再借你,你需不需要还,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从今以后,与我无关。” 她说完起身,想绕到桌子另一边取手机,却眼前一晃,被迎面飞来的东西砸中额头。 只听咚一声闷响,几秒后,朱序才感受到蔓延开来的钝痛。 一个玻璃烟灰缸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朱鸾吼道:“爸,你怎 么能打我姐!” 朱震气得全身发抖,原本就无法清晰表达,这会儿只重复着:“畜生……你个小畜生……” 沈君赶紧帮他一下一下顺胸口,哄着他:“你快别生气了,听话,消消气,小心犯病。” 朱震粗喘好一会儿,指着朱序,口齿不清地说:“我还是你老子呢,别忘了,是谁一手把你拉扯大,供你吃穿,供你念大学,就供出你这么个小畜生。”他歇了下:“这婚我看谁敢离。” 无人再开口,客厅里只剩电视机的背景音嗡嗡作响。 朱序躲开梁海阳的手,冲同样来扶自己的朱鸾笑笑:“我没事,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朱鸾去取手机。 朱序收好,转身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朱震怒道,“你今天敢出这个门,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序一秒未停。 只听身后一阵乱响,有人惊呼。 她回了下头,见朱震手里拿着一瓶杀虫剂,决绝地仰头喝下两大口。 深夜,医院的走廊上一片死寂。 因抢救及时,朱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沈君坐在走廊那头呜呜哭泣。梁海阳身靠墙壁,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朱鸾走过来对朱序说:“姐,你先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在。” 朱序站起来:“那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去走廊尽头坐电梯,等待的功夫,忽然被人拽住胳膊,大力拉入旁边的消防通道。 声控灯应声亮起,面前是梁海阳阴森的脸。 朱序想跑。 他扯着她头发将人甩回,撞向墙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不作了吧?” 朱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挠他踹他。 梁海阳却不为所动,甚至更凑近她的脸:“你离定了对吗?那好吧,你有证据就去告,但我不会承认你我感情破裂。法院不判离的可能性很大,你可以再起诉,当然你最终会达成目的,但这中间一两年的时间,”他停顿了一下,贴着她的耳朵,恶魔般一字一句:“我会拖死你。” 这五个字像是死亡符咒,不给她活路走。朱序更加激烈地捶打他,脖颈的窒息感也越发强烈,她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没这样绝望过。 朱序渐渐放弃挣扎,盼他此刻掐死她才是最好解脱。 然而,梁海阳松了手,弯腰拍掉身上的鞋印。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嘴角那抹笑意甚至带几分愉悦,在她脸颊快速啄吻了下,转身离开。 郑治慢慢开着车,沿街寻找还在营业的深夜小馆。 满车酒气。 贺砚舟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手掌松松地搭着旁边中央扶手,最近饭局密集,他又喝了不少酒,胃里空得难受。 郑治看向后面,他呼吸轻浅,很安静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道路左侧出现几家小餐馆,他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贺砚舟却仿佛感觉到行驶速度的变化,睁开眼,看向窗外。 郑治连忙问:“贺总,吃面可以吗?” “什么都成。”贺砚舟说:“走吧,一起吃一口。” “您先进去,我过会儿找您。” 车子稳稳停在面馆前,等他下去后,郑治才去找位置停车。 深夜霓虹依旧,变成一种无声的喧嚣。 冷空气随呼吸冲入鼻腔,贺砚舟当即酒醒了一半。他两大步跨上台阶,不经意侧头,忽然看见旁边砂锅店的窗口里坐着个熟悉身影。 她穿着黑色打底衫,手撑着脸正朝窗外看。 两人不过是隔着一层玻璃,她目光空茫,仿佛没有看见他。 贺砚舟不加避讳地瞧了她一会儿,再次肯定新发型很适合她,只是如果再配上明媚点的表情,才更完美。 她显然喝了酒,有些微醺的样子,慵懒的,冷淡的,也心事重重。 偌大的窗口,她静静坐在桌前,很久都没动一下,若不是砂锅袅袅飘动的热气和后面走动的店员,差点以为是幅烟火味浓的温情画作。 贺砚舟目光稍移寸许,片刻又落回来,他走过去几步,从兜里抽出手,轻敲两下玻璃。 朱序很快转过视线,见一人高高大大,身穿深咖色双排扣羊绒大衣。很奇怪,尚未看清那人面孔,贺砚舟的名字已轻轻松松蹦进脑海。 许是喝得有些兴奋,边界感不是那么清晰,确定是他后,她冲他熟络地笑起来。 贺砚舟也颔了下首,浅浅一笑。 朱序在里面说了句什么,贺砚舟从她口型辨认,大概问他是不是来吃饭的。他点头,指着她对面的空位置,无声询问。 朱序摆手请他进去。 贺砚舟便转向砂锅店的门,撩开厚门帘。 店里空间不是很大,大概六七张桌子,过道较窄,也就靠窗这边稍微宽敞些。时间已经接近凌晨,食客并不多,只有朱序这桌和角落里坐着对情侣。 朱序笑道:“好巧。” “的确是。”贺砚舟温和回道。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脱下大衣,随意翻叠两下,搭在后面靠背上,“这么晚,一个人?” 朱序:“嗯。” 他打量着四周,最终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由一怔。这样近的距离,贺砚舟看到她额角处有伤,大概两厘米长,虽已止血,但周围红肿外翻,一点点发丝盖在上面,仍觉触目惊心。他视线不由向下,她脖颈上有很明显的指痕,许是皮肤白皙的缘故,才清晰可见。 而她仍然手撑着脸,并没特意遮掩。 贺砚舟移开视线:“这店第一次来,有什么好推荐?” “我也随便找的。”朱序说,“我吃的羊肉丸子,味道还可以。” “那尝尝。” 贺砚舟招手叫来店员,按照朱序点的再点一份。 朱序把面前那盘凉拌素什锦推过去些:“这个我没动,不介意的话不需要再点了。” “好。”他对店员说:“那去掉素什锦。” 店员记下,要他稍等。 贺砚舟瞧着她面前还有几丝热气的砂锅:“你好像食欲欠佳。” 朱序奇怪地答了句:“不想空着肚子罢了。” 贺砚舟一时没察觉出不妥,夹了几粒素什锦里面的花生米,就听对面问:“要不要喝一杯?” 他抬眸,婉拒道:“不了,想吃点热的暖暖胃。” 朱序便只给自己又添小半杯。或许对面坐着的不是她生活圈子里的人,不熟悉也无关紧要,又或许今天将是个特殊日子,因此她处于一种过度放松的状态。 她小口抿着酒:“见了几次面,还不知道贺先生是做什么的。” “瞎忙活,什么都做。”贺砚舟忍不住再次看向她额头伤口,又怕他的关注会给她造成负担,忙转而看着她眼睛:“主营业务是卖烟花的。” “节日放的那种?” 贺砚舟把筷子搭在碗沿:“差不多。” 朱序点头,又朝窗外瞧去:“还有将近四个月才是新年。”她轻轻叹气,有些失落地说:“可是今年一场雪还没有下过。” “冬天还长着。” “是啊。”朱序仍觉遗憾。 没多久,店员端来沸腾的羊肉丸子砂锅,竹编的小碟里放着两个烤得酥脆的芝麻烧饼。 贺砚舟盛了一碗先递给朱序:“你的冷掉了,喝我的吧。” 朱序没拒绝:“谢谢。”她用勺子舀起一颗羊肉丸,边吹凉边小口吃着。其实自己那份砂锅几乎没动,先前只喝了汤尝味道,芝麻烧饼倒是吃下小半个。 短暂无语,却也不觉得气氛尴尬。 贺砚舟吃饭很快却不粗鲁,不久后,砂锅只剩个底,那盘素什锦他吃掉三分之一,两个烧饼没有动。 又聊两句,时间已是不早。 贺砚舟整理着衬衫袖口:“住在哪里,我可以稍你一程。” “不麻烦了,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已经很晚了。” 朱序冲他笑笑:“没关系的。” 贺砚舟极轻地牵了下眉头,却仍是建议的口吻:“女孩子还是尽量少走夜路。” “我知道。”朱序望了他好一会儿,很真诚地说:“谢谢你。” 贺砚舟以为,她在为他的那几句关切而道谢,却不知朱序是在感谢他陪自己吃的这顿饭。 他再 没有强迫人的道理,道别后,多瞧了她一眼,穿上大衣离开。 朱序进来时曾问过,这家砂锅店是24小时营业,贺砚舟走后,店里便只剩她和店员两个人。 外面街道很静,室内也只有店员刷短视频的声音。 不知不觉,一瓶42度牛栏山只剩一半,她却仍无醉意,从不知自己酒量如此了得。 没多久,门口的迎客铃叮咚一声响,有人进来。 店员刚想起身,那人直接朝朱序的方向走去。 她抬头,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郑治见人先笑,随后将手上东西搁在桌子上:“朱小姐吧,贺总让我送来的。” 朱序下意识垂眼,隐约看到袋子里装着两瓶药水、医用棉签和纱布。 郑治又道:“你喝了酒,贺总提醒你不要吃头孢类消炎药。” 仿佛胃中的酒精刚刚发挥作用,朱序暖起来。她快速转过头,见街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窗未降,根本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但只这一刻,她有一丝动摇。 朱序看回郑治:“谢谢你,也请你帮我向贺先生转达谢意。” 朱序从砂锅店离开时,已经凌晨两点钟。 盼望多留一些时间给自己冷静,可当冷风穿透胸膛那刻,仍觉别无所恋。 曾胡思乱想,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将以哪种方式离开人世,或疾病,或意外,却唯独没有轻生这一种。 可她现在分明无路可走。 朱序站在空无一人的跨江大桥上,任由寒风穿梭而过。 江面尚未结冰,黑而浊的江水随风汹涌着,掀起层层浪涛。 想再抽一支烟,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下午买那盒炫赫门,突然害怕这会成为唯一遗憾事。她又赶紧拉开背包寻找,心急乱翻,无意中拽开那个装着消毒药水的塑料袋,摸到小小一粒东西。 朱序微诧,取出来对着灯光看,竟是颗奶糖。 她心脏猛地一抽,突然萌生惊喜之感。 这份惊喜如晨钟暮鼓,一息间,朱序向后连退两步。 可能她的世界并非残破不堪。 桥面有车驶过,“咻”的一下,击碎风声。 呆站良久,朱序平静下来。 她再次向前,伸手扶住护栏,踏脚向上,慢慢探身望向滔滔江水。 却忽听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朱序来不及回头,感觉有人牢牢箍住她的腰,虽然隔着厚实衣物,那力道依旧叫她吃痛。 伴着呼啸风声,仍能听见那人轻叹,随后是他沉而缓的声音,“不至于。” 第8章 第8章糖要含着吃,才会甜的更久些。…… 朱序几乎被贺砚舟腾空夹起,腰上的力道紧而稳,她双脚离地一瞬,旋转半圈,随后稳稳落于地面。 朱序回头,眼中闪过惊诧,没想到还会是他。 未曾和他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起,现在才发现他如此高大强健。 贺砚舟松了手,稍稍向后退半步,表情淡然地看着她,完全没有救下轻生之人的激动情绪。 朱序也无任何激烈挣扎,稍微避开他的视线,偷偷揉了揉腰。 两人静默地站了片刻。 朱序声音很轻,问他,好像也在问自己:“真的不至于吗?” 贺砚舟说:“生活很难周全所有,但任何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她抬眼:“我刚刚在解决了。” “你这算放弃。恐怕你跳下去的瞬间就会后悔。” 朱序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躲开他笼罩下来的阴影,往侧面走两步,回到齐胸高的水泥护栏前。 桥下江水拍打着岸边,水花四溅,这里的寒风也仿佛更潮湿些。 没多久,贺砚舟跟了过去。 他侧头瞧她一阵,直白地问:“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我爸拿烟灰缸砸的。” 他眉头微动,又伸手虚指一下:“这里呢?” “梁海阳掐的。” “是?” 朱序解释:“我先生。” 贺砚舟狠狠一滞,纵使心中有所猜测,但经她平静道出,那一抹淡声淡语像要被风揉碎,他仍不可抑制亦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朱序看了看他,笑着说:“我今天丢了工作,被世上唯一的亲人逼迫,又几次遭受家庭暴力,终于体会了一次生无可恋的滋味。” 明明是难以启齿的遭遇,此刻却对他全无保留,还要感谢他有耐心,成为她宣泄情绪的出口。 朱序说:“我自认没干过十恶不赦的坏事,没追名逐利,没过分追求物质享受,朋友圈子简单,生活也无波澜壮阔……但即便这样,还是早早没了母亲,父亲不爱,所遇也非良人……我想离婚,他却不放过我……”她断断续续地讲述,抬头遗憾看他:“世上人有万幸有不幸,好像我就属于后者。” 贺砚舟说:“幸或不幸,没到最后很难盖棺定论。” “是这样吗。” 她很小声,贺砚舟并未听清。 两人一时无语。 两岸灯光逐渐熄落,点点光影倒映在江面上。 方才他叫郑治送过药,本欲离开。 车子在前面掉头,再次经过砂锅店的窗口,他无意一瞥,见她两手摊开挡在脸上,许久未动,那纤薄的身影镶嵌在宽敞明亮的窗口里,显得无比孤独无助。 他莫名心绪难平,叫郑治停在街角,不多时,见她自店里出来,一路失魂落魄走上大桥。 贺砚舟视线又落回她身上,脱口问,“你……需要帮忙吗?” 朱序回忆了下:“你好像每次都会这么问。”他们统共见过三次面,他也问了她三次。 “或许可以帮你脱离目前困境。” 朱序没当真,仍将他当做倾诉对象:“那恐怕只剩离婚了。” 贺砚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深夜易冲动,自控力会下降,待事及人可能掺杂太多感性成分,所以贺砚舟一般很少在晚上处理重要事情或做决定。 这与帮她换车胎和指路完全不同,插手别人的家事,绝不是他处事作风。 她是他年少时的心动喜欢,可时间能够冲淡一切,纵使目前对她重新燃起某种难言情愫,也不足以违背原则。 可能明天会质疑此刻做法,但他没给自己整理情绪的余地:“我会帮你。” 朱序只笑了笑,依旧当他是在安慰。 又吹会儿冷风,朱序心情奇迹般复原不少。 她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头看着贺砚舟说:“其实我刚才没想往下跳,只是好奇这桥到江面有多高,探头看看而已。” 贺砚舟挑眉。 “不过同样要谢你救了我。”朱序摊开掌心,那颗奶糖已经沾了她的温度,微微变软:“原来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谢谢你的糖。” 贺砚舟一笑,“不如谢我小侄女。” 朱序不解。 贺砚舟从她掌心拿来那颗奶糖:“我堂哥家的小公主,今年三岁,这糖是她藏我兜里的,要我帮忙保存。”他看向她:“猜你吃完药,或许想吃点甜的。” 朱序蓦然一怔。 他低垂眉眼,慢慢剥开外面那层印着卡通图案的糖衣:“她还告诉我,糖要含着吃,才会甜得更久些。” 朱序看着他动作,那双手很大且骨节分明,许是在外面待的久了,皮肤呈现斑点红色,关节处尤其。 “你试试。”奶糖白白胖胖,被他捏在指间,递到她眼前。 朱序下意识接过来:“试什么?” “含着吃。” 朱序照做,没多久,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她略感舒畅,惊奇这糖竟真有疗愈心情的作用。一时后怕自己怎有轻生想法。她死不如他去死。 朱序转过头:“你小侄女一定是个非常可爱的小朋友。帮我谢谢她。” 她一边脸颊鼓鼓的,虽笑意不浓,但舒展的表情已不见郁色,恢复些许生机,不似晚间初见时那般破碎轻飘。 昏黄光线下,她真的很漂亮。 贺砚舟看着她,说好。 时间很晚了,没多逗留。 贺砚舟提议先把她送回住处。 朱序也没多加推辞,桥上很难叫车,她已无余力再折腾。 跟着他上车坐在后座,空间缩小,才觉出身边人的强大气场,也忽然意识到他倾听者的身份到此结束。 她略感拘谨,好在他问过她地址,交代郑治两句,便靠着椅背合上眼。 车中无比安静。 朱序很疲惫,却还规矩坐着,那颗奶糖已经很小一粒,唇齿间仍有醇厚的甜味存留。 / 梁海阳从医院出来,打车回家,内心仍愤愤不得纾解。 他在楼下便利店里买了两罐啤酒,站在窗口的餐台前面,一口气全喝光。当冰凉液体缓缓滑入喉咙,才浇熄他满腔怒火。 可能是喝了凉酒,晚上又没吃多少东西,他半夜胃疼,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得已开灯满屋子翻胃药,从前这些东西都是朱序收纳,要什么只管问她。他客厅书房找了个遍,又回到卧室,去翻另一边的床头柜。 拉开下面抽屉,是一些票据和零碎物品,扒拉两下,倒是有个黄色药盒。 梁海阳拿起来看,上面正中写着左炔诺孕酮炔雌醚片,下一行有长效口服避孕药的字样。 他反应两秒,突然血冲头顶。 曾想通过孕育生命的方式改善两人之间关系,想来可笑,竟是朱序偷偷避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一把将那药盒捏扁,起身穿衣往外走,想要立刻撕碎她。 梁海阳打车到西郊住处,任他怎样砸门,里面半点回应都没有。 折腾许久,噪音惊扰了邻居,他不得已退到楼梯口,抽根烟的功夫,恰好看见朱序从一辆黑色宾利车上下来,后排车窗落下,她略弯腰同里面男人说着什么。 梁海阳看见那车已经想起对方是谁。 他怒火中烧,将烟头扔脚下狠狠碾碎,下楼出去。 朱序再次道谢,看着车里面不笑时神色偏冷的男人,斟酌片刻:“如果方便,找时间请你吃饭。” 贺砚舟说:“不必客气。” 朱序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贺砚舟稍微探身,提醒说:“你头上的伤还是要处理下。” “好。” “再见,有事可以微信……” 贺砚舟话未说完,视线猛地转向朱序后方,神色一凛,迅速去拉车门,余光见驾驶位的郑治已先一步冲了出去。 自楼栋口飞来一道黑影,即将揪住朱序头发。却不及郑治身手利落,先一步抓紧那人手腕子,惯性将他轮了半圈,甩出几步远。 朱序原本背对着楼栋口,感觉到脑后发丝的拉扯感,惊惧转身,向后跌了两步,被随后下车的贺砚舟扶住肩膀。 静止片刻。 梁海阳忽地笑了:“老婆,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朱序没出声,身体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梁海阳盯着对面靠在一起的两人,目露凶光。 他往前走。 郑治上前一步,拦住其去路。 梁海阳抬头,面前这人人高马大,手臂肌肉发达,寒冷天气身上竟只穿一件贴身短袖。他再次尝试向前。 郑治一顶。 梁海阳不得不停在原处,朝朱序招招手,声音放轻:“过来,回家吧。” 朱序很想控制自己打抖的身体,但这种恐惧来自本能,任她指尖陷进掌心也无法抑制。 她冷声:“你来干什么。” “我是你老公,你说呢?” 她毫不犹豫地大声吼:“我们在办离婚。” 梁海阳表情一点点沉下去,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贱人。” 朱序抿住嘴唇。 “你非要跟我离婚,原来是为了这个人。”他伸手指向贺砚舟,半晌:“你看他有钱还是看上这副皮相了?你们还他妈要不要脸,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勾引有夫之妇。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胡搞,狗男女……” 郑治愣一瞬,忽然想到前些天贺砚舟在车里同他说那番话,难道真有其事? 可现在不是听老板八卦的时候,他指着那人鼻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梁海阳收声。 贺砚舟两手一直插在兜里,看着对面那人发疯,自始至终没有太大反应。他早已在朱序站稳的下一秒松开手,回手开车门,取来搁在扶手上的大衣,很随意地搭在朱序身上。 他低声问:“我送你进去,还是你有更好的去处?” 朱序语塞。莫大的无助感再次袭来,临城很大,此刻却没有一个容身之所。 贺砚舟垂眼看了她几秒,拉车门,帮她决定:“先上车吧。” 车子向小区门口驶去,梁海阳的叫骂被关在外面,终于不那样刺耳。 他说她除非别回来,否则不会放过她。 车内比来时更安静。 朱序沉默着,心中已有决定。 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她今晚暂时住在这里。 下车后朱序想道谢,又觉得实在过于苍白,索性不说。 当那辆宾利融于夜色,她才想起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 另一边,郑治直接朝贺砚舟在东边的别墅开去。 他说:“您眯会儿吧,快到了我叫您。” 贺砚舟撑着头,已是十分困乏,想起什么,交代郑治说:“刚才坐我旁边的女孩叫朱序,序言的序,查查他老公,就站外面发疯那位。” 郑治自内视镜中瞧了他一眼。 贺砚舟补充:“看他是做什么的,抓不抓得住短处。” “好。我明天就去办。”郑治欲言又止:“您是要……” 夜色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想离婚,帮帮她。” 郑治咳嗽两声,暗自清清嗓,身上像有几只小虫爬来爬去,老想用手去挠。 贺砚舟瞧过去一眼,扯了下嘴角:“你想问什么?” 郑治:“那天您在车上说的就是这女孩吧?” “好奇?” 郑治嘿嘿笑。 “我不告诉你。” 郑治:“。…..” 玩笑归玩笑,贺砚舟还是叮嘱他:“这点小事,别惊动三叔那边了。” “放心。” 贺家上一辈三兄弟,老大也就是贺砚舟的父亲继承家业,老二早逝,最小一个房地产、娱乐、金融等行业都有涉及。 老大贺诚是个正经生意人,做事循规蹈矩,锦图靠他苦心经营,一直稳步前行。直到贺砚舟完成学业,再经过几年历练,才将公司真正交到他手中。 老三贺胜有野心有门路,由于一些产业的灰色性质,人际关系比较复杂。贺胜有一独子,也就是贺砚舟的堂哥,他无心涉商,早早便结婚生子,是临城医院心血管内科的医生。 因此,贺胜产业无人继承,父子俩已经好几年没同桌吃过饭,后来无奈将目光转移到贺砚舟身上,有意要他接手。 贺砚舟婉言拒绝,却不抗拒与三叔合作,北岛那座占地30万平的度假酒店就是两方出资建成。 而郑治是贺砚舟从三叔那边挖来的,自他管理锦图时起,他就一直跟着他,为人忠诚可靠。三叔那边的人,自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和做事方法,无需他仔细交代。 贺砚舟拨开袖口看眼时间,还有一半路程,于是仰靠着椅背睡了会儿。 / 朱序关掉手机,窝在酒店的软塌大床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下午,额头伤口牵引着整个脑袋隐隐作痛。 手机开机,蹦进来两条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提醒。 她先点进微信查看,是朱鸾发来的,说父亲朱震已经脱离危险,今早转移到普通病房,人基本清醒。 朱序回复两句,退出来,查看未接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她直接回拨。 果然,电话那端响起梁海阳的声音。 朱序说了个地点,约他明天中午见面。 说完她挂断,忽然发现手心全是汗,身体也如高烧不退时那样发冷打抖。不知从何时起,梁海阳三个字已经成为一种生理反应。 朱序慢慢调整放松,许久,终于感觉好一些。 她抬起头,看见桌上的手提包里露出两瓶药水,出了会儿神,又瞥到衣架上的男士大衣。 朱序拿起手机,在通讯录中翻找贺砚舟的头像。 点进去,对话框里只有通过好友验证时,系统弹出的两句对话。 朱序打了一段文字,想想不好,快速删去,又按住语音说话,说了几个字忽然卡住,赶紧上划撤回。 怎样都觉得无耻。 想了又想,到底别无他法地打了通语音电话过去。 第9章 第9章贺砚舟:“那你得想想,怎样报…… 朱序问他明天中午是否方便,约个地点将大衣送还。 贺砚舟本可以派助理来取,也可以叫她快递,但他都没有,爽快答应了。 朱序松一口气,她神经紧绷,没分出过多心思判断这件事的合理性。 转天中 午,她按时来到相约咖啡店。 这里是闹市,咖啡店在某栋大厦的一楼,布局特殊,窄长一条,因此座椅都是靠着窗户摆放,正对着外面的繁华街道。 梁海阳已先她一步过来,坐在靠窗的位置。 朱序在街角远远看着,心跳如鼓。 她没有立即进去,因为约了贺砚舟在同一地点,十分钟后见面。 贺砚舟很准时,他的车子停靠在对面马路边。 朱序花了几秒钟思考这件事继续下去,将会付出的代价,却未察觉自己已经迈步,内心无比坚定。 “贺总,又麻烦你。”朱序令自己笑得尽量自然。 贺砚舟系着西装纽扣,不自觉去看她额头的伤:“没什么问题了吧。”他抬抬下巴。 朱序下意识拨了拨额前发丝:“还好。” 贺砚舟没接话,低头瞧着她,等她再开口。 朱序把手里的纸袋递出去:“大衣已经干洗过了,记得回去挂起来,别弄皱。” 贺砚舟接过,开车门,将纸袋放到后座。 “吃过午饭了?”他问。 “还没。” 贺砚舟瞧瞧这四周:“找地方一起吃点?” 朱序已有些心不在焉。 车子停靠的位置不算显眼,却有一半以上的几率被对面咖啡店里的人看见。 她不敢大张旗鼓地往那边瞧,余光只瞟得到阳光映照下的大片玻璃。 朱序将注意力放回贺砚舟身上:“贺总,改天我正式些请你吃饭。” 贺砚舟双手随意地背在身后,笑说:“不用那么客气。今天也可以。” “今天……我还有点事要办。” 朱序犹豫片刻,忽然上前一步,与他相隔不足半米远。 贺砚舟身形微顿。 朱序略抬下巴,踮起脚来。 贺砚舟感到意外,却下意识偏开视线,低头凑过去些。 朱序嘴唇大概停留在他肩膀的位置,目光所及,他衬衫领口洁白平整,挺括的黑色西装搭叠在外面,近看才看清上面的鱼骨暗纹。 她声音不算大:“对于那晚的事,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贺砚舟屏息两秒,尽管室外空气干燥清冷,依然无法忽略突然闯进鼻端的女性气息。 他视线转回,发现她并不敢与自己对视,只略垂着眼睫,嘴唇有些干燥起皱。却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她缓解紧张地抿下唇,唇色又恢复亮泽。 贺砚舟仍是背着手微微前倾的姿势:“我没做什么。” 朱序视线抬起:“但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了。” 贺砚舟眼中几分笑意,声音略沉了些:“那你得想想,怎样报答我。” 朱序心中好似有什么炸开了一样,恍神间,竟无从分辨他话中意有所指,或是单纯一句玩笑。 “……好。”朱序落下脚,退回半步。 贺砚舟也直身。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肢体接触,但若即若离的氛围,暧昧更甚。何况看进有心人眼里。 身边冷空气终于流通起来,朱序才发现,那短短几秒钟,她有些呼吸不畅。她实在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方才的动作和表情一定猥琐至极,带着目的的行为,又与那日的杨晓彤有什么区别。 贺砚舟却云淡风轻:“刚才逗你的。” 朱序没接话。 “也算认识十几年,不必太客气。”贺砚舟回身开车门:“有机会见。” 朱序沉默片刻,在他坐进去之前郑重道:“过了今天,我请客。” “好。” 朱序目送贺砚舟的车子离开,然后转身,大步朝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走去。 她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冷箭般向这边射过来,瞥去一眼,果然见梁海阳隔着玻璃窗,正死死地盯着她。 朱序内心反倒不那么忐忑了,过了今天,无论好坏,终于会有一个结果。 她推开玻璃门,脚步停顿,转向点餐台对服务员小妹说了句什么,眼见对方表情从木然到惊愕。 她低声恳求:“拜托。” 小妹偷偷瞄一眼玻璃窗那边,点了点头。 朱序走向梁海阳。 桌子这一边,已经摆着一杯厚乳拿铁和一份柠檬切角蛋糕。 他依然记得她的口味。但她到这一刻仍然困惑,如果他不爱,对她怎会那样事无巨细,如果他爱,又怎能忍心伤害。 朱序坐下来,等他先开口。 梁海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朱序抬头看向他,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自己已经成为刀下魂,显然刚才街角那一幕,成功刺激到了他。 他努力压抑着:“你今天叫我过来,就是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不是你那晚先去找的我?” “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朱序没有正面回答:“说你和我之间的事吧,与别人无关……” “最近?几个月?半年?” 朱序没回答,表情却耐人寻味。 梁海阳倒吸了口气,攥紧的拳头控制不住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有把刀将心脏生生割开,令他剧痛难忍。强烈的耻辱感也如洪水泛滥,不得喘息机会。 他嘶哑着声音:“你还没有离婚,你爸还在医院躺着,你还是不是人?” 朱序沉默。 梁海阳看向窗外,片刻又狠狠盯回来:“这半年你面对我没有一个笑脸,家不爱回,话不爱说,碰你十次,有八次都拒绝……”他濒临崩溃地点着头:“原来是他妈外面有人了。” 朱序照单全收,一句不解释。 只是口干得厉害,很想喝一杯加冰的白水。 “还有这个。”他低吼。 朱序抬头,眼前一晃,有个东西朝她砸来,锋利边角在脸颊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 她偏了下头,地上一个黄色药盒。 这药盒再熟悉不过,是他第一次动手后,她就开始服用的长效避孕药。 朱序弯腰捡起来:“也幸亏我们之间没孩子……” “去你妈的朱序!” 她简直将他尊严甩在脚下,狠狠践踏。 梁海阳理智全失,不再顾忌身处公众场合,指着她鼻子,大骂:“你怎么不去死!” 咖啡店里霎时安静,都向这边投来异样目光。 服务员小妹心脏怦怦乱跳,默默拿起电话,犹豫着按下三个数字…… 贺砚舟上车以后,车子朝前开去。 前面路段拥堵,速度缓慢。 看见朱序,郑治忽然想起来:“贺总,您吩咐的事我查过了。” 贺砚舟反应了一会儿,看向前面,叫他往下说。 郑治:“那人叫梁海阳,不是本市人,毕业以后换了两次工作,一直不太顺利,直到去年年底开始创业,开了一家自媒体小公司,现在手底下有十来号员工。” 贺砚舟有些出神,半刻,点了点头。 郑治接着道:“这种小公司选品贪腐一抓一个准,他事业上刚有起色,肯定舍不得放弃,用这说事,他应该懂得取舍。” 贺砚舟眼睛望着窗外,一时没回答。 郑治无法判断他有没有听进去,试探道:“那……我去办?” 贺砚舟却问:“前面有路口没有?” 郑治越过车队缝隙瞧了眼:“五十来米有红绿灯。” “先掉头回去。” / 短暂寂静过后,咖啡店里恢复原状。 有的人无心窥探他人隐私,有人则偷瞄这边一举一动。 朱序拿起甜点盘里的小钢叉,在手掌中握了一阵,随后一下下,轻缓又有节奏地敲击着瓷盘。 她迎上梁海阳愤怒的眼神,平静道:“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认识了你,你虚伪粗暴恶毒,你没人性,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连畜生都不如……” 梁海阳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人掀了他的天灵盖,只觉血液喷涌而出。 钢叉敲击瓷盘的声音,钻入他脑中,一阵剜痛。 他攥紧拳:“你他妈再说一遍。” 朱序继续刺激他:“我多庆幸没孩子。万一生了男孩,遗传你的基因,那遇见他的女孩该有多倒霉。如果是女孩,和像你一样的人结婚,更加痛不欲生。”她敲击瓷盘的动作停一瞬,将小钢叉放在桌上翻转把玩:“所以梁海阳,没生孩子算你我积德行善,你这种人就应该绝后,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 断子绝孙。多么恶毒的诅咒。 梁海阳像被人抛入海里,双耳空鸣,钢叉“咚咚”敲击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看向朱序,那是张面目可憎的脸。 她不爱他,她不愿生他的孩子,她和别的男人鬼混…… 梁海阳紧紧咬住牙齿,忽然窜上前去,一把抓住她握钢叉的手。 朱序被动前倾身体,胳膊被他拉扯着举在两人之间。 梁海阳猩红着双眼:“明明是你在外面乱搞,凭什么把我说得一文不值。” 朱序艰难地转了转手腕,钢叉在两人眼前晃动。 她说:“你的确无能,没本事,没钱,没有好家庭好背景……” 外面阳光直射进来,映在钢叉上,又狠狠扎入梁海阳的眼中。 那叉子足够尖利,一定可以刺破人的喉咙。 朱序:“你虚荣心重,暴力易怒……” 梁海阳死死攥紧她的手腕,想将她骨头捏碎。 “该去死的人是你……”朱序吃痛:“你活着……” 梁海阳更加用力。 朱序被迫松开了手,钢叉落向桌面,啪一声脆响。 邻桌的人再次瞧过来。 梁海阳松开朱序,改而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在桌子上,另一手拿起钢叉,直刺入她颈部。 朱序疼得瞬间失语,紧咬下唇。 他拔出钢叉,再次刺她。 朱序本能抬臂阻挡,这一下扎入她手臂。 周围响起尖叫声,胆小的女孩们四散跑开,店里唯一一位男性店员也踟蹰不敢向前。 有人喊报警,有人远远地看着热闹,也有人举起手机录下这一幕。 梁海阳疯魔地笑着:“看看谁先死。我今天就把你弄死在这儿。” 朱序到现在才有一丝后悔,但为时已晚。 她或许会为自己的鲁莽买单,或许从此摆脱他。 他不再刺她,而是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一下下磕向桌面、玻璃窗…… 男店员忽然冲了过来,试图拉开梁海阳;有两个女孩也大喊着“住手”,来拽朱序的脚。 场面陷入混乱。 梁海阳却死死揪住她不放手,不知多少下,朱序痛感渐失,昏昏沉沉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耳边响起警铃,一群人急速朝这边奔来。 朱序努力睁了睁眼,似乎看到一个高大身影跟在人群后。 都去控制施暴者,只有那人快速蹲下身,接住她软塌的身体。这一刻,仿佛满目苍痍的世界中,他是唯一善意。 “朱序……”他声音很沉,连续叫了两次她的名字。 朱序看着眼前这人,迷糊中傻傻道:“这下应该可以了。” 第10章 第10章您已偏航,但别担心,已为您…… 贺砚舟第三天才现身医院,来之前给朱序打过招呼。 朱序本意不想一而再麻烦对方,但那日她昏迷,后来听护士说,入院缴费都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代办的,还帮忙请了护工。 她坐立难安,更不知怎样解释那天的事,到底利用了他,他那样精明的人一定看得出,否则也不会去而复返。 可等到中午,也没见他出现。 吃过午饭,朱序慢慢挪下床,去走廊里活动了下。她有中度颅脑损伤,大范围活动仍有微微的眩晕感。 走廊尽头是扇窗,窗外正对着医院前面的停车场,很空旷,没什么风景。 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可以透透气。 朱序凑过去深呼吸了两下,冷空气进入肺腔,很舒服。 撑着窗台看了会儿外面,她划开手机,编辑一段长长的文字,跟江娆坦白自己的近况。 发送后,又向朱鸾问了问朱震的情况。 头顶突然伸来一只手,将窗户合严。 朱序抬头,顺着那只手向后看,慢慢转身,贺砚舟正含笑看着她。 他身上还有未散的寒气,迎面扑了过来。 朱序微怔了两秒,笑说:“你来了。” 贺砚舟退后半步:“没事了?” 朱序点头。 贺砚舟瞧瞧她,抬手把一份果篮放在窗台上:“水果店新到的石榴,看着新鲜,老板极力推荐,说你们女孩子一般都喜欢。” 朱序转头看那果篮,里面大概有甜橙、蜜瓜、芭乐和青提,都是些比较常见的水果,中间摆着两个比拳头还要大的石榴,红润饱满,看上去的确新鲜。 朱序捧场地说:“刚好想吃点甜的东西,谢谢你。” “客气。” 短暂无声了片刻。 “谢谢你。” 贺砚舟手插在西裤兜里,笑道:“你刚说过了。” “是感谢你那天送我来医院。”额头伤口痒,她用食指在旁边扫了两下:“还有这几天医院的花销,待会儿我转账给你。” 贺砚舟说:“不急。” 朱序点了点头,停顿半刻,才想起招呼他:“进去坐会儿吧。” “不了,说几句话就走。” 朱序歉疚道:“一定很忙吧,还麻烦你过来一趟。” “也是顺路,准备去机场。”住院部暖气有些足,贺砚舟臂弯上搭着大衣,边解西装扣子边说,“但后面没什么时间,要离开临城一段日子,走之前先确定你没事。” 很体面的一句关切,朱序呼吸却平白滞了两秒。 她抬起头,窗外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一点点阳光铺在他下巴上和肩头,细小的尘埃也在旁边跳跃。 贺砚舟看了看她,说:“我堂哥在这医院工作,刚去打过招呼,你这边的情况他会帮忙照看。” 朱序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中,欠下他很多人情。 她撑着窗台,抬起头来,对他点了点头。 贺砚舟弯唇,视线跃过她瞧向窗外,天空青白,建筑灰沉,一切都是冬天才有的苍白颜色,但阳光却比他来时灿烂许多。 他抬抬下巴:“天晴了。” 朱序慢慢扭身,不自觉眯起眼睛,阳光铺面,鼻端也涌入暖暖气息。她有些恍惚,这一路狼狈至极,幸而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不久,朱序转回头,嘴角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抬起眼,刚好对上贺砚舟的目光。 凝视她片刻,他拨开袖口看时间:“该走了。” “好。”朱序稍微站直些。 “你气色不错。”贺砚舟说:“后面祝你好运。” 除此之外,他不提任何事了。 朱序由衷地感激他,而这样的祝福更令人心怀期待。 贺砚舟离开前帮忙把果篮拿回病房,等她慢慢挪回去,已经不见他的踪影,想必是真的很忙,来去匆匆。 她回床上躺了会儿,护士帮忙换过药,护工已经洗好一些青提和草莓,放在床头柜上。 她吃了一些,有些犯困时,只见江娆提着两袋东西急匆匆走进病房。 还没说话,江娆先掉了眼泪。 朱序若无其事地拍拍她,等她哭了一会儿,才出声安慰:“好啦,我这不没事。” 江娆不说话,动作很轻地翻开朱序病号服的衣领——她颈部伤口不大但很深,离大动脉只有几厘米,如果当时被刺中,后果不堪设想;手臂及肩膀有伤,额头也有一处两厘米的开放伤,剩下就是中度脑震荡。 江娆一向暴跳如雷的性子,这会儿却显得比朱序还要脆弱:“你到底有多难,才会对自己这样狠。” 朱序笑了笑:“视频证据、出警记录、伤害鉴定都有了,法院应该很快就判离。” “可你没想想,这样做万一……”她说不下去。 “不会的。”朱序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两下;“你记得步行街那家咖啡店吧,我们经常去。从窗户望出去,街角就是警察局,报警以后,警察很快就能赶到。” “你这是拿生命做赌注。” “都过去了。”朱序说:“我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没约他在家里见面,是因为太隐蔽的空间容易失控,他发起疯来弄死我都有可能。只不过……现在成了‘名人’,也影响了咖啡店的其他人。” 朱序无奈笑了笑。 江娆说:“对陌生人来说,接下来吃什么、哪个商场打折才更重要,这种事当个热闹看,不会花心思记住的。” 朱序点头。 江娆摸摸她的脸,环顾四周,这间单人病房干净整洁,设施崭新,整面的玻璃窗外光线充足,窗帘、墙壁以轻盈的水蓝色调为主,不显压抑。 护工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手脚麻利,又洗了些水果端给江娆,客气几句,拿起水壶借机走出病房,留足空间给她们。 朱序半靠着,瞥到桌上的两袋东西,有意调节气氛:“人家探望病人都带水果鲜花,你这都什么?” 江娆搁下水果,把袋子打开给她看:“买花有什么用。给你拿双拖鞋,软底的,比医院的穿着舒服;洗面奶和水乳肯定没准备吧,上次我们一起买的,还没开封;还有内裤,洗过了没来得及穿,我们尺码差不多,怎么也比穿一次性那种要舒服……” 里面还有洁面巾、卫生棉、指甲钳…… 江娆絮絮叨叨说着。 朱序别过脸去,不善在别人面前掉泪。 一向用坚硬的壳子包裹自己,因为从小缺乏关怀,所以受不住别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唯一的反馈就是心生愧疚。 “怪我瞒着你吧?”她忽然问。 江娆被打断,反应了一下,摇头说:“不怪。” “对不起,江娆。” “别这么说。”江娆把东西一一放回袋子里,轻声细语:“你现在不也告诉我了?早说晚说没有任何区别,我们的关系不是以交换隐私维系的,你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 朱序张了张口。 江娆及时按住她的唇:“别说‘谢’,我可走了啊!”见朱序眉眼舒展,她才撤回手,叹道:“只是有点心疼你独自面对这些。” 没等朱序继续感动,她话锋一转:“梁海阳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畜生不如,他作为一个人,完全躲过人的所有特征……” 江娆嘴皮子机关枪似的,越骂越来劲,持续了五分钟还多。 朱序伤势慢慢在转好,两天以后,查房时,跟着主治医师过来的还有一位陌生医生,他瘦高的个子,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站在人群最后方。 等主治医师问寻过,出门之前与其交谈了两句,他才走上前来,冲朱序点了下头:“你各方面恢复得都不错,没什么问题下周就能出院。” 朱序点头。 他笑了笑,“好好休养,后面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朱序:“好。” 他稍微站定片刻,最后嘱咐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护士去找我,我姓贺,在心血管内科。” 朱序不由挺了挺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面部轮廓感很强,浓眉,丹凤眼,鼻梁高挺,仔细看与贺砚舟的确有几分相似,尤其眼睛。气质却清隽温和,不如贺砚舟那般气场强大、不可捉摸。 朱序:“您是……” 对方笑着点头:“砚舟走前特意交代过,说有位朋友在这边,让我多加照应。” 朱序原以为是场面话,没想到贺砚舟真拜托了他堂哥:“其实没什么事的,不该给您添麻烦。” “没关系,休息吧。” 接下来的几天,查房时贺医生都会一同过来,简单问候两句,又征询主治医师开了一些检查。 江娆也每天必来报道,陪她去楼下透气聊天,偷着抽烟,再偷着买些医院门口的烤红薯烤面筋。 这天她发给朱序一组订房信息,是北岛市的一家度假酒店,刚开业不久,活动力度相当喜人。 江娆说:“看宣传不错,酒店面积很大,里面有童话主题房和情侣主题房,跨年那晚还有焰火表演。本来定的跨年夜我们三口过去玩几天,可刘闯接一大单,泡汤了。” “……你想让给我?” “你跟梁海阳的事,到时候也该处理干净了,就当出去散散心,”江娆笑道:“如果不介意是童话主题房的话。” 朱序翻看着度假酒店的网页,提起些兴致:“那我转钱给你。” “就当送你的离婚礼物。” 虽这样说,朱序仍是给她转去五千块,抢来她的手机点接收。 一周后,朱序出院。 立即向律师咨询离婚程序。 梁海阳在看守所羁押,很多事情都需要过去那边办理。 步骤繁琐,好在顺利。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已经两个月以后,时至年底。 这日无风,甚至太阳升起来时,令人恍惚以为提前进入春季。 朱序走下台阶,将得来不易的证件仔细收好,点开手机地图,距离经常光顾的甜品店有两三公里。 她叫了辆的士过去。 这里是老城,窄路和单行道偏多。 司机不是本区的,路不太熟,开了导航,可仍听到甜甜的语音提示:您已偏航,但别担心,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朱序愣了愣。 多花了些时间才到甜品店,好在玻璃柜里摆着最后一个覆盆子蛋糕。 店员在接电话,她耐心等了会儿。 不久,那边接完,只见小姑娘脸上些微懊恼神色,手上巧克力制的祝福牌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朱序:“你好?” 店员立即切换笑脸;“您好,买些什么?” “我要一个覆盆子蛋糕。” “好。”店员原本带着一次性手套,脱下来,想连同祝福牌一同丢进垃圾桶,却顿了顿,回头同朱序说:“小姐姐,这个祝福牌送你吧,其他客人取消了订单,如果不介意的话。” 白巧克力牌上写着可可爱爱的“福气满满”四个字。 “不介意。” “好,稍等。”店员把牌子插在蛋糕上,又仔细打包好递给她,甜笑道:“那就祝您今后顺风顺水,福气满满。” 一瞬,朱序眼泪决堤。 第11章 第11章北岛在临城以东,相距四百公…… 北岛在临城以东,相距四百公里。 朱序下了高铁,按照指示牌去负一层打车,同司机报上酒店名字,便一路开了过去。 15岁那年,朱序曾来过北岛,是同朱震和沈君一起。 窗外建筑一掠而过,其实她已无任何印象,只隐约记得乘船去过一个岛,岛上有座庙,庙小,围墙却高而厚,红彤彤的山楂果缀满了整个墙头。 司机是个热心肠,一路上推荐当地美食和小众旅游景点,帮朱序把这七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车子开进停车场,拐两个弯,又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路,才到酒店正前方。 司机叹道:“嗬,够气派。这么大的占地面积,得投入多少?这世界不公平啊,有钱人活得多滋润,咱小人物只有羡慕的份儿。” 朱序扫码付钱,笑着说:“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快乐,相反,越有钱越没自由,睁开眼就是债务往来、公司运营,想睡个懒觉都是奢望,您说是不是?” 这话给司机师傅逗得乐呵呵:“对,对,姑娘你说对了,咱知足常乐。有钱人过得不一定舒心,那句话怎么说的了?”师傅点点脑门:“忙成狗,累成狗。” 他说完哈哈大笑,样子有点可爱。 朱序也笑笑,准备下车:“谢谢您了。” “等会儿,姑娘。”司机叫住朱序:“给你写个号码,这里要是难叫车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想去哪儿保证不绕路再给你打个折。” 朱序直接加了对方微信。 有服务生过来接行李,朱序跟着走入大堂。 酒店欧式古堡风,仅大堂就极尽奢华典雅,穹顶、壁画色彩绚丽,水晶吊灯熠熠生辉。 整体分为ab两座,中间以小型商业区连接。 拿好房卡,朱序随服务生坐上电瓶车,虽是室内,仍有细细的风迎面扑来。 朱序有些感叹,抬起头,沿途穹顶雕刻精美,两侧以罗马柱及拱廊为分割,各类店铺镶嵌其中。 大概三分钟的车程,下车前服务生道:“b座这边以童话房和家庭房为主,相对比较热闹,如果有打扰到您的地方,请联系我们。餐厅在a座,您明早可以打电话叫电瓶车,或走路过去顺便逛逛也可以。” 朱序道谢,坐电梯到四楼,刷卡进门,稍微愣了下。 房间水手风,以海洋色调为主,床是船的造型,有儿童滑梯和秋千,除此之外,房间倒明亮宽敞,落地窗外是一片海。 朱序放下行李箱,推开门去阳台,下面紧邻马路,横穿过去直达海边。原来刚才走的北门,这边才是酒店正面。 吹了会儿海风又休息片刻,她换一件更厚些的外套出门。 走路 去a座,沿途的商铺大多是西餐厅、咖啡厅、茶室,还有两三家女装店和内衣馆。再往前面是个小酒馆,尚不再营业时间,里面空无一人,但看装修和布置都花了小心思,夜晚降临必定氛围感拉满。 朱序在转角处看到一间未招租的店铺,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向海的那扇门,目测三十来平,不算大,但光线很充盈。 她稍微逗留了会儿,继续往a座的方向走。 来到前台:“请问……” “朱小姐?” 声音自后方传来。 朱序微顿片刻,不确定声音是在唤她,以为陌生城市遇见熟人的几率很小。 可迟疑着转头时,那人已走到近前。 他穿着黑夹克和牛仔裤,肤黑,平头,明明不好惹的面相,笑时偏爱露出八颗牙齿。 “我就说我没看错,还真的是你。”他笑着。 朱序一时不知怎样称呼对方:“你……” 他提醒说:“我们见过,换车胎?砂锅店?” “记得的。”朱序完全转过身,看着他道:“只是见过好几次,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郑治。大禹治水的治。” 朱序笑笑:“你好。” 郑治单手搭在柜台上:“来旅游的?一个人吗?” “是。”她答。 “北岛好地方,别看现在是冬季,也有不少人来看海。过几天就元旦了,可能更热闹。”他伸手指向门口:“出门百十来米就有个海滨公园,我昨天过去走了走,还真不错。” 朱序说:“也准备去看看。” 郑治意识到话题扯远了,直了直身:“贺总也在,我正等着他出去办事。” “你们来出差吗?” “是的。”他说话时,眼睛一直扫着电梯口,“来两个多月了。” 朱序点点头,想想应该是自那次在医院见面后,他就一直没有回临城。 不知再聊些什么好,无声的空隙,隐约听见后方电梯“叮”一声响,随后是有些杂乱交叠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见电梯口走出数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为首有两位,一位年长,另一位正是贺砚舟。 朱序呼吸微滞,竟因为与他的不期而遇紧张了下。 酒店大堂很是空旷,电梯在柜台的斜对角,加上往来行人,朱序站在小小角落,本不会被注意。 可身边人忽然正色说:“朱小姐,再聊。” 不等朱序回应,他已小跑着先往门口去,细微动静足以引人侧目。 所以当她再扭头,便撞上贺砚舟目光。 相比之下,他好像并未因与她在异地相遇感到惊讶,只冷峻的表情有极细微的松动,盯了她两秒便转开视线,自她身旁经过,未做半分停留。 朱序便也收回目光,管前台要了份资料,也走出酒店。 冷风一下子扑了过来,叫人不禁缩起肩膀。 天空和海是种清冷的蓝色,海浪澎湃,几只海鸥来回盘旋着,发出空寂的叫声。 朱序背风点了支烟,沿着海岸线慢慢往东走,大概十分钟就看到了郑治所说的海滨公园。 这里是片港湾,风熄浪止,阳光照在身上似乎也比刚才温暖许多。 朱序把围巾松开些,整理了下被吹乱的头发,原想拿出手机看一看时间,屏幕上显示五分钟前收到一条贺砚舟的消息。 他问:什么时候来的? 朱序打字回复:上午刚到。 贺砚舟:打算待几天? 朱序找了张长椅坐下:七天左右。 贺砚舟: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 朱序:好。 想了想,朱序又说:方便你的时间,我都可以。 发送过去,随意往上翻了翻,和他的上次对话还是在两个多月前,之后没有再联系。 朱序收起手机,从背包里拿出饼干和一罐咖啡,打开慢慢吃。 贺砚舟的回复半小时后才过来,只一个“好”字。 当晚贺砚舟没有联系她。 朱序早早回了酒店,洗过热水澡,趴在床上用手机查些资料,查了会儿便有些犯困。 她关掉屏幕,从身后扯来被子盖。 谁知陌生的环境,这一夜竟睡得格外沉。 次日,天气转好。 天空蔚蓝清透,有光的海面像洒了层碎金。 朱序去a座吃早餐,取牛奶时又看到了贺砚舟。 他坐在罗马柱后面的角落里,时间尚早却已是一身正装,同桌还有三位男士,均差不多的打扮。他吃着一份拌面,慢条斯理,不时侧头和旁边人低声交谈。 餐厅面积很大,人声嘈杂。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 朱序悄悄返回,快速吃完准备出去走走。 站在酒店前一时不知去哪里,忽然想起昨天送她过来的司机赵师傅,便打电话问对方是否有时间。 赵师傅爽快答应下来,说刚好在这附近,不到一刻钟就接到了她。 “姑娘,想去哪儿玩?” “就这周边,您带我随便转转吧。” 赵师傅开得很慢,今天天气好,游客多,沿海路两旁都是骑共享单车的人。这边景点密集,骑车随停随玩,比乘其他交通工具方便很多。 朱序望着车窗外:“按理说现在是淡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游客?” 赵师傅道:“现在的年轻人出来玩还分什么淡季旺季,想走就走,玩得就是个随性。”他按了下喇叭,打手势让前面的人去小路骑车:“别小看了咱北岛的冬天,你是没赶上下雪,万物苍茫,雪归于海,那叫一个震撼。现在流行什么词儿来着……落寞感、孤独感,年轻人就追求这个。” 朱序失笑:“您很懂啊。” 赵师傅得意地哼了下,指着侧面海滩:“这位置跟你住的酒店那里差不多,都是游客扎堆的经典打卡地。还有那边,是沿着悬崖搭建的玻璃栈道。” 赵师傅带着朱序把沿海区域转了一遍,又往城区走,附近老式建筑较多,没有很高的楼房,道路干净宽敞,街边小店都颇具情调。 朱序说了个批发市场的地址,麻烦赵师傅带她过去看一看。 回来已是中午,她请客在一家老字号小店吃了碗面。 饭后她独自从后面的长街返回酒店。 途经一家刺青馆,门头侧面是一张巨大的白色面具的浮雕,它有着夸张的颧骨和鼻头,眼睛狭长空洞,轻蔑地笑着。 朱序驻足,觉得这面具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片刻,她拉开刺青馆的门,见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坐在桌前画线稿。 对方闻声抬头:“纹身吗?” “是。”朱序答。 “稍等,还差两笔。” 女孩披肩长发,化浓妆,穿着白色短t和牛仔裤,腰侧一大片凤凰图案的纹身。 抬头的瞬间,朱序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第一次纹吗?” “……是。”朱序拉回思绪。 “纹哪里?” “手臂。” 女孩放下笔,走过来,要看一看她想纹的位置。 朱序脱下大衣,今天穿了件宽领的针织衫,稍微一拉,便露出左侧肩头。 女孩怔了怔:“遮疤呀。” “可以遮住吗?”她左侧肩头向下有三个烟头烫伤的疤痕,是梁海阳的杰作,本无所谓,但偶尔看到情绪会有起伏。 “可以的。”女孩三两下扎了个低马尾:“有没有想要的图案?” “可以建议一下吗?” 女孩倒了杯温水过来,带她坐在电脑前:“来个美的还是猛的?” 朱序好奇:“猛的有多猛?” 女孩打开一个文件夹,点开图稿,介绍说:“骷髅、关公、生首,所谓生首就是砍下来的头颅上面插一把匕首,寓意是斩掉过去,迎接新的自己,也象征财富和勇气……” 寓意虽好,但画面太过重口。 见朱序无反应,她退出来,又点进一个“春宫图”的文件夹,里面男男女女一。丝。不。挂,动作千奇百怪。 朱序:“。…..” “够猛吗?” “……还是看看美的吧。” 女孩被逗得哈哈大笑。 继续点开别的文件夹,有花,有蝴蝶,有图腾…… 看得太多,最后更加难以抉择。 朱序说:“就纹朵花吧。” “什么花?” 朱序问:“平时什么纹得多?” “玫瑰、牡丹、荷花、芍药……” 她随便选了一个: “就芍药吧。” “好。”女孩起身:“你先坐一会儿,我去起个稿。” 朱序点头。 阳光斜斜射入,菱格窗栏的影子投在了桌面上。 朱序慢慢喝着那杯温水,安静等着。期间贺砚舟发来消息,约她晚上六点钟见面,地点是附近一家日料店。 她看了下时间,还有将近五个小时,便答应下来。 放下手机,那边的线稿也完成,是女孩手绘的,没用电脑里现成的稿子。 她拿过来给朱序看,朱序一眼认出是株雪原红星。它蓬勃张扬地绽放,压弯了脆弱的花柄,花瓣是带着粉色调的乳白色,蕊心染着斑斑点点的红。 芍药种类众多,但雪原红星恰巧是朱序最钟意的品种。 女孩解释说:“芍药花瓣层叠,线条上偏复杂,再加上中间比较浓重的色彩,遮疤效果会很好。” 朱序点头:“就这个吧。” 两人都是干脆不拖沓的性格。 准备工作完成,转印后先割线。 朱序是坐着的姿势,整个上半身爬在椅背上,细细密密的痛感蔓延整条手臂,她指尖发颤,满头大汗,忽然觉得其实情绪有起伏也没什么。 好奇怪,被梁海阳伤得体无完肤,她未曾哭过,现在反倒矫情起来,这点小痛就湿了眼眶。 女孩哄她说:“乖啊,忍着点,一会儿上色会好些。” 朱序没忍住笑了下,好可爱的女孩,明明看上去比自己小很多,却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慰她。 未等接话,大门上的迎客铃叮咚一声响。纹身室与外间隔着一道门帘,只知道有人进来,却看不见其样貌。 女孩手上未停,高声问:“纹身吗?” 外面一时无人答应。 半刻,她抬起笔:“谁啊?” “我。”一个嗓音略沉的男性声音。 女孩脸色一垮,小声嘀咕:“他怎么来了。”手上的活儿一时半刻完成不了,放下不是,让对方等也不是。 她看向朱序,为难道:“不介意……” 朱序会意:“没关系。”她里面是穿着美背的,何况披了大衣,只露一条手臂,没什么好遮挡的。 女孩说:“进来吧,在里面。” 那人仍是没应,只听脚步渐近。 朱序抽来纸巾擦汗,眼眸一垂一抬间,便与撩帘进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一时感叹,这世界小的可怜。 第12章 第12章贺砚舟:“所以刚才装作不认…… 贺砚舟挑了挑眉,目光从她的脸挪向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一时看不出纹的什么,半刻,视线又回到她的脸上。 朱序猛然间回忆起来,难怪看这女孩如此面熟,原来那日陪同江娆去“捉奸”,在写字楼的大堂里,她曾管贺砚舟要过钱。 因她穿着个性夸张,又五官优越,她才记忆深刻。 江娆还曾发消息让她猜测两人关系。 见他不语,朱序一时也没开口。 “你怎么来了?”女孩不太欢迎的样子。 “不能来?” “能,您老随便。”女孩敢怒不敢言,抬抬下巴示意:“请坐。” 贺砚舟仍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坐,暂时也没有退出去的打算。 房间安静,只有纹身笔发出及细微的嗡鸣。 这人存在感这样强,高大身影挡住唯一通向外面的出口,好像空气都不太流通了。 朱序更加热,额头又布满细细密密的汗。 隔了会儿,女孩忍不住抬头,朝外张望:“就你自己来的?” “还想见谁?” “你吃枪药啦,就不能好好说话。” 贺砚舟缓了缓表情,终于抬脚,却是向内,坐进角落的小沙发里。 他解开大衣纽扣,将两侧衣襟向后撩了撩,手肘撑在腿上,拿起旁边的杂志随便翻起来:“回临城过元旦。” “……知道了。”她问:“你呢?” “不确定。” 再次安静,除了机器运作声,又多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女孩觉得奇怪,以往他不屑在这店里多待一秒,今天反倒赖着不走了。 到了线条最复杂的花蕊部分,割线极为密集。 她没那闲工夫开口问,随他坐,专注干活。 与此同时,痛感无限加深。 朱序咬住下唇,半声也不好意思哼出来,呼吸却有些乱。 她闭了闭眼,听见他问:“很疼?” 朱序撑起脑袋,他坐在自己右前方的位置,杂志合在腿上,人是靠着沙发椅背的,正淡淡看着她。 她张了张口,只听旁边女孩懒洋洋解释:“因人而异,有人不敏感,有人觉得难以忍受。割线笔是很多细针丝组成的圆针,受力面积更尖锐。待会儿上色会好些。” 贺砚舟听她说完,视线又挪回朱序身上,问她:“为什么不分两天完成?” 女孩又先道:“姐说长痛不如短痛。” 贺砚舟不易察觉地牵了下唇角。 几分钟之后,割线完成,朱序终于可以直起身缓口气。 女孩递来纸巾让她擦汗,并清理图案周围污渍,从抽屉翻出圆镜,让她检验是否满意。 两人说话的间隙,贺砚舟撩帘出去,没多久,他端着两个注着温水的纸杯走进来,一杯递给朱序,另一杯捏在手里,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朱序:“谢谢。” “不客气。”他弯了弯唇角。 女孩看看两人,这会儿工夫竟迟钝起来,以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终于不那么排斥她所热爱的事业,竟主动照应客人。 她笑嘻嘻道:“我也口渴。” 贺砚舟从旁边书架抽了另一本杂志,慢慢喝着水,眼睛抬都没抬。 女孩白他一眼。 换了上色的排针,把剩下那部分完成。 那些烟花疤痕已是坏死组织,坚硬并且凹凸不平,需要反复刺涂。 女孩一时好奇:“这还有重叠的,当时很疼吧?” 朱序:“……还好。” “比纹身疼?” “……还好。” 女孩用纸巾擦掉多余色料:“姐你下手可真狠,一看就是有故事的……” “学校给你办好了。” 她没八卦完,忽然被打断。 抬起头来,贺砚舟仍有一下没一下翻着那本无营养的杂志:“年后这边结束掉,乖乖上学去。” 女孩冷下脸来,不理解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么扫兴的事,“我不去。” 贺砚舟没说话,只冷冷瞥她一眼。 女孩有些气恼,手上动作也多:“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非逼我去上学,我不喜欢!我开个店怎么了?我自食其力遵纪守法,我靠手艺赚钱,怎么就那么不对你心思呢?” “注意你那笔。”贺砚舟抬抬下巴提醒,合上杂志道:“你这破店投入大回报小,没特色,技术一般。一天到晚见不着个客人,好容易遇见个要求不高的,就自食其力了?” 朱序:“……” 朱序感觉自己好无辜。 女孩轻咳,使眼色叫他住口。 贺砚舟瞧了瞧朱序,她呆呆的样子与平时不太一样。 看来再冷感的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女孩不服,“技术好不好,你不如纹一个试试。” “这辈子别想。” “话可别说太满,保不准有你求到我的那天。”她自信满满。 贺砚舟懒得多言,以免影响到她的情绪,手上没准头,再出什么差错。 他拨开袖口看时间:“六点有约,你专心点。” 女孩又翻他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有事干嘛要催她。 很快,无人说话。 电流声一顿一停,时间慢慢过去,图案完成度其实还不错。 最后,女孩为朱序涂上凡士林并裹好保鲜膜,再叮嘱她结痂之前避免碰水,以防感染,饮食上以清单为主,忌生冷辛辣及海鲜等发物。 朱序其实挺满意的,道过谢,付好钱,穿上大衣准备离开。 贺砚舟不知何时先走到门口,替她撑了下门,而后跟着一并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大概相差半步距离,走到斑马线处停住,终于并排,凑近了说着什么。 女孩趴在窗前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低“靠”了一声,两人居然认识。 / 贺砚舟先侧头瞧了瞧朱序。 朱序也下意识转头,不得不开口:“贺总,还真是巧。” 贺砚舟笑了下,再次看时间:“5点57分,这里距离约好 的日料店还有两条街,你恐怕要迟到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神态放松,用极舒缓的语速与她开了句玩笑。 朱序也稍微调整一下,笑着:“那你也迟到了。” 贺砚舟点头:“换家吧。” “过去应该没多远。” “清淡饮食,忌海鲜。”贺砚舟道:“她刚才好像这样说的。” 朱序一愣,全然没料到他会留意这些,忙道:“我不要紧,吃什么都可以。” 红灯转绿。 贺砚舟提步的同时示意朱序可以走了。 两人融入来往的人流中。 夜幕刚降临不久,天空是浓郁的暗蓝色,两侧路灯初燃,暖黄的光一点点放大,取代了天空的存在感。 贺砚舟步子偏大,步调却缓慢,侧头看她,问:“北岛比临城要冷吧?” “是。”朱序说。 她今天穿了能遮住膝盖的羽绒服,再加一条围巾和厚靴子也不夸张。 “风很大。”贺砚舟说。 朱序点头,随手接了张餐厅门口派发的菜单。 这两侧建筑多以欧式小楼为主,橱窗很低,里面装饰颇具情调,西式餐厅比较多。 朱序将菜单折了两下,揣入兜里。 他手中是拿着一串车钥匙的,却没提开车的事。 沿着街道往前走,不知目的地,朱序未多问。 与他单独相处的拘束感未减,眼睛随意落在迎面而来的人群中,余光却瞧得见他呼出的白雾。 沉默没多久,他那边响起单调的电话铃声。 贺砚舟接起来,从头到尾没讲几个字,都在听那头汇报事情。 到路口,他示意朱序左转,结束通话后才解释:“幸好刚才想起来,前面有家粤菜馆味道还不错,距离很近,走路过去比较方便。” 朱序说:“其实我吃什么都可以。” “那粤菜合口味吗?” “可以的。”朱序犹豫片刻,觉得随便聊点什么不算唐突:“刚才纹身店的女孩是……” 贺砚舟说:“我妹妹。” “亲妹妹?”朱序脱口而出。两分质疑不自觉掺入上扬的语调里。 贺砚舟一顿,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可能你们一个长得像父亲,一个像母亲。”其实从两人刚才的交谈中,朱序已大概猜出其中关系,但这个社会,“妹妹”的称呼很广泛,不单纯能用在血缘关系上面。 他低笑了声,似乎心情还不错:“所以刚才装作不认识,是在怕什么?” 朱序拢了拢围巾,有些后悔自己的冒昧。 没等说话,贺砚舟帮她解释:“以为她是我什么人,会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其实大概是这样。 起先进门,贺砚舟未开口,朱序以为他有顾虑,所以也没同他打招呼。 后来大概猜出其中渊源,但中途再主动讲话也很奇怪。 索性沉默到底。 朱序心中正默默复盘,只听他问,“你觉得,你和我是那种会叫人误会的关系?” 朱序微抿住嘴,抬起头来,他略垂着眼,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 她心跳莫名漏掉一拍,有些生硬地瞧向别处。 从同学会时几乎陌生的状态,到后面几次巧遇,他帮了她一次又一次。 朱序心里清楚,他这种人的时间管理应该很严苛,有功夫不如做慈善,没理由在她这种小角色身上浪费精力。 一时心思活泛,又自惭无才无颜,人家凭什么。 可时隔两个月后再见面,只感觉与他之间气氛更微妙。明明寥寥几面,独处时间也少,这种变化却不知何时滋生。 害怕对方察觉她心思活跃,她大方笑笑,用他刚才的话应付回去,“你觉得呢?” “你希望我怎么答你?” 朱序一默。 对面走来几个年轻人,嬉笑打闹的声音冲散此刻气氛。 朱序往旁边让了让,便与贺砚舟拉开些距离。 抬起头来,幸好有家“广顺兴”的酒楼出现在路对面,牌匾黄底红字,一眼看去就很粤式。 朱序连忙问:“是那家吗?” 贺砚舟神态自若,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是。” 第13章 第13章换了条宽阔的路走。 因为是临时改变主意,没有提前预约,等了会儿位。 餐厅环境清幽,每桌上方一盏古朴雅致的灯,朝南一排落地窗,窗外城市夜景绝佳。 点了一些烧味和素菜,还有两份点心。 贺砚舟斟了杯铁观音放到朱序面前,说:“她是贺夕,小我11岁,从小到大都不爱读书,后来自己把学给退了,弄了个店,整天瞎折腾。”他抿一口茶,看向朱序:“你刚才说得对,她像我母亲,我长相遗传我父亲更多一些。” 朱序点点头,觉得他这个妹妹蛮有个性:“好像你们的名字相似度也不高。” “自个改的,嫌笔画多写着麻烦。” 朱序从他偏淡漠的脸上察觉出一丝无奈,没忍住笑了下。 贺砚舟略抬眼,她极短暂的笑声掩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中,也许时过境迁的缘故,她整个人都明媚许多,气色和状态也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吃着菜:“伤全好了吧。” 朱序放下筷子,下意识摸了摸颈部的疤痕,其实伤口不大,却有些增生:“是。”她说:“贺医生他人很好,每天都随查房医生过来了解我的恢复情况,帮了我很多。” “他多走几步路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也多谢你。” 贺砚舟笑笑,“自然也不必。” 她自嘲道:“差点死掉,还好都过去了。” 贺砚舟正将一盅汤品移到她面前,闻言抬头。他一直不赞同她的做法,没什么比保全自身安全更值得。可她一个女孩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这种极端的孤勇也很叫人敬佩。 她是脆弱的,甚至想过轻生。 也更顽强,才另辟蹊径,换了条宽阔的路走。 贺砚舟表情寻常,看着她说:“其实答应了帮你解决的,只是你没听进去。” 朱序一时没懂。 贺砚舟指了指她面前的汤盅,岔开话题:“尝尝看,待会儿凉了。” “好。” 他略顿了两秒:“看来婚离了?” 朱序点头,放下瓷勺,不经意抬手捏了捏耳垂。 她头发长了些,软软耷在肩头,今天穿了件大圆领针织衫,露着极漂亮的肩颈线条,纯黑颜色衬得皮肤也格外透白。 贺砚舟将筷子搭在筷枕上,捏起杯子递向她这边,以茶代酒地碰了碰她放在桌上的茶杯,“恭喜。” 朱序伸手虚扶了下杯子,也端起来轻抿一口,普洱醇厚,苦尽七分香,入喉回甘:“他可能会坐牢。” “应该的。” 朱序后面没再提梁海阳的只字片语,挑了无关紧要的话题随便聊聊。 只是今天贺砚舟食欲格外好,中途叫服务员拿来菜单,又点了份猪肚鸡和焗南瓜。 南瓜内里软糯香甜,外面是蛋黄裹住的脆壳,咸鲜味美。 朱序也忍不住跟着多吃了两块。 中途她借口去洗手间,想着把账单先结掉,却被告知与她同桌的先生进门时打过招呼,账单由他来结。 朱序只好不动声色地返回餐桌。 服务员过来续了壶茶。 时间有些晚,但落地窗外正灯火璀璨。 月光下,东侧海面上闪着波光,暗处矗立的灯塔显得有些孤独。 贺砚舟扭头瞧了会儿外面,转回来问朱序:“后面几天有什么安排?” “本来也是散心,就随便转转吧。”朱序想起个地方:“这附近有座岛屿,岛上有个很小很小的庙,墙外面种满了山楂树。我15岁那年去过一次,但现在印象不深了。” 贺砚舟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动了下,神色却无半点变化,看着她说,“吉岛。” 朱序惊讶:“你知道?” 贺砚舟浅笑:“其实严格来说,我是北岛人。说来也巧,从出生到15岁,我一直生活在吉岛上。” “后来就去临城读高中了?” 贺砚舟认真看了她几秒,她表情并无半点装假,好像认定两人最初相识就是在高一入学的时候。 他神色淡了几分,点点头。 朱序没察觉,兀自打 开订票软件搜索了下,往返吉岛的船只有两班次,分别是上午十点和晚上八点钟。 只看两眼,她很快放下手机:“你要不说,我完全没印象,吉岛这个名字还挺陌生的,可能我记性不太好。” 贺砚舟慢慢转着茶杯,玩笑一句:“是有点不好。” 从餐厅出来,街上仍然热闹。 旁边广场有歌手在唱着抒情歌,两侧是卖气球、鲜花的小贩,还有各类小吃摊。 走回纹身店取车,他的车停在对面街边的停车位上,是辆黑色奔驰。 朱序犹豫了下,还是走向副驾驶一侧。 “容易坐进去吗?我开出来些?”贺砚舟问。 “可以的。” 贺砚舟瞧着她上了车,才提步走向驾驶位一侧。拉开车门,他很自然地朝纹身店的方向望去一眼,却身形一顿,迈上去的腿又放下来。 他遥遥摆了下手,很快,一个高大身影朝这边快步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郑治嘴上原本叼着根烟,快吸了两口,在走到贺砚舟跟前时已拿下来,垂在身侧用两指碾灭了。 他笑着道:“小夕叫我过来搬点东西。” “搬什么?” 郑治挠了挠头:“就杂物间里一些不用的破桌椅,留着占地儿,让我来给扔掉。” 贺砚舟皱眉:“什么破事,非大晚上来弄。” 郑治一时心虚,略低头,只顾咧嘴笑。斟酌着怎么接话时,就听贺砚舟道:“以后少管她,尽折腾人。” 郑治连哎了两声:“那我送您吧。” “不用了。”他侧身坐进去:“你回吧。” 郑治走上前去关车门,稍一低头,一眼瞧见副驾位上坐着的朱序。刚才听贺夕吐槽他同个女人暧昧不清,还纳闷老板向来比较洁身自好,原来是这位。 也算熟人了,本想聊一聊,叫贺砚舟两句打发走了。 回去的车程不算远,一刻钟左右就到达酒店前方停车场。 停好车,两人进去。 夜晚的大堂仍旧璀璨如白昼,却清净不少,甚至可以听见鞋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回声。 稍微站定,贺砚舟问朱序:“你住在哪里?” “b座。”她答。 “帮你叫电瓶车?” “不用了,我想走走。”朱序抬起头看他,头顶上的暖色水晶灯像是一层滤镜,柔化了他脸上的棱角感,英气不减,但整个人更加温和。 不可否认,他面相很好。 说话间有些走神,她赶紧道:“你住a座吧?” 贺砚舟点头。没特意解释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回临城?” “长差。”他说。 朱序点点头,冲他摆手,“再见。” 刚转身走了两步,贺砚舟:“稍等。”他跟过去些:“如果想去吉岛,能不能等我一天,我后天有空,也想过去走走。” 朱序一时没说话。 贺砚舟理由充分:“我有亲戚在那边,顺便过去探望下。”见她目光迟疑,他玩笑道:“免费向导,考虑太久没档期的。” 片刻, “好。”朱序笑着:“那就麻烦贺总了。” “荣幸。”他弯了弯唇。 朱序走路回b座,途中又在商业区附近转了很久。 进房间洗个热水澡,头发擦半干,觉得口渴,她开了瓶矿泉水坐进秋千里慢慢喝。 秋千是月亮的造型,稍微研究了下,还蛮结实。 她半躺在里面,轻轻荡着,迷迷糊糊时忽然想起贺砚舟餐桌上说的话,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了。 认真回忆了下,她那天将他视作倾诉对象,说自己要离婚。他的确表示可以提供帮助,只是当时状态糟糕,以为是些场面话。 现在细想,他会这样热心肠? 朱序并不是个过分迟钝的人。 她扭过头,被手臂上传来的丝丝痛感拉回思绪,刚才洗澡已经尽量避开纹身的位置,保鲜膜裹住的地方仍有些湿润。 她拆下来简单清理了下,又用新的保鲜膜裹好,手机调静音,上床睡觉。 第二天,她有比较要紧的事情做。 既已决定,不想再拖沓下去。 前台给的资料上印有招商电话,她打过去,那边无人接听,只好按照上面标明的地址找到a座。 a座八楼和九楼是办公区,说明来意,工作人员将她带到小会客厅。是在大厅单独隔出的一块空间,其中两面为钢化玻璃的隔断墙,一面窗外是海。 坐没多久,招商部相关负责人走进来:“女士您贵姓?” “姓朱。” “朱女士您好,您是想租商业街那边的店铺?”对方问。 “是的。”朱序点头。 他道:“不好意思,已经有人付过定金了。” 朱序一愣,赶紧问:“可不可以麻烦您再帮我确认一下,我真的很想租下这个店面。” 那人遗憾摊手:“合同还在我的抽屉里,您早来两天都还有机会。” 这时候,走廊尽头的会议室大门忽然打开,数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鱼贯而出。 走廊响彻脚步声,以及低而细碎的交谈声。 朱序下意识侧头瞧了眼,片刻转回来,可顿了顿,再次朝玻璃隔断外看去。 她刚才似乎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但错眼的瞬间,众人已走远。 猜测是自己眼花,她收回视线,还想再争取一下:“交过定金,有没有反悔的可能?” “一般不会。” “那……还有没有其他空置店面?” 对方摇了摇头。 最终,朱序失落而归。 回到房间,仿佛全身力气都泄掉了,提不起半点精神。 暂时无法调整心情,她倒回床上睡觉。 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听见电话响,从兜里摸出来接听,对方竟是上午刚见过的招商负责人,问她是否还对那个店面感兴趣。 对方道:“说来凑巧,就在您走后,先前的客户忽然毁约,合同失效了。” 朱序心中存疑,再三确认。 那头耐心解释着,前因后果十分详细亦合情合理。 挂断电话,朱序长吁一口气。 几个小时之间,她心情大起大落。 以防夜长梦多,和对方约定了下午面谈。 原以为很快就可以结束,没想到聊完价格再签合同及补充材料,来来去去刚好折腾到傍晚。 晚饭叫的外卖,吃完她从网上找资料,用酒店的便签纸列了份表格。 不知不觉,暮色西沉。 不经意抬头,落地窗外是片美得令人窒息的橘子海。 朱序打开相机拍照,贺砚舟的消息这时候跳进来,言简意赅问她:明早出发? 朱序这才想起还没买船票。 她打字:方便说下身份证号码吗,我来买票。 没多久,贺砚舟直接发一张照片过来。 朱序点开,是他的身份证。 她目光不经意先落在右侧的正面照上。 照片应该是许多年前拍摄的,他穿着浅蓝色条纹衬衫,头发短而柔顺,整个人帅气清爽。五官是青年时期的那种立体分明,但与现在相比,稍欠硬朗。 虽面无表情望着镜头,那双眼却简单直接得多。 一瞬间,朱序有些晃神。 这时期的贺砚舟,倒有些熟悉感。 她敲了敲头,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突然闯入脑海。 那是升入高中的第三个月,深秋初冬,班级里暖气足,下午体育课后的政治课上,睡倒了一大片。 密闭的教室,空气很燥。 朱序高高撸起两个袖管,手动撑开眼皮,尽力跟着老师的节奏。 同桌是江娆,倒有精力得很,偷偷捧着本言情小说笑得甜蜜又诡异。 她情绪兴奋高涨,扭头对朱序说:“要不你睡会儿,我帮你盯着老师。” 朱序说:“听完这段。” 江娆转回头继续看她的小说了。 朱序改托住脸颊,没过多久,眼皮开始打架,身体不受控地朝外歪了歪,惊醒了下,努力撑住沉重的脑袋。 一时间,困意无法消除。 摇晃了几次,当眼皮真正合实,身后忽然“咚”一声响。只感觉有只手挡住她外侧肩膀,将她倾斜的身体推回原位。 朱序瞬间清醒,不光是她,前方趴着的数人也应声弹起。 其实桌椅相撞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教室却突兀非常。 政治老师是位六 十来岁的老头,东北口音:“贺砚舟,你一惊一乍干啥呢?” 朱序一愣,回过头去,原本坐在她身后的刘闯不知何时与贺砚舟换了位。 贺砚舟仍是半倾着身撑着桌面的姿势,明明稳重守序的性格,却学着老师腔调:“没咋的老师,笔掉了,我捡笔。” 有同学偷偷笑起来。 老头扶了扶眼镜,掐着腰:“你消停点,别影响前面睡觉的同学。” “嗯呢,行。” 老头更气:“你还挺听话!瞅瞅你班这个学习气氛,刚开学几个月?搁这睡觉不如回家去,躺床上睡多得劲儿。都给我起来!”他指向窗口:“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靠窗的同学开了窗。 新鲜气流涌入,驱散教室里浑浊温吞的空气,困意瞬间消除。 见同学们都挺直了腰,老头走回讲台继续讲课了。 朱序将课本翻到相应位置,在空白处记几笔,想了想,身体靠向后面,稍稍回头。刚巧贺砚舟视线从黑板挪回课本,中途看向了她。 朱序嘘声说:“刚才谢谢你。” 贺砚舟:“不客气。” 朱序嘴唇抿成直线,极浅地笑了下。 准备转回头去,贺砚舟却道:“你那夹子挺别致。” 朱序不明所以再次侧身看他。 贺砚舟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少年有双骨节分明的手,食指修长,其余手指微握成拳,好半天才放下来,手臂垂在书桌下的两腿间。他歪歪靠着椅背,肩膀一高一低,轮廓很宽,却有些骨感。看着她的表情带了两三分散漫。 朱序收回目光,下意识摸了摸侧边头发,害怕老师听到,极小声答:“是笔帽。” 贺砚舟稍微探身,认真瞧了下。 她头发只到脖子的长度,蓬松垂顺,发质很好,额前有些刘海,她用一个透明笔帽夹了起来,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 贺砚舟觉得有趣:“笔帽还有这用处。” 朱序说:“很好用。” 贺砚舟拿起桌上碳水笔笔帽,往自己短短的头发上比划了两下,不得要领,耸了耸肩。 朱序多转了些角度,看着他动作,没忍住抿嘴笑了下,却始终忌惮着讲台上的老师,又看了他一眼,彻底转向前面。 …… 落地窗开着,海风在房间里自由穿梭。 朱序撑着阳台栏杆,指尖的烟还剩一半。她慢慢吸着,脑中的碎片好不容易拼凑成完整的一小块。 那应该是她与贺砚舟第一次有交集。 当时只觉得,这男生身上有种要死不活的懒散劲儿,可十几年后的现在,他则更加正经切不苟言笑。 时间啊,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一根烟的功夫,朱序被海风吹得透心凉。 她掐了烟,转身回房。 第14章 第14章“成就所愿。” 转天,天气还不错。 朱序起迟了。 她是行动派,昨夜查资料太晚,又从网上下单了一系列必需品。 关灯睡觉时刚好零点,她为人生中即将到来的新转折心潮澎湃,所以辗转难眠,睡熟已经两点多。 离相约时间还有一刻钟,来不及吃早饭,朱序冲杯咖啡提神,背了支托特包出门,先去酒店门口等人。 今天无风,天气也晴朗。 远处海面平静无波。 酒店前方不时涌出人群和接客的车辆。 朱序往旁边让开几步,看还有些时间,便站罗马柱旁吸了根烟。 贺砚舟的车停在台阶下面的停车位上,他没有迟到的习惯,何况对方是位女士,所以提早十分钟便下来等她。 可能她周身气场特别,他总能在熙攘人群中第一时间看到她,那次的同学会上是这样,包括后来的写字楼里和深夜的砂锅店。 贺砚舟落下车窗,瞧见她点了支烟,他不由轻挑眉,略顿几秒,放在方向盘喇叭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暂时打消惊动她的念头,能拥有短暂放空时间相当难得,不应被打扰。 此刻她神情放松,站姿也随意,吸烟动作并不频繁,吸上一口,静静望着吵闹的街道和远处大海,很久才吸了第二口。 一根烟就这样被她浪费掉,贺砚舟兀自笑了笑,也有些犯烟瘾,便从储物格里拿烟盒。 边吸边远远看着,直到她缓过神四处寻找垃圾桶。 贺砚舟按了声喇叭,随手掐掉烟,见她朝这方向看来,他挥手示意她准确位置。 其实路边停车位相距并不远,但朱序确实没有注意到他。 她走下台阶,朝车窗里的人摆了下手打招呼。 仍然坐在副驾位置,朱序笑着:“不好意思,没有看到你。” “我也才到。”贺砚舟随手把一个纸杯递给她。 朱序接过,见杯子里有几个烟头和少许烟灰,应是临时当做烟灰缸来用的。 她稍顿几秒,将来不及丢掉的烟头放入纸杯:“味道很大吗?介意的话我开窗……” “不介意,我也刚吸完。”贺砚舟看着后视镜,打了把方向盘开出停车位,淡淡玩笑:“应向酒店投诉,门口没有放置垃圾桶。” 朱序不自觉一笑:“还以为我来早了,原来是迟到了。” 贺砚舟单手搭着方向盘,车速并不快,他转头瞧她,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会儿。 朱序不明所以,“怎么了?” 贺砚舟说:“你人安安静静,倒不像会吸烟的。” “那贺总看得不准。”朱序笑道:“前段时间准备戒掉的,发现有点痛苦,所以决定暂时不为难自己了。” 她出院后确有戒烟打算,本是难熬日子里排解情绪的工具,既已脱离苦海,就想活得阳光一点,改掉陋习。 但发现戒烟过程有点煎熬,便当即打消这念头。 她不想再刻意做任何事刁难自己,开心就好,不如顺其自然。 贺砚舟好一会儿没说话,十分欣赏她现在的状态,但她也如受伤后的鸟儿,时刻保持警惕,再遇危险会毫不犹豫转身飞走,确保全身而退。 这样也好,也不好。 贺砚舟抹了把方向盘,在路口掉头,朝码头驶去。 该再聊点什么,朱序捏了捏耳垂,忽然想起包里有盒清口糖,她翻出来,精致的小圆盒子,里面是一粒粒裹着白霜的水果硬糖。 她朝他递过去:“吃糖吗?” 贺砚舟问:“有什么味道的?” “柠檬、甜橙、青苹果。” 贺砚舟注视着前方:“青苹果吧。” 朱序手还举着,却犹豫起来。 贺砚舟见她半天没动,趁与前方车辆拉开距离的间隙转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麻烦帮帮我,我开着车,不太方便。” “……好。” 朱序从盒子里捡了颗绿色糖果,不知为何,手心微微潮湿。她向他嘴边递过去,可同时,他忽然朝她摊开手掌。 朱序动作一顿,原来他只是不方便从盒子里挑选口味,并非要她喂。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她顷刻间有种绝望的尴尬。 贺砚舟却笑起来,声音低低的缓缓的,很悦耳。 朱序心里乱跳,忽然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逾越行为,其实她一直身处一种人为营造的气氛中,举止便有些模糊。 而她并没感到反感。 朱序稍稍换了口气,反而轻松下来,慢慢地问:“那你还要不要啊?” “要。”贺砚舟笑声微收,摊开的手掌,手指勾动了两下。 朱序将糖果放入他掌心,指尖轻触瞬间,他掌心偏硬且干燥,有微微粗糙的纹路感。 好在路程很短,无法言说的气氛尚未发酵,就已到达码头。 两人上船,去台阶之上的甲板上站了会儿。 船尾的螺旋桨划开海面,水花翻涌,咸腥气味无比直接地冲入鼻腔。 朱序撑着栏杆,竟觉得好闻。 售卖特制火腿肠的工作人员不时走来,感兴趣的基本是小朋友们。他们把火腿肠掰成小段,高高抛起,投喂随船飞行的海鸥。 贺砚舟凑近了问:“要不要?” 朱序笑着摇摇头。 她嘴里的糖果还剩半颗,是甜甜的橙子味,忽然想起他小侄女“糖要含着吃”的说法,而不知不觉,糖果盒子成了她随身必备的零食。 海 风是冷的,发丝乱飞。 余光瞥见旁边的人高大且安静,并无交谈,气氛意外地自然融洽。 二十分钟后靠岸,他们随着人群下船。 吉岛是个不太大的渔村,除了环岛路上几处临海而建的雕塑较有代表性,其余位置未被过度开发。 庙在山上,道路迂回曲折。 朱序至今想不通当初父亲和后母为什么会来这儿游玩。 她落后一步跟着贺砚舟,沿途景致陌生,直至看到山顶那片红色建筑。 “到了吧。”朱序稍微停了停。 贺砚舟回头,见她双颊红润,稍微有些气喘,也停下来:“就在前面。” 朱序说:“走吧。” “过来歇会儿,有点累。” 朱序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身上,他腰背笔直,神清气爽,哪有一丝疲惫痕迹。 随他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下,偶尔有骑着摩托的村民飞驰而过,车轱辘翻起土壤,没一会儿功夫,就见他鞋子上挂满灰尘。 视野里,他西裤裤脚随动作微动了下,笔直裤线延伸上去,朱序及时收回目光。 她抬头望向远方,心脏忽然咚咚重跳了两下,奇怪极了,她只是看到一双沾满尘土的黑色皮鞋,以及蒙尘的西裤裤脚。 休息片刻,一口气到山顶。 寺里香客并不多,踏入门槛的瞬间,只觉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耳边有钟声和密密的诵经声,就连风吹动的声音都能拂去喧嚣。 朱序从包里翻了些零钱添香火,一转头,见贺砚舟直接扫码转账。 刚想说点什么,便有位年长的僧人过来同贺砚舟打招呼。 贺砚舟上前扶了对方一把,微弓着背,言语间柔和亲切,看来是十分相熟的人。 他介绍她说是朋友。 僧人便满面慈祥地朝朱序笑着,合掌问好。 朱序立即恭敬回礼。 僧人邀请他们去内院喝杯清茶。 贺砚舟看过来,眼神询问。 朱序朝他轻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走右面,穿过两道门。 内院不大,寮房布置也朴素简单。 喝的并非名茶,甚至有茶叶沫子飘浮在杯口,味道却出奇的清甘。 朱序不太懂礼佛规矩,害怕言多失礼,便默默坐在贺砚舟身旁,安静喝茶。 他闲谈着,修长的手指慢慢转着六方杯,食指轻点两下杯壁,顿了顿,聊上一两句,再继续转动杯子。 他已脱下外套,珠光白的衬衫质地精良,臂弯处几道褶皱自然有形,袖口露着半截机械表盘。 僧人道:“看你红光满面,最近有好事发生?” 贺砚舟淡笑着,想了想,答:“算是吧。” “事业顺利?” “一直不错。这不算好事。” 僧人不再深问,往茶壶里添了些水,手一抖,水便溢了出来,“瞧瞧,我着急了,得慢慢来。” 贺砚舟瞧了瞧那水,又抬眼瞧了瞧满脸皱纹的老僧人。屋里很静,旁边人的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他便转头,又瞧了瞧朱序。 两人视线相碰,几秒便错开了。 后来聊起别的,朱序仍然默默听。 许久才明白,这位老僧人看着贺砚舟长大,以及贺砚舟去年出资翻修了寺庙。 婉拒留下吃斋饭的好意,告别僧人,从寮房出来,四处走走。 朱序说:“那年我15岁,我爸和后妈新婚不久出来游玩,我爸本不想带着我,还是我后妈坚持让我一同过来的。” 那时他们新婚燕尔,感情正浓烈,朱序最不该碍眼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但沈君为向朱震表忠心,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后母,执意让朱序同行。 贺砚舟问:“这地方对你有特殊意义?” 朱序摇头,“没有。”她认真回想了下:“我当时应该不太开心,因为我妈离开不到两年,他就再婚了。” “他有他的选择。” “是。”朱序说。 “我意思对任何人都要放低期待,别为难自己。” 朱序点头:“只是当时还不懂。” 说着话,走到寺院东面的围墙。墙壁上经年累月的斑驳痕迹已被抹平,并刷着浓重的红色颜料,只是高度没变,抬起头,仍然只看得到短短的树梢和一线骄阳。 朱序踮脚张望:“秋天的时候,这里是不是会结很多山楂?” 贺砚舟一顿,看向她:“是。” “我好像还管人要过几颗的。” “什么人?” “嗯?”朱序花两秒钟理解他的问题,纳闷这是很重要的事? 她答道:“不记得了。” 贺砚舟轻咬了下牙齿,背着手,忽然弯腰,前倾身体靠近了她。接近平等的高度,他眸光幽深,极认真地直视着她,似要捕捉她撒谎的任何痕迹。 然而她眼神一白到底。 此处背风,周围便显得更加悄寂无声。 朱序感知气氛怪异,脑袋下意识后移,脚底却像被吸盘吸住了,未动分毫。 感觉身体就要向后仰倒,他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及时扶了把她的背。 两人中间仍留有距离,朱序心脏却狂跳不止。 等她站稳,贺砚舟方才撤回手。 他直身,面上已恢复微微笑意:“你没谢谢人家。” 不等她答,他先一步朝前走去。 本就是很多年以前的小事,不记得也正常。 但他偏偏记忆犹新…… 那是升入高中前的暑假,贺砚舟即将离开吉岛,去临城读书。 他一直寄住在袁奶奶家里,奶奶有个孙子叫卫暂,小他一岁,两人关系要好。 夏末初秋的季节,山楂成熟,其中要属寺庙旁的那些最红最饱满。 卫暂馋奶奶做的山楂罐头,想去摘一些来,无奈前天在海边捉蟹扭到了脚,便求贺砚舟代劳。 贺砚舟翻上高墙,先摘一颗尝味道,纯天然无添加的果子,果肉厚实,刚入口极酸,细细回味尚有一丝甜。 贺砚舟不太喜欢,将剩下的放一旁,没再动。 墙外是海,墙内古寺钟声沉沉。 他身下的围墙老旧而厚实,墙面斑驳,表面红色漆体被雨水洗刷得不剩什么,似乎很久没有翻新过了。 一阵风过,咸腥水汽随之扑来。 他坐在墙头朝远眺望,一时忘记此行目的。 卫暂站在下面幽幽望着他,耐性不多:“傻了吧你。” 贺砚舟收回视线,朝下瞧去。 卫暂提醒:“看我干什么?摘山楂!”他拄着拐,姿势滑稽,因常年被海风吹拂,又喜欢下海游泳、捉鱼,所以他皮肤黝黑,高个子,小小年纪肌肉已经很结实。 贺砚舟与之相比稳重许多,没他那么野,功课不错,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穿衣喜好也偏向比较明亮干净的颜色。 贺砚舟不急:“什么态度?” “你他妈到底摘不摘?待会儿老和尚拿棍子赶人,一个也摘不到。” “我又不吃,着急你来?”他打算翻身下去。 “哥!” 贺砚舟停住。 卫暂:“你是我哥,好哥哥。” 贺砚舟这才坐回去,从树枝上摘山楂。 那时候到底玩心大了些,他故意朝不同位置扔,卫暂拄着拐上蹿下跳,边捡边亲切地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他骂越脏,贺砚舟扔越远,不回嘴,也不气,逗猴一样。那张瘦瘦的少年脸庞迎着阳光,眼含笑意。 卫暂再恼也无法,只好返回来喊他“哥”。 这招用十次,八次都管用。 贺砚舟不再捉弄他,附近的山楂摘干净,扭身朝前挪动瞬间,便瞧见寺内树下坐着的女孩。 两人目光不偏不倚地撞到一起。 贺砚舟看她面生,不像吉岛上的人。她学生短发,大眼睛 ,穿浅蓝色卫衣套装,背上一个,年纪倒和自己差不多。 她坐在那里不知多久了,双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仰着张白净脸庞,默默看他。 十几秒钟后,她终于有所反应,缓缓放下手,略显尴尬地偏开视线,但隔了会儿,又忍不住看回他。 贺砚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突然闯入,无意中给他留下特殊印象。 秋风、骄阳、古树,以及树下有些孤单的女孩子。 也仍记得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她问:“围墙那边是什么?” “海。”他答。 这便是贺砚舟初见朱序时的样子,乖乖的,呆呆的,又满腹心事。 …… 偏殿里可以求签,虔诚的人们跪在佛像前,行跪拜三礼,随后抱起签筒摇晃。 贺砚舟和朱序没靠得太近,遥遥看了会儿,他转头,目光询问。 朱序摇头。 两人便默默退出来。 准备离开时,见院子角落有请手串和平安符的地方。 贺砚舟脚步稍顿,走过去,把十元零钱放入功德箱,挑了个最合眼缘的平安符。 “送你。”他顺手递给朱序。 朱序一愣,“我吗?” “我旁边还有谁?”贺砚舟好笑。 朱序接过:“为什么?” “总不能空手回去。”贺砚舟两手插在衣兜里,闲闲地看着她。 朱序垂眼打量掌心的平安符,暗红色丝绸料子,上面没有一丝纹饰,只自上而下绣着“成就所愿”四个字,外封是透明软胶保护套,平安扣下方系着一颗小铃铛。 手指拨了拨那铃铛,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她竟有些喜欢。 “祝福语很好,不如你自己留在身上。”她不太好意思收下。 “‘成就所愿’,送你也不为过。”他先一步迈出门槛:“走吧。” 朱序没再说什么,跟在他后面,随手将平安符挂在了托特包的肩带上。 本来是打算就此分开的,她想随意转转,而他来之前就表示过有亲戚要走。 贺砚舟却邀她同去。 “不太合适吧。”朱序想拒绝。 “是位老人家,儿女在身边的时间少,冬天封海无事可做,更希望有人来。”贺砚舟手指蹭了蹭鼻翼:“不如陪我过去坐坐。” “但我空着手。” “我提前叫人送过一些东西。”他很周到:“或者码头那边有水果店,老人家走路不方便,很少出来。” 朱序便过去仔细挑了几样,同他前往。 这是片建在山坡上的房子,家家有院,门前羊肠小道,迎面便是大海。 走进院子,看见袁奶奶正准备杀鸡。因提早知道贺砚舟今天回来,老人家从清晨忙到现在。 她矮个子,胖胖的身体,一摇一晃走过来,两手握住贺砚舟手臂,抬高了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嘴角始终翘着,眼尾皱纹都堆到了一起。 贺砚舟稍弓着背迁就她,笑容温柔:“您看够没?” “没有。” “是不是一表人才?” 袁奶奶握着他双手,很大声回答:“是。” 说完开怀大笑,半晌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女孩子。 贺砚舟介绍说:“朱序,我朋友,来北岛游玩的,刚好今天我休息,就陪我来吉岛看看您。” “打扰了,奶奶。”朱序规规矩矩道。 “哦哦,好,好,不打扰,不打扰。”老人家目光转移到朱序身上,认认真真看她,眼中有亮亮光芒,笑意也愈发浓。 忽然间没人开口,院子里很静,那只被放掉的鸡在后面走来走去,“咕咕”地叫。 这样的端量令朱序十分无措,脸颊升温,猜想一件简单事可能被复杂化,可惜现在逃走太迟了。 她转头朝贺砚舟瞧过去,他也正看她。 他两手插在西裤兜里,表情闲适,并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一瞬,朱序不再为难自己。 她看回老人家,莞尔一笑,不解释,随便她误会。 半晌,贺砚舟失笑,终是凑近老人家,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什么。 袁奶奶面露遗憾,却怕自己说多坏事,赶紧招呼他们进屋坐。 这间屋布局简单,一厅一卧,尽头是厨房,家具陈旧但被保养的很好,打扫也很干净。角落里的楼梯通往阁楼,从前是贺砚舟和卫暂同住,他搬走后,只住着卫暂一个人。 “奶奶,卫暂呢。”贺砚舟问。 老人家忙着倒茶端水果:“去南岭找那江家小丫头去了。” 贺砚舟略挑眉,但没深问,转过头,朱序在客厅另一边看墙壁上的老照片。 袁奶奶坐下来关心他近况:“酒店经营怎么样?” “还好。” “你从小就比卫暂有出息,是个干大事的人,但也要顾惜身体,那么大一家酒店,我不懂也知道该多耗费精力。”袁奶奶拍拍他手臂:“赚钱是小,身体为重。” 贺砚舟笑答:“不必担心,来您这儿就算放松了。” 聊了会儿家常,袁奶奶准备做晚饭,要贺砚舟带着朱序随便转转。 阁楼另一边还有一扇门,推门出去是个小露台,迎面大海一览无余。 现在接近傍晚,夕阳快落到海平面,天空是极绚烂浓郁的橙色,余晖洒落,海水一层碎金。 朱序暗自惊叹,此刻像站在画里,极不真实。 她撑着栏杆,转头看贺砚舟:“你说你高中之前都生活在吉岛?” “差不多。” 朱序点点头:“身处这种环境,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的确。”贺砚舟从兜里掏烟盒,在手上磕了磕:“那时候海更蓝,月亮和星星更明亮,每天清晨的轮船汽笛声是闹钟,傍晚渔民披着余晖出海回来。” “哇。”朱序夸张道。 贺砚舟笑了笑,把烟盒递过去:“要么?” 是软包中华。一根烟已经露出了半截。 “谢谢。”朱序抽出那根,顺手从衣兜里拿打火机,等点燃了,贺砚舟才磕出另一根含在唇上。正准备摸打火机,朱序环手点燃:“用我的吧。” 贺砚舟凑过来,下意识抬手轻握住她手腕,以便对准。 朱序感觉到来自腕部的力量,不经意抬头,他点烟时低垂眼睑,微皱着眉。因为不是工作时间,他没有特意打理头发,人是比较放松的状态,较平时少了些冷肃气质,更亲和些。 贺砚舟蓦地抬眼。 朱序一愣。 “想什么呢?火灭了。”他含着烟的嘴角尚有一丝笑意。 朱序这才发现走神严重,打火机不知何时被风吹熄了。 她赶紧滑动砂轮,火苗窜起,终于点燃。 贺砚舟手指轻点两下她手背,示意可以了。 退回刚才的位置,两人暂时不再开口,默默吸着手中的烟。 远处小船芝麻大小,飘摇着,在海面划开一条直线。 朱序看着那船慢慢淡出视野,转过头:“你和袁奶奶看上去感情很好。” 贺砚舟点点烟灰:“这么说吧,同亲奶奶相处时间都没有和她老人家的长。” “她很关心你。” “人到一定年纪总会牵挂很多,包括你的健康问题、工作和婚姻。” 朱序吸一口烟,这烟味道浓郁,口感纯厚却均匀和谐,余味干净。都说软中对女士比较友好,她今天也是初次尝试。 朱序吹了吹眼前的烟雾,忽问:“所以你刚才怎样同袁奶奶解释的?” 贺砚舟扭过头来,觑她半晌。 在朱序以为根本得不到答案时,他低低道:“还不是。” 朱序后知后觉,这个“还”令她心跳骤然加快。害怕是自己牵强附会,便闭口不多言,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 过程中,夕阳缓缓坠落,天边只剩一线橙红。 贺砚舟先她一步吸完,将烟蒂碾熄在旁边枯掉的花盆中。 他手插兜,感觉小腿有什么轻轻拂过。 冬天的海风总是肆无忌惮。 她长裙裙摆被放肆拉扯着,形成张扬而夸张的弧度,轻敲着他小腿。 光线愈发昏暗模糊,这样的黄昏,令人内心躁动不已。 没有待太久。 贺砚舟和朱序先后下楼帮了下 忙,晚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袁奶奶拿出自酿的桑葚酒,给两人分别倒了半杯。 一顿饭愉快结束。 时间不早了,老人家麻烦隔壁大叔用电三轮送他们至码头,坐唯一一班船次去北岛。可靠岸才想起两人都喝了酒,无法开车回酒店。 在路边拦车的功夫,对面有人按几声喇叭。 借着暗淡的灯光,朱序认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司机赵师傅。 她摆手打招呼。 赵师傅掉头过来。 “姑娘,去哪里?” 朱序:“回酒店。” “上来吧,送你。” 朱序先转头瞧了下贺砚舟。 贺砚舟目光自然也在她身上,手从兜里抽出:“走吧。”他上前先为她拉开后座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坐进去。 赵师傅知道目的地,直接掉头:“姑娘,咱们还真有缘,我一扭头,就看见你站在马路边。” “是啊,真巧。”朱序问:“您来送人?” “也是过来旅游的游客,去前面夜市。” “这附近还有夜市吗?”朱序搭话。 “有。”赵师傅拉长了音,“热闹着呢。” “哦。”朱序说。 她明显不太想再开口,前两次都和这位师傅相谈甚欢,但现在旁边坐着贺砚舟。虽然他并未参与其中,只极安静地坐着,甚至将视线投向车窗外,并不打扰。 可她仍觉得有些拘谨。 短暂安静片刻,赵师傅在内视镜里打量几眼:“这是去吉岛了?” “是的。” “吉岛可是个好地方,原滋原味的小渔村,海鲜特别……” 赵师傅健谈,南来北往唠唠叨叨了一路。 无奈,朱序也没闲着。 酒店渐渐出现在视野,这次走的南门。 赵师傅朝窗外瞧瞧:“听说明晚这里有焰火表演,光广告都打很久了,说酒店有可以观赏焰火的房间。”他道:“瞧瞧这老板,真会拿捏年轻人。” 朱序未搭腔。 “你说这能回本吗?据我所知,大型焰火表演投入也不低。”赵师傅降了车速,“嗨”一声:“我在这瞎操什么心,像你说的,这里的老板忙成狗,累成狗,活得不一定舒心。” “。…..”朱序一惊,她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下意识扭头,不知何时贺砚舟没再看窗外了,正略垂眼,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瞧,那双眼隐在暗暗光线中,更加深邃似潭。 朱序抿了抿唇。 车子停靠在向海的一侧,师傅道:“都从右侧下吧,另一侧车来车往怪危险。” 朱序道谢,扫码付款,要从贺砚舟那边才能下车,可他纹丝未动。 朱序心中惴惴。 贺砚舟仍在看她,眼中带笑,长腿抵着前排椅背,没余一丝空隙,头顶的空间似乎也有限。 他高高大大的身体挡住车门,压迫感加剧。 朱序只好提醒:“可以下去了。” 贺砚舟并不搭腔,那杯桑葚酒的度数可以忽略不计,但确有微醺的感觉,想逗逗她,看她紧张无措的样子。 仍没动,直至她轻推了他一下。 车子停在这里已经有会儿功夫了,再久恐怕赵师傅会心生疑惑。 朱序有些局促,他却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仿佛在为“她说他是狗”这件事讨说法,故意用这种偏幼稚的方式,挡住她不肯下车。 朱序心口有些轻飘,无视那灼灼目光,情急下又去推他,谁想无意中按向了他侧腰。 贺砚舟一挺身,极低的“嘶”了声,本能去捉那只手。 朱序不知他怕痒,惊道:“怎么了?” 他却没答,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手想要抽回,他稍微收了收力,她没得逞。贺砚舟淡淡看着她,从来不知,谁的眼睛可以在他内心掀起波澜。 最终,贺砚舟松了手,拉开车门。 两人并排走向酒店门口。 夜里气温骤降,海风肆意。 “没想到你挺健谈。”贺砚舟问:“分人的?” “什么分人?” “这一天下来,你话少得很。”贺砚舟扭头看她,步子大却缓:“这倒叫人心里有些不平衡。” 他的声音掺杂着风声,飘入她耳中。 朱序觉得,这话暧昧极了。 她拢紧了外套,佯装不懂:“本地人很热情,大事小事都能聊半天,和他们说话心情会变好,很接地气。” “是么。”贺砚舟淡笑,先替她撑开前堂大门:“天儿真冷。” 朱序从他手臂前侧身溜进去,暖气扑面。 贺砚舟:“怎么回去?” “我想走走。” “送你吧,晚饭吃得有点多。”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经过时,停下来同他问好。 贺砚舟略点头,对朱序说:“的确累得像狗,连轴转了几个月,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朱序说:“抱歉啊,还要麻烦你陪我去吉岛。” “也算你陪我。” 朱序觉得应该解释一句:“司机师傅开玩笑的,我没说过那样的话。” “你知道了?” 朱序点头。 下午听到了袁奶奶问他酒店经营状况;半年前,同学杨晓彤也是找他试图促成酒店软装的合作。 只知道他来北岛出长差,没往深了想。 她该早猜到的。 朱序解开外套纽扣,不自觉抬起头看向雕工繁复的欧式穹顶:“这酒店格调很棒,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有时候也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 “除了金钱,应该还有成就感。看到这里热闹兴旺……大概就是拼搏的意义。” 贺砚舟似笑非笑:“‘累成狗’比较像真话。” 朱序:“。…..” 不知不觉,走到连廊处。 这两天游客渐渐多起来,两侧的商铺均在营业中,小酒馆里也座无空席。拐角处有个童趣廊,小丑模样的工作人员正在为小朋友们扭气球。 朱序忽然想到个事情,她停下:“我……” “怎么?”贺砚舟跟着停下,回头问。 朱序咬了下唇:“邀请你参观我的店。” 贺砚舟表情未有太多变化,只问:“你的?” “我租了下来。”她纠正道。 贺砚舟了然地点头。 朱序从包底摸着一串钥匙:“我也刚拿到不久,先前只匆匆看过一眼。”她笑道:“早知道问你要个折扣了。” 贺砚舟看她:“现在也不晚。” “可别,我开玩笑的。” 朱序走上前开锁,推开门,一股久不流通的烟尘味扑面而来。 她抬手挥了挥,去摸墙边的开关。 室内骤亮,随着两个人进入,出现一丝空荡的回声。 铺面还算方正,临街这间大概有三十个平方,左侧门内还有些空间。 起初朱序看到时,是有些惊喜的,里间可以摆放材料架和保鲜柜,剩下位置应该还能挤一张单人床。 可以暂时落脚,也解决了保鲜问题。 贺砚舟走向靠海的那扇门,转过身来:“打算用来经营什么?” “花店。” 贺砚舟实话实说:“房租不算便宜。” 朱序走过去开窗通风,无所谓地笑笑:“赚钱更好,赔钱我就收拾东西回临城。” 贺砚舟扭头看她,她的脆弱、破碎令他心生怜惜,干脆、洒脱却是她的另一面。 那天隔着玻璃,看见她坐在洒满阳光的小会客室里,他极意外。在得知她来意后,更惊讶于她的决定。 不是谁都有抛开一切的决心,背井离乡和从零开始都不简单。何况对女性而言。 贺砚舟忽然震惊地发现,不得不在她身上倾注更多目光,好像某件事情上,低估了她,也高估了自己。 半晌,他收了视线,中肯道,“附近资源不错,开花店倒蛮符合目前环境和需求。” “是吧。”朱序眼睛亮亮 的,但不太好意思在主人家面前班门弄斧,大概说道:“我了解过,酒店只有b座四层以下是童话房和家庭房,所以以家庭形式出行的占比可能相对较小。再除去商旅人士和其他……”她顿了顿:“这几天仔细观察了下,来来往往不少年轻男女,他们对鲜花应该是有需求的。” 贺砚舟笑:“看来做足了功课。” 朱序并非头脑发热下做的决定。店面周围分布酒吧、咖啡馆和西餐厅,是年轻人会友放松的优选场所,这类地方必定不缺任何故事的发生,而“锦上添花”能很好诠释花店的作用。 另外,酒店后身有教堂,前面是海滩,赵师傅曾讲过,每年春天以后,来这边求婚以及办婚礼的人络绎不绝。 “天时地利人和。”朱序说:“希望结果也是好的。” 贺砚舟指了指她的包,“成就所愿。” 朱序愣怔片刻,低下头,背包上系着的平安符翻转过去。 她抬手摆正,指腹轻抚过那四个字,再拨一拨下面坠着的小铃铛,“叮叮”声尤是悦耳。 朱序抿嘴笑了笑,第一次感知到文字赋予她的力量。 第15章 第15章贺砚舟令她再次有了一种冲动…… 朱序回去先洗了个澡,水温调很低,发现仍浇不熄沸腾的心情。 她很少这样冲动,自欺地忽略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江娆打来视频电话,朱序随便找了件衣服套身上,那头她们家老大欺负老二,老二哇哇哭。 江娆拧了老大耳朵,这下子老大也哇哇哭。 她喊来刘闯收拾残局,自己躲去别的房间关上门。 “气色不错啊,我的宝。”江娆眉开眼笑。 “你家真热闹。” “要不换换,你来热闹几天?” 朱序笑,把手机立在桌子上,慢慢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江娆歪靠在躺椅里:“在北岛玩得怎么样?有没有艳遇?” 朱序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看向屏幕里坐没坐相的女人,问:“你知道这酒店谁开的吗?” “谁?” 朱序说:“贺砚舟。就同学会上的那位。” “呀!这么巧的吗?”江娆从椅子上弹起:“我订房的时候一点不知道,当时是刘闯在网上找的这酒店,想一家人出去散散心。” 朱序微愣,忽然猜到一种可能。 “还以为是你主张出去游玩。”她说。 “哪有,那死家伙懒得要命,破天荒提议全家旅行,谁成想临近接了几单生意,又走不开。那时行程定了,酒店也订了,最后还是他提醒我,不如让你过去玩玩。”江娆觉得扫兴:“算了,提他就烦。怎么样,酒店还不错吧。” “确实。”朱序评价。 “是吧。”江娆一脸遗憾,镜头晃动,她重新倒回椅子里:“你不知道我这一天过的什么日子,老大放寒假了,小的这个又处于高需求阶段,家里整天鸡飞狗跳。明天我那位‘善解人意’的婆婆也要来家里过元旦,想想都窒息……等等,我问你有没有艳遇,你告诉我你遇见了贺砚舟?” 朱序抿了下唇,看向屏幕。 她忽问:“你们上床了?” “没有。”朱序一阵心惊肉跳:“你讲话好直白。” 江娆再次坐直,眼中兴味渐浓:“感觉贺砚舟硬件不错,技术应该也不赖。” 朱序无意中被她戳到了哪根神经,导致浑身轻软。 她不得不羞愧地承认,现在或许更缺乏这方面的慰藉,这种渴望可耻至极,但仍希望自己是一条深海处的船,被狂风骤雨操控席卷,向海底沉溺。 记不得上次性。事是什么时候,自从梁海阳对她动手,便觉得他的任何碰触都叫人恶心,所以用各种方式逃避。 贺砚舟令她再次有了做。爱的冲动。 她问:“从何得知?” 江娆掰着手指头数:“个子够高,瘦且结实,高鼻梁,手指长,骨节大,这样的盲盒开起来一般不会太差的。” 朱序发现正在代入贺砚舟。 她闭了闭眼,简直太荒谬。 江娆在那头观察她表情,语调严肃几分:“你们不会真有什么吧?” “……也不算。”朱序捏了捏潮湿的耳垂。 “你来真的?!你这次……” 朱序打断:“哪儿跟哪儿,怎么会。” 她的回答含混不清,但江娆没有刨根问底。感情的事她必定心中有数,但感情以外的八卦聊聊无妨。 江娆起身反锁了书房门,跑回来问朱序:“除了梁海阳,你有没有谈过别的男朋友?” 朱序投过去一个眼神:“明知故问。” 她声音压低几分:“那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坏事’?” “哪种?” “感情只维持一夜的那种。” “没有。”朱序随口问:“你呢?” “当然也没有。我这该死的妇道,全都献给鸡零狗碎的日子了。我只是理论知识优秀,但实战经验匮乏。有时候想想这辈子真亏……”她整张脸都贴到屏幕上,极小声:“毁刘闯身上了。” 朱序笑了笑。 她明白,江娆虽这样吐槽,但家庭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无可取代的,哪怕面对挑剔的婆婆和一地鸡毛的日子。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江娆那头忽然传来很大响声。老大老二在捶门,边哭嚎边大声喊妈妈。 刘闯也叩响门板:“你讲完电话没有,我搞不定了。” “等会儿!”江娆大吼一声,急切起身,边走边快速叮嘱:“自己在外小心一些,别轻信别人,别轻易动心,快乐固然重要,但注意一定戴套。” “你……” 她“啪”地结束通话。 朱序:“。…..” 朱序放下手机,静坐半晌。 头发不知不觉已擦到半干,发尾凉凉地贴在脖颈上。 她抬手拨弄几下,起身关掉室内所有的灯,躺回床上。 遮光窗帘质量上乘,一丝月光都没有漏进来。 朱序在黑暗中默默盯了会儿天花板,忽然之间意兴阑珊。 转天,她联系了几家装潢公司。 心思已不在旅行上,打算敲定了装修的事,先回一趟临城。这次出来,随身只带了简单行李,需要收拾一些换季衣物及各类证件,再看看父亲,另外,梁海阳那边也即将开庭。 中午,她在外面随便吃了碗面,打算回酒店稍作休息。 半路上接到贺砚舟的电话。 朱序犹豫片刻才接起来,他说想取回暂放在她那儿的充电宝,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去吉岛的前一天晚上,贺砚舟很晚才结束工作,忘记给手机充电,临出发前才发现电量只剩半格。他管助理借来充电宝应急,上岛后一直连同手机一块握在手里。 后来充满,便暂时放到朱序包里。 朱序立即拉开包确认,抬起头:“我快走到酒店门口了,去哪里碰面?” “稍等我一下,马上到。” 挂掉电话,朱序快走几步,她这次没有到廊檐下等他,而是在路边找了处比较明显的位置,方便被看到。 五分钟后,左侧驶来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在她身前停稳。 副驾驶这侧的车窗是半降状态,驾驶位的郑治朝她略点头,算作打招呼。 朱序牵动唇角笑了笑。 片刻,贺砚舟自后方车内下来,他穿着不似昨日休闲,单排平驳领的纯黑西装配深蓝色织纹领带,身姿更加挺拔,给人低调沉稳之感。 朱序快速挪开目光,把事先拿出来的充电宝递还过去:“昨晚忘记给你,可能没电了。” “不要紧。”贺砚舟接过:“刚从外面回来?” 朱序点头:“随便转转。” “吃过午饭没?” “刚刚吃过。” 贺砚舟沉下双眼,目光在她脸上稍作 停留,“下午有没有时间?” 朱序微抿住唇,抬起头,一时没答。 “今晚跨年,晚间酒店前方有焰火表演,我正准备去现场,”他顿了顿,“感不感兴趣瞧瞧操作过程?” 朱序说:“会打扰你工作吧。” “不会。” 朱序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了,我想回去休息下。” 中午阳光正浓,她看着他,瞳仁呈现淡淡的琥珀色,眼尾的弧度略挑,睫毛有些稀疏,但长而翘。 她脸上表情不够丰富,便觉得整个人有种疏离的冷感。 贺砚舟把玩几下手中的充电宝,收了视线:“好,回头见。” “再见。” 朱序返回酒店,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 醒来房间光线晦暗,竟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直至听到久不停歇的浪涛声。她没来由地难过心烦,不可抑制回想起那些糟糕的过去。 起身去阳台吹了会儿冷风,一根烟的功夫,才觉好了很多。 楼下,路灯将马路染成一簇簇暗黄色,同车流尾灯的赤红交织,如一条颜色绚丽的蛇,蜿蜒着通向远方。 酒吧歌声隐隐传来,在海浪翻涌中,听着不太真切。 朱序回头看了眼房间的挂钟,已经快要七点钟,她想出去走走。翻开行李,她心血来潮选了条针织裙,出门前又涂了口红提气色。 今日的公共区域十分热闹,背景音乐是欢快的新年歌曲,廊下添了红灯笼、挂布条幅等。许是节日气氛烘托,喜气的装饰与这欧式风格搭配,并不觉违和。 不知不觉走到酒吧前方,从窗口望一眼,仍有些空位。 朱序推门进去,在临海那侧的一溜吧台找到个角落。还没有太强烈的饥饿感,她点了份薯条,一份提拉米苏,和一杯伏特加特调。 朱序先抿了口那酒,入喉是清新的香甜,中和了不少伏特加的烈。 因为口感不错,她慢慢饮完,当再次抬起头,已有些微醺,窗外车流仿佛真如长蛇一般诡异爬行。 她托住脸,脑袋空空,身体不自觉跟着轻缓的音乐节奏极小幅度地晃。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方向传来些响动。 朱序寻声回了下头,见六七男女鱼贯而入,他们衣着风格偏正式,年纪不一,边谈笑边朝斜对面的卡座方向走去。 朱序收了视线,一顿,再次扭头,便瞧见跟在最后方的贺砚舟。 她下意识朝阴影里躲了躲,其实全无必要,本就在角落,加之酒吧光线极暗,他不可能注意到她。 他单手插着西裤口袋,步调很慢,视线略垂,并没特意环顾四周。 当所有人都就坐,他脱掉外套,随意搭在最外侧的椅背上,和同行的人笑说着什么,身体朝外,斜斜坐了下来。 在他抬眼准备打量周围环境时,朱序立即转回头。 “这么古老的游戏,我以为只有我还玩儿。” 耳边忽然有人道。 朱序侧目,旁边位子不知何时换了人,这话显然也是同她说的。 朱序唇角略动了下,算回应。 那人又问:“第三关就输了?” 朱序退出俄罗斯方块的界面,锁了屏幕,道:“喝了酒,眼睛花对不准。” 那人瞧了眼搁在桌子上的高脚杯,杯底的绿色液体在射灯照耀下,散发幽幽的光:“飞天蚱蜢,好酒量。” 他挑着眉,竖起大拇指。 朱序打量这人一眼,干净利落的平头,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高鼻梁,宽肩膀,有种精力旺盛的阳光帅气。 在这种地方,异性搭讪的目的性再明显不过。 而江娆那套拆盲盒理论在这人身上似乎也很符合,朱序却意兴索然。 她说:“要不你换换别人?我没什么兴趣。” 那人被她温和却直白的口吻搞得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 朱序面无表情,搞不懂他情绪起伏的理由。 好一阵子,他止了笑,摆着手说:“好吧姐姐,被你看穿了,那……”他停顿一下,歪着头认真瞧了她一会儿:“单纯请你喝杯东西总可以吧。”不等朱序拒绝,他已抬手叫来服务生,大大方方点了两杯鸡尾酒。 很快,酒端了来。 推到她面前的仍然是杯绿色液体,有所不同的,颜色不如之前透亮,但更梦幻。 他解释说:“这杯我叫人把伏特加换成了淡奶油,口感更加浓郁,酒精冲击力也不会像你之前喝的那么强烈,比较适合女孩子。” 朱序看了看那酒,没有动。 “不尝尝?” 朱序问:“还加了什么?” 那人难以置信地摆摆手:“你以为我加了料?拜托姐姐,我不是那种人。” “我是问里面都有什么酒。” “……白可可利和薄荷酒,其他没了。”他抿了口自己的,科普说:“这酒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最早在美国的肯塔基州,为了庆祝灭蝗成功而发明的鸡尾酒,另一种说法是……” 朱序撑着头,稍稍偏转身体。 角度问题,视线越过眼前这人,便一眼瞧见斜后方卡座里的贺砚舟。 她听得心不在焉,见他这会儿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两粒,袖口也随意卷起,露出一截小臂。 他整个人仍斜斜靠着椅背,交叠着腿,手随意搭在上面,人是在认真听朋友讲话的,却捏着啤酒瓶的瓶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 酒吧光线朦胧昏暗,那人的白衬衣却十分抢眼,周身像披了一层薄薄的珠光。 朱序视线收回,旁边这人已经换了新话题:“姐姐,你过去一年有遗憾吗?” 朱序敷衍:“没有。” “那很顺利吧?” “绝不算。”朱序说。 男人稍微倾向她这边一些,举止不算暧昧,眼神也还清澈:“讲讲看?愿意做你的倾听者、树洞、垃圾桶。做什么都可以。” “算了,不劳烦。”朱序捏了根薯条吃,可惜已经冷掉,干硬难以下咽。 男人并不介意,兀自讲述起自己充实忙碌又激情四射的一年。 朱序有一句没一句听着,莫名间,感觉似乎被人注视,她倏地转头,贺砚舟视线却未曾落向这边。 他身旁的几位已逐渐放松开来,手舞足蹈讲述着什么。 他脸上笑容很深,偶尔迎合两句,多数时候安静喝着手中啤酒。 随后某一时刻,他忽然收了笑,停顿片刻,朝这边瞧过来。 朱序神经绷紧,心跳骤停后,报复性地加快加强,仿佛要冲出喉咙。 然而他目光却停在了半路,定在某一处就不再继续,好像只是无意识地一瞥,并没看到她。 朱序决意不再回头,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否该为失去“泥足深陷”的机会感到庆幸,还是失落更多。 身边这人仍在滔滔不绝,朱序偶尔答两句。 时间不算早了,酒吧里已无空位,大家都为跨年而来,向海的这几扇窗则是欣赏焰火表演的绝佳位置。 朱序本没打算等到零点,准备有困意了就返回。 这种节日,的确是身处热闹环境,才能短暂抛开孤独感。 忽然间,身后爆发一阵起哄声和掌声。 贺砚舟被同事拥向点歌台。 他无奈摇了摇头,没什么架子地接过同行女孩递来的无线话筒,走上前去。他在电脑上选歌,屏幕的莹莹光亮将他脸庞描刻得更加立体。 是很舒服的前奏,他坐在高脚椅上,开了口。 一瞬,朱序的心被什么狠狠一击。 她从未听贺砚舟唱过歌,只知他声音温润低沉,融入这靡靡旋律,竟是这般感觉。 他很随意地坐在那里,没投入多么饱满的情绪,好像也不懂任何技巧,嗓音松弛,隔着层层人声,直冲进她耳中。 朱序撑着头,望向窗外,无端怅然。 良久,他唱: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朱序不知这歌深意,单觉这几句分外微妙。 她回了下头,这一次,意料中地与他四目相对。 贺砚舟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瞧她一瞬,视线再回屏幕,已找不准调子。 他认输地摊摊手, 在一群人的喝彩声中放好话筒,起身下台阶,径直走向朱序。 搭讪男孩瞧着出现在面前这人,不明所以。 贺砚舟朝朱序的方向抬抬下巴,礼貌道:“我朋友,方便的话我想和她聊一会儿。” 对方早已无趣,起身让了位。 这时候,酒吧里换了首快节奏的英文歌,灯光配合着节奏,人声渐沸,场面一下子燃了起来。 贺砚舟坐在朱序旁边,示意服务生开两瓶啤酒,随后没再开口。 朱序也沉默,没用“好巧啊、下班了”这样的开场白。 两人中间尚隔有一些距离,都不说话,微妙气氛逐渐蔓延,很快淹没了周遭的喧闹。 就这样坐了会儿,贺砚舟松松肩膀,抬手将放在朱序面前的薯条盒勾了过来,捡两根来吃。 朱序微抿住唇,稍稍侧目,见他望着窗外,细嚼慢咽。 她忍不住先开口:“再帮你叫一份吧,冷掉了不好吃。” “不用。”贺砚舟推了推那盒子,转头迎上她的目光:“刚在聊些什么?” 朱序反问:“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一进门。” 朱序心脏发麻,觉得眼前这人如猎人般可怕,从他进门至今,他甚至没对她做过什么,她已急切地希望快些走入猎人布好的圈套。 中午的拒绝和自我挣扎好像是个笑话。 调情她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开门见山:“你对我感兴趣?” 贺砚舟心中一动,“感兴趣”这词儿用在此处褒贬不明,但从本质讲,的确如此。只是发展至今,有些东西更为复杂。 “看出来了?”他尾音轻飘飘的。 朱序呼吸一紧,又问:“是你同刘闯安排的,我才来到北岛?” 贺砚舟承认:“想你散散心。” “怎么不直说?” “以我们的关系,你未必肯来。” 这话他坦诚,但她误解了。 朱序一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千里迢迢将她安排过来,无非男女间那点事。但她没觉得被冒犯,因为自己也心思不纯。 出神间,朱序咬住唇肉,直至上面出现齿痕了才松开。 她撑着头,身体稍微倾向他那边:“……今晚有时间吗?” 贺砚舟极意外,垂眸瞧着她,一时没开口。 她重复:“有没?” “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贺砚舟笑:“我不清楚。” 朱序看了看他,不由直身。那首英文歌还没结束,又坐片刻,她拎着大衣和包,站起来准备离开。 却在转身之时,被他牵住了手腕。 他稍一施力,她便向后跌入他怀中。 贺砚舟本是坐在高脚椅上的,一脚撑地,另一脚踩着椅子下方横梁。 朱序站在他两腿间,手扶着他曲起的膝盖稳定住身体。人仍是比他矮了一截,后背贴着一副胸膛,耳侧碎发微动,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略重的呼吸。 朱序本能缩了缩肩。 贺砚舟轻声:“确定先从这一步开始?” 酒意上头,朱序觉得更加不能很好理解他的意思:“不然呢?你有什么好提议?” “原先有,但现在似乎有所动摇。”贺砚舟垂眼,她今天穿了条黑色连衣裙,中领,束身,伞式裙摆长至小腿。脚上是双黑色短靴。这一身有种冷感的温柔。 她又将头发低低束起,散落的几缕发丝贴着后颈,那处皮肤最为细腻白皙。 朱序将要回头,一吻毫无预兆印在她耳后。 一瞬,朱序身体如过电般无力,难以克制地动了情。她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十分清晰地察觉到某处似有潺潺溪水前仆后继。 朱序命令自己别被人一眼看穿,但扶在他腿上的掌心早已出卖此刻的紧张和忐忑。稍微挪开手,他西裤上留下个浅浅的汗水印子。 在此刻,这痕迹暧昧无比。 “你也对我感兴趣?”贺砚舟的呼吸仍近在咫尺,问了同样的问题。 朱序回过身来,抬眼看着他,坦然承认:“和贺总你这样的人相处久了,很难不心动。” 贺砚舟直视着她的眼睛,半天没动。 他很清楚,她对自己所谓的“兴趣”绝对极其表面。而作为商人,多年来的分厘必争,令他很难接受任何的不对等。 不觉间,他双眼底色不加掩饰,直白、危险又蓄满侵略性地瞧着她。 朱序有一丝退缩。 贺砚舟轻轻牵起她的手,下巴点点桌面,开口时语调仍温和:“你的酒还没喝完。” 朱序转头,不禁抿住唇。他是指那杯“飞天蚱蜢”。 如果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那么必定知道这酒是刚才的陌生男人点的。 他问:“不敢?” 朱序忽然不想败下阵来:“要我喝掉?” “或许能更尽兴。” 透明的浅碟香槟杯上挂了一层冰雾,里面奶绿色液体成分不明,也许只是杯甜酒,也许加了料。 这样荒唐欠妥的事,朱序后来才知道,这辈子只敢在这一个人面前,做过这一次。 她对他的信赖感莫名而生,很荒谬,又很可笑。 朱序放下臂弯的东西,伸手顺着桌子滑向高脚杯的杯座,将鸡尾酒拖向自己这边。 她现在其实很热,沸腾的现场、胃中的酒精、结果未知的刺激感以及他的注视,都足以令她汗流浃背。 她说:“待会儿不省人事,还要麻烦贺总照顾。” 贺砚舟淡淡看着朱序,眼中意味不明。 她这幅驾轻就熟的演技,在他这拿不到几分。 指腹蹭了蹭西裤上的湿痕,视线一垂一抬间,她已将鸡尾酒送至嘴边。 贺砚舟瞧着,并不阻止,直至她一口气饮下大半杯,他才抬手挡了把。 那酒洒出来些,有一滴挂在她嘴角。 他极自然地替她抹掉,接过酒杯,放回桌子上,顺手拎起她搁在旁边的单肩包和大衣,拥着人往外走。 边走边将东西一一挂在她臂弯,轻轻带了把她后背:“门口等我,过去打声招呼。”他朝卡座的方向抬抬下巴。 朱序:“好。” 贺砚舟稍微站定,低头看着她:“会偷跑掉?” 朱序摇头:“不会。” “最好。”他态度不算亲和,扔下这两个字,转身过去。 第16章 第16章北岛长夜,万物沸腾。…… 酒意再度上头,朱序感觉双腿虚晃,微微眩晕,向后靠在墙壁上支撑身体。 感觉只等了一两分钟,贺砚舟推开门,大步流星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朱序眯起眼,见他已穿上外套,是件黑色拼皮羊毛短夹克,挺括面料被他的宽肩膀撑起,只觉这人格外高大。 他走路带风,西裤下的双腿随他步伐蹦紧又放松,裤线时隐时现,难以想象那些肌肉多么结实、有力…… 朱序挪开视线,心脏惊心动魄地跳着。 她现在完全被什么操控,既怯懦又期待下一秒会发生的事。 “走吧。”贺砚舟在她身前站定,再度接过她臂弯的单肩包和大衣。 “去哪里?” “我那儿。”他只说。 朱序没多问,落后一步跟着他往前走。 往来的人群并不少,周围吵吵闹闹,都在期待不久后的跨年时刻。 贺砚舟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几个年轻人,回过头问:“你还可以吗?” 朱序是清醒的,只是脚步有些飘。 她点了点头。 贺砚舟将人往墙边护了把:“稍等。”他从西裤兜里拿手机:“叫个车来接一趟,走过去不算近。” 朱序听从安排。 贺砚舟拨了一个号码,简单讲几个字,收线后,走过去同朱序并排站在墙边。 沉默了会儿,他扭头看她。 她垂着眼,双颊红透,呼吸似有些费劲急促,使得胸膛起伏明显。那薄薄的针织料子下,如绵延流畅又高耸挺立的小山丘。 贺砚舟稍屏了下呼吸,挪开视线。 没多久,一辆非客用的四座电瓶车朝这边驶过来,驾驶位的工作人员到近前踩住刹车 ,恭敬道:“贺总。” 贺砚舟点点头,让朱序先他一步坐上去。 行至酒店大堂,下车进电梯,他按了数字9,是a座这边单独多出的半层。 电梯门缓缓闭合,喧闹声渐消,只剩机器运作的细微声响。 两人并排站在里面,都沉默着。 朱序没有想到,真正的独处会让她如此忐忑。一时不敢抬头,四面的镜子令她无所遁形,而比外界更刺眼的照明也让她恍然无措,远没有刚才面对他时坦然。 贺砚舟轻咳一声。 朱序草木皆兵,猛然抬眸,对面镜子中,他放松地看着她,那眼神有种猎物尽在掌控般的不慌不忙。 也许轿厢空间本身过于狭窄,朱序感觉呼吸困难,萌生了些许退意。 贺砚舟仿佛看穿了般,“很热?” “有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道:“待会儿房间温度你来调,合适你,以免着凉。” 朱序心中一跳,抿住唇看向镜中。 贺砚舟目光亦定在她的脸上,片刻后,他从西裤兜里抽出手来,在身侧垂一瞬,翻转腕部,朝她摊开掌心。耐心等了会儿,直至她将手主动送过来,他一握,才开口:“朱序,到这一步什么都晚了,想我说‘今晚算了’这种话,几乎不可能。顺序是你选的,而我现在似乎也骑虎难下,更期待先和你做些什么。” 他句句温柔,但手上施加的力量却在告诉她今晚的势在必得。 朱序指尖被握得发胀,在示弱和继续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那短暂的胆怯可以忽略不计。 她道:“我什么都没说。” 电梯“叮”一声响,电梯直达九楼,这里是非对外区域,所以无人上下。 “那最好。”贺砚舟拉着她的手走出电梯。 这一层和别处有些区别,走廊宽敞,但不是直来直去。 朱序由他牵着,向左又向右,方向混淆后,最终停在一扇门前。 他指纹解锁,推开门,房间内的照明灯氛围灯一盏盏相继亮了起来,随即是空调启动的声音,迎面落地窗的窗帘也自动开启。 朱序打量几眼这房间,装修风格都是统一的,只不过他这里更大,私人住所的气息也更浓一些。 窗外漆黑,应该是海,因为可以清晰听到海浪声。 “喝点什么?”他问。 “不用了。” “随便坐。”他脱掉外套,顺手搁在沙发靠背上。 朱序没答。 贺砚舟走向门边,在中控盘上“哒哒”按了几下,房间明暗交替,最终调整到他满意的亮度。 不至于暗到看不清对方,也没有刺目到让人感觉不适。 在他转过身来以前,朱序收回目光。 她觉得今天喝下的酒格外奇怪,阶段性上头,愈加严重。这会儿她脸颊再度升温发胀,心跳如鼓,双腿也有些酸软无力,不能很好地支撑住身体。 朱序慢慢走到窗前,房间由明转暗,才稍稍可以看清外面的环境,不禁感叹,这才是绝佳海景房。 “稍后焰火会在那边的滩涂燃放。”贺砚舟抬手指了个方向。 朱序一惊,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嗯。”她鼻腔轻轻吐出个音。 贺砚舟一时不再开口,两手插着裤兜,安静站在她身后,一同看窗外。 时间被无限拉长,朱序只感觉后背火烧火燎,他没有任何碰触,但她可以判断两人之间的距离绝对超出了安全范围。因为他的呼吸就在耳畔,也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最初像清澈的溪水,其中似乎又夹杂一丝肉豆蔻的辛味,而后越发强势。像他的人。 贺砚舟提醒:“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快些或许还能一起跨个年。” 朱序转身,不出所料,他近在咫尺。 贺砚舟沉下目光,见她睫毛轻颤着,视线自自己身前慢慢上移,直至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中,像含了水,湿润得厉害。 他一直在等待,但发现耐心正逐渐消耗。 他从裤兜里抽出双手,但下一秒,被她稍微探身,分别握住了。 朱序借力踮起脚,主动在他唇角处啄吻了下。只感觉时间静止了几秒,自这一吻开始,再没什么好顾虑。 她轻声道:“想问一问贺总,喝了加料的酒,会有什么反应?” 贺砚舟轻滚了下喉,沉声:“忽冷忽热?口干舌燥?无力?腿软?” “那我可能中招了。” 他轻笑了下,并不戳穿,“那挺麻烦。” “该怎么办?” 贺砚舟没答,反手将人纳入怀中,这才发现她的腰一手便可掌控,便抬起另一手,几分用力地扣紧她后颈,向上一提,迫使她高高抬起头。 他欠身吻下去,这一吻可不算太温柔。 朱序不自觉哼出一声,感觉到他舌尖闯入,十分霸道地吞噬着她。 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双腿无力,不得不依附于他。 直至呼吸将要耗尽,他暂时离开,给她喘息的机会:“该怎么办?”他似乎真在仔细考虑她的问题,而后给出答案:“能怎么办,狠办,办透。” 朱序整个人都麻了。 下一秒,猛然间被贺砚舟翻转过去,抵向偌大的落地窗。 她下意识抬起双手,撑住了玻璃。 他在身后,一阵窸窣声响,没想到今天这条长裙反倒是累赘,里面的厚打底裤也过于紧身,可哪里想到,他竟连同所有一同向下,至大腿处。 朱序感觉到空气里的凉意,狠吸口气。 她压根就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贺砚舟向下瞧去,不禁呼吸一滞。 这房里的光线绝算不上昏暗,能够十分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一切,白瓷般,浑圆…… 深谷之下,清溪隐隐。 贺砚舟忽笑了笑,他还没做什么。 将手深陷,她腰肢猛然间僵硬拱起,许久后,听她重重呼出一口气,似是适应放松了,腰才慢慢塌陷下去。 她翘起来,主动送入他手中。 淡淡的月光铺洒开来,远处海面波光涌动。 朱序额头抵住窗户,低垂着眼睑看向窗下,马路上车辆不绝,酒店前方和海边仍有不少人在拍照、散步、放电光花,只要其中的谁稍微抬起头…… 不敢深想,嘴唇已被自己咬得不见血色,这房间静得可怕,以至于将搅水声放大无数倍。种种冲击令她许久不知作何反应,掌心汗湿,在玻璃上徒劳地抓蹭着,留下十分诡异的、拉长的模糊印记。 她感觉自己如同风中的柳条,随他快慢,被提起,或放下。 却眼看她溃不成军时,贺砚舟竟也偃旗息鼓了。 他显然故意捉弄。 “仅仅是手。”贺砚舟靠过去,声音含笑地吻着她耳后:“朱序,能耐呢?” 朱序闭了闭眼,几乎哀求的声音:“……先去洗澡吧,可不可以?” 片刻:“好。” 只听“嗒”一声响,像是一个嘬得很紧的瓶塞被拔出,地上滴答两滴。 贺砚舟又是一声低笑。 朱序目光幽幽,下一秒,被他打横抱起,走向浴室。 在如细雨般的温热水流中,他开始了。 整个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日久生疏,朱序正神经紧绷如临大敌,却听他低缓的笑声漾在耳后,痛诉自己是如何的寸步难行。 朱序努力调整适应,换来他正面反面不加怜惜,她如愿成为一搜小船,在巨浪翻涌的深海中起伏、颠簸。 她无助也渴望,说了一些出格的话,发出一些陌生又几近崩溃的声音,时而要求,时而求饶…… 也许把一切荒唐行径怪罪在那杯酒上,方可以心安理得承受此刻的欢适。 熬到结束时,她感觉嗓子已经干哑得难受。 贺砚舟将她抱出浴室,安置在卧室的大床上。 床品是墨蓝色天丝材质,她蜷缩在上面,不加遮掩,恰如夜空中那枚散发着珠光白的月牙。 贺砚舟眸色暗了暗,没料到自己如此失控。 今晚确实不在他计划之内,但他也没纯情到拒绝的程度,何况她是他心仪且有深入发展意向的女人,他求之不得。 贺砚舟喂给她一些温水,再次欺身。 厅内的照明已经被他调至最暗,淡淡月光顺着落地窗光明正大地闯进来,窥见这 一室旖旎。 中途,忽然砰一声响,天光乍亮,一枚直径约750米的礼。花。弹作为开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房间亮如白昼。 贺砚舟停了停,“朱序,转头。” 朱序的脸埋在被子里,她腹部下面被垫了两个枕头,艰难转头,就见一朵金色烟花占满落地窗所框住的整片天空。 一瞬的炫目,朱序眯了眯眼。 房间里的电子时钟提示,距离新年还剩三十秒。 贺砚舟贴过来吻了下她肩头:“下雪了。” “……是吗。” “你说你遗憾今年没看到雪。”贺砚舟瞧了眼时钟:“还有十八秒,算今年的。” 朱序眯起眼,努力看向窗外,在不断升空绽放的焰火的照耀下,看见雪粒洋洋洒洒。 她想起来,是在她决定轻生那晚的砂锅店里,曾同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惊讶他还记得。 霎时,朱序心中漫过愧疚之感,贺砚舟于她来说是恩人,她利用过他,他也挽救过她……朱序忽然发现自己卑劣糟糕,不但没有感激之心,现在又破坏了某种关系。 片刻清醒,却在转瞬间又被贺砚舟拉了回来。 他特别地狠,好像是在惩罚她分心太久。 电子时钟进入五秒倒数,窗外焰火爆发性喷射开来。 天空亮如白昼,闪烁着异常绚丽的色彩。 北岛长夜,万物沸腾。 房内亦是如此。 外界的一切狂欢都是最好的掩护,朱序嗓子干哑,语不成调,不多时,脑中也如烟花怦然绽放。 / 这之后,朱序缓了很久,直至某一时刻终于找回听觉,隐约听见水声淅沥。 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磨砂玻璃圈住的浴室如同一个梦幻盒子,散发着暧昧暖黄的光。里头映着贺砚舟的影子,他身躯颀长,站在淋浴下,正抬手挥动着短发。 朱序瞬间清醒,咬牙撑起身体,刚想站立,忽然双腿酸软地跌坐回去。 又缓几秒,她光着脚满屋子寻找刚才乱扔的衣裤,一一穿好,最后握着手机,将大衣搭在臂弯,换到沙发上等他。 不多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朱序站起来。 贺砚舟拉开门,下面只围了条浴巾,一些水珠正沿着他肩膀和胸前向下滑落。他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抬眼,看见她这副样子杵在门口,眸色霎时冷了冷。 朱序视线避了下,暂时沉默。 贺砚舟换了双干净拖鞋,绕过她走到门口调亮光源,“不睡一晚再走?” “我回去吧。” 他擦了几下头发,抽出毛巾,随便一扔:“不洗个澡?” “我回去洗。” 贺砚舟冷眼瞧她,算不上多意外,但她前后转变没有一丝过度,擅自定义了这一晚,倒叫他觉得有些讽刺。 他鼻端轻轻喷出个笑:“醒酒了?”又关切地问:“还忽冷忽热吗?腿还软吗?” 朱序听出他的奚落,不由想起刚才放纵无度的样子,热汗瞬间冲了上来。 本不想答,蒙混过去,贺砚舟却欺身过来,背着手,稍微压低视线看着她:“问你呢。” 朱序若只好若有似无地摇头:“不了。” “看来我是解药。”贺砚舟直身,凉笑道:“还满意吧?” 朱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满意?” “刚才的服务。”他说:“毕竟这职业我也第一次做。” “。…..”朱序徒劳道:“我没这么想。” “那是?” 她顿了顿,“一夜情”好像也不太能说得出口。一心只想逃离,她看向墙壁的时钟:“时间很晚了,你休息吧。” 她要往外走,贺砚舟稍微拦了下,想再给她点难堪,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贺砚舟冷笑一声。 他这人记仇,来日方长。 顺手捞来沙发靠背上的白色t恤套在身上,又回身去衣帽间里找裤子。 不多时,他白衣黑裤,一身休闲,是朱序从未见过的装扮。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人有些清瘦,那硬朗的身体曲线和结实的肌肉群,完全被掩盖在这件t恤下。 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的种种,依稀记得他臂力惊人,可以撑住床垫完全悬在她上方,然后低头去看连接处。 走神间,朱序无地自容。 恍然抬头,发现贺砚舟正神色不明地瞧着她。 倏忽猜到他的意图,朱序忙道:“我自己走就可以,不麻烦了。” 贺砚舟拉开门:“到电梯口,这里有点绕。” 朱序没坚持,低着头从他身前先溜了出去。 贺砚舟随手带上门,步子较大,越过她走在前面。 走廊里光线略暗,地面铺着厚厚的吸声地毯,他脚上一双皮质拖鞋,走起路没发出半点声响。 朱序也尽量将脚步放轻,默默跟着他。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到电梯口,贺砚舟为她按了下行按键,等待期间,银色拉丝的电梯门上,浅浅映着他的身影。 不多时,“叮”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 贺砚舟朝里面摆了下头。 朱序沉默着站进去,转过身,视线偏低,可以扫到他的棕色拖鞋。 第一次感觉电梯闭合需要那么久,直到听见极细微的机器运作声,她才敢稍微抬起眼,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注视自己时的样子。 朱序胸口无故出现一丝针刺的痛感,这种感觉一直涌到嗓子眼。 她用力干咽,往下压一压。 电梯门终于合严,对面镜子中出现她的身影。 努力提着的一口气即将耗尽,朱序双腿打抖,顺着墙壁缓缓蹲下来。 一时厌恶看到自己的脸,她抬起手,遮在了眼前。 第17章 第17章新年快乐。 回到房间,朱序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 睁眼时,落地窗外日光刺眼,摸到手机一看,已经上午十点钟。身体的酸痛以及某处火烧火燎的隐痛慢慢唤醒她的记忆,朱序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时悔恨无比。 在北岛的这些天,与贺砚舟的接触就像一场情事的整个过程,先有情绪的攀升,既渴望又满怀期待,这个阶段她的意志完全被操控,以至于一门心思、不计后果。 后来到达临界点,她愈发迷失,直至被满足后突然厌倦一切,这时候,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冷却下来,理智回归,发现不知怎样面对。 她翻了个身,埋进被子里。 手机嗡嗡振动两下,是条微信消息。 在看清屏幕上贺砚舟的名字时,她心脏惊跳不已。 犹豫片刻,点开来,上面只有三个字。 / 贺砚舟结束早会后,回去换了身衣服。 原定计划今早飞临城,助理把航班信息发到了他手机上,他顺便转给郑治,要他准备出发。 昨晚的雪下了一夜,一部分化在海中,一部分覆在了沙滩上。 天空浑浊,世界暗淡得仿佛只剩灰白两色。 贺砚舟站在落地窗前系领带,无意识地看着外面。 房中安静,他最后按着领带结向上紧了紧,转身时,不经意瞧见一旁玻璃上两道混乱且被拉长的痕迹。 他看了半晌,想起是什么。 这玻璃清洁工人擦拭得没装似的,一丁点指痕都尤为明显,何况昨晚朱序当做救命稻草般抓蹭。 贺砚舟屏了下呼吸,想起她扭动腰肢迎合自己的样子,她里面温热、潮湿,让他一时不能自已。 觉得闷,又把领带松了松。 他去倒了杯温水,走回来,靠坐在沙发扶手上继续欣赏她的杰作。他将水一口一口慢慢喝完,把杯子随手搁在茶几上,去浴室浸湿了毛巾,将那些印记抹去。 他这里不是绝对隐蔽,助理时常出入,郑治也偶尔上来送东西,除此之外还有清洁工人和厨师。 稍微有点生活阅历的人,不难看出是什么,他无 所谓,但私心不想她成为别人议论中的某个女人。 把毛巾扔一边,他拨开袖口看了眼时间,准备出门。 向外走时脚下踩到个什么东西,他稍微顿了下,撤回脚,低头看,沙发底部的空隙里露出一根棕色绳带。 贺砚舟弯腰捡起,是朱序的背包。她昨晚缩头乌龟似的逃走,随身物品都来不及看管好。 随他的动作,响起轻轻的细细的“叮叮”声。 贺砚舟把包翻转过来,发现仍是去吉岛背的那一只,肩带上还系着他送她的平安符。 一时思绪飞远,想起自己曾经也有一个,和这个样子差不多。 仍是15岁那年,与朱序初见面。 他在墙头帮人摘山楂,她坐树下,捧着脸静悄悄地看着他。 她开口第一句话问他围墙那边是什么,他说是海。 之后她没有开口,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没制造任何多余声响。 贺砚舟继续摘山楂,却已有些心不在焉。 没多久,他有意无意向下瞥去,发现她仍在看他,准确来说,她目光在跟着他的手移动。 贺砚舟大概猜出她意图,扬了扬手上的山楂:“想吃?” 她忽然正襟危坐:“酸吗?” “有点儿。” 他顺势抛过去,山楂相当精准地落在她蜷起的**。 她没客气,拿起来蹭了蹭表面的灰尘,咬了一口。 “酸吗?”他也问。 她摇头,将那颗山楂斯斯文文吃干净了。 贺砚舟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样子,口中生津,难以理解有人会偏好酸味。即使卫暂,也是拿回去叫袁奶奶放入大量的糖,制成罐头。 他又从树上摘了些大的,丢下去,有的落在她腿上,有的滚落在她脚边。 她俯身去捡,边捡边吃了第二颗,然后将剩下那些全部收进背上的书包里。 不远处的主殿台阶上,有个男人朝这边喊了句什么。 贺砚舟在高处,视野宽阔。 见那人身穿咖色条纹的polo衫和牛仔裤,不是极胖那种身材,但被腰带勒住的啤酒肚略有些突出。他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梳得很整齐。 现在时节秋高气爽,却感觉这人一身油腻味。 贺砚舟瞧回树下的女孩,她在捡藏进草丛里的最后一颗山楂,对那唤声无动于衷。 等到终于捡完,她直起腰,双手遮在额前看向上方的贺砚舟,“太多了,谢谢你。” “小事儿。”贺砚舟抬抬下巴。 “回去可以吃好久。” 贺砚舟点头。 远处那男人又嚷了几嗓子,不知何时,他旁边多了一个穿长裙的女人,她脚上是双白色高跟鞋,紧挨着他站着,两人几乎一样高。 贺砚舟提醒说:“在叫你吧。” “嗯。”她应道,仍是没看那边。 她整张脸几乎埋进书包里,认真翻找着什么。 卫暂在围墙另一头没完没了地催促。 贺砚舟又看了女孩两眼,一时无话可说,打算翻身跳下围墙。 “等一下。”她忽然喊住他。 贺砚舟回头。 她费力向上抛来个东西。 这围墙足有三米高,她脚尖随着动作稍微离地,却力气小,扔的也不准。 好在贺砚舟身手够快,下意识俯身一捞,有根红绳子勾在手指上,视线略垂,看见下面坠着一个丝绒袋子的平安符。 贺砚舟不解地牵了牵眉头,目光询问。 她把书包重新背回肩上:“刚请来的,送你了。” “送我?” 她点头。 贺砚舟想拒绝:“这么有意义的东西……” “祝你平安。” 不等贺砚舟说什么,她已朝着主殿方向跑去。 发丝随她动作像把散开的扇子面,阳光下散发乌黑亮泽的光。 跑很远,她再次回头,高举起手臂朝他挥了挥,一蹦一跳的样子鲜活而灵动。 秋风伴着海的咸涩味道吹过来,平安符下面的小铃铛发出几下清脆声响。 当时的贺砚舟还不明白“祝你平安”这四个字的分量。 再抬眼时,她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 这一年,贺砚舟15岁,是升高中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他即将离开吉岛,去临城读书。 原本很寻常的一个上午,多年以后的今天再想起,某些片段依旧清晰。 贺砚舟不由冷哼,有人倒像是失忆了似的,屁都不记得。 他将包拎手上,拉开门,边走边给朱序发消息。 / 他只发来三个字:来取包。 朱序这才想起她昨晚空着手回来,手机是单独插在裙侧口袋里的,昨晚被他掀起那刻,“咚”一声砸在地板上。 后来还是她穿衣服时,顺便摸到的。 朱序熄掉屏幕,翻了个身。 整整一天,除了上厕所,她埋在被子里要死不活。时而想通,时而难以自洽,情绪反扑严重。 直到傍晚,她忽然开窍了。 就像担忧到极限,反而任其自流、全无所谓的那种心情。 本就你情我愿的事,谁都没吃亏,自不必心存愧疚。她既不想改变规划,又承担不了违约后的赔偿,何必内耗。 今后与他免不了会碰面,到时候不如大大方方打个招呼。 朱序终于从床上爬起,先去洗澡。 浴室对着走廊另一端的穿衣镜,明晃晃的光线下,她发现身上印着许多不明痕迹,尤其背面。 双腿也如刚跑完马拉松后肌肉拉伤般的酸痛。 一些片段跳进脑海,不可否认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很愉快。 朱序忍不住自嘲,多幸运,开到了隐藏款。 她快速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随便找个口红涂,而后出门去贺砚舟那里取自己的包。 今天偏冷,寒风随着旋转门的移动溜进来。 大堂已经撤掉红红火火的装饰物,四处稍显空旷,人也不多,有种节日过后的冷清感。 朱序走入电梯,即便做足了心理建设,按楼层时仍有些手抖,可下一秒,她发现最高只可以到八楼。 努力回忆了下,昨晚贺砚舟似乎是刷卡上九楼的。 大脑有一瞬宕机,想打电话与他确认碰面地点,犹豫间有人进来。那人一身酒店制服,直接按了八楼,并友好地询问她想去几层。 朱序一顿:“也八楼。” 电梯上行。 她签合同时曾来过这里两次,一整层的办公区,贺砚舟必定在其中的某一间。此刻已是下班时间,大厅照明关掉一半,只几个工位上还有人。 朱序直接问前台:“请问贺总在吗?” 接待台后面的年轻女孩抬起头,不算失礼地打量她片刻:“您是朱小姐?” 朱序一顿,点点头。 女孩笑着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纸质手提袋:“一直等着您,您的包在袋子里面。贺总交代过,会有位姓朱的小姐过来取。” “多谢。”她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多么简单,何必徘徊一整天。 来之前甚至考虑过一切应对方法,包括该怎么笑才自然,用什么眼神看他才不显暧昧,以及说什么话才可以缓解气氛…… 谁想,不需见面。 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朱序总结出一点:别太把事当回事。 接下来,她原本是想回趟临城的,但装修公司那边催得紧,意思临近年关,再拖延恐怕无法完工,或者等到年后再开始。 刚交过租金,朱序舍不得浪费太多时间,便叫装修师傅立即动工。 她退掉楼上的房间,在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暂时落脚,边盯装修边找房。 很快,一个多月过去,还有一周就是新年。 花店这边只剩一些收尾工作,要等师傅们年后复工再完成。 她在酒店临街的居民区租了套一居室,周围环境稍有些脏乱、陈旧,好在室内比较整洁,租金也合理。最重要的一点,走路到花店只需一刻钟。 事情基本完成,朱序准备回临城。 是傍晚航班,落地后转 乘地铁,先回西郊的住处。 等车时,朱序抬起头,望着上方那一排熟悉的站台名,内心感慨,好似离开的时间比实际还要久很多。 印象中上次等地铁时,玻璃中的自己一脸苦相。 她向后抓了下头发,露出整张脸,觉得现在的气色好了些。但难免的,想起那段经历,心情仍有波动。 她低了低头,向后靠在柱子上,不多时,感觉到一束目光投向这边。 朱序转过头去,是个年轻女孩子。 在被发现后,对方迅速收回目光,但没多久,她借着挽头发的动作仍在偷偷打量她。 朱序确定不认识这人,再次回视,对方一愣,反倒没避开,忽然朝她弯唇一笑。 朱序略顿了下。 对方走过来:“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朱序友好地笑笑,摇头。 “就步行街那边的咖啡店……我工作的地方……”她伸手比划着,试图唤起她的记忆:“你说你可能被家暴,要我……” 朱序心脏一抽,忽然想起那天与梁海阳摊牌,这女孩是帮忙报警的收银员。 她道:“想起来了,还要多谢你。” 女孩连连摆手:“真不需要。我也快被气死了,对女人动拳头的男人简直猪狗不如。这个社会类似的事情有很多,但大多数女孩子都忍气吞声了。姐姐你好勇,就应该这样回击,让警察和法律教育他。” 朱序说:“特别抱歉,那天一定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 “也没有。砸坏的东西,你都加倍赔偿了呀,还给了我们老板安抚金。”女孩笑笑:“后来老板都分给了我们。” “我?” 她惊讶:“你不知道?就最后带你离开,穿西装的那个男人,他吩咐身边人办的。还叮嘱我们千万要保存好监控,方便以后警察取证。” 是贺砚舟。 朱序怔了半晌。 她只记得那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到了他的脸,后来也知道是他送自己去的医院。但替她收拾烂摊子这种事,他从未提过。 朱序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一时无话可答,只好笑笑。 告别女孩,她点进与贺砚舟的对话框,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刚打了几个字又删去,恐怕他会觉得莫名其妙,也有另有所图和没话找话的嫌疑。 毕竟自那次后,两人就断了联系。 最初每每经过酒店大堂,她还会内心惶然,害怕电梯开启那刻,他一身黑色西装从里面走出来。 然而一次都没有。 渐渐的,她也淡忘那一夜荒唐。 列车在隧道中快速行驶着,朱序倚在门边,向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他头像仍没变,朋友圈也干净得只有一条横线。 想想作罢,她锁上屏幕。 回临城的第三天,朱序带着营养品和水果回了父亲住处。 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和弟弟朱鸾联系,转钱给家里也是通过他。 她知道朱震三周以前出的院,身体恢复还算可以,但留下神经失调的后遗症。偶尔烦躁不安时,会对她破口大骂。 好像他的一切不幸,都是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造成的。 这天朱鸾不在,沈君正准备去邻居家里打牌,见她来了,暂时没有出门。 朱震看到她的那刻,先是吃惊,随后眼睛瞪圆了,嘴里含了珠子似的大声骂她,但具体骂的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晰。 朱序规矩站着,等他骂累了,尝试修复这段关系:“您先别激动,我认错,是我不对,惹您生气住院……” 朱震怒呵:“滚!” “您……” “我说滚!养你白养,你妈那死鬼怎么就没把你一起带去,留下你就是为了折磨我的。” 这几句朱序不用琢磨都明白,因为他没中风之前经常挂在嘴边,她从小到大快听麻了。 顿一顿,把话全都咽回肚子里,瞬间不想争取了。相信父亲对她没有感情这件事,真的特别简单。 不知为何,她竟暗自松一口气。 默默退出卧室,去客厅坐了不到五分钟,朱序起身告辞。 沈君送她到门口,顺便问道:“海阳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朱序:“年后。” 沈君不无惋惜地低叹了声:“事情怎么就弄成这样子。” 朱序默声,低头换鞋。 沈君轻咳了声,欲言又止:“你爸的情况你今天也看到了,他最近情绪特别不稳定,尤其想到欠的那些外债和你……,要不,过两天除夕你就别……” “好。”朱序笑答。她从兜里拿出事先封好的红包,递给她:“快过年了,您和我爸买点年货吧。帮我转告朱鸾,压岁包我会转给他。” 沈君忙伸手推拒:“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朱序懒得拉扯,直接把红包搁在一旁鞋柜上,转身出门。 除夕这天,朱序独自在西郊住处过的。 清晨起来,拉开窗帘。 天气尚好,冬天里难得会有这样透亮的蓝天和棉花一样的云朵。 她吃过饭先去了趟超市,按照昨晚列好的清单采购完,打车到甜品店,在店主关门前,幸运地买到了一个覆盆子蛋糕。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已过中午。 她还不太饿,先去睡了会儿,谁想一睁眼天色都擦黑了。炮竹声遥遥传来,对面楼的盏盏灯笼散发着喜庆的红光,这才感受到一丝年味。 朱序也将中午买的灯笼挂去阳台,插上电,仰头看了会儿。 本想拿手机搜一下和面方法,先前睡觉时调了静音,一看才发现有通未接电话和数条信息。 朱序先给江娆回电拜年,再点进微信,基本也都是新年问候。 她手指向上划了几下,忽地一顿,在列表中竟看到贺砚舟的名字。 朱序心中徒然一紧,没点进对话框就已看到“新年好”三个字。这问候过于朴素,以至无从判断是他特意发给她的,或是群发。 点进去看一眼,发送时间是下午三点多。 她也如常回复了句“新年快乐”。 如果只是单纯祝福,一来一往便无下文。 朱序继续搜索和面步骤,却无端有些走神,直至又一条消息跳进来,他问:回临城了? 想了想,朱序打字:前几天回来的。 贺砚舟:还住西郊那边? 有次他送她回家,还记得大概位置。 她答:是的。 这一回,手机彻底静音。 朱序看着屏幕出神片刻,不由摆了摆头。 继续和面、调馅,过程中手忙脚乱。 八点钟时,才勉强包了二十来个饺子。 等水烧开的功夫,她拿起旁边的手机想随便看两眼,发现错过了两通来电和一条信息。 电话是贺砚舟打来的,两通均在八分钟前。 点进聊天对话框,他发来一条语音,时间还要更早些。 他说:“刚好从你门前经过,现在方便吗,下来一趟?” 朱序连听了两遍,反复确认他每个字的意思。 窗外炮竹声时起时歇,她怕听漏了什么,直接把手机贴到耳旁,他声音轻而缓,低低沉沉带着轻微的沙哑感。 朱序一时恍然,竟想起在北岛他的唇贴在她耳侧,声音也如这般,说了些轻佻缠绵的话。那时房间很静,他呼吸却极重。 朱序猛吸了口气,本能反应不该与他再有太多瓜葛。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起来,她放下手机,先把饺子一一下进去。十几分钟后,饺子煮熟,她分别盛盘,端到客厅的圆几上。 旁边放着吃剩一半的覆盆子蛋糕和一小碟炒花生米。 另外,她还准备了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已经提前醒过,现在入口刚刚好。 时间差不多了,朱序放下高脚杯,回复他先前的消息:抱歉啊,刚才一直在忙,没看手机。我现在就下去,不过你已经走了吧。 发送过去,朱序一身轻松 ,内心甚至沾沾自喜这回答还算机智,既不拂他面子,也没为难自己。 她拿起筷子,准备尝一尝自己的手艺。 然而,一声嗡鸣,屏幕亮起。 她转过视线,贺砚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手机上。 不用展开就可以看见那五个字,他说:没走,下来吧。 第18章 第18章朱序:“如果你也是单身,或…… 大概算算,距离他发来那条消息有半个多小时了,他竟没走。 朱序僵了半晌,忽地放下筷子,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瞧,楼下并没人。 内心交战,最后她还是穿了大衣下楼去。 室外寒冷,呼出的气体凝结成团。 万家灯火,将小区道路照得甚是明亮。 朱序站在楼门口左右张望,四下空旷,始终没见那人,严重怀疑他在捉弄自己。 打算转身回去,他的消息这时候发来,问她:人在哪儿? 朱序打字反问:你在哪儿? 贺砚舟:上次没注意,不知你住哪栋。 朱序:17号楼。 这片住宅的占地面积极为庞大,楼栋排列并非中规中矩,空中俯视是八卦图案,也不知开发商当初是想镇住什么。 不熟悉地形的人,是很容易迷路。 手机好一会儿没动静,朱序站在户外手冷脚冷。她把两侧衣襟紧紧拢在胸前,准备去环形路那边迎一迎他。 可刚要抬脚,就见一束光亮朝这边照射过来,车轮碾过地上的小石粒停在她脚边。 还是那辆宾利,在夜色中,散发着炫黑的光芒。 朱序往后退了步。 贺砚舟随手拿了手机,开门下来。 朱序连忙先找话题:“这小区是不是特别乱,我有时候都迷路。你刚才停在了哪里?” 贺砚舟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遭,发现许久不见,挺想念的。 他不动声色道:“也不太清楚是哪里,前面有个圆形花坛。” 朱序指了指他后方:“这边也有,所以你可能记错了。” 贺砚舟扭身瞧一眼,点头:“有可能。” 也许是以无关紧要的内容作为开场,减弱了面对他时的某种尴尬。 朱序又问:“除夕还有工作?” “没忙到那种程度。”贺砚舟说:“聚在亲戚家过年,人多心烦,所以趁机先溜了。” 朱序了然地点点头,一时想不到怎样接话,默默地搓了搓手。 贺砚舟见她不断吸鼻子。她鼻尖通红,脖颈露在外面,脚上也只穿了双棉拖鞋。 他问:“你一个人?” “是啊。” “吃了吗?” “刚要吃。”朱序说。 贺砚舟:“刚好我也没吃什么,上车吧,一起去吃点东西。” “现在?”朱序吃惊道:“今天除夕,开门的饭店很少吧。” “碰碰运气。”贺砚舟要绕到另一侧替她拉车门。 “等一下,其实我煮了饺子……”朱序开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话说一半顿住,恨不得咬掉舌头。 贺砚舟停下脚步,站在车头前面看着她。 朱序抿了下干燥的嘴唇:“我还是回去吃吧,就不一起了,吃完还得麻烦你送我。”顿了顿,她不得不客气说:“或者不介意,你也上来简单吃点?” 贺砚舟看穿一切地笑笑,挑了下眉:“不了。” 眼见她松一口气,打算开溜。 他走回驾驶位这边,大喘气似的:“不过……其实也对,这时间营业的饭店少。” 朱序神色一绷,短短时间,心情被他搞得七上八下。 他背着手,前倾了少许看着她:“方便吗?” 朱序对上那道视线,一瞬间,暗暗气恼他挑衅戏弄自己的神情。 片刻,她大方点了点头。 上楼时,朱序走前面带路,楼道很静,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她心上。 用钥匙开了锁,暖气扑面。 她从鞋柜里翻出一双男士拖鞋,拆开来,放在他脚边。 贺砚舟垂眸,默不作声地瞧了那拖鞋几秒,抬脚换上。臂弯里的大衣按照她指示,挂在身后的衣钩上。 他环顾四周,房间格局一眼便可看尽。 空间虽有些局促,好在干净整洁,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装饰品,但难免遗留了些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贺砚舟觉得浑身不舒服,不由动了动肩膀。 朱序指着对面的双人沙发:“随便坐。” 贺砚舟略点头。 朱序去厨房取来新碗筷和一个高脚杯,出来时直接朝沙发走去,一抬眼,忽地顿住。他的存在感十分强烈,手长腿长,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哪里还有余量容纳第二个人。 朱序把东西放桌上,掉头去卧室取来小圆墩,搁在桌子旁。 其实此刻的气氛不算太怪异,也许那件事过去很久,也许今日气氛烘托,致使两人的独处还算自然。 朱序坐下来,“喝酒吗?” “可以。” “你开了车。” “待会儿叫代驾。” 朱序默默点了点头,要替他斟,贺砚舟道:“我来。”他接过她手上的红酒,先看了看瓶身:“年份不错,再来些?” 桌上放着另一只高脚杯,只浅浅剩个底,是先前朱序喝过的。 她摇头说:“不喝了。” 贺砚舟略笑了下,慢慢倒着红酒,随后稍微转动瓶口收尾,淡声道:“在你家里,我能把你怎么样。” 朱序呼吸一紧:“不是……” “那再喝些。”他擅自为她斟了小半杯,搁下酒瓶,随后端起自己的:“打扰了。” 朱序皮笑肉不笑:“蓬荜生辉。”也拿起来和他碰了下。 桌上不算丰富,只有两盘水饺和一碟炒花生米。饺子煮好的时间有些久,还剩余温。 贺砚舟脸上倒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先夹一只水饺尝味道。 他吃饭的样子很安静,筷子没一直拿手上,夹完便搭在了碗沿。沙发很矮,圆几也矮,他偏开坐着,手肘撑住膝盖,一只手浅浅握着另一手的手腕,微低着头,像是认真在品尝。 等全部咽下,他问:“你包的?” 朱序点头。 他去夹第二个:“厨艺不错。” 朱序也尝了尝,觉得味道还可以。 她实话实说:“从网上搜的教程,跟着学也没什么难度,只要步骤对了,基本不会出错的吧。” 贺砚舟边吃边认同地点了点头,无意中转眸,见阳台上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还是会旋转变光的款式。 光影在墙壁上不断闪烁着,显得热热闹闹。 他猜测,或许她并非表面那样喜欢独来独往。 贺砚舟转回头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两人各自安静吃着水饺,朱序那盘较少,后来看他意犹未尽,那种厨艺被肯定的小小虚荣感莫名升起,一激动又分给了他一些。 总共也才二十几个,最终被他吃掉了一半还要多。 贺砚舟已经八分饱,放下筷子,人向后靠去:“怎么没跟家里人一块儿过年?” 朱序一顿,从无声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说:“我爸还没消气。” “我记得好像是他把你打伤的。” 朱序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那道伤口早已愈合,现在只剩下浅浅的疤痕:“是啊,但前几天回去看他,还是被他骂出来了。” 贺砚舟无声凉笑了下。 “你相信这世上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吗?”大概是从被梁海阳逼到去轻生开始,到后面的摊牌和离婚,贺砚舟都知情,也或许两个人的关系,没重要到必须去遮丑,所以她讲起那些破烂事才没觉得多难堪:“我爸厌恶我,但我知道没有具体原因,他看着我的眼神就毫无感情,这大概就是不爱吧。” “有你后妈的参与?” “根本不需要她发挥。” 贺砚舟看向朱序。 她没有面对着他坐,一开始就把小圆墩搁在茶几的一旁,两人中间隔着沙发扶手,他只看得到她的侧脸,她此刻神情极为平淡。 她又说:“我爸只做过一件令我感恩的事,就是没有阻止我读书,并且出钱让我念完了大学。”她坐 在小圆墩上,托着下巴,矛盾道:“所以我觉得,人性还挺复杂的。” 贺砚舟没接话,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直身又倒一杯,顺便也给朱序添了些:“那你家里其他人呢,我是说……”他顿了下。 朱序明白他想问什么,暗暗掰着手指数,可实在太久远了,一时没数明白:“我妈离开十几年了,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印象中是个极其严厉的人。” “对你很严格?” “是啊,学习上达不到她的要求,免不了挨揍的。此外还逼我学钢琴,后来又转琵琶,还学过游泳、古典舞、射击,但她离开后都半途而废了。” 贺砚舟沉默着,想象着一脸婴儿肥的小人儿奔走于各大兴趣班的忙碌样子。她童年虽不轻松,但大概是比现在幸福的吧。 朱序拿起高脚杯,稍稍抿了一口:“讲件离奇的事,我妈癌症晚期,有天临城下了很大一场雪,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非要去楼下扫雪,拦都拦不住。”她顿了顿,扭头看贺砚舟:“你知道吗,她把楼下的雪全扫干净了,我在楼上的窗口看着,凑巧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后来那块地方摆了她的灵棚。” 贺砚舟身体一僵,呼吸屏了两秒才恢复如常。 小小的客厅里有些气闷,他向下拉了拉高领衫。 朱序察觉到什么,起身去开窗。 冷空气扑进来,伴着炮竹燃放过后的刺激气味,也是新年时才有的味道。 本不该旧事重提的,她心上的伤口不知被撕开缝合过多少回,每次想起都是一次凌迟,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渐渐麻木,最后母亲的样子也愈发模糊了。 只是今日非同寻常,她内心大抵是有些孤单和想念的。 又在面对贺砚舟时,总是莫名其妙地产生倾诉的欲望。 她坐回来,想找些轻松的话题。 正绞尽脑汁,只听他道:“六亲缘浅是福。” 朱序不自觉瞧向了他。 “无论对已经逝去的人,还是健在的。”他说:“别太执着他们的爱护,一世缘罢了。六亲缘浅,修的是两不相欠,你看淡些。” 朱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难免觉得震撼。 她低下头,稍微往深想便有些难过。 可情绪尚未发酵,只感觉眼前晃来一道影子,她蓦地抬起头,他倾着身,手臂在她头顶迟疑了片刻,改而并起中指和食指,往她脑门上迅速一弹。 朱序痛呼了声。 他却笑起来。 她揉着脑门,思绪由混乱过度到清醒状态,暗暗气恼这人边界感不强,却完全忘记两人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贺砚舟笑完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你这电视能看吗?” “能。” “看看晚会。” 朱序听命打开电视,随便一个频道都在转播春节联欢晚会,现在正演小品。 客厅安静下来,老艺术家们表演得十分投入。笑料比较密集,但朱序稍有分心,不时会从观众的笑声中分辨出贺砚舟轻轻一声笑。 笑过后,他前倾身体,从桌上拿了什么吃。 朱序余光看到,一转头,不由抿住了嘴。 是她吃剩的那半个覆盆子蛋糕。 因为家中只有自己,她起先便没将蛋糕切块,是用小勺直接在上面挖着吃的。不仅切面有些恶心,被她嘴巴抿过的小勺也还残留了奶油。 他却眼睛看着电视,一勺一勺,吃得不紧不慢。 朱序挪开视线,猛然间意识到,两人的关系暧昧不明。 “多巧,跨年和除夕我们都一起。”他忽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朱序再次看向他,他目光仍然落在电视那边,意识到她看来,也转回视线,“这蛋糕什么口味的?” “你吃不出?” “很少吃。”所以不太了解。 朱序说:“覆盆子。” 他点了点头,又吃一口,似乎对这个味道相当认可。 朱序忍半天了:“勺子是我用过的。” 贺砚舟笑问:“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朱序张了张嘴,不知道他真没听出她的意思,还是装不懂。 一直不理解他为何靠近她,也不认为已婚离异加满身不堪的自己有多么大的魅力。只是那晚过后,本没有联系的必要,他却在除夕夜里等她半小时之久,只有想“延续某种关系”这种可能勉强说得通。 喝下的红酒并没使朱序产生醉意,但在一定程度上有了一探究竟的勇气。 朱序开口:“前几天在地铁上碰到一个人,是步行街那边的咖啡店店员,一聊才知道我和梁海阳摊牌那天,是你帮我善后的。”她看过去:“都没有好好感谢你。” 贺砚舟转眸瞧向她,一时没说什么。 朱序继续道:“还有之前,你也帮过我很多,我说请客,但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贺砚舟终于将那小勺放下,向后靠去:“凭我们的关系,不必客气。” “我们什么关系?” 贺砚舟倒大方:“你来定义。” 这时候,电视中忽然爆发阵阵掌声,掩盖住周遭的紧张气氛。 也不知怎么想的,朱序听见自己问:“你有女朋友吗?” 贺砚舟反问:“你有兴趣?” 朱序立即摇了摇头,斟酌片刻:“如果你也是单身,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可以上床的朋友?” 朱序心中一紧,嘴上却像涂了胶水似的无法开口辩驳。 她前后矛盾、欲拒还迎、时而冷静时而疯狂…… 但很快的,她又为自己找到借口,将这些反常理解为自身激素的分泌尚未恢复平衡,仍渴望着什么。 她隐隐觉得事情正朝失控的方向发展,仿佛身处沼泽,越陷越深。 贺砚舟当她默认,只要不掺感情,便是她目前可以接受的关系。他脸色发沉,不知生的哪门子闷气,暗道自己功能单一。 “这身份新鲜,也够刺激。”他哂笑一声:“今后尽量随叫随到,让你满意。” “我不是……” “走了。”贺砚舟截了她的话,站起身来。 朱序也不由起身。 贺砚舟走到她面前,与她中间不过隔了半臂的距离,他的阴影笼罩过来,电视背景音被她自动屏蔽,耳边尽是他的呼吸声。 似乎随着某种关系的确立,两人间的空气都变得暧昧粘腻起来。 朱序坚持没有往后退。 贺砚舟双手插着兜,稍歪着头看她:“哪天回北岛?” “还没计划。” 贺砚舟问:“用我稍着你?” 朱序说:“就不麻烦了。” 他点一点头,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几秒:“北岛见。”抬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一按,收手,朝门口走去。 / 年后,朱序与江娆小聚了下,初七回的北岛。 她随身带了两件行李,另外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直接快递到那边。 元宵节后,师傅复工才将店铺装修的收尾工作完成,来来回回耗费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期间她也没闲着,订货架、订保鲜柜、网购资材和工具…… 从早到晚,她忙得脚不沾地。 为了节省开支,一些能力范围可以做到的,就没请人代劳。 这天,她按图纸装货架,装到一半发现有根横梁根本无法卡进卡槽,研究半天才发现,原来装错了方向,需要全部拆开重新装。 她扔掉工具,正泄气的当口,有人推门进来。 朱序回头。 来人穿着黑夹克和休闲裤,块头很大,皮肤偏深,呲着一口招牌的大白牙,冲她摆了摆手。 竟是贺砚舟的司机郑治。 郑治熟络地打着招呼,“装架子呢?我来吧。” “。…..怎么好意思。”朱序是有些突然的,毕竟回来这么久,贺砚舟一次没露面,和郑治更是很少接触。 “甭跟我客气。”他脱掉外套,弯腰去捡地上的图纸,看两眼便扔一边,叮叮咣咣将货 架拆掉重装,动作麻利,毫不费劲。 朱序愣愣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给他拿水喝。 郑治接过矿泉水,先搁在一旁,把手上的活儿完成。 朱序欲言又止:“你怎么……” 郑治扭头看了她一眼,一笑:“贺总派我过来帮忙的,花店开业前听你差遣,有什么活儿尽管开口就行。” “其实不用麻烦,我自己就可以。” “别客气。”他说完这句便不再搭腔。 货架很快装好,并按她指挥放置指定位置,害怕不稳定,他多下了几颗膨胀螺丝,将架身固定在墙壁上。 完工后一扭头,又看见堆在角落的壁灯和水晶灯,于是顺手装好。 对朱序来说有难度的问题,他玩儿似的就搞定了。 她由衷道:“谢谢你,要不真挺头疼的。” “客气什么。”郑治喝着水,指了指朝海的方向:“前几天拉着贺总从门前经过,见你正往店里搬快递,那会儿急着赶飞机,就没停。原本我是随贺总同行的,到机场说是又不用我跟着了。这两天正闲得慌,今早就被派来了。” 朱序听完点了点头,暗想他对两人关系知道多少,嘴上无意地跟了句:“贺总还挺忙的。” 郑治道:“自打过完年就没闲着,北岛和临城两头跑,因为今年的国庆节焰火秀招标时间早,还有花炮文化节……”他忽地顿了顿,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 朱序吓一跳。 他嘿嘿笑说:“不是机密,那也少说。” “。…..”朱序干笑一声。 这人有种十分靠谱又不怎么靠谱的感觉。 被他分去一些搬搬抬抬的工作,朱序终于轻松不少。 晚上回去,她给贺砚舟发了条信息,对今天的事表示感谢。 他似乎在忙,很久后才回复一条:都是朋友,应该的。 朱序盯着“朋友”二字,觉得他在故意调侃。 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胜负欲,她没经深思,打字说:那挺荣幸的,能同贺总做朋友。 点击发送后,她瞧着那些字,有一瞬产生撤回的念头。手指按在上面,顿了顿,却没继续。 她忽然间想通一件事,既然已经和他达成了某种共识,就真没有忸怩的必要了,不如坦然面对,允许一些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 走神瞬间,屏幕内容上移,他这次速度倒快,发来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表情。但这表情早被赋予多重含义,朱序稍加理解,似在对她的撩拨做出回应,有一丝威胁意味。 上方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没几秒,他又发来:周五回。 朱序盯了屏幕几秒,不由抿住嘴巴。 那三个字,仿佛是种暗示。 第19章 第19章花枝乱颤、摇曳生姿 朱序难得迷信一回,找人卜了个好日子,做开业准备。 店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装修风格偏复古,灯带、壁灯选用暖色调,软装以藤编和麻布的材质为主。 进门右手边是窗,窗外直面大海,窗下是她找人定制的“l”形双层展示架,现已紧凑地摆满养花桶,只剩进花材这一步。 到货这天,郑治来帮忙。 他不是自己来的,旁边还跟着个女孩。 朱序第一眼觉得面熟,反应了会儿才认出对方是替自己纹身的纹身师,也是贺砚舟的妹妹。 她穿了件宽大版的连帽卫衣,下面竟光着腿,脚上是双超夸张的厚底靴。 气温虽在转暖,海边的风可不温柔。 朱序看着冷,先笑一笑,回身默默把门关严。 “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她先开口。 朱序点头:“你帮我纹的图案,我很喜欢。”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贺夕。”她伸出手。 “朱序。”朱序也伸手与她握了握。 “序姐。”她立即换了称呼,脸上笑意盈盈的,能看出是个外向又善交际的女孩,又说:“其实我是贺砚舟的妹妹,我哥可能没和你说。” 朱序虽是知情的,但她与贺砚舟的关系不太适合摆在明面,所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先“哦”了一声。 一旁的郑治接过话来:“她过段时间要去上学,这几天无聊,知道我上你这儿来帮忙,也想凑个热闹。”他挠了挠头,好像是在解释什么:“就碰巧,不是特意约她的。” 朱序没太在意,招呼他们坐。 花店里空间有限,只在角落摆放了一张躺椅。椅子有三挡角度可以调节,坐在上面柔软舒适,牛皮材质也属上乘,是这里最贵的一样家具,起初朱序也犹豫很久才决定买下。 贺夕在躺椅上坐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你那图案没有褪色的情况吧?” 朱序:“没太注意。” “给我看看。” 恰好郑治出去搬快递,朱序走过去,解开开衫上面两粒纽扣,拉下衣领到肩头,给贺夕看了看。 那枝芍药的形态肆意而灵动,线条、色彩过度也处理得很有水平,只疤痕附近出现少许褪色情况。 贺夕说:“哪天去我那儿,给你补下颜色。” “太麻烦你了吧。” 她靠回躺椅里,大方地一摆手:“我哥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朱序笑笑,一时没言语。 不出一刻钟,快递箱子被全部搬了进来。 其中的一部分是朱序在小程序上订购的,另一部分来自当地批发市场。 由于花店处在起步阶段,她先选了些大众花材,比如玫瑰、洋甘菊、百合、向日葵,还有些花期较长且不娇气的品种,如风铃花、雀梅等。 一一拆箱,修剪和醒花。 这种细致工作郑治做不来,他站一旁搭话聊天。 贺夕也帮了些忙。 朱序劝两次,一时拗不过她一番好意,便也不再开口。 三个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倒快。 临走时,朱序去储物室里取了个纸袋,出来时,见他们已经上车准备离开。 她推门追出去,敲了敲车窗。 郑治见她跟出来,把窗降下。 朱序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忙,我选了份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喜好,别嫌弃就好。” 郑治垂眼瞧了下那袋子,不禁一愣。他虽是个比较粗糙的人,但跟在贺砚舟身边久了,大大小小的品牌多少知道些。 应该是只手表,这牌子虽不会贵得离谱,也是有些价值的。 他诚惶诚恐:“这就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真不需要。” “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郑治笑:“贺总知道非撕了我。” “跟他没关系,我是谢谢你。” “还谢什么,本来也是贺总安排给我的工作,分内事怎么能收礼物呢。要谢就谢贺总吧,他原定计划这周五回来,临时又被……诶诶……”他边说边升车窗,话头止住,本能去接她顺缝隙扔进来的袋子,手忙脚乱了两下,终是接住。 朱序转身就走,觉得这人外表很是硬朗,讲起话来又有些絮叨。 / 内心忐忑了几天,终于熬到开业。 江娆特意从临城赶过来,给她捧场。 由于前期广告投入获得了一批订单,加之今日现场有些优惠活动,客人也算络绎不绝。 到下午时,店里才算清净下来。 江娆捡起地上被踩烂的叶子和包装纸:“你这多久能回本?” “情况好的话半年。” 江娆说:“今天就不错。” “这说明不了什么,小单子不赚钱,后面还得想些其他办法。”朱序正用手机点餐:“吃牛肉面还是大排饭?” “大排饭吧。” 朱序下单两份大排饭及一些小菜,又从另一家店里点了奶茶:“在这儿多住两天吧,晚上请你吃顿好的去。” “下次再说。小的离不开我,老大做作业也需要人盯着。” 朱序惊讶:“那你吃完饭就走?” “差不多吧。” 朱序没说什么,打开手机查看外卖派送速度,延后三小时给江娆订了返程的航班。 这里打车到机场很方便,再除去吃饭时间,不会太匆忙。 两人将店里简单打扫了下,点的外卖也送来。 在操作台上将快餐盒全部拆开,都有些饿了,先各自埋头吃了会儿。 江娆嘴里鼓着饭,转头瞧向窗外:“你选的地儿真不错,窗外风景光看着心情就很好。” 朱序吐槽:“房租也是真的贵。” “地段好,环境好,应该的。” 朱序点头:“希望是个好的起步吧。等到暑假,你带着两个孩子来这儿玩,住多久都可以。” “我肯定是要再过来的,你别嫌孩子闹就行。”她想起来:“忘了问,你住哪儿?” “在附近租的房子。” 两人说着话,饭也差不多吃完了。 朱序叫车将她送走,返回店内,正准备收拾桌上的餐盒,只听迎客铃叮叮咚咚响了两声,有人推门进来。 朱序扭身。 来人一身职业装,偏分低马尾的利落发型,身后还跟了两位师傅,抬着一个似乎有些重量的大纸箱。 对方先笑问:“朱小姐吧?” 朱序点点头:“您是?” “我是贺总秘书,来替贺总给您送开业贺礼的。”她四下看看:“请问,先放在哪里?” 朱序下意识指了个位置,退后几步,给师傅让路。 她确定了下:“是……贺砚舟?” “是的。” 朱序略有些吃惊,她同贺砚舟已经三周多没联系,如魔咒般的那三个字也渐渐失了效,已经过去不止一个周五。 听郑治话中意思,他应该是被什么事情临时绊住了。 但令朱序惊讶的是,他人不再北岛,却在今日仍周到地叫人送来了礼物。 微怔了几秒,朱序道谢:“麻烦你了,里面坐会儿吧。” “不了。”对方问:“有鲜花可以预定吧?” “……有的。” “提供送货服务吗?” 朱序说:“前期要依情况定,后面肯定是可以送货的。” “贺总吩咐我,向您预定每月两束鲜花到a座那边他的办公室,如果您忙,我可以过来取。”她拿出手机准备付款:“先预定一年的,麻烦算一下价格。” 朱序又愣了半晌,脑中飞速转动:“想要哪个种类呢?” “您决定就好。” 朱序说:“那就等到年底再结算吧,我每月送过去两束,品种适季节定,价格不太好计算。” 她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没用她支付费用,你来我往了几句,对方终于妥协。 说话期间,两位师傅也拆箱并安装完毕。 朱序送几人出门,返回来,仔细去瞧他送来的东西,惊叹不已。 她刚才只留意到是台留声机,细看竟是手摇式的,木质箱体,天鹅颈大喇叭,通体八成新,唱盘右下角印着1907、victor等字样。 是件散发着浓重年代感的物品。 朱序指腹轻轻擦过喇叭的边缘,心中一时难以名状。 又过了一周,花店终于顺利运营起来,才稍稍降低她内心的焦灼感。 收益虽没有想象中乐观,但也符合万事开头难的道理。 从前天开始,天气断崖式转暖,仿佛要越过春季直接进入盛夏。 朱序换上单衣,将迎海的那扇门打开,微风清凉,吹拂着窗台下的那些花。傍晚残余的阳光斜斜照射进来,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些丰富的轮廓。 朱序挽了下脸颊边烦人的碎发,挪走几桶花材,到操作台上修剪烂根。 酒店内侧的大门没有装铃铛,她正专注手上的事,以至对那边的动静毫无察觉。 贺砚舟在门口驻足,一时没出声。 自除夕那次后,又是许久未见。 他今天早晨的航班,落地后处理了些手头的事,便想着来她这里看一看。 贺砚舟将这小小花店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回朱序身上,她穿了条亚麻质地的杏色连衣裙,束着低马尾,脸上一点化妆品修饰的痕迹都没有,是极舒适的打扮。 此时夕阳浓郁。 一点点暖橘色调蒙在她脸侧和鼻尖,她被鲜花簇拥,满屋子都生机勃勃,她看上去也有种血气充盈的美。 有风顺门口吹进来,鲜花摇曳摆动。 她转脸迎向那边,抬手挽走额前的一缕碎发。 贺砚舟目光微动,脑中涌现“花枝乱颤”、“摇曳生姿”等陌生词汇。 竟一时不知,这八个字用在花上合适,还是形容人更贴切。 他提步过去,到半途,朱序已有所察觉,抬头看过来,明显一愣。 “把这花店搬走了,你都不知道。”贺砚舟调侃一句。 朱序说:“你走路太轻了。” 贺砚舟没接话。 朱序看着他走到跟前,目光不得不抬高寸许:“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 朱序点了点头,碎发掉下来,她抬手挽到耳后。 贺砚舟双手插在西裤兜里:“生意怎么样?” “目前说得过去。” “这屋子弄得不错。” 朱序说:“还要谢谢你,郑治帮了我很多忙。” 贺砚舟不由看她一眼,答了句:“不谢。”他下巴指指对面:“听了吗?” 朱序顺着他目光瞧向对面边柜,那台留声机装好后,就没挪过位置。 她说:“还没。” 贺砚舟走向那边,从下方抽屉中取出唱片,放置唱盘上,又在一个小盒子里拿出新唱针,稍弓着身换好:“觉得这东西和你这儿装修挺搭的,就弄过来了。” 他直身,转动箱体右侧的曲柄,手动上弦。 朱序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这儿装成什么样的?” 贺砚舟手上没停,一圈一圈,古老机器发出弦被绷紧的“哒哒”响声,竟有些悦耳。 他说:“年前有次从这门前过,天太晚了你没在,我隔着玻璃门看了眼。” 朱序不禁回忆,那段日子刚好与他断联,原以为自那一夜后,彼此将毫无瓜葛的。 她轻轻抿了下嘴,朝他看去,见他抬起唱针,轻轻搁置在唱片上。 在一阵沙沙噪声中,音乐缓缓响起。 留声机的模拟信号更加接近现场,来自百年前的声音,好似身临其境。 贺砚舟向后靠着边柜,抬眸解释说:“二战期间的一首爵士乐。” 朱序点了点头。 曲子的节奏是欢快的,与杂音交叠,仿佛一场黑白默剧热热闹闹。 许久没交谈,似乎都沉浸其中。 海浪声隐隐传来,空气中有极淡的咸涩味。 贺砚舟盘着手臂,某一时刻,视线从窗外收回,朝朱序看去。她亦有所察觉,下意识看向他。 都没说话,直视彼此的眼神也没有遮掩。 仿佛此刻氛围有催眠的功效,朱序短暂卸下了防备,心中简单到没有任何算计和想法,最后被盯得久了,她没忍住,忽地抿唇笑了下。 贺砚舟也不由默默一笑,松下肩膀。 朱序拨了拨头发,视线向下,落在他的白衬衫上。 不知不觉,夕阳已降至海平面,浓稠的橘色全部渗透进房里来,而最强烈的一束,正披在他肩头。 一线夕阳、一首爵士乐,泛旧的墙壁、古老的留声机以及被上帝精雕细琢的男人。眼前画面仿佛是张老照片。 来不及看回他的脸,他已松开手臂,提步朝她走来。 朱序心下便有些颤悠。 贺砚舟在她身前站定,中间隔着操作台。 他拿起桌上的一只笔帽,抬手,别住她挽过无数次的那缕碎发。 朱序蓦然抬头。 “别动。”贺砚舟低声提醒。 她便定在那里,仍惊讶他竟然也记得,想问 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怎么了?”贺砚舟放下手,见她欲言又止,笑问:“你以前是这么用的吧?” 朱序摸了下发鬓,手指向上,又碰了碰那笔帽,没等回答,忽见他袖口露出一截手表,钨钢表带,墨蓝表盘,很简洁百搭的款式,是她前些天送给郑治的答谢礼物,谁想他竟诚实到事无巨细向他汇报并上交。 更意想不到的是,贺砚舟居然戴在自己手腕上。这种档次的手表,似乎并不符合他身份。 朱序心脏咚咚快跳了两下。 贺砚舟注意到她的目光,故意拨出表盘:“花多少钱?” 朱序看他一眼,实话实说:“五千多。” “够请几个工人了,你这买卖赔了。” 留声机中播放的曲子霎时停止。 屋中变得安静,沉默片刻,朱序说:“其实你不必那么麻烦,再接受你的帮助我会过意不去。” 贺砚舟几分嘲讽:“那要怎么样?见面直接上床?” 朱序脸颊一涨,他私下里讲话好不正经。 怪他太露骨,她抬起眼有些气愤地瞪着他。 她这表情倒把贺砚舟逗乐了:“看什么看?我说错了?”顿了顿,他慢条斯理地:“你怕麻烦,想你我之间关系简单纯粹一点,你是你,我是我,可以亲热,但别牵扯不清?” 他全说在了点子上,朱序是这样想的。她很渴望单纯的快乐,过去那些年,她已经将情感的部分消耗得差不多了,既惧怕又没有精力去做太多。 朱序点点头:“行吗?” “不行。” 朱序抬眼,迎向他的目光。 贺砚舟不咸不淡:“我是机器?想要就有?” 他仍站在操作台的另一边,拿起台面上的一支郁金香,在两指间捻来捻去,那花柄本就有些弯曲,现在更加支撑不住花头。 朱序从他手中解救那枝花,用剪子“咔哒”一声剪掉烂根,投入一旁的养花桶中:“男人不都喜欢直接?” “谁说的?” 朱序不讲话。 贺砚舟手插回西裤兜里:“吃吃饭,聊聊天,方便提前进入状态。”他淡笑:“你也希望有个好的体验感不是?” 朱序心尖儿颤动,像有无数个小人儿在那上面跳舞,她忽然觉得热,即使身上只罩了件极薄的衣料。 他三言两语,就能撩拨人心。 身体的真实反应,似乎在验证他这番言论的合理性。 贺砚舟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声音忽然放轻了些:“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你不需要挂在心上。”清楚她想听什么,他不得不违心道:“放轻松点朱序,这只是一段关系,说明不了什么,我是我,你仍然是你。” 桌子上一堆的残叶和烂根。 被修剪过的一桶郁金香,仿佛重新焕发生机,越发娇艳。 朱序抱起透明的花桶,绕过他,放到门口的架子上。 夜幕降临,天边那抹橙色正在慢慢消退。 她抬手揿亮门口的照明灯和几盏地灯,顺手关了门,回头看他:“谢谢你的留声机,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朱序暗暗咬了下唇:“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个饭。” 贺砚舟觉得她像个很听老师话的乖孩子,嘴角不禁漾出一个笑,说:“还有些事要处理,晚点电话联系。” 花店平时九点钟打烊。 这天,贺砚舟八点多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间方便出发。 朱序便提前关了门,到向海那边的公路旁等他。 晚间气温还是有些低的,她穿了件粗线长开衫,两襟拢在胸前,双手是微微凉的状态。 他的车开到跟前,朱序坐进了副驾驶。 “想吃点什么?”贺砚舟先问。 “你来选吧,这次真的由我请客。” “好。”贺砚舟笑笑,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最上方。 每到这个季节,北岛较有名的餐厅、大排档全部人满为患,即便是晚上。 顾忌着她,没选那些高消费的场所,顺街边随便溜溜,最后在个不明显的位置发现一家中餐厅。 里面人不算多,环境不错。 在靠角落的位置就坐,服务员顺手递来了菜单。 贺砚舟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人便把菜单先挪给朱序。 朱序早已饿过了头,瞧着上面印的那些图片,忽然食欲大开。她点了一荤一素,想要将菜单转向贺砚舟那边。 他手指一按,倒着翻了两页,快速添两道菜及一份蔬菜汤。 “你视力真好,那么小的字都看得见,而且还是反着看。”朱序叹道。 “我看的图片。” 朱序:“。…..” 贺砚舟好心情地轻笑两声。 没聊几句,菜就基本上齐。 朱序点了米饭,就着菜吃下大半碗,胃才充实起来,不经意抬头,见贺砚舟正盯着桌边的花瓶瞧。 他抬抬下巴:“什么花?” “文心兰。” 一只玻璃观音瓶中,插了两枝粉色小花,其中一枝上有几朵,另一枝十几朵,指甲般小小巧巧,花瓣似舞女飞扬的裙摆。 贺砚舟:“倒挺香的。” 朱序点头:“味道很温和,有种淡淡的奶油香。” 桌上不知何时掉落了两朵,朱序放下筷子,捡起来,摘掉外层枯萎的花瓣,将它们顺着瓶口投入水中。 水下枝条交叉,一朵落于瓶底,另一朵刚好挂在了枝上。 那观音瓶上宽下窄,通透无比,水中的点点粉色成了点睛之笔。 贺砚舟瞧瞧那花,又去瞧朱序。 她一笑,似乎觉得刚才班门弄斧了,笑容中带几分腼腆。 贺砚舟稍屏了下气息,忽然间发现有件事毫无缘由,可以是一个笑,一个动作,或是其他什么,只要是她,悄无声息中就能令他心生涟漪。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用勺子喝了口汤:“你喜欢什么花?” 朱序说:“风铃花。” “很好看?” 她说:“很好养。” 贺砚舟笑了下:“头次听说,好养竟然是喜欢的理由。” 朱序补充:“也很好看。” “长什么样?” 朱序用手机搜了下,转过去给他看。乳白色的一捧,花头多而小巧,朵朵悬垂,形状似铃铛。 “很可爱。”贺砚舟说。 朱序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评价。 风铃花寓意远方的祝福,因它在微风来临时,会如铃铛般随风摆动,可以温柔地传递爱意。它是自由的、梦幻的,可经他一说,那花朵的确有些胖嘟嘟的可爱。 朱序收起手机,也问他:“那你呢,喜欢什么花?” 贺砚舟说:“我只眼熟玫瑰。” “一定是送人送得多吧。”她本意开个玩笑,却见他意味深长地瞧向自己,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朱序及时住嘴,安静吃饭。 转眼间,发现他食欲也很好,两小碗米饭加一些菜,蔬菜汤剩得也不多。 两人都很卖力,没怎么浪费。 朱序渐渐发现,和他相处已经轻松自在很多,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拘谨感。 饭后去结账,贺砚舟手插着兜安静地等在她身后,见她付了款,才一同出门。 这里离朱序住的地方不算远,她报了个地址,贺砚舟从前方路口掉头,驶向沿海公路。 朱序口中的小区他隐约知道,应该是片老住宅,从前只是路过,车子往里开时却暗自皱了皱眉。 两侧楼房低矮破旧,许多窗口黑黢黢,路两旁一盏路灯都没有,下面的路也深一处浅一处。 朱序指着前方的路口:“就停在那里吧,车进不去了。” 贺砚舟问:“还要走多久。” “穿过前面的小路就到了。” 他朝前看了眼:“这地儿可不怎么样。” “住习惯了也没什么。”车中静片刻,朱序看他一眼:“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贺砚舟没讲话,转头瞧着她,“嗒”一声响,副驾驶的安全带弹开,她要收手,却忽然间被他握住了 。 他的手温热而干燥,掌心贴着她手背,可以完全包裹住。 他拇指在她小指外侧磨搓了下:“就这么走了?” 车中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心跳声。 “是呀。”她声音莫名轻飘起来,说完才察觉柔软陌生。 贺砚舟视线不由暗了一道,“送你。” 彼此心照不宣,都清楚这一晚不应该太寻常。 朱序却道;“下次吧。” “好像有人怪我不够直接。”他并拢的四指顺着她虎口的缝隙穿进去,指腹轻轻摩挲她掌心的纹路。 朱序觉得有点痒,用了些力,攥住他的手。 车内光线昏暗,她眼中却亮亮的:“所以被贺总教训了一通,不敢心急了。” 贺砚舟极轻哼一声:“真是个好学生。” “可能你忘记了,读书时我就很听话。” 贺砚舟瞧了她一会儿,其实此刻心情非常好,以至于笑意直达眼底。他甚至有些享受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比直来直去更加有意思。 贺砚舟没再说什么,最后将她的手仔细揉了一道,将人放走。 第20章 第20章感觉到一颗心都被揪了出来,…… 朱序关上车门,心中仍扑通扑通跳得热闹。 手背上的余温还在,她走在前面,仿若感受到身后车里他似潭的目光。 朱序有些迷上这种暧昧拉扯的感觉。 脚下的路有深有浅,她一个磕绊。 快穿过铁门时,身后骤然大亮,他开启了远光灯,使得她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调亮的手机屏幕。 朱序步伐顿了顿,回过头去,身后刺亮,并看不清车中的人,内心却瞬间闪过一丝惊厥般的痛感,一时不敢细思,扭回身来快速走远。 又过了几天,朱序抽空去了趟贺夕那儿。 去时发现门头的牌匾已经被摘去,屋中大部分用品打包成箱,只里间还剩下些纹身工具。 朱序坐下来,请她帮忙补色。 环顾四周,朱序问:“真打算结束这里?有些可惜。” 贺夕叹气:“我不情愿的,只怪胳膊拧不过大腿。” 朱序当然知道这“大腿”是指贺砚舟。一般情况下,感觉他比较好相处,严肃时也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只是那双眼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严厉感。 她问:“你学的什么专业?” “雕塑。” “难怪绘画功底这样好,原来是美术生。”朱序转头:“未必是件坏事,可以再沉淀两年。” 贺夕哼道:“该学的都学了,对我来说就是浪费时间。”她用干净的纸巾清理多余色料:“高中时,家里觉得我学习不好,这辈子完了,后来我专业课全市第一考进省美院,他们只高兴一阵子。大学的课程对我来说并没挑战性,我也不感兴趣,就办了休学,我爸因为这件事差点跟我断绝父女关系。” 朱序心中讶异,从前只觉得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孩,特立独行又张扬自信,原来优秀才是她的资本。 朱序手臂搭在椅背上,不禁转头看了看她:“所以你开了这家纹身店。你哥还算支持你吧。” “他?”贺夕摇头:“他要支持就不会逼我回学校了。前些年他一直在国外,只顾着自己那摊子事,但自打他接手了公司,我爸渐渐退下来。他老人家算是看开了,家里和外面的事一概不管了,每天摆弄那些废纸。所以担子全落在我哥身上,不是情非得已,估计他也懒得管我。” 朱序想起朱鸾,两人从小生活在一起虽没什么磕绊,但同父异母的感情终究没有亲兄妹那样纯粹吧。 手臂上传来丝丝痛感,相较上一次,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贺夕又说:“其实我爸妈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我哥比较优秀,他们以他为荣。从小到大,他很少被约束,学习工作都很自由,就连交了女朋友又莫名其妙跟人家分了手,他们也不会多问半句。” 朱序侧脸枕在手臂上,无心窥探那些隐私,却莫名没有打断,默默听着。 “我就刚好相反,做什么总要被纠正。其实我挺烦我哥的,他甚至懒得花时间了解纹身这个行业,好像只为完成我爸布置的任务。凭什么女孩就应该多读书,就要文静优雅才正确。”贺夕手上停了停,忽然凑近朱序,有些顽皮地悄声说:“我就不。” 朱序转头,差点碰到她鼻尖。 她笑了下,摸摸鼻子。 朱序也忍不住笑了:“所以你把名字都改了?” “呀!我哥这事都和你说啦!” 朱序顿觉失言,手心一下子冒出汗来。 贺夕却没太在意:“我本名叫贺萩璞,砚璞含义为可作砚台的美石。为了迎合我哥,简直又老气又拗口。” 这名字的确难以评价。朱序很小声嘀咕:“是的呀,要我我也改。” 声音虽轻,但还是被贺夕听到了。 她开心地探身过来,想要拥抱她,碍于手上全是色料,只好先做做样子。 朱序问:“那你现在名字的由来呢?” “有天课堂上,老师讲了句诗‘柳色青山映,梨花夕鸟藏’,我挑了个最简单的字。” “。…..”朱序愣了片刻,感叹这女孩怎么如此洒脱,欣赏喜欢的同时又忍不住调侃:“万幸你没取那个‘山’字。”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从那之后,贺夕算是同朱序混熟了,去花店已经不需要通过郑治,贺砚舟亦不知情。 她有时帮点小忙,有时拍拍花材积累素材,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交流,仍觉得同朱序相处,是件很舒服的事。 月末时候,花卉市场配货过来,这次的花材质量很是令人满意,尤其那几束风铃,花苞多而饱满,枝干硬挺。 朱序忽然想起有笔特殊订单,便挑选一束,做好保水,给a座那边送去。 她直接乘电梯到的八楼,将鲜切花束交给前台,再由前台送去。 贺砚舟晚间回到住处,见桌面的花瓶中插了几束乱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掩在中间,杂乱、拥挤,毫无美感可言。 他两手撑着桌沿,又认真打量一番,直身,松了松领带。 今晚原想去她那边坐坐的,到酒店门口时间已太晚,估计花店打烊。 贺砚舟发消息问:“什么花?” 没多久,朱序更加惜字如金:“风铃。” 贺砚舟盯着屏幕,依稀记得她曾给他看过这种花的图片,可与面前这束大相径庭。他抬腿靠坐在桌沿上,摆弄几下花苞,破天荒用手机搜索风铃花的养护步骤。 上面所示,需斜剪根部2-3厘米,去除大多数叶子,并深水醒花四小时。风铃易失水,后期应及时补充,避开风口及阳光,否则会加速凋零。 贺砚舟放下手机,满屋子找剪刀。 转悠几圈,他忽然间停下来摊了摊手,回头遥遥瞧一眼桌上,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可笑。 最后,剪刀他没有找到,省去那步,直接将叶子拽掉大半,又重新投回花瓶中。 朱序临睡前,在统计花店这段时间的开支及收入,算来算去,发现勉强够付水电费和房租。 这与她当初所想有些出入,如果后面不拓展业务范围,就她这个小店,生活可以,未必赚得到钱。 朱序头疼,向后跌回床上,手按在台灯的开关上,一开一阖。 房间里时明时灭,直到她双眼泛酸,才收回手来。 四周陷入黑暗,朱序闭上眼,忽然间想起来,忘记告诉贺砚舟怎样养护风铃花。她摸到手机,点进与他的对话框,把温馨贴士的截图和文字说明发送过去,这些通常都会随从订单一同告知客户的,今天却忘记了。 等了等,那边没有回复。 朱序便将手机调成静音,准备睡觉。 贺砚舟是转天傍晚出现在花店门口的,当时她在忙。 北岛的夏季来得格外早,日落后,风很清凉。天空像是个色彩丰富的调色盘,将橘粉、蓝紫映在海面上。 接近旺季,游人很多。 朱序正打包一束向日葵,抬头瞧了他一眼,弯下唇。 贺砚舟站在门边没有动,只见金灿灿的花束在她怀中 ,像一捧明媚阳光。他没有走过去打扰她,收了视线,就近坐在角落的躺椅里等着,一回头,见旁边迷你冷柜里有些饮品,便取了瓶矿泉水慢慢喝。 没多久,门口迎客铃响了两声,一个年轻男孩走进来,在鲜花展示架前停住:“老板。” 朱序:“稍等。” 男孩等了会儿,再次瞧向她那边:“请问,大概要等多久?我赶时间去接机。” 朱序手上动作麻利,似乎没听到。 男孩提高声音:“老板?” 朱序应道:“稍等。三分钟。” 贺砚舟抬眸瞧了瞧她,片刻,回手将水瓶搁在桌上,起身走过去。 他问:“有什么需要帮忙?” 那人转头看过来,见面前男人一身黑色正装,相貌及气质上佳,压面而来的强大气场可以判断他绝非店员。 他反应了会儿才问:“想买束鲜花送我女朋友,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贺砚舟说,“玫瑰。” “好像有些普通。” 贺砚舟:“刚听你说去接机,玫瑰热烈直接,如果很久没见,比较符合目前彼此的心境。” 对方略一挑眉,内心更加迫切。他目光扫向花丛,的确是那捧红玫瑰最为娇艳抢眼,便果断听从了贺砚舟的建议。 贺砚舟将整个花桶拎到操作台上,恰巧朱序也把包好的向日葵递交出去。她下意识抬眼瞧了瞧他,那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暗暗吐槽他当真只和玫瑰熟。 之后又陆陆续续忙了一阵子,墙壁挂钟的时针指向数字八时,店里才算清净下来。 满地的金粉、纸屑和摘下的叶子,朱序用脚尖拢了两下,抬起头,见贺砚舟正侧靠着躺椅看手机。 朱序撑着操作台:“还有工作要处理?” 贺砚舟有些随意地瞧过去一眼,翻转手机:“游戏。” 朱序托着下巴:“刚才多谢你。” “下次记得多进些玫瑰。” 朱序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贺总还有销售天赋。” “我也刚发现。”贺砚舟幽默道。他快速结束掉游戏,将手机揣兜里:“店里应该请个人帮忙。” “正在考虑。”朱序说。 “去吃饭?” 离打烊还有段时间,但朱序果断答应下来:“我洗个手,顺便拿包。” 贺砚舟起身,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经过操作台旁,从工具桶里拿了把弯头剪刀:“剪根用的?” 朱序回头,又点点头。 “借我用用。”他顺走剪刀,先一步出门开车去了。 临街开了许多家海鲜大排档,越是夜晚,越人声鼎沸。 随便找一家进去坐,朱序看了看有些杂乱的环境,征询他意见:“要不换一家?” “我都行。”他其实在吃饭上面没那么多讲究。 “那点菜了?” “好。” 朱序翻了翻菜单,点了份招牌海鲜拼盘和烤芝士红薯,贺砚舟又加了些烤串。 等菜期间,朱序摸了摸两侧衣兜,发现忘记带烟出来。她四下里看看,打算借故去附近超市买一包,转回头,发现贺砚舟正在看她。 他靠着椅子,一眼看出来:“要烟?” “你有吗?” 贺砚舟摇头。 她想去买,准备起身时被他压了下手:“等等。” 朱序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贺砚舟:“借两根。” 大排档圈在老板自建的小院里,每张圆桌周围摆着几把塑料椅,桌桌相连,没什么空隙。 贺砚舟后倾了几分,扭头同背桌的大哥打了声招呼,低声说着什么。 周围太过嘈杂,朱序听不清交谈内容,只见到他并起中指和食指,往唇边贴了下。他身穿一件白衬衣,领口的两粒纽扣没有系,袖子也随意地挽到肘部,小臂线条紧实,手背可以看到明显的筋脉走向。 他的手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精致,而是很有力量感,手掌大而厚实,手指修长。 朱序瞬间想起什么,无端脸热,迅速将视线挪向旁边大哥。 大哥喝得正尽兴,光着膀子,满面通红,豪爽地将一整包利群都塞了过来。 贺砚舟道谢,只抽出两支,其余还回去。 大哥又热情地划开打火机。 贺砚舟含着烟,倾身过去拢住火儿,片刻,点点对方手背示意可以了,又聊两句,方转回头来。 他就着口中含的烟,将另一支凑近了,快吸两口,点燃后,烟头反转进掌心,递给朱序。 身处闹市,他举止间带一丝散漫,是很放松的状态。 “谢谢。”朱序接过来,含在唇间。 等她抽了两口,他问:“还习惯吗?” “可以的。” 两人便没再聊天,各自吸烟。 齐腰高的砖墙外是海,海浪反复敲打着岸边,声音单调而孤寂。 好在夜风还算温柔,轻缓地吹拂着头发。 背桌那位大哥正和朋友们高谈阔论,从国家大事到生意、女人,又一时情绪激昂,说这辈子“搞钱”才是最重要的事。 贺砚舟弹掉烟灰,朝朱序看过来:“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什么最重要。” 朱序随便说了两样:“吃饭,睡觉。” 贺砚舟没接茬,听出这回答足够敷衍,要笑不笑的,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 朱序却会错了意,以为他过度解读,便着急着强调:“别想歪,单纯字面意思。” 贺砚舟好无辜,一摊手,无奈笑道:“我什么都没说。” 朱序默了默:“吃睡都好,挺简单的快乐。”反问道:“那你呢?” “睡觉。” 朱序无语。 他却好心情地笑起来,并且直白补充:“目前阶段,不完全是字面意思。” 这话他看着她说的。 朱序抿了下嘴,几乎陷进他的目光围城。 正不知如何应对,服务员端着海鲜拼盘走过来,身体恰好隔在两人中间。 贺砚舟本叠腿坐着,侧身让了让。 朱序只看得到他翘起的那条腿,不知怎么想的,她趁机用脚尖报复性地踢了下他鞋底。他的腿随惯性动了动,人却没有太大反应,也没抬头,边将盘子挪向她,边无声笑了下,表情中含那么一丝纵容味道。 一顿饭下来,都是些无营养的话题。 背桌大哥早已离开,安静的环境将浪涛声无限放大,音响里放着歌曲,断断续续听不清唱的什么。 贺砚舟用纸巾抹了抹嘴,视线跃过围墙瞧着远处,安静等待朱序吃完那块烤芝士红薯。 红薯软糯,外皮是烤得焦焦的咸芝士,只是有点冷掉了,口感不如刚端上来时。 朱序吃干净,也抽一张纸巾擦了下嘴。 贺砚舟看回来,忽问:“你那儿方便吗?” 朱序心中咚咚了两声,清楚他的意思:“我该说不方便吗?” 贺砚舟没搭茬,直接起身:“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有些时候,他有种不容别人说“不”的强势。 一路无话。 车子依旧停在那条窄长又黑暗的小路上,前面一道铁门,门那边依旧没有多少光亮。 脚下的路坑洼不平,不同的是,贺砚舟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那只手温热干燥,坚固而有力量,她指腹可以触到微微粗糙的皮肤质感。 “哪一栋?”他忽问。 朱序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就对面第一栋。” “几楼?” “三楼。” 先后上去,开锁进门,朱序顺着墙壁去摸开关,刚刚触到,就被贺砚舟按住了。 她转过身来,背部抵住了墙壁,极淡的月光顺窗口铺洒进来,她抬眸,眼前是盖过头顶的黑色影子。 来不及说点什么过度一下,他的吻直接压了下来。 朱序感觉到唇上湿软的触感,有一瞬忘记呼吸,好半天才急急去喘气,而黑暗中,这一声声,极其致命。 贺砚舟也被她搞得乱了气息,轻轻亲吻着她唇瓣,一手向上,托紧她后颈,另一手撑住墙壁。 两个人身高上的差距,使朱序不得不踮起脚来,掌心抵在他胸口,共享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不知在第几秒,她开始回应这个吻,轻启开唇瓣,舌尖抵了下他的。黑暗中只觉他一顿,下一秒,他便有些失控。 两人唇舌纠缠、含吮着,周围很静,只剩凌乱 交叠的气息。 好一会儿,朱序实在呼吸不来,狭窄的走廊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她急急拍了下他胸口。 贺砚舟离开寸许,呼吸很重,沉着嗓音询问:“嗯?” 朱序抬眸去瞧他:“我……好热,去开下空调。” 她要从他身边溜走,刚跨出一步,手腕便被他攥紧了,瞬间,那股力量牵扯着她迅速转身,随之手腕被提起高举过头顶,连连后退,臀部抵住对面的柜子。 门侧的柜子分为两部分,一排顶柜,中间镂空,下面是鞋柜。 此时她双手交扣,又被他的大手一同扣在顶柜上。 朱序不得不再次提起脚跟,惊呼一声:“等下!” “我怎么没觉得热?”他轻声道。 “……我浑身是汗。” “看看。”他说完,握着她肩头令她翻转过去背对自己,手再向下,在她后腰上加力一按。 朱序暗自呜咽了声,她身体如一张柔韧的弓,被最大限度舒展开来。双臂传来向上的牵扯感,身前无依无靠挺立着,腰部被他施加力量后狠狠下塌,夸张的快要弯到九十度……她便翘给了他,严丝合缝。 他的声音在耳畔:“哪儿有汗?” 朱序咬住嘴唇,反抗不得,负气挑衅:“贺总多此一问,人在你手里,你自己……”她话未说完猛地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一颗心都被揪了出来,有些疼,有些紧,左边右边,来回颤动着。 朱序额头抵着柜门,忽然想起,吃饭时曾观察过他的手,那样大而厚实,可以包裹住所有,亦有捏碎一切的能力。 贺砚舟吻了下她耳侧,低声:“说谎。”指腹下,肌肤细腻、爽滑,没有一丝汗。 朱序不理。 她身上衬衫已褶皱走形,下面是半裙。不知过多久,恍惚间感觉到,贺砚舟直接切入了正题。 她倏然紧缩起来,大脑陷入嗡鸣的白噪声中,他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根本无心去听,许久后才听见“转头”二字。 朱序木偶般听话照做,侧着头轻轻吻他的唇,逐渐放松下来。 他十分强势且狠心,从开始,到结束。 全程都在黑暗中的小小走廊里,她如一叶小舟,所有的依附只有她额头抵着的那块柜门,时间很长,只能无助地承受着狂风巨浪的侵袭。 第21章 第21章她驾着一匹野马,驰骋在黑暗…… 两人都洗过了澡,朱序坐在床边慢慢擦拭潮湿的头发,她浑身散架了似的不想动弹,更懒得开口说话。 贺砚舟慢她一步从浴室出来,腰间围的浴巾是新的,没有合适他的拖鞋,他便赤脚踩在地板上。从浴室到床边,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朱序盯着那些湿痕出神,擦头发的动作有些犯懒。 贺砚舟站床边瞧她迟钝的样子,忽然倾身过来,捏捏她下巴:“有水喝吗?” “在冰箱里。”朱序说:“厨房也有温水,我倒给你。” 她要起身,贺砚舟按了按她头顶:“自己来。” 他走去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玻璃杯,分别倒了些温水,转身回卧室。这间房格局简单,一厅一卧,全部朝南,和她在临城的房子大同小异。 贺砚舟却觉得这一处待着舒坦了些。 他把水杯递给朱序,眼见她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像是渴坏了。 贺砚舟笑笑,在她旁边坐下,瞧着窗台那束插花很是别致。 朱序察觉到他的视线,主动说:“蝴蝶兰。” “很漂亮。”贺砚舟不懂插花,但可以看出眼前这瓶花材虽简单,意境却能打九分:“中间的是什么叶子?” “水蜡叶。” 水蜡叶远看与芹菜茎有些相似,通俗讲就是蒲草,一种柱状的水生植物。 朱序用的透明直筒花瓶,水蜡叶被整齐切断,紧紧凑凑地插满整个瓶子,一只蝴蝶兰耷垂在侧边,上面只有四朵,洁白的花瓣,嫩黄的蕊,好似落在直挺叶子上扇动翅膀的蝴蝶。 贺砚舟慢慢喝着水,想起个事情:“你花店只做小单子?” 朱序说:“当然不是。” “还有些什么?” “婚庆、车展、艺术沙龙之类。” 贺砚舟没拐弯抹角:“酒店即将接婚宴,在洽谈的婚礼策划方面负责人是我同学,如果需要,可以介绍你过去。” 朱序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看他一眼,一时没说话。 贺砚舟搁下水杯:“想什么呢?” 朱序笑了笑,像在自嘲。 贺砚舟瞬间明白过来,心中有些不悦:“不好意思,说话前没考虑场合,没照顾您情绪,给您添堵了。”他两手向后撑在床上,歪头看她,懒懒的语气中带几分奚落。 空气中那种独特的生理性气味还未散尽,他这种时候提起,好像是种有价交换。又一再提醒她,她与旁边这男人的关系并不健康。 朱序恨自己太过敏感,心脏没来由犯堵,不知是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或是其他什么。 她语气也不算好:“贺总不如直接给钱,省得我努力了。” “也行。” 朱序猛地瞧向他,他脸上带笑。 卧室的光不甚明亮,从侧边打来,照着他微弯的嘴角和宽宽肩膀。 虽不合时宜,但她仍觉得他是个极好看的男人。 朱序扭回头来,不说话。 贺砚舟问:“不需要这生意?” “……需要。” 朱序当然知道,小单只够维持生计,“日积月累”是安慰自己的词语。 她刚来北岛不久,缺乏资源。 贺砚舟拥有稳固的根基,背靠大树,可以脱离她目前困境,少走很多弯路。 又一时陷入自厌情绪,既希望在这段关系中不亏不欠,尽可能达成某种平等,又不忍拒绝他带给她的红利。 就好像……那什么当了,又急着把牌坊立起来。 贺砚舟:“那你在别扭什么?” 朱序不答,反过来问他:“对你来说,也是举手之劳?”上次他派郑治来帮忙,也说是小事,叫她放松一些别有负担。 “不然呢?”贺砚舟站起来走向床尾,弯腰捞起褶皱不堪的衬衣套在身上。 朱序说:“那很巧了。” 贺砚舟低头系扣子,不由一笑:“公司下面的提议,不是我的个人决定。我也不会公私不分,为了谁特意去做什么生意。” 朱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快速说道:“不用你说,我有自知之明。” 贺砚舟便不再吭声,抬手拂了下胸前那些细细的褶皱,纳闷她刚才怎样抓出来的。 袖扣系好,他除去腰间的浴巾,从地上捡西裤,余光见她起身,走向客厅。 贺砚舟身形顿了顿,转过头,她用扫帚在清理走廊。 廊灯的照射下,一地碎金。 先前是他太过失控,松开她被钉在柜门上的手,以便用两只手去固定她的腰,她便没有任何支撑地趴在了柜面上。 倒是方便了他。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她越是求他,他越发难以自控。 朱序垂着眸,那些水晶碎片甚是刺目。 她默默扫拢到一起,大理石面板的冰凉触感仿佛还贴在胸前,一磨一蹭地苦不堪言。方才她期期艾艾求他,他动作上没有丝毫减缓趋势,反而变本加厉。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只剩男人那可怕的征服欲。 紧要关头,朱序双手徒劳地乱抓,便将那用来挂杂物的水晶摆件扫落在地,“啪”一声摔得粉碎。 走神间,贺砚舟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想接扫帚:“我来。” 朱序侧身躲了下:“你没穿鞋,当心扎脚。” “没关系。” 朱序说:“不用。” “给我。” 朱序不想理,用背对着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毫无缘由,贺砚舟更是无辜至极,到头来还是气自己瞻前顾后,活的不够肆意。 隔了 几秒,身后一声叹息,贺砚舟从后面将她拢进怀里,伸手去夺她手中的扫帚。 他轻轻地说:“不如大大方方接受我们的关系,都牵扯不清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朱序又将那扫帚捏紧几分,片刻,松了手。 贺砚舟放一旁,垂下眸,头顶灯光照在她侧脸,那柔软的黑发间,耳骨小巧。他没忍住抬手拨开那缕头发,凑近了轻吻一下她耳朵,说:“看你窗台那花好看,一时想起酒店近期的计划,便提了提,这跟我们先前做过什么没有一点关系。” 朱序感觉到颈间热热的气息,暗自调整着心情,抿住嘴,一时没开口。 他仍在她耳边说:“有钱不赚?怎么还傻傻的呢?” 隔了会儿,朱序转过身来,脸上有了点笑模样:“贺总的话有道理。” “哪一句?” 朱序仰起头看着他,很轻的声音:“每一句。” 墙壁上时钟默默地走着,周围很静,已是深夜。 贺砚舟双手还圈在朱序腰上,垂着眼,瞧她半干的长发和白皙的脸,她刚刚抿过嘴巴,是红润水亮的颜色。 贺砚舟抬手用指腹重重抹了下她唇瓣,随即低下头来吻住。 朱序轻轻回应,掌心撑在他胸口,犹疑一阵,慢慢上移,去解他领口的扣子。 回到床上,两人身上什么都不剩,但与上次不同,彼此纠缠着、触碰着,却只是接吻。 月光如细纱一般,透过窗,轻盈地盖在他们身上。 很久后,朱序才觉出内心异样。 他温柔得不像话,只轻缓地吻她,不似之前那样目的性明确。 朱序有些害怕,想到“缠绵”这个词,却清楚这种感觉最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她霍然起身,用超乎寻常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到,握住了坐下去,结束掉正在无限蔓延的奇怪感觉。 贺砚舟眉心深拧,暗暗嘶了一声,悬起头瞧着上面的人,不禁挑了挑眉。 朱序如骑士般,驾驭着一匹野马,黑夜蒙住了她的眼,在一片未知旷野中莽撞驰骋。原以为终于可以掌控局面,谁想,那马却嫌主人不够野又过于温吞,反客为主,一路癫狂。 朱序几乎坐不住,双手掩住了脸,不想他看见自己情绪堆砌下失控的眼泪。 贺砚舟偏不遂她愿,轻而易举掰开她的手,却愣了下,那一刻,她暗暗皱眉满面是泪的可怜模样便印在了他心上。 这之后,朱序很多天没有联系贺砚舟。 花店招了名店员,是个年轻女孩,叫小周。她手巧心细,耐心教了几天就已掌握花材基本种类和包装技巧,只是搭配及审美需要慢慢提升,无法一蹴而就。 后来小周嘴甜地唤朱序为老师。 朱序当之有愧,纠正了几次,硬是让她改口叫她序姐。 中间朱序回了临城两次,案子开庭,梁海阳被判处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她也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法庭上,梁海阳坐在被告席,面带笑容,全然接受一切判决,自始至终眼睛没有离开过朱序。 朱序只匆匆朝他的方向瞧了一眼,目光相对的瞬间,她不寒而栗,那双眼中的阴鸷和邪恶将她瞬间拉向那些经历过的绝望日夜。 他忽然朝她露出个笑,嘴角不自觉抽搐两下。 朱序立即别开头,没再朝他的方向看,但那种被人目光锁定的不适,直到尘埃落定时仍挥之不去。 结束后,朱序快速走向室外,站在台阶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炙了一上午的水泥地面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她抬头深深吸气,风中夹杂着新鲜的土腥味。 一切都过去,半夜梦醒,她再也不用心疼那个满身破败、坐在凌晨的早点摊儿上抽烟的女人了。 在临城逗留两日,只见过江娆,朱序便返回北岛。 小周将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新来一批花材,她坐在小凳子上打理归类。脚边盒子里装着橙色的玫瑰,她拿不准是什么品种,正准备上网搜一下,就见朱序走进来。 “序姐!”她高喊一声,举起手中的花,不太确定道:“橙色芭比?” 朱序放下手提包,走过去瞧了眼,摇头说:“是宝贝爱人。” 小周有些混乱:“怎样区分呢?” “芭比是比较浓郁的橙色,颜色太过亮眼,有些强势。宝贝爱人是种比较柔和清淡的橙,波浪边,花瓣较薄,花苞含蓄一些,不像芭比绽放得那样张扬。” 小周赶紧用手机搜了下芭比的样子,发现同朱序描述得一模一样。玫瑰种类繁多,光是橙色系就叫人眼花缭乱。 她泄气地垂下肩膀:“样子都差不多,这怎么记得住嘛。” 朱序笑说:“多看几遍,都有特点的。” “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花中,玫瑰的品种最多?” “因为它象征爱情,是男女间情感传递的代表,又有多季开花的特性,适应力强,花农更愿意花时间培育,开发新品种。”朱序蹲下来,瞧了瞧那一捧宝贝爱人的品质,小周立即放下手机,从身后搬来小凳子递给她。 她又说:“是否使用色素,以及使用多少,都会改变花的颜色。” 小周恍然大悟:“就像蓝色妖姬,也是用色素染上去的?” “对。” 小周点头:“序姐你喜欢哪个品种?” 朱序说:“都还好。其实我对玫瑰无感。” “那你喜欢什么花?” “风铃……”其实朱序没有太特殊的偏爱,一捧花开得灿烂,恰好能给她带来好心情,她就很喜欢。 风铃花是她不想花心思思考的固定答案。 朱序顿了下,想起有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坐下来,和小周一同整理花材:“这几天有人找我吗?” 小周摇头。 朱序默了默,心中闪过的一丝失落自己都没有捕捉到。 隔了会儿,小周一惊一乍:“啊不对,前两天有个男人来过,高高大大穿着西装,还蛮帅的。他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他又问你去了哪里,我说出门了,有事可以帮他转达,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朱序:“哦。” 小周抱着那捧玫瑰左看右看:“这花的颜色比较吸睛,我摆在窗口?” 朱序说:“帮我保下水吧,有人预订了。” 午休时候,她将花送去a座。 本想放下就走,前台的小姑娘忽然叫住她,“贺总吩咐,麻烦您送进他办公室。” 朱序犹豫了下:“现在吗?” 小姑娘点头。 “他在?” “在的。”她说:“我带您过去。” 朱序跟着她穿过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午休时间四周很静,很多工位上都空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右侧是一排落地窗,窗外直面大海,视野上的辽阔令人豁然开朗。 朱序收回视线,跟上两步。 好像是借用走廊隔开了两个区域,到这边空间更为宽敞,他的办公室在尽头。 经过秘书间,小姑娘跟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由秘书引领朱序过去。 秘书轻轻敲门,隐约听见里面应声,方才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序抱着花,一眼瞧见靠坐在办公桌上接电话的男人,他一脚撑地,另一脚微悬,坐姿的缘故,背部稍稍弓着。 他身上那件白衬衫贴合着身形,这个方向去看,腰细腿长。 朱序一时没动。 贺砚舟在听那边讲话,眼睛已经睇了过来,见她还在门口,四指并拢地勾了下,又翻转手腕向下,点点自己身旁的办公桌,示意她坐去他那边。 朱序依话照做,动作很轻,将花放在他身后的桌上。 他的桌面很整洁,笔记本合在中间,右侧一摞文件、一只笔筒。朱序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笔筒里并没有笔,只插着一把从她那里顺走的花艺剪刀。 她抿了下嘴,调转视线,见另一侧放着本顶厚的书籍,上面写着《烟花爆竹用化工材料质量手册》。 “其实我们也算同行。”他的声音忽然传来。 朱序转过头,不知他何时结束的通话。 贺砚舟稍微调转方向,仍闲散地坐在桌边,与朱序同侧但相对。 他下巴指指那书:“ 烟花也是花,从设计到生产,直至升空燃放再凋零,跟鲜花的生命轨迹很相似。” 朱序第一次听见这么有趣的解释,深入来讲:“也拥有差不多的意义和价值。” 贺砚舟认同地笑了下。 朱序抬起头看他:“但毕竟隔行如隔山,我不懂烟花制作原理,贺总似乎也不怎么会养花。” 她进门时,就注意到窗台上摆那瓶风铃已经枯萎,但它的花期可以再长一些的。 贺砚舟也很头疼,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件得心应手的事,花醒了,根剪了,仍没看到它全部绽放的样子。 他垂眼,瞧了瞧桌子上她刚带来的这一捧:“什么花?” “多头玫瑰。” “这个颜色倒稀奇。”贺砚舟顿了下:“辛苦朱老师?” 听到这称呼,朱序没忍住抿嘴笑了下。她起身,问了卫生间的位置,丢掉枯萎的风铃顺便清洗花瓶。 仍然用深水醒花。 朱序将带来的一小瓶液体倒入花瓶中。 贺砚舟:“这是什么?” “醒花液。”朱序拆除包装,拎起整束花的根部,动作稍顿:“弄到桌子上了?” 贺砚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朱序便倒着拎起来,轻轻抖散聚在一起的花朵,手边没有去刺钳,她拿来笔筒里的剪刀,想利用锋利刀刃将一些多余叶子和刺剔除。 几朵小小的绿色花苞也落在桌子上。 贺砚舟:“怎么剪掉了?” “少分走一些水分,可以延长花期。” 贺砚舟了然,低头看看那些花,随手拿起一支。朱序忽然出声阻止:“小心!”,但还是晚了一步,他食指被划破,涌出一滴血珠来。 朱序连忙放下剪刀,将他的手拎到眼前:“我看看。” 贺砚舟微滞了滞,抬眼看她。 朱序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一时未有察觉。她抽了张纸巾,边用手挤边擦拭不断冒出的血珠,随口问:“疼吗?” “不疼。” “那再挤挤。” “大惊小怪,”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垂着眼,看她一双白净的手被自己的大手衬托得格外小巧,隔半天才慢悠悠开口说了下半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朱序忽然顿住,猛地抬眼,见他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唇边带一抹极淡笑意。她忽然发现,两人离得如此近,他仍半靠着办公桌,不知何时,自己竟站在他微微岔开的**,脸颊以及耳边碎发被他的呼吸轻轻扫着。 朱序忽略胸口时快时慢的心跳,放开他的手,令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自然:“花是我带来的,如果是这个原因要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我得不偿失。” 贺砚舟只无声笑笑,不与她计较。 朱序问:“有创可贴吗?” “桌子下面,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朱序绕过他去对面抽屉里拿创可贴,片刻,走回来,托了下他的手,帮他包扎。 短暂的沉默后,贺砚舟忽然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 “去哪里了?” “回了趟临城。” 贺砚舟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她回去做什么,关于临城的一切,对她来说,应该没有太好的记忆。 他只问:“还顺利吗?” 朱序低着头,目光在他手上:“顺利。” 她答完没见贺砚舟再有其他表示,将胶布贴好,却感觉头顶被人重重一按,那突如其来的力量感令她内心感到异样,也有些鼻酸。 她走开两步,继续将花修剪好,插入花瓶,暂时搁在他办公桌的侧前方。 朱序默默瞧了两眼,没觉得多漂亮。它元气明媚,圆滚滚的一捧,比较偏向女性审美,却少了些棱角感的东西,不够内敛。 这里布局简约,线条偏硬,他人也深沉低调,所以搭配起来并不和谐。 原是她随便挑的一捧,没在这些细节上花心思。 朱序下意识看了眼贺砚舟,他表情并无异样。 又坐片刻,她起身告辞。 贺砚舟看了眼时间:“吃过午饭了?” “还没有。” “一起吧。”他随手拿了手机,走过来扶了把她的背:“刚好约了朋友,之前提过那位。介绍你们认识。” 第22章 第22章贺砚舟:“我怎么敢。”…… 贺砚舟和朱序先到的,一刻钟后,对方才姗姗来迟。 朱序抬起眼,就见到一位漂亮女人站在餐桌前方,她穿一件设计感十足的灯笼袖白衬衫和黑色长伞裙,梳着低马尾,耳垂上是一对夸张的银色镶钻耳圈。她摘下墨镜,站在那里,半笑不笑地看向贺砚舟,一时没有开口说什么。 贺砚舟也注意到了她,嘴角浮现抹笑,没有起身,朝对面座位比了个“请”的手势。 女人微扬起下巴,一脸不爽:“怎么还越老越没有风度了?”她自己拉开椅子:“要不要给你报个礼仪班呐?” 贺砚舟根本不搭那茬,把菜单递过去:“看看吃什么。” 女人白他一眼,接过菜单,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坐在一旁的朱序身上:“这位是?” 贺砚舟只道:“朱序。”肩膀又稍微倾向朱序那边,声音不自觉轻柔了两分,介绍说:“之前提过的大学同学,赵斯乔。” 赵斯乔端着菜单,抬眼从上方来回打量对面的两人,偷撇了撇嘴,意味不明。 朱序看向她,隔着餐桌伸手过去:“赵小姐,你好。” 赵斯乔立即放下菜单,换上笑脸,倾身与她握了握手:“你好,叫我斯乔就行。” 吃饭的地儿是处清雅小院,轩楹高爽,窗户虚邻。 清风徐来,院子里的竹林沙沙作响,远远的,似乎还伴有极其空灵的风铃声。 赵斯乔翻着菜单:“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贺砚舟道:“你随意。” 她抬头瞟了他一眼:“多久没见了,就不能热情点?”头两次只在工作上有过短暂碰面,这回才算坐下来真正叙旧。 贺砚舟说:“我怎么敢。” 这话微妙,不知是顾忌身边那人,还是忌惮她这个异性朋友的另一半。 赵斯乔拿眼神打趣他。 贺砚舟无声一笑。 她说:“我离婚了。” 贺砚舟不解状:“哦?” “这事在咱们同学中间传疯了吧,你还装什么装啊。”她抬手招呼服务员,点了两道菜后,将菜单交给贺砚舟。 贺砚舟没看,直接递向一旁的朱序,说:“我真不知道,还奇怪你怎么回国发展了。” 他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赵斯乔喝了口水:“日后要同贺总合作,还请多多关照。” “客气。”贺砚舟靠着椅背:“你状态不错,看来没受什么影响,不然不会继续做这行。” “见证别人的幸福,来弥补自己的不幸呗。” 朱序默默听着两人聊天,虽然是些很寻常的话题,也可以看出他们关系不错。她翻看着菜单,同贺砚舟相处的这段日子,对他喜好多少有些了解,便紧着他的口味点了几道菜,随后将菜单递还服务员。 转过头来,就听对面说:“这地儿不好找,但环境确实不错,满眼绿色,挺舒服的。”她问:“院子里种的是什么竹?” 贺砚舟扭头朝窗外看一眼,将话题抛给朱序:“那什么竹?” 朱序说:“紫竹。” 赵斯乔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因为竹节是紫色的?” 朱序点头:“有紫气东来之意,这种竹子温度越低呈现的颜色越浓,紫得发黑,十分有光泽,看着挺深沉大气的。” “我喜欢这寓意。”赵斯乔蛮有兴致:“如果种在自家院子里,好不好养?” “好养,但重点是要做好隔根处理,可以砌筑花池或使用花箱。竹子根系发达,破坏力很强,野蛮生长会损毁道路……” 贺砚舟默默听着两人聊天,并不插嘴。 眼见着她们聊得差不多,他下巴抬了抬:“那盆呢?什么竹?” 朱序抬眼,赵斯乔回头,共同看向角落花架上摆的那盆观赏植物。 朱序说:“应该是琴丝竹。” 赵斯乔问:“这种只适合养在室内吧?” “室外也可以,但个人觉得不如紫竹大气。” 又聊了会儿,直至服务员过来上菜才中断 话题。一桌子的菜,色香俱佳,不知味道如何。 贺砚舟为两位女士斟茶,请她们先动筷。 赵斯乔夹了片脆藕,忽问:“朱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叫我朱序吧。”她答:“做过几年绿植景观设计,目前在经营一家小花店。” 赵斯乔一顿,瞬间明白了贺砚舟约她的目的,不禁在心里骂他八百遍,但反应尚算敏捷,开心地说:“那太好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一些婚宴花束,包括新娘手捧花、路引、花墙之类。” 朱序默了默,将筷子搭在筷枕上,身边的人甚至没过多地穿针引线,他的身家和地位是谈一切条件的资本。 彼此心照不宣,朱序大大方方回答:“做的。” “不过……要先看看作品。” “当然。”朱序赞同道:“我回去整理出来,先发你看看。” 一顿饭尚算和谐,分别前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 贺砚舟将朱序送到花店门口,她下车后随手关门,弯着腰,朝里面的人摆摆手。 在接受一些事情后,面对他时,她坦然了许多。 贺砚舟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稍探头出来看了看她:“走了。” 朱序点头:“开车小心。” 回去以后,她将这段时间做的花束图片整理上传,又挑了些之前做造景设计时比较满意的作品,找个合适时间,一同发给赵斯乔。 赵斯乔:好的,我现在不太方便,稍后再看。 朱序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 两天后,她收到她的反馈,说一些作品蛮有灵气,在花材选择和颜色搭配上比较戳她。赵斯乔是个干脆性格,虽然顾忌着与贺砚舟的合作,但如果达不到她满意,也不会随便将就。她的确是喜欢的,所以约了时间来谈具体合作细节。 周五晚上,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等都谈完,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坐下来闲聊了阵。 赵斯乔喝着咖啡,抬起眼默默打量朱序,仍对她的身份十分好奇。 朱序并非迟钝得毫无察觉,短暂接触到她投来的目光,那里面含了审视和鄙夷。 朱序回视过去,什么也没说,淡淡笑了下。 赵斯乔放下杯子:“其实植物造景前景不错的,怎么不做了?” “是私人的一些原因,暂时缓一缓。” “听你的意思,将来还有可能做回这一行?” 朱序想了两秒,点头说:“大概会。鲜切花同蔬菜一样,枯掉了一文不值。‘美丽’是它存在的价值,但‘短暂’也是弊端。” 赵斯乔笑:“你还蛮理性的。” 朱序也笑笑。 赵斯乔问:“绿植租摆这行怎么样?” “还不错,最大的客户群体是商场和公司,所以市场需求蛮大的。成本较低,利润空间相对大一些……” 赵斯乔其实对这行业观望已久,难得遇见专业人士,便多问了几句。 最后,她发出邀请:“将来准备好,记得喊上我。” “好啊。”只当是句客套话,朱序没当真。 天色不早,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两人准备离开。 赵斯乔拉下发箍整理头发:“抽时间我请客,记得一定来。”又问:“贺砚舟一般什么时候不太忙?” 这可问住朱序了,她实话实说:“我不太清楚,你可能需要去问他。” 赵斯乔摆弄发丝的动作稍顿了几秒,“方便问下,你和他是……?” 朱序斟酌片刻:“朋友。” 赵斯乔心中便有些了然,男女间那点事,只有这种关系最不伤神。也是这一瞬间,莫名地对她产生一些好感。 贺砚舟这人眼光高,除了当时交往过的那位,没见他和谁举止亲密。围他身边的女人趋之若鹜,他都不咸不淡,如今碰见这位看上去倒比他还随性。 再一次打量起对面这人,她五官好看,身材不错,讲话温温柔柔,整体给人的感受很清爽,但也有些冷淡话少。 赵斯乔起身,歪头笑了下:“那再约。” “好。” 这里距花店没多远的路程,朱序散步回去。 已是七月中旬,褪去一天暑气,傍晚的海风带来丝丝清凉。 花店旁边新开了间小酒馆,帐篷营地的风格,门前摆着好些月亮椅和木桌,桌面一盏手提马灯、一只花瓶,地上镶嵌着小小的密密的氛围灯,人走过去,像踏入星河一般。 酒馆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小胡子男人,人很好相处,因占用了花店门前的位置,特意带着礼物拜访,并以每天订购鲜花作为补偿。 朱序没计较那么多,倒为她这边增加不少热闹气氛。 她绕开月亮椅,推门进去。 小周在给花换水,见门口闪进来个影子,迅速回头,一看是朱序,赶紧迎上去。 她挤眉弄眼的,压低了声音:“序姐,找你的。” 朱序视线越过她往里面瞧,见角落躺椅上坐着贺砚舟,他什么都没干,叠着腿,双手搭着膝盖,人尚算端正,眼睛却是闭着的,好像睡着了。 她问:“来多久了?” “大概有一刻钟。”小周吐槽:“你可算回来了,他说在这等一会儿你,但也不爱说话,凑巧这会儿又一个客人都没进来,我跟他待着怪尴尬的。” 朱序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去忙吧。” 她走过去,即使将脚步放很轻,贺砚舟仍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他睁开眼,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睡着了?” “没有。”他正了正身,问:“吃过没?” “刚在咖啡馆吃了块小蛋糕。”她主动说:“和赵斯乔一起。” “谈得怎么样?” “挺好的。”朱序没说太多,把手提包放在操作台上,见旁边一个打包袋,中间印有某某大饭店的字样,是北岛这边蛮有名的一处商务会馆。 正瞧着,贺砚舟说:“刚跟人吃饭,里面有女士,点了甜品。我瞧着造型好看,舍脸分来一块尝,味道酸甜,有点像在你家吃的那什么蛋糕。”他想不起覆盆子的名字,便省略过去:“猜你或许喜欢,就叫人打包了一份。” 朱序心尖儿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下,又痒又刺地难受一阵。 她问:“没人笑话你?” “当面不敢,背地里谁知道。”他几分幼稚地说,拿起桌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可惜了,你应该吃不下第二份甜品。” 忽然之间,朱序内心有些不忍。 即使刚刚的半熟芝士甜腻得她胃胀,仍觉得不该拂了他一番好意。 “不会啊,甜品脑袋怎么会嫌多。”她拆开袋子,里面是块方形的荔枝杨梅挞,厚厚一层奶油中混合着杨梅颗粒,中间嵌入一颗新鲜红透的杨梅和剥好的荔枝白肉。 朱序切下一半留给小周,另一半直接用手拿着,抿了口尝味道。入口偏酸,回味起来奶油的乳香更加绵长,的确很符合她的口味。 这一刻,朱序心理防线快要被攻破,慢慢抬眼望去他的方向,他也安静地看着她。她又装作不经意地垂下视线,宁愿相信他只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 “怎么样?”贺砚舟忽然问。 朱序笑:“非常非常好吃。” 见她言语夸张,贺砚舟忍不住笑笑。 她弯腰站着,两肘撑住操作台,慢慢地吃:“你过来就为了送这个?” 贺砚舟拨开袖口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我得回一趟临城,归期不定,半个月肯定是有的。” 朱序一愣,迟钝地点点头。 刚才还无法回答赵斯乔,现在他竟特意过来告知行程。 她问:“什么时候走呢?” “现在。” 朱序:“好。” 贺砚舟走过来些,降低视线仔细看了看她。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操作台,屋中极静,刚才还走来走去的小周不知去了哪里。 朱序捏着杨梅挞,一口奶油刚刚散在口腔,眨眼间见他倾身过来,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挑住她下巴,一抬,极轻地含吮了她嘴唇几秒。 舌尖短暂碰触,温热柔软。 大概是和他没在家以外的地方有过亲密行为,朱序脑中轰然炸开,汗毛直立。 贺砚舟却神态自若,放开了她,退回去:“有事直接打我电话,我一般情况都会接听。” 朱序指甲陷进奶油里,半天才“嗯”了声。 第23章 第23章即使是逢场作戏,不也得讨讨…… 临城在内陆,温度要比北岛高一些。 天气炎热而干燥,太阳炽烈,灼烤着地面。 郑治把车开上缓坡,刚好停在转门前头,最大限度让老板觉得方便舒适。 没过多久,贺砚舟一身雾蓝色衬衫加黑西裤,从办公楼里快速走来,推开侧门,弯腰上车,前往郊区的工厂。 车子开了很久,路程不算近,越走越空旷,四周已没什么人烟。拐了个弯,前方出现一扇铁门,旁边门牌石上刻有锦图烟花炮竹厂的大字。 这只是锦图其中一个产区,占地200亩,将近5000平方的仓库,拥有四条完整生产线。 一圈巡视下来,已经到了中午。 员工午休的时间,贺砚舟去监控室瞧了眼。一整面墙的显示器,将全厂每个角落进行细化分割,能最大限度监督防火安全。 下午还有个会议,各区负责人、设计部、生产部都参加了,内容是关于国庆节焰火秀的,结束时,已经下午四点钟。 期间,母亲王亚婕打来两通电话催促,要他忙完务必回去吃晚饭。 开到市区,天色已转暗。 寸土寸金的优质地段,一处别墅群。 贺砚舟手刚按在指纹锁上,大门竟从内开启,开门之人更是令他意外。 他默了一瞬,没说话,只点头略挑挑唇。 “你回来了。”对方脸上蓄满微笑,先解释说:“前段时间去了趟奥地利,那边的巧克力很好吃,想着婶婶喜欢,就带了份,今天给送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有紧张,有怯懦,还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也给你带了礼物。” 贺砚舟不咸不淡:“谢谢。” 无措几秒,她仿佛找到话题般“哦”了声:“刚在厨房看见你的车进来,想着出来打声招呼,所以……”她声音小下去。 贺砚舟无话可接,“请便,我先上楼瞧瞧。” 还来不及回答,贺砚舟已从她身边过去。她下意识退后半步,感觉到一缕风轻轻掠过,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也一同冲进她鼻端,熟悉而又久违。 客厅中, 贺夕转过身,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哥。” 贺砚舟一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我放暑假啊。”她底气很足。 贺砚舟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接近八月份。他点点头,脚步不停地朝楼上书房走去,随口问:“爸呢?” “在书房。”贺夕眼见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又叫了声:“哥。” 贺砚舟停住,转头看过来。 贺夕:“你车给我用一下。” “干什么去?” “见个朋友,顺便去买几本书。”她手指卷着发尾,这会儿倒不如刚才有底气。 贺砚舟问:“你车本考了?” “没……正好郑治借我用一下。” 贺砚舟睇过去一个眼神,警告意味明显:“他是东西?想借就借。”却到底宠着这个妹妹,抬腕看看时间:“一个小时,你快去快回,我不住家里。” 贺夕“咻”的从沙发跳起,遥遥一个飞吻:“遵命。” 她笑逐颜开,蹦蹦跳跳如快乐的小鸟。 贺砚舟不禁弯唇,继续朝楼上走。 手上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圆纸筒,他敲门进去,见父亲带着老花镜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放大镜,正研究一通名人手札。 他出声:“爸。” 贺诚抬眼,从花镜上方看过来,再看向他手中的东西,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贺砚舟回手关门,将东西递过去。 贺诚问:“多少钱拍到的?” “80。” “不贵。”他小心翼翼去拆包装,心爱之物多少都不嫌贵。 是清代盐商**写给亲友的一通信札,用透明薄膜覆着,明显看到里面纸张陈旧泛黄。边角虽有轻微破损,上面字迹却遒劲大气。 贺诚爱不释手。 年纪小时,贺砚舟不懂那些泛黄腐旧的信纸有什么可珍藏的,近些年才明白,贺诚是爱纸张背后的故事和历史。 贺砚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耐心等了会儿,直至贺诚大致欣赏完,再用本册仔细收好,才听他问:“柠柠在外面,你见到了?” 贺砚舟:“嗯。” “你什么想法?” 贺砚舟说:“没想法。” 贺诚轻叹了声:“我和你孙伯伯交情不浅,以前两家来往也频繁。你同柠柠在一起过,本来是件亲上加亲的好事,谁想你又闹分手。”他抿口茶,执起茶壶斟了另一杯,等贺砚舟过来取走才接着道:“现在不一样了,前段时间碰见老孙,他没点笑模样。” 贺砚舟低头喝着茶,“处朋友未必都有好结果,顺心意了在一起,淡了就分开,挺正常的。” “可毕竟是熟人。” 贺砚舟顿了下:“我的错。”这是他唯一后悔过的事情。 贺孙两家多年交好,他和孙柠从小就认识。双方家长一早就认可了这一对,以为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又男才女貌,所以明里暗里的积极撮合。 那年贺砚舟22岁,还没真正交过女朋友,对男女间情感的认识也很浅薄。孙柠人长得漂亮,性格活泼,他半推半就地与她相处了解了些日子,觉得还挺喜欢她的,便确立恋爱关系。 这段关系维持半年多,他渐渐发现,对她的感觉迟迟无法再深入,才逐渐明白过来,两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 贺诚比较通情达理:“瞧着你妈心气儿还挺高。” 贺砚舟一时没应声,搁下茶杯:“您这茶淡了。” “上了年纪,太浓的消受不起。” “我那儿有盒狮峰龙井,改天给您捎过来。”他看着父亲:“进来有一会儿了,也没见您问问公司的事。” “不问。”贺诚道:“公司在你手上,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贺砚舟笑了笑,“当您这是夸奖了。” 虽然父亲嘴上说着不过问,但他还是将公司近期的一些举措向他念叨一遍,又听取了几点建议,两人才先后走出书房。 母亲王亚婕做了两道拿手菜,其余都是阿姨完成的。 孙柠帮着摘菜洗菜,前前后后也没闲着。 饭桌上,王亚婕极力撮合,同孙柠一唱一和。只是贺砚舟专心吃饭,神情淡淡,一时看不出什么心思。 王亚婕心中有火,两人分开以后,不是没给他安排过相亲,都不称他心意,不知到底想找什么样的神仙。如今柠柠对他仍有意,只想着两人门当户对,如果能够促成好事,也算是皆大欢喜。 她给贺砚舟夹了块鱼:“你北岛的酒店,生意不错吧?” 贺砚舟笑道:“我爸都不过问,您又感兴趣了?” “翅膀硬了。”她含笑轻斥,又道:“这次回北岛带上柠柠,听说那边不光空气好,海水也清澈。”说完转向孙柠,笑着:“柠柠你就当休假了,放松放松。” 孙柠抬眼偷瞄了下贺砚舟:“婶婶我……” 王亚婕立即转回另一边:“砚舟,听见没?” 贺砚舟眉心动了下,已不胜其烦,只道:“这边事杂,回去日期不定。” 一顿饭吃得堵心,贺夕前脚进门,他后脚就找借口离开了。 路上想起朱序,他离开北岛已有半个月,却未见她主动打来一通电话。暗想自己的牵肠挂肚多么可笑,无奈之余,仍是拨通她的 号码。 没多久,她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带着几分轻快:“贺总。” 一瞬,贺砚舟胸口的某处软塌下去。这称呼被她叫习惯了,完全不似下属对上司,则是有种别样的亲昵。 他问:“在做什么?” “刚从店里回来,准备洗澡呢。” 贺砚舟看了眼时间:“怎么这么晚?” 朱序点开外放,换下汗湿的衣裤,顺便开空调:“赵斯乔那边有场婚礼,需要一面将近三米高的花墙做背景,刚去碰了下,把风格确定下来。”她又将手机拿回耳边,声音明显清晰很多:“还要谢谢贺总,帮我搭的人脉。” 贺砚舟笑:“光口头谢?” 那边装傻:“到时候钱分你一半。” 贺砚舟又笑:“钱我可不缺。” 朱序蜷在沙发上,耳边他的笑声低沉悦耳,仿佛人已跨越千里,就在她旁边。她抿了下嘴,怕他再说些不正经的话,打岔道:“笑那么多,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贺砚舟看着窗外:“这会儿倒是不错。” 朱序又问:“现在还在外面?” “准备回去了。”贺砚舟想起来:“我办公室那花快谢了吧。” “玫瑰的花期也就一周多,应该早就枯萎了。” “帮我换换去。” 朱序一顿:“你那里没人打扫吗?而且我怎么方便进出你的办公室。” “那花我没让人动。”他换手拿电话,另一手垂下来放松地搭在腿上:“你去就行,秘书认得你。” 片刻:“好。”朱序应下来,垂眸蹭着脚腕上不知何时沾的泥土,故意逗他:“你那儿没有特别贵重的东西吧,小心我卷款潜逃。” 果然,贺砚舟又笑了笑。 他声音压低几分,威胁意味明显:“你敢。” 朱序心跳忽地漏掉一拍,这语气在某一时刻出现过她耳边,咬牙切齿的,想将她弄碎一般。 她没接话,抬手撩开沙发旁边的窗帘,窗外月光像蒙了层细纱般朦胧虚幻。 “时间不早,去洗澡睡觉吧。”安静的气氛有些难耐,贺砚舟先结束掉。 朱序却没立即挂断,短暂沉默,问道:“你……那边的事顺利吗?” “想我早回?” 朱序没口是心非答“不是”,只含混地“唔”了声。 这些天,她动过联系他的念头,又克制着,害怕亲手砌筑在周围的城墙,反而被自己一点点挖开。 她内心矛盾复杂,尚未发觉,与他之间不再是段简单直接的关系,像被小猫抓乱的线团,越来越难理。 又一时只顾着掩耳盗铃,宽慰自己即使是逢场作戏,不也得讨讨对方欢心? “尽量。”贺砚舟心底的乌云彻底散尽:“回去打算歇两天,跟我去吉岛散散心?” “好。”朱序说。 这个时间,路上异常清净,郑治的车开得快而稳。 贺砚舟挂断电话,一转头,忽见右手边是与朱序相遇的那家砂锅店。晚饭不合口,便叫郑治减速停车,一同到里面随便吃点。 郑治泊好车,进去时老板已点完菜——两份羊肉丸子砂锅、两样小菜和几个烤得酥脆的烧饼。 贺砚舟这人心情好时相当随和,一起吃饭或聊天,半点架子都没有。 “尝尝。”他说。 “好嘞。”郑治拿起筷子,猜测他现在心情极好。车上的通话他被动从头听到尾,一时感叹那位朱小姐神通广大,明明从老太太那儿出来时,他还冷着一张脸。 郑治指指旁边:“当初朱小姐就坐的那张桌子吧。” 贺砚舟朝旁边瞧了眼:“想说什么?” “朱小姐现在单身,老板您有戏,可要抓住机会啊。” 贺砚舟一个眼神过去:“多事。” 郑治嘿嘿笑,一口下去,半个烧饼都没了:“您和朱小姐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 “那怎么断了联系?” 羊肉丸子烫口,贺砚舟吹了吹:“我只待了半学期,后来转走了。” 郑治问:“那会儿就在一起过?” “没。交集不多。”贺砚舟说。 那时,朱序喜欢用碳水笔帽当发夹,她的手特灵活,一按一别,笔帽便乖顺地拢住她颊边碎发,露出一张白皙透亮的脸。 她是个安静的人,不像班级里其他女生那样爱咋呼、爱闹腾,也偶尔有些小叛逆,老师说什么她偏不做什么,蔫蔫儿干自己的事。 暑假时,他们在吉岛见过,但她完全没有认出他。 这令贺砚舟感到困惑,甚至内心升起一丝失落。 一天,他与刘闯换了位子坐,她课堂瞌睡,险些跌下椅子,好在他反应迅速,起身用手托住了她肩膀。 两人才算有了交集。 后来,时常换座。 他和朱序也稍微熟悉一些。 她喜欢用本子下五子棋,碳水笔画棋盘,铅笔画棋子,一盘结束擦掉了,可以反复使用。 贺砚舟觉得自己脑子蛮灵活,但与她对峙,十次有八次是输的。 棋盘搁在他桌子右上方,她侧转过头,用铅笔在某一位置画上一个空心圆,截住他实心圆的去路,同时四点一线,胜负已定。 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她抿起个淡淡的笑,有些俏皮地朝他眨下眼睛,用口型说:“你又输啦。” 贺砚舟笑着耸耸肩。 那时窗外阳光灿烂,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折射出一层金光。她在光中,她的睫毛、鼻尖、嘴唇上,都落了会跳舞的小光斑。 她每回一次头,他都忍不住瞧一瞧。 贺砚舟不清楚自己何时动心的,但那个画面在脑海里留存许多年。 一局结束,她将本子抽回,用橡皮擦去棋子,准备下一局。 贺砚舟看着她的背影,把手揣兜里,摸到个平安符。原本以为落在吉岛了,那天收拾东西,竟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它。 后来的很多年,他都将它保存得很好,又发生一些事,这平安符对他意义非凡。 …… 面前的丸子汤已不似刚出锅时热气滚滚,入口正好。 郑治还想打探点内容,刚要开口,贺砚舟一眉皱,“啧”了声,“查户口呢?”抬头扫过去一眼,视线略垂,落在他右面大臂的内侧,略顿:“有女朋友了?” 郑治一惊,下意识:“没有。” 贺砚舟抬抬下巴,“那纹的什么?谁家好人纹那玩意儿?”他丢过去一句:“以后穿长袖。” 郑治心中叫苦,连连答“是”。 刚才吃出一身汗,便将半袖朝上卷起。他大臂内侧有个刚纹不久的图案,一男一女缠绵相拥的抽象线条。 本也是宠着那人,被央求着纹上去的。 他将袖子向下拽了拽,尽力遮住。 贺砚舟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下。 郑治这人五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面相正直阳刚,人也比较靠谱,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强壮,能给足安全感,应该是小女孩喜欢的类型。 不谈别人,他在身边的这几年,自己也省心安心。 他多嘱咐一句:“要谈就好好谈,别搞那些花样。” 郑治心说以后可不敢忘乎所以了,嘴上赶紧答“是”。 / 贺夕洗过澡出来,孙柠还没离开。 王亚婕拉着她在客厅里头说话,她去厨房倒水喝,隐隐约约听见些内容。 “柠柠你同砚舟两个人,当年到底因为什么分的手?” 孙柠苦着一张小脸,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 两人聊了很久,等贺夕再次下楼,才见沙发上只剩下母亲一个人。 贺夕撑着岛台:“妈,您就放过我哥吧,他俩没可能,您甭费心了。”她从储物格里拿了袋薯片,准备上楼去。 “小孩子懂什么?”王亚婕扭头:“你下个月才开学吧?过段时间去北岛玩玩,带上你柠柠姐。” 贺夕:“不要。” “啧。”王亚婕皱眉:“听话。” “您瞎折腾什么啊,我哥有人了。” 她这一句坏了事儿。 意识到说错话,贺夕赶紧闭嘴,溜回房中,谁想没多久王亚婕竟追上来,问来问去问不出真话,最后竟威胁断掉她所有零用钱。 贺夕大手大脚惯了,缺什么都不能缺钱。 王亚婕一向说一不二的性格,她曾经领教过。 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秘密,便交代了两句:“我哥只 是有个比较好的女性朋友,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 王亚婕追问:“学历怎样?家世怎样?” “这我怎么清楚。”贺夕烦道:“我和她见面次数也不多,她很漂亮,人也温温柔柔的,相处起来很舒服。” “那她是做什么的?” 贺夕说:“以前是设计师,现在在酒店里开了间花店。” 第24章 第24章“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 朱序提前两个小时,吸了几支郁金香,墨尔本午夜蓝的颜色。另外取来一支蓝色绣球,做好保水,打算送去贺砚舟办公室。 本没想细心搭配,可临出门时犹豫了下,到底又加上几支白桔梗。 秘书直接请她进去,并轻轻带上门。 他将近一个月不在北岛,办公桌上那捧宝贝爱人已经枯萎。 朱序拿去洗手间扔掉,顺便清洗花瓶,仍然借用他的办公桌来插花。这次选的主要花材都是冷色调,绣球为中心,又将郁金香翻瓣处理,露出花蕊,并穿插其中,最后再用几枝白桔梗中和一下色调。 朱序将花瓶摆在原来的位置,向后退两步,仍觉得有欠缺,应该加些尤加利或小盼草点缀一下的。 但整体效果还不错,与这里的风格比较搭。 朱序取来他办公桌上的便签纸,留了一行字:希望你来得及见它绽放的样子。 扣上笔帽,将字条压在花瓶下。 她没有多逗留,清理桌面杂物后,开门离开。 赵斯乔约了她去看现场,新人婚礼定在后天,由于定制的花墙尺寸较大,不易搬运,需要提前一天去现场扎好。 地点在a座宴会厅,每次经过时,门都是关着的,没想到竟别有洞天。 典礼台在宫廷式阶梯之上,两侧以连廊环绕,分上下两层。全厅无柱,金色的穹顶和壁饰,随处可见的水晶灯和烛台。 当灯光全部亮起,梦幻而奢华。 “要不说还贺砚舟有钱呢!”赵斯乔感叹道。她走在侧前方,高跟鞋的声音响彻整个宴会厅:“多害怕他不顾同学情面,把这么好的场地给了别人。” 朱序没说什么。 赵斯乔回头:“你别不信,以我那儿目前的资质,他还真得考虑一下。” “是吧。”朱序接话,转身向相反方向走了几步,看哪个位置搬运材料比较方便。 赵斯乔站在阶梯上问了句:“打算什么时候干活?” “我人少,花材到了就开始吧。” 花材转天中午到的,将近五千支洛神玫瑰。典礼台上搭好了桁架,前面用花泥板、铁丝和竹签固定,她和小周整整插了一下午。 贺砚舟傍晚四点钟到的北岛,先回酒店,行至电梯间时脚步忽然顿了顿,宴会厅的大门敞开着,接近典礼台的位置璀璨明亮。 他远远瞧见个身影,坐在高脚架上。 淡粉色的鲜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恢弘而梦幻。 她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样子专注,将手上鲜花一朵朵点缀在面前的巨大画布上。 贺砚舟默默站了有一会儿,拿出手机,对着眼前的画面按了下快门,没有惊动她,转身上楼去。 和各部门简单碰了下,他返回办公室,一眼瞧见桌上花瓶里的鲜花。这花放在这儿应该时间不短了,花瓣微微打蔫,但不影响美观。 贺砚舟一种都不认识,只觉得白的蓝的搭配起来看着很舒服。 他接了杯纯净水倒入花瓶里,视线一转,见她压在花瓶底下的便签纸。 抽出来看,不禁放松地笑了笑。 她的字迹秀气不失骨感,笔画规范,没有故意拖长的横竖或撇捺。要不是看见这张字条,他几乎忘记上学那会儿也曾留心过她的笔迹。 贺砚舟快速看一眼时间,准备赴酒局前,先抽空去她店里打个转。 此时朱序刚刚换下脏衣服,准备关灯回家,一转头,见他站在门口,竟一时怔住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一月未见,他刚修剪过头发,人是清爽的,但眼神间难掩疲惫神色。 他单手插兜,另一侧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要关门了?” “今天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正好我先送你。”他把玫瑰递给她。 朱序双手去接:“我这里就有红玫瑰,贺总多浪费。” “在机场顺便买的。”贺砚舟看着她,她素着一张白净的脸,似乎刚刚用水洗过没有擦,额头颊边还挂着水珠。 他忍不住抬手,指腹抹了下她湿漉漉的鼻梁。 朱序不自觉也跟着他蹭蹭鼻子,抬眸看着眼前这人:“不怕我转头卖掉?” “送你的,随便怎么处置。”他笑说。 朱序低头看那花,是捧卡罗拉,蓝调正红的颜色,花朵大而饱满,开得正娇艳。 忽然想起他对红玫瑰的诠释——热烈而直接。 她心中咚一声重响,沉默着,又忽然想起他应该只认得玫瑰,或许连品种和花语都不清楚。是否是自己解读过度了。 卡罗拉很美,茎上的刺却硬而密集,她轻易不想碰的。 朱序说:“好漂亮,谢谢。” 贺砚舟瞧出她惊喜未达眼底,仍笑着,顺她道:“喜欢就好。” 他稍后有事,先绕路把她送到小区外,车子片刻未停地掉头开走了。 朱序将那束玫瑰带回家中,拆开包装养在玻璃花瓶中。 转天,她去了趟典礼现场,站在二楼的连廊处,看下面高朋满座。 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这对新人相爱的点滴,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花瓣带着祝福从上方纷纷落下。 新娘盛装出席,浑身上下珠光宝气。 当伴侣将钻戒戴在女孩无名指,她幸福地拭着眼尾的泪,下面掌声四起,有些观礼者也不免感动落泪。 朱序双手撑着护栏,内心毫无波澜。 “在想什么?”后面忽然有道低沉声音。 朱序回过头来,见是贺砚舟。 她直身:“在想那女孩的脸上,今后还会不会出现同样的笑容。” 贺砚舟背着手,向下瞧一眼:“不会。” 朱序略顿。 他说:“‘同样’的概率本身就很低,除非拿尺子量量笑容弧度。”现场环境嘈杂,他稍微压着一侧肩膀,靠近她些,以便她听得清。 朱序不免被逗笑:“你这回答好严谨。” 贺砚舟也笑笑,没再讲话。 下面“砰”一声响,新人手中的香槟喷射四溅,水花如同细碎钻石,洒向四处。 贺砚舟再次倾向她:“人生每次选择都是场赌博,或输或赢。赌徒没有不怕输的,仍然乐此不疲,似乎他们坚信总会赢那么一两次。” 默了半晌,朱序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是谁都愿意当赌徒。” “普通人更需要一次翻身机会。” 朱序没再讲话,贺砚舟对她过往了如指掌。今天是别人主场,不知为何,她竟将主角挪到了自己身上。 她极力收住情绪,随同下面的人鼓起掌来。 贺砚舟:“从前也觉得孑然一身是种不错的活法,直到有个已婚朋友问我,是否愿意永远做那个回家先开灯的人。”顿了顿,他转头看朱序:“后来发现,我是个挺传统的人。” 朱序不敢仔细揣度这番话,笑着调侃他:“贺总很接地气啊。” 贺砚舟两手插着兜,目光在她侧脸停留几秒,周围仍很吵闹,两人中间也隔着一些距离。 贺砚舟沉声:“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 眼尾晃过一道影子,朱序下意识转头,见赵斯乔已走到两人跟前,换一种什么她没听清,后来也忘了再去问。 赵斯乔笑道:“你们聊什么呢?” 她束着低马尾,整张脸上唇妆最为突出,身穿一件西装料子的黑色露脐吊带,和同色直筒西裤,整个人看上去明 艳又性感。 朱序对她说:“昨天觉得花墙颜色过度偏硬,今天灯光全开,倒没那么明显了。” “很好啊。”她侧身向下瞧一眼,“这花粉粉嫩嫩,什么品种?” “洛神。” 她扬扬唇角,置身事外地评价道:“你这弄得够梦幻的,哪个女孩不迷糊?” 朱序笑笑。 赵斯乔又转向站在一旁的人,“贺总是否满意?” “我无所谓,你客户满意最要紧。” 赵斯乔暗自撇撇嘴,和两人站了会儿,准备告辞,走前问朱序晚上有没有时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 朱序觉得她神神秘秘:“哪里啊?” 赵斯乔凑到她耳边,“有男模的私人会所,可以带走那种。” 朱序挑眉:“你还有这爱好?” “去不去?” “怕吃不消。” 赵斯乔扬扬下巴,转身走了。 又过几天,贺砚舟空闲下来。 朱序将花店暂时交给小周打理,同他一起前往吉岛。 没去袁奶奶家里打扰,在靠近海边的位置找了处视野宽阔的民宿。 吉岛不是真正意义的旅游地,住宿环境简朴,胜在干净。房间整体原木风,大床正对落地窗,窗外是海;走廊里也有扇小窗户,窗下砌了台阶,需弯腰出去,便是个宽敞的屋顶。这一侧仍向海,正中摆了两把老藤椅和木桌,墙边还有可以烤肉的工具。 到时是深夜,简单洗漱后便睡下。 朱序异常困倦但无法合眼,旁边人的气息轻浅平稳,却令她有些不自在。从前都是结束就各自分开了,没试过同他并肩躺在一起。 她轻轻转身,朝着外面,即使睁开眼睛,仍捕捉不到一丝光线。 吉岛的夜晚是种无边无际的黑暗。 躺得久了,觉得口渴,朱序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借用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倒了杯温水喝。 她踮着脚返回床上,仍背对着他,却感觉到身后床垫忽然塌陷,一只手臂环在她腰间。 朱序屏了下呼吸。 “睡不着?”他声音低沉磁性,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足以蛊惑人心。 “吵醒你了?” “嗯。”他懒懒地应,“其实也没睡着,你翻来翻去,翻得我心烦。” “。…..”朱序觉得他夸大其词:“我只转了一下身。” “不太适应?” 朱序没否认。 “再开一间房?” 朱序没有这想法,以目前关系,分开住未免太过矫情。嘴上却同意:“好啊,我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间。” 她作势要起身,却被横在腰上的手臂一把捞回来,蓦地跌进他怀中。他不讲话,悬起头来,将脸埋进她颈肩轻蹭着,片刻,慢慢亲吻她脖颈和肩头。 朱序听见黑暗中自己呼吸混乱急促,“你不说今天一天的会议……很累了?” “我快些。”贺砚舟轻吻她,手向上,隔着她绸料睡裙。 像一只气球,已处在爆炸边缘。 朱序拧着眉心,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想去阻拦些什么。谁想他竟抽出手反盖住她的手,贴着轻薄布料,教她一起。 朱序脑中轰然炸开,掌心触感过于柔软且很奇怪。对自己,这简直太疯狂。 贺砚舟在她耳边:“喜欢吗?” “喜欢个屁。”她讲了句脏话,但声音太过轻软,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竟沉沉笑出了声,仍不分哪里的随意亲吻着她:“我很喜欢。” 朱序脑袋晕乎乎,在某种感觉驱使下,身体无法自控地慢慢迎合着,嘴上却控诉:“你这人……花样多,没底线,私底下变态的很。”……人前绅士正派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后半句她没敢说。 “冤枉。”他的辩驳一丝诚意都没有,声音仍在她耳畔:“上学时候珠算比赛,我拨算盘珠又快又准。” 朱序起初不知其意,只觉得他手向下去。 十几秒后,浑身轻颤起来,忽然领悟那番话的含义,呼吸简直快要停滞。 “想不想学?”说着,他暂时离开,打算捉她手。 朱序一惊,反应奇快,转过身去面对他,仰头够他的唇。她轻轻吮咬着,直至他呼吸变得粗重,才确认自己逃过一劫。 那盒东西是上岛时在便利店买的,贺砚舟拆出一枚交给她。 他一向目的明确,过程却反复而磨人。那个“快些”似乎有歧义,指动作更为贴切。 身下木床可能有些年头以至结构松脱,吱嘎声响彻黑暗中,那样惊心动魄。 …… 清晨,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浓浓的光穿透玻璃,先是落在床尾,又一点点的,爬到朱序脸上。 她皱了下眉,抬手遮在眼前。 耳边海浪敲打着岸边,落地窗似乎没关严,一丝咸涩的味道冲进鼻端。 朱序睁开眼,四下看看,贺砚舟不在房间。 旁边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表和手机,枕头上搭着他换下的白色t恤。 莫名的,朱序心中一软。 盯着那方向看了会儿,她伸手去摸他睡过的地方,一些细碎褶皱,抚都抚不平。 又磨蹭几分钟,她从地上捞起睡裙穿好,看向与床头相贴的墙面,阳光照射下,那里出现一道明显的磕撞痕迹。 朱序抿了下唇,不知怎么想的,弯腰晃了晃那木床,吱嘎一声响。 “检查什么呢?”他不知何时进来的,单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插兜,有些闲散地靠着旁边墙壁,正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朱序回头瞧过去一眼,面无表情的:“床快散架了,走时记得赔偿。” 他逗她:“我怎么同老板解释呢?” “实话实说呗。” 贺砚舟笑一下:“成。”他直身走进来,经过她身边时,抬手拢住她后颈,揍过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早。” 朱序:“早。” 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去洗漱吧,粥还是热的。” 朱序闻言回头,见托盘里放着两碗虾米青菜粥、一碟葱花饼和两份煎蛋。很寻常的中式早餐。 她有些好奇:“你熬的粥?” “蛋我煎的。”贺砚舟借用楼下主人家的厨房,太复杂的不擅长,煎蛋勉强可以应付:“粥和饼是老板家里吃的,送我们尝尝。” 朱序去冲了个澡,出来同贺砚舟一起吃过早饭,下楼走走。 清晨的海水尚有些凉意,朱序把拖鞋拎手上,赤脚走在湿硬浅滩。偶尔有浪打来,冷意直达心底。 转过头,贺砚舟站在松散干燥的沙滩上看着这边。他穿一件浅色短袖t恤和休闲裤,头发没有特意打理,被海风吹得凌乱。 第一次见他这种放松打扮,整个人都显得亲切柔和了几分。 他很沉默。朱序一阵恍惚,这还是昨晚满眼欲。望、言辞大胆,缠着她索求无度的那个男人吗? 内心正腹诽,忽然见他朝自己摆了下头,示意她继续向前。 朱序回神,跟上了他。 两人就这样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各走各的,没有交流。 朱序觉得这份自在异常难得,不必刻意寻找话题,亦不觉得此刻的沉默是负担。她偶尔看见漂亮贝壳,蹲下来挑挑拣拣,他便也停下,站在原地耐心等她。 当她起身再次向前,稍稍转头,见他似乎在放空,微眯着眼看着别处,不知想什么。 他两手插兜,身姿格外的高大挺拔。迎着阳光,他立体的脸孔,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俊朗。 “喂。”朱序提醒。 贺砚舟转回目光,跟上她的步调。 离民宿已经有些距离,沙滩忽然被前方出现的礁石群截断,他们不得不绕到岸上去。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对面路边出现一所学校。 白墙红瓦,陈设朴实,但直面大海与阳光,已属绝佳。 “我中学在这里读的。”贺砚舟说。 朱序真心羡慕:“那很幸福啊,光看看窗外的景色,心情就很好。” “对岛 上长大的孩子来说,并不稀奇。” 倒也是。朱序跟着他的脚步穿过马路,隔着厚重铁门,教学楼像一个空空的盒子,不见学生身影。 “放暑假了。”朱序说。 “去学校后山走走。” “好。”朱序应着,却一时没动,她转过身,抬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眺望蔚蓝的大海。不久,转回来,才发现已经与贺砚舟拉开距离。 往前走全是上坡路了,两侧则是植被茂密的平缓山坡。 她小跑几步跟上去:“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贺砚舟看了看她:“梦见什么?” “梦见高考试卷有两米那么长,但我一道题都没来得及做,像卡bug一样卡在写姓名上,怎样努力都无法完成‘朱序’两个字。”朱序有些懊恼:“忙活很久,梦里就感觉到很累。” 贺砚舟似乎有所感触,视线移到远处:“梦境大多都映射着曾经的遗憾。” 朱序觉得不准:“我对高考成绩很满意。” “多少分?” 朱序报上分数,又问他:“你呢?” 贺砚舟说:“不想打击你。” 朱序暗暗撇嘴,又忽地想起,高一那年的期中考试,年级前十里的确有贺砚舟这个名字。 发觉走得越发费力,却见贺砚舟神色自如地迈着大步,不见半点气喘。 他本就人高腿长,一步抵她两步。 朱序放慢速度,不再费力追赶。 贺砚舟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停了停,向她伸出手。 朱序一顿,将手交给他。 随他踏入山坡,想起刚才聊的话题,便问:“那你呢,有做过什么遗憾的梦吗?” 贺砚舟思考片刻,感觉到被自己牵着的那只手温热柔软,他忍不住揉捏了几下,只答:“算有吧。” 第25章 第25章一把年纪了,玩起“越喜欢越…… 朱序不知贺砚舟要带她去哪里,也意外地信任于他,没有多问。 手仍被他牵着,她落后半步,稍稍抬眼,能看见他立体好看的侧脸。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正打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气温升高了几度,但迎面的海风仍很凉爽。 穿过一片稀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朱序不觉屏了下呼吸,一种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开满整个山坡。 她毫不掩饰地赞叹:“哇!好漂亮。” 转过头去,贺砚舟正看着她。 她问:“我们误闯进来?还是你本就知道?” 贺砚舟环顾一下四周,确定是这片区域:“本就知道。春夏交替时,花更多,颜色也更漂亮。” 朱序拢住长裙,蹲下来仔细观察,确认是从未见过的种类。 这花上下相叠,分为两层, 上面一层纯白色,花瓣圆润;下面一层则有尖尖的角儿,热粉色,向外舒展着。掩在花瓣底下的尾巴有些像水母绷直的触手,美丽又奇特。 她用手机搜了搜,才知这种野花叫做耧斗菜,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毛茛科植物。 朱序问:“我能摘走几枝吗?” 贺砚舟点头:“大自然的馈赠。” 朱序起身,把手递给贺砚舟:“帮我拿一下。” 贺砚舟垂眸,见她手背骨骼和筋络已绷到极限,那攥紧的拳头,像是一个撑满馅料的小包子。 他手从兜里抽出来,摊开掌心。 她松开五指,东西悉数掉落,原来是一些精致的小贝壳,粉的、白的、紫的,还有几枚圆润半透的石头子。 许是攥得久了,已沾染上她的温度。 贺砚舟仔细瞧了会儿,其实在他掌心也不过一小堆儿。 他收拢手指,及自然地放入自己兜里。 朱序认真挑捡着,已走出几米远。 她穿一件长及小腿的白色连衣裙,中袖,宽松,不显玲珑腰身。他不懂衣料材质,只觉得穿在她身上轻薄如蝉翼,有风吹过,裙摆灵动飘逸。 一直觉得朱序虽瘦但不失肉感,见过她穿凸显身材的衣服,却更喜欢她此刻的简单、自在。 贺砚舟转向别处瞧了眼,又瞧回她,喊她名字:“这边多。” 朱序提起裙摆走过来,蹲在一簇花丛间,挑中最饱满的两枝。 没多久,贺砚舟又在身后唤她:“过来。” 朱序起身,走到他脚边蹲下。 几次三番,她觉得不对。光见他指使自己走来走去,他却插兜站着,半分腰都不弯,跟溜小狗似的。 他再开口,朱序不理了。 远处的海风徐徐吹来,耧斗菜随风摇曳。 她蹲在那儿许久都没动一下,贺砚舟只好返回,本想凑近了看看这朵小蘑菇在做什么,谁想她忽然扬起手中的花,戳向他的脸。 贺砚舟只偏头躲了下,除此没有太大动作:“幼稚。”他眼神警告。 “你才幼稚。”朱序并没因他故作严肃的样子败下阵来,反而心情不错:“我是小狗么?” 贺砚舟淡笑着不答,抬手在她头顶乱揉了一气,还真把她当成宠物了。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沉默,暗暗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玩起小屁孩“越喜欢越捉弄”那一套。 朱序转身朝前走,不知不觉,手里的耧斗草已经一大把,再去采摘恐怕会浪费这份馈赠。 与贺砚舟走到山坡顶,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太阳已升至半空,还好头顶有棵小树可以遮阳。 这处视野极为开阔,几乎将整个小岛尽收眼底。目光向下,是学校的红屋顶,远则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一搜小船在洒了金光的海面上无声飘摇。 安静时,耳边充斥风吹草丛的簌簌声。 朱序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如果真有轮回,盼望自己下辈子的经历能如白纸般干净,可以在这小岛上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沉默良久,她转头去看旁边那人。 贺砚舟分开长腿坐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你觉得窗口外的风景会令你心情变好,这个位置才无可替代。” 朱序一顿,他是为了与她分享绝佳景色,才爬上这片山坡的? 她问:“你以前经常来?” 贺砚舟说:“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上来。” “你那时几岁?” “十三四岁?记不清了。” 朱序想象不出那时的他会是什么样,对他最初印象便是高一时白衬衫牛仔裤、有着一双幽深眼睛的男孩。 他当时剔了短短的寸头,个子很高,有些单薄,话不多,但男生女生缘都挺好。 一时没再问什么,朱序感觉接近脚踝的小腿处传来丝丝痛感,掀开裙摆,那处皮肤竟出现数道血痕。 贺砚舟侧目也注意到了,眉心微蹙:“怎么弄的?” 朱序发懵:“我不清楚。” “这么多条划痕,你没痛感吗?”他问:“有纸巾没?” “有。”朱序把斜跨在肩膀上的手机绳转到身前,壳子后面有个小口袋,也仅仅只够放两张纸巾的。她抽出其中一张递过去,贺砚舟抬起她小腿,将自己的腿伸直放平,给她垫着,展开纸巾擦去四周尘土,又轻轻拭了下溢出的血珠。 朱序这会儿才感觉到加深的痛意,紧抿住嘴唇。 贺砚舟抬头瞧了她一眼:“很疼?” “还好。” 他目光再次落到那些擦痕上,确认不再流血,且没严重到需要立即处理,才转移她注意力去逗她。 他故意严肃瞧着她的脸,抬手用指腹蹭了下:“我看看,怎么像是流泪了。” 朱序嗤之以鼻:“我才不会轻易哭呢。” 贺砚舟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笑:“是么?” 朱序听出他语气揶揄,忽然间想起,有次被他害得掩住脸泫然欲泣。 朱序感觉浑身不自在,连与他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只低头装作查看伤口,用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小声嘀咕:“瞧瞧,又不正经起来了。” 贺砚舟并不无辜,所以没做反驳,只无声一笑。 天空湛蓝,云像棉絮般,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贺砚舟放下她的裙摆;“学校旁边有药店,回去时买瓶药水和棉签。”他将用过的纸巾团 作一团,攥进掌心:“高中时,也见你哭过一次。” 朱序完全没印象:“我怎么不记得。” “没长心呗。” 她默默白他一眼。 贺砚舟:“当年学校食堂的厨师做菜爱放花椒,学生们吃不惯。” 经他提醒,朱序好像有些印象:“无论什么菜,都能挑出一小堆儿,大家说厨师家里是卖调料的……很多同学都由家长来送饭。” 贺砚舟点头。 朱序如同失忆者,不经意间,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她那时是别无选择的,母亲走后,朱震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继母沈君倒会说一箩筐的好听话,但家里米袋子放哪里她都不清楚。 有天早上,朱震一反既往地告诉她不要去食堂打饭了,中午给她炖肉送过去。屠宰场新送来一批猪肉,朱震爱贪小便宜,买了打折的,肉质不算新鲜。 想是囤积严重,一时滞销,家里炖些来吃,帮助分担。 朱序不以为意,便应下来。 中午时,朱震把满满一整盒红烧肉送到班级里,打开盖子,四四方方的肉块上裹着厚重酱油,在大量香料的遮掩下,竟飘香四溢。 那时,同学们三五个凑在一起吃午饭,朱序拿起筷子,就见朱震将饭盒端起,转向旁边的男生:“同学,尝尝叔叔的手艺。” 起初那男同学还有些不好意思。 朱震直接夹了一块到他饭盒里,眼见着对方吃了,他脸上堆起笑:“味道怎么样?” “好吃!叔叔,这肉太香了。” “那就再吃一块。”他将一块肥瘦相间的夹给男同学,起身,往围在一起的其他男生饭盒里各分了一块,边道:“叔叔自己卖的猪肉,吃着放心,别人家的都炖不出这香味。如果还想吃,就告诉朱序,让她给你们捎过来,或者去店里光顾,回去叫你们妈妈炖给你们吃。” 有几个善谈的,当真问了具体地址,说会让妈妈去买。 那一刻,朱序无地自容,像一盆炭火摆在面前,她被灼烤得皮开肉绽。 朱震却一点没顾及女儿,甚至拿了桌上的笔仔细写下地址,然后又走去后面分。 贺砚舟正埋头吃着饭,余光中,一块红烧肉落在白白的米饭上。 他转眸看一眼那肉,抬起头来。 朱震一脸亲切:“同学,尝尝。” 贺砚舟曾在寺庙里见过这人一次,不知为何,对他没有好印象。他懒得应付,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吃饭。 朱震毫不在意,转向别人。 没说上两句话,就见朱序霍然起身,走过来一把夺下他手上饭盒:“你走吧,吃完要午休了。” “同学们还没过瘾……” “我来分!”这三个字,她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吼出来的。 朱震吓一跳,瞪大了眼睛震慑般瞧着她,却被她目光中的冰冷逼得瞬间熄了火。 想想算了,最后没滋没味地离开。 贺砚舟一时胃口全无,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碳水笔转了几下,抬眸,瞧向站在过道上的人。 朱序垂着头,那盒红烧肉的气味比发酵的垃圾还要令人作呕,她恨不得全部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握着饭盒的手收紧又松开,她恨朱震也恨自己,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想破罐子破摔地发泄出去。 她抬起头,没必要却仍然执拗道:“对不起,我向大家道歉。我家卖的猪肉不太新鲜,别叫你们妈妈去买。” 一瞬,教室消音。 女生们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她,相互私语,将还没入口的红烧肉偷偷丢进垃圾桶。 不知哪个男同学忽然一声:“操!” 紧接着大家七嘴八舌: “怎么拿不新鲜的东西给我们吃?你爸安的什么心?” “朱序,什么情况啊!?” “完了,我刚才还吃了两块,要不要去医院洗胃啊。” “呕……” …… 朱序下唇快被自己咬破,仍倔强地站在那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时候,突然“砰”一声重响,班级里霎时安静,纷纷回头。 是贺砚舟。他一脚踹翻了前面的椅子,身体向后靠着,冷冷地瞧着他们。 他平时话不多,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很好相处,谁想发起火来的眼神竟叫人无端生畏。 一时间,没人再出声。 贺砚舟将手上的笔仍回桌上,前倾身体,夹起饭盒里的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只是不新鲜,又不是放毒药了,你去个屁医院呐。”他语调很慢,带着少年独有的痞气:“要是男的,就别他妈叽叽歪歪。” …… 回忆到这里,朱序撑着下巴转头:“你回去有没有拉肚子?” “没有。”贺砚舟看她:“剩下的肉你都吃了,胃不疼?” 原来他竟注意到了。朱序懊恼地努努嘴:“记得好像一整个下午都胃胀恶心,忍着才没吐出来的。” 贺砚舟无奈一笑:“傻不傻。” 朱序也觉得自己像个傻帽,不知在跟谁较劲,坐下来把那些红烧肉全部吃掉了。自尊能值几个钱,已被朱震放在地上践踏,她索性也不要了。 而那些对别人来说转头就忘的插曲,却成了笼罩她很久的阴影。 她真心感谢贺砚舟,也记了这个人很久,可是下学期开学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十年简直太长太长了,有太多人路过她的人生,总有更大的烦恼取代上一段不快,那些相对重要的人和事,也就渐渐被时间封存。 贺砚舟忽然问:“恨你父亲吗?” “恨过一段时间。”朱序想了想:“我只剩他一个亲人,更多还是感激他没让我中途退学,那时候家里状况挺差的。” 贺砚舟说:“那就抽空多回去看看。” “还是算了,省得被骂出来。”朱序想起来觉得好笑:“不过给他转账,他一般接得都很快,估计手不抖了,眼睛也不花了。” 贺砚舟说:“国庆节焰火秀,跟我回去凑凑热闹?” 考虑到和赵斯乔的合作,朱序暂时没敢答应:“看情况吧,不忙的话就可以离开几天。” 贺砚舟点头,抬腕看了看时间,准备带她下山去药店,余光感觉到她托着腮偷偷瞧自己,便也侧眸,等着她先开口。 “谢谢。”朱序目光真诚。 贺砚舟淡笑一下:“为哪件事?”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这回事。” 贺砚舟叠着食指和中指,抬手臂,往她额头一弹,本就心中有气,下手便没多加怜惜:“说了你没长心。” “呀!”朱序小声痛呼,捂住额头,不服气道:“许多年前的事,你又记得多少?” 贺砚舟一瞬沉默,没有回答。 那日,风波过后,每个人都恢复如常,只有她故作坚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贺砚舟跟人踢球,中途回来取钱买水喝。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穿过过道,忽然看见叠高的书架后,一个小小身影趴伏在桌子上。 她肩膀剧烈地起伏颤动,无法抑制。 许是他脚步过轻,她无从察觉。 贺砚舟心中漫过一股无名情绪,脚步稍顿,返回座位,默默瞧着她的背影。忘记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转头望窗外,快到年底,柳枝光秃秃地颤栗在寒风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起身,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坐下来。 挪开那摞厚重课本,他食指挠挠额头:“十分钟了,眼泪快哭干了吧?” 朱序肩膀顿住,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贺砚舟心头便是一刺,这感觉如此陌生,目光怔怔的无法从她脸上挪开。她小脸微皱着,挂满了泪珠,鼻头通红,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了湿漉漉的委屈。 他心底竟也无端泛起一丝低落情绪。 见是他,朱序眼泪再次夺眶。 只因这场对峙中,他是唯一的善意。 贺砚舟有些慌,不知从谁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擦擦鼻涕你再哭?” 一瞬,朱序破涕为笑。 贺砚舟跟着扯了下嘴角,慢慢,也摇头笑笑,竟被她情绪带动得心中明媚了几分。 那时正值初冬,离放假不足两个月的时间。 第一场雪悄悄降临,气温骤降,他心中却如一片沃土,有粒种子正悄悄萌芽。 可事不遂愿,再开学后,他不得不听从家中安排,转去别处读书。 那粒种子便失去雨水灌溉,无法再生长。 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开,不了了之。 第26章 第26章“我爱你。” 下山去药店买了药,坐在门口长 凳上,贺砚舟直接帮朱序消毒并贴好创可贴。 吃过饭回去已是下午,朱序从店主那里要来两个空酒瓶,将采回的耧斗菜随便一插,摆在桌上,不失山间野趣。 贺砚舟有些工作要处理,坐进床尾椅子中,直接展开电脑在叠起的大腿上。 朱序尽量不去打扰,午后犯困,便躺到床上准备睡一会儿。 她侧躺着,稍微垂眼,刚好可以看见他眉头微蹙一脸严肃的样子。窗外天空蔚蓝,阳光洒落进来,描刻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默默观察了他一会儿,敲击键盘的声音竟有助眠功效,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只感觉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再睁眼,太阳已下降至海平面,昏黄的颜色穿透玻璃,一室温柔。 朱序揉了揉眼,环顾四周,贺砚舟不在房里。 空调被调到适当温度,她腰间搭着一条薄毯。 缓了缓,朱序起身,在通往屋顶的窗口看见了他。 他坐在那把老藤椅上不知正看什么,背对着这边,旁边矮桌放着合上的电脑和一个玻璃水杯。 朱序弯腰出去。 贺砚舟似有所感应地回过头来:“醒了?” “已经六点多,怎么不叫醒我?” 贺砚舟体贴道:“你昨晚没休息好,多睡一会儿也不妨碍。” 朱序一顿,暗道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走去他旁边的藤椅坐着:“你不饿吗?” “快饿透了。” 朱序有些抱歉:“那我们出去吃饭吧。” “不急。”贺砚舟按了下她的手,“再坐会儿。” 朱序便又靠回椅子上。与这里交错的另一个屋顶,几个年轻人正在烤肉,浓烟顺着微风飘过来,香味诱人。 朱序收回目光,向远处眺望,天空像被打翻的橘子汽水。 她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咸涩海风吹在脸上,格外惬意。 两人仍是没有交流,又坐一会儿,起身下楼去。 经过一楼前厅,店主热情地告诉他们:“后街有条夜市,吃完饭可以过去逛逛,走到尽头的海滩上还有篝火晚会,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活动。” 朱序道谢,同贺砚舟一起出门。 岛上除了海鲜没什么特别的美食,随便走进一家饭店,点了鲜虾粥、馅饼和一条烤鱼,另外,贺砚舟又叫店家炒了盘应季蔬菜。 但他注意到,那菜朱序一口未动,烤鱼倒是慢慢吃了不少。 他忍不住想操心:“再吃些蔬菜。” 朱序一脸为难:“咽不进去。” 贺砚舟暗自好笑,心说多大了还偏食,倒也没再勉强。 吃完去对面的海滩上走了走,天色半明半暗,与海相接的地方仅留最后一条橙光。 海水已经退落下去,露出一些小小的礁石。 贺砚舟拎着她的拖鞋,仍站在干爽的沙滩上等着。 朱序回头,见他长裤休闲鞋的装束过于端正,海滩这边只他一个人这样穿,显得奇怪又格格不入。 她捧起个什么,朝他走过去:“快看看,还会动的,我从来没见过。” 贺砚舟手从兜里抽出来,稍低下头往她掌心看去。 朱序忽然五指一收,又快速弹开,数滴水珠落向他下巴和脖子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抿唇无声笑了下。 贺砚舟一脸严肃:“皮子紧了是不是?” “不是。”她示弱倒快。 贺砚舟伸手要去捞她,朱序难得反应敏捷了一回,猫着腰快速逃开。湿硬的沙滩上有一些小螃蟹爬来爬去,透明的外壳,可爱的蟹钳,横着走路的样子特别有趣。 朱序伸手碰了碰,望向不远处的贺砚舟:“这是什么品种?” 贺砚舟没理。 她捧着手,朝他走去。 贺砚舟目光警惕,向后退一步。 朱序再往前走,“帮我看看。” “不认识。” “你在海边长大,怎么可能不认……”她眉头忽地一揪,肩膀跟着缩了缩:“嘶!” 手上的东西被她下意识甩掉,低头仔细去瞧无名指的指根。 “怎么了?”贺砚舟意识到她没在开玩笑,箭步上前,夺过她的手。 朱序又是快速一弹,水珠比上次还要多,尽数落在他脸上。 她小声说:“什么都没有。” 贺砚舟一时没动,半刻,竟给气笑了,她一向安静乖顺的性子,竟也这样皮。他抹把脸,伸手拽她,她侧身一躲,跑向远处。 贺砚舟一大步出去,横过手臂将她拦腰抱住,从背后往自己怀里一搂,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喂鲨鱼?” 朱序缩着肩膀:“那它可以饱餐一顿了。” 停了停,“算了。”他又改变注意:“我还不知饱餐什么滋味。” 朱序佯作不懂的样子,扭着身体反抗:“瞧瞧谁像你一样啊,傻傻的站在那里,挪都不挪一下。” 她在他怀里困难地转动,回手往他腰间乱戳了两下。 “啧。”贺砚舟眉一皱,反应强烈,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动几分。 也是上次同他从吉岛回来,在出租车上,朱序无意间发现他怕痒。 她笑出一声来,趁他不备扭身逃开,可还没走出两步远,脚下一空,再次被他捉住。这次他扭过她身体面对着自己,将那不安。分的双臂束到她身后去,用手一并握住,另一手去捏她的脸。 朱序侧头躲着,无意间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某一时刻,两人都静止不动了。 夜幕渐渐降临,视线越发模糊的瞬间,瞭望塔上的大灯骤然亮起,照亮这片海滩。 周围仍有不少人在玩耍、拍照、挖沙子…… “坏了吧。”贺砚舟无奈一笑,仍将她束得牢。 朱序真切地感受到什么:“那还不松手?” 他声音懒懒的:“松开你我怎么办,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朱序心中咚咚乱跳,却也觉得他狼狈的样子有些好笑,她老实了些,脑袋埋在他怀里暂时安静下来。 周遭人声喧闹,浪涛声也充斥着耳膜。 忽然之间,有音乐分辨不清方位地传来,遥远而空灵。仔细去听,旋律有些熟悉,含在嘴边的名字,硬是想了很久,才想起是贺砚舟那时在酒吧唱的那首歌。 朱序抿了下嘴唇,慢慢抬眼,便落入他的目光中。 贺砚舟的手还贴在她颈侧,抬起来,指背拂过她脸颊,将几根碎发摘去她耳后。他垂眸瞧着她,那手向下,捏着她下巴抬高几分,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她微启的唇上。 他喉结滚动了下,弓身吻住她。 朱序心中颤悠起来,感觉到他极温柔地吮咬着她唇瓣,一下又一下,湿润又柔软。 她不敢轻易回应,害怕心跳声冲出喉咙。双腿抽了力般酸软,有些站立不稳。 贺砚舟稍稍离开,蹭着她唇尖儿哑声:“傻了?” “……没。”她才发现,贺砚舟不知何时已放开她双手,“好多人看着。” “谁认得你?”他轻轻啄吻她的唇。 迟疑片刻,朱序伸手搂紧了他的腰,闭上眼,轻分开牙齿。贺砚舟舌尖抵入,舔吮着她,气息滚烫。 两人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热吻。 仿佛黑夜充满魔力,可以降低人的心理防线,亦可以将心底的顾虑和拧巴巧妙隐藏。 很久后,结束长吻,朱序在他怀里,直至他心情平复,身体看不出一丝异样,才稍稍离开了些。 “去玩会儿?”贺砚舟替她抹抹嘴角。 “你过去么?” “过去。”自从不在吉岛居住,他已多年没趟过海水。他脱掉鞋袜,弯腰蜷起裤腿:“礁石 缝隙里可能有海胆,抓两只玩玩。” 礁石群锋利无比,尤其夜晚无法视物,更容易崴脚割伤,所以两人只在边缘找了找。朱序举着手机照明,贺砚舟翻开一块礁石,果然在背面发现一只吸附在上面的小海胆——乌漆嘛黑的颜色,针刺细长而坚硬。 贺砚舟取下来,小心地放到她掌心。 朱序:“它咬人吗?” “轻轻托一下没关系。” 她低头仔细观察,惊道:“它在动!”对于内地长大的人来说,尤为新鲜。 贺砚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淡笑道:“它还会走路。” 返回沙滩,将海胆放下来,它的确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 贺砚舟问:“知道我们是吃海胆的哪个位置吗?” 朱序只知里面黄色的东西可以食用,却不懂是什么部位。 “生殖腺。” 朱序:“。…..” “每到繁殖季节,它的生殖腺最为肥美。”贺砚舟碰碰海胆外壳,它一缩:“小时候捡来直接拿石头凿开,吃新鲜的。” 朱序表情嫌弃。 贺砚舟一笑,掐了下她的脸:“要不要试试?” 朱序摇头拒绝。 把小海胆放回大海,海水已有上涨趋势。 又逗留了会儿,天空浓墨般黑沉下来时,两人准备去后街的夜市上逛一逛。 这条街是吉岛的中心位置,原以为游客不多,聚集起来竟也热闹非凡。 前面是各类小吃摊,好像全国统一,没什么特色可言。往后走是卖饰品和土特产的,花花绿绿的海螺贝壳、珍珠项链、相框、冰箱贴、鱼干海带……东西琳琅满目,转起来倒还算有意思。 朱序走在前,不时停下来瞧瞧看看。 贺砚舟对这些兴趣不大,倒很有耐心地跟在她身后。 朱序在一个卖银饰的摊位前驻足,问过老板,拿起两枚戒指,一时无法抉择。 贺砚舟忽道:“左手的。” “这个?”朱序晃了晃左手拿的那一枚。 贺砚舟点头。 朱序将戒指戴在食指上,摊开手掌在灯光下,锡纸肌理的细素圈,尤显得她手精致纤细:“好看吗?” “好看。” 朱序付款买下,视线一扫,顿了顿,回头说:“送你样东西吧。” 贺砚舟:“好。” 朱序取下右上角一只开口款的男士银镯,镯子中间凹、边缘略凸起,通体拉丝工艺,没有一丝花纹。 她拿着银镯来回看看,又不由转头去看贺砚舟,心下有丝后悔,害怕送这东西给他含义复杂,另外也显得寒酸。 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贺砚舟伸手过来:“戴上试试。” “……好。”朱序稍微掰大圈口,从他手腕一侧套入,捏紧几分,再将正面转向手背。他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每一处骨骼都坚硬又充满着力量感,手背条条凸显的筋脉竟和这镯子相得益彰,有种禁锢之美。 贺砚舟学着她的样子,抬手在灯光下,问:“好看吗?” “不好看。” 贺砚舟似笑非笑:“该是不舍得花钱了?” “百十来块的东西,害怕贺总嫌弃。” 贺砚舟瞧着腕上的银镯挺顺眼:“百十来块的东西,大方点。” 朱序默默“嘁”了下,扫码付款。 再往前走就是海滩,海浪声近在耳旁。 看时间还早,便接着往前转悠。 一处礁石旁火光焰焰,三两个一组地围坐在篝火旁,有人吉他弹唱,曲调悠扬。 两人站后方听了会儿,没过多久,前面的人有所察觉,朝两边让出位置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坐。 朱序眼神征询贺砚舟。 贺砚舟抬抬下巴:“坐会儿。” 沙子尚有余温,坐上去还算舒适,夜风本来凉爽,却被中间篝火烘出一层薄汗来。 贺砚舟肩膀歪向她:“吉他你会吗?” 朱序钢琴有八级,常听人说,学好钢琴能自通其他乐器。 她却不觉得,“会拨几个音。” 贺砚舟:“我去那边借来,你试试?” 朱序一惊,连忙抱住他手臂:“你别,成心看我出丑是不是?钢琴我都十年没碰了,何况吉他,不如让我去弹棉花。” 贺砚舟瞧她紧张兮兮的表情,忍不住轻笑,那手环在他臂弯,体温似乎总是比自己高一些。一瞬,她松开了。 一首唱完,有人又点一首。 时间静静流逝,好像此刻的无所事事并不算一种挥霍。 人群中有人提议玩“你比划,我来猜”的游戏,朱序两人本与他们不熟,但是为了凑数,被邀请进来,分入红队。 红蓝两队各三对,有限时间内,三局两胜,输的那队请客吃夜宵。 贺砚舟从未接触过这类休闲竞技,看了两个词条便明白了,游戏本身没难度,是考验与队友间的默契程度。 他转头瞧了下朱序:“你比划?” “确定你能猜出?” “只要你动作清楚,别手忙脚乱。” 朱序有些紧张地搓搓手:“我尽量。” 第一局很快比完,红队猜中三题,蓝队六题。蓝队胜。 第二局开始,大家不自觉紧张起来,如果还是蓝队赢,那么胜负已分,朱序和贺砚舟便不必出场。 谁知红队竟以一题之差险胜蓝队。 一比一平。 有人将第三局的题板拿过来,队友们为他们鼓掌加油。 贺砚舟背对着站在题目前方,朱序站对面。 第一题,朱序说:“三个字。”她手心全是汗:“一种玩具。” 朱序手臂微展,手腕回勾,僵直着身体做出左右晃动的姿势。 贺砚舟瞧着她动作滑稽可爱,轻笑道:“不倒翁。” 朱序不由瞪大眼,她甚至还在怀疑表达是否准确,他就猜中了。 愣神的瞬间,题目已翻页。 她伸出手指:“四个字。是一个成语。” 贺砚舟背着手,点头。 朱序想了想,双手均竖起两指放在头上,蹦蹦跳跳了几下,又合起掌来,贴于脸侧,闭了下眼睛。 显然是一只兔子……还有睡觉…… 贺砚舟道:“守株待兔?” 身后队友一声欢呼。朱序心中雀跃不已,偷偷看他一眼,很快转开视线。 接下来的几题都很顺利。 再次翻页。 朱序说:“五个字,是一部电影的名字。印度的。” 知名的印度电影就那么几部。贺砚舟心中大概有了答案:“来吧。” 朱序却愣在当场,一时不知怎样一个人分饰两角,将“摔跤”的动作表现出来,只好说:“后面两个字是一个身份。” 贺砚舟:“医生。” 朱序摇头。 “老师。” 朱序连忙摆手,“不是指职业。” 贺砚舟倒不慌不忙:“哥哥?姐姐?妈妈?” 朱序猛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贺砚舟:“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在这道题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他猜测着,却偏偏漏掉了正确答案。 朱序焦急之下脱口叫了声:“爸爸。” 她声音轻轻软软,揪着眉头,懊恼地拖长了尾音。 贺砚舟胸口被什么挠了两下,刺刺的痒。 他未有动作,视线在她脸上,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浓。 周围的人后知后觉,齐声起哄。 朱序这才反应过来被他捉弄了,一瞬,脸颊胀红如熟透的番茄。 她抬手捂住嘴,轻飘飘地白了眼对面那人。 贺砚舟又是无声一笑,看着她,而后垂了垂视线,一个念头冲入脑中,从未这样强烈。他可能会冲动一次,虽然向来不做无把握的决定。 这一题正确答案是《摔跤吧爸爸》,但朱序已经说出来,不能得分。 此刻分数持平,再猜中一题就可反超。 朱序转头去看计时器,浑身紧绷,直至看到题目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贺砚舟:“这题简单,你肯定可以猜得到。三个字。一首歌曲的名字,也是种水果。” 贺砚舟只道:“你继续。” 朱序说:“第一个字,‘大’的反义词。” 贺砚舟嗓中轻轻“嗯”了声。 朱序一顿,他状态不似之前放松,插兜站在那儿,极为正式地瞧着自己。 那双眼黑而深邃,隔着几米距离,仍带了灼热的温度。 朱序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 此刻计时器已进入十秒倒数,队友们焦急难耐。 朱序机械地抬起手臂,两个手掌分别弯曲成一个半圆,而后对在一起。 她脑中混乱,无意识地又重复起之前的话:“三个字……” “三个字是吧?我爱你。”他语气很淡,没带什么情绪。 朱序脑中“轰”的一声,如高楼倾颓。 她忽然不敢直视他的 眼睛,侧过身去,避开那道目光。 胜负已定。 现场霎时安静,随后,有人欢呼,有人叹气。 一个队友站起来:“她比划的是苹果,不是心形。答案是《小苹果》啊!” 贺砚舟没听那人说什么,远远看着朱序,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内容。 她已返回之前坐的位置,几个人影横在他们中间。 贺砚舟也不再费力从人群缝隙里去看她,转开视线,讽刺笑了下。 第27章 第27章“维持现状,或是确立关系,…… 拒绝了对方邀请去吃夜宵的好意,两人原途返回。 一路沉默,回到房中,谁都没有按亮门口那盏廊灯。 这一晚,比以往的每次都疯狂,似乎都在借此发泄着什么。 朱序甚至有些疼了,仍咬住嘴唇不发一语,迎合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胸口不断涌现的密密麻麻的痛感。而贺砚舟并非毫无洞悉,他眸色微凉,紧盯着下面的她,好似狠狠将她撞碎才不算输得彻底,却在见她嘴唇微微颤抖时,终究放柔了动作。 转天,贺砚舟临时有事,提前返回了北岛。 朱序又住一晚,第三天也乘船回去。 也许连日来身心疲惫,她路上有些晕船,起身去甲板,吹了会儿海风才好些。 转过头,吉岛越来越小,像是苍茫大海中一枚礁石,慢慢被吞噬干净。 朱序耳边无数次回响他说的那三个字,如当头棒喝,敲碎了一场荒唐梦境。而那种脱离现实的快乐和自由,一并留在了那座岛屿。 迎面的阳光明晃晃,她又开始头晕起来。 返回船舱,接到赵斯乔的电话,说有套新方案要和她谈,约来约去没有合适的机会碰面,那边便说抽时间直接送到她花店。 朱序修整了半日,接近傍晚去的店里,换小周提前回家休息。 今天客人不多,她空闲下来疯狂补做之前欠下的订单,不知不觉,已晚间八点钟。 门口风铃叮咚响了两声,有人走进来。 朱序抬起头,心中猛地一揪,定睛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客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她恍然间以为是贺砚舟。 朱序捕捉到心头一闪而过的失落感,也隐隐明白了这一整晚都在期待什么。 她忽然感到恐惧,那些痛苦过往如倍速镜头般一帧帧倒退,随便一个画面都能令人不寒而栗。发过誓不再重蹈覆辙,本以为内心被铸造到无坚不摧的程度,却因为那个人,又裂开一道口子。 朱序决定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原已想好了说辞,贺砚舟却消失一般,很久没与她联系。 日子按部就班,一转眼熬过整个酷夏,空气中有了瑟瑟凉意。 店里新一批花材运过来,她和小周两人开箱整理。 仍是最为畅销的一些种类,共四箱,其中有个稍微小些的长条形纸箱,已忘记订的是什么。 拆开来,朱序一愣。 是她去吉岛前单独订购的几种花材,有白色花毛茛和大丽花,以及做点缀用的金丝桃果和渐变橘的落新妇。想着收到时大概在初秋,这些花搭配起来偏暖色调,放在他办公桌上,应该很有季节变换的氛围感。 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朱序抬起头:“小周,待会儿帮我送束鲜切去a座。” “好。”小周指着她面前的纸箱:“是这个吗?” “其他那些,你看着搭配吧。” “好。”小周应道。 朱序将纸箱抱到操作台,将里面所有花材分别拿出修剪根部,再去掉烂叶,从身后找了个玻璃花瓶插在里面,放到留声机旁。 愣神间,听见门口有人叫她。 朱序转头,竟是许久未见的贺夕,她穿着短夹克和阔腿裤,一头灰粉色长卷发,尤显得肌肤白嫩透亮。 贺夕摆着手:“序姐,我来啦!” 朱序见到她挺开心的,迎过去问:“不是应该开学了吗?还没返校?” “就是去学校之前,先来你这儿玩两天。”她将手上的果篮捧给朱序,“多吃水果皮肤好。” 朱序奇怪,却也接了:“干嘛这么客气?” 贺夕脸上表情有一瞬难以捉摸,挠挠脑袋,往旁边让开半步,后面竟还站着一个人。 她道:“那什么……我朋友,她刚好休假,就跟我一起过来了。” 朱序看向贺夕身后那人,不自觉地扫一眼她的装束,她身穿一条米白色丝织料的衬衫连衣长裙,手里提着一只名牌水桶包,头发半扎,化淡妆,长相很好看。 朱序打招呼:“你好,进来坐吧。” 那人暂时没开口,目光同样落在朱序身上,时间要更久些,那种淡淡的打量令人并不是很舒服。 贺夕轻咳一声,小声提醒:“柠姐。” 孙柠眼神动了动,微笑道;“你好,孙柠。” 朱序点点头。她去储藏间里取来两把椅子,又从小冰箱里挑了两瓶零卡饮料递给她们。贺夕边喝边吐槽着无聊的学校生活,又对边柜上朱序刚插好的那束花提起兴趣,走过去,举起手机拍个不停。 店里空间狭小,朱序靠坐在操作台旁的矮柜上,无声了片刻,客气道:“喝饮料吧。” 孙柠瞧了瞧桌上那瓶饮品,没有抬手去拿,脸颊迎向朱序,笑着:“可不可以麻烦帮我换瓶矿泉水。” 朱序:“好。” 她取了瓶水给她。 贺夕问:“序姐,这是什么花?” 朱序看过去:“大丽花。” “好漂亮,什么品种呢?” “西雅图。” 西雅图花型舒展饱满,蕊心金黄色,等到逐渐绽放开来,花瓣会稀释成清新的粉白色。花毛茛花瓣层层叠叠,形似洋牡丹,奶白的颜色,也很像一块圆滚滚的千层蛋糕。 两种花材互相搭配,再用落新妇点缀出高低层次。 孙柠歪了歪头,忽然道:“不觉得太过明艳了吗?” 朱序一时没开口,贺夕接过话去:“不会啊,”她退后半步,后倾着身体拍了张全图:“我觉得很适合秋天,有种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暖洋洋的。” 孙柠笑一笑,看向朱序:“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专业的,就当我乱说,你别介意。” 朱序说:“没关系。” “不过,花毛茛换成六出花会更和谐吧,这两种花材才是绝配。” “六出花相对娇气些。” 孙柠无意道:“怎么插花不是以美观为主吗?” 朱序不由地看了她两秒,总觉得这人说话带着两分攻击性,她笑笑说:“孙小姐谦虚了,一看就很懂行。” “无聊时报过花艺课程。”孙柠打量这家小店:“其实一直都有开花店的念头,只是空闲时间太少,无法立即实现。” 朱序没接茬,看着边柜上明媚的一捧:“原是想送给一位朋友的,他不太懂养花,所以优先考虑到好打理这方面。” 孙柠敏感地察觉出什么,一瞬冷下脸来,默声坐在椅子中,没再问什么。 两人待了十几分钟,起身告辞。 朱序将她们送至门口,同贺夕很熟不必寒暄,只对孙柠客气道:“招待不周,孙小姐喜欢什么花?不嫌弃的话,送你一束回去插着玩玩。” 孙柠侧眼瞧了瞧窗下的展示架:“红玫瑰吧。” “好。”朱序让小周捧来一束。 孙柠接过:“珍爱?” 朱序点头。 她食指碰碰花头:“其实我更喜欢卡罗拉,花瓣没那么复杂和拥挤。” 朱序滞了片刻,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失礼和挑剔,而是忽然想起了贺砚舟,他对这种花似乎也很执着。 她已没什么兴趣再搭她的茬,只弯唇笑笑。 孙柠还是从包里抽出一百块,放在桌子上,抬起头再次看了看朱序,随贺夕出去。开门的瞬间,与迎面而来的赵斯乔错身。 赵斯乔后知后觉地顿了下,转身去看,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转眼快到国庆黄金周,朱序同赵斯乔合作了几次,越发有默契。 这日收工约好了吃火锅,赵斯乔 上楼谈事情,要她在a座酒店大堂等一会儿。 朱序去右侧待客区的沙发上坐着,划开手机,发现转给朱震的五千块那边仍然没有接收,这倒有些反常,想打个电话过去,看时间太晚也就作罢。 收起手机,朱序抬头,心脏失控般急跳起来。 贺砚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她视线。 侍应生扶住厚实的金属门框,一群正装男人鱼贯而入,为首那人正是他。他一身纯黑西装,里面是件同色高领薄衫,面容严肃,目无他物地大步走向尽头的电梯间,身后众人亦步亦趋。 果然走在人群前方的人最为瞩目。 朱序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他,感觉有些陌生。她托住下巴,端量着他的背影,他肩膀宽厚,腰窄腿长,背部的西装料被撑起没有一丝褶皱,左手腕上一只金属质地的手表,随他走路,时而隐入袖口。 他是个能将西装穿得很有型的男人。 朱序别开视线,不知应为自己身处角落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自那次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与他之间,也许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斯乔拍了下她肩膀:“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朱序说:“看帅哥。” “在哪里?” 朱序起身:“上楼了。” 两人玩笑几句,一同朝外走。吃过饭,在火锅店门口分开。 赵斯乔还有午夜节目,想邀请朱序同去,被她拒绝了。她叫了辆车回住处,洗完澡,仍无睡意,便找部电影磨时间。 不知过多久,眼皮发沉,忽然被一阵刺耳铃声惊得心跳加速。 是赵斯乔,听声音应该喝了不少酒,上来直接报地址,要她过去接她一趟。 朱序问:“你不是开车过去的?” “所以要……要你来接嘛。” “没人送你吗?” 她打了个嗝:“今天的……我都不喜欢。” “我帮你叫代驾……” “求你了,就不能来接我一趟吗?”她打断她,口齿不清地哀求,“快点啊,我等你!”说着又报一遍地址,快速切断通话。 朱序眉头一皱,打算拨打回去,可手指在屏幕上空悬一阵,到底锁上屏幕,抓起件外套出了门。 夜间起了风,天空飘落几片将黄未黄的银杏叶。 路上没什么行人,浪涛声隔着几条街道仍听得真切。 朱序拢紧外套,按照她说的地址打车过去,远远便看见瘫靠在会所台阶上的女人。她脑袋枕在胳膊上,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长发遮满脸,高跟鞋甩在一旁,用脚尖勉强撑着地面暂时没有摔下去。 朱序上前拉她一把,她未动分毫。 靠近了,周围酒气熏天。 朱序抬手挥了几下,难免口气不好:“你自己用点力气行不行啊?” 赵斯乔缓缓拨开乱发,眯着眼看她。 “你走不走?” 赵斯乔要死不活的:“走啊,可是我……没有力气。” 朱序一手拎着她手臂,另一手环过去,想要从下面搂住她肩膀,先让她坐起来。从来不知喝醉的人身体这样沉,她急出一头汗,气道:“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起来,你使点劲儿,快!” 赵斯乔却笑出一声来,懒懒道:“咱俩半斤八两,你在这儿装什么洁身自好呢?” 朱序默一瞬,松开手,转身就走。 身后一声痛呼,她没理,脚步极快地走向路口。 对面红灯还剩二十秒,朱序站定,渐渐冷静下来。红灯变绿,身边行人纷纷提步向前,她脚尖动了下,不由回头,竟见一个男人蹲在那儿,一手掐着赵斯乔的脚腕,另一手将高跟鞋往她脚上套。 朱序心中一惊,赶紧往回跑。 她没有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短短几秒,脑袋飞速旋转,下意识将深夜里无故靠近酒醉女人的男人判定为图谋不轨。 “你干什么?”朱序尽量令自己声音听上去底气十足。 男人侧过脸,淡淡瞥了她一下,仍抓着赵斯乔脚腕没松开。 朱序情急之下过去掰他的手,发现这人骨骼坚硬竟如钳子一般。而躺在那儿的赵斯乔还咯咯笑着,以为谁在同她开玩笑。 男人将朱序手一耸,重重拍了把赵斯乔脚背:“脚指头别动,伸直喽。” 朱序怔了几秒,忽然想起应该找手机打电话。 “不用报警,不是坏人。”对方不慌不忙地开口,终于将那高跟鞋穿回去,他起身,亮出工作证,朝会所的方向摆了下头:“保镖。” 他体型魁梧,面容偏硬,形象的确挺符合这个身份。 “赵小姐躺这儿碍事。”他声音粗中带着沙哑,“影响我们做生意。” “不好意思,我这就带她走。” 男人瞧了朱序两秒,忽问:“半途不会再扔下她了?” 朱序没理,弯腰将赵斯乔手臂环过来,搭在自己肩膀,另一手搂着她的腰,费力站起来。可她偏偏不配合,反着劲儿地往下坠。 脚下不稳,两人一同跌坐回去。 朱序掐死她的心都有,拢了把头发,又弓身去拽她。 “我来吧。” 朱序迟疑了下,让开一步。 男人再次蹲下来,瞧了赵斯乔半晌,抽走她指间夹的香烟,顺手别在自己耳朵上,很轻松将她抱起,走向路边停着的黑色奥迪。 朱序道过谢,开着赵斯乔的车,将她带回自己家中。路上她睡了一觉,又在进入小区后被颠得吐了一次,体内酒精代谢不少,弄上楼去才没那么费劲。 此时已过零点,朱序被她折腾的疲惫不堪。她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又嫌屋子太热透不过气。 朱序调好洗澡水,将她丢进浴室,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手机在茶几上嗡嗡振动着,她转眼一看,心跳漏了半拍。 迟疑良久,她接起来。 贺砚舟:“看你窗口亮着灯,还没睡?” 朱序:“嗯。” “我在门口,开下门?” 朱序手机贴在耳边,又轻轻“嗯”了声。 她起身去开门,门外贺砚舟风尘仆仆,仍然是晚间看到他时穿的那一身。 许久未见了,他低头凝视着她,心中仍有气,却在看到她的这一瞬间慢慢化解掉了。 朱序不知应该同他说些什么,所以暂时沉默着。 贺砚舟一笑:“怎么,不认识了?” 朱序提了口气,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你有事吗?这么晚了还过来。” 贺砚舟笑意凝在嘴角,向前一步,将她撑在防盗门上的手臂拎起,握在手中,抬腿跨过门槛,回手带上了门。 朱序慌道:“赵斯乔在。” 贺砚舟微拧眉:“她怎么在这儿?” “我们晚上一起吃的饭。”朱序只解释这一句,幸好他停步不再向前,她稍微用了点力,将手腕扭转出来:“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贺砚舟不语。 朱序:“我们……就到这里吧。” “什么意思?” 她向后靠在墙壁上,低着头:“我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算健康,以后就,别再联系了吧。” 一片寂静中,隐隐传来淅沥水声。 赵斯乔在唱歌,却词不成调。 贺砚舟倒是笑了:“你别是游戏都玩不起?” 朱序若有所思地瞧着别处,没多会儿,视线转向了他,“是不是游戏,你心里清楚。”她道:“我这个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恋爱以及结婚的想法,无论你想发展到哪一步,都不会有结果,所以想想,还是别浪费你的时间了吧。” 她一番话通畅流利,像是预先打好的草稿,情绪没有一丝起伏。 贺砚舟从未如此挫败,她是第一个让他陷入被动局面的人。 他凉笑一声:“说好的人是你,说散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他语气轻轻的,亦如往常那样温柔,却叫朱序无端地惧怕紧张。她身体笼罩在他逼近的阴影中,不由直身,身后却是墙壁,退无可退。 赵斯乔的声音遥遥传来:“朱序,帮我拿下浴巾呗。” 朱序没有动。 贺砚舟挑起她的下巴:“真把我当公关了?” “我没有。”朱序说:“是我的错,从一开始错就在我,我知恩不懂图报,我浪费了你一番好心,反将关系弄糟。所以……适可而止才是正确的。” 最开始时,他们互生好感。 朱序对他的感觉比较表面,他的人格魅力,他的外表,对她来说是种致命吸引,如果技术一流那便是意外收获。历尽千帆,快乐只在当下,没有未来。 但贺砚舟的好感是有深入发展意向,是真的有在认真考虑,将她纳入人生的未来规划中。这个过程中,他并不排斥性的提前发生,或早或晚,按她的顺序来。 只是此刻失控的局面,令两人都感到意外。 卫生间那边:“朱序?你睡着了?浴巾在哪里?” 朱序觉得已经把想说的都表达清楚了,垂下视线,扭脸躲开她的手,想从侧面溜出去,谁知刚跨出半步,便被贺砚舟轻轻握住了手腕。 周围极静,耳边一声低叹,他稍稍收力,又将她搂回怀中:“我不许。” 朱序心一抖。 他的吻迎面而来,一秒便夺走她周围的空气。她费力喘息着,抬手抵住他胸口。 卫生间方向传来脚步声,赵斯乔穿回原来的脏衣服,满屋子找人:“朱序?你在吗?” 朱序心中骇然,挣扎得更加厉害。 贺砚舟却不为所动,手掌托住她后颈,另一手暂时只能抓到她单侧的手臂禁锢到她身后,任由她自由的那只手捶打推拒。 他反复舔吮着她的唇,舌尖抵住她牙齿。她不肯配合。 两人均睁着眼睛,贺砚舟双眸深不见底,想不通她的心究竟什么做的,怎么就捂不热。 他重重咬住她的唇。 朱序声音颤颤的:“疼……” 贺砚舟一顿,稍稍离开,见她湿润红肿的下唇上涌出一滴血珠来。 赵斯乔早已寻到门廊,将两人亲热的画面看去一些,脑袋仍然晕乎乎没有完全清醒,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贺砚舟仍紧盯着朱序,忽然很大声:“你再看一会儿?” 赵斯乔吓一跳,嘴上嘀咕着“稀罕”,赶紧溜走。 朱序也有些怔然,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同别人说话。 原来早在她说出分开那一刻,他便蓄了满腔的极端情绪,只是面对着她时,足够纵容。 贺砚舟沉了沉呼吸,视线下移几分,用指腹抹走她唇上那一点血痕,轻声:“很疼?” 朱序不吭声,莫名鼻酸。 客厅只开一盏落地灯,光线本就不算充足,更加无法顾及到走廊这边。 贺砚舟眼神描绘着朱序的脸庞,似是叹口气:“对不起。”捏着她下巴抬起,低下头,轻柔地吻她鼻尖,她的唇角,还有她下唇上的小伤口。 朱序闭上了眼,心中涌起一丝委屈情绪,本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啊,可胸口又像被什么挤满似的,胀鼓鼓想要往外冲。 她指尖动了动,缓缓上移,用力揪住他后背处的西装。不知道从哪一秒起,她开始回应他的吻。 一滴泪顺眼尾不争气地滑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贺砚舟一愣,放开了她。 她红着眼眶默默无声地瞧着他,鼻头微红,睫毛湿漉漉一撮一撮聚在一起。 贺砚舟暗暗地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会令他心头发软。比如现在。 对她的感情,他罗列不出一二三种原因,而是在某个不经意间,能令他反复心动。 一时间自嘲地笑了下,他大概是无法放手了。 退后一步,贺砚舟给出两个选项:“维持现状,或是确立关系,你来选。”他顿了片刻:“其他的,再谈吧。” 第28章 第28章“听你的,就到这里吧。”…… 赵斯乔趴在床上,对着朱序的脸研究半天了,笑道:“贺砚舟够生猛的啊。” 朱序转身,抬手关了灯。 房中瞬间陷入黑暗,半分钟后,双眼才逐渐视物。 赵斯乔不乐意:“你关灯干嘛呀?” 朱序闭着眼:“你酒醒了?你不困吗?看看几点了,高抬贵手少折腾我一会儿吧。” “折腾你的可不是我。”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的后背,手指戳一戳她肩膀:“睡不着,聊聊天。” 朱序不理她。 赵斯乔手臂枕在脸颊下:“你和他现在到底什么关系?” 朱序反问:“你和那个夜场保镖什么关系?” “哪个保镖?”赵斯乔一懵。 朱序没吭声。 那人知道赵斯乔的名字,应该也看到了她把她扔下的过程,说他们没交集,不太可信,但朱序懒得八卦,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心烦加疲倦,如果她不烦她,估计下一秒就能入睡。 赵斯乔却没打算放弃:“问你呢?”她酒醒的差不多了,现在毫无睡意,兴奋得很。 “就那么回事。”朱序敷衍。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赵斯乔给出准确结论:“他认真了,他对你是真心的。” 朱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刚才怪我妨碍你们,瞧瞧那语气。他这人脾气其实没有那么好。”不过赵斯乔才无所谓。她一时间忽然想起来:“对了,她前女友找你干什么?” 朱序愣了下:“什么前女友?” “你不知道?”她坐起来:“就贺砚舟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子,前些天在你店里遇到,起初觉得面熟,转头才想起上学时她经常来班级找贺砚舟。她是隔壁师大的,我瞧不上她,以为谈上贺砚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眼高于顶又一脸优越感,劲劲儿的事事儿的,好像要向所有人宣誓主权似的……” 朱序已经猜到与贺夕同来的那位,就是赵斯乔口中之人,明白了彼此素不相识,对方为何对她充满敌意。 朱序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不由用力干咽了下。 赵斯乔瞧着她背影一动不动:“你在听吗?” 半刻,她忽然说:“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说了你不生气?” “……那你别说了。” 赵斯乔看热闹不嫌事大,倚着墙壁晃荡着腿:“那时候年纪小嘛,刚接触爱情肯定是互相喜欢的啊,就一起上课吃饭,约会送花什么的……” 朱序忽然想起,那女孩谈起卡罗拉时的神情。 即使那段过去跟她毫无关系,两人之间也是一段再寻常不过的恋情,但她心头仍然涌起一阵酸楚。 她闭了闭眼,此刻明明已经很疲惫,却无法入睡。 讲完了贺砚舟,赵斯乔叹口气。 床侧挨着窗,她靠坐在旁边,抬手撩开纱帘的一角。风不知何时止了,路灯的昏黄光线下,看得见吹落一地的银杏叶子。 赵斯乔:“朱序?” “……嗯?” “你做的花束真好看。” 朱序莫名其妙,换了个姿势平躺着:“谢谢夸奖。”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明知道婚姻会给女孩带来什么,却像帮凶一样,把婚礼现场打造成神圣梦幻的殿堂,骗她们心甘情愿地走进去。”她拿脚尖碰碰她:“你也是骗子。” “……”其实朱序一直都清楚,只是自己倒霉而已,世界那么大,总有完美的婚姻和幸福的人。 她侧过头,看赵斯乔掩在黑夜下有些落寞的神情:“你为什么会离婚?” “外遇。” 这好像是结束婚姻关系中最直接且果断的原因了。朱序摸到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赵斯乔笑:“我没事啊,真的,我现在看得开,也玩得开。”她说:“男女关系就那么回事,谁认真谁就输。所以刚开始知道你和贺砚舟的关系,还对你挺有好感的。” 朱序说:“你这想法很消极。” “你有多积极?” 朱序一默。 赵斯乔回捏她的手。 即使贺砚舟对她态度一般,但她大度,仍忍不住说几句实话:“贺砚舟这人还挺靠谱的,后来也没听说 他有过什么花边新闻。那会儿年纪太轻,感情会很虚浮,但是人到了一定年纪会自我沉淀,如果他待你不错,那就有七八成的可能,他是认真考虑过将来的。” 朱序知道,她和赵斯乔在感情方面同样彷徨和矛盾。 她只问她一句话:“你还想再婚吗?” “不想。” 朱序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沉默片刻,赵斯乔一惊一乍:“我们改行吧。” 朱序跟上她的思路:“绿植租摆?” “对。”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根本不用多费口舌,非常痛快。 其实朱序一早就有变动的打算,但绝非感情用事。冲动一次也就够了,她没有资本再肆意更改职业规划,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知过去多久,赵斯乔终于聊累了,倒头就睡。 朱序却失眠一整晚。 天空泛白时,她轻轻起身,拿上手机去客厅准备给朱震打电话,这时候,弟弟朱鸾的号码忽然顶进来。 一瞬间,朱序有种不祥预感。 她连忙接起,便被告知父亲过世的消息。 朱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及悲伤,立即订票回临城。 父亲已经穿好了老衣,直挺挺躺在那儿。仍然是脑梗,他便秘久坐,一头栽下去就没有再起来。 沈君哭晕了几次,摊在沙发上什么也做不了,后续事情都需要朱序和朱鸾来处理。 告别仪式在第三天的早上,头天晚上整理遗物。 朱序打开阁楼的门,里面都是些很多年没清理的杂物。她双眼哭得红肿,看到那些记忆深处与父母有关的东西,又想落泪。 面前的衣柜是曾经母亲在时用过的,现在里面堆满朱震的旧衣服。她把那些衣服整理装箱,要起身时,在最下层发现一个纸盒,整整齐齐码放她曾经用过的五线谱,时间久远,已经蒙灰。 她搬出来,用抹布掸掉表面灰尘,翻看了几本。 一个白色文件袋夹在其中,上面印有“临城xx区公证处”的字样。 朱序心中困惑,拆开绕绳,抽出公证书。 上面大概内容是,母亲同意将名下房产的所有权转给朱震,但前提是,朱震必须积极赞成并供养女儿朱序读书到大学毕业。 朱序看着那些文字,愣在原地,她从来不知这份东西的存在。逼仄空间里暖气很足,她却浑身发冷,双手不受控地颤抖着。 一张信纸从夹层里掉落,她捡起,展开来,是母亲的字迹。 眼前模糊,她点开手机照明。 “小序,展信安。 做妈妈的女儿,你辛苦了。” 朱序哽咽起来。 她将手机凑近,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已不再你身边。离开你,我心如刀割,无奈人太渺小了,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 我是个很强势的妈妈,逼迫你参加各种兴趣班,即便知道你很累,很不开心,仍然希望你有技能傍身,将来成为一个被仰望的人。不过看来,大概没办法继续了。 我把房子转给了你爸爸,条件是他必须支持你读书到大学毕业。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决定,我始终觉得,精神上的力量要比一笔财富重要得多。 你爸爸从来不是一个可靠的人,我也是婚后才发现的,那些零碎的事,就不再浪费篇幅赘述了。妈妈只想你记得,无论何时都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不依靠任何人。对于伴侣,你可以爱他,但不要抱有太崇高的期待,要独立,要有自我。 想嘱咐你的事情有很多,一件又一件,索性不说了。 小序,事与愿违是世间常态,如果你将来有段时间运气很差,先别担心,人生有无限可能的,触底反弹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加油,宝贝。” 朱序没有想到,二十八岁这年,还能听见母亲这样称呼她。 她忽然起身,将脑袋扎进衣柜中,使劲去闻,鼻腔里却只充斥着腐朽陈旧的霉味。 其实母亲离开的第二年,衣柜里就已经没有了她的味道,她存在这世上的痕迹从那时开始,也在慢慢消失,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出殡这天,朱序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对朱震的感激之情,如风雨飘摇中的烛火,终于化为一缕青烟。 曾侥幸以为,父亲多多少少是爱她的,未曾想到简直成为天大笑话。 她在临城守过了头七,收拾东西准备回北岛。 知道她要走,沈君拉她过来谈心:“你爸走得匆忙,留下咱们孤儿寡母今后可怎么办。”她边说边抹眼泪:“我就三千多的退休金,朱鸾要读书,将来要结婚,就留下这么个破房子……” “沈姨,”朱序打断她:“这房子该我继承的部分,我不会放弃的。” 沈君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被朱震扔下的怒气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一起涌上心头。她站起来,指着朱序鼻子:“一直知道你是个心狠的孩子,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绝,成心要我们母子的命是不是?你有钱有房,将来找个好人嫁了,吃穿不愁。干嘛还跟我们回来抢这破房子?” “房子是我妈婚前买的。” “现在是你爸的名字。” 朱序看一眼时间,即将晚上七点钟。 她背着包走去门口,缓缓道:“过户需要征得家庭成员同意,但我全然不知情,你们怎么操作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追究下去,恐怕事情没那么好解决。” 沈君竟心虚停住脚步,站在客厅中间傻傻看着门口。 朱序手握在门把上,顿了下,终究不忍:“朱鸾学费算我的,将来他成家立业,能力范围内,我也会帮忙。” 说完她迈步出去,关上房门,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朱序匆匆下楼急于逃离这里。打车去机场,转头看窗外,临城的秋天与北岛区别很大,满眼寥落,没有生气。 竟有些想念那座被浪涛声覆盖的城市。 朱序没有想到,她对北岛的感情,竟超出了生活二十几年的临城。 飞机临起飞前,贺砚舟发来一段将近四分钟的视频。 回来这几天,他曾打过电话,朱序找借口糊弄过去了,父亲的事,他并不知情。 朱序点开视频,屏幕晃动,先是出现他的脸,他头戴一顶蓝色安全帽,垂着视线,下巴对着镜头,这种死亡角度竟也挑不出一丝瑕疵。片刻,他调转了镜头,那边似乎是一处楼顶,面前排列着各种设备仪器及电脑。 有些嘈杂的环境中,他低声开口:“距开场还剩一分钟,所有燃放效果都是通过这台电脑操控的,”他拍拍面前的笔记本,“包括与音乐的配合、燃放次序及间隔时间。” 朱序忽然间想起,今天是国庆节。 画面稍微移动,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沿河分布将近600米的烟花阵地,包括鼓楼、万和门、淮南路和你家附近的国家湿地公园这四个燃放地点。” 说完,他将视角转回,这次高度正常,他目光望向镜头,一双幽黑的双眸仿佛穿过屏幕,深深瞧着她。 朱序不由抿了下唇。 他沉声:“请你看烟花。” 画面便定格在他的脸上,他微弓身,手臂搭在栏杆上,视线挪向远方,不知望着何处静静等待着。 身边有人提醒了什么,他抬腕盯着时间看,随后拿起对讲机,发出命令:“各部门准备。” 电流声中:“准备完毕。” 贺砚舟用对讲机进行五秒倒数,随后只听砰的一声,他脸庞被金色光芒所笼罩。 贺砚舟再次瞧向屏幕,提醒她:“调节下音量,别吓到。” 朱序下意识快按了几次音量键。 视野切换,画面由竖屏转为横屏。 朱序看见一枚**如天女散花般绽放开来,天空万般璀璨,亮如白昼。 紧接着,河流两岸,一条流光自东向西划过,光所到的地方,周围事物一瞬成为主角。随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四周陷入黑暗,却在瞬间,咚咚咚咚,如 扇面般的蓝色焰火飞冲直上,沿着河岸,逐一绽放。 盘旋在半空的光彩,化为万千雨丝缓缓坠下,落入河流…… 他手机端得并不稳,画面也没有亲眼所见的那么震撼,但朱序心中澎湃难平。 飞机已在跑道上滑行很长时间,视频还剩1分33秒,她关掉了手机。 短暂失重后,飞机腾空。 不久,乘务人员通过广播提醒旅客观赏窗外焰火。 朱序转头看去,一时怔住。 脚下城市被河流分割开来,钢铁所铸的桥梁横跨在两岸,桥上燃着凤尾般金色光辉,倒映在整个河面上,次第花开;往东看,鼓楼上方朵朵“万寿菊”欣然怒放,一朵陨落,一朵又绽开;西面的淮南路上,车流如一条红色缎带,蜿蜒着穿过万和门,城门楼的烟花瀑布般流泻,“国泰民安”四个红色大字倏地燃放在半空…… 霓虹、光柱、火焰,点缀着每一个角落。 夜空炫彩托墨色,万物欢腾。 是他所缔造的烟火帝国。 朱序不知贺砚舟站在哪座楼的楼顶,默然看着这一切,心情如何。 这是第一次,她站在他的国度里。 可飞机越升越高,正在远离。 城市变为小小的菱形块,直至缩为一个亮点,消失不见了。 / 黄金周的每一天都有婚礼,朱序急于返程,直接去了宴会厅。 花材是提前叫小周准备好的,节前店里又招了名学徒,是个年轻男孩叫林源,他高个子白皮肤,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很阳光有活力的样子。 另外,还临时聘请一位花艺师,此时都在现场。 与赵斯乔匆匆见过面,她询问朱序家中情况,安慰几句,便被一个电话喊走了。 整整一周,通宵达旦。 咬牙忙过去,朱序才得以休整了一日。 转天早上去开门,却在门口意外地看见一个人。 孙柠身穿棕色羊绒大衣,手拎一只小挎包,对朱序笑了笑。 朱序也回以微笑。 “等你半天了。”孙柠先开口:“有时间吗?想和你聊两句。” 朱序上前开锁:“进来坐吧。”拉开门,她回手揿亮所有的灯,看一眼紧随其后的女人:“门就开着吧不用关,换一下空气。” 朱序只搬来了椅子,没招呼其他,上次换的那瓶矿泉水也没见她动一下。 孙柠坐下来,打量着四周:“朱小姐这间花店有多大?” “三十几平吧。” “不知租金有多少?” 朱序站在操作台后面,瞧了她一眼:“没有贵得离谱,但也不算便宜。” 孙柠点着头:“地点好,人气旺,无可厚非。”顿了顿,她扭头看向她:“就开门见山了……不知你有没有转让花店的打算,说实话,我第一次过来时,就很喜欢这里。” 朱序一时没开口。 她说:“价格方面,你来提。” 朱序笑了:“你能给多少?” 孙柠别开目光思忖几秒:“我愿意多付三倍的价格。” “你这么大方,贺砚舟知道么?” 孙柠心中一惊,没想到朱序会突然提及他的名字。她转头迎向她的目光,一瞬间,脸上表情差点挂不住。看来她已经知道她是谁,以及刚才那番话的真实目的。 孙柠稳了稳情绪,得体笑笑:“好办多了,或者你想要多少可以提。” “你以什么立场?” “我……” 朱序见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三倍价格?我干嘛不管贺砚舟要呢。”她托着下巴,顿了下:“应该给的不止吧。” 孙柠握紧了拳,眼中的敌意已不加掩饰:“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朱序说:“情人?床伴?炮友?不太好定义。” 孙柠意外于她如此直接,生活环境的原因,她从未接触过这类人。 孙柠站起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脸:“你那么漂亮,干嘛要和他维持这种关系呢?你我同为女人,青春有几年应该都清楚,不如找个合适的人,好好谈场恋……” “先停。”朱序打断她:“要不然你先谈上再说?”她想了想:“也不对,贺砚舟应该不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不然今天你也不会站在这里。叫我转让店铺的诱惑力不算大,不知你家庭背景怎样,但贺砚舟这棵大树足够牢固了,我还是继续靠着他吧。” 不知抽的哪门子疯,朱序言语间攻击性十分强烈。 看着她眼眶泛红,她竟内心舒畅,这种扭曲的想法一旦产生,便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又自轻自贱的坏女人。 孙柠眨了下眼,用力扭紧了手中的包带:“贺家虽不算书香门第,但在临城的某些圈子里还是颇具威望的,胡闹可以,想进他家的门恐怕没那么简单……砚舟妈妈更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朱序回手取来围裙:“看来喜欢你,你找他妈去吧。”这一句的语气更像是句脏话。 “你……” 忍了半晌,一滴眼泪到底顺孙柠眼眶滴落,她嘴唇嚅动,用手指轻戳去泪痕,“但愿你底气将来也这样足,或者根本没有将来,你也说了,无法定义。”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声渐远,屋子里一瞬陷入安静。 朱序低着头,将围裙套在脖颈上,回手费力去系腰间的带子。 一阵海风突如其来,将敞开的门倏地拍严,砰一声巨响。 朱序一抖,心烦至极,摘下系了一半的围裙,丢到旁边桌子上。 晚间,贺砚舟过来时,她正包一束黄玫瑰。 预感他今天会来,她抬头笑着问:“哪天回来的?” “中午。”贺砚舟说。 “视频我看了,遗憾当时不在现场,一定特别震撼。” “还好。”贺砚舟听着她语气稍显夸张,她脸上笑意也略僵,道:“将来有的是机会。” 朱序说:“还在想你当时的心情,一定很有成就感。” “相反,全程非常忐忑。”贺砚舟走去她身边,拿起一支玫瑰看看:“不到最后,燃放效果未可知。” 朱序没再说什么了,垂下眼来,一捧嫩黄的玫瑰捏在她手中,她调整形状直至完美,用胶带扎牢,取来皱纹纸和玻璃纸进行包装。 丝带在蔷薇粉和米白色之间无法抉择,她举起来问他:“哪个好?” 贺砚舟随便指了一个。 “孙柠早上来过。”她系上蔷薇粉的丝带。 贺砚舟反应两秒,眉心微动,感到诧异。 朱序抬起头,强调道:“我说孙柠。” 贺砚舟:“没想到她会来找你。” 前段时间母亲倒是打过电话,说孙柠同贺夕来北岛游玩,要他多加照顾。他哪有那闲功夫,由着她们折腾,交代给助理,转头就忘了。 他从没和家人提及过朱序,更不知朱序同贺夕何时建立起来的友谊,是他疏忽,没想到这方面。 “她跟你说了什么?有些事可能需要我解释一下。” 花束包装好了,已是打烊时间。 “不用了。”朱序穿上外套,抱起花束,走到门口关灯,“她想出三倍价格让我转租花店,不过被我气哭了离开的。” 贺砚舟跟在她身后,一时没说话。 朱序将门落锁,转过身,把那束花递给他:“她和你一样,都喜欢玫瑰。” 没来由的,她心中漫过微微苦涩。 贺砚舟没接,面色已是有些发沉。 旁边酒吧的音乐掩盖住了风声,两人面对面站着,半刻,朱序说:“黄色代表歉意,你拿去哄哄她吧。” 她又向前递了递,他仍两手插在西裤兜里,没伸手来接。 朱序便也不敢再递,忽然觉得自己矫情至极,也很无趣。花拎在手里,想要转身走掉。 这时,贺砚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回提了下:“因为这件事,你生气了?” “没啊。”朱序情绪稳定,尝试着扭动手腕:“她想用三倍价格让我转让花店,希望我能找个人好好谈恋爱,别跟你不清不楚。后来我也认真考虑过,的确有道理,还后悔没有接受她的条……嘶......疼……” 他虎 口越收越紧,朱序感觉手腕的骨头快被他捏碎了。 “你放手,好疼!”她去拍他手背,小声说。 贺砚舟下意识松了力道,手指在她皮肤上揉蹭几下,朝路边抬抬下巴:“车上说吧。” “去哪儿?” “上去再说。”他牵着她走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保时捷。 郑治已透过玻璃看出这两人状态不对,待都坐进来,立即感觉车内气压降低。 他调整坐姿,谨慎问道:“贺总,去哪里?” “随便开吧。” 郑治硬着头皮启动车子,从内视镜里偷偷瞧了眼后面的两位,一位转头看着窗外,另外能掌控别人情绪的那位,手里抱一束花,垂着眼帘不知想什么。 郑治赶紧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看向前方。 顺着沿海公路往东开,经过去吉岛的码头、夜市、海滨浴场,再向前就是机场了。 车内无人交流。 郑治正考虑着在下个路口掉头,后面那位忽然开口:“靠边停会儿吧。” “成。”郑治轻打了下方向盘,开双闪:“水喝多了,正好想去趟厕所呢。” 车子停稳,他立即解开安全带溜下去。 此处僻静,护栏下面是海,周围几乎没什么房屋和人烟。 两侧路灯疏散,淡淡橙光快被黑夜所吞噬。 此刻的沉默有些难捱,朱序动了动,决定先开口:“你有话和我说?” 贺砚舟双手随便搭在腿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转头看着她:“孙柠是以前处过的朋友,两家有些交情,不能完全撇开关系。她来北岛我知情,但是去找你我没料到,无论她说了什么,你别放心上,我和她现在没有任何瓜葛。” 朱序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贺砚舟看她冷静的样子,凉笑了下:“看来问题不在她。” 朱序沉默。 他软硬皆施,已经毫无办法了。 她的心结,他从来不忍提及。 但好像,两人已经走到一条路的分叉口,她缩头缩脑急于抽身,不愿再与他同行。 “你还在纠结过去那些经历。”贺砚舟道:“被蛇咬了一道,看谁都像蛇了?” “……我没有。”她急于辩解,声音不由大了两分。 “那为什么要撇清关系?” 朱序手指一圈一圈绕紧了花束上的丝带:“总和一个人,腻了。” “我倒没看出来。”他看上去仍很冷静,但只有自己知道,被她气得脑仁生疼。 顿片刻:“让我想一想,”他沉沉呼吸了一次:“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离了婚,离开你前夫,就应该过另外一种生活,所以你随心所欲,决定留在北岛,决定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花店,你纹身、去酒吧,随便找个男人一夜情……” “没有随便。”朱序说。 他句句戳在她伤口上,但听到他那样的话又忍不住想狡辩,像要极力澄清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但想想,也好像确实同他做了随便的事,一时心中矛盾纠结,仍确定如果那晚遇见的不是他,不会有一夜情,更不会将自己陷入如今这种难堪境地。 半刻,“嗯。”他胸腔里发出个散漫的音,像是自嘲,“我很荣幸。” “你……各方面都……优秀,贺总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她声音越发小下去,想用一种极其表面的说法掩盖什么。 贺砚舟几乎是给气笑了,“我的价值向来全凭体力。”似乎被她打断,忘记说到哪里,隔了好半天才接上前面的话:“你想玩,好,我陪你,但你发现你玩不起。下了我的床,拍拍屁股想走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不是那么好被利用的。” 他言语冰冷,朱序紧抿了下嘴唇:“你这才叫玩不起。” “你说对了,我们都一样。”贺砚舟转头看她,声音凉道:“瞧瞧赵斯乔,那才叫真玩家,你要没有她那两下子,趁早歇了吧。你搞这些花样真正开心过?摆脱阴影了?内心阳光了?所有一切不叫为自己而活,是在消耗对生活的热情。” 朱序指尖冰凉,内心感到恐惧。 她像一只实验室里的白鼠,被他剖开身体。他像刽子手一样对她进行研究剖析,冷酷地巴拉着她的皮肉和筋络,并举起刀子,得意地展示着:“看吧,这就是她的内脏。” 她发现即使分开,可能也无法维持最基本的体面了。 她顶撞道:“说好听了,你不能感同身受,不好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同样的情感浓度上。” “那你这番说教又算什么呢?” “旁观者清。你我怎么也算好一场,好心提醒。”贺砚舟承认此刻非常冲动,他清楚她的痛处在哪里:“自私懂么?是掩盖在你所追求的潇洒下面那东西。孙柠有一句话说对了,人生说短不短,找个人正常恋爱结婚……” 朱序不等他说完,忽然大声:“我就是自私,我承认,”她错就错,索性撒泼到底:“那求贺总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这就找人结婚去,这样可以吗?” 她说完回手拉车门,迈腿跑了出去。 “朱序!”贺砚舟反应不及,伸手抓她,但只碰到她衣角,转身去拉身侧的门,抬腿追出去:“朱序,你回来。” 一旁打电话的郑治被惊到,本能回头,欲追上前去,余光见贺砚舟几大步越过自己,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止住脚步没有上前。 夜间海风如怒,巨大的浪涛拍打着岩石,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公路一同吞掉似的。 两人所处位置刚好在两盏路灯之间,光线极为昏暗。 贺砚舟把人往怀里拽:“这地儿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想跑哪儿去?” “去前面打车。”朱序扭过身背对着他,她这会儿力气比牛还大,冲出他双臂,但下一秒,又被他捉了回来,她怒道:“你想怎么样!把我弄到这儿想毁尸灭迹?” 贺砚舟冷哼:“我可没这能耐。”他压着脾气:“有事回车上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 索性已经这样,朱序豁出去似的挣扎推打,那束鲜花还紧紧捏在她手里,两人纠缠中挤压变形,花瓣掉落一地,瞬间被风吹散了。 不知怎么弄的,反抗间她一把握住花茎上没处理干净的长刺,手指传来钻心般的痛楚。 贺砚舟也察觉到了,用力将人往怀里一收,抬起她的手:“我看看。” 朱序终于老实,任由他从她兜里摸来纸巾又挤又擦。 隔很久,她淡淡道:“我父亲去世了。” 贺砚舟一愣:“什么时候……” “这不是重点。”朱序从他怀中出来,垂着视线:“记得我跟你说过,一直以来,我很感激他坚持供我读完了大学……但滑稽的是,这只是一个条件,是他从我妈手里换来一套房子的条件。”她忽然抬头看着他,眼中亮亮的闪着水汽:“我爸他不爱我。” “你……”贺砚舟顿住。 朱序弄开吹了满脸的发丝:“还有梁海阳,我从他身上看见了世间所有丑恶。男人这个物种似乎可以温柔深情,也可以暴戾绝情。他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狠狠按进水里,抽过的烟头在我手臂上碾灭,做这些时,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好像根本忘了,曾经也信誓旦旦说过会疼我爱我。 谁能像我一样倒霉呢,我怎么还敢再次尝试?“朱序吸了吸鼻子,望向他狭长深邃的眼睛:“吉岛的那个晚上,那三个字我听得很清楚,可是我当时慌张得不行。还有前些天的国庆节,满城烟花,精彩绝伦,一切全部出自你的手,你本是高高在上被人仰望,我又凭什么?” 她心中撕扯般地难受,咬着牙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你见过我身上所有的不堪,与你走一段路我可以,一直走下去我没有信心。招惹你是我不对,我已经后悔过无数次。就当……就当……我们别再联系了。” 贺砚舟松开她的手臂,忽然之间,感到无力,他竟愚蠢到去感化一个童年不幸又有过轻生念头的人。 那 场婚姻,让她千疮百孔。 而他医术不精,纵使心中万般怜惜,却不知如何救治一个讳疾忌医的病人。 “朱序,”他声音涩然:“如果你无法判断别人对你的情谊,不妨问问你自己,你现在在乎谁。” 朱序猛然怔住,胸口涌来针刺般的疼痛。仿佛他的这句话,是拆开一团乱麻的开端,是百毒入体的解药。 但她不敢。 她攥紧了拳,嘴唇微颤着:“我谁也不在乎。” 贺砚舟这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紧紧盯了她几秒,末了,兀自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瞧向别处。 无言片刻:“听你的,就到这里吧。” 朱序鼻端酸楚,喉咙里噎了块石头。 “走吧,回去吧。”他声音很低。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压得他后背几乎弯下去。 “……我自己走。” “上车。”他声音极冷,是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命令语气。 第29章 第29章想过会遇见,此刻却措手不及…… 一路沉默。 车子开进小区,在一段幽暗又颠簸的小路上行驶一两分钟,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 朱序又坐了两秒钟,手握在门把手上,没有抬头:“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贺砚舟没说话。 车内暖气早已驱散久处冷风中的寒意,他十指交扣,搭在腿间,等她下去碰上车门,脚下不稳地绕过了车头,他才抬眸瞧向窗外孤单的背影。 “郑治。”他声音疲惫:“远光灯打开。” 郑治照做。 朱序脚步微顿,原本视物困难的暗夜中,出现两束明亮光柱,照亮了她脚下的道路。 她内心复杂割裂,有一瞬想要掉头回去,终究忍住,再次提步,快速穿过那扇铁门逃走了。 转天,朱序有点流鼻涕。 昨夜站在寒风里手冷脚冷,即使回来洗了热水澡,还是着凉了。 她随便吞了两粒感冒药,从小到大一直比较抗折腾,所以没太在意,谁想连拖了数日,有天晚上竟发起高烧来。 外卖叫了退烧药,服下仍不见效。 她感觉胸闷气短,手指颤抖,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呼出的气息却滚烫。实在熬不住,她从床上费力地爬起来,随便抓一件外套裹身上,只拿了手机,步伐飘忽地出门打车去医院。 这一去,却被留下了。 检查结果是肺炎,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见效比较快。 赵斯乔给她打来电话时,刚好是转天早上,她便拜托她给捎来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瞧瞧折腾的,小脸没我巴掌大呢。”赵斯乔伸手过来比划。 朱序没什么心情跟她开玩笑,歪头躲开,盯着头顶的点滴瓶出神。 赵斯乔把拿来的东西放在床尾,搬着凳子坐旁边:“怎么感个冒还进医院啦?” “倒霉呗。”她有气无力。 “你父亲刚过世,紧接着没日没夜忙了一阵,心情不好又劳累,可能导致抵抗力减弱了。”赵斯乔叹道:“告诉贺砚舟没?” 听到他的名字,朱序眼神动了下。 她转过头来,看向赵斯乔:“我和他结束了。” 赵斯乔微讶了片刻,但也很好接受:“哦,挺好的。” 朱序扯动嘴角笑了下:“说起来,你和我还是通过他认识的,今后可能不会再有来往了,你是不是也要选择远离一方?” “说的我好像你俩共同财产似的,别说没用的,我那边都筹备起来了,今天给你打电话,本来是想聊新公司的事。”她顿了下,后知后觉道:“你因为他才生病的?我觉得你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朱序视线快速一转,看向即将空掉的输液袋,抬手按了下呼叫按钮:“生病是因为我着凉了,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绝口不再提与贺砚舟有关的事,又聊了些别的,赵斯乔主动开口留下来照顾她。但这位小姐哪是伺候人的主儿,朱序洗漱出来,就见她躺在病床上啃苹果。 她浑身仍不太舒服,慢慢走过去,侧着身体躺到她旁边,抬脚踢她:“过去点儿。” 赵斯乔便挪了挪。 她看着无营养的爱情剧,过了会儿:“吃梨吗?” “不吃。” “那帮我洗一个呗。” 朱序:“……” 赵斯乔在医院混了一整天,傍晚吃过饭,被朱序赶走了。 她白天躺得多,浑身生锈了般僵硬酸痛,起身去走廊溜达了几圈,站在尽头的窗户旁偷偷吸了根烟。 她手搭在窗沿缝隙,一缕青烟很快被冷风吹走了。 抬起头,夜空如墨,云层如棉絮般时隐时现,看不见星星。 朱序掐掉烟,拆开手机壳,夹层里藏着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再次展开妈妈留给她的信,逐字逐句阅读。周围极安静,她目光定在某个段落,睫毛忽地轻颤了下,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要溢出胸口。 不远处一道声音:“14床的,输液了。” “……这就来。”朱序小心收起信纸,放回手机背面。 转身时不经意再次抬头,看见几颗星子穿透薄薄的云层,逐渐清晰起来。 朱序第三天出院的,又在家休息一日,转天才去店里。 小周来这儿工作将近半年时间,大小订单基本都能处理,新来的林源虽是男孩,但心思比较细致,又年纪轻精力旺,重活累活也都包揽过去。 朱序才得以抽出时间,与赵斯乔商议开公司的事。 连续碰了几次,最终决定选址在花卉市场附近,那边虽离市区较远,但房租合理又挨着原材料批发地,是最优选择。 赵斯乔经验比较丰富,准备材料、注册公司、跑税务都由她来办,朱序则着手招人,组建一支专业团队。 资金方面赵斯乔出七成,朱序用自己所有积蓄及花店盈利凑出其余三成。 新起步的公司存在很多未知,资金上面更无法估计,不想让赵斯乔承担太多,朱序准备卖掉临城那套独单做后期投入。 她抽空把钥匙寄给了江娆,拜托她帮忙挂中介。 江娆挺意外的,在电话中问:“你真不打算回临城了?” 朱序说:“唯一的牵挂只有朱鸾了,我们微信联系比较多。” 江娆不高兴:“那我呢?不用见面了吗?” “我一年回去看你两次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江娆满意了:“元旦吧,元旦来我们家里过。” 朱序说:“这种日子就算了,但我年底前肯定抽时间去找你。” 她站在花店对面公路边,和江娆有的没的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 现在已是深秋,但北岛仿佛提前进入冬季,海水暗淡,与灰白色天空融为一体。 朱序拢住被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穿过马路回去。 已到淡季,光顾花店的客人并不多。 她没打算结束这里,即使工作中心挪到新公司那边,也偶尔抽空过来看一看。 有对情侣在选花,小周帮忙介绍,再将选好的一束交给林源去做保水。 送他们出去,小周顺窗口往外望了会儿:“这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朱序喝着水:“你认识?” “他们经常来买花呀。” 林源抱着花桶去水池旁换水:“那你怎么看出他们感情好?” “听我给你们分析啊。”小周坐在矮凳上,煞有介事地比划着,“他们第一次光顾应该在八月份,只买了一束向日葵,第二次来隔了半个多月,仍然买了向日葵,但又加了几支白色虞美人。”她敲着脑袋回忆:“第三次好像买的非洲菊、水仙百合……还有什么我忘记了。今天是第四次,选了宫灯百合、马蹄莲、洋牡丹和络新妇。” 林源一头雾水:“所以呢?” “这都不明白?”她说:“他们最初选了很好养的向日葵,不需要多费心思护理,一捧一插了事,后来所选的花材越来越复杂,会咨询我哪几种搭配起来才好看,考虑意境、寓意和与空间的适配度。” 林源点头 :“仿佛懂了。” 小周一拍大腿:“对吧,要不是对那个人感情加深了,怎会在这种小事情上如此上心呢,序姐,你说对吧?”半天没得到回应,她抻着脖子,提高音量:“序姐?” 朱序猛地抬头:“什么?” “你没听见呀,那我再说一遍……” 朱序仍没吭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低着头,耳边是小周欢快的声音。 沉默很久,她转头望向门外,这一侧与酒店连廊相连,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却始终没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忽然明白,如果一个人不是特意来见你,即使同处一座城市,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晚上打烊以后,朱序请小周和林源吃饭,林源大学在读的小女友也一同过来了。 几人找了家烤肉自助,女孩子爱吃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林源那边刚挑选了几盘生肉坐过来,这边的三人已吃半饱。 她们边聊天边看着他吃。 小周问:“你们读的同一所大学?” “老城区那边的工程学院。”林源女友说:“师哥快毕业时,我才上大一。” 小周不解,瞄了瞄有些腼腆的女孩,又偷偷看向对面的林源,欲言又止。 林源察觉到了,抬头一笑。 他长相干干静静,笑起来脸颊的小酒窝可爱而温柔,道:“好奇我工科出身,为什么来花店工作?” 小周点头。 他视线转向朱序:“当时我来应聘,序姐是不是也觉得特奇怪?” “还好。”朱序放下筷子:“花艺并不专属于女性,很多国际上的知名大师,包括摩纳哥王室御用花艺师,都是男性。” “倒没有那么大野心。”林源挠挠头,另一手在桌下牵着旁边女友,“刚毕业那会儿工作上屡屡碰壁,压力很大,后来也是师妹的提议,她很喜欢花,就说将来我们或许可以开家花店,日子能平平淡淡也挺好的。”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的爱意多得仿佛要溢出来。 小周不无羡慕地叹气道:“校园恋爱,多令人向往呀,我下辈子肯定刻苦读书,不为别的,就想体会一下美好又甜蜜的校园恋。” 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旁边朱序也被她夸张语气逗的一笑,“那这辈子呢?” “先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吧。”小周吃着炸薯条:“序姐你呢?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最大的愿望……”朱序想了想:“我或许可以去爱……”她又没有说下去,顿了下:“去爱你们呀!” 一片起哄声中,小周说:“你有情况,到底爱谁?” 朱序摇头不说。 她举起杯来:“为各自的目标,干个杯。” / 月底时候,有场婚礼。 是两个月前接下的订单,原本典礼是在29号,却被告知双方家长看错了吉日,一定要求将日期提前一周到22号。 这种要求本违反合同规定,有权拒绝。但考虑到那天刚好空缺,且对方愿意多付一笔补偿款项,赵斯乔便同意了。 朱序却有些措手不及。 新娘喜欢海芋,花墙和路引都需搭配这种花材。而淡粉的颜色不太好预定,需提前一周,太早或太晚都不行。现在距离典礼还剩四天,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小周问:“用马蹄莲代替可以吗?” “不好。”朱序说:“价格上天差地别,而且相比较而言,海芋花型精巧,花瓣是绽开的,尖端弯曲流畅,更加灵动一些。新娘肯定知道这两种花的区别,即使同她沟通,她也未必会同意。” “那怎么办?” 朱序翻着手机通讯录,最后打给之前的同事求助,让她在临城市场帮忙活动一下。 花材收到时,已是21日的傍晚,朱序带着小周和林源一分钟都没有耽误,直接去了宴会厅。谁知到门口却被餐厅主管拦住了,说是有桌重要客人在用餐,现在进去恐怕不太方便。 朱序从牛仔裤后面口袋里抽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八点钟,“都这个时间了,吃饭也应该去二楼吧。” “客人一时兴起谁能控制?” 她商量着:“我们只安装架子和插花,不会弄出太大动静影响客人的。” 对方为难。 “典礼就在明天,时间的确有些紧迫,我是怕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酒店方面也会受影响。”朱序说:“要不麻烦你进去征询一下客人的意见,如果他们介意,我们就再等等。” “好吧,那我去问问。” 她转身进去了,宴会厅的大门也随之合严。 朱序背靠着墙壁,耐心等了会儿,也就一两分钟,对方再次出来,对她说:“进来吧,你们动作轻一点。” 朱序应是。 面前两扇门全部打开,璀璨金光流泻而出。 林源拉着货运推车走前面,朱序和小周紧随其后。 她看见那桌客人坐在大厅左侧角落,莫名的,她心中一缩。虽然相距较远,朱序还是从大致轮廓上分辨出一道熟悉身影。 想过会遇见,但此刻却有些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低下头,前面林源的身影完全可以遮挡住她,但想想又觉得掩耳盗铃。刚才主管进去征询同意时,恐怕就是他点的头。 这里商务宴会及各类典礼较多,吃饭一般都去楼上餐厅和包间。 但他是老板,自然随心所欲。 朱序自觉应该坦荡些,随着走近,复又抬起头来,大大方方朝他看过去,却发觉,他也在侧头注视着她。 他身体靠在椅子中,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衬衣,没扎领带,可能席间喝了些酒,脸颊及脖子微微泛着红。 朱序朝他弯唇笑了下,算做打招呼。 他脸上表情不明,微点了下头,幅度很小以至于令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回应她。 朱序心脏翻个般难受了下,转回视线,走到典礼台。 白天时,赵斯乔的人已搭好桁架,现在只需将数片花泥板用铁丝和竹签固定连接在上面即可。这次有林源的加入,省心不少,搬搬抬抬的工作全部交给了他。 “序姐,是这样固定吗?”他坐在高高的人字梯上,手扶花泥板,用铁丝比划着。 朱序仰起头:“对的,记得多绕几圈,以防掉下来。” “钢丝钳递我。”林源将铁丝衔在嘴角,调整花泥板的位置。 朱序蹲下在工具箱里翻找,起身举起。 林源垂眼,一顿,无奈笑了下:“是钳子啊序姐,瞧瞧你拿的什么?”男孩坐在高处,手肘撑在腿上,带着点调侃语气。他外形帅气,周身被金色灯光所笼罩,酒窝浅浅,笑容无比温柔。 小周在旁边笑道:“序姐困了吧,有点迷糊。” 朱序瞧着手上的锤子,也是一愣。自从进来她便有些心不在焉,暗自往大腿上掐了把,随之而来的痛感令她稍微镇定下来。 她重新拿起钢丝钳递给林源,随口道:“逗逗你。” “幼稚。”相处时间虽不算长,林源却没拿两位姐姐当外人。他将钢丝钳随意抛起,悬空翻转一圈,稳稳落回手中:“干活。”他道。 角落里,贺砚舟松了领口一粒纽扣,盯着面前的酒杯出神。片刻后,目光再次挪向坐在高处的年轻男人身上,面色渐沉。 距离有些远,并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听觉受限,视觉理解未免不够客观,只是瞧着两人一来一往,极为碍眼。 再看朱序,她仿佛换了个人般,笑容非常甜美, 似乎过得还不错,生活并没因为两人分开受到丝毫影响。 先前随便问了嘴宴会厅这边的典礼安排,谁知助理办事效率极高,将全部场次及前期后期所有环节整理出来,发到他邮箱。 猜她今晚可能过来布置,所以有人提议到这边吃饭时,他未做表态。 在座几位是三叔那边的副总,饭局开始前说是不谈公事,几杯白酒下去,仍是明里暗里试探他,对在酒店中开设桑拿中心这事的接受度。 涉及灰色地带,他不会碰。 右手边的王金祥王副总举杯:“贺总待会儿没事吧,我找个地方,咱蒸蒸去。年轻人没几个不爱的,等你体验过自然知道它的妙处。” 这个“它”,可不简单。 贺砚舟浅笑:“喝完白酒蒸桑拿?” “美啊!” “不去。”他调侃拒绝:“我比王总惜命。” 其他几位赔笑了两声,纷纷开口说贺总真幽默。 可是眼看饭局已经过半,王金祥好话说了箩筐,旁边这位却油盐不进,他心中难免憋气窝火。眼尾扫见典礼台那边的几人瞎忙活,窃窃私语声跟蚊子似的令人烦躁不已。 他转头,朝那边一指,“你们几个,有完没完?” 偌大的宴会厅里,霎时安静。 朱序转向那边,见说话之人是个四十岁上下有些发福的男人。除了贺砚舟,其他几人也年纪相当,看穿衣打扮,像是些有身份的。 朱序一时没说话,他们三个只在刚开始时交流过几句,以防打扰到别人,基本都在默默干活,根本没发出很大声音。 她目光落去贺砚舟身上,他身体仍然靠着后面,脸虽朝向这边,却因整个人隐在罗马柱的阴影中,并看不清表情。 朱序致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我们声音再小些。” “谁让你们进来的?”王金祥提高音量,好像借此找到了宣泄出口:“赶紧出去,没看见这里有人吃饭吗?” 朱序说:“抱歉,我们在赶明天的婚宴。” “管你什么宴不宴,再找时间吧。”王金祥不耐烦地赶人:“出去出去……。” 说完转过身来,去摸酒瓶子。 在座几位沉默着,均不露声色。 片刻,贺砚舟淡淡开了口:“王副总好大的火气,这是冲谁呢?”他声音中已明显带了薄怒。 王金祥醉意一阵一阵,发泄完了,恢复几分清醒,忙笑着打圆场:“嗨,这群人看不出眉眼高低,咱们正吃着饭呢,就在那边叮叮当当,也不谁让他们进来的。” “我让的。” 王金祥一惊。 贺砚舟手中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你刚才同李主任说着话,没注意到。” “是我唐突了,要知道是经贺总你允许,我……” “王副总倒是耳聪目明,怎么那边儿的动静我一点没听见?”贺砚舟扯扯嘴角,“不知道以为在这儿立威呢。” “没没,我怎么敢。”王金祥脑门冒汗,体内酒精跟着一道挥发不少。面前的这位,是贺胜最疼爱的小辈,当初投资并不比贺胜低。有些提议贺胜暂时不方便露面,才派他过来试探渗透的。 这下把人惹急了,他该怎么交代? 他忙道:“刚才是我不对,酒满上,我……” “行了,今天到这儿吧。”他截了他的话,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人那才是正经事,你我吃饭聊闲天的,别影响了人家。” “不是贺总……” “散了吧。”他冷声道。起身,拎上外套,朝典礼台那边瞧去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第30章 第30章“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几人布置完宴会厅,已经晚上九点钟。 林源和小周返回店里送东西,她随身就一个手机,便打算在酒店门口叫车直接回家。 行至大堂,见会客区的沙发上坐着贺砚舟,刚好他也抬头看到了她,站起身来。 朱序脚步顿住几秒,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也提步慢慢挪过去。 她先体体面面打了声招呼:“贺总,还没回去?” “在等你。” 朱序心中狂跳。 顿了顿,“别误会。”贺砚舟并不是玩笑的语气:“刚在宴会厅闹的那一出,我来跟你说声抱歉。他不管礼宴这摊,对流程欠缺了解。” “没关系,也是我们动静太大了,打扰到你们。” 贺砚舟没再过多解释,看了看她:“都弄完了?” “是啊。” “最近在忙什么?” “就瞎忙。”她答完,他没再提出其他问题了,两人面对面站在空荡的大堂中间,周围气氛有些怪异。 这个时间已经很少见人走动,偶尔传来的几道声响,仿佛也隔了很遥远的距离。 朱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贺砚舟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感觉她好像瘦了些,但精神和气色却是极好的。似乎刚洗过头发不久,随意绑住发尾,头顶发缝处支棱着一些短而柔软的茸发,整个人看上去血气很足的样子。 也许要干活,她穿着随意,宽松版连帽卫衣加牛仔裤,外面却只罩了件粗线毛衣开衫。 此时已是深秋,他终究还是问了句:“不冷?” 朱序下意识低头瞧一瞧自己这身装束,答道:“今天没风,所以还好。” 贺砚舟点点头:“准备回去了?” “是啊。” “送你?” “不麻烦了,门口叫车很方便的。”朱序冲他挥了挥手,笑笑说:“那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应,她快速提步走向门口。 贺砚舟视线一路跟了过去,多日没见,竟已生疏至此。 她最后的那个笑,刺痛了他。她现在明明越来越好,可那种阳光又发自真心的笑容却是在与他分开以后。 他望着那个方向很久,直至她身影消失在转门后。 朱序步伐又大又快,闷着头一路急速,直至穿过马路才想起来,她原本是要在酒店门口叫车的。 脚下一个卡顿,她忽然降速,精神极度紧绷后双腿酸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朱序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身体贴过去一路下滑,费力地蹲在地上。 “哎呦。”不禁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哼。赶紧去回忆,刚才的哪句话或者哪个表情是否露出破绽。 或许,她应该再聊几句的。 就那样蹲了好久,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抬手敲了敲头。 转天,朱序去观礼。 林源打着验收劳动成果的旗号,也一并跟来了。 两人站在二楼左侧的连廊处,看下面人山人海。 新娘一身拖尾白纱,由父亲牵着,慢慢走向典礼台。 朱序手托下巴,默默看着楼下的一幕,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竟内心平和许多,没那么重的负面情绪了。 林源对她说了句什么。 朱序没听清,转头看他:“再说一遍?” 林源稍微靠近她耳边:“怪不得新娘喜欢海芋,的确是比马蹄莲要精致一些。” 朱序点头:“小雅喜欢什么花?”姜雅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林源说:“她好像没有特别偏爱的品种,有次她说,只要能令她某一刻心情变好的花,她就很喜欢。” 朱序感到意外,竟与她对鲜花的诠释十分相似。姜雅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从小到大的人生没什么波折,一路被人呵护着成长至今。她心中有爱,将来一定比她强百倍。 朱序问:“等小雅毕业了,有没有兴趣,花店让给你们做?” 林源眼中一亮,霎那又暗了暗:“可能以我们目前情况,没能力接手。” “别着急,我也暂时不会退出,怎么也得等新公司那边步入正轨。”朱序说:“我先帮你们经营着,什么时候有能力了,你就告诉我,原价转租给你,或者我退出你再进入,应该可以和酒店方面谈的。” 林源很是开心,觉得朱序讲话简直太令人舒服了,不禁 抱拳,语气夸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将来一定好好感谢你。” “少来。”朱序被他逗得嘴角弯弯,抬手拍了下他手臂。 她这边说笑完忽然顿一下,莫名的,感觉一道注视的目光正投在她身上。不免抬头,四下寻找,心中一个重跳。 贺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环形连廊的另一端,与这边相隔十几米。她瞧向他时,恰好他将目光收回,眼睫略垂至楼下的典礼台,默默观礼。 距离有些远,朱序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总能被这人身上的强大气场所感染,嘴角笑意下意识压了压。 匆匆的一眼,她扫见贺砚舟身穿一件浅色衬衫,下面黑西裤,这副打扮不太像外出回来或准备出门,倒像是特意从楼上下来观礼的。 周遭喧闹不止,连廊下碎钻璀璨,他两手插兜,闲适而安静地站在那里。 朱序收回目光,林源再同她说话已有些心不在焉。不知过去多久,她状似无意地抬头,对面空荡荡,已不见那人身影。 待仪式结束,两人准备下楼回花店。 走向一楼侧门,朱序脚步顿了下,忽然转向典礼台侧边的角落。有个老太太正带着一名两三岁的孩童在玩耍。 老太太站在高台下,手扶孩童腿,那孩子在抠鲜花后面的花泥板。也许板子里面蓄满水分,按进去时手感奇特,所以孩子觉得有趣,才一下一下,将板子扣得残缺不全。 互相支撑的花泥板有了松动,加之吸饱了水又插满鲜花,眼看着上面的一块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朱序一阵骇然,几步冲上前去,抬手替那小孩挡开掉落下来的花泥板。她随惯性稍稍后退,本悬着半截台阶而站,脚下一崴,跌坐在地。 林源反应不及,连忙上前扶她:“序姐没事吧?伤哪儿了?” 朱序脚腕处的痛感迟几秒才到来,不禁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林源抬眼,“阿姨,小孩子玩这个很危险,花泥板不是很厚,又插满鲜花,本来已经很多孔洞了,铁丝只固定住一部分,板子自身重量很重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抱起孩子,象征性地问候感谢了下朱序,顺着墙边静悄悄返回座位。 那边仪式过后已经开席,大家关注重点全部集中在满桌子菜肴上面,根本无人关注这边发生的状况。 林源问:“序姐,你哪儿疼?” “……脚……脚腕疼。”她已满头大汗。 林源小心翼翼翻开朱序牛仔裤的裤脚,短时间内,看不出异样,却眼见着她面无血色,嘴唇也煞白。 她这种疼法,估计是伤到骨头了。 “你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林源道。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有人蹲下,抬手触到朱序肩膀。 林源一把挡开那人的手。转过头,见是个样貌不错的男人。林源不知他身份,更不知他与朱序之间那些纠葛,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阻止陌生人随便动身边朋友。 贺砚舟脸色难看。 朱序抬眸,他竟没走。 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猜测他可能误会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正犹豫着,身体一轻,她已被林源抱起,快速走向门口。 去医院途中,林源给小周打电话求助,小周晚十分钟也赶到了医院。两人带着朱序去拍片子,她左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疗。 一个月两次,朱序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她的脚被固定在功能位,躺在病床上停止一切活动。 止疼药的药效还没发挥作用,患处疼痛难忍,手指在掌心抠出深深的痕迹仍不能转移和缓解。 小周去楼下便利店买了脸盆毛巾,用温水浸湿,给她擦拭额头的汗。 林源坐在床边,心中默默复盘,忽然说:“序姐,这事都怨我,花泥板是我固定的,我高估了竹签和铁丝的支撑力,绑得不够牢固。小孩那点破坏力怎么能导致上面的一整块全部掉下来呢。” 其实刚才朱序已经看出固定位置不够理想,也怪她昨天没有仔细检查:“不怨你,好在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万一砸到了小朋友,酒店和我们都要担责任。” “对不起。”林源十分内疚。 朱序摇了摇头:“你第一次弄这个,下回肯定就有经验了。也是我没站稳,过几天就没事了。”说着话,她感觉好了些。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下午三点多。林源去附近饭店买了炒菜和米饭,三人把晚饭对付过去。 朱序忽然间想起明天还有场婚礼,赶紧拿出手机看时间,打给上次合作过的花艺师。将自己这边情况说明,请对方临时救下急。 沟通完毕,她让小周和林源回去帮忙布置。 小周担忧:“可是你的腿……” “我在医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事我会叫护士。”朱序推她:“没事,快去吧。” 小周将买来的矿泉水和纸巾摆在柜子上:“那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两人走后,朱序平躺在床上,小小感伤了下。最后想明白其实不算倒霉,最起码没有砸到小朋友,不用内疚,也不必承担其他责任。 自我安慰完毕,有些犯困,她闭眼眯了会儿,谁想再醒来,窗外已夜幕四合。觉得有些口干,她倾身去够柜子上的矿泉水,姿势受限,指尖勉强碰到瓶身,往回勾了两下,水瓶晃动,竟一个不稳滚落在地。 朱序身体跌回床上,视线不知第几次地望向门口,又仓皇收回。清楚不该有所期待,却在脆弱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对面的两位均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旁边那位是个大姐。 已是深夜,房间里鼾声四起。 身体上的不适令她难以再度入眠,奏乐般的打鼾声更加搞得人心烦意乱。 折腾到半夜,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只是睡也睡得不安稳,脚腕不时抽痛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光线暗淡,竟见床侧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她一惊,瞬间清醒了。 贺砚舟视线本在她身上,见她醒来,不由松动了下肩膀,目光没变,仍看着她。 他穿着件黑色西装,没系纽扣,里面衬衫有些褶皱,领口的两粒扣子也没系,随意向两侧翻开。 他脸上难掩疲惫,整个下午往返了一次临城。 朱序惊吓不已,不由眯起眼再次确认:“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无力,仿佛被疼痛折磨得气若游丝。 贺砚舟眼尾微微抽动,半刻,无奈轻叹,“如果我说记挂着你会令你感到不安,那你暂且认为,我是代表酒店过来慰问的吧。” 朱序的心简直被拧作一团,本该自欺欺人地说些划清界限的话,开口却装傻:“大半夜的过来,贺总费心了。” “应该的,酒店范围内发生事故,理应负一定责任。”他说:“你放心养着,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朱序没吭声。 想起一个月前的信誓旦旦,她承认自己矛盾又可恶,想远离又期盼,希望他放手,又希望他的真心没有消失殆尽。 她道:“目前挺好的。” “还很疼吗?” “一阵一阵的。” 贺砚舟:“待会儿受不了叫护士再给点止疼。” 朱序点头。 他坐着没动,视线挪向她头顶的夜灯:“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谁,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反问:“问的哪一个?” 贺砚舟一个眼神过去,脸有些黑。 却见到她眼中晶晶亮亮的光彩,心又软得一塌糊涂。 朱序闭了嘴。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开口。 房间里鼾声依旧热闹,空气久不流通,有股闷闷的怪味。 朱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眸瞧他:“那个……可不可以帮忙拿下水?” “在哪里?” “地上。”朱序朝下指了指。 贺砚舟低头,见床头柜缝隙里掩着半截矿泉水瓶。他默了下,起身捡起,扭开瓶盖,弓身托住她的背将她扶起来。 朱序接过水瓶,慢慢喝了小半瓶。 躺回去,她道:“谢谢。” “一直渴着?” 朱序点头。 贺砚舟问:“怎么不叫临床帮下忙?” “我醒来别人都睡了。” 贺砚舟抬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红色按钮:“是摆设?” 朱序没接话,不适地调整了下姿势,眼神飘忽不定没有重点,片刻,又稍微侧躺,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贺砚舟由着她折腾了会儿,轻笑一下,起身去抱她。 朱序挣扎:“干嘛!” “别动。”他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顺她腿弯穿过,很轻松地抱起了她, 走向卫生间。 “不用,我不想去厕所。”朱序惊道。 贺砚舟低声:“别尿了裤子更麻烦。” 他的气息吹在她耳畔,距离之近,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调香。她脸颊无端发热,羞到不敢与他对视,只因两人目前关系半生不熟,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尤为暧昧。 仿佛被架在火上,浑身发烫。 索性眼一闭不管不顾,先解决要紧问题再说。 贺砚舟用脚尖顶开卫生间的门,将她小心放置在马桶前。 朱序单腿站立,重心不稳地晃荡了下。 贺砚舟忙扶住她。 朱序:“其实我不怎么想……” “那行。”贺砚舟作势弯腰:“我抱你回去。” “别……”朱序说:“那麻烦出去下。” 贺砚舟低头瞧了瞧她的脚,“自己行?” “嗯。” “门口等你,有事喊我。” 他说完转身出去,带上了门。没过多久,朱序单腿跳着出来,只是震动之下骨折那只脚仍剧痛难忍,最后到底还是由贺砚舟将她抱回床上。 贺砚舟在病房陪了她一阵子,仍然坐在床侧那把椅子上,同她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偶尔说话,偶尔沉默,直至她眼皮打架,昏昏沉沉入睡。 他最后何时离开的,朱序并不清楚。 早晨七点钟,酒店那边来了人。 朱序认得对方,是花店开业之初,给她送留声机的那女孩。她找人将朱序调至单人间,又请了位面相和善的阿姨照顾她,护理用品更是细心周到,连卫生棉垫都准备了一份。 一切安排妥当,她微笑道:“贺总交代过,医院方面无需担心,请朱小姐安心养着。我姓黄,是贺总秘书,您叫我小黄就行。”她将写着一串数字的便签纸交给朱序,“这是我电话,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立即打给我。” 朱序接过,笑着道谢。 待人走后,她将纸条放入床头柜的抽屉,不愿再扰他费心。 中午时,小周带了果篮来看她,并且拍了许多张婚礼上的照片给她过目。她走后,又换林源来。 他提前回了趟家,带着午餐。 林源仍心存歉疚:“饭菜是我妈做的。昨晚跟她讲了发生的事情,她就说这些天由她来做饭,我来送。”他把小桌推过来,饭盒一一摆开:“白灼菜心、糖醋里脊和大骨汤,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真别,本来也不能全怪你。”朱序怎么好意思。 “你就别客气了,我家本地的,做菜取菜都很方便。本来他们也要吃的,多做出来一些而已。”他带来两副碗筷,顺便和朱序一块儿吃了。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林源送饭,偶尔他女朋友小雅也会一道跟过来。 小姑娘嘴甜爱笑,人还特别勤快。吃饭时,见朱序杯子里没水了,便拎着水壶出去,让他们先吃。 朱序由衷地感谢两人,看着林源:“其实我有个弟弟,比你年纪小一些。” “在读书?” “高中。”朱序说。 林源摆好碗筷:“我家就我自己,其实我特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妹妹。” 朱序指了下椅子上的单肩包:“那不就是?” 包是小雅的。 林源摸摸鼻子,羞赧地笑了。 贺砚舟同黄秘书从走廊里走来,到病房前,他手扶在门框上,脚下一顿。 顺窄窄的玻璃窗瞧进去,病床前的桌子上摆满饭盒,朱序和那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边吃边聊。 饭菜冒着热气,满室阳光,她脸上笑容极是灿烂。 贺砚舟脸色不大好看:“没安排人给做饭?” “有的。就是平时您常用的那位厨师。”黄秘一脸为难:“但朱小姐不想给我们再添麻烦,就拒绝了。” 贺砚舟:“倒是不怕麻烦别人。” 两人光在门口站着,不推门进去,也不走。 黄秘跟着干着急,心说有功夫吃飞醋,您倒是往前冲啊。她很早以前就发现老板同这位朱小姐关系不简单,在医院盯了几天,知道里面的年轻男人经常来,但从两人聊天中偷听到,对方似乎是有女朋友的。 黄秘没忍住小声解释了句:“他和朱小姐好像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贺砚舟转头:“我想的哪种?” 黄秘吐吐舌,闭了嘴。 贺砚舟其实一早就看出来,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极端到看见她同任何男性相处都觉得碍眼,单纯不想见她对着别人笑得那样甜。 他缓缓吸了口气,旁边黄秘小心翼翼问:“那还要让厨师继续做饭吗?” “这不没饿着?”他转身走向尽头的电梯间,想了想:“接着做吧,兴许哪天想换换口味呢。” 朱序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出院时医生建议仍需在家静养两到三周。 赵斯乔来接的她,顺便送了份大礼。 朱序瞧着面前崭新的轮椅,皮笑肉不笑:“真是个好兆头。” 赵斯乔扶她坐上去,“没办法,公司需要您,请您克服一切困难,早日回归吧。” 目前公司各部门还不算完善,绿化工程部暂时只入职两位设计师,加上朱序,也才三人而已。必须尽快做出几套效果图及租摆方案,给到运营部,用作宣传和推广。 所谓绿植租摆,就是可以提供租赁造景服务的一种行业,不同于鲜切花寿命短、护理难的缺点,可租赁的植物多见于有土栽培,能为客户一站式地提供设计、搬运、日常维护和更换等服务。 应用范围也更广,比如大型商场、各大公司及写字楼、酒店、饭店等,如果把市场打开,前景还是很可观的。 朱序带着几位设计师赶出多套方案,经开会商讨,选出最优质的一些作品。 赵斯乔坐在会议室中,边看演示图稿边听人解析,发现整个方案中,就连细节都做得极其出彩。 她心中大为赞叹,原来这才是朱序所擅长的领域。 赵斯乔回头,给朱序竖起大拇指。朱序一挑眉,冲她扬了扬下巴。 她笑笑,忽然觉得这人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但区别在哪里,一时又无法说清楚。 忙碌之下,日子过得飞快。 一天,赵斯乔去酒店楼上送文件,在电梯间碰见贺砚舟,飞进脑子的第一想法是摇钱树来了,便说改天找他谈事情。 贺砚舟随便问了嘴:“什么事?” 赵斯乔心想出卖朋友可不地道,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于是挣扎两秒,便说:“我约了朱序去xx商场见客户,结束大概四点钟,也许累了就去一楼的休息区坐一会儿再走。今天实在没时间,改天约哈。” 她说完急匆匆离开了。 今天要见这人是北岛一大型商场的相关负责人。赵斯乔设计方面一窍不通,但她人脉广、脑子活,其实这些天已经同朱序见了一些人,专业内容还是由她面对面地沟通效果比较好。 谈完才三点半,赵斯乔便推着朱序在商场里四处转悠,拍了些照片,以便将来用作参考。 走累了,去一楼大堂的休息区歇着。 赵斯乔把轮椅面向自己放,她摊在沙发中闭目养神:“昨天没睡好,为了公司,我简直日理万机。” 朱序不信:“你晚上消停点,可能精力更充沛。” 赵斯乔猛地睁眼,某些画面突然映入脑海,想起那人偏硬的面孔和沙哑的声音,只觉得荒谬至极。 “都有关系的好吧。”她皱着眉:“心慌慌的。” “你压着点。” 赵斯乔白她一眼:“真是新鲜。”嘴上这样说,倒是默默抬起手按了下胸口。 朱序撑着头,不自觉地看向门口。 玻璃窗外,只剩枝条的榆树被寒风撕扯着。她忽然想起刚来北岛时 ,坐在海滨公园的长椅上回复贺砚舟微信,那天的风也是这样大。 粗略算算,竟过去一年了。 朱序说:“天气越来越冷,门口的保安都裹得像粽子。” 赵斯乔从她整句话中,敏感地提炼出两个字来:“什么保镖?” 朱序皱眉:“什么什么保镖?” “……没事。”她坐沙发上扭来扭去,找不到舒服坐姿:“该穿条蓝裙子的,你知道吗,蓝色有镇定效果。” 朱序心不在焉地哼一下:“难怪我考研失败,可能因为那天穿的裙子是红色的。” 赵斯乔没等怼回去,背面绿植遮挡的沙发中发出一声轻笑。 朱序心一抖,竟一秒认出那是贺砚舟的声音。 她探头绕开遮在面前的金属柱子,瞧见几株散尾葵的缝隙中透出一个背影,宽宽的肩膀,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清爽利落的发型。不是他是谁。 赵斯乔回头,不禁一挑眉,其实她也刚刚注意到他。 先前并不确定他会来,看来还真是对某人上心了。 贺砚舟绕过沙发,走到两人面前。 他目光不经意间将朱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还缠着纱布的腿上:“从医院偷跑掉的?” “才没有。”朱序回道,犹豫一下,仰起脸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等郑治。表链松了,来修修。” 赵斯乔赶紧让出一个位置来,脑中已高速旋转怎样开口。 贺砚舟手从西裤兜里抽出,坐在赵斯乔旁边,面对着朱序。刚想说点什么,旁边递来一张名片,“这不巧了吗,还想哪天特意拜访一下您老呢。我们的新公司,如果有需要,凭这么多年同学关系,一定给你个大折扣。” 贺砚舟接过,手指捏着名片,见上面印有“北岛市绿乔花序租摆公司”的字样,嘴角不经意动了动。 他冲赵斯乔道:“你这老板够苛刻的,人生着病呢,也给拉来见客户?” “可别这么说。”赵斯乔大喊冤枉:“我俩属于平起平坐,她这是为了自己公司,可不是给我打工。” 贺砚舟不禁抬眸去看朱序,把名片收了:“大概是做什么的?” 赵斯乔:“简单来说,就是植物造景,可以用在酒店大堂,能给客人带来好心情,营造出宾至如归的感觉……”她话说一半忽然卡了壳:“具体细节还得让朱序讲来听,她比较专业。” 贺砚舟转头看向朱序,随之视线抬了抬,见郑治从远处大步走来。 他抬手扫一眼腕表,先前听了赵斯乔的明示,抽出一些时间赶过来,后面也的确是有事。便道:“要不这样,约个时间来我办公室谈?” 朱序没等说什么,赵斯乔倒是爽快:“好呀,那回头让朱序针对酒店具体写一个策划书,你们约个时间,看看效果图?” 贺砚舟点头表示同意,随着郑治走近,他站起来,系上西装扣子。 “那回头跟黄秘书约个时间?”这话冲着朱序问的。 朱序只好点头。 “回见。”贺砚舟说。 朱序:“再见。”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掉头走向商场门口。郑治紧随其后。 朱序收回目光,见赵斯乔一脸兴奋的样子,气道:“羊毛不能总逮着一只薅吧。” “谁叫他肥呢。” 朱序拒绝:“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赵斯乔说:“太专业的东西我又讲不明白,再说了,他约的你,我去未必谈得成。” “我又凭什么能谈成?”朱序说:“我和他闹掰了,见面尴尬。” 两人正推来推去,朱序腿上放着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一串号码。她拿起来仔细看了下,虽未标注,却有些眼熟。 朱序接听:“喂,你好。” “你好,朱小姐。”电话中一道清亮女声:“我是黄秘书,打电话来是想跟你确定下会面时间。贺总下周二上午十点钟有空,请问可以吗?” 第31章 第31章“我......” 周二时,朱序的脚还没完全好,考虑再三,还是丢开了轮椅,换上宽松舒适的鞋子和得体套装,走路去a座。 黄秘书直接将她带到贺砚舟办公室门口,轻敲了敲门,里头应了声“进”,她才伸手推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序步子缓慢地走进去,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 抬起头,贺砚舟正坐在办公椅中喝水,眼睛越过瓷杯边缘向她看过来。她左脚作为支撑时,仍有非常明显的不适感,以至于动作迟缓。 贺砚舟倒是放下了杯子,却没有动,也没开口,目光一直笼罩在她身上。 房中安静。 从门口到他面前短短几米距离,朱序感觉手脚笨拙如生锈的机器。 终于走到近处,“坐。”他抬手示意,问她:“脚伤好了?” “差不多。”朱序答。 “医生建议休养多久?” “两到三周。” 贺砚舟视线挪向桌面的日历牌,微动了下眉,片刻,又看回她,表情疑问:“轮椅呢?” 朱序匆匆瞧一眼他微绷的脸,没有回答。总不能说,为了见你时展现出比较好的状态,才抛开轮椅走路过来的吧。 正想着怎样转移这个话题,贺砚舟反倒比她直接:“方案做好了?” 朱序立即从文件袋里抽出装订好的纸张,递去对面,趁着他翻看的空隙,打开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点开相应文稿。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贺砚舟翻动纸张的声音。 来他这里从来都是以一种私人关系,面对面地谈工作,倒给她平添了些紧张情绪。 贺砚舟很快看完了,合上纸张:“这种布景的优点是什么?” 朱序不由挺直背:“分两方面吧,一方面,鲜活植物有净化空气的作用,考虑到酒店大多数客人以旅行和商务出行居多,绿植群组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疲劳、放松身心,提高客人对这里的观感和评价。另外一方面,售后无忧。从设计到施工都由我们完成,包括后期施肥浇水除虫等,状态不好的植物也会及时更换。” 贺砚舟认真在听,等她讲完,又问:“植物会随季节更换?” 朱序说:“会做相应调整。” 他手指在方案的某一项上点了点:“两年好像有点长。” 朱序一愣,倾身拿过来,见合作期限一栏标注着两年字样。这份方案是她写的,但今早赵斯乔自告奋勇帮忙打印,可以肯定,是她耍的小心机。 朱序脸颊发热:“抱歉,是我粗心写错了。合作周期最短三个月,也可以选择半年或一年。” 贺砚舟倒没说什么,扬扬下巴:“效果图?” “是的。”朱序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一共做了四处,分别是酒店门口、大堂、休息区和各层走廊,可以按需要进行选择。”她边翻页边稍加解释着:“这种植物叫大叶伞,可以搭配红掌、凤梨等中型产品,放在进门两侧。” 贺砚舟并不插话,目光时而落在电脑屏幕上,时而看向她的脸。不自觉间,眼神在她身上多分去了一点,她穿着一件休闲款的杏色西装外套,里面是件白色圆领衫,头发梳成高马尾,露出圆溜溜的额头。 她肌肤清透,气色很漂亮,那双眼睛有别于从前的神采奕奕。 一时忘记去看电脑,直至,她脸颊染上淡淡绯色。 “。…..”朱序摸了摸脸:“有什么脏东西吗?” 他倒淡然,看回电脑:“你继续。” 朱序正了正肩膀:“大堂是整个酒店的关键部分,客人的第一观感最重要。”她扭头瞧着图片,指给他看:“这些植物分别是南天竹、橡皮树、心叶榕、蒲葵等,高中低型产品错落摆放,下面堆土塑形,草皮铺面,最后再用白沙构建出河流。” 贺砚舟问:“沙子可以换成水吗?” “如果预算充足,当然可以。” 贺砚舟抬手指了指电脑,示意她翻页。 朱序点开下一张图:“走廊通道一般光线不太好,所以会选择比较耐阴和生命力强的植物,比如巴西铁、发财树……” 没多久,效果图全部看完,回到第一页。 以上,就是租摆方案的全部。 贺砚舟起身,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递给朱序。 “谢谢。”她两手接过。 贺砚舟坐 回去,身体向后靠,抬眸看了她一会儿:“花店经营不满一年,怎么想到忽然转行的?” 朱序喝了口水,“不算转行。花店没有结束。” 贺砚舟幅度极小地牵了下唇角:“开公司也是一时兴起?” 朱序听出他语气中的奚落,好像在他眼里,她任性冲动,对任何事情都全无规划,只凭心情。 她放下纸杯:“租摆这行我之前做了五年,算是比较熟悉的领域,恰好赵斯乔也有类似想法,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筹备了。” 其实从她状态中,贺砚舟已经看明白。 心中替她高兴,但偏偏不开口。 朱序没有再解释什么,合上电脑,“方案留在这边,如果贺总考虑好了,可以通知我。” 贺砚舟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身边,手中的方案书朝她递了递:“后面需要你和相关部门去谈。” 也就是说,她刚才嘴上热火朝天的一通,他听着玩玩的。 朱序抬头瞧他片刻,心中带了点情绪:“我是有点迷糊了,”她伸手接过来:“这样琐碎的事,应该不劳贺总亲自过目的。” “即便我看过,还得走个流程。” 朱序说:“倒不如我跟下面部门直接对接了。” “来之前你不知道?” 朱序反问:“不是你约的我?” “心里不愿意你会来?” “你……” 她眼神恨恨的,瞪了他半晌,扭过头来,收拾东西准备起身走人。 贺砚舟忽然倾身,拽动她身下的椅子面向自己。朱序跌坐回去,不禁惊心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贺砚舟撑着椅子扶手,弓着身压向她。她被他挤进狭窄的座椅中,本能地缩了缩肩膀。两人之间也就几拳的距离,鼻尖对着鼻尖,他一双幽深的眼睛紧紧望着她。 “我们别再折腾了。”他低声说。 朱序身体抵着椅背,“什么折腾?” “听不懂?” 她没吭声。 贺砚舟说:“我倒觉得你心里明镜似的。手也分了,联系也断了,两个月快过去,空间给足你,还没想明白呢?” 他那日的确做好一刀两断的准备,但事后平静下来,又觉得与她之间未必只有这一种结局。她对他无动于衷吗,他不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过是那些该死的过去,左右是时间问题,那就耗着吧。 “我都想明白了。”贺砚舟说:“叫你说句真心话有那么难?” 朱序抬头:“不如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我直接说给你听。” “行,说你也爱我。” 轰的一声,朱序心底埋下的定时炸弹引燃了。她忽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精神在极度紧绷的状态下,体内热血翻涌,直冲头顶。 她张开口,发现喉咙很紧,不禁闭了闭眼,片刻,再度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我……” 贺砚舟忽地一笑,眉眼舒展开来。 他抬手按住她的头顶,“好了。我知道了。” “。…..我什么都没说。” “那我也知道了。” 他直身,将她的椅子推回去,折身返回办公桌后面:“关于那套方案,我帮你约时间?” “麻烦贺总了。” “客气。” 朱序收拾东西告辞。 公司接到的第一笔订单,便是赵斯乔联络的那个商场。负责人姓商,是位四十出头的女强人,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依然遮挡不住她眼中的精明。 朱序亲自去的,与她周旋很久,考虑到开业大吉,便多给了对方一些红利。作为回报,商经理介绍了几个潜在客户给她们。 凡事讲究你来我往,赵斯乔在一处高档海鲜酒楼宴请几人,席间避免不了要喝酒,聊到兴起,相约元旦节后找个地方好好消遣一下。 朱序起初不太适应此类应酬,但身份不同以往,自然也得接受。 节前,公司签下第二笔订单,来自贺砚舟的酒店,合作期限一年。方案来来回回商讨了几次,在造景上颇下功夫,植物量大且较昂贵,算是高端线。 这中间,朱序没有与贺砚舟再接触,合同签下后,思来想去,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表示感谢。 贺砚舟回复:“朱总客气,将来多多合作。” 朱序望着这一行字,心中微妙。 她手指飞快触动屏幕,发过去一段文字,大意是说,必定竭尽所能按时完成分内工作,不会让甲方失望。 贺砚舟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轻轻一笑,回复:“好。” 此时,他正返回临城过元旦。 王亚婕提前几天就已开始催促,说他常年不见人影也就罢了,这种团圆日子就算公司倒闭也必须回去。 进门时,贺夕也在。 饭菜已基本齐全,摆在桌子上。 贺砚舟上楼换了身舒适衣裤,下来直接吃饭。他并没问责母亲为何插手他的私事,态度如常,有问必答,席间气氛融洽。 饭后转去客厅,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节目聊天。 吃了些水果,王亚婕才一步步切入正题。 她说:“柠柠这份工作做得不太顺心,想年后去你那边开家小店,你酒店还有没有理想的铺面,给她留一间。” “都租满了。” “所以要你活动一下啊。”王亚婕说:“柠柠还特意强调,一码归一码,租金方面绝对不会少。” 贺砚舟轻哼了下:“这我信,她给的租金把整个酒店租下来都不成问题。” “这是什么话。”王亚婕皱眉,心中思忖片刻,“柠柠前段时间从北岛回来,见过那个女人。” 贺砚舟并无意外,看了看母亲,没有接话。 “不是柠柠多嘴,但是性格那么好的孩子都给气哭了,你真觉得你看人的眼光没问题?”王亚婕坐在沙发上,姿态端庄:“她跟你之间不清不楚,这种人太多了,不见得对你多么真心,大部分是为了钱的啊。况且她家庭状况复杂,又是二婚,素质也一般。你见过谁家有教养的女孩,张口就骂人的?” 她将问题全部罗列出来,等着他表态。 贺砚舟拿遥控器调着频道,电视他八百年没开过,对什么内容都无感。 王亚婕语重心长:“砚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贺砚舟转过头,终于开口:“她骂了什么?”他确实只对这一点比较感兴趣。 “。…..”王亚婕气得说不出话来,视线一转,瞧着坐在贺砚舟旁边的贺夕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好好吃?” 贺夕心说坏了,明显是不敢惹她哥,这就冲她来了。她双手捧着水果盘,叼着块苹果不知是吐是咽。 王亚婕:“你不会用手拿吗?” “我没洗手。” 她把装着水果叉的罐子往桌面重重一磕:“用叉子。” “哦。”贺夕委屈地撇了下嘴,默默拿起叉子,降低存在感。 电视随便停在一个频道,是元旦晚会。 音乐欢快,载歌载舞,舞者红色裙摆如盛放的花朵。 王亚婕调整了下情绪,向侧面移动到沙发另一端,直对着贺砚舟:“你看上她什么?我见过她的照片,长相没有很出挑啊。” 贺砚舟蹙眉扫了眼贺夕,后者心虚地直缩脖子。 他看向王亚婕,回答道:“审美很个人。” 王亚婕并不认同,非要弄明白:“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优点?让你着了迷。” 贺砚舟说:“优缺点不在考虑范围内。” 一旁默默坐着的贺夕狠狠赞同他的说法。 朱序这件事上,她被迫当了回小叛徒,歉意下忍不住插话:“对啊,喜欢一个人还计算那么多干嘛!想在一起,挺简单点事,就单纯喜欢她不可以吗?” 贺砚舟默默弯了下唇角,眼睛仍看着电视。 没多久,余光瞧见贺诚摘了眼镜准备起身,便问道:“您上楼?” 贺诚点点头,走前提醒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是少干涉他们的私事吧。” 王亚婕暗恼没人同她一条战线,倒是收起一箩筐的问题,但结束话题前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反正你和她处朋友,我是不同意的 。” 贺砚舟情绪没什么变化,淡淡道:“您同不同意再说吧,得人家先同意了我不是。” 王亚婕微愣。 “我的事您别操心了。”贺砚舟搁下遥控器:“找伴侣的是我,您喜欢是其次。过了年我29,这件事上,还是能做的了自己的主的。” 王亚婕身体靠回沙发中,好半天没说话。 她总算弄明白,话他句句在听,事他是件件都不会照做。 第32章 第32章技巧大师? 贺砚舟这晚留宿。 他前脚进卧室,身后门板被谨慎地敲了三下。 “进来。”他坐在椅子上。 门开一道缝,贺夕挤进个脑袋:“哥,吃水果不?” “你刚才用嘴吃那盘?” “怎么会。”贺夕溜进来,把果盘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我特意给你重新切的。” 盘中有苹果、蜜瓜和几片杨桃,刀工一般,有大有小。 贺砚舟象征性插了块苹果吃,也不说话,等她开口。 贺夕背着手晃荡几下:“哥,柠柠姐是我带去北岛见序姐的,序姐情况也是我透露给妈的。但我发誓,一切都不是我自愿,妈用断我零花钱来威胁我。” “我少给你一分了?” “老跟你伸手我怎么好意思。” 贺砚舟把叉子丢回果盘:“希望你下次也这么有觉悟。” “……别呀。”贺夕两边的钱都没少拿,平日里挥霍惯了,少了谁给的,都觉得渡日艰难。总之错全在她,她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真诚道歉:“哥,对不起。” “罚站吧。” “诶,好嘞。”贺夕立正站好,见他态度还算温和才稍稍安心,好奇问道,“你完全不担忧?” “担忧什么?” “万一柠柠姐真去了北岛,我嫂子怎么办?” 贺砚舟想了两秒,回头看她:“谁你嫂子?” 贺夕理所当然:“朱序啊!” 他没忍住松了下鼻息,被她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别傻站着了,坐吧。” “诶。”贺夕动动脚;“所以影响我嫂子怎么办?” “朱序不会在意她。”贺砚舟了解朱序,她没有那么小家子气,只要她内心坚定了,没什么是阻碍。 “那咱妈态度好像也挺坚定的,你到底准备怎么解决?”她一本正经与他探讨的语气,往后退两步打算坐在床边。 贺砚舟向后瞥了一眼:“你这学期……” “妈好像叫我呢,”贺夕屁股装了弹簧似的弹起来,“我去看看啊。”她边说边一溜烟地逃了。 门被小心翼翼带上,房中安静下来。 贺砚舟推开果盘,向后靠着。 环顾四周,房里布局和摆设没怎么变,平日里一直空着,他住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拉开桌面右下方的抽屉,笔记本底下有个旧钱夹。全黑色小牛皮质地,边角磨损痕迹明显,是他用过时间最久的一只。 翻开夹层,里面放着朱序送他的平安符,他小心取出来,因为时间久远,边角有些褪色,但整体仍然保存良好。 端量半晌,他将它搁回原处,合上钱夹,放入椅背上搭着的西装口袋中。 在家里住了一晚,贺砚舟转天下午的航班飞北岛,只因当晚有个推不掉的饭局,但隔两天又要返回临城,处理总公司的事。 这一两年中,他一直都是两地奔波的状态。 到达后,先去了趟朱序那里,却没见着人。 小周对他还算熟悉,客气道:“要不您稍等会儿,我给序姐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过来?” 贺砚舟问:“她很忙?” “最近是这样。” 贺砚舟点了下头,准备告辞,出门前见窗台上摆着一束红色玫瑰,其中只嵌了朵白色蝴蝶兰,这花形似其名,犹如一只翩翩蝴蝶停在花簇之上。两种颜色搭配不觉单调,倒把红玫瑰衬托得尤为浓郁鲜艳。 他抬手指了指:“那花有人要吗?” 小周道:“您想要可以先给您。” 他点头:“好。” “那我包装一下。” “不用了,就这么给我吧。”贺砚舟付了钱,拿着花上车离开。 饭局定在某海鲜酒楼,晚间九点结束,紧接着又转移到一处私人会所。 这地儿他只听说过,今天也头次来,掩在树冠间的西式洋楼里包裹着一室金迷纸醉,各色男女丑态尽显,来来回回那点事,其实也是没趣儿极了。 他平时应酬极少踏足这类地方,今天也准备坐坐就回。 同行之人挡开门口侍应,殷勤地替他推开大堂的门,拐过几道走廊,到达事先预定的包间。 贺砚舟最后进去,不经意间转眸,忽然扫到个熟悉的身影。他脚步顿住,以为是自己眼花,见那抹影子已隐入对面的包间门内,而跟在后面的恰好就是赵斯乔。 贺砚舟心中咯噔一下,拧了眉,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所遇见朱序。 走廊里背景音乐配合着灯光,鼓点一声声敲击着耳膜和心脏,不时有各类型男人走过,每一个都年轻帅气。 他多少了解一些,这间会所的男模更加出名。 “贺总,请吧。”身边有人提醒。 贺砚舟回过神,颔了下首,随他进去。 晚上的局不是他做东,他便找了靠边的位置坐下,一转头,房门开合间,恰好可以看到对面那间包房。 / 包间里光线更加暧昧幽暗。 赵斯乔坐中间,右手边是朱序,另一边坐着刚刚合作过的商静商经理,以及她介绍的两位客户。 看样子都是经常混迹在这类场所的人,她们举止放松,言谈间也很放得开。 赵斯乔与之玩笑了几句,转过头来压低声音:“你表情别那么严肃啊,不知道还以为是被我绑来的。” 朱序试着咧咧嘴角:“这样呢?” “凑合吧。”赵斯乔一脸嫌弃:“还是希望你能端正一下态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司好。”理由找对就相当管用,朱序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又道:“先随便聊聊,待会儿找人陪着,把那几位伺候好了,还愁没单子签?” “你都是这么做生意的?” “也分人,男的就不行。”赵斯乔凑近朱序耳朵:“另外,一般客户也没必要。但是这个商静可不简单,她路子多着呢。我认识她有几年了,玩惯了的,投其所好嘛。” 朱序不置可否。 赵斯乔说:“待会儿人进来了,你也别太拘束,选最顺眼的。不一定非要干什么,喝酒唱歌,光聊天就能给足你情绪价值。” 朱序百无聊赖:“我就算了。”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推开。 来人衣着大胆,棕色卷发,脸上虽画着浓厚妆容,依然遮不住眉眼间流露的老态,少说也有五十岁了。 她显然与赵斯乔相熟,满脸堆笑:“赵总啊,好久没见,最近发大财了?” 赵斯乔说:“借慧姐吉言,这不就来光顾您生意了。” “我就说嘛,你不能忘了姐姐我。”慧姐将音乐调小,侧移让路,“都进来吧。”又转头对赵斯乔道:“今儿我亲自挑选的,赵总看看满意不。” 朱序抬眼,就见门口走进数个男人,精英风、痞酷风、清纯风,各个长相端正身高腿长,在茶几前方逐一排开,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 朱序哪见过这场面,内心震惊不已。 “我跟你说赵总,这最后一个呀是新来的,他可厉害,听说……”慧姐故意压低声音故弄玄虚:“听说是技巧大师,”她边说边灵活地摆动几下五指:“手上功夫了得!” 见人没有跟进来,慧姐朝后勾手:“动作快点,别让人等着。”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门口,见一人西装革履,两手插着裤兜,步伐缓缓。他扫视过来,目光不疾不徐,最终定在某处。 朱序对上那双眼睛,猛地怔住,就连旁边的赵 斯乔也暗暗吸了口气。 慧姐抬起头,瞧着面前的这位外貌英俊气质不凡,仿佛和匆匆只见一面那新人有些出入。无奈房中光线昏暗她老眼昏花,又怕追问之下怠慢了客人,便没仔细确认。 “别傻站着了,往里面走走啊。”她催促了一声。 贺砚舟一顿,淡淡瞥了对方一眼。 慧姐忽然失了底气,这人目光冷峻,气场强大,眉宇间有种居高临下的沉稳霸气,怎么看都不像吃这碗饭的人。再次疑惑是哪里出了错。 她挺直腰板,轻斥道:“看我干什么,过去呀。” 贺砚舟黑着脸,讽刺地扬扬嘴角,视线再次挪向坐在角落的朱序,片刻,竟真提步走到队伍末端,面向她们。 赵斯乔瞪大了眼,一方面不明状况害怕惹祸上身,一方面又忍不住想看好戏。 慧姐笑着:“各位挑挑吧,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四周忽然陷入静寂,不久,左侧传来窃窃私语。 赵斯乔竖起耳朵听,发觉那三位盯着贺砚舟两眼放光,一脸的跃跃欲试。 她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解围:“那什么……” “商姐。”朱序忽然开口。 商静看过来:“朱总。” 朱序端起面前的红酒杯,伸手越过赵斯乔,笑道:“我先敬你一杯,上次的合作相当愉快,希望今天大家都能尽兴。” “太客气了,还让你们破费,今后多多合作。”商静凑上前碰了碰杯。 朱序笑着点头,饮尽杯中的红酒,顿了下:“我和这里面的一位有些渊源,不好意思我先选了。”她说话轻声细语的,态度温柔却坚定。 商静表情微妙,笑着道:“快甭客气了,先请。” 朱序坐回去放下高脚杯,感觉酒意上头,脸颊发胀,垂着眼皮稳定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贺砚舟:“就最后进来那位吧。” 她不清楚贺砚舟为何出现在这里,也惊讶于他竟如此配合。 朱序知道如果再不开口,万一别人言语轻薄,惹恼了他不说,她更加万般不忍。 慧姐一拍手:“这位妹妹看着眼生,头一次来吧,眼光倒是好得很。”又对着旁边的人使眼色:“客人点你呢,快过去吧。” 贺砚舟表情不明,从兜里抽出手,走向朱序。 眼见着心仪之人去往别处,商静和其他两位分别挑了年纪轻、身材棒的,旁边赵斯乔也随便指了一人。 慧姐将音乐调大,灯光调柔,挥挥手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面前桌子上摆着果盘、红酒和甜点,抽屉里有扑克牌和骰子。 不知是谁切换一首劲曲,场子热了起来,大家各玩各的,没人再关注这边。 朱序起先没动,余光看到贺砚舟身体靠着沙发,双腿微微岔开。坐姿的缘故,他大腿处的裤线被拉平,隐隐显现出面料下的肌肉轮廓,硬实的、有力的。 朱序转头,看了他一眼。 贺砚舟视线也扫过来。 朱序先开的口:“你怎么在这里?” “来当男模啊。” 朱序一顿。 她本来柔声细气同他说话,他却阴阳怪气,便忍不住奚落了句:“贺总什么时候转行了?” “你玩的倒是越来越花。” 朱序心说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也不见得多清白。 想到这儿她没来由的胸口发闷:“技巧大师?” “你觉得呢?” “怎么就手上功夫不得了?” 贺砚舟笑了下,手掌搁在大腿上,食指轻点着节奏:“是你记性不太好?还是想我在这儿帮你温习一下?” “你!”朱序气坏了,羞愤地瞪着他。 贺砚舟一秒收了笑,朝旁边唱歌的赵斯乔瞥一眼,冷声:“长出息了,好的没学会,学人泡男模?” “那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应酬。” 朱序说:“我也是应酬。” 贺砚舟手指一顿,攥紧了拳搁在大腿上。他深吸口气,前倾身体靠近朱序:“天太冷,你脑子也被冻住了?这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女的,上这儿应酬什么?” 朱序忍不住顶回去:“怎么贺总也搞起性别歧视这套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他本身就不喜欢这地方,今天也是凑巧了进来坐坐,并非有偏见,单纯觉得女孩子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安全。 朱序动了动唇,没再接茬。四周光线虽暗,但已隐隐察觉他在克制怒火。 她不说话,贺砚舟靠回去,也陷入沉默。 像有一道隐形屏障,将这一方与旁边的喧闹隔绝开。 朱序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划开屏幕盯了半晌却忘记要做什么。一时懊恼,这么久没见到他,怎么就吵起来了。 忽然间,左侧一声欢呼,朱序下意识扭头,微讶地瞪大眼睛。 不知谁身边的男模跳上了桌子,随着音乐扭动着身躯,在众人喝彩声中,他一把扯下身上的t恤,露出线条明显的腹肌。 她视线一转,看见有人已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接吻,那男模的手上下游走;商静满面潮色,端起红酒,泼向桌子上舞动的男模,对方竟用手掌抹了把,送到嘴边舔掉。 反倒身旁的赵斯乔无动于衷,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回复着谁的信息。 朱序自认不是多么清纯,但今晚的确大开眼界。 又一声欢呼,男模随着音乐节奏做出密集的顶胯动作…… 出于猎奇心理,她正看得津津有味。 耳边忽然一道声音:“好看吗?” 朱序猛地回头。 贺砚舟又问一遍:“好不好看?” 朱序说:“还行。”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沉声问道:“如果今天我没坐在这儿,你也像她们一样?” 她当然不会。 但,今晚似乎中了邪,明明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偏不想甘拜下风:“有这个可能。” 贺砚舟一滞:“你认真的?” “……你提醒的我,要向真玩家好好学习……”她声音渐小,话出口的瞬间已经开始后悔。 没事气他干嘛呢。 果然,贺砚舟无言以对。朱序胸口一颤,看到他眼中渐渐熄灭的光彩。 这时候,赵斯乔拉了下她衣服,凑过来说:“我出去一下,这边你先照应着。” 朱序没应。 赵斯乔起身,走向门口。 不久,一首曲毕。 男模跳下桌子,瘫靠在商静身边。 房中忽然静得可怕,朱序眼尾晃动,见贺砚舟起了身。 他一句话都不屑再同她说,系上西装纽扣径直朝外走去,步伐大而稳健,头都没回一下。 朱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清楚,如果此刻不跟出去,这就是与他之间最终的结局。 第33章 第33章“我好像,有点爱你。” 朱序走出包间的门,贺砚舟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 这里地形复杂,她忘记来路,乱闯了两下,忽然在转角处看到了赵斯乔。她正与人纠缠,对方一身黑色工作制服,身材魁梧,面相偏凶但五官周正。 朱序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片刻之间想起是这家会所的保镖。 赵斯乔已看到了她。 朱序脚步顿了下,快速走上前去:“出口在哪边?” 赵斯乔没反应过来,抬手指了个方向:“直走,左转再右转。” “我有事先走了,你快些进去照应一下。” “喂!你干嘛去?” 朱序没有回答,向前跑去。 穿过错综无序的走廊,直至面前出现一扇金框大门,她才稍稍放缓脚步。隔着黑茶色的玻璃,她看见了他的背影。 朱序暗自松一口气,听见自己的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一声声仿佛踏在心口。 她推门出去,他正专心吸着一支烟,对后面的动静毫无察觉。 朱序视线下移,见他另一手轻垂在身侧,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指尖探入他的掌心,停了一下,轻轻握住。 贺砚舟身形稍动 ,侧过头来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朱序一双眼睛望着他:“以为你走了。” “抽完这支烟。” “你……在等我吗?” “没有。” 朱序又问:“你自己开车来的?” “不是。”他看向她,身侧的手仍旧放松地展开,任由她握着,没抽走,也没回应。 朱序掌心已布了一层汗,厚着脸皮问:“……方便送我回去吗?” 贺砚舟暂时没答,低着头取走嘴边含的烟,轻呼口气。烟雾在他脸周散开,月光描刻下,他五官立体,精雕细琢般好看。 此刻已是深夜,风不知何时歇的,周围充斥着湿冷的空气。 贺砚舟随手将烟蒂丢进旁边垃圾桶:“不方便。” 朱序心脏被什么敲了下,手上一松,却在放开他的瞬间,被他反手紧紧握住。朱序的心又狠狠一提,咚咚快跳了起来。 他看着她问:“怎么不玩了?” 朱序说:“我出来找你的。” 贺砚舟举起紧握着的那只手,放她眼前晃了晃:“这算什么?” 朱序迎上他的目光:“我有话跟你说。” 身旁不时有人进出,刚来的各个仪表端庄,离开的却原形毕露,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或臂弯下搂着美女,或依偎在年轻男模怀中。 贺砚舟避开那些人,牵着朱序的手走下台阶,径直穿过马路,来到海岸沿线的护栏边。 他心中大概已有猜测,也许与她之间就此就是转机,所以心情不禁如眼前景致一般豁然开朗,只是面上仍没见松缓。 朱序面对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即使你不在那里,我也不会像她们一样。” 贺砚舟问:“为什么?” 她很严肃的口吻:“见过了大海,怎么还能看得上小溪流。” 贺砚舟默了片刻,眉间舒展,侧过头去忍不住轻轻笑了。 他道:“你追出来,就想说这个?” 朱序摇头:“上次在你办公室,你说想听句真心话。” 她顿了下,内心紧张无比。 迈出第一步很难:“我……” 贺砚舟喉咙轻滚了下,不忍为难她,却见她迎着湿冷的海风看向自己,目光坚定:“我好像,有点爱你。” 贺砚舟漏掉一个呼吸,垂眸过来。 她脸庞清透干净,鼻尖微微泛红,黑暗中的那双眼清澈又楚楚动人。 “如果你还没改变主意,我想和你在一起。”朱序声音很轻,却无比笃定,并未被庞大的背景声掩盖下去:“对于未来,我仍然全无信心,但你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无法探究别人内心,或许更应该遵循自己的感觉。”她停了下:“我现在……的确是比较在乎你。” 贺砚舟眼神柔软,看她很久,低喃:“真的?” 朱序点头,抬眸与他对视,想笑一下,但唇角漾开的瞬间发觉眼眶发热,又可怜地撇了撇嘴,“妈妈跟我说,要内心强大,万事靠自己,不依赖任何人。也说过,运气差只是一时,要我坚持,等待触底反弹的到来。”她吸吸鼻子:“但我差点忘了,她也告诉我,如果遇见心仪之人,可以勇敢去爱他。” 贺砚舟五官一松,展颜轻笑,不过片刻,又收了笑,眉头似有所触动地轻拧着。他深深凝望着她,一双眼眸只剩最温柔一层底色,有爱慕,有怜惜,有感激。万般复杂。 他低头亲她额头,一触即离,看回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朱序说:“我愿意做一次赌徒,堵我运气不会一直那么差。” “嗯。”他轻声回应。 “一切都过去了,对吧?”这话她更像说给自己听。 重蹈覆辙不是她多么有勇气,只是这个人是他而已。 这些话她倒豆子般全部说完,整个人极度紧绷,以至手脚冰冷,浑身瑟瑟发着抖。 贺砚舟:“没有了?” 朱序吸吸鼻子,点头。 贺砚舟抬起手臂,在她头顶缓缓揉了几下,一顿,手掌向后,托着她后颈将人纳入怀里。胸口被填满了,未发觉,从没用过这样大的力气去抱她。 他嗓音低沉:“我很开心。” 仿佛感知到她在发抖,贺砚舟抽出被她压住的大衣,敞开来,将人全部裹了进去。 “小序,”他这样唤她:“我对你是认真的。” 朱序不由攥紧了他后腰处的西装,嗓中哽着什么似的难以换气,无法解释这突如而来的委屈。 除了母亲,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叫过她。 贺砚舟缓缓说:“就当这是一个全新开端,我们重头来过?” 朱序:“嗯。” “你我都过了玩笑和胡闹的年纪,对于与你的发展,我深思熟虑,相信你今天的决定也斟酌很久。我不想做那个回家先开灯的人,我希望每次打开门,满室明亮,有你在家中。”他抚着她的头发:“将来的生活或许不像加了滤镜的镜头,会有噪点和瑕疵,我希望能与你共同面对,坦诚地对待彼此。” 朱序脸颊埋在他胸口,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抬起脸,“但是,我没有信心。” “慢慢来。” 朱序看着他:“这可能对你不够公平,我做不到倾尽所有,会自私,会权衡,对你只有一点……一大点而已。” 他笑了下:“足够了。好好爱自己,剩下的再爱我。” 这回答无可挑剔,打消了她心底最后一丝焦虑和彷徨。不知为何,朱序眼前起了雾,忙垂下视线,片刻,又踮起脚,抬起下巴去吻他。 贺砚舟勾住她的腰,深深回吻。这一刻他期待了很久,与她之间的纠葛,要比她认知中久远很多,能够弥补遗憾,一点或全部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合上眼睛,轻轻含吮着她的唇瓣。 远处海面静止,颜色与天混为一体。万物仿佛沉睡了般。 很久后,朱序快被冻僵了,贺砚舟放开了她。 他的车子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两人相拥着朝那方向走去。还未到近前,灯光亮起,车子提前启动。 贺砚舟先替朱序拉开后座的门,等她坐稳,回手关好,再绕到另一侧坐进去。 郑治刚同朱序寒暄完,转过视线问:“贺总,去哪里?” 贺砚舟报上朱序家的地址。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稳稳行驶,暖风开到最足,没多久,朱序身体回暖。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副驾位置,见座椅上放着一束红玫瑰,搭配和造型上有些熟悉。 她转头看了眼贺砚舟。 贺砚舟察觉到,探身将花拿过来,递给了她:“傍晚去花店找你,你不在,瞧着这花不错,顺手买了一束。” 朱序抱着玫瑰:“送我的?” 贺砚舟点头:“原本也想饭局结束了去你家。” 朱序顺着话头忽然想起来,心中仍有疑惑:“刚才你怎么同那些人一起进入包间的?”害怕对他有影响,她省去‘男模’二字。 “不清楚。一开始见你进了对面房间,后来又见一排男的进去,就过去瞧瞧。”他轻描淡写,睨她一眼,表情仍有些不悦:“刚进门那女的就让我站过去。” 朱序嘀咕:“倒是听话。” “你还挺不高兴?”贺砚舟问:“妨碍你选别人了?” “我可不敢。”朱序低头看着手上的花,“你到底为什么喜欢红玫瑰?” 贺砚舟看过去一眼。 话题十分跳跃,但还是跟上她的思路,答:“可以直抒胸臆。” 朱序心中有些小窃喜,又问:“你能分清红玫瑰的品种吗?” “长得不都一个样?”贺砚舟抬抬下巴:“这什么品种?” “高原红。” 贺砚舟没再说什么。 话题就此止住,车中安静。 朱序瞧着那些花,走了会儿神。 他的手臂一直搭在中央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揉捏着她的手骨,指腹捻过柔软掌心,不禁轻挠了下:“想什么呢?” 朱序摇头,抽出手来,摘下花束中有些枯萎的一枝。玫瑰的花瓣容易烂掉,除非养花之人用心呵护。 她将打蔫的外层一一 摘去,蕊心仍然娇艳欲滴。 “送你。”朱序将那一枝递给贺砚舟。 贺砚舟伸手接过。 朱序笑着:“希望它在你那里可以开得久一些。” 贺砚舟一顿,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便转过视线,郑重其事地答应道:“花很漂亮。请放心。” 车子在朱序家附近那条窄路停下,车灯照亮前方,地面坑洼一览无余。 贺砚舟取了车上备用的洗漱包,叫郑治回去,明天一早再过来接他。显然已经做好留宿准备。 两人很久没在一起,朱序心跳快得不行,既紧张期待,又莫名有些害怕。 她只顾低头走路,到半途,贺砚舟牵起了她的手。他没有说话,只转眸瞧她一会儿,轻弯了弯唇角,便调转视线看向前方。 两人先后踏上陈旧楼道,头顶的照明极其暗淡。 开锁进门,廊灯亮起。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空气中却弥漫着什么,在等一个燃点,就会爆发。 朱序低头换鞋,余光见贺砚舟已轻车熟路从鞋柜里取出一双男士拖鞋,又看他随手脱掉大衣和西装,分别挂在墙壁的衣钩上。那衣钩数量有限,旁边是她的杏色毛衣,小小一件被他大衣遮盖大半,像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过于亲密狎昵。 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谁想竟撞上他的视线,柔暗光线下,他眼眸漆黑如墨。 “偷偷摸摸想什么呢?”他不紧不慢解着袖扣,嗓音很轻,带着点沙哑感。 朱序:“没。” 贺砚舟卷起衬衫袖子,走近她:“你那眼神好像我能吃了你。”走廊空间很小,他随便踱两步,就已到她身前。 “……”朱序顺势道:“你饿吗?” “有什么吃的?”他低头吻住了她,毫无预兆。 那捧玫瑰掉落在地。 朱序定住了般。 他甚至还在卷着袖子,只微弓背,嘴唇贴住她,顿两秒,舌尖抵入,轻轻吮吻她的唇瓣。 朱序身边没有支撑,向后连退了两步,踩到什么,失衡地晃悠两下。一双手及时扶了过来,他衬衫袖子已经卷好,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结实有力,紧紧缠绕在她窄而柔软的腰肢上。 朱序被动回应着他的吻,背部向后,快要折成直角,而他弓着背压下来,完美地契合着她。 朱序:“等等……” “什么?”他贴着她的唇呢喃,亲吻反而变得更加细密,从唇角到耳畔,随后在她颈边停留。 四周幽静,将潮湿的吸吮声无限放大。 朱序身体里有什么汹涌而下,无法抑制。反应却越发迟钝。 贺砚舟不满,稍微分开,盯着她的眼睛:“刚刚外面的能耐呢?” 怎么能一样。一个只是亲吻,一个亲吻只是第一步。虽与他不知多少次,今天却格外动人心魄,既渴望又怯懦。 朱序胸口急喘,趁机向后逃开两步,这才发现开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已被他全部解开,贴身的那件也早已移了位,随步伐颤颤悠悠,半遮半掩地全无任何意义。 贺砚舟眸色暗了暗。 朱序徒劳地拢住开衫:“我先去洗澡。” 她绕过他大步走入浴室,反手落锁。 麻利地脱下衣物,打开花洒,发现早已潮湿一塌糊涂。怕自己忸怩过度,待会儿会加倍疯狂以至无法自控。 她狠狠咬了下嘴唇令自己矜持些,站在温热的水流中,快速冲洗着头发和身体。 没多久,门把向下压了两下,磨砂玻璃上映出贺砚舟的轮廓。 朱序关掉花洒。 贺砚舟倚着门框:“已经很晚了,麻烦珍惜下时间。” 朱序说:“我很快就好。” “一起?” 朱序:“不要。” 贺砚舟没说什么,在门口逗留片刻,转身走开。 朱序没有故意拖延,快速冲净身上泡沫,攥住发尾拧掉多余水分。还没来得及关掉花洒,客厅方向传来手机铃声。 朱序仔细去听,发现是自己的,便提高声音冲着外面:“帮我接一下。” “不太方便。”他半天才说。 “是谁?” 他没答,脚步声由远及近,那道白色身影再次映入玻璃:“开门,递给你。” 铃声一直未歇,这个时间可能是赵斯乔。 朱序防备心几乎为零,开了门锁,伸手去接手机。 室外冷空气顺敞开的玻璃门溜进来。 她看清屏幕上显示贺砚舟三个字,心脏一麻。抬眸瞧去,他有些散漫地靠在门边,唇角噙一点笑意,仿佛欣赏着什么似的,视线正自上而下移动,再慢慢的,原路返回。 满含侵略性的端量令朱序刺激不已,她深吸口气,索性不遮不掩:“你这招太幼稚了。” “还不是骗到你了。” 朱序扬了扬下巴:“那是你进来,还是我出去?” “都可以。” 朱序没有一丝犹豫,向前一步,抬起手,拎住他衬衫领口,用了些力气地将他拽向自己。贺砚舟不禁轻挑了下眉,没有挣扎,随着她的力道走进去。 朱序望着他的眼睛,后退着,直到周身被热气再次包裹,她后背淋过水流,已不知不觉走到花洒下。 浴室里热气氤氲,弥漫着淡淡香气。 她白瓷一样干干净净,而他穿戴整齐。 她浑身湿漉,他却衣裤干燥,没有一丝褶皱。 贺砚舟眸色幽幽,不禁轻滚了下喉,视觉上的反差快要击垮理智。 他上前一步,却被她指尖抵住胸口阻止:“那人描述得对不对?” 贺砚舟哑声:“哪人?” “说你技术一流。” “虽然是个乌龙。”他盯着她:“但你我第一天认识?装什么傻?” “并没完全了解。” 贺砚舟觉得她不知死活,是在故意挑衅。他攥住那根手指挪开,走近两步,抬手到她身侧试了试水温:“你想怎么了解?” 朱序咬了咬唇,眼中含了雾似的看着他:“跪下呢?” 第34章 第34章“这歉道早了。” 朱序浑身力气用尽,软软地躺在床上,半合着双眼看向厨房。他身影不时晃过,腰间只围了白色浴巾,上身一目了然。 朱序用眼睛描刻着他,精窄的腰,宽厚的背,紧实有度的肌理线条。厨房一片昏黄,他肩膀好似染了一层浅光。 空气里飘来番茄肉酱的香味,是她在超市买来的速食意面。 等待煮面的功夫,贺砚舟倚在厨房门边喝水,眼睛瞧着朱序这边。 两人对视了良久,一句话都没说。 室内静谧,气氛无与伦比地美好。 杯中的水被他慢慢饮尽,他开口道:“还喝水吗?” 朱序摇头。她刚才嗓子干哑得难受,已经喝掉了一大杯。 贺砚舟没再说什么,目光仍旧停留在她身上。唇边存留水迹,便无意识地舔抿了下,舌尖在唇缝间一擦而过。 朱序突然就用被子盖过了头顶,床上隆起小山丘,隐隐勾勒出她身体轮廓。 贺砚舟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想起刚才。 他愿意满足她一切要求,无论她故意撩拨,还是真的渴望体验。 他单膝跪地,扬起了脸。 挨着地面的西裤瞬间被水浸湿,温热传至全身。 她脸色大变,瞬间认怂:“我开玩笑的。” “晚了。” 朱序向后退去,“求你,起来。”她将自己逼进墙角,后背贴上冰冷瓷砖,顿时一个激灵。 “我倒很想体验一回。” 朱序惊在那里,已经真切感受到他。 “贺……”她双手下意识按住他的脑袋,既想推离又没力气,被迫着踮起脚尖:“停……” 贺砚舟双手上移,满掌柔软。 他手指狠狠收拢,配合着唇部节奏,直至听到她失控的呀呀哀求。 时间很短暂,她太没用。 浴室中水流淅沥,雾气似乎比先前还要大一些。 贺砚舟起身,接住瘫软的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过来,万般委屈。他血液瞬间冲顶,恨不能将她拆吞入腹。 她却声 音软软的:“我好困,想去睡觉。” 贺砚舟不可思议地笑了:“我呢?” “你先洗,我拿条浴巾给你。” 贺砚舟竟放开她:“行,去拿吧。” 房间统共才多点大,还怕她钻地缝里逃跑不成。他快速洗了个澡,围着浴巾出去,便看见藏在被子里的小山丘。 贺砚舟随手关灯,解了浴巾,掀开被子探到她,疾风骤雨才真正开始。 …… 锅里的水煮沸溢了出来,贺砚舟两步过去,关火,捞出意面。 他煮了两份的量,自己的多一些,她的少一些。 朱序说:“我不想吃。” 贺砚舟将碗放在床头柜,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腿酸。” 贺砚舟提醒:“用嘴吃。” 朱序说:“嘴也酸。” 贺砚舟没忍住,笑出声音来:“头次听说。”他坐到床边:“喂你吧。” 朱序仍是摇头。 贺砚舟便没再勉强,挪到对面的沙发上坐着,解决自己那份。速食面的味道不比外面餐厅,但他食欲依然不错。 朱序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了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吃相斯文,但速度并不慢,面条在筷子上绕两圈送入口中,没几下就吃完了。 “搁着吧,明天再洗。”朱序累极了,只想睡觉。 “很快,等我。”他弯腰摸了下她的头,将碗筷拿到厨房。 朱序昏昏欲睡,听见水流声隐约传来,她半眯着眼睛看向昏黄的光源,没多久,声音停了,他大步走去洗手间漱口。 朱序自动让出位置。 贺砚舟掀开被子躺进去,从后面将她纳入怀。他一只手臂绕到她颈下,另一手覆上柔软充盈,恶意地捏了捏。 朱序哼一声,没力气反抗。 时间已经凌晨,万籁俱寂。 将睡间,月光在枕边投下一小片光影,朱序看见旁边他手腕上的银质手镯,心中猛地颤悠了下。 忍不住摸过去,摩挲着手镯光滑微凉的凹痕,内部竟还刻着字和花纹。她顿了顿,摸向他的手背,那包裹着坚硬骨骼的皮肤上,筋络根根分明,再一顿,去摸他修长的手指和指骨,一路向上,在他指尖触了触。 她动作轻柔,像只小蚂蚁爬来爬去,弄得人心痒。 贺砚舟:“不是想睡觉?我不介意多玩一会儿。” 朱序立即收手,迅速闭眼。 可没多久,再次掀开眼帘:“手镯里面原来是有字的?” “嗯。” “你看过吗?什么字?” 贺砚舟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朱序无语。 那种小摊大概都是批量上货,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新鲜的创意,但,虽然很土味,也算是个美好祝福。 朱序说:“摘了吧,太过廉价,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想我怎么说?你送的,很喜欢?”他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不吝啬向她表达:“的确是这样,你送的,很喜欢。” 朱序抿着嘴偷偷地笑。 “其实,你戴着特别好看呀。”她转过身来,往他怀里蹭去。 真正在一起后,贺砚舟才知道。 原来,她懂得怎样撒娇。 贺砚舟极为受用,心旌摇曳不能自持,又顾忌着她老是喊累,只好生生压抑。 两人几乎坦诚相贴,朱序轻易地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你……” “安静。”他轻声提醒:“别动。” 朱序赶紧乖乖躺回去,额头抵着他胸膛,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会儿,贺砚舟恢复如常。他的手覆在她手臂上,指腹触到一处圆形疤痕,紧挨着还有两处,大小相似,表面不平。知道她手臂上是有纹身的:“这儿”,他轻点了下:“纹的什么花?” “芍药。” 他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朱序声音平静:“当时贺夕推荐的,她说芍药花瓣繁复,遮疤效果比较好。” 贺砚舟一时无声,忽然想起去年的咖啡馆,他从地板上捞起奄奄一息的她。 那时刚重逢不久,他对她的心意尚不明确。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当年少时的遗憾渐渐转变成难以割舍的情感,才觉得那个施暴者应该千刀万剐。 贺砚舟悬起头,在她颊边轻吻了下,顺势而下,又吻了吻她的手臂。 而她缩在那里一动没动,早已沉沉睡去。 / 清晨,满室明亮。 朱序醒来,顺手撩开床侧的窗帘,不禁眯起眼睛。这是一座被阳光偏爱的城市。 贺砚舟已经离开,手机上有他发来的消息,说郑治捎来的早餐在桌上,让她热一下再吃,还有就是晚些见。 朱序望着那三个字,好像感受到了恋爱的甜蜜,放下手机用力抻了个懒腰,心中明媚。 她九点钟出的门,先去酒店那边查看工程进度,中午回公司,直接去找赵斯乔。她在电脑前审阅几份方案,看上去状态不错,心情似乎也很好。 本想解释下昨晚的事,又临时想起另一件事,便问:“那个和你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的人是谁?” 那样干脆爽利的一个人,竟支吾起来:“神经病。” 朱序看出点苗头:“你……昨晚自己走的?” “是啊。”她把文件顺便交给她:“你先看看,签下字。” 朱序接过:“这不太像你作风。” 赵斯乔身体向椅背靠去,沉默了下:“其实吧,那种地方去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来来去去的索然无味。” “看来有人要修身养性了。” 赵斯乔不承认:“才没有……”说着,忽然想起来:“我没问你呢,你什么情况啊,昨天突然就走了?还有贺砚舟,从哪里蹦出来的?” 朱序刚想解释些什么,恰好话题正主打来了电话,说还有几分钟就到她这里,要她具体说下位置。 朱序讲着电话快步走出去,到大门口,远远见到他的黑色保时捷朝这边驶来。 她挥了挥手。 驾驶位车窗半降,贺砚舟朝这边瞧过来一眼。 朱序给他指了下停车的位置,他一把方向盘直接扎了进去,平时自己开车少,没有前后找平、轮子回正的觉悟,拿上手机,开门下车。 朱序小跑了几步到他身前:“你怎么过来了?” 贺砚舟两手插兜,朝她身后的办公楼仔细瞧了两眼:“看看你这儿,顺便请朱总吃个饭。” “不敢当。”朱序说:“我这儿说白了就是个起点稍微高一些的工作室,在您面前哪儿敢称总呐。” 她说话又柔又慢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满脸的笑意看上去能量很足。 贺砚舟忍不住食指拨开她额边的几根发丝:“刚才打酒店大堂过,跟片小森林似的,我看了都心情不错,何况是住客。” “真的吗?”朱序很开心。 贺砚舟微笑着看她:“真的。” “谢谢肯定。”朱序说:“工程还没结束,后期流水造雾会更有氛围感。” “期待后续合作。” “好。”朱序笑着。 边聊天,边将他带入大厅。 这里不似商业中心的写字楼,周边环境较差,配套一般,优点是租金低又紧邻花卉批发市场,取料采购特别方便。 办公楼总共两层,她们租下一楼的半层,空间还算充足。 一进门来,右侧是些石料、植物盆栽、白沙和防水材料,摆放无序,暂时充当仓库来用,左侧隔开几个格子间,文件纸张堆放在桌子上,午休时间,没什么人在工位。 再往里走,紧邻的两间就是她和赵斯乔的办公室。 朱序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一摞a4纸,搁在旁边桌子上。 她偷偷瞄一眼贺砚舟,有些脸红:“最近在做网络推广,反响还不错,他们挺忙的,所以没时间整理这些。” “氛围很好。” 朱序扯了扯嘴角:“你认真的吗?”推开门,将他请进办公室。 贺砚舟环顾一下四周,在左侧的沙发上坐下来:“认真的,没有机会体验从头拼搏的乐趣,还挺羡慕的。 ” “。…..”朱序撇嘴:“那锦图算什么?度假酒店又算什么?” “子承父业要比从零起步轻松很多,你要知道,资金雄厚能成就许多不可能。”他看着她说:“所以,你已经做得很不错。” 朱序听了这话,心中暖呼呼的。其实是他过于自谦,为了对她正在努力的事业加以肯定。 她站在他的对面,背着手,抿嘴笑着。 贺砚舟抬眸看她一会儿,她低挽起头发,身穿设计感十足的白衬衫和阔腿西裤,窄窄的腰,胸很挺翘。不同于之前随性自在的打扮,多了份自信明媚的魅力。 他拍拍身侧的位置:“坐过来。” 朱序绕过茶几,坐在沙发另一侧。 贺砚舟看了看两人中间空出的位置,抬抬下巴:“过来点儿。” 朱序稍微挪一下,没等坐稳,他伸臂直接将她拎至身边,不小心撞入他怀中。 她心脏仍不可抑制地活跃乱跳,鼻端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好闻。 贺砚舟低垂着目光,缓缓问:“腿还酸吗?” 朱序脸颊升温,先问道:“你上学时参加过田径比赛吗?” 贺砚舟想了下,点头。 她说:“睡一觉后,那种双腿酸痛的感觉你一定深有体会。” 贺砚舟清楚自己当时的失控,事后会略感歉疚,便道:“对不起,我下回注意。” 朱序摇了摇头,忽然扬起下巴靠过去:“别一直举着我的腿就行。”她气息轻若细风,嘴唇若有似无擦着他耳垂。 贺砚舟眉尾一跳,小瞧了她。 收回内心涌现的悔意,他低声:“这歉道早了。” 两人正耳鬓厮磨,有人推门而入。 赵斯乔手里端着杯咖啡大步流星走进来,瞧见两人亲密无间,猛地顿住,干笑道:“我应该敲敲门吧。” 贺砚舟不以为意,手臂从朱序背后绕过来,极为从容地牵着她手搁在自己大腿上。 “你们这是……”赵斯乔道:“恭喜了。” “谢谢。”贺砚舟面容带笑。 赵斯乔将咖啡搁在他面前,坐去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上,玩笑着说:“贺总大驾光临,我们这里条件艰苦,只有速溶咖啡可以招待,千万别嫌弃。” “不用客气。”贺砚舟邀请道:“中午有时间吗?吃顿便饭?” 赵斯乔很有自知之明:“我吃过了,你们去吧。” 三人聊了些别的,贺砚舟坐坐就走。 这周围没什么好吃的,趁他们说话空隙,朱序在网上搜了半天,找到一家评价还不错的湘菜馆,准备带他去吃。 贺砚舟站起身来告辞,停顿一瞬,对赵斯乔说:“看来以后朱序要分出些时间给我了,你们公司刚起步,有难处只管开口。”他自我调侃:“老同学幸福为重,应酬方面你多担待。” 朱序不由侧目瞧他一眼,没想到他还小心眼记着这事,抬手偷偷挠了下他后背。 赵斯乔“呦”了声,“您这不就见外了。”一拍胸脯:“她主内,我主外,杂七杂八的事情我最在行了。” “谢谢。”贺砚舟微一颔首:“有时间请你吃饭。” 赵斯乔答应下来,高高兴兴将这尊金佛送走,心里还美滋滋,寻思着后续合作准没问题。她往回走,脑袋一转,恍然大悟。 得,是冲她拽朱序去会所那事来的。原以为朱序单身,谁知道他们来来去去玩的真感情。 赵斯乔撇嘴晃头,低声嘟哝几句。 其实她也觉得无趣。那种地方,忽然就腻了。 / 贺砚舟在北岛待了几日,便返回临城。 他一直睡在朱序那里,叫郑治搬来一个旅行箱,里面是几套西装和生活必需品。 朱序让出半个衣柜,将他的衣服全部挂了进去。 房间很小,有时走路都能撞到肩膀,他却适应良好,挺乐意同她挤在一起。 分隔两地以后,各忙各的。 偶尔会互发消息,睡前视频道晚安。 租摆公司这边,随着宣传投入,资金周转方面有些困难,虽略见成效,但名声还未完全打响,签的都是些小单。 赵斯乔说,资金方面她来想办法,让朱序带着人安心施工,客户满意才是最好的广告。 工作虽这样划分,朱序仍然不想困难全由赵斯乔一人来承担,正当这时,恰好江娆打来电话,说她临城的那套独单有人看中,让她尽快回去一趟。 朱序心中一喜:“对方多少诚意?” “相较之前那些买家,比较靠谱。”江娆说:“你还犹豫什么?本来说元旦以后回来,可现在都没见到人影,即使没谈成,回来看看我就不行?” 听她有些生气,朱序卖惨:“现在好忙。九点钟了,我晚饭还没吃呢。” 江娆声音立即软下来:“快去吃,有什么比身体重要啊。你就休息两天嘛,说不准房子就能卖掉呢。” “知道啦,会回去。”朱序看一眼工作安排:“我后天应该可以。” “太好了。”江娆说:“正好赶得上参加3号晚上的同学聚会,距离上次一年多了,大家点名让你去呢。” 第35章 第35章“外面人多,我害羞。”…… 朱序第三天清晨到达临城,贺砚舟过去接的她。 隔着来往人流,她一眼瞧见站在接机大厅中的男人,仍旧一身挺括西装,外面是件哈灵顿立领短款的黑色羽绒服,尤显得西裤包裹下的双腿修长有型。 朱序心跳在嗓子眼徘徊,本一路急速,看见他后反倒放慢脚步,变得腼腆克制起来。 远远对上他的视线,他脸庞清爽,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隐隐笑意,在熙攘人群中,卓越出众。 贺砚舟静静等着她走近,“这么久没见,不认识了?” 朱序抿嘴笑笑:“认识。” “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 “走吧。”贺砚舟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转身朝外走,听见她小跑几步跟上,垂在身侧的掌心中钻入一只柔软的手。他下意识紧紧握住了。 等电梯去地下停车场,两人仍然没有交流,夹在三五人群中,朱序抬眸,看见电梯门上映射出他的样子。 电梯门开启,朱序随他走进去,身后的人鱼贯而入,他们被挤去角落里,她后背贴在他胸前。到负一层,那群人又一窝蜂地出去,轿厢里只剩他们两人。 电梯下行。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朱序回身,一把抱住他的腰。 贺砚舟被撞得靠向电梯壁,刚想说什么,她抬起脑袋堵住了他的唇。 贺砚舟眉眼一松,掌心扣在她后脑上,分开唇齿,回吻着她。 电梯一层最多十几秒,虽意犹未尽,不得不分开。 贺砚舟要笑不笑地看着怀里的人:“刚才你不说话,还以为你跟我不熟。” “熟,熟得没边儿呢。”朱序看着他:“外面人多,我害羞。” 贺砚舟抬抬下巴,指向上方的摄像头:“那后头人也多。” “反正我背对着,他们看到的是你的脸。” 贺砚舟瞧她目光狡黠,不觉一笑,抚摸她柔顺的头发和细腻的脸颊,没想到与她在一起会是这般感觉。 从前认定她性格寡淡,与人社交缺乏温度,现在只觉得她软得像可以挤出水的海绵。忍不住眼神扫过她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弯起的唇角和洁白牙齿。 ” 想我吗?“他低声问。 “想了。”她也问:“你呢?” “很想。” 贺砚舟从不吝啬表达,在她唇角轻啄了下,搂着她走出电梯。 上午有个重要会议,将她送至江娆那里,他立即就得回去。 室外晨光清亮,湛蓝天空上,云朵变换成微笑模样。 临城难得好天气。 朱序看着车窗外,这一回竟意外不那么讨厌这座城市。 贺砚舟开了瓶果汁给她,她接过来,尝一口,是很清爽的凤梨口味。看了看瓶身,上面印着零添加字样,便问:“你车里怎么会有这种果汁?” “小侄女留下的。” 朱序想起来:“就是告诉你,糖要含着吃才能甜得更久的小姑娘?” 贺砚舟说:“你还记得。” “当然了。”她没接着说下去,毕竟是段很扎心的回忆。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憎恶这座城市,因为它总是让她不经意间想起那些糟糕过去。 不过,身侧温热,他的手臂紧紧挨着她。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朱序转头冲他笑笑,拿起果汁又喝了几口,味道清清甜甜,她倒是很喜欢。 贺砚舟察觉到她情绪变化,故意逗她:“看来这种小零食以后要买两份了,一份哄小孩,一份用来哄你。” 朱序假笑:“多谢贺总。” 贺砚舟拉着她的手:“荣幸。”又道:“你在临城几天?抽时间带你找我小侄女玩。” “她一定很可爱,但是……”朱序顿了下,“是不是太唐突了?” “放心,我哥嫂单住,不必有压力。” 车子上了环路,在桥上就可以看到江娆家的高层。 朱序将喝剩一半的果汁放入包里,指给他看:“转个弯就到了。” 贺砚舟顺势向窗外看了眼:“真打算卖掉那套房?”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公司需要资金周转,我也不打算回来住,空置着不如变现。” “其实……” 朱序捏了捏他的手阻止:“我可以解决的。”她很坦诚地说:“已经觉得十分抱歉,酒店礼宴那边不打算做下去了,赵斯乔迟迟没有退出,其实是在等合同到期,另一方面也希望目前的收入能够给我们托托底。” 贺砚舟不以为意:“所以,你觉得是在利用我?” 朱序歉疚地点点头。 贺砚舟笑了下:“我能从中获利就不算。” 一句话多少安慰了她。 朱序不禁去想,跟有魔法似的,他好像并不擅长甜言蜜语,却寥寥两句就能让她心安理得。 下车前,她倾身去吻他:“路上小心。” 贺砚舟凑近了些,顺道拍一拍她的脸颊:“晚些联系。” 朱序和江娆约在隔街的中介公司见面,其实这两天江娆已经谈得差不多,只在价格上对方还想磨一磨。 朱序很爽快,果断让价一万块,家中电器和家具也一并赠送给对方。 她那套房子根本没住多久,好好打扫一番,崭新如初。对方心满意足,当即就把相应文件签好,后面只等走流程和打款。 结束后才中午,朱序和江娆去吃以前经常光顾的重庆火锅,之后随便逛了逛。 朱序给江娆和自己各买了一件双面羊绒大衣,路过内衣店铺,瞧着橱窗里展示的真丝睡裙很好看,便顺手买了件。 江娆搅着奶茶:“不试一下?” “别麻烦了。”她拎着袋子,另一手挽住江娆:“去三楼转转。” “这种款式我现在看都不敢看,肚子上两层游泳圈,照镜子都厌恶自己。” 朱序转头打量她一下:“没那么夸张吧,不过是比上回见你时稍稍胖了点,但也很好看啊。”她逗她:“不会怀三胎了吧。” 江娆嗷一声:“赶快呸呸呸。” “呸呸呸。”朱序乖乖跟她学。 “再来一个准要了我的命。”江娆忍不住和好友唠叨:“我现在的生活完全没有自我,除了老公就孩子,也不得不维持现状,因为根本没人可以替换我。好不容易老公上了班孩子上了学,可以歇一歇的时候,也就一杯甜腻的奶茶和扎实的碳水能令我感到安慰。” 朱序搂了搂她肩膀,说:“但是,养育孩子应该很幸福的吧。” “是啊。前提是,你要有一个称职的配偶和良好的经济环境。” “那刘闯呢?” 江娆:“就勉强及格吧。” 朱序点点头。 江娆不想传递太多负能量:“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还挺好的。”朱序犹豫了下,先分享工作方面:“做回了老本行,心中挺有激情的,虽然运营方面目前还不算顺利,慢慢来吧。” “真替你开心!”江娆问:“你这次待几天?” “三天。” “那正好来得及明晚的同学聚会。”见朱序要推辞,她忙抬手压住她的唇:“必须去。这是命令。” 两人在商场里闲逛了一下午,江娆本想让朱序住去家里,被朱序婉拒了。一来不方便,再就是行李箱还在贺砚舟车上,两人也许久未见,暂且重色轻友了一回。 约好明天聚会的地点和时间,在商场门口分开。 已经下午四点半,朱序本想再随便逛一下,贺砚舟恰好打来了电话,问她在哪里。 朱序把位置发送过去,从街边买了杯咖啡边喝边等。 冬日昼短,天色渐渐暗下来。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气温也骤降。 朱序手冷脚冷,考虑要不要进去商场里面等时,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她脚边。 贺砚舟坐在后排的另一侧,从里面探身过来替她开车门。 朱序快速溜进去,暖气扑面。 “怎么在外面傻等着?”贺砚舟道,探身把出风口拨向她那边。 “其实也没多久,我不冷。” 贺砚舟侧头瞧她一眼,“真不冷?” “是呀。” 他口型说了两个字:“嘴硬。” 朱序抿唇笑笑,顾忌着郑治还在开着车,她冰凉的手偷偷顺贺砚舟西装下摆摸进去,贴在他腰侧。 贺砚舟渐渐感觉到她传递来的冷意,并没阻止,摊开手掌,示意她将另一只手递过来。 朱序稍微转向他那边,手攥成拳放入他掌心,不多时,暖意传至全身,慢慢逼走了不可控制的颤栗感。 贴在他腰上那只手,透过面料精良的衬衫,摸到他肌肉紧实。她指尖不自觉在那些肌理走向上抚摸游走,被贺砚舟隔着西装一把按住,眼神睇过去,叫她别乱动。 朱序老实了些,可没多久,手背上的束缚感不那么明显了,又迫不及待挠了挠他的腰,并且力度适中地掐了一把。 贺砚舟腰上怕痒,条件反射地扭动了下:“故意的?”见她想要撤手,他一把捉住:“衬衫抽出来让你摸?” 车中本无声,自她上车后,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什么,他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清晰。朱序下意识朝前方内视镜看了眼,见郑治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眼神坚定,心无旁骛。 她的脸仍持续升温。 “这栋大楼完工了?”她指向外面的一处建筑物,顿了顿,发现更尴尬,只好转回头看向贺砚舟,示弱地降低音量:“……我们现在去哪里?” 眼见着她的脸愈发红润,贺砚舟有些好笑。这女人有种鬼鬼祟祟的偷感,人又怂,心又野,羞于公开亲热,但背地里小动作一点都不少,人前温柔含蓄,与他独处又热情奔放。 贺砚舟内心难耐,忍住再逗一逗她的冲动。 “吃饭。”他清清嗓:“约了几个朋友,带你去见一见。” 朱序说:“我这么过去太随便了吧,需不需要收拾一下?” “没关系,现在就很漂亮。”他对她外表的评价一直都很高:“不用有什么负担,就是几个比较玩得来的朋友。怎么说也算有家室的人了,总得交代一番。” 朱序心中小小雀跃了一下,轻捏他的手表示同意。 吃饭的地方是处港式餐厅,在市中心龙湖大厦43层,怀旧风格搭配着落地窗外的繁华都市,有种既 复古又现代的视觉冲击。 他们到时,包间里已经坐着四五个男人,均长相周正,穿衣打扮也同贺砚舟所差无几。 朱序从未接触过他的朋友,两人在北岛相处比较多,其实贺砚舟的大部分圈子都在临城。 他牵住她的手,向大家一一介绍。她点头问好,挨个握了握对方递过来的手。 说是朋友聚会,饭桌上果然半点公事没谈,大家东侃西侃,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朱序听着有趣,不时回答一下别人投过来的疑问,这时候贺砚舟总会停下一切,转头认真听她讲话。 唯一一位女眷被安排在朱序另一边,除了吃东西,她们也在聊天。 一顿饭在轻松氛围中结束。 各自道别,两人乘电梯到一楼。电梯门开,贺砚舟护着朱序与人擦身,忽然听见一道略沙哑的声音:“砚舟?” 贺砚舟脚步顿住,回头去看,不禁感到意外:“梁学长?” “巧了。”对方一笑,跟着他们一同退出来。 贺砚舟与他握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我在楼上开了家户外徒步俱乐部。”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头上一顶鸭舌帽,帽檐下五官硬朗帅气,肤色健康,带着一种久经日晒风吹的粗糙感。 贺砚舟了然地点点头,没想到他会将爱好延续为职业。 “上去坐坐?”对方邀请。 贺砚舟犹豫了下,转头打算征询朱序意见,忽然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先向对面那人说了句:“救命恩人。” 对方明显一愣,目光睇向朱序,友好且短暂地打量了下。又见两人举止亲密,便一时感慨:“恭喜。” 贺砚舟摇头淡笑了下。 那人朝朱序伸出手:“梁治。” “朱序。”朱序递过手去。听不懂他们的聊天内容,只得体笑笑。 贺砚舟冲她解释:“这位是读书时认识的学长。以前曾跟着他徒步过南太行。” “太行山脉?”朱序难以想象:“听起来十分震撼。” 贺砚舟调侃道:“你这反应和我当初差不多。” 那一年,他很年轻,正是肆意不羁、意气风发的年纪。随学长从双底出发,一路上贴着崖壁行走、极速爬升、峡谷涉水,感官上的刺激令他兴奋不已,亦被深深震撼,第一次承认,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如蝼蚁。 那天行至半途,山里突然飘起细雨,天气难测,突如其来的变换令人措手不及。 脚下是天然状态下的锋利岩石,湿滑难行,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山崖,出现意外。他们不得不谨慎小心,直到傍晚才抵达第一个落脚点。 贺砚舟后来曾回想,如果处在如今年纪,必然顾虑诸多,不会轻易涉险的。 …… 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三人在电梯旁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告辞。这么多年过去,联系方式变更了几回,要不是此次遇见,那些久远记忆恐怕要继续尘封。 互换了电话号码,那人忽然冲朱序一笑:“欠你句谢谢。” 朱序愣了愣,确定从未见过这个人,不禁眼神询问贺砚舟。贺砚舟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揉了揉她发顶。 夜晚气温降至低谷,朔风凛冽。 朱序躲在贺砚舟的臂弯中,站在大厦门口,等待郑治将车开过来。 她仰起脸:“徒步运动有难度吗?” 贺砚舟回答:“一般来说,要有充足的体力和耐力。” “你们走了多久?” 贺砚舟记不太清了,掏出手机搜索关键字,递给她看:南太行全程穿越大概70公里,累计爬升3000米,一般情况下,需分三天完成…… “看起来并不简单。”朱序问:“你走过很多条路线吗?” “唯一的一次。而且没有走完。” “为什么?” 他简短地回答:“遇上山体滑坡,险些埋在碎石下面。途中相识的三人一死两重伤,只有我和学长逃过了。” 他虽然语气平淡地陈述这件事,朱序仍觉得很震惊:“……那真是万幸。” 贺砚舟低头看她一眼:“是因为,第二日出发没多久,我发现钱夹忘在了落脚点。” “所以,你们是因为回去拿钱夹,才逃过一劫的?” 贺砚舟嗓中轻轻“嗯”了声。 朱序轻嘘口气:“命运的安排。应该感谢那只钱夹。” “是啊。”贺砚舟答道。一阵劲风刮过,他不由拢紧了怀中的人。 贺砚舟没有告诉她,那只钱夹中,一直收着她送他的平安符。 后来,前方道路被封锁,山下赶来的救援队全力解救碎石下埋着的人。 他们想去帮忙,被阻止了。 贺砚舟望着那个方向,仍心有余悸,翻开钱夹,看到了那只平安符,胸口顿时涌现一丝异样。 他抽出来,递到梁治眼前:“救命恩人。” “你请的?” 贺砚舟说:“别人送的。” “女朋友?” 贺砚舟摇头,那时早与孙柠分开。 也并非对所赠平安符之人念念不忘,只是那段生生被截断的情愫成为遗憾,以至于她在他心中拥有一席之地,他却无从察觉。而那平安符在身上放久了,便也习以为常。 忽然记起烈日炎炎下,她随风飞扬的短发。 她向殿宇跑去,中途回过头,冲他用力挥动手臂,脆生生的:“祝你平安。” 直到那一刻,贺砚舟才懂得了这四个字的分量。 …… 郑治将车停在台阶下面,按了声喇叭提醒。 贺砚舟低头,在朱序发鬓处深深吻了下,拥着她走下阶梯。 朱序心中仍有困惑,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倒是对徒步旅行产生浓厚兴趣,“将来有机会,也带我走一次呗。” “不去。” 朱序说:“我体力并没那么差,不会拖后腿的。” “很危险。”他仍拒绝。 朱序说:“勇于挑战才会令人生更精彩。” 他轻笑了下,淡淡道:“真正的勇敢是保护自己,而不是挑战危险。” “……这是谁的名言?” “拉布拉多警长。” “……”朱序依稀记得,江娆儿子最喜欢这个动画人物。无论如何想象不出他一身西装坐在屏幕前面,聚精会神看着动画片的样子:“你不会……好小众的爱好。” 贺砚舟其实是陪小侄女看过两集,却偏不解释,“要不要一起看?” 第36章 第36章“别害怕,我就是你的底气。…… 朱序洗完澡出来,发觉视线变暗了许多。 穿过走廊,客厅主照明被关掉了,只留几道柔和的氛围光线。 贺砚舟坐在沙发中,身上是件浅灰色睡袍,胸口露出一小片皮肤,头发半干。电视荧幕时明时暗,映在他的脸上,他鼻梁高挺,嘴唇略抿,下颌线流畅硬朗。 一道清脆的声音:汪你好,我是拉布拉多警长…… 朱序:“……” 贺砚舟眼尾扫见人影,侧过头,朝她摆了下手。 朱序慢慢走过去,拖鞋踩在吸声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的住所是幢三层独栋,位置在城市最高地,顺落地窗看去,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这里装修风格极尽简约,家具摆设看上去昂贵高档。可能他各处奔波的缘故,以至所有角落都整洁空荡,没有太多生活痕迹。 从走廊到正厅不算短的距离,贺砚舟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她真丝睡袍里面是件吊带裙,比较普通保守的款式,外面只露着一截小腿。 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他递来一杯温水,朱序一口气喝掉半杯,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分口渴。 电视中,拉布拉多警长在查鸭子家失火案,整个画面色彩明快,人物形象可爱,故事内容也简单易理解。 朱序忍不住取笑了句:“喜欢看这个的,三岁不能再多了吧。” 贺砚舟笑了笑:“你是拐弯说我幼稚呢?” “哦,听出来了。”她轻轻道。 “多好,警示小 鸭子别玩火,不然会变成烤鸭。” 朱序反应了下,没忍住乐出声音来,余光中发现贺砚舟正盯着她看,不由地收住笑,眼眸微垂,下一秒,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贺砚舟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将一缕湿发摘去她的耳后:“今天下午都做什么了?” “签完合同,吃了重庆火锅,之后就和江娆一起去逛街。”他掌心干燥温热,她忍不住稍稍侧头,贴过去一些。 “坐上来。”他忽道。 朱序很是懂事听话。 小别见面,彼此都有些想念难耐。 在这件事上,两人极其合拍,十分享受直奔主题的愉快。 贺砚舟浴袍底下什么都没有,朱序亦是。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枚东西,交给了她。 待佩戴完毕,他仰头吻着她唇角,“下午走了很多路吧?” 朱序呼吸凌乱,正感觉到容纳艰难,垂着眼眸晕乎乎地看向他,气弱地“嗯?”了声。 “逛街那么久都不累,别坐三分钟又嫌腿疼。”贺砚舟一戳到底。 朱序咬紧下唇,半天发不出声儿。同时,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脑袋。 心口砰砰,仿佛陷入潮湿而无底的漩涡中。她这人怕痒又怕疼,却总觉得小指指甲大小的那点地方,受尽了折磨。 背景声音仍旧欢快,却没人再将精力放在故事内容上面。 动画短剧一集又一集,独自播放着,而两人不知何时已转至楼上贺砚舟的卧室。 到最后,朱序累到无力,躺在他的怀中,想起一件事:“你明晚有空吗?” “约了人谈事,饭局不知几点能结束。”他指腹划过她手臂上的烟痕,借着柔和灯光,看见芍药花瓣层层叠叠,如洁白裙摆般生动绽开。 他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朱序稍稍松了一口气,“江娆说,明晚高中同学聚会,正好你去不了,我也坐一会儿找借口回来就是了。” 贺砚舟低头看了她一眼,她这人有什么心事全部写在脸上,也或许他比想象中还要了解她,一秒就能猜中她的顾虑。 贺砚舟问:“刚才告诉你的密码还记得吗?” “记得。” “回家等我,或者打给郑治,让他接你去找我。” 朱序:“好。” / 转天傍晚,朱序从贺砚舟住处出发,将时间提前半小时,没想到淮南路上仍然堵得水泄不通。 江娆打来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朱序视线越过驾驶座,朝前方探了探,告诉她:“可能还有一两个路口,马上就到。”说完,忽地一愣。 同样的饭店,同样是傍晚,她同样堵在了淮南路上。 仿佛时间错乱,形成一个闭环。 这种发现令她莫名心慌了下,不由将车窗降一条缝隙,深深呼吸。 而司机以为她很急,见前面道路疏通,将油门踩到底。连续通行两个绿灯,向右转弯,便看见一处中式建筑的大酒店。 朱序乘电梯到三楼,顺着环廊向前,走到和乐阁门口。她刚想扭动把手,房门忽然从内打开,恰好是江娆准备去大堂接她去。 有了上次的见面,她与同学间彼此熟络很多,大家纷纷看过来热情招呼。 朱序笑意盈盈:“刚好六点整,我这次来得不算晚了吧。” 有人接话:“看来是害怕被罚酒,明显积极了很多啊。” 朱序:“是呢,十杯二十杯的哪儿受得了。” “上次那是吓唬你,谁敢对咱们女同胞那么无礼啊。”另一个男人仔细看了看她:“一年没见,又漂亮了啊,这是返老还童了吧,气色太好了。” “说谁老呐。”朱序接了句。 大家也哄闹那人不会讲话。 朱序笑笑,准备走去女士阵营,中途却被江娆忽然拉住,就近按在一处椅子上。右侧已经坐了人,是位带着无框眼镜、身穿黑色衬衣的男同学。 朱序记得这人,上学那会儿他成绩一直很好,基本没下过年级前五名。 她点点头,打个招呼。 对方也冲她笑了下,将一副新碗筷挪到她面前。 江娆在朱序另一侧坐下,贴过来小声说:“你旁边那位宋进,现在是临城某顶级律所的金牌律师,名声在外,混得不错。听说他目前单身,你们可以互相了解下。” 朱序无奈:“你别乱点鸳鸯谱。” “哪有。”江娆不承认,但真心觉得对方条件很好,没准能有戏:“就随便聊聊嘛,又不能说明什么。” 朱序提醒她:“在别人眼里,我可是个已婚妇女。”除了江娆两口子,应该没人知道她离婚了。 “你觉得合适,再坦白也不迟。” 朱序没接话,懒得理她。刚泡好的龙井转到她这边,她取下来分别给江娆和自己斟一杯,又将茶壶放回转盘上。 大家闲谈着,其余同学也纷纷到齐。 服务员开门来上菜,十荤六素,满屋飘香。 有人问了句:“就上次那个贺砚舟,今儿还来吗?” 刘闯:“我倒是通知过,说是不一定。” 不知不觉间,话题围绕着贺砚舟展开。 上次要与朱序交杯的吕尧说:“我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因为什么事,贺砚舟差点跟我动起手。” “不会吧,他看上去挺斯文的。” “让我想想啊。”吕尧点着太阳穴,一拍桌子:“没错,我记得是咱们同学的爸爸给送的什么肉,让我们以后光顾他的肉店,后来才知道那肉不新鲜。我埋怨了几句,那个贺砚舟就不乐意了。” 大家七嘴八舌:“他为什么不乐意啊?”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我倒是隐约记得。那时候午休时间,没几个同学在班级。” 又有人问:“说来说去,到底谁的爸爸?” 朱序叹气摇了摇头,考虑这会儿冲出包间是否还能维持体面。 也许别人并无恶意,只是当做一件趣事回忆,但对她来说,却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口子。 吕尧使劲回想,视线忽然朝向这边:“朱序!想起来了,是叔叔对不对?”他邀功似的,双眼锃亮地看着她。 朱序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身穿西装走了进来。大家视线纷纷转向门侧,定睛看去,正是贺砚舟。 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屋内,在找到朱序位置以后,停留两秒,便转到别处。 他稍稍颔首:“抱歉,来晚了。” 刘闯起身迎上前,叫服务员加把椅子在自己旁边:“一点都不晚,刚开始。大家正提起你,你就来了。” 贺砚舟稍弯了下嘴角:“是吗?” 刘闯将聊天内容复述一遍。他多少算知情,半真不假地玩笑道:“我先替大家怀疑了,你当初是不是对朱序有意思?” 贺砚舟又笑了笑,脱下西装搭在椅背上,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边随意卷起边回答:“谁都向往美好事物,何况这位女士是朱序。只恨当初转学突然,错失良机。” 朱序的脸红了红,不禁抬头瞄他一眼,他却并未看她,装作不熟悉般,用幽默的口吻三言两语带过这件事。 在他进来的那刻,朱序心中涌起微妙变化,仿佛被困在孤立无援的海上,突然看见一处明亮灯塔。 大家纷纷一笑,不再纠缠不放。 吕尧却忽然说道:“其实我跟你差不多,那时候也偷偷暗恋朱……” “你没戏了。”贺砚舟干脆利落的四个字,语气像玩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吕尧瞬间熄火。大家又是哄然一笑。 菜已上齐,每人面前都注满了酒水或果汁。刘闯托着高脚杯起身,简单几句开场白,互相碰了碰杯,方才动筷。 朱序夹了一只白灼虾,稍抬眸,便可以看见坐在对面的贺砚舟。他正与刘闯说着什么,面前餐碟没放食物,想必是刚从别的饭局赶来,并无食欲。 刘闯讲完了,贺砚舟举筷去夹转到面前的红笕菜,抬眼瞬间,朱序下意识挪开视线,白灼虾掉在桌上,她忙用手捡起,丢到盘中。手脏了,眼睛四处找纸巾,发现在转盘的另一头,便默默抬手到唇边轻吮了下。 正吃着虾,手机振动了下。 朱序用干净的小手指划开屏幕。 贺砚舟:做贼呢?贼都没你动作多。 朱序抬头,贺砚舟靠着椅背,正浅笑着看她。 周围躁动吵闹,只有他静若雕塑般,专注且全心全意地望向她这里。 胸口难以言喻地被什么胀满,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延迟发送过来:放松点,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朱序顿时觉得万般愧疚,抽了张转到自己面前的纸巾擦手,一口气打了很多字上去,可犹豫一阵,又删除。反 反复复,最后只剩下三个字:对不起。 她并非想在众人面前隐瞒两人关系,只是不愿成为探讨焦点,也无力解答诸如什么时候离的婚?离婚原因呢?和贺砚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们暗度陈仓一直有联系?等等这类问题。 除了江娆,其余的泛泛之交都算不上,更没必要将隐私讲出去做为谈资。 她相信他能理解她,也自私地强迫他理解她。 朱序抬头,贺砚舟已垂下目光,在看搁在桌子下方的手机。 不多时,她屏幕亮起。 贺砚舟:别有顾虑,你尽情玩儿。 朱序:谢谢你。 贺砚舟:剩下的回家谈,一句对不起没诚意。 朱序心尖儿一颤悠,这人又在挑弄她。 无从察觉从哪一秒开始,她心情大好,也想坏心眼地撩一撩他。 她发送一段文字过去:昨天去逛街,其实买了件吊带睡裙,面料又薄又软很贴身。但是有些可惜,剪吊牌的时候手抖了下,在后面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我看着位置合适,倒是方便出入。 朱序的脸红成番茄,先燥热起来。 面对他,她仿佛有天大的胆子,没什么不敢的。 急于观察他的反应,偷偷抬眸,他仍向后靠着椅背,低头在看放在下面的手机。周围热闹非凡,只有他很久没动,反复阅读那段极为隐私又放荡大胆的文字。 旁边刘闯凑过去说了句话,贺砚舟深吸口气,同时将手机反扣在大腿上。他转向刘闯的瞬间,朝她那边扫去一眼,短短两秒,他神色微妙,是期待的、隐忍的、危险的,又似训诫地皱了下眉。 这种感觉非常刺激,他表面正经,看似在同别人认真交谈,实际却心不在焉、心绪躁动。 朱序似乎找到撩拨他的乐趣。 “你很热吗?脸都红成什么样了。”江娆忽然拨开她撑在桌上的手臂,狂使眼色:“宋进跟你说话呢。” 朱序回过神来,先看看江娆,又转向另一边:“抱歉,我刚没听见。” 宋进推了下镜框,微笑道:“是问你喝不喝银鱼羹。” 朱序没等说话,江娆抻着脖子:“喝,她喝,她最喜欢吃鱼了,哪种做法都喜欢。另外,她对海鲜还行,肉也能吃一些,但是绿色蔬菜看都不看一眼。平时主食选米饭多过面条,还爱各类甜品。” 朱序在桌子下面掐了她一把,宋进倒没觉得什么,温和笑笑,盛了碗银鱼羹放在朱序面前,幽默道:“除了蔬菜,不算挑食。” 朱序笑笑道谢。 江娆还想说什么,被朱序一把捂住口鼻。她压低声音:“你别胡闹了。” 江娆掰开她的手,顿了下,“我认真的。” “真不需要。” 江娆直叹气,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他条件算得上很好了,知根知底的,人品也不错。虽说这年头有没有男人都一样,但还是希望你能有人陪伴,别孤孤单单的。” 朱序心中动容,替她揉着刚才被掐过的地方:“其实我……”她停顿了下,觉得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明天一起吃午饭好不好,我有话和你说。” / 饭局进行到一半,众人被酒精浸润得差不多,男男女女又开始了一系列疯狂且出格的游戏。 贺砚舟提前告辞,朱序又坐两分钟,也找借口先走了。 她推开大堂的玻璃门,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扑得倒退一步。忽然之间,与记忆中那个寒冷的夜晚重合,眼睛看去曾经换车胎那个位置,脚下顿了顿。 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把,朱序一抖,手提包扔出很远。 来人也吓一跳:“没事吧,朱序,我们要走了,就是和你打个招呼。” 朱序回头,发现是同学杨晓彤,记得上次她还追着贺砚舟要微信,这回身边已经站了别的男同学。 朱序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唇,“再见。” 杨晓彤一笑:“下回见。” 两人走远。 朱序身体靠向门框,支撑惊吓过度微微发抖的双腿,想弯腰去捡手提包,听见一道略焦急的声音:“小序。” 她转头,见贺砚舟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朱序喉咙发堵,三两步跨下台阶,奔向他的怀中。 贺砚舟一把将人接住,低声道:“不是发消息告诉你了,停车场没位置,叫郑治停在马路对面了。” 朱序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贺砚舟安抚地轻拍她后背,刚才远远看着,知道有些事情释怀很难。她浑身上下缠满了荆棘,稍一触碰,就会触发痛苦。 贺砚舟低头亲了亲她发顶,缓慢地说:“你不必抗拒回忆那些过去,现在有我在,没人再能伤害你。” 朱序眼前起了雾,喉咙更加紧绷,仿佛不能呼吸。 : “别害怕,我就是你的底气。”他声音柔和,却抵千斤重量。 朱序收紧手臂,默默点头。 他的身躯坚硬而温暖,如同铠甲般。她藏在里面,有种遮天蔽日的安全感。 可心中又隐隐蔓延着一种恐惧,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分明很顽强。 被爱会幸福,也会变脆弱。 夜晚起了风,沙砾掺杂其中,张牙舞爪般无孔不入。 贺砚舟敞开大衣裹住她,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低声提醒:“再不走,要被他们围观了。” 朱序说:“围观就围观。” “不怕了?” “除了你,什么都不重要了。” 贺砚舟轻笑一下,“我倒是着急回去。” 朱序抬起头:“你待会儿还有工作?” “那倒不是。”贺砚舟凝视她清亮的双眼,故意逗她:“这不急于求证好不好入么。” 打在手机屏幕的文字,远没有亲耳听到来得刺激。 朱序心跳微乱:“你说那件睡裙?” 贺砚舟点头。 朱序十分抱歉:“我扔掉了。” 第37章 第37章锦绣山河图 根本就没有什么剪坏的裙子,朱序编的。 不过没关系,贺砚舟帮她剪了。 清晨醒来,阳光大好。 朱序舒展一下身体,发现卧室里安安静静,贺砚舟并不在。猜测这个时间他应该去公司了,便又在床上懒了会儿。 目光落向地面,光束下散落两片黑色的真丝料子,是她新买那件睡裙。想起昨晚,不免脸红心跳,裙子被他又剪又撕,可惜只穿了这一次,就白白浪费掉了。 被子底下光溜溜,她随手够到他换下的白衬衣穿在身上。 开门下楼,在楼梯转角竟看见贺砚舟站在餐厅中。 他一身深灰西装,领带搭在脖颈上还没来得及去系,边喝水边抬头瞧过来:“醒了?” “你今天休息吗?” “这就准备出门了。”他放下水杯,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不过下午可能提前回来,带你去个地方,之后送你去机场。” “好。”朱序靠着岛台,见上面摆着一份厚吐司、一个煎蛋和一杯热豆浆。吐司应该浸了牛奶,又用黄油煎过。 “你做的?”朱序拿起叉子。 “豆浆是郑治买来的。其他是。” 朱序尝了一口吐司,很湿润绵软的口感,奶香十足:“好吃。”她评价完,道:“郑治还挺辛苦的,好像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命。” “没那么夸张。”贺砚舟说:“不过有些事确实需要他亲自办。” 朱序微弯腰撑住岛台,站在那儿慢慢吃着吐司:“那人看上去就很值得信任的样子。” “跟了我很多年,人品不错。”贺砚舟走到穿衣镜前系领带:“你待会儿去哪里?” “约了江娆。晚上就回北岛了,打算找她聊一聊。”她转了下身,背部抵着桌沿,看向客厅。他背对着她站在镜子前,一身西装恰到好处地包裹住那副高大身躯,没过分紧绷,又立挺有型。 朱序从未见谁将西装穿得这样好看。 她放下叉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贺砚舟顺镜子往后瞄了眼,不动声色地垂眸,继续慢条斯理系着领带。 朱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肩侧发丝垂下,忽然落进室外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中,那些翘起来的毛茸茸的碎发那样富有生命力。 她偷偷摸摸又有点小狡黠的样子,使得整个人都生动鲜活。 贺砚舟声音不觉变得柔软:“想什么坏主意呢?” “哪有。”朱序说:“就觉得你穿衣服很好看,想近距离欣赏一下。” 贺砚舟觉得这话意思不对:“不穿衣服很难看?” “不是。”她傻笑了一下。 他低头继续绕着领带,声音也低低的:“还笑。” 这两个字,饱含了宠溺。 室内温暖如春,让人瞬间忘却此时正是隆冬腊月。 晨光散发着浅浅的金色,洒满每个角落。 朱序往侧边迈了一步,背着手,站到他旁边去。她身上只罩了件他的白衬衣,长度刚好遮住腿根,大腿圆润肉感,小腿又纤细得过分,往那儿一站白生生的,如玉器般光滑润泽。 贺砚舟很喜欢,但除此以外更喜欢她的腰,惊叹竟能那样窄,到臀胯的起伏又能那样夸张,像一只纤颈丰肩的柳叶瓶。 竟惊奇,除了精神上的爱慕,对她那种单纯的生理性的吸引也达到最高浓度。 他收了视线,发现领带插错了位置,拆开重系。 朱序关注点一开始还在他身上,但女人的本能,会在镜前欣赏自己。她安安静静左右转动两下,手指梳理着松散的头发,又提腿弄了弄拖鞋。 贺砚舟渐渐被挤到镜子外面去。 朱序注意到,挽住他手臂,想将他拉进来些。 “啧。”贺砚舟手一抖,领带又散开了。 朱序抱歉地笑笑。她扳过他的身体,踮起脚,接过他手中的领带:“我来吧。”发现身高仍有悬殊,手上便用力拽动:“低些。” 贺砚舟一弓身:“拽坏了要赔的。” “你先赔了我睡裙再说吧。” 贺砚舟:“谁先编故事来着?” “是你好骗。”朱序不甘示弱。 “算准了我吃这套?”贺砚舟手指点点她鼻尖:“表面老实,背地里名堂一点都不少。” 朱序的脸有些升温,被他两句话羞得想要逃跑:“不跟你说了。”她转身。 贺砚舟一把将人捉回来,此刻贴得近,稍微偏头,轻吻着她的耳垂。朱序缩肩躲着,却被他掐着腰固定住,亲吻密集而细碎,气息纠缠,周围空气忽然之间变得暧昧浓稠起来。 朱序偶然间转头,见镜子中,他弓着背,衣冠楚楚,她费力地踮起脚,腰部后折,唯一可以遮盖身体的白衬衣早已走位上移。 阳光明晃晃,他亲吻着她的脖子。 朱序一个刺激:“……你要迟到了。” 贺砚舟也知不该,忽然理解纣王为何会被狐狸精所迷。面前这位,不正是彻头彻尾的小狐狸吗。 贺砚舟泄愤似的轻轻咬了她两口,松开她,退后半步。 几番折腾,领带仍没系好。 他无奈一笑,快速打着结:“乖,再去睡会儿吧,”朝窗外扬扬下巴:“地库有车,你待会儿出去随便开。” “哦。”朱序抚了抚褶皱的衬衣,慢慢向后退着:“工作顺利。” “谢谢。”他含笑道。 朱序又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是十点,洗过澡,化上淡妆,准备出门。 她去地库转悠一圈,车都太名贵,便没有开。 约会地点仍是上次的火锅店,离贺砚舟住处不算远。 她到时,江娆已经按照两人喜好点了一桌子菜,毛肚、牛骨髓、耗儿鱼、猪脑花…… 朱序吃了两口,便和她坦白自己同贺砚舟的关系。江娆消化了两秒,才让她继续讲述来龙去脉。 辛香的红油咕嘟冒着泡,热气弥漫开来。 时间慢慢流逝着。 朱序搅着蘸料:“基本就是这意思。” “你真行,瞒我瞒这么久。” “也才确定下来,并不晚吧。”她问:“边边角角的事,刘闯没和你提过?” 江娆瞪大眼睛:“他也知道?” “多少了解些,去年的同学会以及在北岛的相遇,他都帮了忙吧。” 江娆难以置信,这么重大的事件,他竟一点口风都没有露:“看我回去怎么严刑拷打他。” 朱序说:“男人不像我们一样爱讲八卦,你以为应该共享秘密,也许他只觉得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倒也是。”江娆夹了条鱼给她。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竟花了将近两小时。 朱序晚上回北岛,下次见面可能要等几个月甚至更久。 两人很多年的交情,临别前江娆仍不放心地嘱咐她:“所谓爱情,有时候太过用心反而不尽人意,今后相处别太较真,付出七分,留三分给自己。” 她加重语气:“知道吗?” 朱序默了片刻,郑重地点点头。 与江娆分开后,她回了趟西郊的住处,一年之间整理搬运过两次,室内已没有太重要的东西。朱序只将一些旧物清理扔掉,又简单打扫过卫生,便锁门离开。 她打车去锦图大楼,在大堂里等了五分钟,贺砚舟便从电梯中走出来。 朱序起身。 贺砚舟抬眸看向她,朝她一挥手,脚步未停。朱序小跑几步与他汇合,他伸臂将人一揽,朝外走去。 “我们去哪里?”朱序从他臂弯中抬头。 “带你去工厂那边转转。” 车程大概40分钟,越开周围越荒芜。 工厂大门的一侧写着“安全生产”警示语,进去后两边一溜青砖蓝瓦的联排厂房。 朱序坐在车中往外瞧,暗叹面积之广。 转个弯,车子在路边停靠。 几位年纪稍长、身穿车间制服的负责人迎了出来,纷纷道了声贺总。贺砚舟微微颔首,照顾了下朱序,便和几人边聊边走向对面厂房。 朱序注意到,厂房门侧立着一根半人高的细柱,上方顶着瓷碗大小的银色圆球。一位负责人先过去,两手捧住球体,交错摩挲了几下。 一人完成,换另一人。手法极像西方的水晶球占卜。 朱序也有样学样,两手在圆球上来回摸了摸。 趁人不备,她凑到贺砚舟旁边小声问:“是有什么说法吗,进去前还要进行一些仪式?” 贺砚舟看了她一下,说:“老一辈人比较讲究这个。花炮制作危险性较大,人身上磁场太复杂,怕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厂房里,所以要提前吸一吸。” 朱序点头:“原来是这样。” 贺砚舟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脸色稍肃:“你刚才有没有好好摸?” “……我只摸了两下。” 贺砚舟朝前抬抬下巴,压低声音:“别让那老头知道,他最讲究这个,我都怵他。” 朱序不禁有些紧张害怕,朝前看一眼:“我要不要回去补一下?” “那倒不用,心里头唱两遍红歌就成。” 朱序乖乖应道:“哦。” 贺砚舟说完向前去了,身后突然爆发一声笑。 朱序回头,发现郑治跟在后面。 他两步跨上前来,小声说:“老板逗你呢。”又朝门口指了下:“去静电用的。” “……”朱序气坏了,他比她还会编故事,她竟傻兮兮深信不疑。过分信赖一个人,智商都开始偷懒了。 郑治好奇:“不会真唱呢吧?” 朱序心说你话还真的多,笑着答:“没有啊,其实我知道他在开玩笑。” 她转头,见他们已在前方停住,指着某处探讨些什么。贺砚舟背着手,在几人当中如松柏般挺拔,身上自带一种年轻而蓬勃的气息。 朱序默默过去,在他手上掐一下。 谁知他身后好像长了眼睛,快速握住她的手,人没有回头,言谈也依旧郑重而严肃,并未因为她的小动作有所分神。 朱序不敢挣脱打扰,任他揉捏一阵,谈话完毕方才放手。 一圈巡视下来,几位负责人先离开,贺砚舟带着朱序随便逛逛。 他指着一处运作中的机床:“烟花制作的第一步,扯筒用的。” 机器轰隆作响,几个工序下来,纸筒纷纷切割完成。对面的空地上,已整齐码放着若 干箱扯好的筒子,其中有长也有短。 朱序拿起一节:“怎么还湿湿的?” “里面有胶水。”他说:“接下来会送去烘干。” 朱序望着庞大的机器,忽然有个疑问:“这种自动化流水线,不会影响传统文化的延续吗?” “并不冲突。”贺砚舟说:“核心工序当然需要师傅操作,但对于基础步骤,机械辅助既能减轻人工消耗,又满足了产量上的需求。” 从厂区出来,贺砚舟吩咐郑治原地等待,他亲自开车,带着朱序,去往工厂后面的实验基地。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周围照明不足,视觉受限。 透过车窗,朱序只隐约看见眼前是片旷野,周围荒无人迹,寸草不生。 贺砚舟带着她下车,才见远处空地上摆着几个及膝高的纸箱。 走近了,竟是礼。花。弹。 朱序转头看了他一眼。 贺砚舟:“敢放吗?” 朱序说:“没放过。大概是不敢。” “试试?” “可以吗?” 贺砚舟想了下:“算了。”他蹲下来,拆开边角的引线,朝后一摆头:“站远些。” 朱序向后退开一大段距离。 贺砚舟侧头看着,直至她撤出危险范围,才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引线。 手中骤亮,他迅速起身,大步朝后走去。 朱序只看得到他的轮廓,而他背后一点星火如钻石般璀璨。 夜风很冷,她不自觉吸了吸鼻子。 忽然之间,砰砰几声炸响,数发蓝色光束齐齐冲入夜空,两三秒后,眼前乍亮。金色光束争相开放,如麦穗般四散开来,而后陨落如雨。 借着漫天星河,朱序看见,贺砚舟向她跑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她动容不已。 贺砚舟很快来到她身旁,将她搂在身前,用大衣裹住。 两人暂时都没说话,望着天空,瞬息变换的光影映在彼此脸上。朱序身体很暖,靠在他的胸膛,似乎被铺天盖地的幸福感所包围。 她仰起头,看见他目光专注地望着半空,心中不知所想。 朱序踮着脚,吻了吻他的下巴。 贺砚舟缓缓垂眸,“嗯?” “好漂亮。” 贺砚舟点头,却说:“我见过的烟花数以万计,今天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现在我也觉得格外漂亮。” “为什么?” 他看着她:“以前都是放给别人看,担这次不是。” “这次给谁看的?”朱序明知故问。 “小猪。” 朱序抿着嘴默默地笑,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他亲吻她的额头。 燃放完毕,将近三分钟。 贺砚舟又去点燃了下一支。 朱序站在原地,贪心地看着他几次跑向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反复确定,她是被爱意所包围着。又好像,所期许的那个人叫做贺砚舟,是件多么庆幸和欣喜的事情。 到最后一支,朱序恳求亲自点燃。 贺砚舟同意了。 当引线燃烧那刻,他拽起她跑向远处。可惜只到半途,烟花就在头顶炸开,未能到达最佳观赏位置,却意外地身临其境。 他们在漫天星雨下拥吻彼此,直至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全世界陷入黑暗中。 / 在开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朱序有些安静,精神极度兴奋过后,身体感到疲惫。她轻轻靠着贺砚舟的手臂,转头看外面流淌而过的灯河。 到机场,送至安检口,贺砚舟无法再向前。 从前没有这种感觉,如今短暂的分开内心竟感到不舍。 贺砚舟抬腕看了看手表:“再待五分钟也来得及。” 朱序点头。 晚间的机场仍然人头攒动,极度宽敞的空间,被各种吵闹声音所填充。 落地窗外夜色如浓墨,仿佛一双眼睛,静静地窥探着室内的一切。 贺砚舟将她往旁边带了带,轻声道:“在想什么?” 朱序问:“刚才的礼花叫‘锦绣山河图’么?” “是。” “我以为升到半空会是一幅画。” 贺砚舟无声一笑:“照你这么说,第二个‘柏林星海’,是不是该去趟柏林?” “飞去星星上更合适。”朱序挑眉。 “我努力赚钱,将来造个飞船。”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低垂着视线认真看了她一会儿,一抬下巴,“去吧。” 朱序犹豫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半个月。无论什么时间,有事直接打电话给我,另外,睡前视频。”他多叮嘱一句:“落地后马上打车回家,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朱序乖乖点头。 贺砚舟道:“小区路黑,你开着点电筒。” “好。” “到家给我电话。” 朱序内心欢喜,却假意嫌弃地皱了下鼻:“知道了,好啰嗦。” 贺砚舟抬手轻敲她额头。 周围熙来攘往,电子播报声回荡在整个上空。 安检口的人越聚越多,这回真该走了。朱序靠近去贺砚舟身前,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等你回来。” “好。”贺砚舟贴着她耳侧,低声说了句什么。 朱序目光定在他身后的某处,脸颊红透:“你教给我那些太有难度,不如等你回来帮……”她突然顿住,脑中轰一声嗡鸣。 眼睛迅速从某处逃开,松开贺砚舟,下意识往他身前缩了缩。 贺砚舟察觉出什么,拧眉问:“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她顿了下,命令自己快些冷静,在心中大概计算时间,他应该还在服刑期。 她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从他身侧探头看去,来往行人步履匆匆,根本没有那道身影。刚才无意中的一瞥,仿佛是个幻觉。 贺砚舟沉声问:“怎么回事?” 朱序不想传递太多负能量给他,原本也是自己心中郁结,无法消化,也不应该一而再地展示给对方。 “看见……”她说:“屏幕在提醒尽快过安检。” 第38章 第38章新年快乐。 原本是一个值得回味的夜晚,却因她内心涌现的恐惧搞砸了。 朱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后来,那种焦躁情绪升至极限,反倒无所畏惧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不信他敢挑战法律,况且她现在不再孤身一人,应有更大的底气面对一切问题。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收拾完毕后出门,先去几个现场巡视一番,又在花店逗留了会儿,返回公司时刚好是中午。 赵斯乔不在,电话里约她晚上一块吃晚饭。 离开这三天积攒下来的工作倒不少,朱序处理完再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 就近找了家川菜馆子,朱序过去等了会儿,赵斯乔才姗姗而来。她身穿一件香芋色廓形大衣,下面白色长裤,一头卷发披在肩头,脸上的妆容清爽而透亮。她从外面走来,笑容恬静,整个人仿佛提前入春了般,令人眼前一亮。 她先过去给朱序一个大大的拥抱。坐姿缘故,朱序高抬起脖颈,差点被她勒断气。 “点菜了没?”赵斯乔返回自己的座位。 朱序把菜单递给她:“两菜一汤,看看你还有没有想吃的。” “这就 够了。“她接过去,放在一旁没有翻开。 还不到晚饭时间,店里只有两三桌食客,安静得很,可以清晰听到背景音乐是首经典老歌。 先谈工作,赵斯乔问:“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 “我们接到了几份回馈单,有些是对造景效果满意,追加第二处的。另外是认为各方面服务都很到位,介绍了新客户。”赵斯乔忍不住赞美:“朱序,你好棒啊。” 朱序内心也很高兴,对她说:“虽然听上去有些像互捧,但我还是想说,你的付出远远超过了我。并且我十分庆幸认识了你,能和我这样合拍。” “这算是表白吗?”赵斯乔双手捂住嘴巴,语气夸张:“怎么办,要哭了。” “演技好差。”朱序笑着:“那坏消息呢?” “也不算坏消息吧。”她说:“新到的那批土壤质量一般,里面有机质含量不高,还很容易结板。” “其实可以用,后面加进去一些珍珠岩改善一下透气性就行。”朱序说:“我再联系下其他供货商,看看他们的土壤质量如何。” 赵斯乔点点头,“那恒环大厦的案子怎么办?十几株流泉枫全部出现黑边情况,像被火烧了一样。” “我上午去看过了,其实把出现黑斑的叶子修剪掉,喷些杀菌产品和养根的肥料就可以补救。”但朱序建议:“全部换新吧,黑斑较多,即便修剪掉短期内也不会太美观。” “对我们有所损失。” “那没办法,还是诚信为本吧。租摆这行除了拼创意,后期养护也很重要,产品出现问题不更新恐怕会扣印象分。” 赵斯乔没异议,全部听她的。 服务员来上菜,一道是朱序喜欢的干烧桂鱼,一道是赵斯乔爱吃的辣子鸡,另外还有一份蹄花汤。 朱序中午没吃饭,这会儿饿透了,比较大口。吃得半饱后,才有功夫打量对面面如桃花的女人。 她盛了碗汤递过去,冷不防问一句:“你谈恋爱了?” 赵斯乔差点咬到舌头:“没呀。”嘴角却扬起难以压制的弧度。 朱序更加确定这人有情况,赵斯乔性格不拘小节且很直率,一点情绪都藏不住。没等再问什么,她自己便坦白起来:“是认识一个人,但没谈呢,算了解阶段吧。和他之间还挺离谱的,一两句讲不清楚。” 不知为何,朱序忽然想起那个保镖,“很喜欢吗?” 她含糊:“还行吧。” 朱序没多问,一直觉得两人在感情方面都经历过类似波折,便把江娆讲给自己的话转述给了赵斯乔:“那就好好了解一下。以后顺其自然别过于为难自己,真清醒,假糊涂,心中有所保留,对自己好点哈。” 这话说给别人听特别轻松,朱序也在努力学习,但遇见贺砚舟这样一个人,恐怕很难做到。 害怕全心全意地栽进去丢了底牌,又担忧有所保留对他欠缺公平。 是一场豪赌,从鼓足勇气去牵他手的那晚开始,她就清楚。 赵斯乔沉默了会儿,反应跟她差不多,抿着嘴严肃地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吃完饭,一同返回公司,将剩下的工作处理完。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贺砚舟如约返回,却好像只为见她一面,待了两天又匆匆赶去临城。 他年底事多,恐怕这短短两天也是许多个零碎时间拼凑而成的。 虽异地,仍觉得是种很舒服的相处状态。 彼此并不是全部,各自都有工作要忙,只有睡前的短暂温存能将一整天做个完美结束。 有时视频,有时通话,分享工作及身边琐碎事情,或直白地表达思念和渴望。贺砚舟一点都没说错,朱序只是表面老实而已,私下里小节目一点都不少,每每被她撩得心绪躁动,狠话放了几次,却望着屏幕里抿嘴坏笑的女人,毫无办法。 年底时,贺砚舟送给朱序一台车。 他反复考虑了很久,最后总价控制在二十万上下。那车无论颜值还是性能,对女士来说都比较友好,代步足够了。 郑治不太懂:“您地库里好几辆开都没开过,送过去不比这体面?” “太贵她会不安。” 郑治少根筋地笑:“怎么可能,不是送对方最好的才能体现被重视程度?” 贺砚舟瞥了他一眼:“就这台,去订吧。” “好嘞。”郑治拿起平板准备出去,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建议道:“要不要来个什么仪式?我从网上看到的,可以用拖车拉过去,里面放点玫瑰和气球,再贴上两行祝福……” “行。”贺砚舟打断他:“你顺便挖条地缝。” “干什么?” “省得她自己挖了。” 郑治挠挠头。 贺砚舟一皱眉,摆手赶人:“叫你送去,你就默默送过去,少说废话,别搞花样。” 郑治觉得老板不够浪漫还不爱听取建议,心说行吧,毕竟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于是毕恭毕敬:“这就去。” 朱序半个月后收到那份大件礼物,是辆黑色红旗h5。她第一反应很吃惊,怀疑贺砚舟懂些读心术,竟知道她最近正在看车。 公司和住处分居对角线,她每天虽然行迹单一,也总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便打算从卖房款项里拿出十万块,买辆车代步。 郑治还没走,正给她详细讲解车子性能和所有按钮的用途,术业有专攻,那车在他手上跟个大玩具似的。 朱序最开始听得认真,到后面有些心不在焉,等人走后,她立即从官网查询,发现这份礼物的价格是她所能接受的范围。 毕竟以两人关系及他的身价,没送那种天价豪车,已令她减轻不少顾虑和负担。 一旦认清这一点,便觉得眼前这车越看越合心意。 晚上,贺砚舟发来视频:“试开了吗?感觉如何?” “自然相当舒适。”她原本躺在床上的,忽然掀开被子跪坐起来,将手机立一旁,比了颗大大的桃心:“谢谢贺总。” 她声音软软的,叫人心猿意马。应该刚洗过澡,湿发柔顺地披散在她肩头,她脸颊清透而白皙,冲着镜头,安静地笑。 贺砚舟仿佛可以闻到她身上惯用的沐浴露香气。他无奈笑笑,瞧着屏幕,有一会儿才说:“应该的。” 朱序躺回去,在床上翻几下身,才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本来最近也在看车,预算十万块。”她说:“现在这笔钱倒没了用途。” “存在你手里吧,金钱就是底气,无论什么时候。” 朱序心中一动,这是她听到最为实在,且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建议。 她眨了两下眼睛:“你不说,你才是我的底气?” “所以你拥有双倍。” 朱序在被子底下笑得花枝乱颤,无意中望向镜头,见对面那人微勾着嘴角,安静而包容地看着她折腾。她一时也噤声,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即使什么都不做,眼神中也可以流露温情。 朱序不自觉又往被子里面藏了藏,只露出两只眼睛,默默与他对视。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有些散漫地靠在沙发中,手撑额头。 “才回来吗?”她声音轻了些。 “嗯。” 她催促:“快去洗澡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吹下头发去。” 朱序反应稍迟钝,哦了声。看出他眼中难以掩盖的疲惫感,但挂掉前还是忍不住捉弄他一下:“我今天换了新的洗发水,味道和你家中的类似,但好像又偏甜一些。”她坐起来,歪着头拨弄几下湿发,瞧向镜头:“等你回来闻闻?” 贺砚舟轻抿住嘴巴,警告地看去一眼。 朱序默默一笑,“不逗你啦,拜拜。”没等他说什么,她果断结束通话。心中思念还未得到纾解,不禁一头栽倒,在床上滚了两滚。 另一头,贺砚舟望着突然消失的视频界面,心里不上不下,良久,他抬手抚了抚胸口,看吧,小节目一个接着一个。 弄死她算了。贺砚舟想。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仍然分居两地。 还有不到一周就 是新年,贺砚舟一直在筹备地方电视台的焰火秀,朱序年前的几天倒是清闲下来,临城牵挂不多,某日在与赵斯乔逛街时,瞧见一家男装店里的衣服很适合朱鸾,便挑选了几件,抽时间寄回临城。 赵斯乔在北岛也没什么亲人,春节这天两人正好凑在一起,算是互相陪伴。 清早起来,朱序把一盏万福灯笼挂在阳台上。记起小时候,每逢春节母亲都会提前准备好,后来她去世,接下去的灯笼都是朱序买来挂上去的。多年来已经成为习惯,像是纪念母亲的一种仪式。 她迈下椅子,仰起头看,阳光照射下,墙壁上映着一片喜庆的红色光斑。 赵斯乔倚在墙边刷牙,也跟着看半晌,嫌弃得直摇头:“土。” 朱序没理她。 她返回卫生间漱口去。朱序将她敞开的行李箱合严,推去卧室。今天有她在,使得这种特殊日子里,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吃完早饭,两人去超市采购。 赵斯乔拿一堆零食和水果,看朱序往购物车里放肉馅,问道:“买它做什么?” “包饺子。” 她事先声明:“可别让我干这些,我什么都不会。” 朱序今天心情好极了,对她十分宽容:“我来包,你等着吃就行。” 赵斯乔满意地搭住她肩膀,走去结账。她这人比较粗神经,从小在普通家庭中长大,后来读书和婚后都生活在国外,对这种象征团圆的中国式节日已经不那么敏感了。 走出超市,赵斯乔想起来:“你花店的小姑娘不是也要过来?” “你说小周?”朱序将东西放进后备箱,“我打电话过去问问,顺便接上她。”这孩子家在南方,本来提早买好车票,却迷迷糊糊记错了时间,又恰好手机进水拿去修理,连条提醒短信都没收到。当她发现时已经过去两天,只觉得天都塌了,嗷嗷大哭一场。 朱序哭笑不得,原想给她买张机票,却被拒绝了,说是为了惩罚自己粗心,决定留下来过春节。 到家后,朱序和小周去厨房准备年夜饭的食材,赵斯乔歪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回复别人信息,一会儿抿嘴傻笑,一会儿气得直摔手机,精神状态好似不太正常。 临近傍晚,有人打电话给朱序,说是快递。 她使劲回忆,根本想不起买了什么。拉开门,配送员手里是个米白色四方盒子,中间印有银色logo,朱序一秒认出来,是临城那家她经常光顾的甜品店。 朱序道谢:“今天除夕,不休息吗?” 配送员是商家自己的:“今年连市,本来上午应该送到的,但是半路车坏了,才耽误了时间。” 朱序叫对方稍等,进去包了一份一百元的红包,硬是塞给对方:“新年快乐。” “谢谢,也祝您新年快乐。” 朱序关门,抱着盒子走到餐桌旁,拆开来,看见里面装着一个覆盆子蛋糕。知道这家店的,除了江娆,没有别人。 她有些眼热,低头盯着那蛋糕沉默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发给江娆:“我好爱你哦。” 不久,江娆回复一串过来: “我也爱你,宝贝。” “新的一年,甜甜蜜蜜。” “在给刘家祖孙三代准备年夜饭呢,真想加点料。” “晚些联系。” 赵斯乔从旁边一晃而过,将什么东西塞进她嘴里。 朱序咀嚼了下,是甜甜的橙子。她抬起头,见赵斯乔又窝进沙发里,冲她笑得傻兮兮:“甜不甜?” 朱序心中涌动着万般情绪,也对她笑,点头。 这时候,小周一惊一乍探出头:“序姐!快来帮帮我呀!” 朱序瞧着她龇牙咧嘴的可爱表情,笑说:“来了!”立即起身去厨房。 其实她也是第一次筹备年夜饭,从前跟着父亲和继母过,后来结婚同梁海阳一起,去年她只为自己包了饺子,没想到今年是和朋友们在一起。 最终凑齐八个菜,已经晚上六点钟。 北岛虽禁爆竹,私下里却放了一茬又一茬。 三人围坐桌边举杯,互道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又有人敲门。 小周自告奋勇跑出去,门锁咔哒一声,忽然爆发热烈的惊呼声。朱序探头朝走廊方向瞧过去,竟是林源和小雅。 “序姐,新年快乐!”两人异口同声。 朱序意外而惊喜,起身迎上去:“你们怎么来啦?” “我妈包的饺子,打发我赶紧给送过来。”他举起手上的两个大袋子:“正好我们也没吃,就想着跟你们一块儿吧。” 小周接过袋子,玩笑道:“带得够不够啊,我们人可多。” “就怕一会儿撑坏你。” 朱序从柜子里拿拖鞋,将他们请进去,又添两副碗筷,不大的四方桌紧紧凑凑挤了五个人。 小小的房间里,仿佛沸腾了。 朱序从没奢望有一天,会被满满的情谊所包围。 忽然想起贺砚舟劝慰她的话,他说,幸或不幸,没到最后很难盖棺定论。也仿佛,妈妈说的触底反弹那一天,已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曾经走投无路,感觉这个世界充满恶意,所有不幸都降临到她头上。可穿过层层荆棘,发现自己并非一贫如洗,反而成为富有之人,拥有友情、爱情,以及母亲永恒的爱。 朱序偷偷戳掉眼尾的泪花,打开手机对准自己,招呼身后所有人看镜头,将此刻的欢乐定格留念。 她很喜欢这张照片上自己的笑容,温暖而治愈。 想了想,点开贺砚舟的头像,将这一刻的喜悦分享给了他。 第39章 第39章朱序羞愤得快要死掉,又急于…… 此时,贺砚舟刚进家门,见大家都等着,便没去楼上换衣服,只脱下西装外套,洗了洗手,坐去餐桌前。 王亚婕已经准备好一桌子精致菜肴,又开两瓶好酒。 贺砚舟先同父亲聊了几句公事,被王亚婕制止,说大过年的就不能说些轻松话题。 手机在桌上振动了下,贺砚舟低头,见是朱序发来的照片。照片中她剪刀手贴在脸侧,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绽放开来的笑容仿佛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令看照片的人都跟着心情很好。 先前知道她同赵斯乔过除夕,但画面里不只她们两个。看得出她十分开心,贺砚舟不觉眉头舒展,牵了下唇角。 他给她转过去一个很大的压岁包:“小序,新年快乐。” 那边很快点了接收:“成年后的第一个红包,我会好好花掉它。贺总破费啦。” 贺砚舟不禁展颜,没等回复,她又发来一条:“在做什么?” “吃饭。” “也发张你的照片给我看看吧,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 贺砚舟为难地皱皱眉头,他平时拍照很少,更别提自拍,何况餐桌上还有其他人。 那边催促:“快啊。” 贺砚舟食指蹭了蹭鼻梁,点开相机,伸臂提起一些角度,快速拍了一张给朱序发送过去。 不多时,“我好想你。” 贺砚舟呼吸微滞,这四个字令他心头略揪了下。与她分开快有两个月,这中间只见过一次面,她在电话的那一头,抱不到,也触碰不到。 将手机界面切换至近期日程安排上,大致看了下,稍微压缩时间:“我明早飞一趟新加坡,两天后返程,其他没什么事情了,最晚初五回北岛。” 光顾与她聊天,菜没吃几 口。 王亚婕夹一只鲍鱼到他碗里,随意问了嘴:“跟谁聊天心情这么好?” 贺砚舟搁下手机,回答说:“女朋友。” 王亚婕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有几个月了。”贺砚舟重新点开那张照片,把手机搁在母亲面前:“最前面、笑最开心这位。”他对她各方面向来格外满意,与人分享,像在炫耀。 “我也要看。”另一侧的贺夕立即跳起来,绕过餐桌,小碎步跑向母亲身边:“呀,这不是序姐……”她忽然噤声,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下意识转眸看向贺砚舟。可他表情没有一丝不悦,对于两人关系,好像并无半点遮遮掩掩。 王亚婕脸色已是不大好看。 贺砚舟仍然问:“您觉得好看吗?” “外貌不是重点,我还是那句话,恋爱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提门当户对,最起码要选择品行端正、经历清白的女孩子。” 餐桌气氛冷了一下。 贺砚舟表情仍没多大变化,收起手机,声音也和气,“您说那些都不是重点。她这个人我很中意。” 王亚婕深吸口气,不想在这种日子闹得不愉快,“你的事我不参与,但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考虑过了。” 王亚婕语塞,心中更气。 餐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筷尖触碰碗碟的声音。 礼花在窗外姹紫嫣红地绽放,鞭炮声似乎很遥远,时起时歇着。 主位的贺诚清了清嗓,和颜悦色地问:“什么样的姑娘啊?给我看看。” 贺砚舟略微倾身,将手机递过去。 贺诚擦了擦嘴,取下衣襟上别着的老花镜戴上,后倾着脑袋端量片刻:“嗯。”一顿,又“嗯”一声,只顾着点头,半晌才说:“眼光不错,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孩子。” 贺砚舟:“是的。” 另一头,王亚婕默默剜一眼贺诚。贺诚只当没看见,摘下眼镜,把手机还回去:“这姑娘是做什么的呀?” 贺砚舟放下筷子:“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绿植租摆公司,业务包括各大公司及私人庭院等场所的植物造景。” “那就是学设计的?” “以前做过前端开发,后来转的行。” “能做程序员的女孩子都很了不起。”他问:“什么时候带回家里坐一坐?” 贺砚舟顿了下,只答:“不急。” 在确定母亲态度以前,没打算带朱序来面对,他应护她周全,绝不会再让她遭受来自任何一方的任何委屈及冷眼。 更何况,朱序也未必愿意主动跨出这一步。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对她来说,中间隔着一道鸿沟,等她鼓足勇气跨越这一步可能要很久。 而他选择与她在一起时,就已做好准备,不会再用婚姻的框架裹挟她。 母亲自以为的优越感,可能朱序并不稀罕。 简单吃完晚饭,贺砚舟提前上楼洗澡了。 餐桌上还剩夫妻俩和贺夕,王亚婕气不顺地靠在椅背上,瞪着贺诚:“好人都由你来做,我就是恶人,就是全家公敌。” 贺诚道:“砚舟今年29岁,不是小孩子了,他的事你还是少干预。” “难道就放任她娶那样的女孩子?” “哪样的?”贺诚反问:“我看她面相不错,像是个善解人意的。” 贺夕在一旁啃着螃蟹,默默举手,小小声地投出自己那一票:“我同意,序姐的确人很好。” 王亚婕理都没理她,看着贺诚:“我是说,她的背景和经历。” “砚舟都说那些不在他考虑范围内。”贺诚放下筷子,抽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这孩子不在你我身边长大,关系有些疏远,但他的性格你了解,既然肯公开与那女孩的关系,就是认定了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再有更改,你又何必唱反调。” “我……”王亚婕竟无法反驳,仿佛这番话颇具说服力:“可是柠柠说她……” “都是一面之词,是好是坏以后见面了你自己看。”贺诚起身,又道:“关于那孩子以前的经历,你也是女人,不是应该更能体谅理解?抛开一些世俗和虚荣的东西,适当宽容点吧。” 王亚婕默了默,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如丈夫所说的那样狭隘。 两人相继离席,独留她在餐桌旁坐了良久。其实她说谎了,上次在贺夕手机上见过那女孩子照片,第一眼的感觉就很漂亮。抛开成见,那确实是一副温柔善良又明媚可人的长相。 / 贺砚舟初四晚上返回北岛,身边跟着贺夕。 她寒假无聊,硬是央求贺砚舟多订一张机票,把她带过来。 直奔朱序家中,贺夕自然同往。 一进门,她先扑上去,给朱序一个大大的拥抱:“嫂子,我来啦!” 朱序心脏被一只小手轻轻提了一下,下意识转眸看向一旁的贺砚舟。他目光亦在她这里,周身寒气尚未散去,脸颊清瘦了些,却眼眸深邃,英气不减。 朱序轻敲她额头:“别乱喊。” “反正早晚的事。”贺夕这人自来熟,第一次登门拜访跟回自己家似的,脱了外套,踢掉鞋子,直接冲进客厅去。 走廊中霎时安静一瞬。 朱序有些拘谨地挠了挠脸,平日电话中要多放肆有多放肆,可日盼夜盼他终于站在她面前,反倒紧张无措起来,心底又似有一种情绪在作怪,肆无忌惮地翻涌发酵着。 耳边他一声轻笑,朱序抬头,见他在解纽扣,这才上前接住他脱下的大衣和西装,分别挂在衣架上。又将他的行李箱靠去墙边,弯腰从柜子里拿拖鞋。 一切都无声进行。 正着急以哪个话题作为开场白,贺砚舟忽然上前一步,稍稍探身,手背贴住她的耳根轻蹭了蹭。 朱序一滞,浑身过电般酥麻起来,只听他声音低沉似含着笑意:“又不认识了?” “是啊,您哪位?”她声音轻轻的,直起身来,任由那只手滑过她脸颊、耳垂,最后落去她后颈。 她抬头,贺砚舟望进她眼中。周遭气氛焦躁而热烈,又不得不压抑克制着。 客厅忽然一声:“嫂子,你家里有吃的没,我好饿啊。” 朱序深吸了口气,躲开贺砚舟的手,转身逃走。 她下午刚好炖了莲藕猪骨汤,往里面放一把面条,出锅时只撒了胡椒和盐粒,分别给两人盛一碗。 贺夕喜欢这种糯糯的细面,骨汤也味道鲜美:“好好吃啊。”她语气夸张。 朱序坐在餐桌对面看着,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下月初。” “课程紧凑吗?” 贺夕摇头,吸溜一口面条,“这学我是一天都不想……”说一半顿住,拿眼睛偷瞄贺砚舟,见他正专心吃面懒得搭理她,又小声:“我就惦记我那纹身店。” 朱序托着下巴:“手法都生疏了吧。” “那不能,这方面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她抬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向朱序身上,她今天穿着很随意,下身一条阔腿长裤,上面是件圆领贴身的黑色小衫,薄薄面料将她胸型完整地勾勒出来,不能用丰满形容,却翘挺立体,形似水滴。 “嫂子,”她非常小声地同她说:“你的胸部很好看,不纹点什么浪费了。” 朱序笑:“你职业病犯了吧。” “我说真的,不信你看。”她在手机中翻出一张图片,是幅手绘草图。图上,两条红色细蛇顺人体手臂的两侧爬向胸口,至中间位置时背道而驰,一条向上,弯曲的信子朝向喉咙,另一条向下,自两胸之间深入。蛇的形状纤柔而婉转,弯曲起伏的线条与胸型完美契合,魅惑又大胆。 朱序干笑:“我应该驾驭不了。” “你能。”贺夕肯定道。不由往前探了探身,将声音压得更低:“这图案也不是谁都能纹的,第一胸型好,第二要白,第三人漂亮,你都满足,还怕不好驾驭?” 朱序觉得贺夕适合干销售,嘴里说的无论真话还是假话,都满脸真诚,把人夸得直迷糊。 她没等说什么,贺夕展开手臂到她眼前:“看吧,咱俩一比较,你简直白得耀眼,纹这个准好看。” “是吧。”她应和一句。 “当然。”贺夕手掌环到脸颊边,遮住贺砚舟的方向:“我觉得也很适合你的性格。就是那种表面温柔,脱下衣服又很野的反差感,他准上头,欲罢不能。” 贺夕越说越离谱,朱序有些难为情,哄她结束这个话题:“好,我考虑一下。面快起坨了,你趁热吃。”顿了顿,视线转向另一侧:“再给你盛碗去?” “饱了。”贺砚舟说。 他已将那碗面全部吃干净,抽张纸巾擦了擦嘴,因为从头至尾都没说话,所以要比贺夕快一些。他看看时间,冲着贺夕:“动作快点,送你回去。” “我在这里住一晚可以吗?” “你说呢。”贺砚舟道:“别什么 热闹都想凑。” “逗你的。”贺夕拉长了音儿:“瞧把你吓的。” 贺砚舟:“啧。” 贺夕一缩脖子:“等我再去盛一点。”说着起身,走向厨房。 不多时,里面乒乒乓乓,她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女孩子,很容易寻找到快乐。 这边静了一瞬。 “看看?”贺砚舟道。 朱序转回目光,他忽然伸过手臂捏住她脸颊。 “唔……”朱序嘴巴被迫嘟起,随着那股力道扬起下巴。 贺砚舟手腕左右转动,认真打量着她的脸:“我看看到底有多白。” 朱序拍他手,“讨厌。”她小声说。 贺砚舟弯唇一笑,改为在她脸颊上轻掐了下,收回手:“你们两个真当我耳聋听不见?” 她这间房紧凑到没有空间容纳独立餐厅,餐桌摆在沙发旁边,勉强可以摆放六把椅子。刚才朱序同贺夕相对而坐,贺砚舟单独坐在另一头。 两人窃窃私语,距离很近,所有对话他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 贺砚舟问:“这就把你夸晕了?” “难道不是吗?”朱序柔柔一笑,说话声音也柔柔的。不由挺了挺背,身体曲线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显现。 贺砚舟视线下移两秒:“她尽拿你练手,你别信她。” “不会啊。”朱序声音微扬:“我倒是觉得贺夕手法熟练,脑袋里也很有创意和想法。” 贺砚舟顿了顿:“劝你慎重,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朱序干笑两声:“好像……纹在我身上。” 贺砚舟知道这只小狐狸听得懂,打算待会儿老账新账一起算。 他身体靠向椅背,直接丢过去两个字:“不许。” 吃完饭,贺砚舟送贺夕下楼去。 贺家在北岛有处老宅,去临城以前,父母一直住在那里。位置距这边不算远,打车过去大概一刻钟。 贺夕说:“哥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送你到家吧。”贺砚舟瞧向马路,准备拦车。 “其实……”贺夕压下他的手:“我给郑治打过电话了,他说马上就到。” 贺砚舟语气不大好:“你司机我司机?还让不让人喘口气儿了?”郑治比他提前一天到,先过来处理些杂事,他刚刚落地时间不算早,便没折腾他来接机:“以后少烦他。” “哦。”贺夕乖乖答。暗地里吐了吐舌,一阵心虚。 两人站在路边等。 北岛比内陆城市温度低,寒风中夹杂着海水的湿气,迎面刮来,冷冽刺骨。 贺砚舟拨开袖口看一眼时间,转头问:“冷不冷?” 贺夕缩着脖子直跳脚,点头。 他把她搂到身前一些,替她挡住风口:“你以后少打朱序注意。” “什么?”贺夕抬头。 “你见哪个正常人往胸口纹蛇的,一纹还两条。” “你这是偏见。”她一努嘴:“手痒嘛。” “手痒纹自个儿。” “开玩笑,自己怎么纹。”她挑挑眉:“要不你让我纹一下?” 贺砚舟心不在焉瞧着远处:“你都会纹什么?” “天上跑的,地下飞的,水里走的,陆地游的,什么都会。”她问:“你是要龙要凤,满背还是满腿呀?” 贺砚舟被她的古灵精怪逗得笑了下,抬手拍拍她脑袋:“谁知你技术怎样,那么大一片,不敢尝试。” 贺夕根本没当真,还在胡侃:“小的也行啊,小蚂蚁小蜜蜂,小星星小水滴,猫了狗了,花了叶了的,什么都会。” “成。” 贺夕一愣。 他仍瞧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纹花吧。” 贺夕小脑袋瓜转得多快啊,忽然想起朱序手臂上的芍药花,暗想他哥这是真恋爱脑。一瞬间,她想到什么,立即从手机里找到朱序手臂上那张芍药底图,心中倒真有个还不错的创意。 “哥,我明天有时间。”贺夕趁热打铁,多怕他反悔。 贺砚舟看回她,点头道:“空了找你。” 贺夕开心地跳起脚来,人也洋洋得意:“我就说吧,你总有求到我的时候。你当时怎么说来着?”她撇撇着嘴,眼眯成缝,摇头晃脑怪里怪气地复述他的话:“这辈子别想……哈哈哈略路略。” 贺砚舟脸黑了黑:“算了。” “别别别,我的哥哥。”贺夕一秒收笑,挽住他胳膊,差点给跪下:“我求你,是我求你的行了吧。” 送走贺夕,贺砚舟折身返回,一路上大步流星,心中迫切,竟不知天寒地冻,额头也能走出微微一层薄汗。 身上带着朱序家的钥匙,开锁进门,转身之时,眼尾一晃,有个白色身影光着脚丫飞奔而来。 贺砚舟下意识松开手上的钥匙和手机,砰一声响,却稳稳接住了跳到他身上的人。 随惯性向后倒退半步,他后背抵住墙壁。 清香扑鼻,她洗过澡了。 那双眼睛湿淋淋,发丝也沾了水汽搭在肩头。她身上是件缎料开襟式长袖睡衣,除此之外,里面竟空无一物,因为贺砚舟已没有任何阻隔地握了满掌。 他呼吸狠狠一滞,盯着她的眼睛。 朱序双腿缠住他的腰,声音抱歉:“你手机掉了。” 半刻,“还管什么手机。”他低声喃喃,视线缓慢下落,最终定在她自然微启的双唇上。 室内一片静谧,眼神流转,却在某刻,两人同时去吻对方唇瓣,力道温柔,一触即离。 稍稍分开,朱序望着他的眼睛。她无法判定是否被他偏爱得太多,才会有恃无恐,将内心疯狂的原始欲。望展现在他面前。 她听见自己强而凌乱的心跳,胸口起伏明显,像搁浅的鱼般呼吸艰难。 贺砚舟忽地颤声一笑,“慢慢来。”却也好像说给自己听。他眼神迷乱,呼吸粗重而滚烫。 朱序捧起他的脸,偏头再次吻住他,唇瓣轻启,舌尖抵了下他的牙齿。下一秒,只感觉天旋地转,背部被他重重抵向墙壁。 他的吻气势汹汹,轻咬、含弄着,她舌根微微发疼。 四周空耳一般出现单调的嗡鸣,这中间却夹杂着彼此紊乱的呼吸和湿润吻声。 终于,他稍稍离开:“你头发味道没变。” “嗯?” “不是换了新的洗发水?” “。…..骗你的。” 他无声笑了笑,早已猜到:“说说你,多欠收拾?” 说完,贺砚舟抱着朱序走向卧室,余光瞧见她放在阳台的躺椅,顿了顿,脚尖一转,走过去将她放在上面,腿肚就势分别搭在两侧扶手上。 他单膝跪地于她面前。 室内光线明亮,一览无余。 朱序惊到了,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紧紧按住双手无法动弹。这与上次不同,更为直观。 不敢去看他眼睛落在何处,只觉此刻羞愤得快要死掉,又急于求证,自己到底会不会死掉。 “贺砚舟。”她第一次直呼其名。 “在。” “你敢!” 他动作代表一切回答。 贺砚舟十分清楚,令朱序最快臣服的方式是什么,惩罚也好,取悦也罢,这两三分钟的生死,全由他掌控。 第40章 第40章想与她组建家庭的邀请几乎脱…… 贺砚舟太了解她了,算三分钟都是多的。 可他觉得远远不够。 他退开些,抬手,并拢的四指每一个指腹都要照顾到。 他低头去看朱序,“还好吗?” 朱序才不理他。手遮住脸。 贺砚舟笑笑,指腹已全部沾湿,他上下快速搓动。 朱序根本无法承担,一瞬,临顶崩溃。 贺砚舟也在她手掌掩住的近乎含着低泣的尖叫声下顿了顿,赶紧俯身去抱她。 他愿意被她又要又不要地折腾,也喜欢看她那一刻眼神迷离咬住嘴唇一颤一颤的样子。 因为一切快乐都因他而起,又因他而终。 贺砚舟平静了下:“我先洗澡。” 结束时已半夜,贺砚舟留宿在她这里。 卧室没开灯,客厅浅浅的光线顺微掩的门缝溜进来。 朱序腰酸、腿酸、小腹酸,身体急速升空又坠落,反复了几次后,力气耗尽。她躺在床边,脑袋枕着贺砚舟的腿,他用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卧室大床只比榻榻米高出一些,贺砚舟身高腿长,坐在床边膝盖弯折弧度很大,她枕在上面,是极舒适的状态。 耳边电流嗡鸣,朱序额头贴着他腹部,手指一圈一圈绕紧他睡袍的带子。 “可以了。”她说。 贺砚舟动作没停,吹着还有些潮湿的发尾。指缝间发丝偷偷溜走,海藻一般铺在他腿上。 他关掉吹风机,将那长发捋顺,手顺势向上抚摸她的额头:“好像上学那会儿你一直短头发。” “嗯。”她说:“后来长发几年,又短发几年,一直不太固定。” “倒是挺随性。” “太久了会看腻。”她胸口没来由往下沉了沉,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上方的他,“我有个问题。” “你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对我有意的?” 贺砚舟想了下,发现很难跟她描述整个过程,甚至从什么时候真正动的心,自己也很模糊。 这十几年,他没有特意等过她,也没有遇到特别喜欢的人。 与她分开那年15岁,第一段恋情是在七年后,他确定这中间没对朱序存在任何遐想,才有了与孙柠的交往。那段感情他很认真,半年时间不长也不算短,但后来没有任何冲突,他们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后来和梁师兄去徒步,仿佛命运安排,她所赠的平安符救他一命,才发现她是他心中淡淡的却未曾磨灭的存在。 没妄想与她发生什么,不然不会等到同学会的重逢后再去找她,甚至那晚得知她已婚后,已觉得自己出现在那里十分荒谬。但是后来的每次接触,又因各种事情内心有所触动,随之那段深藏的记忆也被挖掘,永久拥有她的想法日益强烈,难以自持且势在必得。 不想用这些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感美化自己,他只答:“前年。” “再多说点。” “没了。” 朱序不乐意地小声道:“敷衍。” 贺砚舟笑了笑,仍没解释。 “前年的同学会,你……”她有点难为情:“你也是为我而来的?” “不然呢?以为我很闲,将时间浪费在八百年不联系的同学上。”他补充道:“有次无意中遇见刘闯,他邀请我参加,想着十多年没见你,想看你变成什么样了。” 朱序心中忐忑:“那你有没有失望?” “有。” 她呼吸一沉,却听他说:“得知你结婚了很失望。” “嘁。”朱序轻戳一下他的腰。 贺砚舟握住那只手,放掌心中用了些力地揉了揉:“至于其他,大喜过望。” 这话哄得朱序飘飘然,脑袋忍不住往他身上贴去:“我好看吗?” “好看极了。” 朱序嘴角快要压不住了,“那你多久认出我的?” “半秒钟。”他抬手隔开她额头,身体偏转,避开一些:“老实点,别蹭来蹭去。” 朱序听话地不再乱动,任由他五指穿入她发丝中,一下又一下,从发根,至发梢。轻微的拉扯感极为舒服,令人昏昏欲睡。 夜很静了,微风吹着树影,投在窗边的浅色窗帘上。 朱序忽然睁开眼睛,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抬手拉他:“快躺下,被子里很暖和。” 贺砚舟掀开被角,躺在她身侧。 朱序立即滚到他身边去,缩进他怀中。 两个人的身体,一个极冷,一个极暖。 朱序不禁抖了下,但没躲开:“你觉得,感情会像发型一样,时间久了就腻了吗?” 贺砚舟知道,她仍然缺乏安全感,这问题怎样回答都是空谈,有些事只有时间能够验证。 他玩笑说:“别焦虑,剪短是你,长发也是你。” 朱序默默笑了下,很久没再提问题,手放在他胸口,向下,又向下...... 黑暗中贺砚舟忽然沉声:“没办透你?” “透了,透了。”朱序连忙说,缩回了手,仰起头来看他,声音轻轻的:“要不我以后矜持点吧,可以多保留一些新鲜感。感觉自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一般情况下讨厌社交,但面对你……”放纵又大胆。她没有说下去。 贺砚舟无声一笑:“在我面前,你可以是你自己。你的顾虑,恰恰是我喜欢的。” “真的?” “真的。” 朱序眼睛亮亮的,在被子里折腾几秒,腿一迈,爬到他身上去。她像一座小山丘般披着被子,咬了咬唇:“那……我想尝试一下。” “什么?” 她忽然就将被子盖过了头顶。 贺砚舟眸色渐深,暗自深吸一口气,她又慢又笨拙,根本不会。没想到自己现在竟也受到同等折磨,犹如温水中的青蛙,备受煎熬。 他闭了闭眼,一把掀开被子,将人拎到地上跪着。他则站起身来。 有些时候,朱序觉得贺砚舟欠缺温柔,比如现在,比如刚才浴室中击掌般的砰砰闷响。 她抬起头,望见他深潭似的双眸带着几分迷乱,绷紧了唇,也深深看着她的眼睛。后脑勺的手掌牢固不可撼动,她抬手撑住他因过度兴奋而肌肉紧绷的大腿,只感觉嗓子很堵。 室内安静,窗外透进一丝冷白的光。 朱序意识到,她可能永远忘不掉今日的月光和环绕在周围只属于他的特殊气息。 直到天色泛青,两人终于消停了。 又过了段日子,贺砚舟抽出半天时间,去了趟贺夕关掉的纹身店。 那天结束刚好傍晚五点钟,他直接回酒店去赴三叔的饭局。 贺胜没回临城过春节,他在北岛还有个小家。对方女孩娇嫩妩媚,年纪比贺砚舟还要小一些。 他的生活作风,贺砚舟不予置评。 只是今晚宴请目的,他已猜中十之八九。 他到包间时,三叔还没来,几位副总正坐在牌桌上玩纸牌。 见他进门,上次撞枪。口上的王金祥立即站起来让位子:“贺总快来,我今儿手气不行,借您的旺旺。” 贺砚舟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这人记仇。 与别人寒暄一番,他独自去餐桌另一头看人修监控去了。 这间房是整个宴会厅当中最宽敞的一间,平时订桌率极高,前些天听说监控坏了,下面的人拖来拖去,现在才更换。 贺砚舟微弓身,手肘撑着椅子靠背,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着。 不多时,工程部更换完毕,临走时打了声招呼:“贺总。” 贺砚舟随意问了嘴:“能用了?” “完全没问题。” 他稍一点头,余光见门口有人进来,便起身,朝那方向瞧去。 贺胜嘴里叼根雪茄,挺着啤酒肚在门前站定,臂弯中搂着位姑娘,淡妆,披肩发,个子比他还要高半头。 身后跟俩保镖,个个体格强健,面相不善。 “三叔。”贺砚舟率先颔了颔首。 贺胜瞧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儿来了。”他这样称呼他。 贺砚舟笑了笑。 房中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殷勤地围上前,众人说了会儿话,各自就坐。 贺胜紧挨着贺砚舟,拍了拍他肩膀:“过年也不见个消停,都没时间回临城,我哥嫂身体怎么样?” “三叔挂心,都挺好的。” “小夕呢?” 贺砚舟说:“放寒假吵着无聊,昨天跟来北岛了。” “那怎么没叫出来一块吃顿饭,瞧你这哥哥当的。”他一口老烟嗓,说着低头要摸手机:“等我给她打个电话。” 贺砚舟拦了吧:“她来了尽淘气,甭管她。” 一说一笑地聊几句家常,服务员将菜上齐,举杯互拜晚年,便各自动筷。 不久,有人先提起个话头:“听说临街的度假酒店下个月开业,我找人偷着问过,那边客房全部订满,这眼看快到旺季了,对我们会不会造成影响?” “不好说。”王金祥接茬:“他们虽然 规模没我们大,室内装潢和配套也不见得多么顶尖,但是服务项目比较全面,所以受众应该更广。” 有人就问了:“都什么项目啊?咱们面向情侣、家庭、商旅,配套有游乐场、商铺和各类休闲空间,已经够全面了。” 王金祥:“他们加了洗浴和按摩理疗。” 那人附和:“难怪。” 他们一唱一和,目的不能再明显。 贺砚舟却无动于衷的样子,尝着那道清蒸斑鱼原汁原味,很是鲜嫩可口,便朝后摆手叫来服务员:“麻烦帮我多做一份,待会儿带走。” 对方点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餐桌上反常地静了几秒,王金祥不敢再说什么,向贺胜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后者慢慢吸着雪茄,有一会儿才倾身向前,在烟灰缸里碾灭。 “砚舟。”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给三叔一句实话,你什么看法?” 贺砚舟筷尖一顿:“不赞成。” 贺胜猜到了。 贺砚舟搁下筷子,索性也直白道:“度假酒店的最高价值是提升幸福感,所以必须做到每个角落都足够干净。另外,我不会涉足这类产业。”他顿了下,转头瞧向贺胜:“这一点三叔,合作前我明确提出过。” “行。”贺胜也爽快,对身边这位小辈,他欣赏喜爱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亲儿子:“今后这事儿谁都别提了,想干洗浴我再另找地方。” 一顿饭吃得还算舒心,结束后,贺砚舟又返回朱序那里。 上楼开锁,一室灯光迎了出来,朱序的声音掩在里面:“你回来啦?” 贺砚舟狠狠愣了下,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半天才提步进去,回手关门。 她人在厨房,一身黑白格子的居家服,腰间系着围裙,头发随意卷起,发尾小扫帚似的歪在一侧。 她炒菜姿势并不娴熟,却有条不紊。 贺砚舟倚在门边看了会儿。 她抬手,打开排烟机,顶端光源随之开启,顷刻间,浓稠而温暖的橘黄光线悉数洒落。她就站在最中央。 贺砚舟目光未曾移开,内心较刚进门时更为触动,眼前一幕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烟火气。 对她的感情,是无数个瞬间拼接而成的。 这一刻,瞬间加一。 朱序回头,笑着:“在那儿干嘛呀?” 贺砚舟走进去,把打包回来的清蒸斑鱼搁在旁边,从后搂住她的腰:“怎么这个点才吃饭?” “和赵斯乔去看现场了。”他鼻息就在耳侧,她怕痒地缩肩躲了下:“我熬的姜丝粥,你要不要吃一碗?” “好。” 她朝旁边看一眼:“那是什么?” “饭局上吃的清蒸斑鱼,觉得味道不错,给你打包一份尝尝。” “又来,贺总不嫌丢人么?”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开心得不像话。 “管他呢。”他问:“炒的什么?” 锅中的土豆丝油滋滋冒着热气。她说:“西红柿。”话音刚落,耳畔他好心情地笑了,同时腰间一紧,他惩罚性一捏。 朱序呼吸滞了两秒,扭动身体:“快别闹,一会儿炒糊了。” “我帮你。”他替她抚平衣摆,去握她握锅铲的手。 “不要。” “来。”贺砚舟哪里会炒菜,纯粹为了逗她故意添乱,朱序力气没他大,推又推不开,躲又躲不掉,只好被他带着乱翻几下,土豆丝掀去外面几根。 朱序又气又想笑,声音软软的:“你好讨厌。” 贺砚舟不再闹她,两手撑住桌沿,仍将人拢在中间。她侧颜恬静而温柔,长睫低垂,发丝也似披了层橘色。 “小序。”他忽然低声叫她。想与她组建家庭的邀请几乎脱口而出,却终究强忍下来。 朱序转头:“嗯?” 贺砚舟直身,凑过去吻住她的唇。他动作温柔无比,两片唇瓣轻轻抿着她的下唇,手掌托住她下巴令她再偏转过来一些,呼吸交融,听她嗓中极轻地“唔”了下,她放下锅铲,转过身面对他,抬手勾住他脖颈热情回吻。 贺砚舟似是深叹一声,舌尖探入,更重地亲吻着她。 很久后,厨房中飘散一股烧焦味道,那锅土豆丝到底是炒糊了。为了避免浪费,朱序将上面一层盛出,勉强可以吃。 两个人坐去餐厅,贺砚舟喝了一碗姜丝粥,又吃几口土豆丝。他带回来那条鱼很合朱序胃口,她自己就吃掉了大半条。 第41章 第41章雪原红星 接下来,贺砚舟一直住在朱序这里。原本只带来些换洗衣物,后来又多了几本常看的工具书,紧接着是笔记本和文件,还有些小型健身器械。 朱序在阳台腾出块地方给他办公。 小小空间,并没因为物品增多而变得杂乱无章,反倒是他的加入,令这里有了丝家的感觉。 三月末的某天。 贺砚舟打来电话时,朱序正和赵斯乔陪同客户在一家俱乐部打台球。这地儿在北岛颇具名气,占地面积广,分上下三层,另外有保龄球馆、网球馆等,负一层还有个健身中心。 赵斯乔托人入会,同朱序两人成为超级会员,任何项目都能打折。 客户一男一女,与她们年纪相当,一定程度上比较容易找到共同话题。 朱序不会打台球,站在边上给三人递个水闲聊几句。再次接到贺砚舟电话时,她和赵斯乔打了声招呼,快步出去迎他。 远远的,见他从马路对面大步流星走过来。他身穿一件藏蓝色战壕风衣,里面是纯黑西装配同色衬衣,没有打领带。 其实这身装束她早晨已经看过,这会儿见了仍觉得他肩膀宽阔、身高腿长,将这身衣服撑得高级又有腔调。 朱序向前几步到他身前,抬起视线挪去他脸上,先抿着嘴笑了下,片刻,见他唇边也划过一丝上扬的弧度。 她问:“你怎么那么快?” “刚好在这附近应酬,走两步就到了。”他问:“你吃了没?” “吃过了。” “还有多久结束?”他问道,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摘去她耳后。 朱序跟着捋了下自己的头发:“也快了,来了有一会儿功夫了。”她问:“进去坐坐?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 贺砚舟点头:“好。” 他们穿过走廊,乘电梯上二楼。 大厅内十几张台球桌,分两排对齐摆放,四周有休息椅,也配备餐桌可以点零食、水果和酒水。 两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朱序递一瓶矿泉水给他。不远处赵斯乔看过来,跟他打了下招呼。 贺砚舟微一点头。 借着对方击球的功夫,她走过来:“这里宽敞明亮环境不错,您老总没意见了吧。” “非常好。”他倒答得从容。 赵斯乔想翻白眼:“我可真不容易,做个生意还要照顾合作伙伴家属的情绪。” 贺砚舟叠腿坐着,淡笑了下,朝她身后抬抬下巴:“到你了。” 赵斯乔回头,立即换上另一幅面孔,与客户说笑了几句,弯腰,撑杆,却只进了一球便触碰黑八犯规了。 朱序给他们送过水,返回来坐在贺砚舟旁边:“玩了好几局,赵斯乔就没赢过,她装的吧?” “应该是。”贺砚舟身体稍微倾向她那边:“隐约记得她上学时玩这个挺厉害。” “那你呢?” “我?”贺砚舟看她:“都是我玩腻的东西。” 朱序觉得他在吹牛,暗自撇了下嘴,又问:“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贺砚舟摇头:“以前的台球厅简单得多。”那时候一群男生目的明确,纯粹为了拼技巧拼输赢,不像现在这种,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女助教相陪。 朱序不禁向前望去,那边的女助教黑丝搭配超短裙,正弯着腰,纠正一位大哥的动作。 朱序手托腮,挑着眉毛,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以为你喜欢呢。” “那个腿长。”他其实并 没关注那方面,只随便扬扬下巴:“我喜欢。” 朱序脸一绷,不大高兴地小声嘟哝了句:“肤浅。”转过头看赵斯乔打球去了,不想理他。 贺砚舟瞧她一眼,抬手触了触她压在手肘下面的手心。她手一缩,挪到身前去。他颇为无奈地笑笑,低声说:“没事还爱挑事儿,说了你又不识逗。”他碰碰她耳垂,声音更为轻柔:“行了,你腿最长,我最喜欢你成吗?” 隔几秒,朱序没忍住笑了下。 他轻敲她的头。 “想玩吗?” 朱序看他:“我不会。” “你去开台。”贺砚舟起身脱下西装,拎着领子一抖,随意搭在椅背上:“我教你。” 玩的中式黑八,他没跟朱序讲述太多规则,本来也是哄着她玩的,就说:“单色球是我,双色球是你,开球后用母球打你的目标球,最后谁将黑八先入袋谁就赢。” 朱序一听还挺简单,学着他的样子往球杆上擦巧克粉。 贺砚舟:“我来开球?” “好。” 他单腿直立,单腿半弯曲,上身伏低几乎与球桌平行,右手撑在台面上,另一手握住球杆对准母球。 他姿势规范,神色间很是冷静专注。 朱序心中乱跳了两下,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点帅。 他转头:“开了?” 她反应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贺砚舟挥动球杆,却好像没找准位置似的,枪。头与母球擦身而过,母球未移分毫,竟原地转起了圈圈。 朱序一愣,简直笑死了,心想就说你在吹牛吧,可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他早已起身,右手很随意地撑着案边,球杆搭在手背,干脆利落的一击。 台面上16颗球四散开来,炸得很是漂亮。 朱序一秒收笑。 贺砚舟很喜欢逗她玩,仿佛见她表情丰富也能令自己心情无端变好。 他球杆撑地,有些散漫地抹着巧克粉,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朱序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他先轻轻松松打进几球,而后故意放水让她继续。朱序不会,他便放下球杆,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放在台面上:“把你的手想象成一个架子,五指分开,食指贴近拇指,夹缝处就是支点。” 他声调不太高,同气息一起,吹在她耳畔。后背贴着一副胸膛,他身上熟悉而好闻的味道环绕在她周围。 朱序看见,明绿色的台面上,他五指修长,带着一丝温热地摆弄着她的手。忽然发现,在这一刻,她的情绪,她的心跳,以及她的行为动作,全部交由他操控。 “然后另一手向后,握住球杆。”他忽而一顿:“你乱想什么呢?” “……没呀。”她不承认。耳边漾开一声笑,他道:“叫你握球杆,没叫你握我手。” 朱序一瞬脸颊发烫:“谁叫你不说清楚。” “怪我。”他很纵容地接了两个字,将她的手连同球杆一同握住,带着她伏下身体,“像这种贴库的目标球,可以抬高支点,用中杆瞄准它的后方,轻轻击打母球。”说着,他带动她的手向前微微一推,力量短暂而干脆。 只见枪。头触动母球,一声脆响,目标球进袋。 朱序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很小声:“哇!” 贺砚舟忍不住笑出一声,眸光尽是温柔。他喜欢见到她眼中全是自己的样子,便没忍住,凑过去,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朱序不好意思:“公众场合!” “怕什么?”他抬手,揉她圆润而柔软的耳垂。 另一头,赵斯乔轻咳一声,跟朱序使眼色。一同将客户送至门口,待目送对方开车离开,两人返回。 赵斯乔来了兴致,冲着贺砚舟:“刚才憋得我手痒,来一局?” 他今天左右没什么要紧事,便答应下来。五局三胜制,女士开球,但过程中他可没那么绅士,一球一球,砰击声不绝于耳,甚至在决胜局当中,贺砚舟一杆清台,黑八稳稳入袋,根本没给赵斯乔碰杆机会。 赵斯乔败得面红耳赤,转头看朱序:“这人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的?” 朱序忍住不笑:“比赛中不谦让才是种风度吧。” 赵斯乔看出两人一伙的,球杆一扔,从屁股兜里抽手机:“等着,我摇人。” 没多久,那人及时赶到。他身穿短夹克和休闲裤,身材魁梧,五官是那种线条偏硬的帅气。 朱序认出对方是谁。 赵斯乔没有介绍他与自己的关系,只说了个名字。 贺砚舟探身,与他握了握手。男人间简短地沟通了几句,贺砚舟仍选单色球,对方则双色。准备开始。 这时候,赵斯乔忽然提议:“比来比去多没意思,下点赌注才好玩。”没人有异议,她便对朱序说:“如果贺砚舟输了,我们互换办公室。” 朱序一顿,视线望向一旁的贺砚舟,手在下面偷偷扯他衣摆,可怜兮兮地摇一下头。其实当初租下办公楼时,朱序已经把选择权让给了赵斯乔,她嫌西晒太热,便选择了朝东的一间。后来时间久了,每到日落时分,浓厚的橘色光芒穿透玻璃洒落每个角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 赵斯乔看中她摆在落日底下的长沙发,躺上去放空一会儿都觉得十分惬意。 贺砚舟安抚似的捏捏朱序手指,没有说话,随意一抬下巴,示意她开口。 朱序似乎也被赵斯乔激起斗志,慢慢问道:“你朋友输了怎么说?” “请你们一个月的下午茶,他那份我亲自跑腿送过去。” “行。”朱序爽快道。 正式开球,气氛较之前稍显严肃。 朱序在一旁看着,忽然明白,规则远没有他刚才教她那样简单。显然对方球技也一流,二比二平后,朱序紧张得额头直冒汗,反观贺砚舟倒一脸悠然。 决胜局中,对方下球很快,在剩下两颗双色球时,母球被打飞,贺砚舟终于获得自由球。 他本抱着手臂靠坐在旁边球台上,球杆立在臂弯中。 赵斯乔一脸懊恼,催促道:“到你了。” 贺砚舟见状起身,将球放置有利位置。他自始至终沉默安静,围绕球台,连击数球。 朱序忽然发现,并不是姿势规范才叫帅气,他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动作随意,甚至斜坐案边,单手轻轻推杆,目标球准确入袋。 朱序眼睛跟着他身影走。 终于,台面还剩一颗单色球和一颗黑八,只需顺序入袋,便可赢得比赛。 贺砚舟站片刻,转头,朝朱序摆了下手:“来。” 朱序不明所以走上前。 “你来打。” “我?”她连连摆手:“我不行。” 贺砚舟将朱序揽至身前,球杆交由她手中,“刚刚教你的。”他靠近她耳边:“大角度贴库球,中杆,瞄准夹角,轻推。” “不准怎么办?” “还有机会。”贺砚舟看准对方球位不利,即使她输掉这杆,仍然还有翻盘可能。 朱序深吸了口气,压低 身体支起球杆,她目光将母球同目标球后方的夹角连成一线,利落推杆。也许是旁边这位老师给的底气,也许是她很幸运,最后一颗单色球漂亮入袋。 朱序难以置信,丢下球杆,有些忘乎所以地吊住贺砚舟脖颈,啄吻了下他的唇。 贺砚舟看到她眼中亮如星子的光彩,扶着她腰侧,只一味默默地笑。 胜负已定,最后的黑八贺砚舟没有打,走过去与那男人握了握手,顺道看一眼赵斯乔:“光请她就行。” 赵斯乔快气炸了。 结束后,他们在俱乐部门口分开,那两个去对面停车场取车,朱序同贺砚舟走路回家。 走出不远,朱序回了下头,见赵斯乔手脚并用地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对方挨了几下,抬手将她反制住按在怀里,只听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她那间有什么好,回头我给你抠俩窗户去。” 朱序笑了笑,转回头。 还有几天即将进入四月,北岛的冬季终要过去。 白日拉长了些,将暗的天幕下,远处仍留一线橙紫。 朱序牵着贺砚舟的手,步伐轻快:“我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一盆小木槿,它非常喜欢晒太阳,每次看见阳光照在它身上,都感觉它很舒服的样子。” “那盆粉色小花?” 朱序意外:“你注意到了?” “像颗棒棒糖。” 朱序笑起来:“是呀,花头圆滚滚的。”又说:“赵斯乔看中那张沙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她喜欢在上面偷懒而已。” “那你呢?” “我工作特别认真。” “我相信。”贺砚舟很捧场。 她不好意思地皱了下鼻:“其实偶尔也会歇一歇,夕阳照在身上很温暖。” 贺砚舟无声一笑,同她絮絮说着话,她今天嘴没闲着,看得出心情极好。 两人并不赶时间,慢悠悠走在沿海公路上,一侧车流不息,另一侧是无边大海。气温仍有些低,但迎面刮来的海风已友好许多。 “我投了块地。”贺砚舟说。 “在哪里?” “吉岛上。” “哦。”她好像并不意外,“也做酒店吗?” “初步打算以民宿形式呈现。”贺砚舟松开她的手,改为将人搂进臂弯:“那片海域清澈无污染,岛上景色也不错,政府有意发展旅游业增收。” 朱序半天才说:“有些可惜。” 与贺砚舟之间,很多温存的记忆留在那里,她偶尔会想起那天清晨凉爽的海滩、白墙红瓦的学校、开满了耧斗菜的山坡,夜市、篝火晚会、屋顶的夕阳,就连那家饭馆里的烤鱼都会时常想念。 以后游客不绝,恐怕再难找到那片净土了吧。 贺砚舟把她搂紧几分:“搞旅游已经成为不变的事实,所以别人做不如我来做。” “那要好好做。” “当然。”他低头看她:“你有什么好创意,可以参与进来。” “我就算了,不过我要做那里的第一批住客。” 贺砚舟笑着说好,脚下一顿,将人揽住走向海边的护栏。 天空由暗转黑,那一线橙紫也如退潮的海水般降至地平线下,遥远的天幕中,几颗星星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何时,身后华灯初上。 两人安静地吹着海风,很久都没说话。 很多时候,这种心灵独立又身体相依的沉默,胜过了任何情感的表达。 四月中旬,是芍药上市的季节。 朱序订的那一批终于到货,去花店同小周和林源一同拆箱,种类包括蓝富士、奶油碗、落日珊瑚…… 林源瞧着茂盛的叶子间只藏着核桃大小的花骨朵,大失所望道:“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名字倒是很好听。” 朱序笑说:“等它绽放吧,会惊艳到你。” 这其中还有一束雪原红星,恰是她手臂上纹的那两枝,其余的都投入醒花桶,只有这一束被她包起来,带回家中。 从花店离开时正是中午,路上意外地飘起雨丝,等她走进小区时,忽然转大。 朱序遮住额头跑入楼栋口,肩膀上的雨滴已经化开。 她上楼开锁,竟见贺砚舟的西装挂在衣架上,旁边搁着他的行李箱。朱序边踢掉鞋子边探头往客厅里面瞧,光着脚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他躺在她的窄小沙发上合着眼,长腿交叠搭在另一侧扶手上,房中静悄悄,他呼吸匀称。 朱序踮着脚尖走到他身旁,脱下开衫随意一扔,动作很轻地坐在地板上。 他月初去的临城,期间并未告知归期,原以为时间会像以往那样久,没想到月半就回来了。 朱序呼吸不自觉放得很轻,生怕起伏不平的气息都会吵醒他。 他一手搭在身上,另一手垂落几乎触到地面,睡颜安稳,薄唇微抿,但一向干净清爽的下巴上却长出泛青的胡茬。 忍住伸手触一触的冲动,她改为跪姿,双手撑地,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仔细去看他。 贺砚舟忽地动了下,抬手搭在额前,没有睁眼,唇边却显露几分笑意。 他嗓中微哑:“所以还要等多久?” 朱序一愣,随即嘴角绽开大大的笑容,虚着声音问:“等什么?” “以为你要对我做点什么。”他眼睛睁开道缝隙,看过来。 “不好意思哦,让你失望了。”还处在害怕打扰他的状态里,她声音很轻,几乎要看口型才可以分辨:“是不是我把你吵醒啦?”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虚声:“还没睡实。” “讨厌。”朱序娇嗔,音量倒是提高几分:“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你十分钟进的门。” “哦。”朱序托起他垂在下面的手臂放在沙发上:“你继续睡吧,我去卧室给你拿条毛毯。”她说完起身,却忽然被贺砚舟握住手腕,没等站稳,一道力量向下拉拽,她身体失衡瞬间跌向沙发,趴到他身上去。 “喂!”她惊呼。 贺砚舟一个翻身,将人抵向沙发内侧。他长腿一跨,夹住她双腿,一只手臂枕在她颈下,另一手托住她后脑勺按入自己颈间。 他合眼:“陪我睡一会儿。” 双人沙发本就狭窄,朱序如同人形抱枕般缩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外面细雨淅沥,在玻璃窗上敲出紧凑而规律的节奏。 天空阴沉,导致室内光线昏暗。 贺砚舟缓缓睁开眼:“外面下雨了?” “嗯。”朱序轻声应。 “有没有被淋湿?”他上下摸摸她。 “没。”她回答。抬起手,搂紧了他的腰。 一时间,睡意消散。 贺砚舟低头向下瞧去,吻了吻她额头。 朱序亦抬头,作为回礼,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下。 相视一瞬,均一笑。 贺砚舟问:“最近几天都忙些什么了?” 被挤进一个狭小角落,在这一刻,安全感变得更为具体。 朱序额头蹭了蹭他略扎的下巴,说:“正做一个真植绿墙案列,靠近市中心那边,规模很大,可能会小小赚一笔。” “哇!”他完全在模仿她惊讶时的语气。 朱序浅浅笑出声音,戳了下他后背:“到时候请你吃大餐。” “十分期待。”贺砚舟说。 他抬手梳理她柔软的发丝,指尖滑过她耳垂,而后向下,手掌覆到她手臂上。指腹触到那些突出疤痕,他垂下视线,摊开掌心,忽地一愣。 朱序察觉到什么,抬头:“怎么了?” 贺砚舟看了看她的眼睛,片刻,又去看自己手掌。朱序缩肩,也顺他视线看下去,呼吸顿时滞了几秒。 他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纹着一片树叶,中间暗绿,边缘略薄透粉,形似水滴。又进行了艺术化处理,和她身上的芍药风格相同。 外行人会以为是片普通叶子,但朱序一眼看出来,那是雪原红星的花萼。 他手掌覆盖她手臂,花萼几乎与花融为一体。 贺砚舟也极为震惊,没想到角度和比例竟然如此贴合。 其实送贺夕的那晚算是临时起意,一直都在聊纹身,便觉得应与朱序之间留下点关联印记,但纹什么纹在哪里全无计划。 去纹身店的那天,贺砚舟勉强信任贺夕。 但当指根处的叶子渐渐成型,他却暗自皱了眉。 贺夕看出他并不理解,仍一脸自信地扬扬 眉毛:“到时候你会谢我。” “为片叶子谢你?” 贺夕认真填色:“不是叶子,是序姐身上那朵花的花萼。” 贺砚舟默了片刻,没说什么。 “我猜你一定不知道什么是花萼。”贺夕解释说:“它位于花朵最外层,用于包裹花苞,以防受到外力伤害和病原入侵的重要部分。” 其实花萼的作用不仅于此,它自身可在光合作用下,为花朵提供养分,令它健康绽放。 贺砚舟半天没说话,低头看向掌心。 随着贺夕落下最后一笔,他仿佛也被赋予了,同这花萼一样的使命。 第42章 第42章“舟!” 贺砚舟撑起下面的手臂,身体横压,将朱序挤入沙发缝隙里。 他轻轻吻着朱序,感觉她抬手捧住了他耳根,微凉的指尖顺颈后向上,穿入他发间,而后,她用力揪紧。 贺砚舟呼吸微滞,停下动作,稍稍分开看了看她的眼睛,片刻,再度压下去,便有些失控。 轻啄变为啃咬,他齿间轻轻撕扯着她的唇肉,舌尖寻着她的,含弄着,舔舐着。 吻声潮湿,他重重吸吮结束这个热吻,头向下去,亲她的脖子。 “嗯……”朱序扬起下巴声音颤抖,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灼烧着皮肤,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涌到了喉咙口。 双人沙发偏矮,但扶手高度适中。 朱序双手掩住了面颊埋入沙发里,腹部被扶手支起,不得不踮起脚尖,勉强撑着地板。 外面雨势仿佛一呼一应,不知何时愈下愈烈,豆大的雨滴一下一下仿佛要撞坏玻璃,而后变本加厉,连成线般快速密集。 没想到北岛的第一场春雨竟来势汹汹。 朱序的心也一道湿淋淋,像是被那雨水灌满,不知不觉的,嗓音断续而细碎,开口,娇弱地唤他名字:“舟!” 身后一顿,便觉得疾雨癫狂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她因不堪侵袭,濒临窒息前咬紧了唇肉回手,去抓他的手臂。 于是,贺砚舟动作暂缓,俯身亲吻,嘴唇在她背部流连。 朱序脑中一麻,忍不住蜷起身体,皮肤上激起一层小疙瘩。 不久,贺砚舟退出,挤进沙发中,与她面对面。再来。 午休终究泡汤,结束时,两人大汗淋漓。 都没有动,房中只剩雨声。 贺砚舟仍然压在上面,脑袋埋进她颈肩合着眼,却用手肘及膝盖分去一半重力,没令她感到丝毫不适。 朱序侧过头,安静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她的手垂在沙发外,仍与他十指相扣。指尖触碰他手背的皮肤,一点点的,顺他指缝溜进去,去摸他无名指的指根。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 贺砚舟稍睁开眼,嗓音有些沙哑:“什么?” “我竟然这么久才看见。”他那处皮肤平滑,光用手摸,根本描绘不出纹身的轮廓。 贺砚舟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多,没看见也正常。” 除去他回临城分隔两地,多数时候,他们各自忙碌。有时他回来,她已经睡下,等他终于挤出一点时间,她又奔波于各个现场,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纹身而已。”他轻描淡写,“要不贺夕手痒,老惦记着你。” 朱序说:“你这个哥哥真不错。” 贺砚舟动动眉头:“难道不该夸我是个称职的伴侣?” 朱序很大方:“给你打9.9分。” 贺砚舟还算满意,人无完人,无需纠结被她减去的0.1分差在哪里,正沉默,却听她说:“满分100分。” 贺砚舟气的笑出一声来,转头咬她脖子,牙齿轻开轻合,左右交错,成功听见她咯咯笑着软声软语求饶。 又躺了会儿,汗水消散。 拆下用过的那枚东西扔进垃圾桶,两人一同去洗澡。 贺砚舟先出来,去卧室取了干净的居家服送进卫生间,之后去办公桌前处理公事。 天空似乎放晴了些,降雨减缓,楼下新冒头的树芽一簇一簇,翠绿而油亮。 朱序沏了杯普洱,端过来放到他手边。 “谢谢。”他盯着电脑,并未抬头。 “不客气。”朱序随口答。 走去厨房,她从冰箱冷藏格里翻出前些天买来的生栗子,冷水冲洗几遍,用开壳器压出十字开口,丢进烤箱中。 等待的功夫,把那束芍药插瓶,又捡了几样水果切好装盘,一同端去阳台的桌子上。 她动作很轻,并不打扰他工作。 旁边有把躺椅,与贺砚舟所坐的椅子形成直角,同样搁在桌子旁。 朱序从书架选了本书,在躺椅上躺下来,先插一块蜜瓜抬手向后送到他嘴边。他没看是什么,张嘴吃了。 选的书是《花艺秘普》,里面介绍了数百种花材及插花技巧。朱序随便翻几页,触了触栗子的温度,剥开一颗仍然先给他尝味道。 “好吃吗?”她满怀期待。 栗子新鲜出炉,口感绵密,甜度适中。 “好吃。”他说。 朱序笑笑,不再打扰。 客厅恢复安静,偶尔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悄无声息间,暖暖的阳光从西边照射进来,洒在她身上。原来雨已经停了。 朱序转头看了会儿外面,忽然觉得此刻的一切都充满幸福感。 她不禁费力地扭头,仿佛看到他才能确定这种感觉的真实性。 贺砚舟似有所察觉,视线挪到她脸上:“怎么了?” “没啊。”朱序脑袋回正。 贺砚舟一时没能收回目光,他的角度,能看见她饱满的额头和轻垂的眼睫。夕阳温柔,在她鼻尖跳跃。 那本厚厚的图画册子搭在她腿上,她边翻阅边拿桌边的水果吃。 分隔瓷碟里盛着切好的蜜瓜、苹果,还有几颗圣女果。 贺砚舟抬手,将那果盘勾到别处。没多久,见她伸手,细细的手指在桌上探来探去,最后不得已转头,确定果盘位置后,拿了颗圣女果来吃。 贺砚舟默默笑了笑,也拿了颗红彤彤的小果子放入口中,顺手再将果盘挪走。 朱序没回头,故意叹了好大一口气,轻声嘀咕:“你好幼稚。” 贺砚舟淡笑不语,抬手轻敲她额头。 朱序摸摸被他敲过的地方,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逗她。 她扭过身,半趴在躺椅上看他:“工作忙完了?” “差不多。” 她手臂搭着靠背,下巴垫上去:“饿不饿?你想外面吃还是在家自己做?” “听你的。”贺砚舟拍拍自己的腿,“坐过来。” 朱序听话地起身,绕过躺椅,跨坐到他大腿上。她坐姿上位,双手捧起他的脸。 贺砚舟身体靠住椅背,手扶她腰胯,微抬着头凝视她的眼睛。 朱序凑过去,两人只密密地接吻,缱绻缠绵。 夕阳落在两人身后的桌面上,细小尘埃在光中自由游走。 搁在桌角的那束芍药还要等些日子才能绽放,当前状态下,饱满的花蕾被花萼紧紧包裹着。 一整个下午的温存时光,外面大雨滂沱又雨后晴朗,家中只有彼此,一切都极为惬意。 不多时,朱序气喘吁吁,脑袋枕着他肩膀平复心跳。 想起什么,她说:“小夕脑子里会有很多创意和巧思,其实可以看出来,她非常喜欢纹身师这个职业。” 贺砚舟不禁摊开掌心看了看,承认从前对她存有偏见,这会儿倒不得不承认小丫头的确有点本事。 他说:“如果她坚持,毕业以后,可以把纹身店继续开起来。” “那她一定很开心。” “书还是要读完。” “那自然。”朱序想起刚认识贺夕时的趣事,问他:“你看过小夕的素材库没?” “没有。” “里面内容特别丰富。”她笑笑说:“最开始找她时,她给我看过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男女间各种姿势的线稿,我当时吓一跳,谁会纹那种图案在身上呢?” 贺砚舟后知后觉地拧了下眉,一时间,脑中闪过 许多声音和画面,然后下结论只需几秒钟。 他脸色难看:“贺夕和郑治在交往?” 这话把朱序问愣了,她懵懵地摇头:“不知道啊。怎么会呢。” 当晚,两人没有出门,朱序搜罗了冰箱里所有食材,做了很简单的两菜一汤。 又过了些日子,贺砚舟随下面的人去了趟吉岛。 投的那块地靠近海边,由于位处山坡,视野上极为辽阔。贺砚舟站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望了望远方,转过身,看见数百米开外掩在树丛间的清风寺,所面对的,恰好是他与朱序初见的那面围墙。 他默默看了会儿,一转头,见郑治站在不远处看着手机呲一口大白牙,他面色当即沉了沉。 贺砚舟撑臂迈下岩石,走到他旁边:“贺夕劳动节来北岛吗?” “她说来。”郑治嘴比脑子快。 “你们经常联系?” 郑治意识到情况不对,老老实实收起手机,没敢马上答。 贺砚舟直接问:“你们到哪步了?” “贺总我……” 无需再确认,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贺砚舟一句话都没说,拍拍身上灰尘,转身走开。 劳动节前夕,酒店迎来订房高峰,截止到30号的早上,已无剩余房源。 连日来阳光和煦,气候转暖,温温的细风带着海的咸涩吹向四处,惬意而舒适。 酒店大堂里几株植物出现腐烂发黑的状况,朱序跟着养护师过来看了看,正好麻烦搬运师傅将一株黑金刚橡皮树送到贺砚舟办公室。 来之前她打过招呼,进门时他正审阅一份文件。 朱序给两位师傅指了个方向,三人悄声将黑金刚放在他身后书架的角落,正好填充那一处的空白。 贺砚舟只抬头看了她一下,将剩下的文件翻阅完,签好字递给秘书。等所有人都离开,他稍微扭身,见她正蹲在那儿调整花盆角度。 哑光黑的方口陶瓷盆看上去有些分量,他起身过去,刚想伸手,她道:“我来。” 贺砚舟便直身。 朱序人瘦却有些力气,动作麻利,向左搬动,将黑金刚调整到最佳观赏角度。 贺砚舟插兜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这叫什么?” “橡皮树。” 这树高度接近两米,枝干粗壮缠绕,顶端叶片大而肥厚,坚韧挺立。在屋内自然光线下,叶子会呈现纯正的墨绿色,等下午的阳光照到这边,则会变得乌黑油亮。 它健康、强壮。 前几天在花卉市场,朱序一眼看中了这一株。 贺砚舟问:“有什么寓意吗?” 朱序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整体看过来格外满意,黑金刚的皮革质感很具商务风。 她说:“这类植物多数寓意都是招财进宝。我是觉得这一株品相优秀,很强韧也很健康。”她走到贺砚舟身边:“它对阳光和水分的要求都不算苛刻,你可以养好的。每周浇一次水,保持盆土湿润就可以,我会每月过来两次,追施一下肥料。” 他很听话的样子:“好。” 朱序靠去他身上摸摸他的脸,轻声轻气:“这是交给你的家庭作业。” “一定认真完成。”片刻,他又挑着唇笑:“谢谢朱老师记挂着。” “凭我们的关系,应该的。” 大概是想起了从前,两人均是一笑。 贺砚舟将人拢进怀中,轻轻晃了几晃。 时间快到中午,他们打算下楼到餐厅一同用餐。 朱序去洗手间洗了下手,出来问:“你问过小夕没有?她和郑治……” “没问。”贺砚舟拿上西装,过来牵朱序的手:“但可以确定。” “你是什么态度呢?” 贺砚舟顿了下:“不干涉,也不看好。” 贺砚舟知情的事,最终还是被贺夕知道了。郑治不敢瞒她的。 劳动节放假的第一天,贺夕火急火燎又内心忐忑地从学校赶过来。到北岛时是傍晚,她心中仍忌惮着贺砚舟,便先给朱序打了个电话试探。 结束通话,她直接叫车去了朱序家。 朱序来开门时,贺砚舟正洗着澡。 贺夕完全没有了第一次拜访时的大摇大摆,边换鞋边探头往里面瞧,口型问:“我哥呢?” 朱序:“在洗澡。” 她正常的音量都惊得她一抖。 贺夕“嘘”了下,蹑手蹑脚地走入客厅,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坐好。 又忽然想不通,她畏首畏尾地怕他做什么呢,自己只不过谈个恋爱,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样想着,她暗自扬了扬下巴,添些底气。 不过片刻功夫,又颓然地耷拉下来脑袋。 很奇怪,从小就任性妄为、无所畏惧,这件事上,没担忧过母亲,倒更在意贺砚舟的反应。 朱序把一杯果汁放到她手中:“吃过晚饭了吗?” “没。”她摸摸肚子,可怜地说:“嫂子我好饿。” 仿佛已经听习惯,朱序没有立即纠正她的称呼。回忆厨房还有什么食材,能够快速地做点东西给她垫肚子。 正想着,浴室的水声停了。 没过多久,贺砚舟穿着白t恤灰色休闲裤走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头发还染着水汽。 贺夕起身:“哥。” 贺砚舟看过去一眼,短时间内表情中读不出任何情绪:“怎么来的?” “动车。” 他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吃晚饭了吗?” “嫂子去给我做了。” 贺砚舟没说什么,短暂沉默后,他起身,从书桌上拿了几本册子,回手递给她:“日本的几所纹身学校,看看你比较中意哪一所。如果不想继续学雕塑,可以直接去那边针对性学习一下。” 贺夕狠狠怔住,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他深知她对纹身职业的热爱,竟以这个为筹码逼他们分开。 贺夕很难冷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干嘛非要把我送出去?” “不是强迫性质,去不去由你决定。” 贺夕捏紧了手中的册子:“可是,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条件。” 贺砚舟默了一瞬,不打算再跟她绕弯子:“你一直隐瞒,是不是也觉得你和郑治之间存在差距?甚至会受到阻挠?” 贺夕反问:“你嫌他穷?” “这是事实,最起码目前状况去承担一个家庭,尤其对象是你,会很吃力。” 贺夕说不出话来。 贺砚舟最后只说:“如果你想继续,那么必须做到两点,第一,自食其力,第二,愿意接受物质生活不被满足的平凡人生。” 他说完见朱序端着托盘走进来,便没说更重的话。 屋内一时悄寂无声,谁都不开口。 朱序炒了份米饭加一枚太阳蛋,但贺夕没有动筷。坐了片刻,她摸摸碗壁的温度,抬起头看向贺砚舟。 贺砚舟亦瞧了她一眼。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然而他起身:“酒店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我过去一趟,太晚就住下了。” 朱序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贺夕这晚留宿这里,可以看出她心情糟糕,以至于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朱序没说太多宽慰的话,毕竟贺砚舟已经将道理讲得很清楚。见她仍不肯吃饭,到底忍不住安慰了句:“你哥说的第一点,想你自食其力。他只是让你去学习,别的没表态不是?” 须臾,贺夕终于动了下,抬头看向她。 朱序推了推托盘:“快吃吧,再热就不好吃了。” 贺夕慢吞吞拿起筷子,抽了两下鼻子:“嫂子,你真好。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积德行善的事啊,能拥有你这样的嫂子。” ” 。…..“朱序好想笑,这会儿难过着还不忘嘴甜呢。 吃完后,两人洗过澡,并排坐在沙发中看电视。 贺夕跟朱序分享她和郑治间每一件有趣的事。朱序偶尔点头,偶尔笑笑。 八点多时,电话嗡嗡振动。 朱序以为是贺砚舟,从抱枕下摸到手机,竟见屏幕上显示着朱鸾的名字。 她走去阳台,接起来。 “姐。”朱鸾道。 “朱鸾。”她手肘撑着窗台:“放假回家了吗?还是留在学校了?” “在家。” 朱序:“哦。”猜测他有事,便等着他开口。 朱鸾支吾了半天:“姐,那个人渣出狱了……” 朱序心一沉。 “……我晚上去打球,回来刚好见他走。我问了我妈,她说那人渣想找你复合,来打听你消息的。”他停顿好久,觉得难以启齿:“你过年给我寄了衣服,上面有地址,我妈……我妈就告诉他了。” 第43章 第43章“你敢碰他一下,我会弄死你…… 给朱鸾的那个快递是从花店寄回临城的。 朱序没做犹豫,转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贺砚舟。 贺砚舟掩住目光中的冷冽,默了一瞬,伸手把朱序抱进怀里:“小序,你相信我吗?” “我信。” 贺砚舟说:“没有人可以再碰你分毫。” “我知道。” 自此以后,两人同进同出。 贺砚舟早晨去酒店以前,绕个弯先将朱序送到公司,下班也是要她待在办公室,等他到了再出来。 他偶尔有应酬,会叫郑治去接,即使因要务需要回临城,也将郑治留给她。 贺砚舟特意叮嘱,天黑不要出门,门前的那条小路更不能自己走,任何人敲门不要开,家中停电停水也不要出门查看。 花店尽量先别去,要去也别晚上去。那边是他的地盘,人流量大且四处布满监控,连廊斜对面还有警务室,量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来。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生活较以前并无任何变化。 紧接着,酒店迎来了暑期高峰,一夜之间客房所剩无几。 七八月的北方海边是炙手可热的度假胜地,早晚凉爽,中午很晒但不至于闷热得透不过气。 每到这个时节,海里跟下饺子似的,岸边也躺满了沙滩裤、比基尼和撒欢玩耍的孩童。 吉岛的项目正在筹划中,贺砚舟更加忙碌。 朱序那边也收到第一批回笼资金,公司逐渐步入正轨,订单不断。 一日,贺砚舟要回临城,郑治开车送他去机场。此次短期,大概一周后即可返回。 窗外酷暑,游人如织。 艳阳下,大海呈现一种深沉而纯粹的蓝色。 车中静谧。 贺砚舟眼睛看着外面,不久,忽然开口:“你跟我几年了?” 郑治表情一动,顺内视镜看向后方:“从您接手公司开始,将近四年了。” 贺砚舟一时没说什么,向前扫了眼,发现他忽然瘦得有些嘬腮,精气神也较之前颓废许多。 “小夕……”他说完两个字又忽然顿住,似乎不知该表达什么内容。 “小夕下个月去日本。”郑治接过话,仍从镜子中看他,学着从前的样子憨笑两声:“我和小夕说清楚了,以后不会……,贺总您放心。” 贺砚舟神色微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 途中,朱序打来电话,说想待会儿去趟花店。她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过去,盘点、采购以及一堆杂事需要沟通下,怎么也要打个照面。 贺砚舟同意了,让她等着郑治去接。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机场航站楼的入口,即停即离,郑治先一步下车拿行李。 贺砚舟也推门下去,走到车尾。他穿黑色polo衫和休闲裤,身姿立挺,肩膀宽实,是很优秀的衣服架子。 他接过登机箱,看了郑治一眼:“朱序那边交给你。” “您放心,我这就过去,只要朱小姐不嫌烦,她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贺砚舟点头,转身朝航站楼去了。 此刻刚到正午,郑治开车返回,去接朱序。去时店里只有小周在,林源今天休息。 向海的那扇门开着,清风阵阵,风铃坠在门框上叮咚作响。 两个人将花店打理得非常好,无论环境卫生、物品归类摆放还是花束的状态都无可挑剔。 与小周聊了会儿,朱序查看流水明细,没翻两页,余光见门边窜进来个黑色影子。 在没确定对方是谁以前,她心里已有预感。丝毫没感到意外,看来他一直监视这里,不管她早来晚来,他都会出现。 快速转头,朱序心脏还是往下坠了一下。 梁海阳一身黑衣,头戴鸭舌帽,整个人似乎矮了一截,形容枯槁,尤显得那双大眼分外突出恐怖。 朱序站着没动,除去见到他第一秒的恐惧,后面反倒镇定下来,因为那颗惴惴惶恐悬在半空将近两个月的心脏,终于落回原位。 小周却不知情,微笑迎上前去:“先生,想买什么花?” 梁海阳没有回答,只对着朱序笑。 朱序开口时声音平静,轻声:“小周,你来。” 小周不明所以,但还是转身走向朱序,到半途就被她伸手快速拉至身后。原坐在躺椅上玩游戏的郑治有所察觉,迅速起身,两步冲到朱序前面。 梁海阳立即举起双手,慢慢后退至墙边:“我可没碰你,没碰你,我手在这儿呢。”他冲着屋角的监控挥动手臂,同时眼睛盯住朱序,“别想再害我。” 朱序冷声:“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好歹夫妻一场,这不出狱了马上过来看看你。”他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花店,转过头去,见旁边的展示架上放着一沓名片,抽出一张看,上面印着“绿乔花序租摆公司”的字样,除此之外还有职位和地址:“朱总?” 梁海阳晃了晃名片,回手插回去:“我在这附近守了很久,谁知道你这么难等。你现在是不一样了,跟了有钱人,花店开了,公司开了,狗都给你配上了。” 郑治后知后觉地想明白,狗是说他呢。 他咬着牙齿指住他鼻子:“你再说一遍!” “好好好。”他再次举手投降:“我道歉,我才是狗。” 这时候,有人进店,小周靠边溜到门口,小声招呼对方。 梁海阳不出声了,佝偻着身体,坐在墙角凳子上看人买花。 不久,客人带着两支向日葵离开。 朱序开口:“我不知道你来北岛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猜测无非是觉得法院判决对你不公。但你别忘了,受害者是我,相比之下你得到的惩罚丝毫不冤。现在是法制社会,劝你别太任意妄为,我想,你也不太愿意过回监狱里的生活。” 梁海阳噗嗤一笑,片刻,目光阴狠地盯过来:“从前我爱你,才会冲动之下陷入你的圈套。但我现在对你只有恨,你毁了我,恨难消,要我当一切没发生?” 这话令朱序作呕,难免双手颤抖,忍住强烈的生理不适:“我不欠你,你走吧,再纠缠下去我立即报警。” 梁海阳倒是站起身来:“贺、砚、舟?”他一字一顿:“没说错吧?” 听到他名字的瞬间,朱序心脏骤然紧缩:“你要干什么?”开口才发现声音是抖的。 身为女性,体能及力量上她是弱者,但直至今日,她也有想保护的人。一切因她而起,报复也应该冲她来,怎么忍心他涉险。 “这酒店真不错,忘了跟你说,我这次过来给他带了份大礼,你……” “你敢!”朱序尖声吼道。 旁边站着的郑治不由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慢慢将短袖卷至肩膀。 “还没听听是什么大礼,就这么生气啊。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你跟他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对不对?婚内出轨这么下贱的事你都做得出来,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吗?”他盯着她,含笑的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我敢不敢,咱们走着瞧,光脚不怕穿鞋的,看我怎么毁了他……” 话音儿未落。 朱序回身,快速抄起操作台上的剪刀,两大步走向他,牟足力气刺入旁边叠在一起的花泥板上。 小周一声惊呼,郑治也快步跟上。 朱序拔出剪刀,声音凶狠:“你敢碰他一下,我会弄死你。从前是我傻,但下次一定把剪刀狠狠插进你的脖子。” 梁海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本能地 举臂挡住脑袋,竟吓得倒退两步。忽然对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人有了新的认识,心中更加愤恨不平。 他还想说什么,郑治上前,压下朱序手上的剪刀,将人往身后按了把。 “替贺总回复你一句,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怕你没那个能耐。”说完,郑治抬手,一把揪住梁海阳脖领子,将人轻轻松松往门外一甩:“现在,滚!” 不忘往他身上补了一脚。 梁海阳连滚带爬摔跌在地,周围人惊得四散而跑,回头,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目光。 梁海阳缓了会儿才站起,拍着身上的灰尘,目光投向屋内。 寻到朱序,他一笑。 室外阳光浓烈,充足光线依然化不开他脸上的阴森。 他面相完全变了,五官已不似初见时的周正,而那即使伪装出来尚且称得上温柔的神情,更加不复存在。 人走后,朱序双手捂住脸颊呆坐良久。 郑治不懂如何安慰,只能静静陪着。 小周轻声:“序姐?” 朱序动了动,抬起头,把两人之间的纠葛概括为几句话说给她听,“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带薪给你和林源几天假期。” 朱序平时对他们不错,小周深知这时候退缩实在忘恩负义,“不用,他再来我报警,对面就是警务室,不信治不了他。” 总归跟他们无关,梁海阳目的明确,应该不会乱来。 朱序说:“那你晚上早点关门,和林源一起离开。” 小周:“行。” / 回去以后,郑治一五一十向贺砚舟汇报。 贺砚舟一听冲他来的,反倒安下心,甚至有些期待,刚好想会一会那个人渣,顺便搞他半死。 临城这边原本一周能处理完的事情,他压缩至四天就返程了。落地时晚间七点,到家附近,他先打电话告诉朱序会在五分钟后进门,叫她别紧张。 上楼开锁,一个人影飞奔而来。 贺砚舟将人接住,不禁歪头向下看了看她。她搂紧他的腰不肯撒手,意识到头顶那道注视的目光,立即将脸全部埋入他胸口。 室内安静,她不说话,但能听见轻轻抽动鼻子的声音。 贺砚舟拖着她回手关好门,安抚地轻拍她后背,语气为难:“别抱这么紧,现在给不了你,我得歇歇。” 一瞬,朱序破涕为笑,“你真是的。” “抬头。”贺砚舟轻声命令。 朱序的脸在他衬衫上蹭动几下,终于扬起下巴望向他。那双眼中还有未散的水汽,光看着他,仿佛泪意再次上涌。 贺砚舟眼底温柔,笑着说:“全蹭我身上了?脏不脏?” “对不起。” 他皱眉:“怎么老在道歉。” “我很抱歉将你卷进这件恶心的事情中,梁海阳不会善罢甘休,我不知道他接下去会做什么,会不会伤害你。”她声音颤抖:“但这些……原本跟你无关的。” 贺砚舟耳朵听着,见她不肯放手,干脆弓身,将人打横抱起走入客厅,一同坐进沙发中。 室内开着冷气,温度适中,刚好可以驱散外面的暑热。 贺砚舟低声:“当时不还挺凶的?怎么现在偷偷抹起眼泪了?” 朱序一顿,“郑治话好多。” 她怎么会不害怕,只是在听到他可能被侵犯时,激起了瞬间的孤勇。那把剪刀,她有刺进他喉咙的冲动。 直到郑治将她挡在身后那刻,才发觉握着剪刀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贺砚舟下巴贴着她头顶:“除非我们的关系被你再定义,否则这件事就不可能与我无关。”他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盯住那双眼,口吻严肃:“你听着,任何事情都不配打扰你目前的生活和心情,更不配让你以身涉险,后面的事交给我,了解吗?” 朱序乖乖点头:“了解。” 她脑袋挨回他的胸口:“可是,我怕他伤到你。” 贺砚舟动动眉头:“我没那么弱吧。” 人渣在暗处,一时猜不出他想玩的把戏,暂且等着就是。 然而,他又消失了。 半个月后,贺砚舟在吉岛接到秘书的电话,说酒店内有人卖。淫。嫖。娼被举报,警察来了将人带走,那女的一口咬定,是酒店方面暗中授意她为这里住客提供特殊服务的。 贺砚舟沉下目光,挂断电话不由冷笑一声,立即返回。 途中又接到秘书推送来的一个帖子,标题为《北岛xx度假酒店涉嫌提供嫖。娼场地被查》,他点开来,快速浏览,大致内容是说,别看xx酒店表面富丽堂皇,实则肮脏不堪,插足灰色产业用以牟取暴利,希望来北岛旅游的游客擦亮眼睛,避雷这家酒店,毕竟出来玩要先住得舒适干净才是重点,谁知道那张床上之前睡了什么人,又干过什么恶心勾当。 文章结尾附了数张酒店门头及大堂的照片,滑到最后,显示点击和转发量惊人。 造谣很简单,大部分人只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即使上述内容经不起推敲,也不会花时间分辨其合理性。 贺砚舟往下翻了翻评论, 有人说:下个月要去北岛旅游,恰好订了这家酒店,感谢排雷,马上退掉。 也有人说:上次我住过,环境卫生各方面挺好的啊,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就有点恶心了。 继续下翻,贺砚舟手一顿, 一人回复:说个更劲爆的,这家酒店的老板玩得很花,身边女人不断不说,还插足别人婚姻,导致女方与老公感情破裂离婚,至今两人还不清不楚。 紧接着,下面关联帖子中,就是说他和朱序的。 想到朱序,他胸口难受了下。 北岛才多大,同处于酒店这个圈子,事情发酵那样快,恐怕她已经看到了。那些过去他都不忍提及,今天竟以这种方式展露在大众面前。 贺砚舟关掉手机屏幕,倒是有些意外,他竟是这个思路。他目露寒光,弄死那人渣一百次都难解心头恨意。 车子在马路上快速行驶,他闭眼靠在椅背上,冷静下来,思考应对策略。 到酒店,乘电梯至八楼。 郑治迎上前来:“朱小姐在您办公室。” 贺砚舟脚下一顿,随后大步穿过走廊,推开办公室的门。朱序坐在沙发上望过来,看见他后,迅速起身。 贺砚舟换上温和表情:“朱老师是来检查家庭作业的?那棵树我有按时浇水。” 朱序却笑不出来:“上午从这儿经过,看见门口停着两辆警车,一问才知道有人做那种买卖被举报了。帖子我也看了,一定是他做的。” 贺砚舟嘴角缓慢拉平,深深看着她:“你还好吗?” 她点头,那些都不重要了,“酒店怎么办?” 他握住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已经……” 话没说完,外头一阵骂嚷声,随之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贺胜单手叉腰进门,另一手夹着雪茄指指点点:“卖。淫。嫖。娼?这酒店比他妈老子脸都干净,我看是谁敢在老子头上动土,非得弄死他不可。” 贺砚舟松开朱序,迎上两步。 贺胜:“砚舟,知不知道是谁搞我们?” “知道,您先坐。”贺砚舟让路,余光见朱序默默走向门口,唤了声:“小序。” 朱序止步。 贺砚舟:“叫三叔。” 朱序心头微妙地被什么牵动了下,转过身面对那人,恭敬道:“三叔。” “诶。”贺胜下意识答。 将目光投向旁边女孩子的身上,不由联想刚才下面人转述给他帖子上的内容,感叹他这侄子好眼光,又一时好奇,难道帖子是真,他竟玩得这么野,有当三儿的癖好? 但是,主动介绍女孩子给他,倒是头一次。 贺胜:“你们……” 见他要开口,贺砚舟赶紧先阻止:“您看到那些不是事实。” 贺胜便没多问。 两人在办公桌前相对而坐,朱序则安静坐入旁边沙发中。 贺砚舟说:“那人冲我来的,恐怕会对酒店形象造成影响。” “我找人做了他。” “您先别急,我倒有个办法。”他沉吟片刻:“不知道三叔介不介意唱红脸,好人让我做一下。” “我还在乎那些,随便你怎么处理。我看也别费那个劲,我找人……” “三叔。”贺砚舟皱眉。 贺胜止声。 他没坐多久就离开了,贺砚舟安抚过朱序,也将人送出门。 他接了杯水站在窗前慢慢喝完,喊来郑治,交代给他两件事:“类似的帖子接下来不会少,找人评论转发顶帖 ,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郑治不解:“不是应该立即作出正面回应?否则我们损失岂不更大。”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郑治虽不明白,还是立即点头。 贺砚舟:“活动一下见见那女的,让她说实话咬出幕后真凶无非是靠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出多少,你翻倍。” 郑治:“是。” 三天以后,事情如贺砚舟所料,网上谩骂铺天盖地,已将冲突发酵至顶点。有人提前退房要求退款,有人撤销订单,短短时间,客房几乎腾空,损失重大。 惬意舒适的夏季傍晚,海滩上人潮涌动,酒店前却门可罗雀。 助理送了份数据过来,流失的金额足够了。 恶意造谣诽谤至酒店名誉受损、经济损失巨大。回去接着蹲吧。 接下来,酒店方面正式报警,并积极配合各方调查。他做生意本身一清二白,自然坦坦荡荡,丝毫不怕。 根本没有与那女人的流水往来,何谈暗中授意。而那女人原本咬死了不吐口,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交代是受人指使。 这时候,酒店相关部门也为挽回公司形象做准备,将卫生、旅游、监管部门的审查结果全部透明化。 同时网上也传出一段视频——是场饭局,身穿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坐在餐桌首位,在面对同伴提议涉足敏感行业时,坚定拒绝。 他说:度假酒店的最高价值是提升幸福感,所以必须做到每个角落都足够干净。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视频虽然不是什么实质证据,看上去也有些虚浮,但贺砚舟正是利用大众只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点,为酒店的好印象层层叠加。 官网也在此刻正面回应,由于被人恶意造谣,对大家造成的困扰深表歉意,所以即日起,凡订房客人均享九五折优惠。另外,酒店将每周举办一次焰火表演,做为最佳观赏位置,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感受每一场视觉盛宴。 一系列正面帖子被顶起来,订房量逐渐上涨。虽然有些损失不可逆,但贺砚舟觉得相当值得。 郑治问:“那关于您和朱小姐的那些新闻,要不要一同回应?” “不用。”贺砚舟不会傻得去跟网友们交代来龙去脉,“当做谈资开心开心,过后谁还记得。” “听说警方在找梁海阳。” 贺砚舟冷笑一声,没接话。 这件事处理得还算满意,但是,就在警方介入,寻找梁海阳下落的时候,这个人渣仿佛人间蒸发了。 第44章 第44章“好好睡一觉吧。”…… 贺砚舟拜托三叔帮忙翻出梁海阳,他报复不成,容易狗急跳墙,完全是颗定时炸弹。 三叔那边回应,无论什么结果,一周之内会给答复。 这时候不敢掉以轻心,贺砚舟仍坚持接送朱序上下班。朱序自己也万分小心,多数时候与同事同行,避免单独外出。 但即便彼此都很谨慎,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还是出了状况。 近日,市会展中心即将举办植物造景展览会,是一次很好将作品风格对外展示的机会。 以朱序她们公司的资质最开始没拿到入场券,还是赵斯乔找人活动,在会场角落挤出一块展示区。 时间有些紧迫,需要敲定方案后再走后续流程。 设计部留下加班,赵斯乔也没走,躺在朱序办公室的沙发上打游戏陪他们。 外间办公区灯火通明,音乐声贯穿整个空间,刺激灵感。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暗下去,直至玻璃上映出白炽灯的光影。 贺砚舟打来电话,说在等红灯,大概五分钟就到她这里。 朱序看了看工作进度:“我这边可能晚一些才能结束。” “不急,我在外面等着。” 朱序挂断电话,想叫赵斯乔看看效果图,这位小姐眼都没抬一下,说等她打完这局。 她另一部手机嗡嗡振动,迅速扫一眼,丢过去给朱序,“点了奶茶,你帮忙出去拿一下。” 朱序见她手机上显示着外卖号码,接起来,人往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又返回,从包里摸到个东西,踹进屁股口袋里才安心。 到外间看向设计部唯一一位男同事,“小烨,陪我出去一下呗。”其实本可以麻烦他自己去取,但想着贺砚舟马上就到,便顺道出去等等他。 两人走出公司,走廊里光线暗淡,音乐声像被关进盒子里,耳边瞬间消音。 到办公楼门前等了会儿,外卖员才找到。他们这里的确有些偏僻,又位置低洼。院子外面紧邻国道,对面是一排自建房,多数空置。 白天还好,晚上照明不足的情况下,不熟悉的人是很容易迷失方向。 小烨拎着满手奶茶,等着跟朱序一同返回。 朱序抬头张望,见公路上有辆轿车拐下路口,两束光线一扫而过,朝这边驶过来。 她便叫小烨先进去,自己往前迎了两步。 院墙遮挡住视线,但可以感觉到微弱光亮正在靠近大门口。 意外就出现在这几秒,她余光感觉一道黑影冲过来,不等转头,一股大力将她拽向院子右侧的停车处。 朱序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害怕,牟足了劲儿向相反方向挣脱。眼尾扫到贺砚舟的车开进门口,她大声叫他。 梁海阳瞳孔在黑暗中骤然紧缩,她孤身一人的情况太难等,谁想这关口又碰上那男的。他咬紧牙齿,揪住朱序头发,将人往角落里的一辆破面包上拖。 男女力量终究悬殊,朱序只感觉头皮剧痛,脚下凌乱,就快被他塞入敞开的破车里。 一声拖长的鸣笛响彻黑夜,刺眼光束投向这边。 就在这个瞬间,梁海阳一个迟疑。 朱序趁机撑住门框,另一手摸到身后的口袋,掏出电弧棍怼住梁海阳脖子。 “啊!”他如遭电击,咬牙痛呼:“贱人!” 朱序一脚踹他肚子上,踉跄着逃开。回头的瞬间,扫到郑治与她擦身,快得像是飞过来。 朱序脚步没停,扑进几乎与他同样速度跑来的男人怀里。 梁海阳本欲开车逃离,转身爬进驾驶位,这当口被郑治一把拍上车门。他的手夹在缝隙中,嗓子里哼出痛苦的呻。吟。 贺砚舟按住朱序后脑勺,带着她退后几步,声音里含着压制不住的颤抖:“没事了……没事了……” 朱序几乎脱力,双手拽紧他的衬衫,一时半刻开不了口,只感觉脑后那只大掌轻缓地按揉着她刚才被揪住的地方。 她偷偷转过头,见郑治已经将梁海阳拽出来,甩向一旁空地。那辆破面包的车头朝向后院的铁门,不敢想象,如果刚才真被他塞入车厢,此刻会颠簸在哪条路上。 贺砚舟伸手遮住她眼睛:“好些了吗?” 朱序:“嗯。” “乖,帮我买包烟去。” 朱序一顿,意识到他故意支开自己,不禁抬头,几乎哀求的口气:“直接报警好不好?” “放心,不会有事。”贺砚舟嘴唇贴贴她的额头,向前扫一眼,梁海阳捂着脖子跌跌撞撞跑向后院,郑治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 他握住朱序肩膀将人拉离,“去吧。”见她不肯走,加力推了把她后背。 贺砚舟转身,大步朝后院去。 这地儿治安管理不够规范,仅有的两个摄像头一个朝向外面马路,一个对准写字楼门口。 当初租下这里也是图便宜,又临近花卉市场,根本没考虑会有类似事情发生。 朱序害怕贺砚舟受伤,也怕他伤人,但终究选择相信他,所以很听话地冲向外 面的小超市。就好像她动作快些,赶紧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他就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全身而退一样。 可跑几步仍忍不住回头,前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贺砚舟过去时,郑治已将铁门插好。 梁海阳背靠一棵大树,蜷缩着身体,一双阴毒的眼睛锁定他,手落下去偷偷搁置在身体后方。 长久处在阴暗之中,他已形销骨立,精神亢奋且分裂,时而诡笑,时而咬牙切齿,像个随时会拿刀乱砍的反社会暴徒。 贺砚舟脚步停了停,手插着兜,不远不近地看了他几秒。从未与这人渣正面打过交道,瞧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其实不屑做什么。 只是,恨意难消。 黑暗中,贺砚舟脸上没显露一丝情绪。 管郑治要来烟盒,慢慢抖出一根衔在齿间,郑治擦开火儿递向他,他直接抽走打火机,自己点燃了。 梁海阳一双鬼眼在两人之间乱转:“你们干什么?到底想怎么样?” 郑治站在贺砚舟旁边,抬头看过去:“不想怎么样,正找你呢,这不就撞枪。口上了。你说说你,完完整整的进去蹲着不好吗?” 梁海阳咽了口唾沫,摸到后腰上别着的匕首:“伤人也是重罪,你们想好了。” 郑治呸一声:“你也有脸说这话?” “反正谁敢动我一下,我立即报警。” “警察也正找你。” “行,我现在就去自首。” 郑治乐了:“哄着你玩儿呢是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后院夹道凉风习习,吹散了一整天的暑热。 这处隐蔽,杂草丛生,极少有人往来。就连那扇铁门也生锈脱轨,不知他怎么弄开的。 郑治嘴还没停,眼尾却扫见贺砚舟已经向前迈步,他不由住口,紧随其后,注意力高度集中。 走到梁海阳跟前,贺砚舟摘走唇间含的烟,弓身,搁在一旁的石头上。 他周围烟雾缭绕,起身间,忽然一拳击向梁海阳腹部。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惨叫声已溢出喉咙。他蜷住身体慢慢下滑,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树干起身。再次摸向后腰,手上闪过一道冷光,朝着贺砚舟毫无章法地刺过来。 贺砚舟在他的逼近中慢慢后退,见郑治要上前,他抬了下手阻止,左右闪躲,腕部感觉到一丝痛感。 他忽然止步,边侧身边擒住他手腕子,右腿后撑蓄力,随后抬起,朝梁海阳胸口飞踹过去。 梁海阳连退数步,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手上匕首跌落旁边,忙翻身去捡,却在瞬间,被一只皮鞋狠狠碾压住手背。 梁海阳手指颤抖:“啊!” 贺砚舟加力。 “啊!!” 郑治瞪了瞪眼,第一次目睹老板动粗,下手竟这样凶狠。贺砚舟平时为人低调,遇人基本春风和煦温文尔雅,不悦时也只是冷下脸,很少动怒。 郑治这回完全不着急了,抱着手臂站一旁看热闹。 梁海阳双眼猩红,忽然大笑起来:“可怜,真可怜,你今天就算打死我,你也是用我用过的。” 贺砚舟一拳凿在他脸上。 梁海阳疼到失语,鼻子嘴角溢出鲜血,好半天才缓过来:“真后悔……当初就应该……淹死那个臭婊子,”他阴恻恻地笑着:“打死她……省得她犯贱勾搭……” 贺砚舟又一拳。 膝盖顶住他胸口,一拳接着一拳,没再给他出声机会。 郑治不由松开手臂,害怕闹出人命,赶紧上前提醒:“贺总。” 贺砚舟目光冷厉,胸口急喘,转头看他一眼,倒是停下来,起身去拿刚才搁在石头上的那支烟。烟快燃尽了,他紧吸两口,火星复燃,他弯腰,狠狠按在他胸膛的皮肤上。 梁海阳眼睛似要冒出来:“啊!” 紧接着,贺砚舟点燃第二支。 朱序身上有三处,他大方,准备多送他两处。 眼看他胸前布满血淋淋的烟痕,郑治上前阻止。贺砚舟没管,仿佛已在无限蔓延的暴力中失去理智,怎样弄他都不解恨。 他吸了口烟,反转掌心,朝他颈间动脉戳去。 郑治神色一凛,立即拽住他手腕将人甩出老远:“贺总,可以了。” 贺砚舟指着他警告。 郑治仍上前双手抵住他胸膛,丝毫不让步。抬起眼,望见他身后有个人影正朝这边跑来,便看回他提醒:“朱序过来了。” 贺砚舟一顿,转头看看,这才掐掉烟蒂,扔在脚边。他眼底的阴鸷散开了些,抬头盯着郑治,直至对方意会点头,才转身快速迎向朱序。 朱序手里捏着软包中华,跑得气喘,刚要拐过墙角,却一下子撞进贺砚舟怀里。 他带着人往门口走。 朱序忍不住顺他肩膀回头,隐约看见梁海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心中惊惧:“他……” 他抬手挡住她的视线:“死不了。” 走至前院。 贺砚舟将朱序按进驾驶位,自己则绕到另一头坐进去。 灯光闪了两闪,车子开出院门,扬长而去。 朱序起先不解他为何要让她开车,直到一股腥锈味道闯入鼻端。 她快速转头,狠狠抽了口气,他右手手掌攥住左腕,鲜血顺指缝溢出,那件洁净的白衬衫衣襟上,晕开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你伤到了啊。”她尽力掩饰仍带着颤音。 “划道小口子。没事儿。” “哦。” “去医院。” “嗯。” 车内暂时无声。 贺砚舟把车窗降下一点,利用新鲜空气冲散车厢内的血腥味。 朱序目视前方,从一团乱麻的大脑中搜索最近的医院路线。她专心致志,盯得双眼酸痛,导致泪意上涌,完全不受所控。 “完了,我好像忍不住了……”她内疚地咬住唇肉,手指戳去脸颊的泪珠。 贺砚舟鼻息很轻地松了下,转过头轻声安慰:“真的只是划破一下,伤口很小,刚才没留意,才染到身上的。” “……嗯。” “别哭。”他柔和地看着她,眼神中的凌厉和尖锐已经全部消退。 朱序仍在流泪,却乖乖回答:“好。” “慢慢开,不要着急。” “好。”她仍听话地答。 这时候,搁在腿上的手机嗡嗡振动,朱序情绪尚未平复,无法理会,然而对方却一遍一遍打过来。 贺砚舟探身接起,点开扬声器。 赵斯乔的声音懒懒传过来:“我说朱小姐,取个奶茶怎么就失踪啦?方案等着您过目呐,您什么时候回来呀?” 贺砚舟开口:“她有点不舒服,我带她先走了。” 那边无声两秒,节奏感强烈的背景音**过听筒传过来。 赵斯乔收起玩笑语气,担忧道:“怎么回事啊?刚才她还好好的,哪里不舒服?” “回头聊。” “喂!”她忙道:“我手机被她拿走了。” 贺砚舟看了眼手上陌生的手机外壳:“明天带给你。” 没听她接下来说什么,他直接挂了电话。 抬起头,已看见市医院的红十字标志。 夜间急诊人不算多,朱序让他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自己跑前跑后。 终于看清那道伤口,根本不像他说得那样小。 可以看出刀尖划开得很干脆,从一开始,梁海阳就起了杀机。 那处伤口血肉模糊,皮肤外翻,足有4厘米长。除此以外,他手骨多处挫伤。 朱序一阵心疼,转头看着人来人往,借以转移注意力。 缝合伤口时,郑治的电话打过来。 贺砚舟看了眼屏幕,转向朱序:“我有点口渴。” “我去买水。”她问:“常温的?” “冰的吧。” “好。” 看着她走远,贺砚舟接起来。 郑治在他带着朱序离开以后,将地上烟头全部捡走,仔细检查好现场后,将人拖上那辆破面包,顺后门开至较远的偏僻处。 考虑到可能被办公楼门口的监控录到,已经找人帮着处理。 擦掉车上痕迹,用梁海阳手机报的警,以防有录音,打完顺便抛入大海中。 他躲在暗处,直至警车驶来将人带走才离开。 郑治步行去前面打车:“他以后出来再报复呢?” 贺砚舟:“能出来再说吧。” 短暂沉默,郑治什么也没问。 两人到家已过零点,贺砚舟左腕和右手都缠着纱布,一时间做什么都极为不方便。朱序全部代劳,帮他脱衣、擦洗,又换上一身干净居家服。 收拾完毕,相拥躺在床上 。 血腥味终于消散,鼻端都是熟悉又好闻的清香。 午夜静谧,房中黑暗,空调制动的声音竟无比令人心安。 朱序摸着他纱布旁边的皮肤:“还疼不疼?” “不疼。” “你肯定在骗人。” 贺砚舟侧身将人往怀里收了收,抬腿夹住她双腿:“男性痛感要比女性低。” “为什么?” 他闭上眼:“疼痛阈值不同,大脑处理方式也不同。” 朱序没再问什么,安静了会儿,大约是想起她骨折的那次,于是叮嘱他:“如果你想去厕所记得和我说,虽然没有力气抱你,搀扶你过去还是可以的。” “……我伤的是手不是脚。” 朱序抬头,鼻尖蹭了蹭他下巴:“那你方便解裤扣吗?我可以帮忙。你教过我的,这我熟。” 贺砚舟眼睛睁开道缝,“睡裤没有裤扣,谢谢。” “那我可以帮你……”她顿了下,忽然悬起脑袋凑到他耳旁,很小声地说出后面三个字。 房间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却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贺砚舟忍了忍,出声道:“你现在掏一下我看看?” 她似乎是终于感觉到有些羞耻,脑袋躲进他怀中,一声不吭了。 贺砚舟在黑暗中无声一笑,其实受不住她一本正经说荤话的样子,平时必定叫她付诸行动,但是今晚,单纯只想抱紧她入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从吉岛的项目说到几天后的租摆展览会,讲她近期看过的电影、新入的植物,问他生日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宠物…… 不知不觉间,天边浮现淡淡青色。 贺砚舟看出她已经非常困倦,却仍旧亢奋地同他说着话,仿佛借此可以释放一整晚的惊惧与不安。 他低声应和着,有节奏地轻拍她后背。 渐渐的,她语速减缓,甚至有一会儿没再开口说什么。 贺砚舟低下头:“小序。” “嗯?”朱序撑了撑眼皮。 “好好睡一觉吧。” “……嗯。” “晚安。” 朱序闭上眼:“晚安。” 第45章 第45章这一天,风微浪稳…… 初秋时,母亲王亚婕打来电话,让贺砚舟找人打扫一下北岛的老宅,她和贺诚准备回去住段日子,顺便见一见他的女朋友。 贺砚舟稍作沉吟:“您内心已经没有偏见了吗?” “在你心里,我是个很不体面的人?”王亚婕终于放软了语气:“大抵知道了那女孩子对你的重要性,你喜欢就好,我们的意见最终只是做为参考。” 酒店前一段的新闻还是传回临城,她当时的反应出奇平静,因为那一刻终于看清了儿子的内心。 能够找到令自己那样在乎的人,她想,应该替他开心吧。 贺砚舟由衷感谢母亲,但最终只答应了一半。老宅提前找人收拾干净,会面的事还是希望顺其自然,别操之过急。 晚上从酒店出来,没立即回去。 朱序已经连续加了几天班,听说展览会上受益良多,虽然比不过其他大公司,但也算往前跨了一小步。 叫郑治开车沿着环岛路兜了两圈,顺路口穿入城区。 秋意渐浓,瑟瑟风中,扫落几片将黄的银杏叶。 贺砚舟让他在路边停车,此时身处老城区最为热闹的一条街道,虽不比cbd高端华丽,却充满生活气息,更加接地气。 贺砚舟落下车窗,“麻将馆旁边,合着卷帘门的那间。” 郑治转头,见斜前方一溜的商业店铺,分布着餐馆、理发、熟食店和便利店等,最中央麻将馆旁边的那间拉着卷帘门,门面很大,但门头破旧,从泛白的牌匾上大概看出,之前好像是家海鲜大排挡。 “看见了。”郑治等着他吩咐。 “如果是你,会做什么生意?” 郑治不假思索:“汽车美容。” “理由?” “我玩车玩得最明白。” 贺砚舟笑了下,意味不明。但可以感觉得到,他此刻心情似乎还不错。 他升上车窗:“走吧。” “好。”郑治开左闪,打了把方向盘驶入主路;“您要去哪里?” “回家。” 他看了眼腕表,估计这个时间朱序应该先他一步回去了。 路程不算远,晚间的环岛路上畅通无阻。 车子开进小区,下车前贺砚舟说:“那间店铺已经在走过户流程,另外再给你20万,由你经营,想做什么随便你。但我有个条件,两年以后,也就是贺夕回国时,你连本带利翻一倍还给我。”他手握拉手,准备下车:“否则,你从我这儿可能拿不到赞成票。” 郑治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好似正努力消化这段话,半天才将视线转回,见他要下车,高声阻止:“等会儿,你再说一遍?”一着急,敬称都忘了。 贺砚舟皱了眉。 “不是贺总,我……”他憨笑:“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贺砚舟知道他听清了,开车门,一只脚踩下去,“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我同意。” 贺砚舟动作顿了顿:“翻一倍就是40,这笔买卖不算公平。” 郑治沉默片刻,脸上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懊丧表情:“小夕已经很久不理我,我和她没希望了……,就相当于您又给我一次机会,是您对我的肯定……” “……我没肯定。” “您还是看好我……” “我没说看好。” 郑治急得直挠头,感觉词不达意。 贺砚舟有一丝后悔了,将来不会影响基因吗? 他肯插手两人的事,第一他人品过关,第二贺夕喜欢,但这些绝不代表两人就合适。 他无声一叹:“走着看吧。” “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表完真心,他一时又犯起犹豫:“可是我不在您身边,您怎么办?” 贺砚舟要笑不笑地看他一眼,轻松调侃:“您老甭操心我了,成天丢魂儿了似的,坐你车都心慌。我换个靠谱的。” 郑治知道大男人不能太矫情,但仍然压制不住泛潮的眼眶:“贺……” “砰”一声响,他一句感激的话都没说出口,贺砚舟已大步穿越铁门,身影渐远。 开门时,屋中明亮,空气里四散着潮湿的清香,贺砚舟猜测,朱序应该是洗过澡了。 “回来啦。”她的声音迟几秒才传来。 贺砚舟应了声,换鞋进去,看她趴在沙发上一心三用,边刷剧边翻看几张彩色广告纸,手里还拿着一颗红苹果。 他边解领带边走到她身边,却见她神神秘秘,将那几页彩纸掖去抱枕里。 “藏什么?” “没有啊。” 贺砚舟抽下领带,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待会儿跟我说,我也不听。” 朱序嗓中哼了声,咬一口苹果。 他笑了笑,瞧着她丝制睡裙下面的屁股圆滚滚,弓下身,“啪”地一掌拍下去,只见那臀肉颤了颤,成功听见她的惊呼声,难免心情愉悦。 他又忍不住多捏几下。 她回手拍他 的手:“你好变态。” “手感不错。” “捏你自己去。” 贺砚舟淡笑,解开领口扣子:“吃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她问:“你呢?” “也吃过了。” 朱序撑起手臂,把苹果朝他递过去,他张嘴,就着她的手咬了口。朱序挪回眼前看一眼,一小口旁边多了一大口,并排挨在一起。 吃个苹果而已,她竟莫名有些开心。 贺砚舟去卧室换衣服了,出来直接走入浴室,里面热气还未散去,充斥着刚进门时闻到的那股香气。 他冲过澡,去厨房倒水喝。 朱序已将苹果吃剩半个,不久,听见里面传出“嘶”一声闷哼。 她回头:“怎么了?”说着已起身,快步跑向厨房。 贺砚舟手臂撑住厨台,略垂着脑袋,手扶额头。上层橱柜的门打开着,棱角锋利,他已经不知第几次磕到头。 虽已适应这里,但房子内部总归太迷你,难免处处磕绊。 朱序赶紧钻进他身前,踮起脚:“我看看。” 贺砚舟一皱眉,偏开头。 朱序便知他磕疼了,用了些力气才将他的手掰开:“呀,都红了。” “没事儿。”他语气明显不大好。 朱序硬是把他高度拖下来,抬起下巴,凉凉的细风吹在他额头:“别怪橱柜矮,你看谁家男人长这么高大啊。” 片刻,贺砚舟一声哼笑,眉头倒是解开了。 他垂眼看她:“传出去叫人笑话,怎么说掌管一个企业,住在芝麻大小的出租房里,床不够大,沙发不够长,还老磕头。” 她很小声:“也没让你住过来呀。” 他转身就走。 “错了,我错了。”朱序一把抱住他的腰。其实知道他并没真生气,只是极为受用她来哄。 朱序把脸贴去他胸膛,轻轻晃悠了几下,又见他面色仍无缓和,便踮起脚来,轻轻吻他的嘴唇。 贺砚舟躲了下。 朱序有些凶地命令:“别动!”说完捧起他的脸固定住,动作很是轻柔,舌尖探向他,细细的牙齿磨蹭着他唇肉。 “你别来这套。”他声音含混不清,却心口不一地回应着。 朱序笑眯了眼。 不觉间,贺砚舟两手撑住厨台将人锁在里面,弓下身,稍微横过脑袋,吸吮她的舌尖。 朱序终于不用费力气去够他,手臂搭在他肩上,稍稍偏头。 无比契合的角度,令缠吻亲密无间。 室内一丝声响都没有,厨房的暖光顺门框流泻而出,里面气息交错。 竟从来不知,光是亲吻,就能让彼此大汗淋漓。 很久后,终于分开,贺砚舟仍在急喘。 他垂下眼眸,近距离地打量着她的眉眼和红透的嘴唇:“朱序,搬家吧。” “好。”她很爽快:“知道我刚才在看什么吗?” “嗯。”他嗓中哼出一声,等着她继续。 “是近期在考虑的几个楼盘。”朱序从厨台上跳下来:“你明天可不可以分出两个小时给我,想带你去看看我最中意的那个小区。” 算是提前揭晓,她提醒:“我准备将底气转移为固定资产,你不许插手。” 贺砚舟弯弯唇角:“好。” 她看中的楼盘不靠海,属于新城。 周围环境不错,配套尚有欠缺,楼盘接近尾声且是现房。开车到公司四十分钟,到酒店半小时,首期房款和每平方价格都在能力范围内,综合考量,是比较理想的房源。 房产经纪带他们过去看了看。 九层到顶,朱序选中七层。两房两厅,南北通透,面积虽不算大,但和之前的出租屋比起来,已是天壤之别。 落地窗外,隔着一片在建工程,便是湿地公园。 朱序问:“感觉怎么样?” 贺砚舟给予肯定:“很不错。”从他的角度,这里仍跟几百平的独栋无法做比较,但这两年中,看着朱序一步步走过来,今天的收获似乎同她的付出成正比。不免替她开心。 他手插兜:“我喜欢这里。” 朱序抿嘴笑:“那贺先生有没有兴趣过来同住呀?” “不然呢?” 朱序挽住他臂弯:“卧室放一张超大床,沙发也换宽敞的,橱柜弄高些。”她指了指小卧室的方向:“你也有地方办公了。” 贺砚舟极满意,目光落向窗外那片在建别墅群。 其实他也早有在北岛置业的打算,原先只当出长差,所以仅在酒店单独留出一间常驻用。 现在自然不同,将来会有大部分时间留在这边,甚至定居。 他转头咨询房产经纪:“那片房子也是你们的?” 对方点头:“相同开发商,算是三期的高端项目。” 从销售中心出来,已是中午。 今天贺砚舟亲自开的车,朱序坐在副驾位置。 她将玻璃降到底,脑袋挨过去,感觉微凉的风顺耳侧一掠而过,发丝飞扬。她此刻心情极为惬意,人却有些安静。 等红灯时,贺砚舟转过头:“在想什么?” “想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眼都不眨一下,随随便便就能全款拿下一套别墅。” 贺砚舟笑了笑:“买房也在我计划当中,并非头脑一热的冲动行为。你必定提前做过攻略,恰好那地方我也喜欢,倒省去了一些麻烦。” “是吧。”朱序开心极了。 贺砚舟也跟着一笑。 朱序升上车窗,身体回正:“接下来我要更加努力,争取在明年换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她转头看着他:“刚在你签下名字的那刻,很激励人心。” “我的荣幸。” “谢谢你,好邻居。” / 九月还剩个尾巴的时候,朱序有两天假期。 在得知贺砚舟即将上岛时,她也一同跟去散散心。 山坡的那片民宿已在建设中,过程顺利的话,预计明年旺季就可以正式接待游客。 贺砚舟带她去看效果图,是极具现代主义的集装箱风,在注重环保的同时,又能很好与自然融合。 房体原木色,依照山坡走向错落排列。 内部装饰简洁干净,一整面推拉式落地门外是精心布置的院落。清早起来,只需语音控制窗帘,便可躺在床上迎接第一缕晨光和无限海景。 周边配套有餐厅、茶室、露天影院和无边泳池等。 身处这种环境,应该是极为舒适惬意的事情。 从工地出来,下山的路有些难走。 贺砚舟紧紧拉住朱序的手,先她半步,遇到磕绊时,可以很好托起她的重量。 朱序小心迈下岩石:“将来这里的价格不会贵到离谱吧。” “不至于。”贺砚舟实话实说:“但不适合穷游。” 朱序感叹:“所以啊,会赚钱的人先享受世界。” 他倒不这样认为:“旅行的初衷是释放情感,旅伴正确,根据自己经济状况,住青旅也能体现价值。” 朱序笑:“我发现个事情。” “什么?” “你有时候还挺恋爱脑的。” 贺砚舟留意着脚下的路,无奈轻叹:“是啊,我也很苦恼。”下一秒,却感觉她从后面撞了过来。 他身体微晃,回手拢了把:“小心。” 朱序紧紧挽住他的手臂,“低下些。” “怎么?” “快点儿。” 贺砚舟稍微弯身,朱序轻柔而郑重地捧住了他脸庞,在他唇上印下深情一吻。 穿过一小段难行的路,前面到达停车场。 朱序蓦然抬头,欣喜地发现远处树丛间似乎隐着一处建筑。 她指给他看:“那边的红墙是我们以前去过的寺庙吗?” 贺砚舟看了她一眼,答是。 “竟离得这样近。”她想到什么,朝山坡上的在建工程看了眼:“有一部分房间岂不是朝向寺院?” “没错。”他随意道:“要不要给你留出一间?” 朱序还傻兮兮地答:“好呀。” 又朝那边看一眼, 阳光穿过树丛,残影映在厚重而高耸的墙壁上,墙头枝桠似乎缀满红彤彤的果实,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微风轻拂,那一处的幽静竟胜过大海的广阔。 朱序转回头来问他:“待会儿我们看过了袁奶奶,去那边走走好不好?” “好。”贺砚舟说。 袁奶奶知道他们今天要过来,早潮去赶海,打回很多新鲜海蛎子,又在礁石滩捡了些海菜。 两人走进院子,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蹲在院角修篱笆。 贺砚舟嘴角一挑,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个痞痞的笑容。他一声口哨。 年轻男人转头,顿了几秒,站起身,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下手,朝这边走来。 两人拥抱对方,手掌拍在彼此背部,仿佛用了十足力气。 片刻,分开来。 贺砚舟说:“女朋友,朱序。” 又看着朱序:“卫暂。” 两人握了握手打招呼,就听后面一道声音:“上次来说还不是,这回终于可以大大方方介 绍给我们啦?” 袁奶奶慢悠悠自门口走出来,手里端着洗菜盆,面容慈祥。 朱序朝向老人,微笑着略一弓身:“袁奶奶好。” “好孩子,快进来坐。” 朱序便没管还在聊天的两人,独自走进去,将几样补品放在墙根的木桌上,与老人寒暄。 中午吃海菜肉包和软炸海蛎子。 朱序洗了手,多少能帮些忙。 袁奶奶揉面擀皮:“砚舟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包的海菜包子,一次吃五六个都不解馋。”她看向朱序,哄孩子的语气:“小序吃没吃过呀?” “没有。”朱序笑着说:“我从小生活在内陆,来北岛以后,很多当地食物都是头一次见。” 袁奶奶说:“小岛上靠海吃海,一年四季基本不用买菜。大自然赠与给我们的,必定是无比美味的食物。” 老人家很懂感恩。朱序安静听着,用小勺舀起两颗完整的蛎子肉,搁在铺了海菜的面皮上。 袁奶奶拿过来捏褶封口,放入蒸屉:“都是些家常味道,今天尝个新鲜。” “好。”朱序应道。 两人坐在厨房的小木凳上,边包包子边闲聊。 朱序无意中转头,看见院子中贺砚舟坐在一把藤编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同旁边修篱笆的卫暂说着话。 他西装外套搭在扶手上,身上那件衬衫在阳光里洁白得耀眼。 聊天内容她听不清,但他此刻闲适放松的状态却很少见。 朱序收回目光:“袁奶奶,砚舟小时候皮不皮?” “皮,和卫暂两人一个赛一个的皮。”提起他们小时候,袁奶奶脸上堆满笑容:“但是砚舟长大了就好些,心思扑在学习上,也就不再傻疯傻淘了。” 说到这里,老人家想起什么,拍拍手上的面粉起身,让朱序稍等。 没多久,她慢慢走回来,把一本泛旧的相册递给朱序:“上次本想拿给你看的,可是记性不好,忘记放哪儿了。这不前些日子收拾阁楼嘛,在床底的储物箱里找到的。” 朱序翻开相册,一页四张照片,多数是两个男孩的合影。 她仔细辨认着,指着其中的一人:“这个是他?” “对。”袁奶奶笑道:“砚舟要比卫暂高一些,也更结实。” 朱序一页一页翻看着,每张照片的右上角都被袁奶奶标注了拍照时间。他从一个脸上充满稚气的小朋友,逐渐蜕变成棱角感分明的小少年。 她心底渐渐浮现一丝奇怪的感觉,又暂时捕捉不到是何原因。 她盯着一张他蹲在院子里吃西瓜的照片,忍不住笑说:“他好黑呀。” “岛上风吹日晒,孩子们都是统一肤色。” 相册慢慢翻至最后一页,她合起来。 顿了顿,又忽地展开。 她目光定格在左上角的一张照片上,少年坐在高高的屋檐,目光淡然地望着镜头。他头顶一片蓝天和随风扬起的树梢。 朱序紧张地抿了下嘴唇,喃喃道:“这张是……” 袁奶奶看过来:“这是升高中前的那个暑假,他上去帮我补屋顶。那时候脸最黑,后来回临城养了养,才慢慢白净起来。” 这个角度及这个眼神令朱序忽然记起了什么。15岁那年她第一次来北岛,曾在寺庙的围墙边,接受了一个男孩善意的投递。 她高高仰起脑袋,看见男孩皮肤黝黑、短发遮眉。 照片中的他与她记忆中的形象基本重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同高一初见时,那个脸庞清透、梳着极短寸头的男孩联系起来。 朱序蓦然转头,院子里集满了阳光。这一回,贺砚舟似有所察觉,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两人默默对视,他忽地一笑,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朱序内心难以名状,摇了摇头,很久才将视线收回。 “袁奶奶,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老人家笑容温柔:“拿去吧。” 午饭边吃边聊,大家都很捧场,把老人家做的饭菜一扫而光。朱序很喜欢吃那个海菜肉包,每个比她拳头还要大。 她吃了两个,又被袁奶奶硬塞了一个过来,朱序吃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偷偷放进贺砚舟的碗中。 离开时已过正午,整个小岛静悄悄。 贺砚舟拉着朱序的手,沿着海岸朝清风寺的方向走。 深秋时节,阳光非常毒辣。 他看了眼她揪在一起的眉头,把臂弯上的西装遮在她头上。 “看不见了。”朱序手掌托起西装领口。 “我帮你看路。” “不会给我带到海里面去吧。” 贺砚舟搂紧了她的腰:“有可能。” “又喂鲨鱼?” “鲨鱼午休了。” 朱序笑了笑,把手放下来,西装完全遮挡住视线,鼻端是他身上溪水般清冽的香水味。 她安心地跟着他的步伐,他带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这个时间,寺内也寂静无比。 踏入门槛之前,朱序已将西装还给贺砚舟,整理了下着装。 两人去殿内上过香,又投了些零钱进功德箱。遇见僧人,贺砚舟停下来恭敬地颔了颔首,与对方交谈几句。 之后随便转了转,不知不觉走到东面的围墙。 朱序不禁抬头,枝桠上坠着密集的山楂果。她忽然想起来,15岁的那年,恰好也是这个时节。 “给你摘两颗尝尝?”贺砚舟忽然说。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脱下西装递给她,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挽到腕部。 朱序抬眼,这围墙足有三米高,墙面附着着湿滑的青苔,难以着力。况且他这身装束极为局限。 她阻止说:“不要上去了,有点危险。” “放心。” 朱序表情严肃:“你老胳膊老腿的,可要小心。” 贺砚舟瞥过去一眼,淡淡道:“别找收拾。”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抬脚踩住旁边有些弯曲的树干,借力向上,一脚蹬着墙面,同时抬起双手攀紧墙头,几步爬了上去。动作帅气而矫健。 朱序松一口气,站在下面仰着头静静地看他。 他西裤上沾了许多灰尘,鞋头也有划破痕迹。阳光顺树叶缝隙溜进来,投射在他脸上。 那成熟而硬朗的脸庞无法与当时的少年相重合,但她记忆中一些碎片却越发清晰。 好恨自己,怎会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 她大声问:“坐在上面能看见什么?” 贺砚舟狠狠一滞,垂下目光。 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小小的她坐在古树下,问了类似的问题。那时她刚刚经历一场离别,亦不知将来的人生将会遭受哪些波折。 只是当时,她的样子纯真而美好,发丝飘在风中,那样柔顺自由。 贺砚舟没有回答,坐在上面沉默地望着她。 殿堂内钟声悠悠传来,他舌尖抿过下唇:“如果……”忽地一顿,没有说下去。 如果…… 朱序想,怎么会有如果。 她只不过多走了一段布满荆棘的路,曾经幽幽怨怨,这一刻才发现多年兜转,仍然值得。 她偷偷擦掉眼尾的泪痕,开心地指向高处:“我要最大的那一颗。” 贺砚舟喉咙轻滚,嘴角微扬:“好。”他探身去摘,“接着。” 朱序捧起双手。 一粒饱满的红色果实在半空中划过漂亮弧线。 这一天,风微浪稳,阳光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