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命女》来自www.aqtxt.net 《掌命女》作者:旧街十七路 文案: 我们一族的女人个个都是为情而死的恋爱脑。 物极必反,所以这代才出了我这么个接连害死几任夫婿的毒妇。 第1章 我生来就能看到亲近的人一日的气运。 晨起问安时扫一眼众人头上的气,我就知道傍晚嫡姐要摔跤,嫡母要罚我捡豆子。 从小,姨娘就教导我,不要让人知道我的本领。 姨娘说我的天赋比她好。 我们掌命女一族,原本是修仙界绵延数千年的上古遗族。 掌命女可以和夫婿共享气运,修到极致,甚至能为人改运换命。 但由于长辈们代代都是痴情种子,为了护道侣平安,不惜牺牲自身气运。 于是一代比一代倒霉,如今仅剩的这点血脉甚至沦落到了凡间下界。 我外祖母好歹还是个大家闺秀,我娘却成了个妾。 我跟姨娘保证过很多次,绝不轻易动用天赋。 直到我爹满身是血被人抬回府。 第二天向祖母请安,见她满脸欢喜地念叨祖上显灵、先人庇佑时,我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跑到姨娘的院子,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白如金纸。 娴儿……她捂嘴咳嗽了几声,指缝里全是血。 你用了对不对?我问她。 你明明知道,你根本不是正妻,妾室与夫主是不配共享气运的。 你会被反噬的! 她摇摇头。 你不懂。我和你爹……已经这么多年了。明明有办法,却要我眼睁睁看着他送命,我做不到啊。 我想问,那我呢。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但我没问出口。 我以为我娘会是例外,没想到她也逃不过掌命女的宿命。 第2章 我娘死后,我爹并未替她安排丧事。 游娘替我挡了一劫,年纪轻轻便去了。为父心中,甚是哀恸啊。 他摸着胡子,意有所指,听闻你外祖也曾重病不治,你外祖母求了几天神仙,身子就虚了下去。 说来也怪,此后,你外祖身体便好了。 他探究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我。 娴儿,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我闭了闭眼。 姨娘,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救的良人。 因为…… 我咬着格格打战的牙,一字一顿告诉他。 我们家血脉的女人,生来能替夫家挡灾。但必须是正头夫妻。 我娘只是妾,福薄,所以挡不住灾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爹神情激动起来。 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扶起。 娴儿,爹现在有一烦忧,不知我儿愿不愿意替爹消解。 我娘的丧事……我欲言又止。 他大手一挥,那有什么!只要你替爹解了这桩烦心事,你娘的棺木、道场、长明灯,爹自会命人齐备。 就这样,我与长平侯濒死的独子戚长澜定了婚事,成了他的未婚妻。 第3章 我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我被接到长平侯府,和那个进气少出气多的少年同居一室。 你看,在权势面前,女子的规矩就不存在了。 我爹以前总是把女子的德行挂在嘴边教训我和嫡姐。 可是长平侯一句话,他便二话不说把我送入府。 我抓住那少年惨白的手。 其实渡气运并不需要肢体接触。 但我从未碰过男人,今日摸一把,就像是对父亲权威的抵抗。 他睁开眼虚弱地看着我。 你……就是来救我的仙女吗? 我突然很想笑。 我见过他随军归来神采飞扬桀骜不驯的样子。 听说他勇武过人,是罕见的少年英才。 如今为了保住性命,居然连这么离谱的事都信,还要装成傻子讨我欢心。 我低头,将军是妾未来的夫婿。妾无用,只能对天祈祷夫君安康。 这样我姨娘才有葬身之处。 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你叫什么? 我叫阿娴。 娴娘,我若能活,定不负你。 这句话言犹在耳。 被捆着四肢扔进水里时,我想,骗子。 第4章 得到我的气运后,戚长澜果然奇迹般康复。 我娇嫩的脸上却长出了一枚又大又黑的痦子。 自此,我成了远近闻名的丑女。 戚长澜却不见嫌弃,整日送吃的玩的给我。 他到处说:若无我妇,我早便死了。如今她不过容貌有损,我要是嫌弃,和禽兽何异! 人人称颂这段佳话,无数闺中女子羡妒我的好福气。 只有我知道。 他送来这么多东西,却从不肯亲近我。 他看着我的侧脸时,总是笑得温柔。 可我转过脸,显露出痦子。 他眼里就会闪过淡淡的嫌恶。 哈,男人。 戚家相关的人总来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告诉我,一个丑女不配做长平侯世子夫人。 而我爹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牢牢抓紧戚长澜,这门婚事绝不能丢。 也是,毕竟卖我的那一次,我爹的官升了两级。 好景不长,戚长澜京郊剿匪时,竟救了长公主。 长公主看上了少年将军,直说非君不嫁。 皇上送了一道旨意到我家府上,我爹看完,二话不说,放出消息说我病重,需要送去庄子上养病。 然后命人将我捆上,扔到城外河中溺毙。 寒冬腊月,河里的水冷得刺骨。 我身上的袄子迅速吸饱了水,带着我往下坠。 冷水灌进我的肺腑,我四肢冰冷,河里仿佛有无数冤魂抓着我的脚腕。 生死之际,我凭着本能,从戚长澜那里借了气运。 幸好当初只说了一半实话,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不仅能以身相替为夫婿挡灾,也能攫取夫婿的运道。 如今我们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借运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挣开了绳索和沉甸甸的袄裙,挣扎着爬上了岸。 在重新活过来的一瞬间。 我想。 不管是我爹还是戚长澜,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我要夺走他们最重视的权势,让他们知道,像条狗一样被人践踏是什么滋味。 在运势的作用下,湿淋淋的我被一个牙婆捡走。 她把我卖去了京城最大的花楼,春驻楼。 鸨母嫌弃我脸上的痦子,说这等资质接不了客人。 我二话不说跪在地上。 小女自知容貌有瑕,可是在家颇读过几本书,识文断字,还有一手梳发的本事。 求妈妈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留我给姑娘们当个梳头丫头吧! 鸨母和牙婆讨价还价一番,最终点了头。 就当我今天做一回好事。因娘还缺个梳头丫鬟,若她不嫌你,你便去伺候她吧。 第5章 因娘是春驻楼的头牌,生着一张芙蓉面,还有一管风流的好嗓子。 当着鸨母的面,她喊我喊得亲亲热热: 多么伶俐的好妹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来,姐姐房间在这儿,你就住外间。只要听话,吃的玩的少不了你。 回到房间后,她就满腹怨气地摔东西,碎片撒了一地。 我都说了,这次一定要个齐整些的,凭什么那几个蹄子的丫头个个干净妥帖,轮到我,就扔来一个长痦子的无盐女! 一个个的,都当我因娘不中用,好欺负! 我攥着衣角,惶恐状瑟瑟发抖。 是阿娴不好,还请娘子息怒。 她瞪我一眼,一脚踹上我的膝盖。 滚!平时不许用这半边脸对着我,丑死了! 第6章 因娘嫌弃我的痦子。 就算我给她梳的新发式让她压了其他姑娘一头,她对我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整日非打即骂。 在客人那儿受了气,她就会冲我撒火。 她罚我长跪,抽打我的胳膊小腿,不许我吃东西。 我为了少挨打,就主动捉笔帮她写诗写曲。 她凭借这些诗词拉来了好些识文断字的客人,他们出手大方,要求少,比商人好伺候,是难得的佳客。 因娘的日子好过了一些,怕我投奔楼里其他姑娘,也就不再动手打我。 只是她有时候会故意问我: 既然你识字,想来以前也是大家小姐,怎么会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方? 我指指痦子,低下头,适时流露出一点难以启齿的羞愤。 她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然后让我帮她脱鞋,倒夜壶什么的。 好像使唤了我这样好出身的小姐,让高枝的花落入比自己更不堪的泥沼,她就能更欢喜,更快活。 我总觉得,像因娘这样暴躁愚蠢,混混沌沌地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拿了赏钱就高兴,挨了打就拿更弱小的人出气,不去想明天怎样。 我厌恶她,看不起她,却又羡慕她。 第7章 没几年,因娘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脂粉遮不住疲惫的气色。 春驻楼有了更鲜嫩的女孩儿。 因娘年老色衰,那些风流雅客已经不再来光顾,换成了粗鲁汗臭的船工匠人。 甚至就连我,这个脸上长着大痦子的丑丫头,也被鸨母调去给新的头牌窈娘梳妆挽发。 我去因娘房里拿剩下的东西,不料房门突然被一个满身酒臭的醉汉撞开。 他挥舞着醋钵大的拳头,嚷嚷着: 因娘呢!让因娘出来!说这贱人不在……我看、嗝!就是瞧不起老子罢了! 我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他从背后抱住。 因娘,因娘,老子可抓住你了,让我好好亲香亲香! 他手背上都是粗黑的毛发,热烘烘的臭气从后袭来,熏得我几欲作呕。 一瞬间,我脑子里转过好几个能杀死他又不至于惊动他人的办法。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扭头看去,是因娘。 她的神情很复杂,有怜悯,有悲哀,有快意,有终于如此。 啊,她很高兴吧。 高兴于,我马上就要尝到她尝了多年的苦楚。 我心里盘算着,要冲因娘露出挑衅的眼神,让她以为我在蓄意勾引她的客人。 她生性好强,又自恃美貌,肯定不愿意输给我这个丑女。 等她来抢,我就能趁机脱身。 可我还未来得及实施,她便冲过来一把将我扯开。 半委屈半撒娇地偎到那烘臭的男人怀里。 死人!这么丑的丫头你也要,以后可别来找我了。被人知道,我因娘叫一个脸上有大痦子的丑丫头截了胡,人家还怎么见人哪? 因娘年纪虽已大了,但风韵犹存,不是我这种痦子比眼睛还大的丑女能比的。 醉汉清醒了一点,见因娘为他争风吃醋,自然十分受用。 因娘嘴里捧着哄着,眼睛却向我示意,让我赶紧走。 我捂住衣襟,匆匆离开这间房。 把一切令我心神不宁的动静尽数抛在身后。 第8章 自那以后,我好几天没见到因娘。 我坐卧难安,又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觉得这么问会显得很可笑。 其实我身在春驻楼,有这天也不稀奇。只是我讨厌被人强迫。 再次见到因娘时,她穿着规规矩矩的深色衣服,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出,直挺挺地被龟奴小厮七手八脚地从绳结上抬下来。 周围的姑娘惊慌失措,有人高喊着死人了!,鸟兽般四散。 我浑浑噩噩地被人群挤开,脑子里一团乱麻。 因娘死了? 她怎么会死呢? 据我所知,她已经攒了不少钱财,甚至去年就在物色给自己赎身的人选。 她何必要寻死? 我眼前闪过她叉腰怒骂我的样子,揪着我耳朵训斥的样子,嗑着瓜子看我擦地的样子,在醉汉的毛手下把我用力推走的样子。 最后这些生动鲜活的因娘都慢慢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呆呆地想。 我还有一句多谢,没跟她说呢。 第9章 我出钱买了些果子分发给丫头们,不动声色提起因娘的死。 在她们的七嘴八舌中,我慢慢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施氏一族主枝的庶子,名施良。 河中施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在多年前的战乱中举家迁往南方。 施良途中病重,便被嫡母暗中抛下。 他欣赏因娘的才气,承诺要带她一起南下,到时因娘便是风风光光的世家夫人。 因娘就觉得,这时雪中送炭,必然能凭着恩义过上好日子。 和她有交情的几个姑娘都劝过她,说齐大非偶,不如踏实本分找个小行商。 凭妓子之身想当世家夫人,这是何等的妄想。 因娘却觉得她们看不起自己,一番争吵过后,更坚定了要嫁施良的想法。 结果财物反被榨得一干二净,其中甚至还有她向其他姐妹借的银钱。 钱到手后,施良便换了副嘴脸,整日避而不见。 因娘找上他,还被反咬一口,说她是想攀附世家想疯了的疯婆子。 还不上钱,又没了赎身的指望,因娘一时想不开,搭绳子寻了短见。 她还是这个性子。我想。 所以她会救我。 按时间算,她那天应该已经存了死志。 因娘愚蠢,刻薄,暴躁,浑浑噩噩。 欺软怕硬,受了气不敢去找始作俑者,只敢拿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当出气筒。 可她不该死在这里。 我趴在窗边仔细观察施良的相貌,他清秀斯文,是聪明人的长相。 他想必已经知道了因娘的死讯,神色却坦荡磊落,好像从不曾交往过一个过气的妓子。 因娘最大的错就是轻易将钱尽数给了他。 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施良又有什么理由不抛弃她呢? 很好。我暗忖。 这样的心性,合该是我宋娴的第一任丈夫。 第10章 施良,素日以世家子自居,哪怕掏尽里子也要充面子。 自矜自负,却又自卑自惭,生怕别人看他不起。 好色也好诗文,声称仰慕因娘才华而来,讨要手稿不得,和因娘偶有争吵。 平日里爱参加诗会。 迫切想往上爬,又自尊太强,不肯阿谀奉承。 眼高手低。 我脑中回忆着这几日在春驻楼打听到的消息,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自我长成后,我就在物色第一任丈夫的人选。 他命格不能太过特殊。 如戚长澜那般命格的人,借运虽易,却有反噬之危,不到危急关头最好不要轻易试险。 也不能太过强运。 强运之时向其借运就如狂风之处撑伞,只会事倍功半,亏本生意,不值。 他出身不能太高。 否则家族万不会接纳一个春驻楼出身的妻子。 但也不能太低。 低了,就接触不到更高的阶层,我会被困死在低处。 他手上应有罪孽。 就算伤了死了,我的因果隐患也可以降至最小。 他应有足以被我拿捏的短处。 这样我才有谈判的余地。 施良,刚刚好。 加上因娘的血债,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阿娴,新诗可写完了? 回禀姑娘,已经写完了。 我将最上层的纸折了折,塞进袖子。把桌上剩下的纸张拿给窈娘。 我是春驻楼才女花魁的丫头,伺候谁,谁就是才女。 马上,我还会有一个才子相公。 第11章 第二日,借着为窈娘买纸笔的名头,我去了施良常去的书斋。 按照惯例,约莫一炷香后他会来这里。 我耐心等待,在施良进门一瞬,恰好侧过头,用光洁无瑕的半边脸对着他。 他眼里闪过惊艳。 我拢了拢发,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手里的书。 他热络地凑到我身旁,我眉头一皱,用纤薄的背对着他。 施良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我素白的脖颈。 书斋很静,静得能听到他并不明显的吞咽声。 这位娘子在看兰语? 他探头看了一眼,张口吟出几句兰花相关的名句。 我一开始十分冷淡,但他态度热烈,又极会找话题。 我慢慢软化语气,和他攀谈起诗文来。 我今日起了兴致,要作一份兰赋。可写到一半,便开始迷惘。 因此想来书斋看看先人之语。 我将那半篇兰赋从袖中取出,递给他。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突然眼睛瞪大。 又往下看去,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这、这是娘子所写? 是啊。我侧过头,全无戒心地回答。 幼时读过些书,写东西也不知道好赖。如今无人教导,就自己写着玩。 说话间,我的全貌彻底显露。 那枚硕大的痦子映入他眼中,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嫌恶和惊愕。 施良好半晌才稳住情绪,勉强笑了笑,依依不舍地将纸张还给我。 张口却是这半篇赋的种种缺点。 引经据典固然是好,但这些典故太过寻常,未免落了俗套…… 这处隐喻也有些不恰当,冲撞了先皇时期的一位贵人…… 他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最后才义正词严地表示,不忍心见好苗子入了歧途。 希望等我写完下半篇后与我再约见一次,他需要仔细看过整篇,才能为我批改。 好呀。我柔声道,我名阿娴。郎君若要找我,就来春驻楼吧。 说完,我便带着书去结账,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第12章 有心算无心,没几日,施良就按捺不住来找我。 我将以前写的一些随笔拿给他看,他眼中异彩连连,又故作犹豫问我: 因娘和窈娘都有才女之名,既然你是她们的丫头,她们的那些诗…… 我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低头道:她们是我的主子,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给吗? 他立时变作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些妓子,偷盗他人才名,真是可恶!听说那因娘死了,想必就是平时不修德行的缘故。 我惊奇地看着他,几乎要为他的脸皮鼓掌。 嘴里却说道:还从未有人对奴说过这样的话。 她们是绝色花魁,我只是个无盐婢女。 她们一定是好的,我一定是满口谎话的那个。 话到这里,我含羞带涩抬头,眼中全是盈盈情意,郎君当真是奴的知己。 那颗痦子威力太强,他不禁艰难地撇过脸。 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娴娘,你这些年太不容易,我实在怜惜。 第13章 没几日,施良凭借一篇兰赋在诗会大出风头。 众人惊疑议论时,他又一鼓作气,连作了好几篇文采斐然的诗文。 往日看不起施良的富家公子围在他身边称兄道弟,求他指点。 如今施郎君用的墨,都是二两银子一块的松烟墨。 这段时日,他匆匆来春驻楼,总是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新文章。 我委屈地看着他,施郎说要娶我过门,我日日惦记这桩事,什么诗什么文的,我哪还有这心思。 他面上一僵,不是我不愿,娴娘,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晓吗? 只是我如今家徒四壁,两手空空,拿什么娶你? 我吃苦便罢了,可你在我心中是顶顶好的女子,我怎么能轻易委屈了你! 若是傻女人,下一句必定要剖心自证:我不怕吃苦,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非钱财! 然后丢盔弃甲,被男人步步紧逼,一再让步。 其实,面对男人的质疑时,最好的方法并非自证,而是将质疑扔回去。 我低头捂脸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嫌我的!你嫌弃我容貌不佳,所以一再推却,根本不是真心娶我! 他被戳中心事,面上一慌,娴娘,我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我擦拭眼角,郎君莫要拿借口搪塞我,我在春驻楼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什么怕委屈,都是托词罢了!男子若是真心爱慕女子,一腔情热直冲头顶,今日见了恨不得明日就娶回家,哪还管这么多? 你考虑这么多,想来根本没有被情爱冲昏头脑,你莫要再说了,你就是不爱我! 我、我没有!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围着我劝慰了半天,好半晌才想到一个新理由。 他叹气道:不是我不愿,实在是家风森严。 我是世家子,娴娘你出身春驻楼,若是我娶了你,有朝一日回归宗族,定会被族长打死。 不如这样,娴娘,我先纳了你,再娶一房摆设,过几年借口她病逝,我就将你扶正! 我:…… 这话也说得出口,真不怕遭天谴啊。 我嘤嘤哭道:非是不愿,我其实也是出身世家的女郎。否则何来这一笔字,这一身学识? 我父死前,曾将我叫到榻前,让我发誓,宋二娘子此生绝不为妾!若违此誓,代代先人在地下皆不得安宁! 我便向父亲保证,我若为妾,签契书的当天就一头碰死!让那人纳一座牌位过去! 你不能娶,我不能为妾。看来我们此生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今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施郎,日后哪怕嫁作他人妇,阿娴心中也会念着你,日日祈求上苍保佑你和乐安泰。 说完,我又哭几声,掩面而去。 第14章 后来施良多次来找我,我都避而不见。 他许久没有新作,外界开始隐隐有了质疑。 有人嘲笑他江郎才尽,有人觉得他那几篇文章清丽婉约,和他往日风格不符,怀疑他找了代笔。 焦头烂额之下,施良直接找了鸨母,说要为我赎身。 鸨母敲了他二十两白银,痛快放我离开。 他带着卖身契来到我面前,忐忑道:娴娘…… 我淡淡看着他,郎君拿着卖身契,可是来纳妾的? 他低声下气,我已经为你赎了身,你不必再待在春驻楼了。我们可否回家商议? 我掏出一枚铜簪抵在脖子上,惨然一笑。 娴娘虽不聪慧,却也知晓礼义廉耻。若是今日我违背了誓言跟你回去,还有何面目去见我那惨死的阿父? 若你今日非要逼我,那娴娘只能血溅五步!以告先人! 他被我的决绝吓住,娴娘,不可,不可啊! 看他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又放缓了语调。 其实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施郎,我向父亲发誓此生不为妾,你只需带我去官府过了户,户籍写明我是你妻子。而明面上,没有三媒六聘,何人知道你娶了妻? 等你南下和族人汇合,再娶一房拿得出手的平妻,由她掌管家事,娴娘也是允的。 施良见我如此让步,这才信了誓言之说。 他动容道:娴娘,你如此待我,我此生定不相负。 我扑进他怀里,郎君,娴娘信你! 第15章 去官府销了卖身契,又登记了施家户籍,我便成了施家妇。 我抬头看着施良头上的气,那份气运如同上好的佳肴,散发出勾人的香味。 施良啊施良,我筹谋这么多天,你总算落进了我手里,成了我嘴边的一块膏腴。 夜里,施良吞吞吐吐说了他冒用我诗文的事。 我置之一笑,这有什么?之前因娘窈娘也用了我的诗,她们还打我骂我。你是我夫君,怎么用不得? 我告诉他,我不仅能写,还能仿他人文风。 时政策论也不在话下。 若是有富家公子想找代笔,我定能胜任。这样,家里也能松快些。 施良大为感动,连声夸自己娶了贤妻。 我一点点吸取他的体魄气运,他便开始消瘦。 随着时间推移,我脸上的痦子慢慢变小,成了一颗长在颊上的美人痣。 不损姿色,更添了几分妩媚。 我终于摆脱了丑女的身份。 自此,施良看我时没了厌恶,只剩满目痴迷。 第16章 接了代笔的活计后,家里日渐宽裕,我给自己买了不少胭脂水粉,金钗玉器。 但是出门必定戴木簪,身上必定是老气深色的衣裙,开口不到三句必要夸施良一次。 我日日早起做饭,附近的人家都看得到炊烟,却又故意将饭做得难以下咽。 施良吃了几次,便再也不肯让我下厨。宁肯在外买些小食回来吃。 街坊邻居人人夸我安分端庄,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说施良有福。 他觉得长脸,也配合着夸我几句。 托施良代笔的富家子听说他娶了妻,有时便会来家中坐坐。 我只对施良一人笑靥如花,温声软语。 对他人看似礼数周全,脸上却冷若冰霜。 不只施良十分受用,洋洋自得,那些富家子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不对了起来。 一次上菜时,那笑得风流倜傥的小郎不经意间勾了我的手指。 我故作惊慌地抽回手。 没几日,他们开始带施良进赌坊。 这是老手段了。春驻楼里不少姑娘都是这么进来的。 一进赌坊,就要勾着他欠债,好逼他将妻子妾室典当出去。 第17章 每次施良出门赌钱,我就把财运输送过去一些,让他吉星高照。 施良赢了钱,被周围人吹捧,不禁飘飘然。 娴娘,你不知我今日运气有多好!出门就捡到铜钱,一上桌就开始发财!跟着我下注的都赚了! 我满眼都是仰慕,夫君可真厉害。我何其有幸,竟能嫁与你为妻! 他被我夸得哈哈大笑,给我买回一堆东西,承诺以后必定不让我受苦。 第二日,他又拿了钱,匆匆冲进赌坊。 我倚在门边,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有了钱,施良就开始改头换面。 他穿着绸缎戴着玉冠,身上有了金玉装饰和陌生女子的脂粉气息。 街坊议论纷纷,说我是个旺夫命,娶了我之后,原本看着不怎样的人,竟然凭空就起来了。 我望望天色,盘膝坐在浴桶里,先渡过去一些财气,供他今日大赚一笔。 过不多时,我便睁开眼,将他毕生的阳寿财运体魄运桃花运等气运吞噬殆尽! 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四肢经脉,掌命女隐藏在血脉中的传承功法开始苏醒。 我心中一喜: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上古血脉,怎会没有传承? 我运转功法,一次次尝试引气入体。 凡间贫瘠的灵气随着气运消耗冲击我的关窍穴位,无数杂质涌出我的肌肤。 我睁开眼,四周的一切仿佛被摘去了纱罩,一切纤毫毕现。 洗去血肉经脉里的陈年污垢后,我的手臂莹白如玉,隐隐散发着光辉。 这可不像死了夫君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我将污水倒掉,又煮了一桶草药。 药浴过后,我浑身被染得蜡黄。 揽镜自照,更是憔悴不堪。 我把药渣埋在土里,早早开始生火做饭。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拍响了家门。 宋娘子在吗?施郎君在赌坊大赚了一笔,一时喜不自胜,竟死了! 我闻言大骇,整个人摇摇欲坠,什么?! 第18章 报丧的人十分同情我。 也是,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没有男人和孩子,却有钱财,岂不就像一块肥肉,随便他人生吞活剥。 这世道,谁让女人也是财产的一部分呢? 有男人时,她就是有主的财产。 没了男人,她就可以被尽情抢夺。 我忍着悲痛,蜡黄着脸前去认尸,一路厥过去几次。 人人都夸我情深义重,有认识我的,便跟其他人讲我的德行有多出众,是个怎样敬畏夫君的女子。 还说施良娶了我之后日渐富裕,可见我是个有福之人。 只是他命不好,明明家族显赫,却又被撇下,一看就存不住福气。 所以受不住这冲天财运,明明赚了钱,却毙命在富贵之时。 我幽幽醒来,众人都来劝慰。 我哭了半天,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雇人替亡夫整治丧事。 大殓之后,守灵夜里,有人偷偷摸摸翻进了我家低矮的院子。 我在灵堂前低头默念因娘的名字,转头看到一道黑影。 不许叫! 那人捂住我的嘴,凶狠道:再叫就掐死你! 我浑身颤抖,一句话不敢说。 手下却悄悄聚起一团蓄势待发的灵力。 白烛摇曳的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白日里风流俊逸的容貌,此时却如豺狼般可憎。 正是我代笔的富家子之一,梁牧。 他慢慢松开手,见我只是哭,没有喊人的意思,便放缓了声音。 嫂夫人莫要喊叫,我只是仰慕嫂嫂风姿,不忍见你年纪轻轻守寡。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我夫还在灵堂之上,你难道不怕他在天之灵前来索命吗? 他冷笑一声。 施良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算把骨头喂给狗,狗还会对我摇尾巴。 不过会写几手文章,还在我面前充起大了! 他活着我都不怕,更何况死了? 我捂嘴哭泣,把唇边的讥讽藏好。 男人素日爱吹嘘他们兄弟情深,可捅起兄弟刀来,却从不手软。 他低头借着烛光端详我,越看越欢喜。 嫂嫂,你不知,我第一次在施家见你,就觉得施良配你不上。 我对你朝思暮想,你却对我冷冷淡淡,唯独对施良那厮柔情蜜意。 那小人何德何能?你怕是不知,他在外头包了个粉头,给她买金钗,却让你戴木簪。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我满面凄楚,都是外面的人引诱他,他说过要对我一心一意的…… 梁牧冷哼。 我劝嫂嫂还是从了我,否则,我就去告官,说你蓄意勾引我,还暗中给施良下了毒。你看廷尉府会怎么判? 说完,他脸凑过来,就要亲我。 我绵软无力地挣扎,要么灵堂之上和人私通,要么担负杀夫重罪,你口口声声心悦我,可什么时候给过我活路? 见挣不开,我哀求道:若是你心里真的有我,就等施良下葬,堂堂正正前来迎娶。 引气入体后的力道真难控制,刚刚差点收不住力将他打飞出去。 梁牧浑然不觉,笑道:你今日让我快活了,我肯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我低喊一声:施良一直自负世家子身份,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娶我这个出身不显之人吗?! 梁牧的动作停下了。 我是户部侍郎宋攸的女儿,十三那年被人拐走,前些日子才与父亲递了消息。 他明面上不会认我,可我要是死了,你猜他会不会查? 这件事里你做的手脚,真的干净吗? 见他不说话,我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若娶了我,日后就有了侍郎岳父的照拂。 梁家就算想给你捐个官做,有门路总比没门路好,对不对? 威逼利诱齐上阵,终于将梁牧说得动了心。 商家子的正妻不值钱,他也不是家中长子。 这笔买卖,的确有利可图。 第19章 和前朝不同,本朝因战乱人口锐减,婚姻嫁娶并不受守孝的限制。 嫁进梁家后,我才知道,梁牧还有八个小妾,四个通房。 最小的才十三。 和我进春驻楼的年岁一样。 那小丫头叫草儿,是外地逃难来的,被卖进了梁府。 据说年初还被梁牧踢掉了一个孩子。 可我见她看梁牧的眼神却亮晶晶的,那分明是欢喜与仰慕。 我问她:你很喜欢夫君? 她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他对你很好吗? 她的官话并不纯正,掺着不知哪里的口音。 少爷对我好。他虽然打我,上次肚子被踹得很疼,但让我吃饱饭。 在家的时候,爹也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饿得半夜喝凉水。 少爷还会很多东西,会写字,还会画画!我们村的狗蛋,会写个名字,就被叫文曲星哩。 我想起梁牧那笔烂字,不由扶额。 我教你认字,你学不学? 她惶恐摇头。 我怎么配读书识字?那,那就不是我这种人该学的东西! 我失望叹气,摆摆手让她下去。 当年,我爹虽没有禁止我读书识字,但嫡姐不喜读书,他便不会给女儿们请什么夫子女师。 毕竟我只是个庶女。 我厚着脸皮蹭到嫡兄堂兄身边,借他们的书和笔墨。 想方设法进入藏书室,一本一本抄录。 我当时的心情,大抵是贪婪吧。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正是这份不够,才让我时至今日依然受益。 我两手空空被扔进河里,拿不走银钱,拿不走权势,但我可以带走学识。 世人都说贪婪是恶的,清心寡欲知足常乐是好的。 可我却觉着,知足者囿于井底,贪婪者跃出藩篱。 所谓安于现状,不过是牧羊者对羊群的期许罢了。 羊真的信了,才是天下最可笑的事。 第20章 自从彻底吸了施良气运后,我便开启了新的天赋。 原本我只能从夫婿身上汲取气运。 如今扩大到了整个夫族。 我试着大量吸取梁家的运道,阻力甚大。 运如潮水,有涨有落。 想要彻底吸取一个人的气运,必须在他运势衰落之时,家族之运亦是如此。 这便是顺应了势。 命由天定,运由人定。人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自身运势。 行毁运之事,自身运道就会转衰。 若是施良洁身自好,没有中套,他也不至于这么快死在我手里。 成婚一月,梁牧便带我来到侍郎府。 门房老丁头瞠目结舌看着我,活像见了鬼。 我微微一笑,老丁,麻烦通报父亲,娴娘回来看望他老人家了。 老丁急匆匆进门汇报,不多时满头大汗地出来,说老爷不在家,他不敢擅专。 梁牧又失望又振奋。 失望于铩羽而归,振奋于他真的娶到了一位官家女。 我也很高兴。 我爹知道了我还活着,必定寝食难安,怕我毁他名誉。 思来想去,他只能先下手为强,把我和背后的梁家一起搞死。 世上最让人快活的事是什么? 莫过于用阳谋让仇家为你做事。 第21章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 一个官员对于下位者的打击是致命的。 我爹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要语焉不详地暗示一声,就会有许多手下替他分忧。 他们也不用太过分,只需随便按个核查的名头,将梁氏的货物资金扣押一段时日,周转就会出现缺口。 而这个过程中,小吏会像闻到了血味的苍蝇,涌上来层层盘剥。 很快,梁家气运的云团上出现了一个洞,我将那洞撕得更大,日日吸取,修炼不辍。 随着我修行日深,凭借气运吸收灵气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梁家人眼见着愈发焦头烂额,我却突破了练气四阶。 甚至可以用一点简单的法术。 梁牧坐卧不住,拉我出门直奔宋府。 我深知这次去就是龙潭虎穴,我爹必定会做好准备,将我彻底斩草除根。 我坐在马车里一刻不敢停,疯狂用灵气冲击全身关窍,再用气运聚拢灵气。 在无人看得到的半空,我的头顶生出巨大的漩涡,从四面八方吸取梁家气运。 练气五阶,已破! 梁牧头顶的气渐渐稀薄,一匹狂奔在街上的烈马肆无忌惮地冲来,一脚将被撞出马车的梁牧踏翻! 他肋骨当即被踩断,在路中央口吐鲜血,却无人敢主持公道。 夫君! 我踉跄奔出马车,扑在梁牧身上声声哀切,那骑在马上的阴柔少年无趣地撇了撇嘴。 死了便死了。哭什么? 他视线投到我身上,突破后仍未消散的灵气吸引了他,他着魔般下马来到我面前。 如此容貌,却跟了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就像珍珠滚入沙土,实在可惜。 若是跟了我,定让娘子知晓,什么才叫真正的伟丈夫! 第22章 我终于钓到了大鱼。 辅国公嫡幼子,穆祁。 辅国公是坚定的保皇派,嫡长女是后宫丽妃,麾下有数万兵马。 与戚家是政敌。 这次少不得要送戚长澜一份大礼了。我感叹。 穆祁如此身份,当然不会娶我。 我被他纳入府,成了他第五房妾室。 为了掩盖他当街纵马踩死人的事,梁家被安了个勾结匪贼为其销赃的罪名抄家灭族。 数代积累的财富也都被穆家吞进了肚子。 穆祁性格暴虐,听府中下人议论,他幼时就以残忍手段弄死过猫狗。 年岁渐长,虐杀家中奴婢仆从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的妾室都很怕他,只要他一瞪眼,她们必然瑟瑟发抖。 我进府当晚,便双眼含泪跪倒在地,哭诉梁牧故意诱我夫君施良沉迷赌坊,将他害死后强抢人妻。 我目光楚楚,郎君救我于苦海,是行侠仗义救苦救难的豪侠,妾结草衔环也难报郎君大恩。 穆祁整个人怔住,旁人都畏我惧我,唯独你……竟视我为侠客? 我坚定望向他,斩钉截铁,妾不管旁人如何诋毁,在妾看来,郎君的确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比那姓梁的强上百倍! 今日奴奴有幸侍奉郎君,还望君怜惜。 第23章 穆祁被我哄得心花怒放,一连几日都宿在我房中。 我趁穆祁开心,便求他,将梁牧的通房草儿救出来给我当婢女。 草儿被救出来那日,蓬头垢面,浑身哆嗦着跪在我面前。 谢夫人救命之恩,草儿不会说话,以后,夫人让我做啥我就做啥! 我摸了摸她头顶,让人给她备饭。 当初她可以因为梁牧让她吃饱饭就心悦梁牧。 如今自然也可以因为我让她吃饱饭就忠心于我。 况且她主动拒绝读书识字,必然是个守规矩的。 守规矩的人做不成大事,却很适合收来当下属。 第24章 穆祁曾有一房妻子,前年便过世了。 据草儿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这位夫人孕期遭穆祁凌虐,难产而亡。 他岳丈身居高位,却并不在意女儿遭遇,如今还时常喊穆祁出去吃酒。 我不禁想起了我那位慈爱宽仁的父亲。 男人,有时小肚鸡肠,有时却又大度得不可思议。 外人都说穆祁暴虐,但我却觉得,他并非天生残暴。 蓄意伤人,其实是因为他秉性脆弱。 因为脆弱,所以经不起一点打击,一点小事就能刺激得他恼怒大吼。 他排解不掉这些挫折带来的焦躁,就转而将其发泄在弱小的猫狗仆从身上。 攻击的表象,掩盖了一直活在不安感下的自我防御。 就如同犬类,越是小个子,越容易摆出攻击架势对人狺狺狂吠。 我摸准了他的秉性,如驯狗一样驯养他。 只要他做出我想要的行为,我就会抱着他的头,用灵力梳理他躁动的精神。 他在我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依赖我,言谈间泄露给我不少有用的信息。 他并不知这些琐碎的信息意味着什么,乍听上去都是二叔几月份发了笔横财,上千两的古画随手就买了之类的无用闲话。 我却能拼凑推演出背后的情报。 譬如穆家族亲兼并土地,与当地官府勾结,私藏铁矿。 譬如辅国公府在工部的二房贪墨,建堤坝时以次充好。 我将这些情报一一记在纸条上,塞进袖子里。 没几天,穆祁带我出门赴宴。 我并非贵女,坐不了女席,只能和穆祁一起坐在男宾那侧。 宴席上一众贵族少年醉生梦死,甚至有个侯府世子出声调戏我。 不等穆祁开口,便有人沉声喝止:还望世子注意言行。 是戚长澜。 他转过头,幽深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我。 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 这几年他在外征战,整个人粗糙了许多。 肤色深了,丰神俊朗的脸变得粗粝,眼睛不复当年清亮,而是锐利如鹰隼。 我的爱妾,不牢将军惦记。 说罢,穆祁不悦地将我搂进怀里。 戚长澜目光一暗。 第25章 我出去更衣时,有丫鬟往我手里塞了纸条,约我去竹林一叙。 我以为会是我想见的那个人,没想到却是戚长澜。 他身躯巍峨如山岳,指节十分粗大,掌心遍布老茧。 这双遍布老茧的手如今却非常不庄重地抓着我的手。 阿娴,你这些年去了哪儿?为何会与那穆家的纨绔在一处? 你问我这些,是想如何呢?我问,与我重修旧好吗? 我……他一时语塞。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闭目摇头,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娴娘,你也不是当年的戚长澜。 我们……回不去了。 他急忙拦在我身前。 你别走! 我去宋家见你时,世叔只说你去了庄子上养病。后来我再问,宋府中人竟说你久病不治,已经撒手人寰了。 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回去? 阿娴,这些年,我……我很是想你。 想我吗? 我摸了摸侧脸。 当初他看我一眼就难受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如今我没了痦子,修炼后容貌愈加出色,他又开始对我穷追不舍。 我酝酿了一番情绪,掩面而泣。 长澜,我也想你……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被我爹扔进水里,挣扎着活下来,不得已委身一个又一个男人。 可在我心底,只有你才是我的夫君! 如今你与公主即将完婚,我已是他人妾,我若是有些廉耻之心,就该离你远些。 我们刚刚做的已经逾越了,让公主知道,她那般骄傲,怎能容忍我们如此? 他满目痛惜,从后搂上我纤瘦的肩膀。 莫怕,公主性格刚直,最能体谅女子苦楚。你一生坎坷,她定能谅解。 我还未说话,就见一旁竹林里钻出一名小婢。 好你个戚长澜,居然在这里与人幽会!你可对得起我家公主? 她身后,一名红衣女子手执长鞭,如一团烈火般冲过来。 戚长澜面色骤然一变,失声道:公主! 长公主面无表情,一鞭子抽在戚长澜脚边。 把她留下,你滚。 戚长澜护在我身前,公主明鉴,当初因你我婚事,娴娘无辜被牵连,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公主若尚有一点怜悯之心,就不该对她下手! 老实说,他拦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挺像个男人。 戚长澜,在你心里,本宫就是此等心狠手辣、滥杀无辜之人? 公主冷哼一声,她是穆家妾,你在此和她勾勾搭搭,穆家动不了你,杀了她却轻而易举。 你到底在帮她还是害她? 戚长澜还想说什么,却被公主瞪了一眼。 还不快走?若是穆家小儿找来,我自有办法应对。 闻言,戚长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公主,犹豫了一番,还是转身离去。 我叹气。幸好没有指望这厮。 见他走远,长公主上前几步,用鞭柄挑起我的下巴。 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真的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被迫仰起头的姿势很不舒服,我随手把鞭子拨开,对她微微一笑。 不错,只是不知公主当年定下的赌约,如今还作不作数? 第26章 我与长公主是在春驻楼结识的。 那时因娘刚靠我的词曲传出才名,便有一位出手阔绰的清秀小公子指名道姓要见她。 小公子给了不菲的打赏,见到因娘后,没谈几句便面露失望。 你不是本人。他斩钉截铁道。 公子身后面白无须的仆从尖声怒斥:小小妓子,也敢诓骗我主? 他动作利索,三两下便将因娘按得跪倒在地。 因娘吓得大哭,不住唤我的名字。 我从里间现身,恭声道:望贵人恕罪,不敢欺瞒贵人,您要找的人兴许是奴。 我抬头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并非什么公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女子,这个岁数,身边又有内侍。 身上的料子看似低调,实则是去年上贡的天香锦。 此人身份,除了那个抢我夫君,害我被扔进河里的长公主,不作他人想。 她今日前来,难道为我? 我心下一沉。 长公主挥挥手,让内侍带着因娘离开。 我细细观察她,见她对我脸上痦子并无任何异色,这才问道:贵人为何要来见我? 她肃容道:求贤若渴。 我从你的诗中听到了不平之声,原本以为会见到一名心怀大志之人。 她看着我瘦弱的身板,摇了摇头,满目失望。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虽有才学,却无傲骨。明明光靠才学便足以让求才之人为你赎身,却龟缩在这花楼中,任由一身才华埋没,甚至甘愿将诗作拱手让给妓子。 可见你并非我要寻的人。 今日是某打扰了,告辞。 短短两句话,我便断定,长公主与我之前所想相差甚远。 这桩婚事,其中只怕还有猫腻。 见她起身要走,我不慌不忙抛出诱饵。 公主为何求贤?是为皇家?为戚家?为十四皇子?还是为公主自己? 她震惊回头,你说什么? 第27章 在我成为戚长澜未婚妻的日子里,我时常能看到他头上的气。 和旁人不同,他头上的气金光辉耀,云雾缭绕间甚至隐隐有龙吟声。 这是潜龙之气。 也就是说,戚长澜未来,有机会成为九五之尊。 像这样天命在身的人,哪怕我有掌命女血脉也不能轻易更改。 否则因果反噬,必有灾殃。 但公主出身皇家,又与戚长澜订婚,未来还会被他夺取自家江山。 若要为戚长澜量身打造一把夺命武器,还有比公主更适合的人吗? 我想,应是没有了。 于是我镇定问道:敢问公主,可有志于江山? 她皱起眉头,大喝一声:放肆! 你知不知晓,就凭你这句话,本宫就能诛你九族! 我狡黠一笑。 我父要是能给我陪葬,那正合我意。 只是不知,听了这话,圣上和其他皇子殿下,会不会猜忌公主? 她阴沉地看着我。 我淡笑着看回去。 良久,她道:本宫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更无效仿前朝女帝之意。世间纲常不可乱,此话休要再提。 我慢悠悠道:公主可知,为何世间男为尊,女为卑?女子为何不如男子? 长公主听了这话,愈发不满,你明明一身才学不输男儿,为何要自贬?本宫从不认为女子不如男子。 我摇头。 公主此言差矣。 女子的确不如男子。不然这世间,为何只有男子出将入相,为何只有男子能登顶九五?女子或许能织能绣,能读能写,但身不由己,哪怕赚取钱财也会被父亲夫婿占为己有。 如此看来,女子和耕牛何异?不过比耕牛贵些罢了! 公主面露忍耐之色。 我接着道:历朝历代,和亲者皆是公主。前朝公主和亲时曾言,公主受天下人供养,自然该多为苍生考虑。可皇子王公同样受天下人供养,怎的就不用如此? 好,就算女子不如男子,你告诉我,到底不如在何处? 公主从袖中取出长鞭,轻轻一挥,桌上杯子便被勾到她手里。 本宫自幼习武,刀剑鞭法,弓马长枪无所不精,可见女子若勤加修习,体魄未必不如男儿。 我点头道:这是自然。我自幼熟读兵法史书,也不认为我文采哪里不如男子。 公主问:那你说,哪里不如? 一不够狠,二不够贪。 我轻声道:仅此而已。 公主瞳孔圆睁。 狭路相逢之时,一人持刀相向,一人引颈就戮,殿下认为,谁会胜?谁会成为人主?谁会沦落为奴? 男子天性掠夺,女子天性却是生存。 掠夺是恶,只求生存是善。女子过于仁善,这便是罪过。因为仁善只是蒙骗天下人的幌子。 若公主面前有两头野兽,一头凶恶,饥饿受伤时会发狂撕咬。一头温顺,饿便饿了,伤便伤了,整日只知闭目休息。 殿下只有一块肉,会喂给谁? 殿下若是饥肠辘辘,必须杀一头充饥,会杀哪只? 公主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良善是罪,不贪更是罪。对权力的贪欲是世间最珍贵之物。若本朝太祖攻下一郡一县便心满意足,何来今日泱泱国土? 我伏地拜礼,公主有勇有谋,身在皇家,明明有问鼎之能,却说自己对帝位全无觊觎之心。 公主,此乃大祸啊。 第28章 长公主被我这番话说得心神不宁。 良久,她才道:你如此聪慧,又有如此心性,为何不离开这春驻楼? 我摇头,非是不能,实是不愿。 不瞒公主,我要在此处寻觅我未来的夫君。 哦?长公主来了兴致。 我便将来历和盘托出: 公主有所不知,我祖上是仙人,若我想效仿先祖修炼,必须寻觅几位夫君作为炉鼎。 公主失笑,此等无稽之谈,你也信? 当然信。我一本正经,天生明主,身边必有异人降世,辅佐帝星登位。我正是公主的异人。 我对她眨眨眼。 若是今日所说之事令公主一时难以接受,公主不妨和我打个赌。 赌? 是。数年后,我便会靠着野心和贪欲往上攀爬。以春驻楼无名婢子之身跻身宫廷,堂堂正正出现在公主面前。 届时,还请公主多多思量,到底要不要争。 第29章 如今,你可算出现在我面前了?公主红衣乌发,笑着看我。 我摇摇头,尚未。今日只是意外罢了。 我倒没想到,你竟然就是那个宋家娴娘。 提起这事,公主面色迟疑,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我打断她,将我沉河是我父一人所为,不怪殿下。 上位者的愧疚有时是好事,有时却是催命符。 若是她每次想起我,心里便有个疙瘩,那我早晚会成为她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我与她对视,使她相信,我口中所说句句是肺腑之言。 我父当初以我姨娘的丧葬之事威胁于我,又深知我才华能力出众,心性偏激。 想来他是怕我日后成了气候,会因姨娘的事报复他。所以才急于铲除我。 我诚恳道:更何况,这桩婚事,其中怕是有内情吧? 公主定定地看着我,突然笑了。 你果然聪慧。只是那穆家子并非良人,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公主可是忘了我曾经的话? 我神秘一笑,将袖中的穆家情报递到她手中。 或许,公主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赢下赌约呢。 第30章 我回到穆祁身旁,他不满地问我:怎的去了这么久? 我露出屈辱又难以启齿的神色,小声道:回去便告诉你……我实是怕你生气。 他紧锁的眉头这才展开。 你不说我也知道,戚长澜那厮纠缠你了,是不是? 我羞愤地点点头。 刚刚有人跟我告密,说远远看见你与戚长澜那竖子私会,我怎么会信?果然是他纠缠于你。 言下之意,若我刚刚粉饰太平,他就要疑心我与戚长澜是不是有什么苟且。 我暗暗松了口气。 第31章 穆家嫡长女丽妃与圣上育有一子,平日和长公主的胞弟十四皇子多有冲突。 如今有了穆家的把柄,长公主自然不会不用。 不过,她更可能将消息暗中传给戚家,自己按兵不动。 果然,不多时,朝中便有看似中立的文官发难,上奏弹劾辅国公府。 在有心人推动下,朝堂之中遍地都是反对之声,纷纷称辅国公忠心为国,怎么可能放任亲族行大逆不道之事,求陛下严惩污蔑者,不要让忠臣寒心。 朝廷最忌讳结党营私,如今朝堂之上人人都维护辅国公,皇帝怎么可能不为此感到心惊? 他当即大怒,不仅要查,还要彻查。 无论谁求情,一律拉下去重罚。 丽妃带着十六皇子求皇上开恩,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直接被罚禁足。 而我爹呢,自从知道我这个睚眦必报的女儿攀上了辅国公府后,估计十分寝食难安。 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要狠狠踩上一百脚。 枝繁叶茂的辅国公府,如今第一次,乱了套。 府中上下一片凄风惨雨,穆祁的母亲六神无主,开始日日求神拜佛。 道婆就是这时上门的。 她展示了一手非凡术法,譬如凭空引水,搓指成火。 和戏法不同,道婆的水清冽甘甜,喝一口便觉得精神百倍。 府上人人都说她是真仙。 真仙便说,府上命中有此一劫,若是跨过去,自然一片坦途,跨不过去,堂堂辅国公府便就此烟消云散。 辅国公夫人连忙问,如何跨过去。 道婆手持卦象,做了半天法,最后那卦却指向我的院子。 说住在此院属兔的女子命格贵重,若是家里直系子弟娶了她,便可使家宅兴旺,克服灾祸。 院子里只有一个属兔的女子,那就是我。 穆祁荒唐名声在外,亡妻又是被他害死的,自然难寻继室。 扶正了我,若是有用,事过境迁,把我休了便是。 若是没用,这继室夫人也是被抄家灭族的命,又有什么妨碍? 辅国公夫人病急乱投医,和老夫人商议过后便开了族谱,在祠堂之内将我扶正。 宋氏之名被写上族谱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这煊赫家族岌岌可危的气运。 它就像一只垂暮受伤的巨兽,奄奄一息趴在那里,引人撕咬。 而我,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第32章 重谢了道婆后,我便贪婪地吸取着辅国公府的气运。 于是各种弹劾按下葫芦浮起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仿佛这座府邸已经被蛀空了,烂透了。 辅国公府人人自危,几位少夫人的母族开始上门游说女儿和离归家。 而我,每日被气运和灵气滋润得容光焕发,肤光莹然,仿若神女。 在辅国公府气运所剩不多的时候,我身穿粗布麻衣头戴白巾,敲响了登闻鼓。 当朝规定,民告官要被打五十大板,妻告夫要滚钉板。 我用灵力护着身体,装作痛苦不堪的样子,结结实实滚了钉板。 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我浑身鲜血淋漓,厉声状告辅国公府嫡幼子穆祁,当街纵马踩死我夫君,将我抢入府邸的恶行。 而穆家为了遮掩命案,竟巧立名目,将富商梁家抄家灭族。 这桩事穆家做得简单粗暴,时间相隔也不算久,因此极其易查。 没几天,廷尉府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钉板锈痕斑斑,滚钉板后高热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妻子敢于状告夫君的,极为稀少。 如今却出了个我。 忍辱负重委身仇人,只为一朝滚钉板为夫报仇。 这桩传奇的事一出,立刻传遍了街头巷尾。 百姓们有感于我的不易,纷纷称颂我的坚贞和过人胆识。 我成了天下忠贞烈女的典范,甚至有人将我的故事写成了话本戏曲。 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古怪离奇,越是贤良的女人,下场越是凄惨。 而我这样的狠毒女人,却被夸赞三贞九烈,成了举世闻名的佳妇。 第33章 皇帝召见我那天,我吸干了辅国公府最后一缕气运。 丝丝灵气围绕在我身周,三花在我头顶若隐若现。 为了更符合传说里的样子,我还用灵力在身上披了一层若隐若现,只对皇帝可见的羽衣。 年老的皇帝就没有不爱求仙的,对权力的渴望会使他们生出长长久久拥有这权柄的想法。 果不其然,皇上一见之下,大为震惊。 身披羽衣,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此女乃神女! 我故作懵懂不知,皇帝便招来他最信服的国师,问他我的命格可有异处。 国师一见我,同样大惊,陛下,此女不似凡尘中人! 见其他人全无反应,只有他和国师能看见,皇帝愈发深信不疑。 国师掐算一番,又道:这位仙子是下凡历劫而来,因此命途坎坷。 皇帝不住点头,是极!是极! 国师:如今劫数已过,仙子本该一片坦途,护我朝国运,却不知为何,她头顶似有杀星血光。 皇帝一惊,这是为何? 国师:还请仙子告知老道,你十三那年是否有一死劫? 是。 那就对了!死劫的始作俑者便是杀星,他至今仍未打消杀念!陛下,不诛杀此獠,仙子安危难测啊。 老皇帝问道:仙子,你不妨告诉朕,你十三那年因何险些身故? 我咬唇敛目,颤声道:回禀陛下,不是小女不说,实是……不能说。 皇帝大怒,为何不能说?! 父皇,儿知晓为何。 长公主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看去,长公主一身红裙,如石榴花般热烈。 此女就是当年和戚长澜定亲的宋二小姐。父皇曾经询问宋攸,想知他二人愿不愿退婚,不愿便作罢。若是退婚,也会为宋二小姐谋一门好亲事。 谁知这宋攸竟丧心病狂手刃亲女。 此后,更是将罪责推到了父皇和儿身上! 长公主满目不忿,这几年明里暗里总有人讥讽儿臣抢夺他人夫婿不成,竟将其害死。 儿百口莫辩,多番探查,这才知道原委。 想必宋娘子不说,也是出于孝道,不愿状告亲生父亲。 我已是泪水涟涟,几乎哭晕过去。 皇帝大怒,好个宋攸!竟行此有悖人伦之事加害仙子,还假借朕的名义! 皇上最好声名,哪怕此事真是他暗示的,必然也不会承认。 如今借坡下驴,正好把罪责都甩给我爹,免得沾染上谋害仙子的因果。 长公主和我遥遥对望一眼,又错开视线。 当年落水时,我曾想,我要让我爹和戚长澜悔不当初。 解决了我爹,如今便只剩一个戚长澜。 第34章 我以仙姑之名被迎进宫里。 陛下在京中给我赐了宅子,允我宫内外自由行走。 阖宮上下对我毕恭毕敬,连后宫妃嫔都不敢来招惹我。 我抿了口茶,对公主笑道:如今殿下可信了? 她在我面前躬身下拜,还请先生助我! 我将她扶起,殿下这是何必? 她道:先生为我解决心腹大患,再谢都不为过。如今丽妃和她所出的十六皇子已然失宠,辅国公府一倒,他们便再无威胁。 我却笑了。 殿下真正的心腹大患,不在后宫之中,而在朝堂之上啊。 她沉默半晌。 你所说的心腹大患,可是戚长澜? 我正色道:正是。 她又陷入沉默。 殿下对戚长澜,可是有情? 长公主点头,确有一些。 当初京郊救我之事是真。只不过父皇忧心戚氏坐大,想用驸马之位废掉戚长澜。 谁知订婚不久地方就生了叛乱,加上南边迟迟未曾归顺……戚长澜便又上了战场。婚事也一再推迟。 我看她烦忧的脸,柔声道:情之一字的确难参透。我不妨与殿下讲点故事。 我祖上一脉是天上仙人,被称作掌命女。 据说,那时掌命女一族命运双修,生来可以通过缔结姻缘来输送、共享气运。 修到小成,可为他人换命,扭转运势。修到极致,甚至能镇压一国一派的气运。 可能这项本领太过逆天,上天降下惩罚,用情爱制约我们。 于是掌命女世世代代为情而死。 比如一位女仙,生怕道侣闯不过雷劫,便将自身气运挪与他。自此这位仙姑霉运缠身,不仅渡天劫失败,还触发天人五衰,老病而死。 而她道侣安然无恙,顺利渡劫飞升。临走之前,还为这女仙流了一滴泪呢。 公主点评道:人都死了,这滴泪有何用? 我笑,谁说不是呢? 再说我外曾祖母,据说,她的道侣心慕另一个女子,这份姻缘是外曾祖母强求来的。 婚后,外曾祖母哪怕被冷落,依旧默默替修士扭转气运,用自己的运势为他挡灾。 此人自此无往不利,闯下赫赫威名,又纳了几个和他爱慕的女子相貌相似的侍妾。 外曾祖母产后虚弱,扛不住道侣的劫运,便殁了。 修士听侍女哭诉,知道了夫人的深情厚谊,这才悔不当初。 他整日抱着佳人的画像缅怀,万事不顾,我襁褓中的外祖母就被一名不忿的侍妾扔进了凡间荒山。 所幸被赶路去上任的知县夫妇收养,这才平安长大,将我族血脉传了下去。 公主听得入神,真有掌命女? 我信誓旦旦,确有其事。据说我娘我外祖母都旺夫,我本应如此,只是我入水一次,便成了煞星命格,死了这么多丈夫。 公主嗔怪地瞪我一眼,本朝女子为了谋求高门,编话本说自己天生凤命,天生福运的也不在少数。你少来这套。 我一笑,好吧,瞒不过公主。那我便说说人间事。 春驻楼有一女子,名因娘。公主也曾见过她。她为人愚鲁,听闻有歌姬看上贫苦少年以银钱相赠,后来此人飞黄腾达,便为歌姬赎身,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因娘便动了这主意。 她一连资助十余个落魄文士,殿下猜,有几个回来报答她? 公主摇头,我猜一个都没有。 正是,不仅一个都没有,甚至有四五个花光了钱又前来纠缠不休索要,最后被春驻楼的龟奴拿棍子赶了出去。 后来她听信一男子花言巧语,以为自己能成为世家妇,谁知银钱被骗了个精光,走投无路,只能找了根绳子吊死。 此女子是世间难得有恩于我的人,当时我便想,若有一日,别人称呼我不为宋氏,而以名呼之,我便叫宋娴因罢。 一为警醒自己,不可轻信男子允诺。二则,因娘难得来世间一趟,也算给她留下一些痕迹。 娴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公主起身,向我一拜,女子可以有情,但不能损毁自身,万事应以己为重。 我将她扶起,也向她一礼,我主明智。 第35章 辅国公府二房贪墨工部款项的恶果终于初显。 黄河与淮河接连泛滥,决堤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流民一部分北上,一部分投靠了南边的伪帝。 皇帝大怒,一时竟气昏了过去。 醒来后他立即下旨将穆家余孽斩首以平民愤,又让人调粮食银子前去赈灾。 这之后,陛下的身体就一日日差了下去。 我早就拜托公主将穆祁的妾室通房救出,因为她们一时没地方去,就暂时把她们养在陛下赏赐我的宅子里。 到了穆祁行刑日,我却听到两个人背后咒骂我。 都是曾被穆祁凌虐过的通房。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你们说什么? 一个叫玉梳的眼圈通红,他或许是个混账东西,但他就算辜负天下人也从未对不起你。他对你还不够好吗? 另一个叫秋荷的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也破罐子破摔,不忿道:他那么心悦你,有了你之后再也不肯正眼看我们,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穆祁皮相的确不错,精致如好女,只是阴鸷了些。 也难怪能迷惑这些糊涂人。 我淡淡一笑,那你们就当我对不起他好了。我宁愿活着对不起他,也不要对得起他然后去死。 我吩咐草儿把剩下的人都叫来,在院子里站成一排。 有谁怜惜穆祁,看不起我这个叛徒的,站出来。 她们互相看了看,犹豫了半天,又站出来了两个。 草儿怒骂:你们这些丧良心的!那姓穆的整日把你们折腾得没个人样,要不是夫人心善收留你们,早不知道死在哪儿了!今日居然还敢恩将仇报! 玉梳骂道:若我恩将仇报!那夫人又算什么?让她一个小小的商人妻入族谱当了正头娘子,辅国公府哪里对不起她! 她若不站出来,辅国公府今日定然还好好的!我们又怎会沦落到如今无依无靠的境地! 抽走我们的顶梁柱,再打发猫狗一般施舍一些饭食,这也算恩德? 我拊掌笑道:好,好啊!不料你们对辅国公府如此忠心。 恰好穆祁今日上路,死无全尸,你们若是真对他情深义重,肯定不忍心看他项上空空下黄泉。 稍后我就请人去刑场说一声,让他们将穆祁的尸首送来。你们绣活好,帮他缝一缝脑袋,也算尽心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尸体送来后,我分了间屋子,备齐针线热水,将这四位好女子和她们凉透了的夫主关在一处。 刚进去看了一眼,有一个就吐了一地,拍门想跑。 我怎么会听?当然让她继续。 剩下三个硬撑着,拿了针线戳进去第一针,就开始边哭边吐。 半个时辰也没缝完,我进去看了看,笑着说: 看来诸位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她们哭得说不出话,倒也没工夫反驳我了。 这事一出,我真觉得没意思透顶。 我让草儿给剩下的女子发了钱财,又给她们安置了可以容身的去处。 而这几位缝脑袋的,就另谋活路吧。 倒是公主知道这事之后笑话我:我倒看不出,娴因原来还是个心善的。 我摇头,我可不是心善,只是做了这些,能让自己开心罢了。万事随心,让我高兴,我就去做,让我烦躁,我就罢手。 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些。公主恨铁不成钢,旁人背弃你,你就算并不恼怒,也该狠狠发落他们。否则你手下的人便会觉得,背弃你没有任何代价。 到时,你处境危矣! 听了这话,我才发觉公主身上威仪日重。 吸干了辅国公府后,我终于有了新的本事,消耗气运便可开眼观气。 我消耗了些气运开在眼上,她头顶的气运里果然多了一丝龙气。 第36章 赈灾银每下发一层,便薄一层。 到了百姓手里,几乎不剩什么了。 下发的米粮也被掺了霉米,吃了之后腹泻而死的大有人在。 流民聚集,有的流落成山匪,有的干脆聚众抢了当地官府粮仓杀了县令,拉起反旗来。 戚长澜是家中独子,却有好几位骁勇善战的养兄弟。 他和这些养子率兵扫荡敌寇,老皇帝仍有戒心,不给军队发兵器米粮。 我却知道,戚长澜私下养了人手经商,自己养活军队。 因此戚家军忠诚度极高,只听戚氏号令。 按这些日子我查探的消息看,戚长澜母族明面上清贵,其实却与南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举目望去,戚家气候已成。 如今江山看似摇摇欲坠,却还有一线生机。 第37章 老皇帝一生儿子足有将近二十个,只是如今剩的都是些十几岁少年。 壮年皇子早些年或被皇帝逼反,或蓄意谋反,都死得七七八八,光太子就换了两个。 自从皇帝病重,我就知道这天迟早会来。 长公主胞弟十四皇子中毒,醒来后如同痴儿。 公主大恸,也一病不起。 被打入冷宫的丽妃和十六皇子里应外合,兵围皇宫,毒杀帝王,发动政变。 十六皇子将一干兄弟尽数斩杀,只留下了痴傻的十四皇子。 他又专门命人将我捆上,要将我凌迟,以慰他表弟穆祁在天之灵。 但很可惜,辅国公府气运已尽,看似效忠他的将领早已心生反意。 从龙之功,怎么比得上独享大权? 那叫许开的将领反手杀了十六皇子,声称自己被反贼穆氏蒙蔽。 他说军营纪律森严,穆家将领斩杀了传令官,封锁消息,欺骗兵士京城有难。 如今得知十六皇子和丽妃竟然犯上谋逆,还将其他皇子尽数除去,他懊悔不已,这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不能一错再错,当即决定诛杀逆贼,还江山于十四皇子。 于是十四皇子便成了新帝。 人人都知道十四皇子如今中毒痴傻,无法处理朝政。 在清洗了一波朝堂后,许开理所当然接过了大权,成了皇宫实际上的新主。 第38章 一切发生得很快,而此时,戚长澜和他的养兄弟还在外面剿匪平叛。 听闻京中发生的一切,戚家打出清君侧旗号,率两万大军一路扫荡,誓要手刃逆贼许开,营救公主和新帝。 他这一出玩得可真聪明。把自己摘了出去不说,还有了大义的旗号。公主哼了一声,吃掉我几颗白子。 我不徐不疾落子,我一个小女子,杀夫也知道要借着大义,更何况戚家一群老狐狸。 世间之事,没有个正当的名头是不成的。越是行悖逆之事,越是要将自己打扮得正气凛然。 所以啊,日后公主登位,若是遇上贪污谋反之事,要处罚罪魁祸首,可得好好查查。 说不定,那些看上去痛心疾首的全参与了,只有被推出来顶锅的清清白白呢。 是啊。公主自嘲,谁想得到,十四的毒是我下的呢? 我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殿下竟然对胞弟下得去手。 若我没下手,他如今已经死了。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近日来殿下似有心事,不知为何?我的指尖轻轻敲击棋盘,若有不快,早些说出来,我也好为公主消解。 长公主沉默片刻,这才对我吐露心事: 我自幼习武,在边关跟着舅父操练数年,若不是这身武艺,我也无法在秋狩救下父皇,得了这长公主的头衔。 我舅家明明在边关也有数十万大军,却要防着异族,不能轻易调动。 我空有一身武艺谋略,却不能堂堂正正杀上皇位,让那些男人心服口服。 如今,许开率兵谋逆,戚家率兵一路北上,我却只能在这里干等,等着戚长澜攻破京城,嫁他为后,才能再谋大事。 如此一来,我将如前朝女帝一般被人臧否,后人也会认为我无甚能力,靠着男人才爬上龙位。 娴因,我不甘心啊。 我郑重起身,肃容看她。 殿下此言差矣! 前朝女将军罗素衣何其威武,一生战功赫赫。最后不还是落得个被诛杀的下场!她的确勇武过人,可是她死了,至死仍旧只是一名将军! 为何要让男人心服口服?殿下争的是一口气,还是这滔天权力?争的是天下,还是男人的认可?若是坐拥天下,背负后世骂名又如何?被人说靠男人又如何? 殿下要向他人证明自己强,是因为在殿下心中,自己还不够强。 强者示敌以弱,弱者才惯爱逞强。蟹蚌以厚壳拒之,刺猬以利刺恐之,蝮蛇以毒牙伤之,皆因它们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柔弱不堪,容易成为他人盘中餐。 而猛虎熊罴,何曾如此?若是猪羊认为虎熊柔弱,主动上门挑衅,对虎熊来说才是一桩美事! 公主,您要做蝮蛇,还是熊罴? 公主一时怔住。 片刻后,她忍俊不禁,边笑边点着我的脑袋。 宋娴因啊宋娴因,还是你懂得孤的心思! 我也笑,现在想想,靠不靠男人有什么妨碍?史书上那些帝王,靠夫人靠岳丈发家的又不是没有!岂不是又靠男子又靠妇人!怎的只有女帝要被人非议? 世人封了女子向上的通道,不许我们读书做官,不许我们率兵打仗,只许我们嫁人。 如今连女子嫁人牟利也要斥责一番,凭什么呢?明明男子靠嫁娶之事牟利更甚。 不妨看看我,我嫁了这么多男人才走到今天。我才不羞。 男子好色又自私寡情,嫁人之后谋不到好处反被算计得尸骨无存的女子多如繁星,能从奸猾的男子手上赚到财富权力,怎么不是本事? 第39章 那日过后,公主整个人便沉静了下来。 她往日为人刚强,如今也肯跟我学着,在某些时刻以柔弱示人。 不知她说了什么,那许开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丝毫没有因为戚长澜而生出迁怒。 但他却为了羞辱戚长澜,提出要娶公主为妻。 公主天人之姿,嫁给戚家那小儿着实可惜,许某愿以国聘之! 戚家军近在眼前,许开如今不慌不忙,不过是因为两万兵马在他眼里不足为惧罢了。 若是公主嫁了他,他便能想办法令公主母族的几十万戍边大军回援京城。 说是看上公主美貌,实际上还不是心存算计? 许开是反贼,若公主嫁他,就是大节有亏。 再当戚长澜的皇后便艰难得多,日后登位也会有阻力。 公主虚情假意应付他一番,私底下却来找我商议。 我丝毫不慌,现在有一法可解当前困局。只是不知公主愿不愿? 公主抬眸,什么方法? 让陛下娶我为后。我静静说道。 十四皇子早有未婚妻,只是一直没能完婚。 如今他中毒痴傻,又是个傀儡,那女子约莫是不愿嫁了。 公主面露不解,此事易如反掌,可是为何?你嫁了阿弟,如何就能帮我脱困了? 公主可还曾记得,我跟您说过的祖上传闻? 如今国运倾颓,吸取国运加速灭亡是顺势而为。 既能顺应天命,又能以国运修炼,这种机会我岂能错过? 公主心念电转,骤然一惊。 你是说……掌命女? 正是。 我伸出手,这只手纤细白嫩,如脂如玉,无一处不完美。 紧接着,我那嫩生生的手心便冒出一团火。 火光熄灭,又涌出水来。 我那几位夫君,皆是被我吞了气运而死。如今我已经快要筑基,成为真正的修仙之人。 若是让陛下娶了我,我就能吸取国运。本朝国运一旦尽失,戚长澜必定势如破竹,一路攻入京师! 届时,许开又有何惧? 再者,打仗太快对戚家来说并非好事。他们无法彻底清扫地盘,百姓归心更是需要时日。速度快意味着隐患众多。 待时机成熟,公主以前朝遗孤身份,大可联合所有被戚长澜触动利益的旧臣,讨伐戚氏逆贼。 您有了正统,又有母族兵力震慑,又有我这个异人相助,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我语气激越,长公主却并未立刻被我说服。 娴因,此事孤要想想。 她幽深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那只手上,我假装没有看到她视线中隐含的杀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公主还没到求仙问道的岁数。 她年富力强,不知道老病对人的摧折有多可怕。 哪个壮年的掌权者面对手持如此力量的手下,不会生出忌惮之心? 她甚至会想,宋娴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谋取国运的? 她和我的相识,到底是意外?还是我有心为之? 临走之前,公主问我:你大可以一声不吭,暗暗谋划这桩婚事。以你的心机,嫁给陛下并不是难事。 到时就算你占了国运,我也毫不知情。 为何要将真相告知我? 这句话背后潜藏的是另一句话。 为何要让我猜忌你? 我躬身行礼。 这是臣的底牌,也是臣的把柄。臣将把柄授予我主,就是给了您伤害我的权力。 臣知道您这么多事,若是手上没有能牵制我的东西,您还会放心用我吗? 臣所作所为,只为你我君臣之情长久稳固。 闻言,公主沉默许久。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娴因,你思虑太过周全,如此忠臣,孤实在惭愧! 我也满眼含泪,只盼我主尽早归位,以成大业!除此之外,娴因别无他求。 公主离开时,脸上犹有泪痕,我却知道,她这些眼泪有多虚假。 她终于学会了猜忌,学会了对我虚与委蛇。 曾经我教她的招数,如今都用到了我的身上。 这很好。 这条路本就是一条孤独之路,她身为女子,更不能信任任何人,包括我。 更何况,我对她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 我把这件事告诉她,一是因为她心中对我和戚长澜的过往还有芥蒂。 她知道了掌命女可夺夫族气运之事,随时都可以告诉戚长澜。 如此一来,戚长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我,更不可能纳我为妃。 二是因为,求助她是嫁给陛下最快的方法。 越是接近筑基,我越是隐隐感觉到世界的屏障。 凡间灵气贫瘠,不足以支撑我这样的修仙者。 只怕筑基之日,就是我脱离本界之时。 届时,她想不想杀我,会不会忌惮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40章 果然,第二日,许开就召见了我。 我把脸涂抹得黯淡无光,前去见他。 听说是个美人,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他面色沉沉。 我恍若未觉,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听说,你与陛下情投意合? 是。 行,那你就准备一下,明日便与陛下大婚。 喏。 往日帝后大婚,最少也要筹备数月。 如今这反贼一声令下,一国之君便要迎娶皇后。 何其荒唐,又何其有趣啊。 回到住处,草儿向我禀报她打听来的消息。 公主殿下说,她曾在母妃死前发誓,待皇上成婚后她才会嫁人。 和戚氏逆贼一直未能成婚,也是这个缘故。 如今夫人您与皇上情投意合,只要成全你们这对佳偶,她就愿与许将军婚配。 我听得直笑。 这一招多么耳熟,可不就是我当初糊弄施良的说辞? 我感慨,公主长大了。 听到这句,草儿吧嗒吧嗒,竟然流下眼泪。 好草儿,我要做皇后了,你哭什么呢? 草儿摇头,我就是觉得……您太苦了。 苦吗? 我怎么不觉得。 每日醒来,我都会离自己的野心近一些,苦从何来? 我摇头,傻孩子,我好得很,怎么会苦? 草儿鼓起勇气,我都听说了,您和戚将军原本是未婚夫妻,公主看上了将军,硬生生拆散了你们。 如今将军马上就要攻入京城,公主担忧将军心底仍有您的位子,便求许将军把您赐给陛下。 陛下如今痴傻,下手没轻没重,伺候的宫女好多都被失手打伤!您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指望,如何不苦? 指望? 我自言自语,我的指望可不是这个。 看到草儿仍然满脸担忧,我忍不住宽慰她:我从官家的小姐沦为青楼的梳头丫头,又一步步从那种地方爬出来,如今马上要成为一国之母,享天下气运。 这几年来,我得到的远远大于我付出的。 多少女子付出了比我多千倍百倍的东西,最后两手空空地死去。我觉得这笔买卖,很值。 草儿似懂非懂,可是,错过了戚将军,您不会遗憾吗? 遗憾吗? 或许吧。 若是我没有掌命女的血脉,那我大约不会撺掇公主,或许亲身试一试夺位的滋味也未可知。 只可惜,人皇权力,凡间富贵,和修仙求道如何能比? 我宋娴因只要最好的,若是能飞升成仙,一百个皇帝我也不做。 草儿啊。我摸摸她的头,我毕生所求,不在此处。 那在何处? 在大逍遥、大自在之处。 第41章 修玉牒官将我名字写在玉牒上那刻。 我身周忽然刮起大风。 那时我和痴傻的皇帝正一同站在祭天地的高台上。 天地辽阔,各色气运从地缝中涌出,源源不断灌入我的身体。 如此酣畅,如此痛快! 天地在我掌中,江山任我差遣。 我不禁大笑。 身边侍从不知我为何发笑,他们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不得不匍匐在地,免得被风吹走。 乾坤气运,人间灵气,统统聚集在我头顶。 我体内的灵力疯狂运转,随着功法冲击奇经八脉。 灵气吸入经脉关窍化作涓滴灵液,灵液如雨汇入丹田。 日暮西山的帝国运势化作上好的补品,滋养我因过度修炼而受损的经络。 灵液从丹田出发,化作几条游鱼,分别游向头顶紫府与脚底涌泉。 游鱼化成水蛇,水蛇化成巨蟒。 巨蟒化成蛟,蛟又化龙! 乌压压的黑云笼罩四野,云中电光隐隐,雷霆闪动。 紫电青雷兜头劈下,我推开皇帝,双手迎接雷劫! 剧痛从手掌传入四肢百骸,汇聚在我的经脉,滋滋电光将我体内浊气杀个粉碎! 第二道紫雷劈出我的孽债,施良,梁牧,穆祁,我爹……这些人聚集在我身边,发出痛苦的号叫。 我或许对不起你们。我冷冷道,可女子生来就被世人对不起,又何尝有人付出代价? 不啃食你们的血肉我不能活,所以,还请诸君去死! 我指尖涌出数道烈火,将这几只心魔驱逐焚烧。 雷劫一道紧接着一道,不给我喘息的空隙。 不知过了多久,天雷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靠近金色。 雷鸣声声!仿若远古巨人发出怒吼,金色天雷以不可阻挡之势重击在我头顶! 我浑身被劈得破破烂烂,仰天长啸: 吾要天地兴风雨,金乌安敢出云间—— 瓢泼大雨轰然而至! 我丹田内仿佛被劈开一处仙灵居所,无数灵力随着气运涌入其中! 远处传讯兵挥鞭策马,遥遥大喊: 许将军—— 京城——破了! 第42章 戚长澜率军闯进宫门之时,雷劫早已停止。 天边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戚长澜是天降真龙,所以他一入京就生出异象。 许开万万没想到,戚家军区区两万兵马,居然真能攻破京城大门。 他深知自己死到临头,绝望之下恨从心起,竟然开始屠戮后宫。 他手底下的士兵也开始到处抢掠杀人,不少先皇妃嫔和宫女惨遭毒手。 杀性一起,他手持染血长刀冲进公主内殿,狞笑道:公主可是在等你那好未婚夫? 戚贼亡我大业!我今日杀不了他,就杀了他未婚妻给我陪葬! 黄泉路上有公主相伴,也算一桩乐事! 就是不知那戚长澜小儿,被我夺了妻室,该作何想? 说完,他哈哈大笑。 公主也对他微微一笑。 她手中长鞭一挥,如灵蛇般一口叼住许开的脖子。 鞭子上的长刺扎进他的血肉,拼杀多年的将领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公主在他面前竟然有反击之力,整张脸紫胀,紧紧抠着颈间的鞭子。 公主手握鞭柄,用力一拽,许开便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几圈。 地上全是碎片,许开的后脑不知被什么东西扎入,竟就这么死了。 我担忧你安危匆忙赶来,如今看来倒是多余了。 我从角落现身,轻笑一声。 今日京城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和你可有关系? 公主擦拭着鞭子上的血迹,低声问道。 那是我在渡劫。 我拉着她的手来到窗边,给她看天边的祥云彩雾。 金光霞影如流水般从天而降,泼洒在人间。 托公主的福,我如今已经筑基。 凡间通道被天雷劈开,我马上便要离开尘世,前往修仙之人云集之地。 离开之前,想着赶回来救你一次。 只不过,我这次似乎多虑了。 公主闻言一愣,你……要走了? 是啊。 我拿出一枚平平无奇的石子塞到她手心,这个你收好。这块石头可以捏碎三次,捏碎后方圆十尺之内将出现祥瑞异象。 什么时候用,你想必心里有数。 还有,我的婢女草儿就托付给公主了。她不大聪明,但为人忠心又识时务,你给她饭吃,她就会效忠你。 见我身体逐渐被金光包裹,公主忍不住扑过来问道:那你何时回来?宋娴因!你何时回来? 或许,待我成仙那天吧。 半身隐没在霞光之中,临走之前,我留给她一句耳语。 去吧,去爱他,杀了他,然后取代他。 语毕,我对着终于赶到的戚长澜嫣然一笑,彻底进入飞升光柱中。 这一幕,戚长澜想必此生难忘。 我当过他未婚妻,牺牲容貌救他一命,还曾因他而身陷污泥。 如今又在他面前沐浴神光,飞升成仙。 叫他如何能忘? 有我横在中间,长公主和戚长澜怕是当不了和和美美的神仙眷侣了。 她越爱他,就会越恨他。 天长日久,这对帝后必然会有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 我要杜绝公主安心居于后位的一切可能,我要逼着她,让她不得不争,不得不抢。 可惜,我是无法亲眼看到她手握玉玺,坐上龙椅的那天了。 第43章 尾声 趁夜,我晃晃悠悠飘进皇宫。 几个身着官服头戴乌纱的女子出宫门时犹在为新政争吵。 提灯巡游的宫女互相小声道:最近陛下睡得不大安稳,莫要惊动她。 我找到公主的寝宫,穿墙而入,静静凝视她的睡颜。 她老了。 曾经艳若桃李的容貌如春水般被岁月吹皱,她的皮肤变得松弛,手背青筋暴起。 她的眉头间有了深深的皱痕,想必烦心事不少。 她的瞳孔不再透亮清澈,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水,不知涌往何处。 你醒了。 我笑道。 啊,我醒了。她说。 你老了。 是吗?几十年过去了,草儿都不在了,我也该老了。 说完,她抱怨:你还是当初的样子。不,你比当年容貌更盛了。 毕竟你为政务操劳,我却是去求仙问道。仙人总是有些养颜之术的。我同她开玩笑。 当神仙真好啊,深宫内苑,来去自如。 也没那么好。我不禁回道。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仙界可是处处云宫雾阁,仙葩异草? 仙葩异草的确是有的。我回道,只是仙界并非仙界,不过是一群求仙的凡人罢了。所行的还是抢掠拼夺的那一套。 跟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吧。 她似乎有些累了,半合上眼。 我想了想,一时不知从何讲起,好半晌才道: 我找了个师尊,加了门派,学习心法和招式。门派名叫吉星门,上至掌门下至弟子,人人都是倒霉鬼。 究其原因,本门功法虽然强悍,却要消耗气运。许多惊才绝艳的弟子都死在了各种倒霉的巧合下。 所以其他门派都称我派中人为丧门星。 这功法,倒是适合你。女帝冷哼。 所以我更需要一位新夫君了。我唉声叹气。 我在修仙界找的第一位道侣,是一个修仙世家子。他对我很好,温柔体贴,殷勤备至。风姿俊秀,还知情识趣。 女帝却不吃这套,若他真是个完人,也不至于被你宋娴因找上门。 我狡黠一笑,是啊,他们家族之所以兴盛,是因为他们养了一种名为噬灵的虫子。他们捉来天赋优异出身不显的修士,供虫子啃食灵根。二十个修士才能养出一条噬灵虫。 而服用了噬灵虫,原本天资平平的修士就能变为天灵根,修为一日千里。 我嫁过去后,人人夸我贤惠懂事。后来噬灵虫的事被捅破,这家气运便急转直下,再被我一糟蹋,新的一代竟都是凡人,连五灵根都没有。 我那道侣也因为霉运缠身,早早被雷劈死了。 讲完后,我又问:你呢?身为人皇,想必处处如意罢? 哪里如意。处处都是烦心事才对。 女帝揉了揉眉心。 当了皇帝,就是孤家寡人。没有了眼睛,没有了耳朵,京城如何,一州如何,一县如何,一镇如何,全靠他人说与我听,真假难辨。 朝堂大臣争吵全为各自利益,世家出身的兼并土地以逃田税,寒门出身的结党营私。朕所做之事合他们心意便是英明神武,不合他们心意便是昏聩庸碌! 人人贪污,清官难做。清官不与同僚同流合污,贪污的那些便疑心他要告密。或者诬陷于他,或者设计他犯错,拿住把柄,否则便要将其除掉。 出了事,最后被推出来任我发落的,没有一个是罪魁祸首。 朕想知道黎民如何生活,可百姓到村正到县令到知府到朝堂再到皇宫,何其远也!一人讲话告知另一人,传至第四人便与原样相差甚远。何况四道府衙?传到我耳朵里的总是一片太平,可世道艰难,哪有那么多太平?朕就算派人去查,又如何查得了天下? 时日久了,朕便觉得,所谓皇帝,怕是个个又聋又瞎。 我说要兴办女学,让他们送女儿来读书。谁知等女学开办,却无人问津。 世家女自有家学,看不上鱼龙混杂的女学学堂。 商户女不愁吃穿又无人管束,只爱算账,觉得学经史无甚用处。 贫家女要干活,素日还要做工补贴家里,父母亲长怎么肯少了进项,白白养着女儿,供她读书识字? 我便说,送女儿去女学的人家,每月可拿银钱补贴。 这可糟了。我叹道。 是啊。一时之间,拐卖女子之风兴盛,不少农户的女儿被拐走,只为拿这份补贴。 女帝摇头,朕这才知道,人心难测,看似好的政令,也会被长歪的人心扭曲成恶政。 然后你怎么解决的? 我令王公贵女入女学,世家女若要结交这份人脉,就要进女学读书。 商户女在女学中考核若全为甲等,可减免少许商税。 贫家女入学者,可在女学内做工赚取银钱饭食。工钱高于当地均价。 我还令草儿设立女学监察处,定期明察暗访。拐卖女子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如此一来,朕的女学才算有了学生。 做人皇果然辛苦。我暗忖。 戚家军对戚长澜忠心耿耿,舅家的戍边大军就算调回来也需数月。你手上没有兵力便想谋朝篡位,怕是艰难得紧。 的确不易。女帝叹道,我们成婚时,山河仍破碎不堪,义军多如泥沙,南方伪帝更是虎视眈眈。 我陪戚长澜四处征战,他负责杀敌立功,我便在战场上借机施救。他们活了,便成了我的人。 我挑出颇有潜力的小兵,让草儿与他们的妇人攀谈。我记住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兄弟姐妹几人,身上可有旧伤,吃喝可有忌口。 每次替戚长澜分发赏赐,我便做得周到体贴。我若身体不适,戚长澜去做,比起我的总差了一筹。 若有立功机会,我就不着痕迹举荐他们。草儿再与妇人细说,时日一长,他们皆不知戚长澜,只感念我的恩德。 戚长澜那几位养兄弟,个个是当世豪杰。我便蓄意挑拨,立功少的,我便借戚长澜之名,说其受伤颇重,厚厚封赏,立功多的,我刻意打压。几家夫人也各有龃龉。 还有些看似细枝末节,实则下了功夫的地方…… 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琐碎家怨的消磨。最后戚家军扫平天下而归,南方伪帝投降,可人心,也乱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却知,这些事哪样不需要长年累月的水磨功夫?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戚长澜自负勇猛,怕是看不到这细枝末节之处。我感叹。 她并未接话,反而转头问我:你呢?朕可不信,你这等贪婪之辈只寻一位道侣便罢手。 我失笑,她倒当真了解我。 我啊。又寻了一位身负孽债的道侣后,他那与魔界勾结贩卖修士的门派也烟消云散了。可我没料到,修行界奇人异事无数,我就算有心隐瞒还是露了痕迹,被有心人盯上了。 此人无意间得到一本上古魔功,可给女子下情印,让对方死心塌地恋慕自己。他用这魔功掳掠了许多女修,令她们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炉鼎,在一深山里建造宫殿,过上了后宫佳丽三千的逍遥日子。 与魔功伴生的还有一份异女谱,里面详细记载了数百种对男子有助益的女子体质。比如纯阴之体,琉璃净体……其中,自然也有掌命女的记载。 他觉得我两位道侣的家族门派倒得蹊跷,细细追踪,找上了我。 女帝拊掌大笑,他明知你杀夫,还敢养虎为患? 我也忍俊不禁,他满心以为,我杀夫只因未曾付出真心。像我这般冷心冷情的女子,越是狠毒,动情后越是无怨无悔。 他从未吃过教训,向来自视甚高,抓到我当天就给我下印,让我倾心恋慕他。 然后命令我嫁进名门大派,攫取气运,再输送到他身上。 只是他不知晓,有的女子倾心恋慕男子,会一心一意听从,有的女子动心,却也不耽误杀人。 他更是忘了,掌命女之外,我还是一名修士。 我柔情蜜意,满心仰慕地靠在他胸膛,暗中却用法宝击碎了他的元婴。 此獠被我诛杀后,那些女子清醒过来,纷纷呕吐不止。 她们拘走了他的神魂,抹去他的神智,后来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反正都是他应得的,无甚好说。 只是他死前摆了我一道,待我出山才发现,人人都知晓了我掌命女的身份。由于我谈笑间灭一族一派的本事,竟被评为六大妖女之首。 我师尊却大喜,要我赶紧生女开枝散叶,把这珍贵血脉传承下去,以后他也不用怕吉星门后继无人。 一时之间,修行界男子人人自危,只敢谈情不敢与道侣结契,生怕娶回家一个宋娴因。如此一来,不过百年,本界高阶女修数量竟然涨了许多。 女帝乐不可支,指着我哈哈大笑。 宋娴因啊宋娴因,你也有今日! 我无奈道:世事难料啊。 我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件趣事!自从我大大扬名之后,有些男子明明貌若老蟾,却也对我退避三舍。生怕我要嫁他们呢。 女帝十分感同身受,男子的确如此。孤曾经招几个貌美儿郎侍寝,朝中那些貌寝之人竟然也心惊胆战,不敢与孤独处。孤难道没长眼睛的吗? 我们对视一眼,又指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 安静对坐片刻,我看天边泛白,回头对她莞尔,公主,臣要走啦。 这么多年了,孤居然又听到了这一声公主。 她略微浑浊的目光透过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红衣扬鞭,如石榴花般热烈的少女。 一晃这么多年,曾经的公主在狠心和贪欲的驱动下,如我设想的那般成了一国之君。 她做得很好。 孤知道你是故意的。 她突然说道。 嗯? 你故意在戚长澜赶到时飞升,使他将错过你引为毕生憾事。 女帝道:孤不怪你,孤感谢你。 没有当过皇帝的人不会晓得,一举一动掌控所有人生死的滋味有多么美妙。 孤当初年少无知,竟心存情爱,畏惧权力,何其愚蠢?又何其可笑? 宋娴因,孤谢你,给了孤这颗野心。 公主客气了。我伸手递给她一粒丹药。 天道所定,人皇不能修仙。代代人皇皆有他们的归处。 但让你活久一点,我还是做得到的。 她不客气地拿了。 你曾说,成仙之日才会回来。如今可已成仙?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渡劫期之时,结识了一位剑修。他面上对我冷淡,却暗中深爱我,怕我身负因果太多,会在渡劫飞升之时毙命。便硬生生替我挡了数道雷劫,就此灰飞烟灭。 我便勘破心魔,飞升成仙。 我本体如今还在升仙池里泡着,想着曾经的诺言,便分了一缕魂魄下界,前来看看你。 女帝看我表情,突然问道:你对此人有情? 是啊。我承认了。 我对他有情爱,有感激,有歉疚。 可飞升的感觉实在太过畅快,没有飞升过的人,恐怕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极乐。 我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怕是也不会阻止他为我赴死。 女帝促狭道:然后为他流下一滴泪? 我扑哧一笑,正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