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之后》来自www.aqtxt.net 本书名称:离婚之后 本书作者:宴清窈 [文案] 你不会永远年轻,但总有人年轻。 — 十九岁那年,在父亲书房,喻礼初见梁宗文。 他是父亲好友,年长她十岁,温润儒雅,风度翩翩。 只此一眼,她对他一见钟情。 在她的猛烈追求下,他们最终步入婚姻殿堂。 直到他们相恋三年,结婚四年时,她发现他出轨。 彼时,喻礼已经在家族企业站稳脚跟。 她怀着好奇和打趣心理去见丈夫的出轨对象。 梁宗文新恋上的女孩只有十九岁,年轻稚嫩,普通瘦弱,非常平凡。 喻礼坐在沙发上,拿出支票,要女孩离开她的丈夫。 作为集团大老板,她有责任用稳定的夫妻关系安股民的心。 女孩儿却语气骄矜,“他喜欢我年轻生动,说你总是一潭死水。姐姐,你已经不再年轻,为什么不给我让路?” 喻礼眼眸微动。 在岁月面前,任何人都不堪一击。 她是已经不再年轻,难道梁宗文不是比她更加衰老吗? 喻礼起身,跟小三道谢,“多谢你的提醒。” ★ 程濯是梁宗文姐姐唯一的孩子,是梁宗文时时念在口中的骄傲。 有一日,梁宗文去往外甥公寓,出来开门的是他的前妻,前妻裹着纯白浴巾,纤细漂亮的肩头裸露在浴巾外,白皙的天鹅颈上残留点点红痕。 她抬眸,温和含笑,道:“舅舅,有事?” 程濯走过来,手里拿着披肩,温柔替她披上外套,并细致捋好她潮湿的发尾。 他不望自己的舅舅一眼,慢条斯理说:“不是累了么?怎么不继续睡?” 梁宗文喉咙发腥,冲天盖地的委屈扑面而来,他感觉自己受到背叛,却不知因谁的背叛而愤怒。 是他曾经挚爱的妻子? 还是他宠爱的外甥? ★ 梁宗文约喻礼见面,他冠冕堂皇说:“他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喻礼微笑,“但他爱我,我们两情相悦。” 梁宗文缓了缓,深邃眼眸抬起,声音带着祈求说:“你是我的爱人,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一直爱她,不管是离婚前还是离婚后。 喻礼笑笑,不以为意,“同你一样,我也喜欢年轻人。” 正如他喜欢十九岁的女孩子,她喜欢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她也渴望用年轻的身体灼烧她剩余的岁月。 [*]女非男c [*]姐弟恋,年龄差四岁 [*]男暗恋,蓄意勾引 [*]前夫追妻火葬场,破镜不重圆,男女主1v1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主角:喻礼 配角:程濯 一句话简介:丈夫出轨后,我跟他外甥在一起了 立意:追求卓越 第1章 婚姻变。 在开始跟梁宗文相爱时,周晴并不知道他已婚。 他的无名指上常年带着婚戒,她一直认为那只是一个装饰品,是为了阻挡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 直到他的太太约她见面。 那些用来欺骗自己的幻想全部破碎。 在一间咖啡馆里。 赫赫有名的喻氏集团大老板屈尊降贵来到咖啡馆,在此之前,她没有见过这位女中豪杰的真容。 出乎她的意料,他的太太生得很美,端丽而艳美,举止优雅,就连拿出支票递给她的时候都无比从容。 她没有从他太太脸上看到半分愠怒。 周晴强忍着难堪,捏起那张薄薄的支票,抿唇看着。 是一笔很大的数字,足以支撑她风风光光留学甚至可以让她在京城地界不错的地方买一套房子。 下一秒,她将支票撕碎,那些纸屑轻飘飘落在大理石咖啡桌上,撑起纤薄背脊,看向对面的女人。 对面的女人依旧神情不变,温柔淡漠,如同挂在墙上油画上的假人。 周晴说出她此生最刻薄的话,刻意用年轻的声调捏出娇滴滴的感觉,“姐姐,他喜欢我年轻生动,说你总是一潭死水,你已经不再年轻,为什么不给我让路?” 那个女人似乎有些怔愣,抬起漂亮的眼睛,终于认真看她一眼。 周晴手指攥得很紧,硬撑着倔强的姿态。 那女人轻笑了下,笑得很美,只是眼底没有笑意。 那些虚假的笑意消散得很快,她站起身,身形纤细挺拔,雪白指尖抵在黑色大理石桌面,她没有做指甲,无名指上干干净净,没有婚戒。 她说:“谢谢你提醒我。” 。 裕园是喻礼跟梁宗文的婚房,也是梁宗文送给喻礼的聘礼之一。 结婚四年,梁宗文睡在这里的时间不足一半,多半时间,是喻礼在独守空房。 现在,出轨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为了稳固集团股价,梁宗文做出牺牲,时隔两年搬回裕园住。 喻礼也做出让步,亲自约周晴见面,递给她一张支票,让她离开梁宗文,维系梁家跟喻家摇摇欲坠的联姻关系。 黑色宾利停在裕园车库时,楼上已经亮起煌煌灯火。 管家安妮站在正厅门口迎接喻礼,她跟随喻礼多年,一心以喻礼为重,“喻总,梁老师已经过来了,拉来行李箱,应该要久住。” 因为梁宗文以前是京系副教授,裕园的所有佣人都尊称他为“梁老师”。 至于为什么不称梁宗文为“先生”—— 因为裕园所有佣人心知肚明,喻礼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喻礼点了下头,站在庭院里的青石台阶上,穿过透亮莹润的青玉珠帘,似乎隐约可以望见梁宗文的影子。 她抬步进屋。 梁宗文坐在沙发上,沙发旁边放着三个行李箱。 果然是要久住的。 但他的行李箱放在原处,久久未动。 满室的佣人有条不紊忙碌着,却没有一位提着他的行李箱上楼收拾,应该是梁宗文特意吩咐他们不许动。 喻礼挑下眉,“梁老师是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梁宗文笑一笑,道:“没有喻总允许,我也不知道该把行李放进哪间屋子里。” 若是从前他们没有闹崩的时候,行李当然要放进主卧里,但现在—— 喻礼淡声:“杨助理,把梁老师的行李放在四楼。” 四楼只有一间卧室,便是主卧。 梁宗文轻勾唇角,“一场戏而已,喻总倒不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喻礼神情未变,她转身在沙发旁边的 扶手椅上坐下,垂下眼睛,纤细手指轻柔捋好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梁老师应该还不知道,四楼我重新装修过了,现在的四楼,一定可以同时满足你我的需求。” 从外观上看,卧套房比之从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内部却大有改观。 房间内部完全分隔开来,由夫妻共同生活区变成两间单独的生活区,中间由内门隔开,那间内门,现在已经被喻礼上锁锁住。 他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住在四楼主卧。 “好。”梁宗文起身,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看他的房间,也像是想迫不及待离开她。 喻礼撑起下颌,微笑问:“你不问问我跟周小姐谈了什么吗?” 梁宗文脚步未停,似乎毫不在意。 喻礼唇角带笑,继续道:“既然你不关心这件事,我们就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 梁宗文步伐顿住,他回过身,眉心轻蹙。 好像在说,你又要作什么? 喻礼双腿优雅交叠,笑盈盈看着他。 她穿着一条深紫色长裙,裙摆长及脚踝,本来是昏蒙蒙的暗沉色调,但她穿起来,宛若油画般農艳昳丽。 喻礼并没有觉得自己在作。 她是带着维护婚姻表面平和的想法去约见周晴,在见到周晴之前,她没有任何想要离婚的想法。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出轨并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 在梁宗文出轨的消息爆出来之后,两家家长立刻发急电给她,目的不是为了安慰她,而是要她协助梁宗文把这桩丑闻压下去,然后强令他们时隔两年重新住在一起。 喻礼同意了,并且为挽回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做出行动。 ——去见了周晴。 然而,周晴的一番话却让她茅塞顿开。 梁宗文已经三十六岁了,是一个走在人生下坡路的男人,纵使她对这段感情还有所不甘心,但他的面庞和身体已经不能让她提起丝毫兴致,更何况他还跟其他女人有了亲密关系。 她何至于为了一个名声委屈自己呢? 不如离婚。 “离婚不离家。”喻礼说:“为了保持股价稳定,我们悄悄去办离婚手续,消息就不要往外传了,免得家人和董事会操心。” 她才不会担心家人,只有董事会是她的命根。梁宗文讥讽想。坐回沙发,他看向那份平铺在黄铜茶几上的文件。 他们婚前就签了协议,婚后的财产分割也很清楚,如果离婚,没有任何财产纠纷,所以,这一份离婚协议这么快就拟好。 “什么时候动了离婚的念头?”他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是茉莉香片,花香馥郁,透着清苦。 “是刚刚。”喻礼自然不能说实话,有时候,她乐于维护梁宗文的男性尊严,温和说:“你的小女朋友催我给她让位,我喜欢成人之美。” “应该是两年前闹翻的时候,你就想跟我离婚了。”梁宗文压根不相信喻礼能被周晴那两句话动摇,他回忆着,“你发现我给你二哥求情,我不是坚定站在你那一边的,所以你动了离婚的念头,那个时候你频频跟林家人碰面,是想换一个丈夫,对吗?” “梁老师,出轨的是你,现在你要把离婚的过错推到我身上吗?”喻礼眼神微冷,唇角却含笑,“其实也可以,你总喜欢把自己对我的主观臆测强加在我身上,我在你心里已经十恶不赦恨不得千刀万剐,再背一个背叛婚姻的锅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余光瞥见他还带着婚戒的无名指,扯了下唇角,“梁老师还带着戒指做什么呢?是要展示您的情深不寿不会背叛妻子,还是要证明您高风亮节不会搞女学生?” 梁宗文同样看着她空荡荡的指节,冷声道:“那也比不得喻总,结婚第二天就把戒指摘下来,如果不是出了现在这档子事儿,有几个人知道喻总是有夫之妇?” “看来梁老师很骄傲自己有这段婚外情。” “当然,周晴比你更有真心——”话没有说完,梁宗文立刻收了声,侧过脸,轻飘飘说:“抱歉,我忘记喻总最不能听别人质疑你的所谓真心。” 两年前,他们因这个议题吵过无数次。 直到分居才停歇。 喻礼背过身,遮掩住情绪。 她轻抚住心口,望着明亮的电梯璧,道:“离婚协议书尽快签了,明天我们去办手续,至于家里人那里还是一切照旧。” 。 晚上八点,安妮将签好的离婚协议送到四楼书房。 四楼空间阔大,两间主卧套房一南一北伫立,从外观看,是合为一间,其实内藏玄机。 安妮走到走廊最深处的房间,轻轻敲门。 来之前,她已经通过内线电话询问过喻礼并获得她的同意,但为了完全不打扰到喻礼休息,她还是在进门前敲门。 听到浅淡一声“进”,安妮抬步进门,而后立刻关上房门。 一进门便是书房,一扇金属镂空屏风隔开视野。 黑胡桃木矮几上放着雪白莹润的汝窑瓷花瓶,花瓶中插着粉嫩清丽的桃花枝。 室内香气清浅,似花非花,似果非果,显出一种清幽的淡雅味道。 安妮绕过屏风,站在书桌前,恭敬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在书桌上,喻礼放下钢笔,挺直的背脊略微松散一些,缓慢而细致翻阅这份文件。 在文件最后一页,喻礼看见了梁宗文的名字。 他的字迹端雅,如这个人一般,平和有序,总是在规则之内行事。 出轨找外遇,应该是梁宗文人生中罕见的离经叛道。 梁宗文的名字已经签上,喻礼只需在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份协议书便有了法律效力。 “梁老师是不是还赠于了周小姐一些财产?”喻礼问。 梁宗文跟女学生谈恋爱还是很阔绰的,送给她高珠高定,名包名表,最值钱的便是送给她一套位于西城边上的四合院。 那座院子喻礼曾经去过,刚一进正厅,房梁就塌了,喻介臣专门找大师算了算,说这套院子克她,叫她轻易不要踏足,喻礼从那之后没再去过,倒没想到,这座“克”她的院子成了梁宗文金屋藏娇的地方。 “不仅如此,梁先生还给周小姐安排了留学和保研名额。”安妮在消息曝光的时候便开始调查,就怕喻礼问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准备。 喻礼说:“那就物归原主。” 垂眸盖上钢笔盖,她没有签那份离婚协议,“我要以梁太太的身份追回我的丈夫赠与周小姐的所有财产。至于学业上的事情——”她善解人意说:“要不要留学要不要保研,还是以公平公正为准,你让陆院长调查调查,这位周小姐够不够资格。” 第2章 有客来。 自然是不够资格的。 学院公告栏上,登上关于“周晴”事件的一系列调查结果。 ——经学院调查复核,翻译学院3班周晴,成绩绩点未达到院系保研留学交换标准,且申请文件存在水分有造假嫌疑,经学院领导商讨,周晴记过,取消保研交换资格。 周晴站在公告栏前,屏息凝神读完所有内容,身形摇摇欲坠。 没有人搀扶她一把,旁边所有人都用鄙夷轻视的目光看着她,不时窃窃私语。 她抱紧怀里的爱马仕包包回到宿舍。 跟梁宗文交往后,她不再住在学生公寓挤六人一间的小宿舍,而是住在博士生公寓里,住单人单间的大宿舍。 宿舍房间被收拾得整洁,有家政每周按时上门为她的房间做清理,窗台上放着一支甜白瓷花瓶,花瓶里的玫瑰灼灼绽放,那是情人节时梁宗文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珠宝和包包被她随手扔在四合院里,只有这束玫瑰被她珍而重之抱回宿舍里,玫瑰被插瓶之后,她日日换水,从不懈怠。 而如今,这束玫瑰已经有了枯萎之势。 宿舍门被敲响,看见来人,周晴面色微微苍白。 辅导员的语气严肃,不带任何私情,“赶快收拾东西,领导说,这是博士生宿舍,不适合你继续住。” 周晴眼眶湿润,轻“嗯”一声,转身拿袋子收拾东西。 辅导员到底不忍心,进屋帮她收拾东西。 “你遇到这么大的事,梁先生没有联系你吗?” 周晴轻抿唇,“他太太找过之后,他就没有联系我。” 辅导 员说:“喻家不是你能惹起的,快去求他帮忙,现在传言已经这么难听了,以后你的日子只会越过越难。” “好,我想一想。” 虽然这样说,但周晴还是有点自尊心的,被他太太那么严重羞辱过,她不想再软下身体求他。 。 喻礼对周晴的一切处理都在梁宗文眼皮子底下进行。 她在经梁宗文同意后,悄无声息进行一切动作。 梁宗文对喻礼的动作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短短时间内,周晴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丧失保研留学资格,不能继续待在超规格的博士生宿舍,并且被迫转移四合院的所有权—— 除此之外,她还背上巨额债务。 梁宗文送给她的一切高珠礼服,名表名包,喻礼全部要求她折算成现金归还。 数额高达八位数,是周晴今生不可能抵达到的数字。 梁宗文说她残忍,淡淡道:“你缺那几千万?” 他坐在正厅沙发上,悬挂在头顶的流苏瀑布吊灯散出璀璨光芒,映照得他面如冠玉,温润儒雅。 他穿一身西装礼服,刚从梁家家宴中脱身,好不容易应付过长辈关于他婚姻的种种问询,回家路上,便收到周晴的求救电话。 他才知道,喻礼对周晴进行进一步的打击。 她竟然要追回那些礼品。 高高在上的喻家掌门人怎么可能缺那点东西,不过是想蓄意羞辱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女生。 如梁宗文所想,喻礼当然不缺那几千万,她何止不缺,若仔细算起来,梁宗文也不及她富有。 本来,喻礼不想这样赶尽杀绝,她只想给那个高高在上嘲弄她的女孩子一点教训,稍稍训诫,让她明白——她视若生命的男人护不住她。 可是,当更多的梁宗文的出轨细节发送到邮箱,喻礼不能坚持自己淡而处之的态度。 在他们分居的日日夜夜里,他陪另一个女孩过情人节,送她礼物,甚至买玫瑰给她。 他照顾得她十分周全,为她安排住宿,解决她的学业问题,送她豪宅豪车,甚至将她奉养父母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为她的父母谋求一份安稳而待遇丰厚的职位。 喻礼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细节,心底发寒的同时不可抑制生出嫉恨。 他原来是会爱人的。 他原来知道该如何谅解、体贴、支持,而不仅仅只会冷眼旁观高高在上指责。 只不过,他爱的对象不是她。 时至今日,喻礼不会在梁宗文面前展露任何脆弱的姿态,她回复他的问题,“是的,我不缺那几千万,但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有权追回,不是吗?” 她说:“如果你实在心疼她,可以在离婚后用你自己的钱补贴她,我没有任何异议。” 梁宗文望向喻礼,她穿着白衬衫黑色高腰西裤,背脊挺直纤瘦,一如既往的无坚不摧。 “喻总,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还是这样冷心冷肺,对人不留半分余地。” 梁宗文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措辞指责喻礼。 第一次是两年前,当他得知,二哥入狱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冷冷指责她。 喻礼没有反驳,只是轻轻道:“是么,你没看错我,我却看错了你。” 她以为他会给她庇护,给她一份完整的爱,所以奋不顾身接近他,跟他成婚,最后却只得到一地残痕碎片。 在爱情这场战役中,她输得一败涂地。 。 梁桢的电话在午夜打过来,她轻笑着说:“礼礼,这么晚了,是不是打扰到你跟宗文了?” 梁桢是梁宗文的名义上的长姐,梁家父母早亡,是梁桢这个姐姐一力照顾梁宗文而后强硬控制住整个梁家。 喻礼跟她关系并不亲近,她们是利益的合作者,但在生活中,并不是亲密的姑媳关系。 两个同样强势冷情的人,无法缔结真正的友谊。 喻礼知道今天梁宗文参加的梁家家宴,猜到他可能在家宴说了一些维护夫妻关系的话,她瞥一眼一边空荡荡的床铺,“没有打扰到,您有什么事情,我帮您转递给梁老师。” 梁桢说:“是我想拜托你一个小忙。” “您讲。” 她说:“阿濯从国外毕业,我安排他到公司里实习,他一个人住公寓我很不放心,想请他借住在裕园,可以吗?” 程濯独身在国外待的四年,梁桢没有不放心,偏偏回国之后,她倒后知后觉担忧起来。 喻礼揣摩出梁桢这样安排的动机——她是特意派人来监视她跟梁宗文的婚姻关系,担忧她跟梁宗文的破冰只是伪装起来的假象。 不可置疑,梁桢真的猜对了。 明天,他们就要到民政局正式领离婚证。 “家里的事我不敢一口答应下来,得跟梁老师商量商量。” 梁桢疑惑,“宗文没跟你说吗?他已经答应了。” 喻礼说:“他确实没有跟我说,我们刚刚又吵了一架,他嫌弃我把他的小情人赶尽杀绝,我们现在在冷战。” 喻礼刻意没有粉饰太平。 她得让梁桢知道,她跟梁宗文的婚姻一塌糊涂,这样的局面不是她造成的,过错方在她的弟弟,所以不要费尽心思来试探她的态度,她绝不会一忍再忍。 梁桢果然消停,没有继续试探,说:“那我就让阿濯过去住了,你把他当活死人就成。”说着,她轻笑起来,“你们应该是见过的,对吗?” 喻礼对梁宗文这位在国外留学多年的外甥没有任何印象。 当时她被猪油蒙了心,全世界的男人她只能看见梁宗文这一个。 好在,梁桢提醒她,“婚礼上你们应该见过的,扔捧花的时候,你把捧花砸给他了,还记得吗?” 喻礼缓缓记起四年前婚礼上那个清绝挺拔的少年。 当时她太紧张,太用力将捧花往后抛,没砸到伴娘怀里,反倒扔进观礼席,被一个清瘦少年接住。 也算是有缘分的人。 “大姐放心,我会好好安排阿濯的住处的。” “行,我马上让他过去,不会叨扰你们太久的。” 第二天去领离婚证,梁宗文已经提前坐在楼下餐厅里,这是他们时隔两年再一次共进早餐。 以后他们还要习惯这种模式。 梁宗文吃着三明治,像没发生昨天的争吵一般,平静温和说:“阿濯很细心,我们要装的像一点。” 喻礼没说话。 她不觉得程濯会是一个很关注他们夫妻情感的人。 多半是赶鸭子上架,被迫应承梁桢的要求。 见喻礼缄默无言,梁宗文温和的神情立刻冷淡起来,他抬手移了移餐盘,将喻礼喜欢的菜色轻轻搁在自己面前。 这是他跟喻礼闹别扭时候常用手段。 喻礼在一些地方惹他生气,他一定要在旁的地方报复回来。 喻礼瞥一眼,没出声,直到早餐结束,她也没有动那道从前很喜欢的菜色。 一路保镖陪护,喻礼跟梁宗文行为隐蔽,悄无声息将婚离掉。 回程路上,他们坐上同一辆车。 喻礼的专属车架张扬瞩目,黑色定制宾利,挂三地牌照。 今天她当然没有开那辆车,开出门的是一辆中规中矩的奔驰,她坐在驾驶座,梁宗文坐在副驾驶。 侧眸看过去,是她精致玉白的侧脸。 即使厌烦她的某些做派,但还是不可抑制为她心动,梁宗文深深厌恶这样的自己。 车内气氛安静,喻礼开车很专注。 顿了许久,梁宗文开口,“礼礼,我跟周晴之间,不是你想得那样。” 喻礼目光看向前路,余光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梁宗文知道她不会听不清。 无非是她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她懒得应付任何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他扯唇,淡淡说:“既然已经离婚,喻总可以早日再觅良缘,你的好助理好伙伴都是不错的选择。” 喻礼依旧没搭理他。 梁宗文面色微沉,侧脸看向窗外的风景,再也不发一言。 。 回到裕园,院子里停进去一辆陌生的库里南。 喻礼敛眸,打开微信,果然在一串的未读消息里看到安妮的信息,[喻总,程少爷已经过来了。] 时间是一小时前。 喻礼熄灭屏幕, 从座椅收纳盒里拿出一枚精致的四方首饰盒。 梁宗文眼神微眯,这是装婚戒的盒子。 果然,她掀开首饰盒,婚戒躺在黑丝绒里,闪闪发光。 喻礼垂眸将婚戒戴在无名指上。 梁宗文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动作,脑子里缓缓想起,在那辆黑色定制宾利之前,这辆奔驰是她的座驾,原来,她没有把戒指扔掉,只是把戒指放在车座收纳盒里,戒指一直陪在身边,只是不轻易示人。 直到两年前,她换了座驾,这枚戒指和这辆奔驰,一起被她遗忘。 刚刚冷掉的心又慢慢温热起来,“原来你没把戒指扔掉。” 喻礼依旧不搭理他,她侧脸冷清,眼睫轻垂。 车厢氛围再次降到冰点。 第3章 懂分寸。 喻礼不想直接见程濯。 已经离婚,她没兴趣再去经营他们梁氏家族的亲戚关系。 她偏过脸,对副驾驶的梁宗文说:“我直接从地库电梯上楼休息,程濯那里你去应对,你安排他的住宿问题。” 梁宗文眸底波动,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声音一如既往清泠。 猜到她想法,心底的荡漾敛去,他似笑非笑,“我们梁家人这么上不得台面,不值得喻总见一见?” 喻礼说:“我对他随意一点,更能显出我们夫妻感情好。” 她偏头望向他,眸光一如初见。 梁宗文对上她的视线,半晌,轻轻点头,“好。” 。 客厅里,程濯懒散坐在暗色真皮沙发上,他穿得正式而矜贵,白衫黑裤,垂眸翻看着杂志,斯文优雅的感觉。 比起梁家人的随性,他更遗传了程家人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再次望见他,梁宗文恍如隔世。 上次见程濯还是在他跟喻礼的婚礼上,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现在四年过去,他从国外学成归来,已经沉淀成淡漠冷峻的青年。 青玉珠帘晃动,扰乱那人看杂志的心神,程濯掀起眸,目光锐利而淡漠。 认出来人,他起身,目光回温,礼貌周到跟梁宗文行礼寒暄,“舅舅,叨扰您了。” 梁宗文一贯欣赏他,语调和煦,“没什么,住在这里正好方便你去公司里去,需要什么你直接就找管家安妮,一会儿我让礼礼把她的微信推给你。” 想起喻礼的叮嘱,他温和说:“裕园一共就这么大,你随便选一个喜欢的地方住,我让助理帮你收拾屋子。” 除了主卧之外,裕园还有四间客卧,全部位于二楼。 程濯笑了笑,抬起手指,似乎随意指了个位置,“那里就不错。” 梁宗文目光微顿。 程濯没有选任何一间二楼客卧。 他随手指的地方是一楼唯一一间客房,紧挨着保姆间,位置偏僻逼仄,房间面积也不大,只有一点好处,便是正对着后花园。 一条幽邃小路从那间卧室引出幽径直通后花园。 梁宗文不怎么想答应。 耳边恍惚听见那道清灵的声音,是刚结婚的时候喻礼坐在床上娇矜说——老公,以后咱们不要吵架,就算吵架也不要分居,我在一楼给你留了个小房间,你就住到哪里去,等我气消了,你再搬回主卧,好吗? 可惜,那间小卧室从来没有派上用场。 他们唯一一次吵架他便直接搬到外面去住,从此两年,再没有搬回来过。 “舅舅觉得为难?”程濯含笑望向他,打断他出神。 “没有,你想住就住。”梁宗文压下心口的堵塞,委婉说:“我只是觉得那里位置不好,房间也小的很,你不一定住的舒服。” “没什么,我很喜欢那个地方。” 程濯听懂他的委婉暗示,依旧没有改主意的打算,见梁宗文还想再劝,他微笑说:“舅舅,我们谈谈董事会换届的事情吧。” 他轻描淡写将选房间的话题跳过。 梁宗文:“……好。” 程濯正式在一楼小卧室住下来。 他没有让佣人帮忙收拾行李,一切都亲自收拾。 这间卧室确实不大,不及他在程宅卧室的五分之一,三十平的房间里,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一排简约衣柜,还有一间小小的下沉式起居室。 但房间布置得很清雅,落地窗明净通透。 站在落地窗前,抬目便是裕园的后花园。 后花园掩映在一片幽静的暮色中,艳丽的花枝染上莫兰迪色调,宁静而安逸。 冷白月轮穿破乌云现出时,一道纤长袅娜的身影出现在后花园里,她是从裕园后门推门而入。 开门声音很轻,没引起旁人注意。 她穿着一袭素白长裙,肩膀上松松拢着一条银色披肩,长发蜿蜒卷曲垂落到腰际。 有光亮一闪,她似乎从手上摘下什么,随意丢进后花园的乳白色邮筒里。 程濯收回视线,不一会儿,他听到轻轻推门声。 来自隔壁走廊。 有佣人说:“喻总,我帮您按电梯。” “不用,去休息吧。”她声音很轻,轻柔中透着清冷的质感,似日出前薄薄的晨雾。 之后,程濯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应该是她直接乘保姆电梯回到四楼主卧。 邮筒伫立在花丛中央,四周被鲜润的玫瑰花包围着,它静静被月色笼罩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打开邮筒,在找到那枚被喻礼丢进去的戒指之余,又看到一封信。 绘着绣球花信纸被简单包裹信封里。 信封没有封口,也没有落下邮戳,轻轻一碰,精致的信纸从信封中掉落。 信上字迹漂亮飘逸,只有一句话。 ——老公,我不想你搬出去。 程濯敛眸,在这简易得没有封口没有邮戳的信上看到了收信人的名字——forlandon。 landon是梁宗文的英文名。 这封信已经邮筒待了不短时间,纸页泛黄。 程濯垂眸,轻柔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连同熠熠生辉的钻戒一起,放入没有上锁的邮筒。 。 翌日,喻礼下楼吃早餐。 梁宗文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跟她的第二次早餐,忍不住细细端详打量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优雅简约风,穿一条长及脚踝的卡其色长裙,配饰以钻石为主,手腕上的钻石手链璀璨夺目。 目光移到她纤细白皙指节,空空如也。 他沉声问:“戒指呢?” 喻礼轻描淡写说:“一早上起来找不到了,一会儿我再去买一枚。” 梁宗文神色微冷,那枚戒指,算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怎么这么不小心。” 喻礼垂眸吃饭,又是没有搭理他。 梁宗文故技重施,想把喻礼喜欢的菜放到自己面前,刚要伸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将那碟菜换了位置,餐碟放在他跟喻礼之间的位置。 是程濯。 梁宗文以为程濯爱吃那道菜,便没有继续动作。 在摆放餐盘时,程濯掀眸,不露声色看一眼喻礼。 喻礼冷淡回瞥他。 程濯笑了笑,垂眸搅拌着青花瓷碗中的海鲜浓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昨晚,他并不是黄雀。 四楼的视野很好,应该可以供她看清后花园里任何人细微的动作。 自然也包括他的动作。 梁宗文没留意到暗潮涌动,他淡淡问:“一会儿我陪你去买戒指?”恩赐的语气。 喻礼接了他的话,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今天行程很满,阿濯陪我去吧。”喻礼微笑看向程濯,漂亮的桃花眼里酝酿笑意。 梁宗文说:“胡闹,阿濯今天的行程也很满。” 程濯一肩挑两头,既要管着母亲梁桢这边梁家的产业,同时又是程家的唯一继承人,他的任务只会比梁宗文更繁重。 “还好,陪舅妈挑戒指的时间还是有的。”程濯说:“舅舅,舅妈应该对我有话私下谈。” central集团跟喻氏集团的合作项目即将签约,梁宗文猜测他们俩应该有生意上的话要谈。 他对喻礼说:“程濯还是商场新人,你对他不要太过苛责。” 喻礼轻“嗯”一声,似乎真是为了公司的事找程濯。 吃完早饭,喻礼坐宾利出门。 车厢内,程濯坐在她身边,目光平静看着车内的挂饰。 静静等了片刻,听到耳边人 清冷的嗓音。 她说:“如你所见,我跟梁老师的感情并没有回温,但,这并不会影响喻梁两家合作,甚至是喻家和程家的合作。” 程濯侧目看她,语调温和,“我知道,舅妈放心,我并不是多话的人,您跟舅舅之间的事情,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多谢。” 喻礼喜欢识时务的聪明人,程濯两者兼具,她对他有了那么些好感,但这些好感并不足以让她对他态度柔缓。 她一直专注批文件,笔尖落在纸面上摩挲出轻柔的“沙沙”声,让人心底宁静。 一路上,程濯什么都没做,只是旁观喻礼处理公务。 到了珠宝店,店长已经做好欢迎仪式,喻礼没有去贵宾室喝红茶吃蛋糕,直接从sa手中拿起那枚昨晚预定好的戒指。 她随手将祖母绿戒指套在无名指上,随意的样子像套一个橡皮圈。 “走吧。”买戒指的过程还不到十分钟。 她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那辆宾利留给你。” 走出珠宝店,喻礼上了跟在宾利后的另一辆车,车窗半落,露出她一张玉白農艳的面孔。 程濯立在珠宝店门口,微微笑着,没有丝毫不悦。 他说:“多谢舅妈借车给我。” 喻礼笑了笑,她喜欢听得懂人话的聪明人。 “安妮的微信我告诉你,裕园遇到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她。”在程濯漆黑清冷的目光中,喻礼又补上一句话,“当然,她处理不了,你也可以来找我。” 程濯知道这是莫大的荣幸,毕竟他的舅舅连她的微信都没有,更遑论请她帮忙了。 程濯请喻礼帮忙那天来得很快,就在当天晚上。 喻礼刚刚下班,摘下那枚夺人眼球的祖母绿戒指,洗完澡后,换上轻薄柔软的真丝睡裙。 浴室蔓延出的水汽还没有散尽,她便听到有节奏的敲门声,不疾不徐敲了三下,便停住。 这是安妮的节奏。 其实不止是她,裕园所有佣人的敲门节奏都是如此,不管多么紧急的事情,永远只敲三下房门,而后便静站在原地,等待主家吩咐。 喻礼轻擦着垂在胸前的长发,坐在办公椅上,“进。” 她抬起眸,望见来人,微微一怔。 程濯似乎也是一怔,沉静的目光泛起波澜。 “有事?”喻礼微征后,便很快反应过来。 程濯修长身形静立在门前,“有些事情想请教,是关于中汇集团。” 中汇集团是梁家的企业,梁宗文是中汇集团的副总。 喻礼说:“中汇的事情,你问梁老师更好一点。” 程濯说:“我确实想请教舅舅,安妮说他在楼上休息,我就上来了。” 他目光四顾,眼神从书房落到被室内屏风遮掩住的影影绰绰的卧室,那里并没有人影。 他问:“舅舅不在这里吗?” 喻礼眨了下眼。 他当然在楼上,但不在这间卧室。 在厚重隔墙另一侧的卧室里。 乌发上没有擦干的水珠落到敏感的颈部皮肤上,微微发痒。 喻礼轻柔擦拭发尾,没看他,说:“你出门右转,往前走十五米,有一扇隐藏门,你的舅舅在那里。” 程濯眼底笑意很浅,很快就消失。 他克制着,正正经经道谢,“多谢舅妈指路,我这就去找舅舅。” 走出喻礼的卧室,程濯缓步走到那扇间隔十五米隐藏门前,抬起手,慢条斯理在准确的位置上轻轻敲打。 第4章 幕后人。 程濯走之后,喻礼打开邮箱,再一次看向十五天之前由陌生人发来的邮件。 邮件中,只包含一张照片。 京大校门口,暮色昏沉。 身穿白裙的少女屈身上了一辆黑色迈巴赫,车窗半落,斜伸出一只夹着雪茄的手,指骨修长白皙,林荫缝隙间,隐约显出男人儒雅深邃的面孔。 邮件半月前发送到喻礼私人邮箱,昭示她的丈夫出轨,出轨对象便是坐上梁宗文的车的那位身着白裙的少女。 因为这个引子,喻礼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地派人探查真相,真相果然如照片所揭示那般。 但还没有等喻礼跟梁宗文谈判,这张照片便传得全网都是,与此同时,是网民来势凶猛对梁宗文出轨的审判——越来越多的出轨证据传上网。 喻礼敏锐发觉这背后有推手在作怪。 她让私人侦探调查这封邮件发送者的ip,一无所获,邮件从一家私人网吧发出,精准发给她,然后再无其他动作。 喻礼猜不透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为了戳穿他们夫妻恩爱的假面,便发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风暴? 喻礼不相信这样的理由。 她拨通内线电话给安妮,“跟梁老师说一声,我有事情要问他,半小时后,我们在一楼会客厅见面。” “好的。” 。 梁宗文收到安妮传达到的消息,一时啼笑皆非。 她就住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见面地点却要放在一楼,而他们身为“夫妻”,有事情商谈居然要经过第三个人传话。 程濯姿态散漫坐在书房扶手椅上,听到听筒里传来细微声响,他微微敛眸,起身,“既然舅舅有事情要忙,那我们下次有空继续聊。” “好。”一通电话后,梁宗文心情不错,关心说:“出国这么多年,有没有谈女朋友?”他含笑,目光柔和,“礼礼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嫁给我了。” 程濯漆黑温润的眼眸微微一沉,唇角笑意很淡,“还没有,没有遇到喜欢的。” 在梁宗文开口想为他做媒之前,程濯温和说:“父亲和母亲也没有让我这么快成家的打算。” 父母都不催,梁宗文这个舅舅的催婚做媒显得没有必要,他笑笑,说:“遇到喜欢的,还是要及时行动,缘分可不等人。” 程濯掀眸看向梁宗文,意味深长,“多谢舅舅教导,我会记住。” 梁宗文下楼的时候,喻礼已经在一楼会客厅等着了。 已经是深夜,她穿一件雾霭蓝真丝长裙,外搭黑色女士长西装,全身肌肤裹得严严实实,仅仅在v字领口,露出一点馥白柔润的脖颈。 梁宗文抬步下楼,瞅着她,说:“在家里,不用穿这么正式。” 喻礼顿了下,说:“还有外人在呢。” 梁宗文自然而然想到住在一楼客卧的程濯。 他笑了,“这倒也是。” “礼礼,有什么事?” 喻礼将平板推给他,屏幕上赫然是那张周晴上了他的车的照片。 梁宗文神色一变,笑容荡然无存。 从他出轨消息走漏开始,到现在已经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喻礼从来没有把他出轨的事情放到台面上说。 这是第一次。 他并没有恐慌,内心深处生出一簇簇喜悦。 他沉舒口气,“礼礼,我可以跟你解释,我跟周晴不是你想得那样———” 喻礼纤细手指抵住唇瓣,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她说:“都过去了,我今晚不想跟你谈这些。” 梁宗文神情变了又变,最后转化为克制的温和。 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成拳,他问:“你想谈什么?” 喻礼说:“这张照片是陌生人发给我的,我查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一丝半点信息,你有没有线索?” “这个人不仅把照片发给我,而且还操控网络舆论,让你站在风口浪尖上,险些把两家合作搞得分崩离析,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在图谋什么,但我们不能没有防备之心。” 她看向梁宗文,眸光沉静温和,正正经经问他,“在我之前,那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她避去“出轨”这个尖锐的词,给梁宗文保留一份体面。 梁宗文面色微沉,显然不想多谈,“我不清楚。” “好。”喻礼也不勉强他,起身,没有跟他多聊天的意向,她转身想走。 梁宗文叫住她,“礼礼,后花园多了个邮筒,你什么时候让人做的这个东西?” 梁宗文还记得,最甜蜜的时候,她曾经在他耳边细细说,说她的性格高傲倔强,生了气不会主动给人台阶下,软话在面对面的时候说不出来,但她可以写在纸上,封在信里。 她靠在他怀里,软绵绵说:“以 后我要在家里安一个邮筒,就当咱俩的和事佬,你有什么委屈写在里面,我有什么说不出的话也写在里面,看到信了,我们就原谅彼此吧!” 当时他不以为意,他不觉得会跟喻礼吵架,更没觉得她的性格高傲倔强,她一直是个心软娇憨的女孩儿。 所以,安置邮筒这件事一直没提上日程。 直到刚才,他站在四楼落地窗往后花园看到时候,望见立在繁盛葳蕤丛里,亭亭玉立的乳白色邮筒。 像简单的装饰品,更像后花园的守护神。 喻礼垂眸,没有回答。 她对他的贪恋和喜欢已经逐渐消弭,以至于谈起当初那些深情都觉得乏味可笑。 她懒得开口,挑开话题:“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休息。” 梁宗文抬目望着她。 她亭亭玉立站在流苏水晶吊灯下,身影纤细婀娜,眸光温淡清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似乎,他连调动她情绪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果真没有爱过他。 “好。”他起身,抬步上楼。 喻礼在客厅平静站了片刻,转身走到后门。 站在后花园邮筒前,她轻轻掀开没有上锁的隔板,将里面的信一封封拿出来,拾捡到最后,信箱空了,只剩一枚晶莹闪烁的钻戒。 四周玫瑰环绕,香气馥郁清幽。 暮色四合,裕园格外寂静。 她抱着一沓信走进别墅小门,在门后其中一间房敲了敲,房间里的人开门,震惊看着抱着一沓信的老板,“您想换地方睡觉?” 喻礼说:“借我一只打火机。” 她要把信烧了,一点痕迹不留。 安妮立刻拿打火机给她,她嘴巴很严,知道什么样的好奇心不该有。 后花园鹅卵石花阶上点燃幽亮的火光,一张张信纸被火苗吞噬殆尽,只留下黯淡的灰烬。 安妮陪着喻礼烧信,说:“程少爷在这里住得很消停,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当时收拾行李都没让我们插手。” 喻礼拿着笤帚把纸灰扫干净,多问一句,“他住哪里?” “一楼,以前您留给梁老师住得房间。”安妮想了想,补了一句,“是梁老师同意他住那间房子的。” 喻礼神色淡然,说:“没什么,房子就是让人住得,没有谁住得谁又住不得一说。” “那间房子隔音不好,有空找人做隔音。”她说:“那间屋子离厨房走廊太近,忙进忙出的,太吵了。” 。 翌日,喻礼到喻氏集团上班。 喻氏集团是老牌实业集团,商业布局领域在电子、机械和化学,集团合作对象多是政府部门和大型财团,集团员工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工作氛围格外沉静肃穆。 外面关于大老板的流言纷纷,公司内部却很少有人商讨,但员工们在望见大老板手上那枚浑然不同的祖母绿戒指时,眼神不由沉凝片刻。 ——轻舟已过万重山。 ——破镜重圆。 这是所有员工的想法。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喻礼的生活助理温婧。 因为顶头上司的离婚协议是她亲眼看着律师拟定的。 喻礼从踏出裕园大门那一刻便开始工作,温婧语速迅疾为她汇报。 这位大老板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里,所以,在公司时大老板工作效率格外高一些。 温婧说起关于centrl集团的合作事宜,“昨天晚上,程董心脏病突发住院,现在项目交到副总黄允文那里。” 因为大老板不喜欢在家里听公务汇报,这则消息便没有提前告诉她。 喻礼这个习惯是结婚后才有的。 结婚后,喻礼进入喻氏集团,位在中枢,每天跟各色人马打交道,一刻不停歇,梁宗文那时候还没有到中汇集团任职,只担任京院副教授,每天过三点一线生活,比喻礼清闲得多。 每当工作电话铃声突兀在裕园响起,梁宗文表面不会说什么,脸色却微微沉下去,他会放开虚揽住喻礼的双手,将她从他怀里推开,并将她留在客厅沙发上,独身上楼。 喻礼察言观色,知道他不喜欢她在家里处理公务,便逐步养成不带工作回家的习惯,强迫自己在下班之前把工作全部解决。 喻礼收敛思绪,停住脚步,眸光瞥向温婧,“以黄总的身份,不足以震慑centrl集团的牛马蛇神,程董还派了谁协助?” centrl集团是以程氏家族为主体的大型综合性集团,历代程氏家族的族长都荣膺担任centrl集团董事长,并且几乎所有程家人都能在centrl集团里谋求一份职位。 公司与家族紧密相连,导致centrl集团内部催生出庞大的亲戚裙带关系,随便从centrl集团拎出一个主管都跟程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而黄允文是centrl集团董事会成员中唯一一个跟程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人。 黄允文前半生可称传奇,是所有打工人的心中楷模。 他前半生光辉璀璨,在国外各大顶尖投行担当ceo,声名达到顶点时,被称作“打工皇帝”,是所有财阀老板座上宾。 几年前,他被centrl集团董事长程慕云打动,毅然从投行辞职,来到centrl集团身居高位,在程慕云的支持下开始内部改革大计。 但事与愿违。 在centrl,黄允文并没能延续前半生的荣耀辉煌,折戟沉沙,他根本没有能力号召程氏家族的“皇亲国戚”们。 这两年,黄允文风光不再,如影子一般跟在程慕云身后当一个本分踏实的执行者,再没有三年前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如果程慕云把项目交给黄允文,喻礼是万万不能放心的,她可没兴趣跟程家人玩“宫心计”。 温婧说:“您猜对了,程董当然不放心把项目交给黄总,他特意让皇太子监工。” 喻礼眼眸微眯。 所谓皇太子,便是现下住在裕园一楼小卧室的程濯。 第5章 侵略性。 四年婚姻,让喻礼养成准时下班的习惯。 六点钟,黑色宾利直接驶入地下车库。 旁边的停车位上,停放一辆黑色迈巴赫。 是梁宗文的车。 今天他也准时下班。 梁宗文是中汇集团副总经理,他于中汇集团便相当于程濯于centrl集团——都是充当吉祥物。 只不过,他这个吉祥物比程濯年长十四岁。 喻礼直接从地库电梯到卧室,简单洗漱换衣之后下楼吃饭,梁宗文穿着一身休闲衣裳,姿态松散坐在沙发上,指间点着烟,烟中熏染淡淡的沉香味。 见喻礼下楼,他立刻掐灭烟。 喻礼眼底掠过淡淡讥讽。 在私人侦探寄过来的如同雪片般的照片中,有一张照片,清晰拍下周晴倾身为梁宗文点烟的模样。 梁宗文没察觉喻礼情绪变化,他直起身,将揿灭的香烟随意扔在紫玉雕花纹理烟灰缸里。 “杜姨要过生日了。”他说。 喻礼缓步走过来,她穿一袭雪青色长裙,长裙及脚踝,行走时,香云纱裙摆荡出幽幽波光。 “所以需要我出席?” 她微垂脸,漂亮潋滟的眼睛看向他,虽是询问,眼底的意味明明是不想的。 梁宗文抬眸说:“你们的关系需要缓和。” 杜星璇虽然明面上是照顾梁宗文长大的保姆,但她的真实身份,喻礼跟梁宗文都心知肚明。 喻礼缓身坐在沙发另一端,边打理着微微褶皱的裙身,边道:“周小姐是杜姨资助的学生,同在京城,她的生日周小姐必然也会出席,你想让我跟周小姐再一次碰面吗?” 梁宗文沉默。 那只揿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忽闪着,似明非暗。 佣人过来,询问是否开饭。 喻礼说:“再等一等,人还没到齐。”还差一个程濯。 佣人得了吩咐,退离大厅。 客厅里是一片沉冷的静寂。 喻礼想起她跟梁宗文无数个产生口角的时候,那些口角之所以没有发展成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因为她率先给了台阶,让了一步。 此刻,她一如既往选择让步,却不是为了爱情。 “我会出席。” 喻礼开口,起身走出小客厅。 流苏吊灯照在她身上,反射出清冷皎白的光。 。 程濯回来的时候,客厅里烟雾缭绕。 梁宗文垂眸抽烟,斯文的眉眼是藏不住的郁气。 他声音微哑,“杜姨生日,姐姐要去吗?” 程濯平静望餐厅方向瞥一眼。 镂空金属格屏风后,一道婀娜纤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收回目光,他语调温和回复梁宗文的话,“父亲住院母亲需要陪护,我代母亲过去。” “嗯。”梁宗文点下头,掐灭烟,“去吧,礼礼在等你吃饭。” “舅舅不一起吗?” 他轻扯唇,“礼礼不想见我,你们一起吃。” 说完,他起身,走到楼梯台阶出,一道清泠的声音蓦得出现在金属格纹屏风后。 “一起过来吃饭。” 梁宗文一怔,偏过视线,望见站在屏风后的喻礼。 她目光淡薄,姿态疏离,虽然开口留人,但一点温情都吝啬施舍他。 梁宗文捏紧拳头,面色很沉,说:“喻总不用为了面子勉强自己,杜姨的生日,也不劳烦您出席。” 说完,他抬步上楼,头也不回。 喻礼敛眸,重新回到餐桌边坐下。 程濯不紧不慢走过来,身姿矜贵修长。 梁宗文不在,他便坐在梁宗文之前的位置上。 喻礼没有说什么,任由他僭越坐在梁宗文的位置上。 他们是舅甥,梁宗文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但,这样的行为,似乎不符合程家公子的教养。 喻礼抬眸审视,一抬眼,便是青年清隽雅致的面容。 他长着一双缱绻多情的眼睛,漆黑通透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给人脉脉温润之感。 他捕捉到喻礼的目光,温声开口,“明天是杜太太生日,母亲也嘱咐我到别墅送礼。” 喻礼:“应该的,好歹她也生了梁老师,我们确实应该尊重她。” 虽然说着该尊重杜星璇,喻礼目中却没有一丝温柔只是全然淡漠。 出身使然,她对做情妇的女人一点好感没有。 程濯问:“舅妈跟杜太太有矛盾,是因为周小姐?” 喻礼眸色微顿,她垂眸用公筷挑了一只虾饺搁到程濯面前的餐盘里,“阿濯对我跟你舅舅之间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 程濯投桃报李,夹了一枚樱桃煎到喻礼餐盘,他说:“舅妈,您跟舅舅的事情,满城皆知。” 喻礼面色微变,任谁被小辈说这些婚内丑事都会觉得难堪,并且,通过程濯的话,她再一次意识到她跟梁宗文之间深深的裂痕——他的出轨丑闻已经满城皆知了。 喻礼全无胃口,放下筷子,说:“你舅舅还没吃东西,一会儿你端一些他喜欢的菜色送到他房间里。” 而后,她起身,“你慢慢吃,我上楼处理一些事情。” 她转身,抬步走向电梯。 随着她的离开,程濯含笑温和的眸光逐渐变得淡漠冷清,他姿态懒散靠在座椅上,幽深淡漠的目光望着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餐饭。 。 半小时后,端着银质雕花餐盘,程濯抬腕敲了敲四楼主卧的门。 三声之后,有人裹着浴袍开门,望见是他,她波光潋滟的目光瞬间淡然起来,又望向餐盘,“你可能听错了,我让你给你的舅舅送吃的。” 程濯目光温和,显得无奈,“因为母亲不出席杜太太的生日宴,舅舅在生我的气。” 言下之意,他已经按她吩咐做过了,但梁宗文不领情。 喻礼微蹙眉,没想到梁宗文不知好歹到这个地步。 “舅妈,这些该怎么处理呢?”他认真地问。 按理说,这不该成为一个问题,一点剩菜而已,厨余垃圾桶是它们最后的归宿。 但到底是程公子亲自端上来的菜—— 喻礼说:“他既然不吃,那留下来我吃。” 话落,她礼节性邀请,“如果你也没吃饱,我们一起吃。” “好。”程濯眸含笑意,应下。 喻礼一怔,没想到他会答应。 深更半夜,他倒一点不避嫌。 程濯眸光回望她,不避不闪,眼底笑意温和。 “舅妈后悔了吗?” 或许是错觉,喻礼在他温和含笑的眸光里看出一点幽暗的侵略性。 “进来吧。”喻礼移开身体,让他进门。 喻礼到衣帽间换了套衣服出来,浅色浴袍脱掉,她换一件长及脚踝的雾蓝色长裙走出,这件裙子颜色很浅,她又没有上妆,显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清丽。 临窗的小几上摆好餐盘,程濯已经坐在小几的另一侧坐下,侧影修长清雅,姿态散漫。 这种闲散模样,似乎他坐得地方不是她的书房,是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喻礼走过去,轻缓坐在小几对侧。 她动作轻缓,没有惊动一丝风声,只有发丝香气幽幽飘荡在鼻息间。 程濯眸光平静瞥过她乌润漆黑的长发。 喻礼吃饭时很安静,动作秀气优雅,没有一丝声响,鼻息都轻不可闻。 程濯垂眸细致剥着当季新鲜的大闸蟹,“舅妈在美国呆了几年?” 他似乎随意找话题。 喻礼说:“十二年。” 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她都是在美国度过。 “舅舅好像也在美国读书,你们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吗?” 喻礼纠正他,“你舅舅剑桥毕业。” 程濯淡笑,“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 喻礼点下头,没当回事,思绪却顺着他的问题往下飘——梁宗文没有在美国读书,在美国读书的是谁? 她目光在对面如玉青年脸上一顿,“你好像一直在美国读书。” “对。”程濯轻描淡写说:“可惜我当时没能认识舅妈。” “对,你读书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 喻礼想起来,她跟程濯是同一学校毕业的。 “即使您毕业,学校关于您的传闻依旧经久不衰。” 喻礼没再接话,她觉得话题有些深入了,不适合他们两个的身份。 垂眸,望见一只满装蟹肉的餐盘,餐盘另一端是一只漂亮如同玉质扇骨的手,他说:“舅妈,多吃一点。” 喻礼道谢,慢慢吃着他剥好的蟹肉。 她暂时无法用词语归述程濯的行为。 ——难道这就是孝顺吗? 以她警觉,她觉得不像。 明明他温和有礼,她却觉得他危险。 他那一双温和缱绻的眼睛,似乎在引诱她走向某种深渊。 之后,喻礼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洁净的面庞上显出淡淡的疏离。 用晚餐,程濯端着餐盘礼貌离开。 刚出门,望见走廊里萧瑟寥落的高大身影。 梁宗文赤着脚,穿着黑色睡袍,在走廊上吞云吐雾。 程濯将餐盘递给四楼驻守的佣人,慢悠悠朝梁宗文走过去,他不喜欢烟气,没有靠得很近,一臂之隔,他开口,“舅舅心情不好?” 梁宗文看向那一扇紧闭的房门,“你怎么到了这里?” “有点生意要谈。”他说:“爸爸住院,centrl跟喻氏又合作在即,一些担子需要我担起来。” 梁宗文笑一笑,“你觉得继承家业是负担,有人却觉得是天大的荣耀,而且非要跟骨肉兄弟挣个鱼死网破得到这份所谓的荣耀。” 程濯当然知道梁宗文话中的“某人”是喻礼。 喻礼也确实在争夺继承权中跟她的两位哥哥争得头破血流。 “那个人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她有某些苦衷。” “她没有苦衷,她天生就是这样的,是我错看她。” 他的话并不悦耳,程濯转移话题,微笑建议,“舅舅,我陪你喝两杯?” 那人不会再出来。梁宗文移开视线,淡声说:“好。” 第6章 不回头。 梁宗文酒量不好,他厌倦酒局,一直是书生的儒雅作风,几杯酒下肚,他便醉的神识不清。 秉承记忆,他到主卧开门。 指纹锁更换,任他扭断把手,也打不开门。 他怔在原地,思索片刻,浑浊的脑子里才慢慢反应过来——喻礼跟他分房睡了。 呆立片刻,刚要离开,门开了。 喻礼裹着长披肩,长发凌乱看着他,微蹙眉,“怎么喝成这样?” 梁宗文轻轻抬起手,虚虚触碰她如玉清透的面颊,“礼礼——” 喻礼偏脸躲开,顿了下,指尖扶住他肩膀,“我送你回你卧室。” “不要。”梁宗文身体纹丝不动,低下头,双臂紧紧箍住喻礼纤细如绵的腰肢,他的脸贴在她脖颈,很烫,鼻息间满是酒气。 喻礼眉心蹙得很深,“放手。” 他抵在她颈窝,喃喃说:“喻礼,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好好谈谈……” 喻礼不想听他的话,又推不开他,手指触到内线电话,刚要拨打,耳边传来一道清凉如雪的声音,“舅妈,需要我帮忙吗?” 程濯静静站在走廊灯下,面如清玉,许是月光清亮濯白,映得他面色苍白阴郁。 喻礼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顾不得许多,说:“立刻把你舅舅带走。” 程濯缓步走过来,长指轻巧拨开梁宗文紧紧箍住喻礼的手臂,他克制得没有触碰到喻礼身体的任何一寸,迅疾将梁宗文从喻礼身上拖开。 此刻,佣人们已经围簇在走廊上。 酒劲上来,梁宗文没有心神纠缠喻礼,软倒在一旁的佣人身上。 隔着头顶清冷的灯辉,程濯朝喻礼欠身,“是我看舅舅心情不好便陪他喝了几杯酒,叨扰到舅妈,抱歉。” 喻礼心神未定,侧眸移开视线,看向被几个佣人搀扶住的梁宗文,他眉心很深蹙起,似乎是不悦旁人触碰。 也是,从前他喝醉,都是她亲手照料的。 “一会儿我熬一些醒酒汤,你喂给你舅舅,好吗?” 程濯眸光停在她玉白面庞上,“好。” 喻礼很擅长熬醒酒汤,二哥初入商场商场,总是宿醉晚归,她便整夜在客厅里守着,等二哥回家,亲自熬一盅醒酒汤给他。 熬好醒酒汤,一式两份。 喻礼先递给程濯一份,“别嫌我手艺不好,凑合喝。” 程濯轻轻抿一口,觉得喻礼太过谦逊。 汤味很轻,有薄荷的清香还有梅子的酸甜。 一盅下肚,心底的燥郁伴随着脾胃的灼烧全部消散。 “很好喝。” “那就好。” 她坐到沙发上,手指轻扣在一起,仰颈看向他。 程濯猜到她要先礼后兵,主动开口,“舅妈,您有什么要吩咐我的么?” 喻礼语重心长说:“阿濯,你是小辈,我跟你舅舅之间的事情还是少插手一些。” 她凝目看他,“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很累的,不是吗?” “这倒不觉得。”程濯含笑,“孝顺舅舅是天职,我甘之如饴,不觉得累。” 喻礼静静看他,程濯含笑回望,目光不闪不避。 一会儿,喻礼收回视线,抬步上楼。 她走到隔壁梁宗文房间,站在门口,很淡往里瞥一眼。 两个佣人在细心侍奉他,为他脱衣擦脸。 他脸色很红,气息已经安静下来,沉沉睡过去。 喻礼指尖压下眉心,转身回房,一整晚,她没有再出来。 。 翌日是杜星璇的生日,临走前,梁宗文站在院子门口,高大身影停驻,目光瞥向四楼主卧的窗户。 程濯走过来,身后的秘书提着礼物。 他不动声色提醒,“舅舅,时间不早了,出发么?” 梁宗文这才回神,目光落在程濯身上。 程濯穿着随意,一身黑色,显得他整个人过分冷肃寡净。 梁宗文望着,总感觉他出门还不如在家里打扮精心一点。 不过也可以理解,他还很年轻,做客用不着这么繁琐。 梁宗文静立不动,他想再等等。 程濯眸光含笑,再次提醒梁宗文赶紧出发,“舅舅,车子已经过来了。” 庭院里,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青石砖上。 梁宗文知道等不来那个人,灰心又往上看一眼,望不到任何影子,只有风吹动庭院里的芭蕉叶,簌簌作响。 程濯落后他半步,下了台阶,目光悠然从四层窗户上扫过。 单向玻璃,理所当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望见被玻璃反射得过分光亮的日光。 黑色迈巴赫开出院门,走了下山路,车影凝成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喻礼立在窗前,收回视线。 如果是从前,在她看见梁宗文有半点迟疑犹豫,她便会毫不犹豫牵住他的手,斩钉截铁说一句,“我们一起去吧!” 现在,她不会回头。 。 杜星璇住在梁宗文为她购置的半山别墅上。 漫山绿意融融,车子在环形山道上开了半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四四方方的院子被白色篱笆围住,院子里种着一些散乱零碎的花草,叫不出名字,色彩绚丽惹眼。 梁宗文推门进院,里面一派熙熙攘攘。 杜星璇在跟她的老姐妹们打牌,正厅里热火朝天,烟雾缭绕。 阿姨望见梁宗文独身一人过来,在他走过来时,轻声细语说:“礼礼没过来,夫人怕是不高兴。” 梁宗文脚步一顿。 杜星璇此刻被众人围簇着打牌,并没有留意儿子到来,更没有留意儿媳妇没来。 厨餐厅里,一道纤白身影影影绰绰。 梁宗文凝神,她瘦了许多,白皙面颊透着青色。 他气息微乱,终究还是止住脚步。 程濯忽然走过来,眸光看向那道身影,饶有兴致,“那位姑娘看着眼熟。” 梁宗文不确定程濯是否已经知道那些传闻。 他从没有听这位端方矜贵的外甥提起过。 “是杜姨从前资助的学生。”他话语寥寥,连名字也没有说,似乎不想程濯对那位女学生了解太多。 程濯温和说:“这么大的厨房只有她一个人在备菜,应该很辛苦,我该去帮帮忙。” 外甥从没有对别的女人这么热络过,梁宗文心底警惕起来,“怎么,你喜欢她?” 程濯微笑说:“说不准,就是觉得这个姑娘合眼缘。” 牌桌上声音渐消,一局终了,杜星璇眼里终于有了人,她扫一眼梁宗文,见他身边空荡荡,嘴角下撇,刚要发作,转眼又望见程濯。 她由怒转喜,笑着招呼,“来,阿濯咱们一起再玩一局。” 梁宗文轻拍程濯肩膀,“去打麻将,你还年轻,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程濯笑而不语,施施然走向牌桌。 梁宗文则调转脚步,径直往备餐台走去。 。 医院里,喻礼收到一组陌生人发来的照片。 昏暗厨房,高大男人轻搂住纤弱少女的一截细腰,他微低头,薄唇将将要印到女孩儿细白的脖颈上。 暧昧旖旎的气氛在照片上叠加。 “喻礼,怎么了?”程慕云靠在病床上,温和问。 喻礼将照片下载保存发给助理,抬起头,她淡笑着说:“想到合作案,心底没底。” “是我不好,病的突然,合作还没敲定就住院了。”他无奈叹气,“我心底也没底,只盼着允文和阿濯别太坑我。” 喻礼当然知道这只是程慕云的托词。 运筹帷幄多年,他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再者说—— 喻礼怀疑程慕云根本就是装病——为了给他儿子铺路。 喻礼跟程慕云就着两家合作的事情深入谈了一会儿。 秘书上茶,紫砂泥壶里泡着上好生普。 幽幽茶香冲淡室内消毒水气味,程慕云端详着喻礼,说几句闲话,“阿濯在裕园住了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叨扰你了。” 喻礼说:“没有,阿濯是清正聪明的孩子,而且他跟梁老师接触时间多一些,我实在没有多费心。” 她谈起程濯,就像谈起一位省心的小辈。 “他年纪也不小了——”程慕云叹气,“喻礼,他跟你相处的时候很幼稚吗?” “当然不。”喻礼公正客观说:“他很孝顺。” 程慕云:“……” 他沉默片刻,又叹口气,偏头看向秘书,“请喻总到山水间吃饭。” 喻礼知道程慕云要送客,轻缓起身,礼貌告辞,“程总,我有空再来看您。” 说着,她抬步离开。 走廊里,陈秘书说:“山水间有几道菜色是您喜欢的,那边景致也不错,您可以边吃边看。” 喻礼停在电梯前,说:“替我多谢程总好意,我还有别的事情做,山水间的菜我有时间会尝尝,陈叔还是回去照看程总。” 陈秘书知道喻礼不喜欢底下人多话,便没有多劝说,笑着止步,“好。” 电梯门开了,中间站在一 位娇小玲珑的美女。 一见到喻礼,她脆生生喊,“小舅妈。” 喻礼确信不认识她,侧目看一眼还没有离开的陈秘书。 陈秘书还没来得及回话,易宝珊便道:“小舅妈,我是cyril同学,随他叫您!” 她一阵风一样窜到喻礼身边,抓住喻礼手臂的指甲鲜红,香气浓烈扑鼻。 喻礼侧了侧身,躲过这位小姑娘过分的热情。 “小舅妈,听说裕园很漂亮,我能进去拜访吗?”她又说道,口吻显得天真又娇憨。 喻礼没说话,赶在电梯关门前,抬步走入电梯。 电梯门关上,喻礼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厢里。 陈秘书温和说:“宝珊小姐,如果您想拜访裕园,让您的爷爷易兰德先生给裕园下拜贴,喻总同意之后,约定时间,您才能到裕园拜访。” 易宝珊鲜红的指甲漫不经心捋着卷曲的长发,噗嗤一笑,“这么严格啊,不知道cyril怎么受得了的!” cyril是程濯的英文名,易宝珊喜欢这样称他。 她说:“我想去拜访伯父,可以吗?” “当然可以。”陈秘书说:“今天少爷没有来医院的计划,您一个人在病房,可能呆的无聊。” 易宝珊确实是来找程濯的,“今天周末,他去忙什么了?” 陈秘书含笑,“这事儿您得亲自去问他。” 易宝珊跟陈秘书聊一会儿闲篇,并没有到病房里去,顺着电梯离开了。 第7章 赖不到。…… 喻礼回到办公室时,温婧在整理她的办公桌。 今天周日,整座大厦都静悄悄的,也就四十九层有活人气。 喻礼到咖啡机前煮咖啡,温婧放下文件,捡起桌上的照片捧着给喻礼看,喻礼扫一眼,似笑非笑,“私家侦探收获颇丰啊。” 自从梁宗文出轨事情爆出,喻礼便雇佣私家侦探严密监察梁宗文一举一动,他每天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清清楚楚落在喻礼眼中。 喻礼翻阅着照片,没有看到最新她收到的那一张,她把手机递给温婧,让她欣赏最新的厨房旖旎的照片。 温婧仔细分析着,“家里拍得,角度刁钻,应该是参加杜夫人宴会中的某个人拍了特意发给您的。” 喻礼说:“我倒有个猜想。” 联想到boss接二连三收到来历不明的照片,温婧问:“您知道是谁把您的婚姻搅乱啦?” 喻礼垂眸,“我猜得到,但我不清楚他的动机。” 她说:“叫私家侦探转移目标,别老是盯着梁宗文了,换个目标监察。” 正说着,传来一阵敲门声。 喻礼将照片搁下,说了声“进”。 开了门,陆子衿站在门口,没进来,“喻总,人都到齐了,要开会么?” 喻礼将照片递给温婧,说:“马上。” 眼见又要见不着人,温婧拉住她胳膊,轻声细语问:“董事长要过寿了,您出席吗?” 喻礼问:“大办还是小办?” “小办,但大少爷要出席。” 喻礼:“不去。” 她沉吟找理由,“你跟爸爸说,本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二哥和妈妈都不在,我心里难受,就不参加他的寿宴。” 温婧记住她的话,点头应下。 门口的陆子衿将喻礼的话全部收入耳中,面庞微微扭曲,喻礼刚好瞥见他变脸,散漫走过来,要笑不笑说:“你觉得是我把二哥弄到监狱里去的,也是我让妈妈跟爸爸分居的,所以我没有资格难受,对么?” 陆子衿哪里敢应一个“是”? 他低下头,无奈说:“喻总,我不敢。” 喻礼敛掉多余情绪,没说什么,从他身边掠过,往会议室走去。 开完洽谈会,时间还不到五点,林品蓝约她去玩,“我知道个好地方,适合品茶赏景。”她用肩膀碰了碰喻礼,低声说:“有不少好货呢。” 喻礼给林品蓝看她指节上的祖母绿戒指,不言而喻。 林品蓝说:“他能找女人,你难道不能找男人么?你放心,你要是去了,我保证把消息遮得严严实实,一丝风声不透进去。” 喻礼还是不去,避免林品蓝继续掰扯这个话题不依不饶,她转移话题,“我爸爸要过寿,你们林家也得派人过去,你替我捎件礼物上门。” 林家跟喻家是姻亲,喻礼的大哥喻景文娶了林品蓝的堂妹林惠卿。 林品蓝说:“找我不如找惠卿,儿媳妇总比我这个外人亲近,惠卿替你说两句话,兴许你家老爷子就同意让你上门了。” 林品蓝不知道喻家内情,只以为喻礼几年不回家是喻介臣恼了喻礼这个亲女儿,不让她回家。 实则内情跟这大大相反。 喻礼说:“我大嫂这段日子也过得不痛快,还是不麻烦她。” “怎么不痛快?”林品蓝不像喻礼这般耳聪目明,林家自家的事她有时了解得还不如喻礼清楚。 喻礼说:“遇到了跟我一样的事情。” 林品蓝立刻明白过来,叹息一声,“没想到喻景文也干这样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的事情多着呢。” 喻礼没附和她,垂眸看手机新收到的消息。 是大嫂林惠卿发过来的。 [礼礼,有空吗?改天我到裕园拜访。] 喻礼是喻家的一家之主,大事小事都要在眼底过一遍,她回了个[有空],然后约定好林惠卿上门拜访的时间。 林品蓝还在感慨着,“惠卿遇到的事比你还复杂呢,好歹你跟梁宗文没孩子,感情淡就淡了,惠卿跟喻景文可是有孩子的,昕昕才四岁!” 喻礼打断她,说:“后天大嫂要来裕园做客,你来陪客?” “别,我没心情操心别人的家务事。”她只是喜欢八卦,上手解决问题她是不肯的。 喻礼:“那我回去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呢? 无非是让安妮准备一些昕昕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再准备一些林惠卿喜欢的茶水和饭食。 回到裕园,梁宗文跟程濯还没有从半山别墅回来,楼里静谧无声。 喻礼走上楼泡澡,吹干头发之后,她到地下一层家庭放映厅看电影。 放映厅占地极阔,光线昏沉幽暗。 油绿色皮质沙发随意摆在电影大屏后,大屏闪动着,正在放悠远静美的伦敦爱情片。 影片中雾气弥漫,故事刚刚开始。 喻礼裹着香槟色披肩,长发如瀑披在胸前腰际。 电影放映员弄好电影,悄悄走出放映厅,又悄悄关上门。 整个放映厅只剩喻礼一个人。 幽静屏幕忽闪忽闪亮着,音乐轻缓动听。 喻礼靠着柔软皮质座椅,慢慢阖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深棕色羊绒毯,身边多了其他人的呼吸声。 慢慢直起腰,余光瞥见那人侧身剪影如画。 他随意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 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身边人的面容,但仅凭他呼吸频率,喻礼便能猜出是谁。 她没说什么,气息纹丝不乱,抬目直视屏幕,继续看电影。 电影还是那一部,放到激情片段。 喻礼侧开视线,不得不说话,“谢谢你帮我盖毯子。” 程濯眸光转移过她面上,“舅妈怎么睡在这里?” 喻礼不答,换问题问他,“你舅舅回来了么?” 程濯说:“还没有,他遇见熟人,可能要多待一会儿。” 喻礼猜到那个熟人是周晴,不觉有些乏味。 掉回视线看电影,激情片段还没有完。 喘息呻吟不断,小麦色的**起伏。 喻礼意识到她跟程濯靠得很近,她清晰嗅到他身上的香气,很淡,冷雨般潮湿清冽。 电影结束时,喻礼脊背挺得有些僵,双腿有些发麻。 照明灯亮起,放映厅一切事物立刻变得清晰而明亮。 程濯站起来,长身玉立,微垂眼眸,伸一只手给她。 他耳聪目明,看出喻礼腿不方便,“舅妈,我扶您。” 喻礼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仰颈看他的眼神幽深莫测。 她顿了半秒,还是将手递给他,借力站起来。 她穿一双软稠家居鞋,本来就软绵绵的鞋底此刻更加软,一时有些站不稳,便 用力攥住他的手指。 程濯很沉静回握住她,他的指骨很硬,皮肤又如冷玉般细腻。 他牵住她,慢慢走出观影室。 喻礼任由他牵着,双腿慢慢恢复气力。 五感似乎都变得更清晰一些,她听见园丁在打理花厅玫瑰的声音,夜雾降临,园丁要为玫瑰除湿。 放映厅外是下沉花园。 月光皎洁,花园中植物葳蕤芬芳,陷入沉睡。 上面,客厅的灯已经亮起来。 程濯侧眸说:“舅舅回来了。” 他还牵着喻礼的手,手掌扣住她纤细的指节。 有硬质的宝石交硌在掌心,是那一枚祖母绿戒指。 喻礼平静“嗯”一声。 她没有让他松开手,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似乎他们此时此刻没有十指相扣,只是并肩赏月。 喻礼先上楼,程濯直接从电梯回房间。 梁宗文坐在沙发上抽烟,指尖猩红已经燃掉大半。 喻礼站在客厅玄关,望见他大腿边有一个女士时装纸袋。 她缓步走过去,目光落到纸袋里,看见一件男士西装,款式很熟悉,这件西装已经很久没有穿到梁宗文身上了。 短短一瞬,她心底勾勒出一段经典的罗曼蒂克故事。 天冷了,男人把外套披在少女身上,两人渐生情愫,少女又把干洗过的西服还给男人。 梁宗文察觉到喻礼视线,顺着她目光看到那件西服,瞳孔微不可察收缩,他捏紧真丝西装,手心的湿痕染脏这件深灰色真丝西服。 他欲盖弥彰,“衣服落到杜姨家里了,我拿回来。” 喻礼笑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淡薄。 她没说什么,但凉如薄雪的目光似乎已经窥破一切。 梁宗文忽然想起之前—— 那时,他们刚刚结婚,他还在京院教书,有位女老师经常向他献殷勤,某日他回家,喻礼在他西服外套上发现一根属于陌生女人的深栗色弯曲长发。 喻礼从不染发,更不烫发,她的发丝永远柔滑如乌缎,显然,这根头发不属于她。 他想解释,喻礼伸出手指轻轻掩住他的唇,含笑说:“你有没有出轨我比你更清楚。” 她轻快说:“你没有出轨,只是不够聪明,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扑过来的桃花。” 梁宗文抓住细腻的真丝西服,仰目看向喻礼。 他看不透她乌沉沉的眼睛里在想什么。 更猜不透,她此刻给他下了怎样的判书。 他是出轨还是——不够聪明呢? 喻礼没有关于此事发表看法。 她走近一些,柔滑的香槟色缎面裙扫到她细腻脚踝,透出淡淡的清幽香气。 梁宗文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位置坐下。 喻礼没有坐,垂眸,“程濯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你打算让他什么时候离开?” “阿濯在这里住了还不到两周,你就这么着急让他走?。”似乎想起过去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他讥讽道:“他到底是梁家人,喻总就算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大姐面子,毕竟,喻氏还得跟中汇合作。” 他用公司的事压迫喻礼。 若是以往,喻礼会愠怒,但此刻,她觉得好笑。 她耸肩,轻快说:“好吧,你让他留下便留下,我是个无能的舅母,既管不了外甥也管不了丈夫。” 所以,到时候发生什么,可不要赖到她身上。 第8章 距离感。 喻礼跟梁宗文没什么话好说,抬步上楼,未走到楼梯,梁宗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喻先生要过寿,你要出席吗?” 喻礼说:“我不出席,礼物我让品蓝姐带给爸爸。” 梁宗文说:“有什么礼物我替你捎着,我正好要去一趟喻宅。” 喻介臣虽然跟喻礼没有什么父女情分,却跟梁宗文有一些朋友之谊。 当年就是在喻介臣的书房,喻礼对梁宗文一见钟情。 梁宗文的提议还是很有建设性的,他们之所以离婚不离家,对外扯着一张婚姻的幌子,不就是为了应付两家长辈和稳固股市吗? 梁宗文出席喻介臣的寿宴,正好应证坊间关于他们夫妻“重归于好”的传闻。 喻礼点下头,“可以。” 她转过身。 梁宗文正垂目看着她,深邃的目光显得温和宽容——似乎仅仅代她出席一场寿宴便给她带来了天大的恩情。 喻礼不喜欢他这个表情。 仿佛高高在上俯视她。 仿佛他无奈在宽恕她的无理取闹。 喻礼勾了勾手指。 她得让他知道——他是欠她的,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他自己赎罪。 梁宗文不解,但还是缓步上前。 喻礼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赫然是一张照片——一张记述着几小时之前梁宗文和周晴在厨房旖旎相拥的照片。 梁宗文的呼吸静了,他的神情变得苍白,甚至显得有几分无措。 从前的事情他问心无愧,但中午的一幕,确实是出自他对周晴的怜惜。 “礼礼——”他喉头咽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完整。 喻礼微笑看着他,“梁老师,你要承认自己愚蠢了么?” 既然不承认出轨,那便只是被别有用心的女人蒙蔽,那的的确确是愚蠢。 他被她冰冷的表情刺伤,目光漆黑浓郁,“喻礼,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 喻礼懒得理他,当他讲理讲不过她的时候,他便要从她的态度上找茬。 她敛眸,声音很轻,担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你跟她亲密也没关系,我们已经离婚,别让别人看到就好了。”她莞尔笑说:“你知道的,替你扫尾,挺累的。” 之后梁宗文的反应喻礼没有多关心,她抬步上楼,步伐停在二楼,穿过幽邃长廊,脚步停在保姆电梯前,她进入电梯,按下1键,电梯门闭合,两秒之后,电梯落在一层。 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便是后院花园,一条蜿蜒小径直通玻璃花房。 喻礼没心思赏景,敲响倒数第二间房门。 安妮拢着披肩开门,讶异问:“喻总?” “忘记告诉你了,后天我大嫂和昕昕过来拜访,你提前准备着。”她缓声说着,目光落在长廊的某一处房间门上,“昕昕喜欢马术和赛车,你检查一下后山的赛车道和马场,那匹枣红色的叫lily的小母马好好照顾着,等到昕昕来了之后牵给她骑。” 喻礼又徐徐交代一些其他事情,让安妮很吃惊。 喻总虽然擅长打理内务,但她上次亲手操办的家族内务是大少爷喻景文的婚礼,有客拜访这样的小事,她从没有这样亲自交代过。 安妮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说到最后,喻礼轻描淡写问:“程濯房间里的隔音装了没有?” “没有。”安妮说:“小程总说他在这里住不长,就不劳烦重新装房子了。” 喻礼轻抬手,“我们进去说。” 安妮的房间里有一间小起居室,喻礼坐在起居室沙发上,安妮替喻礼倒一杯咖啡,在她对面坐下。 喻礼用小银匙搅拌着咖啡中的浮沫,慢慢说:“今天下午我在放映厅睡着了,一睁眼,程濯就坐在我身边,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放映厅。” 安妮凝神,“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 喻礼眼底却没有笑意,淡淡说:“这么大的裕园,只要我一个人耳聪目明就行了,你仔细盘查着这里的佣人们,看看是谁多嘴多舌给外人通风报信,又看看是谁心思马虎把外人放进了监控室。” “好,我知道了。” 喻礼没多说什么,临走的时候把咖啡喝光,然后把杯子放到洗手台冲洗干净。 推开门,长廊幽暗,唯有窗外的月色戚戚照进来。 安妮送她到门口,喻礼说:“谢谢你的咖啡。” 安妮摇摇头,“是我大意了。” 喻礼笑了笑,不耐烦听下属的悔过之语。 与其说那些惭愧的话,不如多踏踏实实替她办几件好事。 。 走出安妮的房门,喻礼转身要上电梯,她回身,漫不经心瞥一眼,顿住脚步。 一门之外,后院花园里,影影绰绰有一道长身鹤立的身影。 天空蓝得清莹,他站在簌白月光下,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回身转眸,他眸光漆黑而清冷,片刻后,脸上才熟稔挂起笑意。 淡薄的笑意,经不起园中的冷风吹 。 他走过来,身上的香气如兰似麝,透着凉风的清冷。 他简单直接问候,“舅妈。” 喻礼点下头,转身,计划停止这在计划之外的碰面。 下一秒,细瘦肩膀被人轻轻扶住。 程濯面上笑意凉薄如雪,“舅妈为什么找人调查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好了。” 早上刚刚下达指令,他现在就能察觉,喻礼不得不敬佩他的敏锐。 喻礼说:“你因为这件事失眠?” “倒也不是,我习惯晚睡。” 喻礼说:“那间屋子隔音不好,你本来就睡眠浅,住在那里,恐怕更不容易睡着,不如——” 她话没说完,程濯打断她,垂眸含笑望她,“舅妈想让我搬出去住?” 喻礼确实有这个想法,他是不定时炸弹,而且是她不知道密码的炸弹。 “舅妈,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但不要跟我离心。”他的手依旧轻轻落在她肩膀上,苍劲修白的指尖微微箍住她肩膀。 喻礼像被他拢在怀里。 她仰眸看月,在望见月亮之前,先看到他的面容。 他实在长了一张很标致的脸,可与清月争辉。 喻礼轻轻抬起手,绿莹莹的戒指扣在她的无名指上,“你看见我的戒指了吗?” 程濯淡淡“嗯”一声。 喻礼笑了笑,望向他,“所以就算这样,你也不松开手?” 一语双关,既说她的肩膀,又指他对她隐秘而幽微的感情。 她真的敏锐得过分。 程濯回望她,喉结微动,沉声说:“是。” 喻礼点了下头,“我懂了。” 她想了下,说了几个数字,“324789。” 程濯气息微顿。 喻礼说:“如果你足够耳聪目明,便知道这几个数字是我卧室的密码,你睡不好的夜里,可以来楼上。” 程濯轻轻松开手,微垂脸,神色温和克制,“您平素还是应该更警惕小心一些,不要把卧室密码随便告诉别人。” 几秒钟时间,他又变成谦谦君子。 似乎刚刚半拢她入怀的人不是他。 如果喻礼肯花心思,她是能够猜透程濯发生转变的原因,但她不愿意——她只愿意接受一个干净省心的男伴。 喻礼轻轻点头,表情纹丝不乱,“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她转身穿进透明的玻璃门,踏入电梯,身影消失在电梯门闭合后。 。 翌日,一起用早餐的只有程濯和喻礼。 安妮说:“喻总,梁老师身体不舒服,不下来用饭了。” 喻礼说:“知道了,替梁老师留下饭,等他起床之后给他用。” 一顿早餐吃得安静而乏味。 程濯一直没有开口,坐在喻礼对面,如一幅水墨画般不紧不慢吃饭,气息都没有变换一下。 佣人上了最后一道鸡丝燕窝汤。 喻礼垂眸拨弄着燕窝丝,慢慢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里。” 合作在即,她不能让梁桢和程慕云的儿子在裕园过得太不愉快。 程濯掀眸,问道:“如果是其他人,您也会这么直接把密码给他?” “当然不会。”喻礼说:“我只是想让你有个安心能睡觉的地方。” 她这句话说得光风霁月,冠冕堂皇。 程濯说:“那是我不识好歹。” “那倒没有,也是我考虑不周。”喻礼已经反应过来,程濯昨天为什么拒绝她——他告诉她,他不是个随便的人。 “那些照片是我让人发给您的,是我心怀不轨,还请您原谅宽恕。” 喻礼早就猜到,但没想到程濯直接全盘托出,她顿时觉得有些棘手。 她暂时还不想让暗地里流动的东西这么快拨云见日。 她疏离而客气说:“你也是为我好,不想我继续被蒙蔽,你很正义,我很感激你。” 程濯没有再继续说话,再说下去,喻礼只会离他越来越远,彻底把他们彼此的关系定死在舅甥关系上。 他意识到,她只想玩一玩。 他越表明他的喜欢,她越觉得麻烦。 她只想在不干扰大局的情况下玩一玩。 程濯懂了。 他在之后的时间没有说话。 日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染了一层很淡的金色,整个人如雕塑般英俊。 他沉默地优雅地进餐。 吃完早餐之后,喻礼穿上深棕色大衣,她大衣内是一条薄薄的莲青色软缎旗袍,雪白纤细手腕上带了一串细碎闪烁的钻石手链,几层钻石叠在一起,松散在手腕晃动。 喻礼垂眸随意整理着袖口,不想手链勾在大衣袖口的宝石钮扣上,钻石手链跟碧绿猫眼纽扣紧紧缠在一起。 喻礼扯了一会儿,没扯动。 安妮上前帮忙,喻礼便坐在沙发上,将手腕闲闲递给她,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手机邮件。 她睫毛轻垂,姿态闲散而松弛,显然是被人伺候惯的骄矜模样。 梁宗文立在旋梯上,突然想起他在喻宅第一次见喻礼的模样。 她穿着鲜亮的樱粉色描金暗纹旗袍,裙边镶滚着白色毛绒,屈膝坐在漆木长椅上,一只脚尖随意点在地毯上,另一只脚则被人捧在怀里,被人侍奉着穿鞋。 而她本人则端详着一本财经杂志细细看,不时跟旁边的秘书模样的人交流着感想。 梁宗文心底淡淡想,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变过。 她的目光从不会留给那些地位低于她的人。 她心底只有冷冰冰的尊卑秩序,没有一丝人情味。 喻礼在用手机审批公务文件,冷不丁觉得身边换了个人给她解扣子,她不在意,只当是安妮解不开,换了个佣人来帮忙。 蓦然,余光扫过一截深灰色西装。 她收了手机,目光徐徐往上看。 梁宗文望着她,目光冰冷,毫无笑意。 “安妮不是你的奴隶,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自己做更好。” 他手心还托着沉甸甸被从袖扣上解出的钻石手链。 他托着这串手链,正如当年他把这条手链送给她的模样。 当时是她生日,他掀开首饰盒,露出深紫色漆盒里晶莹耀目的手链。 只不过,当年他的目光不似现在冰冷。 喻礼凝目再次望了一眼手链,起身,“我知道了。” 梁宗文眉目缓和,刚想亲自为她戴上手链。 安妮快步走过来,屈膝半跪在地上,亲手为喻礼抚平微褶的旗袍裙摆。 “喻总,您的衣服乱了,我帮您理一理。”边说着,安妮边冷冷瞥梁宗文一眼。 梁宗文紧紧握着手链,硌得掌心生疼。 第9章 谈婚嫁。 喻礼拢了拢深棕色大衣,垂眸轻声感谢刚刚为她服务的安妮。 安妮笑道:“喻总,当不起您的谢,多雇我两年,多给我发点工资就了。” 喻礼微笑应下。 梁宗文站在原地,像一颗静默干枯的树。 喻礼偏过脸,静静望他。 片刻之后,她缓缓移开视线。 她一句话没有跟他讲。 连解释都不屑于。 。 上班时间,温婧接到杜星璇电话,接听后,她面色微变,挂断电话,她急急去找喻礼。 隔着一扇透明玻璃门,喻礼在会议室开会,陆子衿陪在她身边。 候在门前的会议助理拦住温婧,含笑说:“温姐,喻总得一会儿出来,您先等一等,我们在旁边休息室一起聊聊天。” 温婧无奈瞥向会议室,“好,我再等等。” 一小时后,会议结束,与会人员鱼贯而出。 喻礼最先出来,前呼后拥。 她穿着黑色衬衫黑色西装裙,a字形裙摆长及脚踝,身上唯一裸露的地方是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腕,手腕上缀一枚帝王绿翡翠玉镯。 眸光瞥向温婧,她微微扬眉。 陆子衿看向温婧的目光也充斥诧异。 温婧是喻礼生活助理,从小伴她长大,直接从总裁办出来在会议室前等她,还是第一次。 喻礼侧目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风流云散。 她又朝陆子衿微一颔首,“到总裁办等我。” “好。”陆子衿含笑。 走到僻静地方,喻礼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婧只负责她个人私事,喻礼猜测着,要么是喻家出事,要么是梁宗文又 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吧。”喻礼不以为意。 温婧望着喻礼侧脸,脑海中勾勒出她出嫁时的模样。 一身白纱,眉眼含羞,手上捧着铃兰花,依依望向梁宗文,目光中满是喜悦与希冀。 那场婚礼的隆重和盛大,至今还被京城众人津津乐道。 她垂眼,不忍心看喻礼的表情,低声说:“杜夫人来电说,周晴怀孕了,她希望您给出解决方案。” 喻礼面无表情,苍白的面容似乎昳丽的石膏雕像,良久,她眼眸微动,说:“我知道了。” 她呼吸压得很轻,侧过脸,望着落地窗。 底下是盛大的人间烟火,红尘往事。 温婧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第二句话。 她小心翼翼抬眸,只望见喻礼纤瘦的背影。 她背脊挺直,下颌微抬,依旧高傲如白天鹅。 沉默片刻,她开口,“这件事,不能只让我一个人知道。” 温婧斟酌说:“是要曝光到网络吗?” 喻礼说:“去告诉梁桢,他们梁家马上要添新丁,这么珍贵的血脉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交给梁家掌门人处理。” 温婧说:“兴许是杜夫人胡说,我已经预约了医生去做羊水穿刺,这个孩子不一定是梁老师的血脉。” “这些事情我不关心,这样的麻烦事就交给梁家人处理,我这个姓喻的,还是站远一点好。”喻礼回眸,眼底已经一片平静,“杜星璇是完全没有价值的人,以后她的电话你不要接。” 喻礼回到总裁办,陆子衿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他驾轻就熟给自己沏了茶,沏了两杯,描金兰花瓷盏里的六安瓜片是给喻礼准备的。 喻礼在侧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万维项目,中汇那边会换一个人接洽,你提前做好准备。” 陆子衿将茶盏递给她,语重心长说:“即使跟您的婚姻出现问题,但梁宗文在中汇的地位还是稳如泰山,梁桢不一定舍得把亲弟弟从万维项目上换下来。” 喻礼垂眸用茶盖拨了拨茶叶,说:“亲弟弟固然重要,亲儿子更重要,梁宗文做了三年二把手,一直没进董事会,但程濯却在两个月前直接空降董事会,以后,梁宗文的地位只会更低。” “万维项目事关中汇集团未来十年的事业布局,梁桢不会那么甘心让梁宗文摘果子,她只需要一个由头,就可以把梁宗文拉下马。” 陆子衿含笑凝视喻礼,“您会给她这个由头。” 喻礼点下了头,“当总经理哪有在学校教书痛快,我这是在帮他实现自由。”帮他成全他自己所谓的清高傲骨。 下午,梁桢便知道了周晴怀孕的消息。 她想了想,决定在一周后召开家族会议讨论这件事。 梁宗文正好到董事办汇报事情,梁桢欣慰道:“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梁宗文微征,他已经很久没跟喻礼同房。 “是礼礼告诉您的?” 梁桢了然,他还不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让梁宗文坐下,亲自倒茶给他,温和说:“是礼礼告诉我的,当然,也是杜姨先告诉礼礼的。” 梁宗文心底发寒,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直勾勾望着梁桢。 梁桢笑意深深,“对的,是周晴怀孕了。” 她拍了拍梁宗文的手,含笑说:“不管怎么样,也是梁家的血脉,我会劝说礼礼把这个孩子养在她的名下。”就如当年,她的母亲被迫把梁宗文养在名下一般。 梁宗文沉着脸,没多说什么,只是给梁桢告假,驱车前往半山别墅。 杜星璇还在跟老姐妹们打麻将,闹声中含笑一瞥,望见面色冰冷的儿子,她僵了僵唇角,让姐妹们先走,提前结束牌局。 梁宗文大步走过来,紧紧盯着她,“你为什么要跟喻礼说周晴怀孕了?” 杜星璇暗暗给自己壮胆,“我为什么不能说?她还想霸占梁太太的位置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明明自己丈夫已经爱上别人了,她还死占着地方不挪位置!” 梁宗文扯了扯唇,“是啊,你只想激怒喻礼,但现在整个梁家都知道周晴肚子里有孩子了,这件事怎么收场,你想过吗?” 杜星璇扭过脸,“说不准呢,说不准晴晴已经有孩子了。” 梁宗文讽笑,他从来没有碰过周晴,她有哪门子孩子? 他懒得跟杜星璇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路过门前,瞥见在院子里浇花的周晴。 她穿着一袭素裙,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乌发如云,背影纤纤袅袅。 似乎听见声响,她回眸,眸光柔和。 梁宗文有一瞬晃神,半晌,他道:“你不要跟着母亲胡闹。” 周晴抿唇,“我不敢。” 梁宗文说:“这段时间会很乱,我让人送你出国。” 周晴仰眸望他,“我没有那么柔弱。” 她轻轻问:“阿姨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梁宗文点下头,凝望她。 周晴说:“不要怪阿姨,她都是为了你好,她只是心疼你。”她紧紧攥着手指,低垂下头,半截脖颈微红,“我也是。” 梁宗文身体往后,避开她的亲近。 他克制着心底对她升起的怜惜,冷淡说:“我有我的妻子心疼我,不用她。”更不用你。 周晴讶然,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梁宗文没多看,抬步离开。 。 下班后,喻礼让司机把车子开到地下车库,推门下车,刚要碰见另一辆开入车库的劳斯莱斯。 是程濯的车。 温婧没看见程濯,跟在喻礼身边,道:“明天中午昕昕过来,我一块儿陪同?” 温婧是从喻宅出来的,跟林惠卿混个面熟。 喻礼说:“不用,爸爸生日快到了,你到京西花园挑礼物。” 京西花园是喻礼持有的独户四合院,现在被改成收藏博物馆,里面琳琅满目陈列着喻礼拍卖收藏的珍贵古玩和名贵珠宝,常年对外开放展览。 “好。” 话音落下,温婧冷不丁瞧见程少爷缓步朝这边走过来,她微微侧眸,见自家小姐也没有很排斥。 她想了想,先一步离开。 喻礼垂眸看手机消息,安妮发短信给她,说梁宗文三小时前就已经回到裕园,而且抽了许久的烟。 喻礼大致能猜到梁宗文抽这么多烟的原因。 她不想见梁宗文,转脸对静静站在身边的程濯说:“我直接回卧室,你跟你舅舅一起吃饭。” 他嗓音清冽,“需要把晚餐送到四楼吗?” 喻礼瞥一眼程濯,他清冷自持的模样,似乎这句话只出于关怀,没有半点私心。 只是—— 对于送饭这种小事,在裕园,她有十几个佣人可供使唤。 “好。”喻礼含笑应下,意有所指,“如果你跟你舅舅一起吃得不自在,也可以跟我一起用餐。” 程濯:“好。” 程濯独身回到正厅。 梁宗文抬眼,没看到喻礼,眼底的烦躁又多一层。 程濯说:“舅舅,舅妈有事情要做,先回书房处理事情,今天只我们两个人一起吃晚饭。” 梁宗文指间是燃了一半的香烟,眉眼间是深深的倦意,听完程濯的话,他没搭话,直接起身,大步上楼。 不过一会儿,他又匆匆下楼。 程濯猜测他应该没有敲开喻礼的房门。 梁宗文沉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饭。”说完,他抬步离开,步伐仓促。 程濯漆黑清冷的目光微动,上楼之后,他似乎疑惑问:“舅舅似乎心情不好,是发生什么了吗?” 当然是因为他敲主卧门她没给他开。 喻礼垂眸吃着凉拌海参丝,闻言,瞥他一眼,“你连他出轨都先于我知道,现在你不知道他怎么了?” 程濯神色未变,将煨好的鹿肉夹到喻礼餐盘里,徐徐道:“母亲想把舅舅从万维项目中换下来,您有什么好人选吗?” 此话表明,他已经知道一切,而且已经跟梁桢商量好对策了。 喻礼不愿插手梁家内部事务,低下眼,睫毛纤长,“只要不耽误两家合作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我不十分关注。” 程濯开口,“等舅舅彻底剥离出万维项目,您再跟他谈离婚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喻礼动作微顿,抬眸。 程濯微微含笑,眼眸深邃漆黑, 温和看向她。 此前,喻礼已经跟程濯开成公布过,如今,他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与喻礼把房间密码交给他让他做床伴的态度不同,他说:“喻礼,我只想跟你谈婚论嫁。” 黑夜清莹,冷月光辉斜斜照进来,对面的青年面容清濯俊美。 喻礼支起下颌,静静看他片刻。 半晌,她还是收回眸光,说:“吃完饭就下去吧,省得你舅舅多心。” 程濯语调依旧温和优雅,轻描淡写换了称呼,“舅妈,舅舅已经离开了。” 喻礼想了想,慢条斯理说:“他应该是去找你母亲了。” 一连两句话,他们都没有提及刚刚那个“谈论论嫁”的话题。 程濯意识到,喻礼依旧不愿意跟梁宗文离婚——即使这场婚姻已经坍塌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虚壳。 第10章 好深情。 梁宗文从外面回来是深夜。 安妮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去了,只是轻轻为他开门,并且细心关切道:“梁老师,厨房留了菜,需要为您热一热再吃吗?” 梁宗文侧目问:“礼礼睡了吗?” 主卧窗帘闭合,隐隐有光透出,梁宗文知道喻礼没睡。 安妮面不改色,“睡了,有什么事您明天再跟喻总商量。” 梁宗文散漫勾唇,“我在这里等她,你叫她下楼。” 安妮吃惊,喻礼跟梁宗文结婚四年,他从没这么强势提出要求。 安妮没直接答应,背过身,默默给喻礼发消息问询,喻礼回得很快,[我马上下去。] 看完消息,安妮回身,含笑看着梁宗文,“梁老师,您放心,喻总马上下来。” 梁宗文似笑非笑勾唇,没说什么。 。 喻礼在书房办公,看到安妮的消息,她放下笔,给安妮一个肯定答复。 她不急着下楼,直接给程濯发信息,[睡了吗?] 程濯:[想问什么?] 喻礼立刻拨电话给他,她很少打字,跟下属谈话以语音为主。 “梁董跟梁宗文谈了什么?”喻礼直截了当问。 这里的梁董是程濯母亲,中汇集团董事会主席梁桢。 程濯声音温和,“母亲以舅舅场外花边太多为由希望他自觉退出万维项目。” 喻礼沉静说:“他拒绝了。” 程濯不置可否,道:“舅舅希望挽回你们的婚姻,万维项目是他唯一可以跟你谈判的筹码。” 喻礼沉吟说:“他自然是可以用项目威胁我,但他用什么理由说服梁董呢?他场外花边多是事实,现在连人命都闹出来了——” 话说到一半,喻礼突然反应过来,杜星璇从来都是嘴上没把门的,没有证据便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她做的不少———周晴怀孕这件事,并不一定如她所说的那样。 程濯说:“没错,舅舅告诉母亲,周晴没有怀孕,他对周晴全然是怜惜,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甚至,他们并没有越雷池。” 喻礼没有说话,沉默听着。 程濯淡淡道:“舅舅对您的深情真是感天动地,就算送了那么多礼物,用了那么多的特权帮助她,跟她有了那样的亲密接触,在他心里,周晴依旧只是一个让他怜惜的小辈,真是让我们自愧弗如。” 喻礼当然听出他的讥讽。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心,“好了,我知道这件事了,谢谢你,晚安。” 好敷衍。程濯垂眸看着手机屏幕,直到漆黑一片。 。 梁宗文在客厅等了半小时,终于等来姗姗来迟下楼的喻礼。 一天处理太多事情,他神情倦怠,懒散靠在沙发靠垫上,听见声响,只是微微抬眸,末了,又意兴阑珊收回视线。 喻礼依旧裹得很严实,穿一条长及脚踝的睡裙,睡裙外还要罩一件格子纹软缎长衫,长而柔滑的发丝垂在胸前领口,不露一丝肌理。 梁宗文这一次不抱侥幸。 他知道喻礼是防着他,担心他这位前夫兽性大发占她便宜。 也是,她都已经跟梁桢统一战线了,怎么会对他留有余情? 眼前梁桢虚伪的做派还历历在目。 自称好心劝他退出项目,处理家事。 家事? 他哪里还有家? 一阵又一阵烧灼感在胸腔上涌,他淡淡一瞥喻礼,按捺住不悦,淡声说:“周晴怀孕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他,反而去告诉梁桢,弄得满城风雨。 喻礼自然看出他的不悦,微微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他一如当年清高自诩,并不在乎名利场上的虚名利益,没想到,只是要动他在项目里的位置,他便大动肝火。 喻礼慢慢喝茶,茶壶里提前泡好的生普,温度刚好,馥郁芬芳。 她说:“你不该问我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周晴怀孕的事情,你该问杜夫人她为什么找我而不是找你,如果她把这件事瞒着我,直接告诉你,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梁宗文忍耐着她对杜星璇的不敬,冷笑,“喻礼,她没脑子难道你没有吗?” 喻礼不紧不慢轻酌香茗,说:“正是我有脑子,才这样做。”她看向他,说:“梁老师,我得让你还有杜夫人知道,得罪我,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她打什么主意我心知肚明,无非是仗着我不会跟你离婚所以恶心我,她觉得她恶心了我,我非但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还会碍于脸面,把这件事压下去,苦果自己吞。”喻礼点了点头,道:“可惜,这样的事情我做过一次就不会做第二次了。” 她说的是梁宗文跟周晴的绯闻初次爆发,她联手梁氏把绯闻热度压下去的事情。 梁宗文没有在喻礼的眼神中看见一丝情意。 她清冷克制,不疾不徐,说得全是客观的事实,没有一丝感情宣泄。 胸腔里的怒意慢慢褪去,冰冷袭来。 他抿唇,磅礴的气势减弱,“为什么不问我呢?无论是出轨还是怀孕,你都该直接问我。” 喻礼,只要你问我,我就会把事情全部和盘托出,我们何以走到如今的地步?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问的必要?” “当然有必要!”梁宗文紧紧盯着她,“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我没有出轨,更没让别人怀孕!一切全都是假的!” 如果没有刚刚那一通电话,喻礼可能会震惊一段时间,但现在,她已经在楼上消化掉情绪。 她不喜欢梁宗文这样的表情。 漆黑的瞳孔灼热而瘆人,他好像在这一瞬间又燃起对她的热情,当然,他眼里最多的还是埋怨,埋怨她为什么不主动问他。 不,他埋怨的是她为什么不主动找他向他求和。 好像他跟女学生搞出这一些事情也只是对她冷战的报复。 喻礼端着茶盏,在通透如琥珀的茶汤里看见自己冰冷的一双眼。 或许在感情里男人总比女人更迟钝一些。 在她为感情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还后知后觉不知道发生什么。 而在她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又开始缅怀过往,开始试图挽回。 这些话如果在离婚前说,结果应当是不一样的。 此时此刻,她一点感觉没有,只觉得枯燥乏味。 喻礼不想跟他讲太多,甚至懒得去问他跟周晴的感情,她知道,那一定是摊烂账。 她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拢了拢披肩,她端着杯子起身,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明天大嫂和昕昕来裕园拜访,你收拾下自己,别吓着孩子。” 喻礼抬步要走,冷不丁手腕被握住,手心灼热滚烫。 她微微侧眸,看着手腕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手指,“老夫老妻了,别这样。”说着,她抬右手,轻轻拂开箍住她的手指。 没拂动。 梁宗文眼眸深邃,“礼礼,中午的时候大姐叫我过去,她跟我贺喜,她说我要做父亲了,我很高兴,我多么希望能养一个属于你的孩子。” 手指微勾,他去碰垂在女人侧脸的发丝,还未碰到,那一缕柔顺得带着馥郁芬芳的发丝便悄然躲开,发尾在他指间轻轻划过,他想握,握一个空。 梁宗文紧紧盯住她,语气却温和说:“礼礼,我没有碰过别人。”他捉住她想要挣扎的手。 喻礼不关心他有没有碰过别人。 她望着眼前越靠越近的男 人,身体慢慢后退,没退两步,纤细柔软的腰肢被人握在手掌,摩挲把玩。 梁宗文眸色很深,眸底透着令喻礼熟悉的欲望。 他俯下身,手掌更用力一些,把她扣在怀里。 她虽然高挑,但对比他,依旧纤瘦袅娜,整个人轻松被他桎梏在怀里。 “我们离婚了。”喻礼平静陈述事实。 梁宗文轻嗅她的气息,淡雅的芬芳,前调微微苦涩,但清幽馥郁,回甘绵长。 他用力箍住她,如怀抱一束纯白桔梗。 “你喜欢的。”从前,他们总是这样。 “我不喜欢。”喻礼没有用力挣扎,眸色尽力表现得温柔,她说:“如果你想跟我重归于好,应该做更绅士的事情。” 梁宗文不理会她的说辞,他比想象中更加渴求她,他想要抓住那朵即将飘走的云。 他低下头颅,寻觅她柔软甜润的唇。 喻礼侧开脸,他的吻便落在她侧脸上。 他哼笑,轻吻她柔白耳垂。 喻礼身体轻颤,绵绵恶心从胃腔里窜出来。 忽然,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舅舅,母亲告诉我一些事要跟您商量。”程濯站在屏风隔断处,目光瞥过来,漆黑清冷的目光似乎有些诧异,“既然您在忙,那我们换个时间——” 话未落下,喻礼仰眸即刻说:“你们谈,我先走。” 当着程濯的面,梁宗文做不出强迫喻礼的事,他只好缓缓松开手,任由喻礼从他怀中逃出。 喻礼朝他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好梦。” 接着,她又优雅理了理松散的长衫,转身离开。 离开途中,她无意看见程濯的目光,清冷薄寒,并不似他的声音那般温和。 程濯当然跟梁宗文没什么好谈的,他只是随意找个借口帮人解围,即使没什么话题,但敷衍梁宗文于他来说依旧是件简单的事情。 半小时后,敷衍结束,他转身回房。 在开门前,目光微顿。 推开门,见到屋里的人,微微一怔。 如他所料,门被动过了。 屋内有人。 第11章 眼光差。 程濯所住的这间卧室很小,除了床之外,也就袖珍起居室有坐的地方。 喻礼规整坐在起居室侧位沙发上,衣服还是刚刚的那一身。 程濯猜测,她应该是出了客厅直奔这里。 他生怕吓到她,语调温和,“怎么没有倒茶?” 喻礼说:“不经你的同意来你房间就已经足够失礼了,而且我不渴。” 程濯笑了笑,倒了杯牛奶给她。 喻礼接过牛奶,把杯子放在手里摩挲,半晌,她说:“谢谢你帮我解围。” 程濯眸光瞥向她空荡荡的无名指。 收回视线,他说:“保镖和佣人都住的很近,为什么不叫人?” 喻礼轻抿一口牛奶,说:“不习惯。” 喻家的教育便是如此,即便在困境,也要淡定应对,绝不可以不顾仪态用难堪的姿态向旁人求救,这会暴露你的软弱。 “我懂了。”程濯看向她,“即使你被人救了,你也不会觉得高兴,只会觉得救你的那个人看到你柔弱的那一面,令你难堪,对吗?” “但我会给救我的人足够的报酬。” 程濯垂眸,道:“可他未必想要你的报酬。” 喻礼发觉话题拐到一个奇怪的维度,但今天他帮了忙,她就顺着他说:“我到美国出差的时候,确实遇到过困难,有次遇到枪战,多亏有人护住我,我才没有被子弹射穿。” “你对帮你的那个人有印象吗?”程濯眸光瞥向她。 喻礼说:“有印象,他是有骨气的人,我给他一千万的谢礼他都没有收,我的保镖很敬佩他。” “哦。”程濯已经知道她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了,不然怎么会只记得一个一千万。 也是,她那个时候忙着准备跟梁宗文的婚礼,哪里有心情关心救了自己的人。 程濯意兴阑珊,觉得她眼光差,不大想理她。 喻礼察觉他冷淡,便喝掉牛奶起身到卫生间洗杯子,刚洗完,见程濯疏疏落落站在门口,他身量很高,喻礼需仰视他。 “有事?” 程濯声音平静,是陈述语气,“你们离婚了。” 喻礼知道他听见她跟梁宗文的对话,没否认,说:“对,我会立刻让公司准备离婚通告。” “好,我知道了。”他语气依旧很冷静。 喻礼“嗯”一声,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 紫铜手柄触感冰凉,她犹豫片刻,回眸问:“你舅舅上楼了吗?” “是的。”他的声音清润。 他走过来,温声问:“要我陪你上去吗?” 喻礼望他漆黑明润的眼。 “嗯。”她幅度很轻点头。 程濯察觉到她此刻的恐惧,似乎,她对这种事情有阴影,所以她惧怕对梁宗文的进一步靠近。 即便不身处一个空间,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让她感到排斥畏惧。 他没有急着替她开门,“如果实在不舒服,不如出去住。” 他知道喻礼在京城不止裕园一处房产。 “明天大嫂和昕昕还要过来,不方便折腾。” “好。”程濯说:“需要人陪么?我去叫安妮,让她陪你一夜。” 喻礼有点动心,但不多。 “我自己就可以。” 程濯:“还是不想让下属看到自己的软处。” 喻礼没说话,没说话便是默认。 程濯眸光微深,“那睡在这里好吗?我睡沙发,陪着你。” “好。”喻礼平静点头。 羞涩、惊慌通通没有。 似乎,她只想找个没有梁宗文且有人陪的地方睡觉,至于在哪里睡,旁边有谁,她一点不在乎。 程濯收回视线,“那我帮你收拾。” 房间实在太小,除了床,根本没有其他可供休息的地方。 喻礼坐在程濯刚刚换过床品的床上,目光瞥过短小的沙发,又看向坐在扶手椅上修长挺拔的男人。 喻礼揉了揉眉心,抬步下床,“我回主卧睡。” “天快亮了,我在这里沙发上坐一会儿就行。”程濯望向她,微笑,“当然,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我,那我送你回主卧。” 他真的是圆滑如成精的狐狸,怎么也挑不出一点错处。 喻礼觉得被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年轻人拿捏了,她望向他微微含笑的目光,“那我也不睡了,正好这橱柜里放着棋子,我们下棋。” 程濯欣然接受,“那我再沏一壶好茶,我们边品茶边下棋,这一夜应当过得很快。” 一夜过去,程濯输多赢少。 看着喝空的茶壶,程濯望向对坐的喻礼,“天亮了,是继续喝茶,还是出去走一走?” 他知道喻礼有晨起跑步的习惯。 不过今天不能跑步,一夜不睡再去跑步,太伤身体。 喻礼见他输了一夜心情还如此好,不由得十分钦佩他的气度,她站起身,“我煮咖啡给你喝。” 那件格纹软缎长衫早在下第三盘棋是就被脱掉,那一局棋比较焦灼,喻礼嫌弃衣服碍事,随意脱掉,被程濯细致叠好放在床上。 此刻,她只穿一件薄纱睡裙,纤腰细瘦,乌发轻垂,背影绰约袅娜。 程濯静而专注看她,直到她端着两杯咖啡回来。 。 因为不想见到梁宗文,喻礼没去餐厅吃早饭,她打内线电话,让佣人把早餐送到程濯的小卧室。 梁宗文坐在餐厅里,扫一眼缺位的座位,心底升起淡淡的怪异感。 吃完早餐,他询问收拾桌子的佣人,“程濯为什么也没吃早饭?” 佣人温和给出理由,说:“程少爷睡得晚,还没起床。” 梁宗文点了点头,起身,“我去看看他。” 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她抬步,急忙想拦住去敲门的梁宗文——喻总还在里面! 刚伸手,还没有触到梁宗文的身体,一人出现轻轻握住她伸出的手。 原来是安妮。 安妮将她的手托在手心,轻拍着,得体礼貌说:“慌什么,就算你忘了梁老师口味,梁老师也不会生你的气。” 梁宗文没有留神刚刚发生什么,不过安妮确实说得是实情,今天的早餐的确不合他口味。 他略 一颔首,淡淡说:“下次记得改就好。” 说着,他头也不回朝小卧室走去。 电梯旁边,进入长廊,略一右拐,便是那间曾经喻礼为他准备的袖珍小卧室。 他抬腕,轻轻敲门。 几分钟后,门从内打开。 程濯面容隽秀,温和看向他。 他颀长身形将门遮挡得严严实实,眉眼疑惑,“舅舅,有事?” 梁宗文扫不到室内的景象,心脏越发沸腾焦灼。 略沉了沉呼吸,他开口,“昨晚我跟礼礼有了些矛盾,不过我们仍然是夫妻,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大姐,让她担心。” 他得为自己的突然袭击寻找理由,尽管这个理由非常拙劣。 “嗯。”程濯淡淡点头,眉心拢着疲倦,“我知道了,我会守口如瓶。” 说完这些,梁宗文该离开,但他还是想去里面望一望,心底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或许喻礼就在这里! 这个想法来得又烈又猛,他知道很荒诞,但想法如同烈火灼烧着他五脏六腑。 他迫切需要验证这个荒谬想法。 “不请我进去坐一坐?”梁宗文轻咳,一派长辈的架势。 程濯目光瞥向他,似笑非笑,“舅舅,您是喝醉了么?” 梁宗文后知后觉。 对的,程濯不允许他房间被任何处他本人之外的人踏入。 连他父母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这个不亲不熟的舅舅,自然也没这个资格。 此时此刻,梁宗文觉得程濯的清冷傲慢性格实在是令人喜爱。 他这样高傲的人,怎么会觊觎旁人的女人? 他这样淡漠的人,又如何讨好的了喻礼? 果然,刚刚他冒出的想法十足荒谬! 昨晚和今早的事情,一定是巧合! “好。”梁宗文说服自己,转身离开。 合上门,转身便是一架精致的金属格纹屏风,屏风后的檀木架上放着一盆亭亭玉立的兰花,在繁复深浓的绿影中,一道纤瘦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 程濯忍不住微笑,抬步走过去,垂眸望向专注吃早餐的喻礼,“怎么不躲一躲,不怕我拦不住他?” 喻礼小口咀嚼萝卜糕,闻言,轻轻咽下糕点,抬眸,“对,我对你特别有信心。” 而且,她不觉得被梁宗文发现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濯坐在她对侧,状似关切,“你们离婚的消息还没有公布,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会不会影响你在董事局的地位?” 喻礼慢条斯理说:“如果我的地位是区区婚姻便可以撼动的,那我当初就不会嫁给梁宗文。” 多的是门当户对的公子跟她强强联姻。 喻礼当初嫁给梁宗文,京媒用的标题用的是“下嫁”字眼。 这不是梁宗文自谦,而是事实。 也是为了更配得上喻礼,梁宗文放弃在大学的教职,进入家族企业,重新开始。 喻礼回复完,察觉程濯出奇的安静,她抬眸望他,望见他漆黑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不明情绪涌动,那种情绪绝对不是喜悦。 “对,你们是因为爱情结合。”他轻轻说,眸光瞥向喻礼。 喻礼:“可惜,现在那点爱意已经消耗光了。” 她笑笑,轻描淡写转移话题,“吃多了,陪我一起散步消食么?” 程濯当然不会拒绝她,他细致收好餐碟,应了声“好”。 第12章 官宣离。 林惠卿到的很早。 喻礼还在后花园散步跟程濯散步,安妮便匆匆赶过来,她说林惠卿到了。 话没落下,林惠卿便慢悠悠从紫藤花林中走出来,笑眯眯说:“我知道你起得早,就早早来了,不打搅吧。” 她含笑的目光在瞥到喻礼身边的程濯时,微微有一瞬的凝固。 她就算没见过梁宗文几面,但也知道喻礼身边这位清隽俊美的青年不可能是梁宗文。 她压下心底的惊诧,若无其事跟喻礼寒暄,尽力把青年当成透明人。 喻礼跟她介绍,“程濯,central集团的少东。” central少东。 程家太子。 林惠卿脑子转了一圈,缓缓意识到,眼前这位温雅隽秀被她误认为是喻礼小情人的男人是梁宗文外甥,梁桢的儿子! “哦!”她长长叹口气。 幸好喻礼解释了,不然她就误会了。 程濯礼貌跟她打招呼,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姿态。 弄清辈分,林惠卿便把他当晚辈对待,含笑问:“怎么是你陪我们礼礼逛园子,你舅舅不在吗?” 她跟喻礼关系一般,以为喻礼跟梁宗文真的重修旧好。 喻礼说:“他去上班了。” 她眸光一瞥程濯,温和说:“熬了一夜,去休息吧,我跟大嫂说会儿话。” 林惠卿见程濯走了,笑着说:“幸好你刚刚提醒我,不然我以为他是你养的小情儿呢,我心想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还好是假的。” 喻礼安静听她说。 半晌,她问:“昕昕没过来吗?” “没呢,你大哥把她带到香港去了。”林惠卿笑意淡下来,“他跟那个女人同游香江,非要带着我的女儿,谁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呢?” 现在就想着把她扫地出门,让她女儿跟那个女人亲近呢。 喻礼握住她的手,“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当初,喻景文跟林惠卿结婚是打着跟林家联手把喻礼赶下台的主意,这个主意虽然没成,但也给当初的喻礼造了不少麻烦。 林惠卿从没指望着喻礼真心帮她。 这次来裕园,林惠卿打着利益互换的主意,她到底是林家的女儿,怎么着也能有三分喻礼看上的油水。 没想到她主动提要帮她,林惠卿心底发酸,平复片刻,她说:“我不可能跟喻景文离婚,我不可能给那个女人挪位置。” 林惠卿处境艰难。 林家现在的家主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位异母哥哥从小就不待见她,成年之后就早早打发她出去联姻,这么多年过去,她在娘家已经没有立锥之地,连她母亲都要看嫂子脸色,更不用说她。 她离了婚,没了喻家这座靠山,境况只会更差,而且,要是离婚,抚养权她根本争不过喻景文,只能眼睁睁看女儿叫其他女人“妈”。 林惠卿道:“礼礼,你不离婚是因为你跟妹夫还有感情,而我跟他从来没有感情。” 她回忆着,笑容越发淡薄,“结婚前他就跟我说他注定出轨,我为了攀喻家的势,咽了这个苦果,现在这些都是我的报应,但我还是想留住我的婚姻,这是我唯一的东西了。” 喻礼拍拍她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昕昕,有你在,昕昕也能在喻家过得更好一点。” 前面是玻璃花房,喻礼领着林惠卿在花房藤椅上坐下,细细倒一壶茶,递给她一杯,“喝点水。” 林惠卿握住杯子,仰眸,“有办法吗?” “你大哥对她是真爱,那个女人又很傲气,是不甘心在外面做情人的。”她恨恨说:“我只要喻夫人的位置,其他再怎么样我也不管。” 喻礼点头,“当然有办法。” 她不疾不徐说:“我大哥跟她的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一点,我大哥跟她是初恋,他们是在我大哥任喻氏娱乐公司ceo的时候认识的,她是不红的小明星,我大哥一点资源一点资源喂给她,终于把她捧红。” “是啊,人家现在是当红影后了。”哪像她,这么多年过得灰突突的,一点成就都没有。 喻礼说:“因为拍戏,这位明小姐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她有自杀史,跟大哥恋爱时,她就两次割腕。”她望向林惠卿,轻声说:“他们分手也是这个原因,明小姐不想拖累大哥,强硬分手然后立刻跟别人恋爱结婚。” 林惠卿怔了怔,“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喻礼说:“这件事瞒得比较严,毕竟父亲不想让外界知道大哥有位经常自杀的女友,这会传出很多不利于喻家的传言。” 林惠卿抿着冷掉的茶,“看来我成了阻碍他们爱情的丑角。” 喻礼并不赞同,“既然大哥跟你结婚,忠诚就是他的义务。” 顿了顿,她说:“如果大哥执意跟你离婚,我会以喻氏家主的名义解除他在集团内所有的职务。” 林惠卿被她果决震慑,讷讷道:“爸爸那里?” 自从喻景尧入狱,喻介臣便格外重视喻家的剩下的一点亲缘情谊,喻景文本来都被喻礼发配到海外,也是喻介臣一 封信接一封信写给喻礼求情,喻礼看在老父亲情面上把他召回的。 喻礼解除喻景文职务,在喻介臣眼中,无异于又一次的骨肉残杀。 喻礼很平静,“对比我,爸爸更看不上这位明小姐,他们第一次分手就是因为爸爸去找了明小姐,胁迫他们分手。” “再者说。”她温和道:“既然大哥这么爱美人,就要做好舍弃江山的觉悟。” 。 林惠卿得到想要的答案,没有在裕园多留。 她走后,喻礼依旧留在玻璃花房处理工作。 佣人端上满满的红茶和糕点,花厅里芳香阵阵。 喻礼让集团公关部立刻给出离婚预案,“我马上会官宣离婚,希望到时候不要出现太多波折。” 公关总监明了,老板是想平稳落地,不想离婚的事情引发太多讨论。 她回道:“先出轨的是梁老师,无论怎么处理,您都是清清白白。” 挂断电话,喻礼打开工作邮箱。 邮箱内,除了工作信函之外,还有一封旁听邀请函。 发件人是梁桢,她邀请她出席梁家的家族会议,讨论主题是关于梁宗文的集团职位变动。 她微微眯眸,还没来得及深想,花厅门前青玉珠帘晃动,有人进来。 程濯侧身关上单向玻璃门,而后不疾不徐走过来。 喻礼刻意没有关上界面,让他看见由他母亲发出的那一封会议邀请函。 她轻声说:“怪不得梁老师那么生气,原来梁总不仅想动他集团的位置,还要在家族长辈面前宣判他的罪行。” 程濯漫不经心瞥一眼电脑界面,眸光便落在喻礼身上,道:“这也是好事,您去参加这个会议,便也证明虽然您跟舅舅离婚,但喻梁两家友谊不变,可以安股民和董事会的心。” 喻礼瞥向他。 程濯站在藤椅后,回望她眼睛。 喻礼往旁边让了让位置,这张藤椅很大,而她又纤瘦,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坐。” 程濯在她身边坐下,位置瞬间逼仄,他的气息清冽可闻。 喻礼跟他对视,“梁总知道吗?” 问出口时,喻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程濯没回国之前,梁桢可是极力赞同她跟梁宗文重修旧好,但程濯回国,短短不到两个月,梁桢态度大变,现在竟然隐隐跟梁宗文对峙。 梁桢放弃跟梁宗文的姐弟亲情,却来追求维护跟她的友情。 程濯好整以暇,“知道什么?您说清楚一点。” 喻礼当然不会说清楚。 她笑笑,漫不经心说:“我会参加这个会议。” 程濯轻轻覆上她搭在膝盖的手上。 他抬眸看她,“猜的不错,她知道。” “哦。”喻礼没有收回手,任由他覆着指尖,脑子里飞速思索如何跟梁桢联手把离婚的损失降到最低。 过了会儿,她问:“梁总知道我们正式离婚了吗?” 程濯说:“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他昨晚就知道他们已经正式离婚了。 程濯修长手指收起,将她指尖拢在掌心,他说:“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把这件事公开,所以先保密。” 喻礼唇边含笑,“做得不错,我喜欢管得住嘴巴的人。” 程濯并不喜欢她这样的称赞,这是她对下属的要求。 他说:“这是我该做的,也是我的荣幸。” 。 周五早上九点,喻氏集团微博官网发布离婚公告,讲明集团大老板喻礼跟丈夫梁宗文感情破裂,希望两人好聚好散,共同奔赴美好前程。 紧着接,中汇集团微博官网发布一张照片——喻氏集团大老板跟中汇集团大老板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笑意盈盈。 两位集团当家人坐在一间茶室里,古色古香,茶桌中间放着一大捧黄色康乃馨。 黄色康乃馨是代表友谊长久的花卉。 八百家营销号下场引导,务必把两姓婚姻破裂但两家合作绵长的主旨传递每一位网络达人。 于是,在大量公关引导下,这则离婚公告没有引起太多波折,股市和董事会都风平浪静。 当天下午,喻礼莅临喻氏集团跟中汇集团合作项目的现场,并且让人上传照片发到网上,稳固人心。 一场离婚,喻礼干干净净,平稳落地。 梁宗文是上网的时候才知道他“离婚”的消息,他没有微博,而中汇集团官网已经代表他回复关于离婚事件的看法,[长路漫漫,互相关照,合作不朽。] 他望着那几行字,紧紧盯了几分钟,立刻走出办公室,去顶楼。 员工们一路观望他,他走之后,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 吃瓜群里热火朝天。 [二老板去顶楼啦,他表情很阴沉,按说是他出轨,离婚不应该很欢天喜地吗?为什么表情那么差!图片jpg。] [确实挺差的,不过可以理解啊,他老婆又年轻又漂亮还是超级大富婆,二老板应该是想共享齐人之福吧,没想到喻总不想忍了,直接发离婚声明。] [不是说豪门夫妻都貌合神离吗?只是一次偷吃而已,喻总怎么这么较真?] [回楼上,喻总跟二老板不是因为联姻结婚,是真爱!真爱不就图感情吗?现在感情没了,喻总想离婚可以理解……] [说的对,虽然我是二老板迷妹,但他俩离婚这件事,公道说一句,喻总仁至义尽,一点错没有。] ………… 梁宗文到了总裁办,梁桢还在跟其他部门经理开会,秘书指了指门外,她一眼瞥见梁宗文的影子。 他的脸黑得很明显,怪不得公司大群小群都说他要来总裁办找茬。 梁桢清了清嗓子,让其他经理先回去。 经理们出门时遇见梁宗文,忍着吃瓜心情,一个一个礼貌跟他问好。 十分钟之后,梁宗文终于进门。 梁桢双手交握在桌上,微微颔首,“先坐,有什么话慢慢谈。” 秘书给他上茶,是他喜欢的碧螺春。 梁宗文没心情喝,冷冷道:“你们商量好了是吗?” 梁桢点点头,“对,我们一起商量舆论应对措施,让两家把损失降到最低。” “大姐,我记得您以前是希望我们不离婚的,您怎么改主意了?” 梁桢语调从容,表情真挚,“同为女人,我对礼礼感同身受,既然你们婚姻破裂,倒不如好聚好散,省得两个人都在婚姻里受折磨。” 她起身,在梁宗文旁边坐下,安抚道:“宗文啊,大丈夫何患无妻,既然都离了,就忘记她,也不要纠缠她,你早点从裕园搬出去吧,免得让礼礼觉得困扰。” 梁宗文表情不为所动。 梁桢顿了下,说:“我倒觉得你们离婚是件好事。” 梁宗文瞅她,“哪里好?” 梁桢温和说:“结束一桩失败的感情,才能开始一场成功的新的感情。” 梁宗文微哂,“我不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他只喜欢喻礼,他只希望她不要那么高傲冷漠,并不想跟她彻底分开。 其他人再像,也不是喻礼。 梁桢循循善诱,“你跟她断得干干净净,才能重新清清白白开始啊,如果喻礼爱你,即使你们离婚,你再次追求她,她同样会为你心动。” 梁宗文端起茶抿一口,侧首问:“你觉得礼礼还爱我吗?” “我觉得是爱的。”她真诚说:“我跟礼礼商场上接触得多,私底下接触的少,她在面对合作伙伴时的样子跟面对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想了想,回忆着婚礼上明艳秾丽的喻礼,说道:“是女王和女孩儿的区别。她在商场上是女王但在你面前,就像小女孩儿。” 梁宗文淡笑一声,“那她不爱我了,现在她在我面前就是女王。” 梁桢:“……” 她有点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故作沉静说:“那你更应该及时搬出去,这样才能让礼礼记得你的好,毕竟你们有那么美好的回忆,就算追她,在那些竞争者那里,你也赢在起跑线上。” “竞争者?”梁宗文停下饮茶,不悦说:“她这就有竞争者了?” 梁桢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缓了缓,她说:“你要在那些竞争者出现之前博得礼礼好感。” 当天下午,梁宗文 派人把他的东西搬出裕园。 他从头到尾没露面,做足高傲姿态。 他在明示喻礼,她擅自官宣离婚的消息,让他生气了。 喻礼没搭理他,她也在忙着搬家,把东西搬到香山橼。 而裕园,这座象征他们爱情的庄园,则被永久封存。 第13章 鹊桥仙。 比起梁宗文那几个行李箱,喻礼的东西多得多。 收拾到下午,安妮也仅仅只收拾完衣物和日用品。 程濯回到裕园,搬家工人在里面进进出出。 喻礼还在四楼书房里办公。 书房还没开始搬,里面是难得的净土。 程濯抬腕敲门,喻礼说了声进,却没有开门,程濯垂眸输入那六位密码,推门入内。 喻礼忙着处理喻家内部事务,抬眸招呼他一瞬,便立刻投身于繁琐的家族事务中。 程濯按她吩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又为她煮了杯咖啡,将咖啡杯放在书桌上时,喻礼抬眸,“我今天就搬到香山橼去住。” 程濯道:“我马上也会搬走。” 他本来就是为了她才搬进来,现在她不在,在这里住着,也了无趣味。 喻礼点下头,没再说其余的话,继续专注处理工作。 程濯坐在扶手椅上沉静喝水。 时间流逝很快,到了晚上,安妮敲门进来,望见程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调整过来。 “喻总,东西收拾完了,您不常看的书我明天再搬到香山橼,香山橼那边也准备好,您什么时候过去?” 喻礼直起身,“立刻。” 安妮目不斜视离开房间。 程濯温和询问,“香山橼,您住哪一间?” 香山橼是位于京城市中心cbd区的豪华大平层,喻礼的房子买在顶层,独门独户,这是她婚前常住的居所。 喻礼说了个位置。 程濯蓦然笑起来,他说:“好巧,我住楼下。” 喻礼怎么可能相信这个“巧合”? 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附和,“确实挺巧的。” 她态度冷淡得很快,程濯自然猜到变化原因。 她跟梁宗文正式官宣离婚,再没什么可以束缚她,他没有利用价值,自然不值得她的温情脉脉。 她对感情一向凉薄淡漠,只对梁宗文才爱的浓烈盛大。 。 喻礼搬到香山橼第二天,林品蓝来温居。 庆祝喻礼解除婚姻,乔迁新居。 她带了几款还未发行的色系的包,喻礼把母亲喜欢的色系收起来,另一些让阿姨搁到衣帽间。 香山橼不及裕园占地面积大,而且是顶层复式,酒店式公寓套房,一切服务都由物业管辖,根本不用像在裕园那样声势浩大聘请佣人和厨师。 喻礼懒得亲自下厨,提议,“楼下是会所,去会所吃?” 林品蓝点头,挤眉弄眼,“会所好啊,会所有些好东西保准你没享受过!” 喻礼猜也猜到她指的“好东西”指什么,不过喻礼不打算拒绝,她都离婚了,享受享受也是可以的。 她说:“那就在酒吧里坐一坐,然后我们再去包厢吃饭。” 林品蓝心领神会,“好,到时候你带着小美人上楼,我保证不打扰你!” 会所一楼是酒吧,被管理得井井有条,清静幽雅。 喻礼在卡位上入座,没有点酒,她让侍者把她搁在酒窖里的酒拿出来。 林品蓝笑,“有口福了。” 夜还没有黑尽,来酒吧喝酒的人并不多,并且住在这里的都是同圈层里的人,长得标致可口的真是非常艰难。 喻礼坐了一会儿,便有几位眼熟的老总过来攀谈。 林品蓝赶紧把他们敷衍走,等清净之后,再一望酒吧里的人,不是大腹便便,就是毛发稀疏,找一个盘正条顺的真是难上加难。 她两眼一黑,有点后悔来这里让喻礼扫兴。 但真正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她立刻给京城最负盛名的白马会所老板发消息,[我上次看上的那几个,打扮干净点,赶紧把他们运过来!] 喻礼倒也没觉得扫兴,她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听歌喝酒的时光了,慢条斯理品酒听歌,倒觉得过得很快。 直到林品蓝喜形于色,“来了来了!” 会所门前,缓缓走过来几位高瘦出尘的年轻人,流云一般飘过来,类型或阳刚、或斯文、或清纯。 林品蓝往后瞅了瞅,“还差一个!” 她叫了四个,花魁还没来呢! 喻礼唇角抽动,“这些也够了。” 林品蓝满意地笑,“挑几个去楼上?” 喻礼扫一眼,起身,“都去吧。” 林品蓝“嚯”一声,啧啧称奇,“你这小身板……” 她话没说尽,戏谑看着喻礼。 喻礼笑笑,“那我先上去,你再给他们培训培训?” 林品蓝正有此意,摆摆手,“先坐在里面等,我一会儿给他们说清楚再上去。” 喻礼点头,坐上电梯上楼。 林品蓝望向那几个男人,笑意尽收,“体检报告拿出来,手机,还有监听设备都拿出来。” 她话音落下,早有暗处的保镖上前给三人搜身。 把铃铃琅琅的设备搜出来之后,她又一个一个仔细的看体检报告,得知都是处男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她做最后的激励演讲,“你们要伺候的是四九城里,最美貌最有权势的女人,你们要尽你们毕生所学让她高兴快乐,要是把她服侍好,财富如滚滚流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门口又走过来一个人,清隽卓绝,气质绝俗,鹤立鸡群,堪称她平生遇见的美人之最。 林品蓝朗笑一声,知道是花魁来了。 心底暗暗赞叹,不愧是花魁。 她见花魁目露茫然,没找到地方,使了个眼色给保镖,让他把花魁请过来。 花魁顿了下,目光瞥过来,过了片刻,跟随保镖,缓步走过来。 林品蓝啧啧称叹。 近看比远观更惊艳。 五官雅致昳丽,如工笔描摹,笔笔中锋。 他望向她,她便心漏跳一拍。 不过也不好抢大老板的所好,她清清嗓子,忍痛割爱,“老板就在上面呢,你跟他们一起去。” 她摆摆手,让那三个先上去,她再培训一番花魁。 见花魁目光矜贵冷傲,她忍不住说,“别露那样的眼神,你这样,就算再好看,大老板也不会看上你的!咱大老板什么出身什么能力,能伺候她,你祖坟喷火!” 花魁淡淡开口,“您姓林?” 林品蓝没想到花魁还有点眼光,倨傲点头,“嗯,说出去不怕吓死你,你今天要伺候的姓喻——”她勾唇,得意道:“喻这个姓代表什么,明不明白?” 花魁轻轻颔首,神情清冷。 林品蓝还以为他不会折傲骨,冷不丁听他问:“哪个包厢,我这就过去。” 林品蓝笑了,说:“不急,体检报告拿出来。” 花魁顿了下,从手机文件夹里找出体检报告给她看。 望见名字,林品蓝唏嘘,“你姓程啊,可惜不是出身无锡程氏,他家也好厉害呢。”她观赏花魁的脸,说:“你要是程家公子,就有资格跟我们老板联姻了,也不用这样才能得她一顾。” 花魁神情很淡,“看完了吗?” 林品蓝点下头,将手机给他,“鹊桥仙,我们老板专属包厢,你上楼之后,自有人领你过去。” 话没说完,那花魁已经匆匆走了。 只留一道清瘦挺拔背影,消匿在红灯绿影中。 。 鹊桥仙是喻礼的专属包厢,以前她用这间包厢宴请商业伙伴,谈公事,还是第一次不务正业。 房门敲开,侍应生摆上新鲜的果盘和红酒。 朵朵新鲜的玫瑰放在餐桌中央。 喻礼靠在沙发上,边处理着公务,边等着人上来。 很快,三人一前一后进门。 一人按着她肩膀按摩,指腹时不时摩挲着侧颈。 一人抬起她的腿放在膝上,低头为她按摩放松腿部肌肉,他领口开得大,微微低头,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腹。 还有一人亲自端了果盘上来,坐在她身侧,拿着刀叉喂她,他垂着眼睫,眼睫很长,一颤一颤。 喻礼面无异色,依旧漫不经心看邮件。 她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 早年谈生意的时候,饭局乱象丛生,她亲眼见过,陪侍们跪坐在那些老总腿下 ,仰颈用嘴巴服务他们。 她吃了几个水果,耽误一点时间。 喂水果的清秀少年轻声说:“姐姐的衣领松了,我帮姐姐系上?” 系衣领是假,脱衣服是真。 清秀少年还没解衣领,按摩腿的男人便摘掉她的高跟鞋脱掉袜子,按摩脚心。 脚部敏感,喻礼被他按得呼吸微乱,她刚要开口制止,跪在在脚边的男人俯身,呼吸喷在白皙细腻的脚背。 ——他要吻她的脚背。 喻礼侧过脸,没制止,目光瞥向门口,转移注意力。 忽然,大门开了。 喻礼蹙眉,刚要呵斥。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他眉间寒霜覆雪,冷得吓人。 他疾步走过来,站定,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他气势瘆人,三人停下动作,齐齐望向喻礼。 喻礼眉心发痛,到底不好得罪程濯,摆了摆手,“你们先走吧。” 三人很快离场。 程濯冷着一张脸走过来,在喻礼以为他要发难时,他又屈膝半跪在她身前,慢慢替她穿好鞋袜,而后又为她系松散的领口。 喻礼眉心缓和,偏身躲开,“你刚碰过我的脚!” 程濯手指微顿,下一刻他手掌上移,捧住她的脸,俯身吻过去。 喻礼懵住,睁大眼睛,下一秒,她直起身,立刻环住他脖颈,回吻他。 她很会吻,唇齿交缠,挑逗勾弄。 细长白皙的手指慢慢下移,刚想解他领口,手指便被人摁住。 程濯移开她的唇,眸底欲色翻滚,却极力保持端庄姿态。 喻礼挑眉,明了他不愿意像刚刚那几个人一样侍奉她。 他嗓音微哑,郑重其事,“喻礼,我要做你男朋友。” 喻礼回,“想都不要想。” 说完,她推开他,起身,打算立刻离开。 “地下男朋友也不可以么?”身后人忽然道。 喻礼顿了下,回眸。 她望着程濯的眼眸,漆黑深邃,涌动她看不懂的情绪,丝丝执拗透出来,显得阴郁。 “我就那么差劲?”怕吓到她,他敛眸,收掉情绪。 “我只是怕麻烦。”喻礼慢吞吞回。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他走近她,伸手轻抚她发顶,垂眸望她眼睛,“我比他们好用的多,只要你不愿意,我们永远不公开。” 喻礼平静回望他,眼神不动如水。 程濯明了,眼神黯淡下来,慢慢松开她的手。 他垂脸,慢慢说:“抱歉,是我冒犯你了。” 喻礼凝视他,半晌,她轻轻叹口气。 程濯抬眸,他望见她神态软化,“在可怜我?” 喻礼没回答,“一起下楼吧。”她伸手勾住他风衣扣钮,轻轻拉住。 程濯笑了,“好。” 第14章 怕麻烦。 楼下,林品蓝正跟酒吧帅哥聊天,回眸瞥见本该在楼上的三位帅哥缓缓而来。 她微蹙眉,下一秒,想起什么,又笑起来,“哎,那位程先生不愧是头牌,把你们都竞争下来了。” 三位帅哥对了下眼神,还是决定对楼上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 并且,他们也不打算告诉林品蓝——她把别人认成花魁。 他们默认林品蓝说得话,林品蓝心情不错,挨个给他们小费,然后让保镖把他们收走的手机和电子设备还给他们。 等三位帅哥走了,林品蓝也决定找位帅哥消遣,目光投向对面聊天帅哥,“去楼上看一看?” 言下之意是请他共度春宵。 帅哥喝掉杯中酒,缄默片刻,“不用。”他招手服务生付款,然后转身走了。 林品蓝:“……” 她笑了笑,继续低头喝酒,半杯喝掉,便望见喻礼跟花魁一起,缓步走来。 林品蓝起身,笑着凑近喻礼耳边,“感觉怎么样?我特意挑得花魁。” 喻礼微征,思量片刻,知道林品蓝是认错人了,把程濯误认为白马会所的花魁。 她刚要解释,林品蓝重新坐到卡座上,指了指桌上半空的酒杯,“倒上。” 她吩咐得自然是程濯。 在她眼里,虽然程濯做了喻礼的男人,不过还是个下等人,让他端茶倒水都是他的荣幸。 程濯还没回应,喻礼已经点了点位置,让程濯坐下。 她亲自给林品蓝倒了酒,坐在程濯旁边。 林品蓝端起酒杯,笑,“不错啊,这么得宠。” 喻礼自己执起酒杯,看向程濯,面色沉静,开口,“蓝蓝,这是central集团的小程总,我们一起敬他一杯。” 林品蓝怔住,脑子还没想明白,已经下意识跟着喻礼的动作,端起酒杯。 喻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含笑,“我跟蓝蓝招待不周,希望程总不要计较。” 程濯眸光清和,回敬,“没什么,这也是有趣的误会。” 喝了半杯酒,林品蓝终于想通,实在坐不住,借口补妆,拉着喻礼一起离席。 她来到僻静露台,瞪大眼睛,“他是无锡程家的公子哥?” 喻礼轻轻颔首,“也是梁宗文的外甥。” 林品蓝:“所以,他是梁宗文派来监督你的?”她恨恨道:“这个贱男,离婚了还这么强的占有欲!” 喻礼:“……” 她缓了缓,温和说:“没有,他是因为私人关系跟我走在一起。” 林品蓝怔住了。 她望向喻礼。 即使出来放松,喻礼依旧穿得如宫廷贵族一般工整优雅,瓷青色长裙包裹住纤瘦婀娜的身躯,细颈如白釉一般在堆叠的领口中露出。 她神情温和清淡,似乎不觉得跟前夫的外甥暧昧有什么关系—— 林品蓝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她道德底线一向不高,只是程濯的出身太是一个问题了。 “你跟他认真了?” 喻礼侧脸迎着潮湿阴冷的夜风,肤如白瓷,她轻描淡写,“玩玩再说。” 林品蓝叹息说:“记得谨慎一点,你决策失误,我全家都得去要饭。” 喻礼笑了笑,“那我得给商陆和商祺准备个金碗,预备着你们要饭时候用。” 商陆和商祺是林品蓝双胞胎儿子的名字,已经上小学。 两个儿子是林品蓝十九岁时跟人一夜情生下,至今生父不明。 林品蓝笑,“那一言为定。” 。 夜色深沉,酒吧陆陆续续坐满人。 喻礼跟林品蓝告别后,又回到卡座,见程濯在应付搭讪的美女。 很快,美女丧气而返。 喻礼缓步走过去,“林总先走了,我们是继续待一会儿还是回去?” 程濯放下酒杯,“回去。” 电梯抵达顶层。 喻礼跟他告别,抬步准备走出电梯。 程濯静立没动,问她,“喻礼,我们现在算是可以一起吃晚饭的关系么?” 喻礼挑下眉,以为他是想来她家蹭饭,“我家里厨师还没就职。” 本来打算去会所吃,但也没吃到什么,酒水倒是灌了一肚子。 程濯笑了笑,温和注视她,“我来做。” 喻礼思量一会儿,“那就去你家。” “好。” 程濯刷卡,电梯停在下一层。 走出电梯门,是步入式衣帽间,程濯拿起喻礼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打开指纹锁,进门。 “一会儿录入你的指纹。” 喻礼没应声,跟在他身后抬步入门。 程濯的房子跟楼上喻礼的房子是相同的布局,装修风格也类似,但一眼望过去,程濯的房子明显用心收拾过,而不是像喻礼那样,把一切装修任务都托付给独立设计师。 程濯洗手之后到厨房备餐,喻礼无所事事跟到厨房。 “你随意逛一逛。”程濯垂眸切菜,他刀功很好,菜丝细细,按在刀柄上的指骨白皙冷洁。 喻礼还没有随意到让他一个人做饭,她自己安然享受的程度。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她扫一眼露台,觉得可以去阳台喂鸟。 阳台上养了两只红嘴相思鸟,没有禁锢在笼子里,而是让它们随意栖居在阳台栽种的山茶花还有白玉兰枝干上。 细密葳蕤的绿叶掩映着它们小巧玲珑的身影,叫声轻吟婉转,很治愈。 程濯瞥她,“它们不挑食,餐盘上有专门准备的浆果和鸟食, 你去喂就好。” 被他提出来,喻礼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下鼻尖,见他似乎要做西餐,“我帮你热一下盘子。” 她走到他左边去开暖碟机,将白瓷珐琅盘搁到暖碟机里加热。 “你这个鸟养得挺有意思。”喻礼还是放不下那两只漂亮的鸟,“我见过的都是把鸟养在笼子里,很少有你这样专门为它们建生态园。” 程濯问:“你喜欢?” 喻礼点了下头,“帮我也建一个,比起你家,我家太没有人情味了。” 程濯家的阳台是小型生态园,鸟语花香,她的阳台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沙发和健身器材,很乏味。 “你打算在这里长住?” “当然。”裕园她打算封存,喻家她也不想回去,倒不如好好装点香山橼。 “好,那我把建造师的联系方式给你。” “嗯,还是等一等。”喻礼迟疑开口。 她本来就是个没人情味的人,就算建了个跟这里一样的生态园,恐怕也没时间打理。 “好,我知道了。”程濯很了解她,温和说:“等你想看了,可以来这里看,一会儿我告诉你门锁密码。” 似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理由,喻礼应下,“好。” 饭菜很快做好。 程濯做了四道菜,一道汤。 喻礼很喜欢他做得煨鹿肉和凉拌海参丝。 鸡丝燕窝汤也很美味,比家里大厨做的还要鲜香可口。 她很专注吃饭,优雅而斯文。 程濯为她夹菜添汤,发现她胃口比在裕园时好了不少。 担心她吃太多,程濯轻声问询,“要不要喝点餐后酒?” 喻礼只好放下筷子,点下头。 她诚恳夸奖,“你的厨艺让我觉得,我高薪聘请的大厨只是庸人。” 程濯将倒好的杏仁薄荷酒递给她,“如果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吃饭。” 他望着她的眼,缓缓说:“邻里之间,本来就该互帮互助,不是吗?” 喻礼没有抬目跟他对视,专注喝着杯中酒。 她说:“当然。” 她似乎真的只把他当邻居。 程濯想起在会所包厢的吻,眸色微深。 她接受在会所包厢里的他的亲昵,却对现在的他疏离冷淡。 他想起她拒绝他的理由。 ——因为麻烦。 ——她只接受在暗地里把他当做男公关玩玩。 吃过饭,喻礼起身告辞。 程濯起身送她,喻礼拒绝,她仰起眼睛,含笑说:“多谢招待,下次我在楼上扫榻以待。” 程濯微微颔首,没有强求。 房门关闭那一刻,他意识到,喻礼的心离他很远,即使搬到楼下,他依旧得不到她的回顾。 喻礼敛眸看着那扇闭合的门,轻轻转身,按动电梯。 她从不欺骗自己,程濯确实给她平静乏味的生活带来亮色,她当然会动心。 但她更擅长克制自己。 她知道这种放纵代表什么。 代表无穷无尽的麻烦。 为了避免麻烦,她宁肯放弃这种心动,回归最枯燥无聊的乏味平静之中。 。 下定决心之后,喻礼刻意避着程濯。 两天后,是梁桢在邀请函上注明的开梁家家族会议的时间。 黑色宾利开到梁园前,前方停列的豪车已经蜿蜒整个胡同。 温婧朝车窗外看,道:“一个家族会议这么声势浩大,梁总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要把梁老师驱赶出族谱吗?” “不会。”喻礼道:“梁总是体面人,不会把事情做绝。” 喻礼推门下车,前面的车门正好打开,是一辆白色奔驰,这辆车在琳琅的豪车队伍里不那么打眼。 周晴下车,刚想搀扶杜星璇,余光看见后面那辆宾利车门打开,望见来人,她脑子里有瞬间空白。 “怎么了?”杜星璇扶着周晴的手下车,看见周晴魂不守舍,微蹙眉问。 周晴伸手轻轻点了点后面。 杜星璇冷着脸往后看。 下一秒,她面色回温,笑盈盈迎上来道:“礼礼,你怎么也来啦?” 对待身为自己儿媳的喻礼,杜星璇对她从没有半分好脸色,但现在,喻礼跟梁宗文离婚,她对喻礼却殷勤起来,如沐春风。 喻礼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温婧代她回答,“喻总是受梁总邀请来参加会议,她是旁听。” 杜星璇对喻礼明显的高傲姿态也不介意,笑着介绍,“礼礼,这是周晴,也是大小姐请来的,你们应该见过吧?” 周晴的脸色已经如石膏像般蜡白。 她实在不想跟喻礼接触,咬唇小声说:“阿姨,咱们先进去吧,风大,把您吹感冒了怎么办呢?” 杜星璇不悦瞥她一眼,但也不好不给她面子,笑着对喻礼说:“那礼礼,我们先走啦。” 她们抬步进入宅邸,喻礼又吹了会儿冷风,刚要抬步进门,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呼唤。 依稀有玫瑰的香气顺着风口吹过来,馥郁清幽。 “礼礼。”很熟悉的声音。 喻礼脚步微顿,没有回身,直接踏上青石台阶。 梁宗文疾步跟上她,怀里那捧用报纸包裹的玫瑰微微松散,“礼礼,完会之后,我们好好谈谈。” 喻礼没出声,温婧跟上来,隔在两人之间,侧眸对梁宗文说:“我们喻总觉得没空跟您谈。” 梁宗文被气笑,“喻礼,你嗓子出问题了?” 喻礼眼神都不回给他。 温婧继续开口,“喻总嗓子没出问题,她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离婚了,就没必要藕断丝连,牵扯不断。” 梁宗文被喻礼气得心口疼,他将怀里的玫瑰花塞给温婧,直直盯着走在步伐不停的喻礼,几步追上她,拦在她身前。 “这段时间我很忙,等我有空,我会好好再追你一次。” 喻礼垂眸看着脚底下铺地的青砖石,依旧不开口。 似乎她只要一开口,梁宗文就会黏在她身上彻底甩不掉。 梁宗文没再难为她,沉沉看她一会儿,转身离开。 温婧慢慢走上前,抱着那束玫瑰花,迟疑问:“喻总,这花……” 喻礼轻瞥一眼玫瑰,艳丽的花朵,是她从前喜欢的弗洛伊德。 “丢掉太可惜,你看着处置。” 温婧笑说:“那感情好,我留在家里插瓶。” 喻礼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余光中瞥见一个人过来。 第15章 非君子。 来人是梁桢。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旗袍,华贵又雍容,笑盈盈走过来,亲切唤,“礼礼!” 喻礼耳根发痒,就算她们曾经是姑媳时,梁桢也没对她这么亲切过,而且远在二门外,她就过来迎接她了。 喻礼弯起唇角,柔和唤“姐姐。” 梁桢含笑神情微微凝固,片刻,她应一声。 她牵住喻礼的手,“这次是我辛苦你了,咱们先到花厅小坐,然后再到会议厅开会。” 会议厅人很多,五湖四海的梁家人都从海外飞回,梁桢对这些人不冷不淡,只对喻礼如春风般温暖。 她接连让喻礼喝茶,喻礼只是垂眸微微抿一口。 梁桢也察觉出她刻意的疏远,这跟那天她们一起拍照片时的态度大相径庭。 既然察觉到她的态度,梁桢也没有继续热情下去,她说:“会议开始还早呢,我让人带你到梁园里转一转,一会儿开会时候,我再让人去叫你。” 说着,她起身,便走出花厅去忙别的了。 梁桢一走,其余的梁家人目光瞥向喻礼,有三五人胆大的,便走过来跟她寒暄,“喻总!” “喻总,上次见您还是在拉斯维加斯,可惜那天您赶时间,咱们没好好聚一聚,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插话,殷勤道:“喻总,您去拉斯维加斯是去看大公子的吧,可惜了,大公子完婚的时候我在北美出差,没赶上,不过好在贺礼送到喻公馆了……” 团团围上来的人很多,喻礼认识得很少,不过忘事是“贵人”特权,谁也不会拿着一点去指摘她。 简要寒暄过,喻礼让温婧留下来应付,她出门接电话,打电话过来的是喻景文,她同父异母的大哥。 听筒里,他的声音冷而讥诮,“喻总什么时候这么闲 ,连别人的家事都要管?” 看来他已经从林惠卿那里知道她不准他们离婚的事情了。 喻礼走到花厅后的竹林里,凉风徐徐,林木幽静,不时,湘妃竹沙沙作响。 她漫步在竹林幽径里,垂眸望着蔓生在竹子旁的雪白莹润的小花,“管你的家事,是我身为喻家一家之主的义务。” 在喻景文第二句质询开始前,喻礼道:“想离婚可以,你自愿脱离集团,净身出户,我便代表喻家,同意你离婚申请。” 喻景文沉默片刻,淡淡道:“喻礼,阻拦我离婚不过是你想要巩固权力的借口,你未免野心太大,赶走一个哥哥还想再赶走一个。” 喻礼的语调同样淡漠,“好像,二哥是被你检举入狱的。” “递证据给我的是你!” 喻礼轻轻问:“你有证据么?” 喻景文哑口无言。 这件事他只是推测,从没有证据。 毕竟,过往二十年,跟喻景尧关系最近的一直是喻礼,除了喻礼,谁能拿到那些致命证据呢? 他沉默片刻,很快又笑了,“你二哥要出狱了,过往的事情孰是孰非,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到时候,是非对错自见分晓。” 喻礼挂断电话,冷意彻骨。 她意识到在竹林里待了太久,冷风把身体冻透了。 她转身,想回花厅暖暖身体。 刚要走出竹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声,她顿住脚步,凝神细听。 “你们家喻总到哪里去了?” “我没看见,正要去找她。” “正好我也去找她。”他说:“她喜欢清净,保不齐就在前面的竹林里,我去找,你到花厅等。” 喻礼听到这一句,立刻转身往里走,她步伐很轻,生怕惊扰到外面谈话的人,招致麻烦。 她没有继续往竹林深处走,而是向西横穿过竹林,出了竹林,前面是一顷碧湖,湖波荡漾,清光灿灿,再没有可遮掩的地方。 好在一座透雕石桥横在碧湖之上,穿过石桥,是一座五层藏书楼。 喻礼毫不迟疑踏桥走到藏书楼前。 藏书楼里有管理员,看见喻礼,客客气气说:“您在自助借阅机上登记一下再进去借阅。” 喻礼:“……” 知道的以为这是私人藏书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公立图书馆。 喻礼只好走进去,扫脸登记,玻璃大门徐缓打开。 她刚走进去,走到d区翻了本书看,又听见刚刚那个管理员轻声细语,“二少爷,您也是来看书的?” 梁宗文嗓音低沉,“刚刚有没有人进去?” “有位特别漂亮有气质的小姐进去,她刚刚在机器上登录了,你可以看登记记录。” 喻礼翻书的动作一顿,中央瞥见电梯,又抱着书到电梯口。 恰好,电梯里有人,下一刻,电梯门打开。 青年瞥见她目光微凝,他迟疑望一眼她怀里的书,“要去楼上喝茶?” 这间藏书楼只有一楼对公众开放,上面几层是私人区域,一般不进人。 喻礼轻舒口气,指了指,“你舅舅在外面,我不想见他,带我去上面躲一躲。” 程濯侧过身体,让她进来。 他修长白皙指尖微顿,在顶楼按键。 喻礼怀里还抱着那一卷书,静静等待着电梯到站。 程濯侧过脸,眸光望向她,温声说:“好像,你有点怕舅舅。” 喻礼随口说:“哪有,我只是怕麻烦。” 话出口,才觉得这句话大大不妥。 她前几天刚说过,跟程濯在一起很麻烦。 她也无法解释,这是事实。 喻礼垂眸缄默,手指间的书册越握越紧。 年轻男人轻笑,温声问:“是我麻烦一点还是他更麻烦?” 喻礼抬眸凝望他,没说话。 程濯眸色微深,轻声说:“要不要让我这个麻烦去解决他那个麻烦?” 喻礼这次没有沉默,她说不用。 电梯到了五楼,映入眼帘的是横亘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碧湖荡漾,竹林深幽。 楼顶空间没有书架,只在墙上寥寥挂着几幅名家画作,中庭侘寂,布置着枯山水,其余地方空空落落,喻礼扫一圈,没看到坐的地方,只望见落地窗前有两个蒲团,蒲团中央是一张矮几。 跟梁宗文结婚四年,她还没到这里来过。 很显然,梁宗文没有到这里的权限。 那张蒲团果然是唯一落座的地方,程濯立在那里,指了指,“坐在这里歇一歇,我去沏茶。” 喻礼坐下,垂眸继续看手里的书。 程濯端着两盏茶过来,搁在矮几上,而后,他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他眸光漆黑平静,温和望着她。 喻礼抬起眸,挑起话题,“梁总开这次家庭会议的议题是什么,好大的阵仗。” 程濯道:“母亲是想让舅舅的出身转移到杜夫人的名下,顺便帮舅舅和周小姐保媒。” 喻礼大脑飞速运转。 梁宗文名义上的母亲一直都是梁家大夫人梁桢生母谢若兰,现在,梁桢却要让梁宗文认回生母,这无疑剥夺梁宗文出身的正统性,恐怕,从此之后,梁宗文就会被排挤出梁家的权力中心了。 梁桢看似在施恩,让梁宗文跟生母团圆,实则是明目张胆将梁宗文私生子身份公示天下。 她短暂的沉默被程濯看作是为梁宗文担忧,他微挑眉梢,指尖捏起茶盏在鼻间轻嗅,漫不经心说:“会上的议题母亲已经提前跟舅舅商谈过,舅舅并没有异议,所以母亲才会把这些事放在人前谈论。” 喻礼点了点头,她从不多管别人的家事。 她垂眸继续看书,这次程濯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青碧如洗的天空。 手机铃声响起,是温婧。 喻礼直接挂断,在微信上问:[会议开始了?] 温婧:[还没有,梁老师没找到您,担心您出事,他没您的联系方式,所以让我来问您。] 喻礼:[替我向梁董道歉,会议你代我出席。]她不想再见到梁宗文。 温婧:[好,我会及时向您汇报情况。] 得知梁宗文已经回到花厅,喻礼起身告辞,“我该走了,多谢收留。” 程濯抬眼,温和说:“我不知道你要来这里,本来是可以避开的。” 喻礼说:“我知道。”她在门口和花厅都没有见到程濯,足以证明他也在避嫌。 她抬步要走,程濯轻描淡写道:“有件事情,或许我需要告诉您。” 喻礼顿住脚步,她知道程濯从不讲虚言。 程濯道:“我在司法部的朋友告诉我,二公子可能要提前出狱。” 喻礼神色由温和变得冷凝,她转过身,警惕性瞥向程濯,淡淡问:“所以呢?” 她似乎把他当敌人。 程濯垂眸笑了笑,“喻礼,如果当年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会比你做得更绝。” 所以,不用面对我有负担。 他温和说:“我不是道德君子。” 是道德君子的另有其人。 喻礼的神情微冷,似笑非笑,“你知道得似乎很多。” “我不知道的同样很多。”他缓步走近她,垂眸凝视她冷淡双眸,慢条斯理道:“譬如我不知道,你跟二公子反目成仇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挑拨了你跟舅舅的感情么?” 喻礼当然不会承认她跟喻景尧反目成仇。 尽管这在喻家是公开的秘密。 她敛眸,思量片刻,“我似乎欠你一顿饭,去我家吃饭吧。” “不了。”程濯出乎意料拒绝她,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缓缓出口的第二句话,他说:“我承喻先生邀请,要到喻公馆拜访,今天就不叨扰您了。” 第16章 吸引力。 喻礼决定跟程濯一起回喻公馆。 程濯对这件事的发展结果并不诧异,他换了身衣服,跟喻礼一起离开藏书楼,到了梁园门口,遇见虎视眈眈的杨秘书。 杨秘书本来是奉梁宗文的命令特意来堵喻礼的,但一瞥见喻礼身边的程濯,他本来已经迈开的腿又往里缩回去,移开视线,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有瞧见喻礼。 喻礼恍然,几乎可以猜到当时是谁告诉程濯梁宗文出轨的消息。 。 喻礼上次回喻公馆已经是半年前。 管家看见她微微一怔,由于摸不清喻礼的心思,他只能当做看不见喻礼,只含笑招待程濯。 这也正和喻礼心意。 她朝程濯微微颔首,抬步离开大门,径直往喻景尧的住处走 去。 喻公馆占地广大,所有建筑物都是围绕湖心岛主楼建筑展开,喻公馆里每一位主人都拥有一栋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别墅,喻礼的别墅便紧挨着喻景尧的别墅。 别墅空置两年,室内虽然依旧干净,但总少了一点人情味,喻礼望着内部景象,抬手叫来喻景尧的私人管家。 喻景尧入狱,他的生活管家却不离不弃,一直留在别墅内驻守。 康叔温和问询:“礼礼,怎么了?” 他并没有因喻礼对喻景尧的背叛而厌恶冷淡她,态度一如既往平和。 “二哥就要出来了,这里也需要收拾收拾。”喻礼神情温和,柔和说:“我写一个单子,您按单子置办物品。” 康叔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温声道:“好。” 二楼是卧室,喻礼没有往上走,抬步离开。 到了主楼,喻介臣在会客厅里跟程濯喝茶,目光瞥见喻礼,他勾了勾唇,“稀客啊。” 喻礼也没心情跟他叙温情,直截了当道:“您的寿宴是谁负责举办?” 喻介臣说:“当然是你们忠叔,怎么了?” 忠叔是喻介臣的私人秘书,自从谢琬音搬到景山住之后,喻公馆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忠叔负责。 “交给我吧。”喻礼道:“刚好二哥快要回来,您的寿宴便跟他的欢迎宴合在一起,省心省力。” 喻介臣倒没觉得不妥,他沉吟问:“你办当然是好,但你确定要见你二哥?” 喻礼说:“我跟二哥没什么矛盾。” 喻介臣很佩服她的厚脸皮,不过喻礼跟喻景尧的事情他一直不插手,他说:“别闹太大,我不想儿子刚出来女儿又进去了。” 程濯端着茶盏,一直静静听着喻介臣跟喻礼叙话,他眸色清浅平和,如与世无争的翩翩公子。 跟喻礼说了一会儿,喻介臣又把话题转向程濯,“你跟喻礼应该不熟,不过刚刚看到的展厅里你最喜欢的那幅画也是她的墨宝。” 程濯望向喻礼,眸中笑意温润,“没想到喻总精通书画。” 喻礼勾唇,“对啊,不然我怎么会看上你舅舅呢?” 喻介臣淡淡说:“都离婚了,就不要再提他。” 他一直挺后悔把梁宗文带回家,误打误撞做了梁宗文和喻礼的媒人。 那个时候他对喻礼已经有了其他安排。 喻介臣没在楼下久待,自从交权后,应酬客人都是喻礼的活计,他借口午休,离开会客厅。 佣人上前给喻礼上茶,又缓缓续上程濯的茶。 室内沉香寂寂,火烈鸟的叫声从湖心岛传来。 清莹空中,白云缓缓流动。 “爸爸对你很亲近,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说我们家的事情。”喻介臣虽然放权,但戒心不减,刚刚在程濯面前说得那些话,根本不可能对生人说出口。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让人在狱里照顾二公子。”程濯垂眸品茶,说:“投其所好,所以讨得喻先生欢心。” 喻礼微征,过了片刻,她说:“爸爸从前一直误会二哥,误会解除后,他对二哥比对我和大哥更加亲近,后来二哥入狱,他知道背后动手的是谁,但碍于情面,他没有出手,所以对二哥愧疚愈深。” 她笑了笑,“你真的挺会投其所好。” 程濯抬起眼,“但我最想讨好的人,一直没有讨好到,不是么?” 喻礼沉默,半晌,她说:“其实,我跟你舅舅也曾经海誓山盟过,后来婚姻破碎,纵然他出轨不对,但我也不是全然没有错。” “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一个解释,但这份解释,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所以我们冷战,愈行愈远。” “我冷眼旁观他的愠怒,崩溃,我知道他想听什么,我知道我说什么能让我们重归于好,但我什么都没说。所以,这段婚姻的失败,有我一半责任,我知错,但我不会改。” 她看向程濯,柔和说:“我不接受你的讨好,是在保护你。” 程濯笑了,掀眸,“不是因为怕麻烦?” 喻礼:“……” 他这一句话,把她伪善面具击个粉碎。 正当喻礼组织语言时,对面人已经离座起身。 他走过来,长身鹤立,眸光轻缓落在她眼中,温和说:“喻礼,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不会让你麻烦。”顿了顿,他缓声:“当然,如果你觉得麻烦,那我们随时停下。” 他屈膝,轻轻执起她放在膝上的手,抬眸仰视她,语调很轻,“你可以玩我,像玩一个不怎么重要的男公关。” 喻礼的心跳得很快,无关其他,仅仅是因为一个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屈膝在她膝前对她的仰视。 她有作为普通人最平常的虚荣心。 心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的很紧,一遍遍劝说她,“不要听他的话,他不可能做一个普通的男公关,你掌握不住他。” 但指尖还是轻轻落在他面上,从纤长浓密的睫毛轻柔抚到薄润的唇。 程濯握住她指尖,放在唇边吻了吻。 他轻笑,说:“看来皮囊还是有用的。” 喻礼唇线抿直,“我请你吃饭。” 程濯点头,起身,伸手将她拉起来,她起身后,握住她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他指尖柔软细腻,如羊脂玉。 喻礼和程濯一起离开喻公馆,相携而出的身影落在二楼阳台上的喻介臣眼底。 忠叔为他收起望远镜,笑道:“没想到程濯能俘获小姐芳心。” 喻介臣不置可否,“景尧快出来了,礼礼也该为自己找个挡箭牌了。” 忠叔摇头叹气,“景尧确实太执拗,不怪礼礼无情,哪有哥哥插手妹妹感情的?”他回忆着,“从小到大,一有追求礼礼的人,不是被他恫吓走,就是被他逼到转学,幸好遇见梁老师,不然礼礼还孤身一人只能被景尧保护呢!” 喻介臣笑了笑,没有多说。 抬步走出阳台,走进卧室。 。 喻礼本想亲自下厨招待程濯,但还未到香山橼,公寓管家打电话给她,说是有位男士在顶楼门前等候。 公寓管家将监控视频传给她。 喻礼点开视频,望见那道穿着深灰色西服的身影。 退出视频,她对身边开车的程濯说:“还是去你家吧,有人在我家门前守株待兔。” 不是不能把梁宗文驱赶走,但到底是四年夫妻,他又刚刚在梁家家族会议上吃瘪,喻礼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舅舅也知道这里的地址。” 喻礼想了想,“我没有告诉过他,应该是签财产协议的时候,他看过我的资产表。” 说到这里,喻礼侧目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程濯垂眸,淡淡说:“巧合而已。” 喻礼的世界里从不相信巧合,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喻礼并不是梁宗文印象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相反,她厨艺很好。 程濯温和看着她,“需要我做什么吗?” 喻礼说出的话不出他所料,“不需要,你可以到阳台喂鸟。” 她极有条理的备菜,有条不紊使用餐具,上次看程濯下厨,菜在哪里厨具在哪里,她随意瞥了两眼,早把位置记得清清楚楚。 “在美国十年,一直是你在下厨?”程濯没去喂鸟,依旧留在厨房,眸光凝在她纤瘦婀娜背影上。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喻礼道:“比起我,我二哥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少爷,他连厨房的味道都闻不惯,又不喜欢有陌生人在家,所以只好我来下厨收拾家务了。” 程濯眸光很静,说:“他怎么舍得劳累一个中学生?” 喻礼说:“习惯了,他在大事上护着我,我在小事上呵护他,这是我们约定成俗的习惯。” 程濯突然走过去,俯身捉住喻礼摘菜的手。 水是温的,但她皮肤敏感, 指尖已经微微发皱。 “我来做,你在旁边指点我就好。”他占了喻礼的位置,慢条斯理继续喻礼刚刚的工作。 他很高,骨架宽阔疏朗,身型却清瘦。 他们靠得有些近。 喻礼轻易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孤冷雪原中松林清冽淡漠的香气。 她微微侧脸,望向他如玉般冷白的脸。 目光停在他面上三秒。 他呼吸微顿,似有察觉,回过脸。 “嗯?”他低眸,漆黑眼底的情绪涌动得很清晰。 但动作又是极为克制,呼吸很静谧没有一丝变化。 喻礼敛眸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么重的包袱——不过是玩一玩,为什么要那么珍重呢? 她这样想,口中却说:“一会儿把我的指纹录到你家大门上,同样,你的指纹也会录入我家的门锁系统。” 程濯笑了笑。 在喻礼面前,他很喜欢笑,眉眼弯起,让他过于深邃清峻的五官显得温润起来。 “我以为你是想享受一下作为伴侣的权力。”由于喻礼没给他名分,他只能克制将彼此关系定义为“伴侣。” 喻礼确实有这个打算,清了下嗓子,她背过身,离远一些,“还是做饭吧。” 转过身,望见餐桌上茂密繁盛的绿植,沸腾的心脏依旧冷静不下来。 她清晰认识到——程濯的皮囊对她确实很有吸引力。 第17章 谈恋爱。 餐厅的灯很亮,彼此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无所遁形。 程濯一如既往神色自若,喻礼表情却有些不稳,她一直垂着眼睛,浓密纤长眼睫轻轻颤抖。 只有夹菜的动作还是从前的斯文端雅,只是微微有些凝滞。 “菜不合胃口?”程濯夹了雪白的鲫鱼肉给她。 “没有,很好吃。”喻礼依旧没有抬眸,她担心自己被蛊惑。 对面的人似乎是男狐狸精,一举一动都在蛊惑勾引她。 灯光似乎太明亮一些,照得她发肤发烫。 虽然心底荡漾,喻礼明面上表情却是极为镇定冷静,她看一眼手机监控,见门前已经没人,轻舒口气。 总算可以离开了。 程濯在厨房洗碗,身形修长挺拔。 他微微垂眸,水流在骨节分明的指骨滑过。 喻礼慢慢走到他身后,清了清嗓子,“我该走了。” “我送你。”他没有回身,嗓音依旧温和徐缓。 喻礼轻“嗯”一声,在他身后,伸臂虚虚环住他腰腹,在程濯察觉过的刹那,她又立刻收回手。 对着程濯似笑非笑的眼,她无辜看着他,“怎么了?” 程濯面色由阴转晴,他放下擦了一半的碗,温和说:“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做男公关玩,为什么放不开?” “我只是对待感情珍重。” 程濯眸光含笑,“我看你是不想负责。” 他凝望她眼眸,徐徐道:“不碰就不算交往,对么?” 喻礼:“……” 过了会儿,她说:“不碰也算交往。” 她仰眸看他眼睛,郑重道:“我绝没有看轻你玩弄你的意思。” 程濯握拳忍笑,忍了一会儿,恢复淡定自若。 “好了,刷完碗,我送你回家。” 喻礼又不那么想走,虽然知道温柔乡有害,却忍不住贪恋一会儿。 “不是要录指纹吗?录完指纹再走。” 录指纹实在是简易的工程,五分钟之内,这件事便操作完成。 喻礼不得不走了。 她回眸看了看阳台上生机勃勃的相思鸟,有点可惜,来了两次,还没有喂过鸟呢。 没等她犹豫开口,程濯将一碟鸟食递给她,温声问:“要不要喂一喂它们?” 喻礼装作犹豫思索片刻,下一刻,立刻接过鸟食,脚步轻快回到廊上喂鸟。 程濯给的鸟食很少,喂完之后,相思鸟豆大的眼珠滴溜溜看她,时不时叫唤一声,喻礼伸出手,它红通通的尖喙轻轻啄了啄她掌心。 喻礼很欢喜,手伸得近一些,期待它更多的接触。 下一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相思鸟后颈,随意将它丢在绿叶葳蕤木兰树上,相思鸟婉转鸣叫一声,翅膀扑闪几下,消失在绿叶丛里。 程濯盯着她被相思鸟啄红的掌心,“疼吗?” 喻礼没好气瞪他一眼,“我这样子像疼吗?”她明明喜欢得不得了。 程濯笑了笑,转而问:“累了么?坐下歇一歇。” “我好像该走了。” 好像该走,便是不想走。 程濯抬臂轻轻搂住她的腰,垂眸看她,“那你想走吗?” 靠得那么近,喻礼感觉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瞬的眸光对她来讲都是蛊惑。 她现在有点理解梁宗文为什么出轨了。 因为她自己也把持不住。 她仰起眼睛,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脸。 她指尖细腻柔滑,轻轻触碰,眼神没有亵玩和欲望,仅仅只想触摸一尊好看的雕塑。 程濯顺着她的抚摸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气息清雅好闻,“要吻一下么?” 喻礼没法拒绝,克制点下头。 程濯俯身,捧住她面颊,轻柔吻下来。 上次会吻的是喻礼,现在变成他。 吻了一会儿,察觉到喻礼站得不稳,他拦腰将她抱起来,坐在沙发上,让她窝在他怀里,继续这个吻。 脑子里似乎绽出蓬蓬烟花,喻礼忍不住环住他后颈,抬起腰肢,回应得更深一些。 吻得太久,浑身都散出热意,揽住她的人却越揽越紧,似乎要揉进骨血。 喻礼轻轻睁开眼,眸中水意潋滟。 程濯停下来,声音微哑,“难受?” 这倒没有,就是—— 她思量片刻,轻轻靠近他耳侧,声音细若呢喃,“你这里有套吗?” 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让管家送上来。 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程濯:“……”他扣住她细腻后颈手掌微微用力。 克制片刻,他说:“没有。” 喻礼自然而然说:“我让管家送上来。” 程濯抿唇,轻声问:“不是要珍重我吗?” 喻礼:“……” 她凝滞片刻,“也对。” 她是个宽厚大度的女人,即使求欢被拒也不会发火,但还是有一点点生气,哪有这样管杀不管理的呢? “那你就这样把我晾着?” “当然不会。”程濯亲了亲她耳尖,温柔说:“我们换一种方式。”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喻礼:“……” 好像,这样也没有很珍重他吧—— “可以吗?”他轻吻她面颊。 喻礼望着他漂亮薄润的唇,矜持了一会儿,“好吧。” 。 温婧第二天来香山橼接喻礼,出乎意料,她家勤政的大老板还没有起床。 卧室里静悄悄,感应窗帘已经自动升起。 窗外的阳光肆无忌惮照进室内。 大老板在主卧大床上散乱睡着,乌发披散半张床,长腿裸露着,薄被只随意盖住腰腹,一张漂亮昳丽的脸粉润光洁,如灼灼芙蕖。 温婧叹着气,从橱柜里找出一张薄被,轻柔盖住大老板裸露的长腿,将薄被绷直,又轻轻掩住她锁骨脖颈。 目光流连在大老板细腻光滑的锁骨,温婧目光滞涩,她做了个大逆不道的举动,掀开被子,细细看一眼。 如她所料,大老板脚踝上依旧留有跟锁骨脖颈上一样的印子,粉色的,如同被桃花汁子染红。 除了脚踝,当然还有小腿、大腿以及更深入的地方。 “在看什么?”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属于大老板的清冷嗓音,带着微哑。 温婧一言难尽,“您恋爱了?” 她刚才大致看一眼,发现大老板身上几乎没有不留印子的地方! 温婧以为喻礼会否认,毕竟,跟会所男模玩一玩,并不算谈恋爱。 “是。”喻礼干脆承认,并且直接告诉温婧那个神秘男人是谁,“是楼 下邻居,程濯。” 温婧有些缺氧,脑子发昏,颤颤巍巍道:“是梁桢梁总的儿子吗?” 喻礼点头,“也是程慕云程董的儿子。” 温婧:“……” 她神魂失守,亦步亦趋跟着喻礼到了浴室。 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听着花洒水流覆在大老板肌肤上的声音,温婧脑子乱成一锅粥。 过了会儿,她终于想起来给喻礼挤好牙膏,然后将带过来的早餐摆好在餐台,最后坐在餐桌右侧的扶手椅上阅览即将向喻礼汇报的文件。 喻礼收拾完出来,温婧看文件的进度还停留在第一页,喻礼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她喝一口小叶莲蓬粥,润了润嗓子,温和看向温婧,“我现在是单身,找男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做紧急公关。” “可是,他的身份——”温婧欲言又止。 程濯可是梁宗文的亲外甥,是程梁两家唯一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可不容许她家大老板玩一玩再丢开。 “他的身份没有问题。”喻礼将一枚虾饺夹到餐盘里,指尖微旋,将餐盘推给温婧,“吃点。” 温婧轻舒口气,低头咬住虾饺。 喻礼知道她早上不喜欢喝粥,去中岛台煮了杯咖啡给她,“你告诉我昨天家族会议上发生了什么。” 温婧昨晚虽然已经简要跟她汇报过,但到底不充分,喻礼希望听更详细的。 温婧咖啡来不及喝,清了清嗓子,道:“您不知道昨天有多精彩!” 她徐徐道:“梁董昨天是轻敌了,差点让梁老师翻盘,梁董让梁老师认杜夫人为母亲,目的是把他赶出权力中心,但梁老师在会议中间突然拿出一封老梁董的遗书,遗书写明老梁董想要梁董跟梁老师共分财产,而且私人律师也证明这封遗书的合法权利。” 温婧有些为梁桢不平,“老梁董去世的时候梁宗文还不到八岁,快三十年了,梁家和中汇集团一直靠梁桢梁董支撑,现在看梁家发展得如日中天,梁宗文又拿出这封秘密遗书,三十年前旁系逼宫风雨飘摇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把遗书拿出来?” 喻礼微微颔首,说:“梁宗文算打了个翻身仗,只不过效用寥寥,今时不同往日,梁董在中汇布局仅三十年,中汇集团内部全是她的嫡系,所谓遗书不过是一张纸,哪比得了梁董这么多年汲汲营营的经营呢?” 温婧赞同,“您说得也对。” “之后,梁董又请了周晴过来。”她笑起来,“您没想到,周晴竟然是梁董的人,周晴控诉梁宗文借未婚之名引诱她轻薄她,欺骗她感情,她恳求梁董给她一个公道。” 这倒是喻礼没想到的。 她凝神,第一次问起梁宗文的话题,“他怎么说?” 温婧道:“梁老师说他从没有欺骗过周晴感情,从他见她第一面起,他就一直戴着婚戒,而且从没有碰过她,更没有使她怀孕。” 喻礼听着有些腻味,“一场家族会议就谈这些事情?这样的事情也值得海外梁家人飞回来参会?” “当然不是。”温婧说:“这场家族会议只是前菜,重头戏是梁家要开宗祠祭祖。” 喻礼明了,“程濯回国,作为梁桢唯一的孩子,他当然要进入梁家理事会,开宗祠,是梁桢为他铺路。” 温婧叹气说:“程濯的待遇跟梁宗文当年的待遇是天差地别。” 喻礼垂眸喝粥,当做没听到这句话。 吃完早餐下楼,电梯在下一层停住。 电梯门外,程濯如竹屹立。 温婧眼神乱瞟。 程濯容色沉静,抬步走进电梯。 这似乎只是巧合。 温婧开口跟程濯寒暄,寒暄过后,自觉让开喻礼身边的位置。 到了下一层,温婧自觉走出电梯,电梯里瞬间只剩程濯和喻礼两个人。 程濯站在喻礼身侧,轻轻握住她指尖,侧眸轻轻问:“温姨知道了?” 喻礼矜持道:“当然。” 程濯忍笑,轻轻撩过她耳边碎发,俯身在她白玉泛粉的耳尖吻了吻。 “早饭怎么吃的?”他知道喻礼家厨师没有就位,而她又不喜欢吃会所厨师做得饭。 “温姨带过来的。”喻礼说出“温姨”两个字,不禁有些别扭,她上次喊温婧“温姨”,已经是六年前她没进公司前的事情了。 “以后到楼下吃早饭,好吗?”程濯气息贴在她耳边,轻轻说:“让她老人家也歇一歇。” 喻礼觉得他又在勾引她,勉强克制一会儿,“嗯,好吧。” 程濯又笑,轻轻捧住她下颌,望着她明澈的眼睛,蜻蜓点水吻了吻她的唇。 喻礼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松动,她抬腕环住他脖颈,启唇让他吻得更深一些。 第18章 梦难醒。 温婧在地下车库等一会儿,终于等来满面桃花的大老板,她走上去,细细看了看喻礼,发现她唇妆没有花,衣领也没有乱,不觉十分欣慰。 看来年轻人也不尽是鲁莽无礼的,瞧,程濯不是把她家大老板照顾得挺好? “跟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好。”坐上车之后,温婧发出感叹,“邹青要是有这个觉悟就好了。” 邹青是温婧的女儿。 跟前夫离婚后,女儿跟着前夫到了意大利,现在女儿在意大利已经结婚,女婿是个可以做她爸爸的老男人。 趁等红灯,司机转过头,笑着说:“年纪大了会疼人啊。” 温婧笑着看喻礼,道:“说不准,有时候年纪小得也很会疼人。” 喻礼抬腕遮住脸,挡住温婧打趣的目光。 温婧乐不可支。 自从两年前跟梁宗文闹掰,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喻礼脸上出现这么生动表情了。 。 到了公司,温婧退居二线,接管任务的是陆子衿,他跟随喻礼到小会议厅开晨会,说到centrl集团内部的管理层变动,陆子衿脸上露出玩味表情,“程董住院这一个月,centrl集团内部可是腥风血雨,程家太子爷虽然年纪轻轻,但出手不凡啊。” 陆子衿一向眼高于顶,他此生最佩服的两个人都姓喻,喻礼还是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对旁人的赞叹之词。 不过,兵不血刃解决掉centrl集团改革的阻碍,就这一点上,程濯便比程慕云高了几个档次。 “既然centrl集团内斗结束,我们也是时候重新跟他们洽谈合作。”陆子衿说。 喻礼轻轻颔首,赞同他的想法。 自从程慕云住院,喻氏跟centrl集团的合作已经搁置很久。 开完会,陆子衿跟随喻礼走出会议室,来到办公室,他轻关上门,慢步走到喻礼身边,“二公子即将出狱,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他目光泠然,似乎只等喻礼一声令下,他便可以兵不血刃解决喻景尧。 喻礼知道陆子衿在试探她。 在跟随她之前,陆子衿曾经在喻景尧麾下做事,他生平最佩服的两个喻家人中,其中一位便是喻景尧。 “我已经承接为二哥举办欢迎宴的任务,如果他出事,我该欢迎谁?”喻礼抬眸看着陆子衿眼睛,轻勾唇角,“不用试探我,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二哥不会全须全尾到现在。” 她的影响力没有施加到监狱中,给喻景尧留了一方净土。 陆子衿坐在沙发上,淡淡说:“您虽然没有做什么,但也没有格外呵护他。” 有些事情,喻礼不会做,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做。 “大公子可是没少派人关照二公子。” “只有这样,二哥才不会把矛头只对准我。” “一母同胞,何至于此?” 喻礼没回答,正如过去两年,梁宗文也曾无数次问她,为什么要对呵护陪伴她长大的二哥下死手。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她从来都是缄默不语。 陆子衿没有继续追问,他时刻谨记自己身 为下属的本分,他开口,转移话题,“收购科技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 喻礼回神,温和跟他谈起公务。 到了中午,温婧提着饭盒到总裁办。 喻礼坐在办公桌后,垂眸专注办公。 窗外阳光照进来,大理石地板映着璀璨金色,她却独坐幕后,不被阳光所照。 温婧将餐盒搁在小会议桌上,轻轻移开椅子,含笑温柔说:“喻总,该吃饭了。” 喻礼轻“嗯”一声,放下钢笔,转身到卫生间洗手。 步入其中,目光微凝。 洗漱台上,不知何时放了一束鲜艳玫瑰。 艳丽玫瑰插在透明玻璃花瓶里,清丽妖娆。 温婧走过来,含笑说:“玫瑰是送到前台的,收件人是您,我就做主拿上来了,插了瓶。” 她插瓶的时候喻礼在会见事业部总裁,没留意。 喻礼脸色冷淡起来,启唇刚要说什么。 温婧笑吟吟说:“送花人署名的那个英文名我看着眼熟,c开头的!” 喻礼脸色回温,“收着吧。” 温婧笑眯眯说:“跟你这么多年,我难道这点成算没有么?如果是梁老师送的,我早就收起来搁在自己家里,只有你的‘男朋友’,我才会特意搁在里面插瓶!” 喻礼无奈看她一眼,“怎么变得这么八卦了。” 温婧不以为耻,跟随她一起到餐桌坐下,分筷子吃饭,“小程总是愿意讨好你的人,你也受用他的讨好,自从二少爷入狱,你很少这么开心。” 喻礼说:“我或许是因为二哥即将出狱高兴,不单为了他。” 温婧只是笑,说起另外一桩事,“夫人那里收了您送的包,她让人传话,说是景山的菊花开了,问您要不要去赏菊。” 喻礼暂时不想见谢琬音。 “先不去了。”喻礼说:“梁宗文出轨事情刚爆出来时,母亲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她说‘既然你当初要我忍受喻介臣,你现在就该忍受梁宗文’,从那之后,我们没有通过电话。” 温婧叹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那时候,脾气太爆了。” 喻礼说:“你告诉母亲那边的人,说哥哥快出狱,到时候我跟哥哥一起去景山赏菊。” 温婧道:“如果这样,夫人恐怕会后悔邀请您!” 京城谁人不知,喻家二公子跟其生母关系紧张,几乎撕破脸皮。 喻礼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垂眸吃饭。 饭迟到一半,手机屏幕微闪。 程濯:[中午吃了什么?] 喻礼将餐盘图片发给他,惜字如金,[就这些。] 程濯:[太朴素,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吃饭。] 喻礼指尖微顿,问:[你在哪儿?] 程濯:[在楼下。] 喻礼放下手机,温婧看她,“要出去?” 喻礼将餐盒收好,“是,他在楼下。” 温婧赶紧起身给她拿挎包和大衣,笑眯眯伺候她穿戴好,“好好享受,反正下午不忙。” 喻礼垂眸系扣子,“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她猜测程濯带她到购物中心附近,她没什么需要买的,但绝不能空手回来。 温婧也不跟她客气,“我需要个翡翠镯子参加邹青婚礼,lily要一套护肤品,anna要一枚胸针……” lily和anna都是喻礼总裁办成员。 喻礼道:“列个单子给我。” 温婧比了个“ok”手势。 喻礼下到一楼后,前台已经等在电梯前,她笑说:“boss,您的客人已经在咖啡厅等着了。” 喻礼点头,径直走到休闲室旁的咖啡厅前。 一扇玻璃门掩映,金属屏风阻隔,他的身影立在一片绿融融的兰花枝蔓旁,若隐若现。 她很少这样细致打量男性,上一位观摩的男性是来喻公馆拜访的梁宗文—— 想到梁宗文,喻礼心底乏味起来。 指尖触到水晶门把手,刚要推门,玻璃门从内部旋开。 刚刚还隔着屏风的人此刻便立在眼前。 程濯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搂住她的腰,五官因靠得近愈加清峻深邃,含笑,“走么?” 喻礼收拾了下心情,点头,“好。” 在他们相伴离开喻氏大厦后,另一道身影也出现在前台,见到来人,前台小姐甜美的笑容微微凝固,“梁总?” 天可怜见,她真不想接待大老板那位出轨的前夫。 碍于职业道德,她不好直接冷脸对他,露出一抹笑,温柔说:“梁总,您如果要见喻总,可能见不到她哦,她跟陆特助应酬去啦,下午再回来。” 陆特助当然是指陆子衿。 在喻总跟梁总缔结婚姻的四年里,前台和秘书们为了大老板的婚姻幸福可谓煞费苦心。 每次喻礼去了什么容易被梁宗文误会的场所,前台小姐都拿陆子衿当幌子。 什么,喻总去了会所应酬? 不,喻总没有,喻总只是跟陆特助一起去出差! 反正什么都推给陆子衿就好了。 梁宗文立在原地,儒雅面容微沉,片刻后,他抬手指向一个位置,“如果陆特助陪喻总出去应酬,那是谁?” 前台一瞟,望见陆子衿在咖啡厅里排队买咖啡。 “……” 她笨嘴拙舌,不知如何搪塞,只好叫来陆子衿解释,“陆特助!” 陆子衿听到呼唤,回眸,一眼瞥见梁宗文。 他捏着咖啡杯走过来。 梁宗文直直看着他,气压很低。 前台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 陆子衿勾了勾唇,慢条斯理说:“雅雅,梁总已经跟喻总离婚了,喻总的行程没必要再汇报给梁总。” 叫雅雅的前台笑眯眯说:“不能这样的,即使梁总出轨了,但boss好歹跟梁总有情分在,我们不能不尊敬他的。” 梁宗文不为所动,淡淡道:“我跟喻礼有公务要谈。” 陆子衿微笑,“那请您提前跟喻总预约。” 他面上虽然在微笑,但恶意几乎要从眼睛里渗透出来。 陆子衿一直很厌恶梁宗文,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吃飞醋,他的工作职能不会非得分一部分给温婧,总裁办也不会多那么多秘书平衡性别比例。 此刻他装也不装,双目冷冷看着梁宗文。 梁宗文没搭理他,神情很淡,心底已经做好计划该如何向喻礼诉说她贴身秘书的无耻和狂妄,正想着,指尖发颤,心底一阵阵发冷发慌。 他的理智一遍一遍提醒他——你刚刚所想皆是妄想,你跟喻礼已经离婚了。 既然已经离婚,他再也没有资格插手喻礼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 ——美梦该散开。 第19章 自欺人。 程濯的车停在喻氏大厦的地下车库里。 他轻轻牵着喻礼的手走到地库,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旁人。 坐到驾驶位,他侧眸看向喻礼,她安静垂着眼睫,眼眸被纤长睫毛遮住,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 他伸臂,为她系上安全带,状似漫不经心问:“在想什么?” 喻礼在想梁宗文。 刚刚步入电梯那一瞬,电梯门闭合,影影绰绰,她似乎望见梁宗文推门而入的身影。 他来这里做什么? “在想跟中汇的合作。”喻礼说:“现在梁总跟梁宗文闹得那么僵,继续接洽项目的是谁?” 原来是在想梁宗文。程濯淡淡笑了笑,说:“母亲信任舅舅,合作会由舅舅继续负责。” 喻礼:“……” 梁桢跟梁宗文暗地里已经撕破脸,只表面还维持着一团和气的假面,亏他还能说出‘母亲信任舅舅’的鬼话。 “两位梁总之间做了交易?” 程濯道:“舅舅同意销毁那封遗书,母亲便同意让他继续负责中汇跟喻氏的项目。” 喻礼很理解梁桢的做法。 虽然大权已经掌握在她手里,但那封遗书也确实刺眼,倒不如先交换利益把遗书销毁,先控制住梁宗文,其他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喻礼垂眸思考,冷不丁手机铃声响起,她瞟一眼,来电人是陆子衿,陆子衿一 般不在休息时间打电话给,他得午睡。 她接听电话,“怎么了?” 陆子衿坐在总裁办外的待客室内,对面坐着梁宗文,梁宗文闲散倚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喝茶。 总裁办待客的都是明前龙井,香气清幽馥郁,陆子衿闻着烦躁,他说:“中汇集团梁总拿着项目合同过来,说有细节要跟您磋商,您有空见见他吗?” “没空。”喻礼说:“找我谈事情都要提前预约,梁总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 手机开着扬声器,喻礼的话在待客室回荡,梁宗文听得一清二楚。 他起身走过来,对着手机倾身,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喻礼听见,“喻礼,你要躲我一辈子吗?” 喻礼当做没听见梁宗文突如其来的问询,直接点名陆子衿,“陆特助,我今天没空,你替我招待梁总,关于合同的细节问题,有需要磋商的地方我会直接找梁桢梁董来处理。” 不等那边人答话,喻礼立刻挂掉电话。 她侧过脸看窗外景色,平复心绪。 望见车窗外一动不动的风景,她缓缓意识到,不知何时,程濯把车停了。 她转过脸,“不去吃饭了?” 程濯偏脸,说:“到了。” 喻礼没想到吃饭的地点这么近。 她凝望前方,只看见一扇四角齐全的大门,是间四合院。 “你带我来你家?” “不算,只是落脚的地方。”程濯说:“新聘的厨师不错,带你过来尝尝他的手艺。” 喻礼还以为他会带她到商业区随便找家私房菜馆吃饭,没想到来他的私人府邸。 “你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是我误判了。”她说:“下午忙不忙,不忙的话陪我逛街。”顺便买单。 “当然不忙。”他倾身过来,单手扣住喻礼后脑,柔软乌润发丝在盈满掌心,垂眸凝视她,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气息丝丝缕缕触到鼻尖,语调很轻柔,似柳絮拂过心尖,“今晚有没有应酬?” 当然有,喻景文在会所摆了鸿门宴等她呢。 “没有。”喻礼为色所迷,说:“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逛超市。” “家里什么都有。” 程濯吻了吻她额心。 他暂时不能跟她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 舆论总是对女人苛刻,她跟梁宗文刚刚公布离婚消息,这时候跟其他人一起抛头露面,容易引起旁人的恶意揣测。 他只想她一直屹立云端,风光无限。 “你想买什么?”程濯问。 喻礼望着他漆黑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唇边的话忽然说不出来。 她是不是太龌龊一点,脑子里想得都是那些龌龊事? 按下心底汹涌的想法,她轻描淡写说:“买点火锅底料,我们吃火锅。” 程濯看出她没有说实话,他没有深究,“我让管家提前准备。” 喻礼点下头,轻轻舒口气。 算了,顺其自然,既然他想搞纯爱,她就依着他。 。 喻礼回到集团在两小时后,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陆子衿在咖啡馆喝咖啡,一眼就透过玻璃门望见大老板,赶紧放下喝一半的咖啡,急匆匆吩咐几句店员,他飞快朝喻礼走过去。 因为做了亏心事,他显得格外殷勤,亲自提喻礼提着礼品袋,又关切道:“喻总不是出去约会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喻礼言简意赅,“现在是工作时间。” 言下之意,就算出去约会,她也不会忘记工作。 陆子衿提着喻礼带给总裁办秘书的礼物,亦步亦趋跟喻礼上了总裁专用电梯,“梁总我有尽力拦他,但他拿合作的事情当幌子,梁董那里他又拿了免死金牌,恐怕以后您避不开跟他见面。” 喻礼早想到应对策略,如何处理一只紧黏不放的苍蝇?当然是让这只讨人厌的苍蝇被另一只苍蝇黏住。 “帮我联系周晴,我要约她见面。” 陆子衿说:“这是温姐的工作,喻总连礼物都不带给我,就劳烦我为你做事,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喻礼身边两员大将,各负责总裁办半壁江山。 温婧负责她的私人事务,而陆子衿只负责公司事务,甚至为了减少他跟喻礼的相处,自喻礼结婚后,他负责的公务也大大减少,他的职责更偏向行政副总。 喻礼说:“谁说我没给带礼物?” 陆子衿立刻低眸看,望见礼品袋logo后,震惊看她,“我配得上这么好的表?” 依他的权限,要在品牌店排到这块腕表,恐怕要等到退休。 喻礼说:“本来是买给梁宗文的,后来出了这么多事情,表就一直放在旗舰店没有取出来,现在只好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陆子衿当然不会嫌弃。 就算不戴,这块表也足够他再换一套房。 “没把这块表送给那位跟您一起约会的先生?”他暂时还不知道那位先生是谁,温婧只告诉他,大老板身边有佳人相伴,没跟他说具体名字。 “我怕他膈应。” 陆子衿推测,老板的这位新伴侣心思敏感细腻,而且家境不错。 一般人看到这个品牌的表早就两眼放光,谁会在意这块表曾经打算送给谁呢? 电梯到站后,喻礼让陆子衿把礼物分给总裁办的秘书们,她独自回办公室。 喻礼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对下属出手大方却不肯跟他们建立亲密联系。 温婧在半小时之后步入办公室,她先给喻礼添茶,又道:“我已经帮您约好周晴,她想在明天下午见您。” 喻礼写字的手没有停顿,笔尖在文件上行云流水,“我那天没空。” “我也是这样告诉她。”温婧笑,“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见她呢?” 喻礼变了主意,“我不打算见她,你让她想办法勾住梁宗文,不要让梁宗文在我眼前晃悠。” “这恐怕不容易。”温婧说:“家族会议上周晴站在梁董那边,她已经跟梁总撕破脸。” 喻礼放下笔,温和说:“梁宗文不会怪她。” 她回忆着过往,慢慢说:“他喜欢柔弱的女人,周晴身上有他的情感寄托,他不会对她那么狠心。” 温婧有些吃惊,“原来您知道。” 她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却表现得跟他喜欢的模样截然相反,冷冰冰跟他对着干。 喻礼勾唇笑,“我当然知道。” 她当然知道梁宗文喜欢什么样的,当初就是算准他的喜好追求他,然后一追即中。 他一直觉得她变了,不像婚前那么柔弱善良,其实她一直没变,只不过婚前装的好,婚后大权在握,慢慢露出真面目。 。 梁宗文离婚后住在西苑别墅里。 这是他婚前的一座房产,距离中汇集团和京大校园都很近。 下班后,司机将车缓缓开进别墅内部的停车场。 他疲倦阖眸养神,似乎心有所感,他猛然睁开眼。 ——他望见一道纤瘦柔弱的身影。 穿着石青色裙子,可怜兮兮蹲在门口的石狮子前,双手抱住膝盖。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才辨出眼前人和心中人的不同。 司机也看见了,“梁总,是周小姐。” 梁宗文跟周晴暗暗相会的日子里,司机也是见证人,他曾无数次把黑色迈巴赫停在京大校园门口,接送周晴到梁宗文的四合院。 现在,四合院已经挂牌拍卖。 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周晴的手很抖,如果不是被那位温助理鼓励,她不敢直接来找梁宗文,她刚刚在梁家祠堂里污蔑他,心底很虚,只想远远躲开,可是那位温助理循循善诱告诉她,她说梁先生对她有情。 有情吗? 或许吧。 在他带她回四合院过夜,在他帮她搞定宿舍和留学名额,在他替她父母安排好工作,在他让人送来一捧捧玫瑰的时候,她确实认为他对她有情。 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在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面前,她就是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赝品。 她不会再被温情俘虏,她会利用他拿到她想拿到的东西。 她抱着膝盖,以为梁宗文会视而不见,如他们的事情东窗事发后,他一直对她做得那样。 没想到,迈巴赫车门打开,出来一 截颀长的腿,他走过来,皮鞋踩到青砖地面的声音很轻,温柔说:“怎么蹲到这里,这么冷。” 他甚至伸手,要扶她起来。 周晴心脏跳得很快,一蓬蓬热意从脸颊散开,蔓延到脖颈。 她仰眸望他,眼神亮晶晶的。 而后,一只覆了薄茧的手轻轻抚摸她面颊。 周晴脸上的笑意慢慢泯灭,脸色变成苍白的枯败。 他的手掌是热的,如她一整颗热腾腾的心,只有一丝冰凉的触感,印在她面颊上,金属的质感像一把利剑狠狠刺穿她的心脏。 那是他的戒指。 他离婚了,却还带着戒指。 那枚戒指就随着他温热的手,印在她面颊上。 第20章 抱紧她。 周晴还是跟随梁宗文走进别墅。 她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斟酌着说辞,“我遇到很大的麻烦,学校要处分我,我……”我想找你帮忙。 梁宗文没等她说完,淡淡打断她,“你的困难告诉杨延,他会帮你处理。” 杨延是梁宗文的私人秘书,一直跟在他身边,替他处理各种事情。 周晴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梁宗文坐在躺椅上,阖眸仰靠,没再说一句话。 客厅里压抑得吓人,静谧无声,只听到彼此呼吸声。 周晴无事可做,见男人紧蹙眉心,她上前去,想如从前那般为他按摩。 手还没触到他的太阳穴,他的眼睛突兀睁开,眸泛冷光,“还有别的事?” 周晴手猛地一缩。 她后知后觉,原来他以为,帮她办完事,她就该走了。 心底酸涩起来,如连绵的阴雨潮湿,“对不起。” 她站在原地,指甲陷入皮肉,“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她无声落泪,哽咽着,“能不能原谅我?” “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梁宗文心底并非平静无波。 平复片刻,他故作冷淡说:“我们从没开始过,上哪里去重新开始?” 周晴不相信,如果没有开始,他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她张口,想说什么。 梁宗文直起身体,摆了摆手,“把周小姐送回学校。” 杨延犹豫片刻,缓缓走过来,比了个“请”的手势。 周晴慢吞吞往回走,走到一半,高跟鞋被地毯绊了一次,身体重心不平衡,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头顶是巨大的水晶流苏吊灯,如瀑布一般灼人眼球。 她感觉到眩晕,脚踝一阵阵发痛。 用力撑起身体,转脸往躺椅上看。 躺椅上的男人依旧闭着眼,呼吸轻缓。 周晴只好朝杨延伸手,“可以拉我一把吗?我的脚很痛。” 杨延的回应是掏出手机拨打120。 终于把周晴送走,杨延到客厅复命,“周小姐确实过得很困难,她跟宿舍里关系不好,又因为跟您的绯闻丧失保研资格,而且因为夫人的追责,她背上庞大的债务。” “替她处理好这些事。”梁宗文又问:“周晴今天见了谁?” 她怎么会穿那件石青色裙子? 那条喻礼跟他书房见面时穿得裙子。 杨延说:“谁也没见,直接就跑过来找您了。” “礼礼今天中午去哪里了?” 杨延说:“夫人行踪隐秘,我们的人暂时没有发现她的行踪,应该是出去吃午饭,夫人在下午上班之前就回到了喻氏大厦。” 梁宗文点了点头,想起另一件事,“我让你买房子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在喻礼搬进香山橼之后,他就吩咐杨延买一间在香山橼的大平层,而且要跟喻礼一栋楼。 杨延摇摇头,叹气说:“真是巧合,那一栋楼都被买光了。” 其实整一栋楼就两位主人。 其中一位是喻礼,另一位他不方便告知梁宗文。 不等梁宗文继续追问,杨延转移话题说:“梁董有件小事要拜托您。” 梁宗文面上浮起讥讽的笑,“她又想怎么着?” 杨延叹气道:“她想让程濯也加入跟喻氏合作的项目里,总揽大局的依旧是您,她想让程濯见见世面。” 这话当然是美化过了。 在中汇集团内部,梁桢想做什么事安排什么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一句“我认为”就可以堵住董事会悠悠众人之口。 梁宗文沉吟,“阿濯倒是转性了,愿意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从前,梁宗文最喜欢程濯的一点便是专心学术孤高自傲,现在,他似乎发生了改变。 杨延斟酌说:“程濯到底是程家少东,怎么可能真正专研学术呢?就算他想,程家那些老古董也是不愿意的。” 梁宗文点了点头,“既然他想,让他加入也未尝不可。” 杨延说:“对啊,程濯还得管着centrl集团的事,中汇的事情他应该不会伤心,这都是梁董的主意。” 梁宗文很认同他的观点,他摆摆手,心情不错,“去休息吧。” 杨延走了之后,梁宗文打开手机,立刻看微信,他的好友申请依旧没有通过。 微蹙眉,想直接打电话问陆子衿,问问他到底怎么办的事,连合作方的微信都不让他老板加上! 陆子衿今天发了朋友圈,是一枚幽蓝色机械表,表盘精致华丽,寂静如深沉夜色,价值连城。 他配文:[感恩老板!狗叼玫瑰jpg] 梁宗文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没有在朋友圈留言,直接发微信给他,[那只表是喻礼订给我的,表盘后用钻石镶嵌着我的名字,戴这只表,你不嫌膈应?] 陆子衿应该在看手机,回复很快,把表盘发给他,[没有你的名字哦,只有一个“l”,老板说这个“l”代表我的姓。] “梁”“陆”都是l开头,似乎没什么不同。 梁宗文被气笑,[“l”代表的是我的英文名!] 他英文名是landon。 陆子衿回:[太巧了,我的英文名叫leo。] 同样是l开头。 回完这一句,陆子衿没再回梁宗文,他看见喻礼给他朋友圈点赞。 稀奇,这个点老板不在应酬,竟然在看朋友圈。 他恭敬询问:[boss,您没去大公子组的局?] 喻礼:[没有。] 喻礼刚在程濯家吃完饭,此刻正站在阳台上消食喂鸟。 吃火锅出了一身汗,她又借用程濯的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身衣服。 程濯家里当然没有女士衣服,在他衣帽间里挑来挑去,凑合着穿着他的黑衬衫,刚好遮住大腿。 喻礼不施粉黛,好整以暇看着相思鸟,然后顺便翻朋友圈,挨个点赞。 她很久没那么清闲过了。 陆子衿似乎很有谈性,[刚刚梁总找过我了,他说这只表是你送给他的,我配不上。] 喻礼一眼就看出他夸大其词,梁宗文可能说些酸言酸语,但绝不会直接贬低旁人的人格。 他只贬低过她的人格。 喻礼给他发了个小红包安慰他,然后回一句,[打字手累。] 陆子衿很有眼色,[您好好休息,明天见。] 喻礼喂完鸟,转身回客厅。 她今晚清闲,勤政的另有其人。 程濯今晚的公务电话根本没有停下过。 现在,他还处理着公务。 喻礼在沙发边上坐下,慢悠悠问:“你都这么忙了,还参与万维项目?” 喻氏跟中汇集团合作的那个项目简称“万维”,项目实名冗长,喻礼自己都说不连贯。 “是,趁着年轻,我想多历练历练。”他从笔电上抬起眼,眸光凝在喻礼身上,微蹙眉,“怎么坐这么远?” 喻礼坐在沙发边角,跟他隔了楚河汉界。 喻礼说:“这儿离窗户近,方便我看夜景。” 实则是她现在衣衫不整,实在很没有 安全感。 早知道就直接回楼上洗澡换衣。 哎,还是美色误人。 程濯笑笑,收回笔电,起身到洗手间洗手,回来之后,眸光注视喻礼,缓步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先伸手拢住她一头泼墨般乌润长发,微冷的指尖轻柔拂过后颈敏感的皮肤,进而是耳垂。 喻礼皮肤薄白,很容易泛出粉润如桃花般的色泽。 指尖从耳垂移开慢慢握住她软柔的腰肢,另一手托住她膝窝将她抱起。 身体腾空,下一秒,她坐在他腿上。 喻礼慢慢合拢住玉白双腿,若无其事说:“今天谢谢你帮我买单,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补偿给你。” 温婧的翡翠镯子,anna的护肤品,还有lily的胸针,都是走得程濯的账,买得都是珍品。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是我的荣幸。”程濯声音很轻,眼睛漂亮得弯起,他说:“喻礼,你在抖,你怕什么?” 喻礼没察觉到自己在抖,她只是有些热。 脸颊和身体涌出蓬蓬热意,蒸得她不自觉便无力起来。 程濯吻了吻她面颊,而后又吻向她的唇,蜻蜓点水撩拨着她。 喻礼撇过脸不看他,清冷自持。 好在她的身体给出热烈的反馈,秾丽的纠缠裹挟着他。 他的手指缓缓从勉强遮住大腿的黑色衬衫下抽出,侧眸望着她,潮湿的指尖抚住她柔白后颈。 在程濯俯下身吻她前,喻礼问:“有套吗?” 程濯沉默片刻,贴在她耳边,“逛超市,想买这个?” 喻礼点下头,见他神色重新变成正人君子的高洁,眸光瞥向他,“你想说什么?” 程濯温柔抚摸她面颊,“如果我们一直不做最后一步,你会找别人吗?”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喻礼合拢双腿,克制着自己如熔岩般沸腾的本能。 闻言,她顿了下,“不会。”她还没有**焚身到那种程度。 她试图解释什么证明自己很专情,刚要启唇,“专情”这个词飞速咽到喉咙里。 对程濯来说,专情可能算不上一个好词。 毕竟,她最初的专情是从梁宗文开始的。 最终,喻礼只说了干巴巴的“不会”两个字。 程濯似乎对这两个字很满意,他抬手收拢住喻礼的身体,两个人靠得更近一些,呼吸相融。 “那我们换一种方式。” 喻礼轻“嗯”一声,抬臂环住他脖颈,柔软得似乎要融化的身体紧紧靠在他的肌肉上。 。 喻礼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 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眼前的景象很陌生,她缓了缓,反应过来这是程濯公寓的卧室。 窗帘拉着,室内一片昏暗,显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 她脑子混沌着接通电话,“嗯?” 回应她的是喻景文冷而讥诮的声音,“喻总,你的架子很大啊,今天全场都在等你,你是故意给我难堪吗?” 喻礼困倦至极,不大能压住脾气,“喻景文,你的脑子被狗吃了?你好好想一想,该用什么语气跟我讲话!” 喻景文沉默片刻,“呵,架子拿得挺大。”不过到底声音温和起来,“我没打算摆鸿门宴,就想跟你商量商量该怎么对付你二哥,他是咱俩弄进监狱里去的,现在他要出来,还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喻礼说:“二哥是被你举报进监狱的,他要收拾也是先收拾你,跟我没关系。” 喻景文咬牙切齿,“唇亡齿寒你不知道么?” “唇亡齿寒,好有意思。”喻礼慢条斯理道:“大公子,您把我跟二哥流放到美国吃苦受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唇亡齿寒呢?” “呵。” 喻礼说:“二哥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你有心思操心二哥,不如想法子压压你跟女明星的绯闻,你是有家庭的人了,照顾着昕昕的想法。”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挂断电话。 刚挂断电话,喻景文又再次打过来。 喻礼平静接听,他说:“你上赶着给他办接风宴,是已经决定要向他妥协投诚,但我以为,以你二哥睚眦必报的性情可不会轻易原谅你。”他说:“爱之深,恨之切,他有多在乎你,你又如何背叛他,这些事情旁人不知,他自己是心知肚明。” 喻景文自以为说了一段高水平的话,慢悠悠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 “没必要。”喻礼说:“我跟二哥一母同胞,他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接受,绝不会有一丝一毫怨言。” 这次是喻景文主动挂断电话。 喻礼瞥眼时间,凌晨五点。 快到起床时间。 她裸足下床,简单洗漱后,轻轻推开卧室门。 更深露重,程濯站在露台上,神色清冷接电话,清隽的眉目不似平常温和,如霜覆雪。 喻礼倚靠在拐角墙壁,好整以暇望着他。 此时的程濯跟面对她时截然不同。 这样的神情,才适合出现在程家少东的脸上。 她看一会儿,徐徐收回视线,刚要转身离开,露台上男人清沉的话语突然停止,下一刻,她被人伸手揽在怀里,鼻尖是他身上清幽的香气。 “怎么没穿鞋?” 他的手臂轻松箍住她的腰,喻礼的腰臀柔软碰触他的掌心。 喻礼没有在家里穿鞋的习惯,她没告知实情,撒了个小谎,“没找到鞋子。” 昨晚结束的时候她意识昏沉,鞋子是被他脱掉搁在一边,具体在哪里,她还真不清楚。 “在床尾凳边上。”程濯单手抱住她,另一手握住她后脑,轻轻吮吻她的唇。 她的身体不知不觉贴在墙壁上,洁白脚尖悬空着。 喻礼已经明了程濯暂时不会跟她发生什么,即使要去洗冷水澡,他强大的克制力也能保证不动她分毫。 气氛正好,喻礼环住他脖颈,柔软得回应他缠绵得吻,吻了片刻,他移开,目光深幽望着她,“舅舅已经回心转意,你会重新动心么?” 喻礼不知他从哪里得到这番结论。 想来跟他刚刚接通的电话有关。 “当然不会。”她说:“我不喜欢回收垃圾。” 程濯的神情没有彻底缓和,他俯身又吻了吻她的唇,“我去洗澡,然后准备早餐。” 喻礼点了下头。 她踱步到中岛台煮咖啡,然后又拉开冰箱,取了新鲜芝士和培根还有三明治出来。 程濯收拾完出来时,喻礼亭亭站立在厨房里,专注煎着培根,香气浓郁。 瞥见他过来,喻礼说:“烤箱有面包。” 程濯:“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西餐。” 喻礼:“你喜欢啊。” 程濯叹口气,环住她腰身,将她抱出厨房,“我来做饭,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批文件也好看杂志也好。” 喻礼伸手轻推开他,笑盈盈问:“你家的阿姨呢?” 程濯挑眉问:“你不喜欢吃我做的饭?” 喻礼沉思片刻,慢腾腾挪回他身边,仰眸温柔说:“我很喜欢,但也舍不得。”她说:“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下厨,平常都那么忙,我想你能歇一歇。”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目光盈盈,“我知道你的心意。” 程濯垂眸,平静问:“这样体贴人的话,你跟几个人说过?” 喻礼:“……” 她抬腿,踹他一脚,因为裸足,踹人也软绵绵的,“不识好人心!” 程濯笑着将她抱起来。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半跪在沙发前,慢慢提她擦拭脚底,然后为她穿上袜子和软缎家居鞋。 “别说那么肉麻的话。”程濯抬眸含笑,“你心底的想法我虽然猜不到十分,但也能猜六分,喻礼,别那么口是心非。” 喻礼:“……”她缓口气,不想理他。 明明这一套对梁宗文很管用,他很受用这样的温柔小意,程濯却完全不吃这一套。 程濯坐回沙发,伸臂揽住她,“不过你既然觉得我辛苦,那以后就让阿姨来做早餐。” 喻礼点下头,眸光看向他,“那我以后就尝尝你家阿姨的口味。” “那今天就尝尝我的厨艺。” 。 温婧到程濯家的时候,喻 礼刚吃完早餐,捧着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得喝。 程濯去开门。 温婧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笑道:“程总,我把喻总的化妆品和衣服带过来了,一会儿让她换上,我到车库去等你们。” 程濯颔首道谢。 沙发上,喻礼穿着男士黑色衬衫,眸光瞥见行李箱,并没有去问温婧怎么没过来, 她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衣服,抱着到衣帽间换衣。 她换了一件素白色中式改良旗袍,宽袖迤逦,露出一双玉白手腕。 除了衣服,温婧还带了配饰,搁在行李箱内精致的丝绒盒里。 喻礼只拿出帝王绿翡翠镯戴在手腕。 程濯在琳琅满目的首饰盒里挑了挑,挑出一只金镶玉项圈戴在她柔白细腻的脖颈。 乌发蜿蜒,青年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开粘在脖颈的长发。 喻礼有些痒,轻轻侧颈。 程濯留意到,先细致拢住她如瀑长发,而后慢条斯理挽了个精致的髻,再用簪子固定住,之后,再慢慢调整那只金镶玉项圈。 “怎么还会挽头发?” 程濯说:“见过其他人挽发。” “是女朋友么?”喻礼随口问。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 “是母亲。”程濯垂眸,慢慢调整她的配饰。 喻礼意识到她说错话,她知道,他没交过女朋友。 她转过身,裙摆飘荡,温柔扫过他穿着西裤的长腿,“抱歉。”她伸臂轻轻环住他腰腹,面颊贴在他胸膛。 即使她没有真心,但她从不质疑旁人的真心。 “我是随口说,没其他意思。”喻礼口中说着,心底却知道这样的解释很没有说服力,为什么可以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归根到底是不上心不在意。 “以后不会了。”她仰眸保证。 “我知道。”程濯笑笑。 他没说自己知道什么,只是微微用力收紧怀抱。 第21章 剑藏锋。 温婧在地下车库等着喻礼,瞧见喻礼跟程濯相携而来,她含笑迎上去,先感谢程濯照顾喻礼,然后陪喻礼上车。 上车之后,温婧先说昨晚喻景文在会所做得事情,“他等您到半夜,冷着脸把其他公子小姐们下的不轻,他倒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接了两次便没有接,不知道他有没有叨扰您。” 喻礼说:“辛苦你了。” 温婧注意到喻礼兴致不高,没有接着说关于喻景文的糟心事,缓言问:“怎么不高兴,是程公子惹到您了?” “没有,他很好。” 喻礼回想着早上她随口提起的“女朋友”那件事,发觉她对程濯了解得太浅,所以她才会随口说那样的话,犯了言谈交往的大忌。 她说:“你去调查程濯,调查他的喜好他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私底下进行,慢慢整理了发给我。” 温婧神情由严肃到缓和,她笑,“好,我一定好好调查,为您的恋爱事业添砖添瓦。” 到了公司,开完晨会,陆子衿敲门到总裁办,他带着投资部的人,跟喻礼汇报收购科技的初步计划。 会议结束,陆子衿没急着走,“收购科技,您是亲自带队还是让有其他好人选?” 喻礼说:“我亲自带队。” 陆子衿走了之后,喻礼登上集团内网,排在首页的便是喻氏集团跟centrl集团的项目合作消息。 因为程慕云住院,再加上尚未分明的内斗形式,两家集团的合作一再拖延。 她拨内线电话给秘书,“帮我空出下午3点到5点的行程。” 她得去医院见见程慕云。 。 梁宗文带着中汇集团合作项目组到来时,整个集团处于一片忙碌工作中。 他没有见到喻礼。 合作大致框架喻礼都跟梁桢商量过,剩下的具体细则交给底下副总负责,梁宗文只见到喻氏集团二把手,直到洽谈会结束,他也没有撞见喻礼身影。 喻礼的办公室在顶楼,开洽谈会的会议室只在35层,即使他提出想参观集团,恐怕也见不到喻礼的影子。 副总似乎看出梁宗文所思所想,他含笑说:“喻总在楼上见境外合作伙伴,一会儿会下楼过问咱们的会议成果,梁总要是不忙,就稍微等一会儿,也好跟喻总叙叙旧。” 梁宗文说:“谭总自作主张,喻总不怪你?” “喻总心胸宽广,不会因为小事斤斤计较,再者说——”谭文锦道:“这也是喻总特意交代过的,要不然,我还真不敢做这个决定呢!” 如谭文锦所说,半小时后,喻礼姗姗下楼,缓缓走到会议室门前。 会议门通透明亮,一望见她的身影,会议室众人纷纷起身迎接,谭文锦亲自上前开门。 喻礼含笑跟他问好。 论年龄,谭文锦比喻介臣还要年老,但他的姿态总是分外柔软。 在喻家三位继承人之间惨烈的斗争中,他坐山观虎斗,见喻礼即将胜出,立刻姿态柔软向喻礼示好。 喻礼接了他的示好,推他坐上二把手的位置。 谭文锦说:“梁总在里面,您先跟他叙旧,一会儿我再逐条向您汇报。” 他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 会议室里,瞬间只留梁宗文一个。 喻礼轻轻颔首,抬步入内。 梁宗文坐在会议桌后,把玩着刚刚签文件的钢笔。 刚刚呼啦啦起身迎接的人群中,并没有他的身影。 他鹤立鸡群,清高自赏。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他依旧故作姿态。 偌大会议室里,他垂着眼,不打算看向喻礼。 喻礼在对面坐下。 梁宗文慢慢捏紧指间的钢笔。 空气中弥漫一阵馥郁的香气,那是属于她的香气。 他喉结滚动,看向她,从她的眉眼,再到戴着绿莹莹翡翠的雪白手腕。 他抬眸,漫不经心问:“你当初为什么嫁给我?” 他知道喻礼为什么留这段时间给他,是叙旧情,也是把所有事情说明白,她想快刀斩乱麻,再也不想跟他纠缠。 他懂得深意,却不打算照办。 “当然因为喜欢。”喻礼罕见没有保持沉默,从容平和回答他的问题。 梁宗文讽笑,给出他自己的答案。 “你只是为了利用我。” 喻景尧的话依旧飘荡在耳边,“既然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那就赶快回来。” 他的新婚妻子,柔声应对,“不,二哥,他还有其他剩余价值没有榨干,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墙之隔,听着他们兄妹私密对话,他骨血冰冷,从前的温柔时光,寸寸碾灭成灰。 回神,对面,喻礼正冷清看着他。 她生了一张琼姿花貌的好容颜,从皮肉到五官没有一处不是精雕细琢,上帝对她如此怜爱,她却没有怜爱之心。 她永远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目光之中,只有审视不带怜悯。 他听到她清冷嗓音。 “如果我真想通过婚姻获利,就该嫁给名门望族的继承人,而不是没有嫁给继承资格的私生子。”她面上漾出浅笑,笑意刺眼,说道:“梁先生,你该知道,如果我真想通过婚姻谋利,嫁给梁桢都比嫁给你有价值。” 梁宗文呼吸静了静,重新捡回被她破碎掉的自尊,慢慢说:“喻礼,你说你爱我,但你却鄙夷我,看不上我的身份,喻礼,你真的爱我吗?” 喻礼慢条斯理反问,“你说你爱我,却出轨其他女人——”瞥见他似乎想要反驳,她打断,“不要说你跟周晴的行为不算出轨,如何我对任何一个男人像你对周晴一样好,那你早就闹翻天。” 梁宗文没吱声,冷着脸听她胡搅蛮缠。 “你的爱不值钱,我的爱也是,所以我们好聚好散,你不要说一些要重新追我的话——”她平静叙说,像说最公正客观的事实真相,“实 话实说,梁先生,你没有追求我的资格。” 梁宗文手背青筋浮起,勉强维持平静。 他闭了闭眼,眼眶干涩,“你跟你二哥兄妹情深,为什么非联合喻景文把他送到监狱?” 喻礼永远不会承认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这只是你的猜想,我从没有这样做过。” 梁宗文张口想辩驳,喻礼轻晃手指,“如果你再随口污蔑我,我以侵犯名誉权的罪名将你告上法庭。” 梁宗文被她气得心口疼,又舍不得发脾气,倒了杯冷茶,一口喝尽。 缓了半天,他勉强保持住心平气和的儒雅,“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是有人了?” 喻礼没回答这个问题,淡声,“这几天你派人跟踪我的事情我当做不知道,如果你再持续纠缠,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回报你。” 梁宗文说:“能得你的报复,真是荣幸之至。” 喻礼没理他,室内归为平静。 梁宗文端着茶,趁着寂静平和的时光,轻轻望向她。 还好,虽然离婚,她气色恢复得不错。 心底蓦然软下来,她比年轻这么多,还是个小姑娘,为什么要一直跟她置气呢? 他说:“即使咱们撕破脸,但合作依旧合作,我这边不会出岔子。” 喻礼瞥他,见他又是那一副高高在上恩赐的神情。 她厌烦他这幅表情。 保证合作正常进行是他的义务而不是他对她的恩赐! 喻礼道:“如果你出岔子,梁董会把你换掉,然后补偿喻氏集团所有的损失费用。” 十分钟后,会议室门重新打开,门外肃然站着喻礼的秘书和助理,这昭示他们短暂的相处结束。 梁宗文起身,深深望喻礼一眼,起身离开。 回程路上,他收到杜星璇搬到梁园居住的消息。 他深深吸口气,知道了喻礼的报复手段是什么。 她要借梁桢之手,控制住他的母亲! 。 梁宗文走之后,谭文锦过来跟喻礼汇报会议细则。 梁宗文此次过来并没有什么新鲜建议呈现给喻氏集团,谭文锦笑着评价,“梁总这次过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喻礼神色平静如水,“我希望喻氏跟梁总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言下之意,她跟梁宗文之间,只有集团之间的合作关系,没有其他任何私情。 谭文锦了然,心里想好应对梁宗文的态度,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二公子即将出狱,他势必还要重回集团,您对他是怎么安排的呢?” 喻礼自喻家的继承之战胜出之后,谭文锦便是喻礼身边坚定的拥护者,现在喻景尧即将出狱,作为被废的前“太子”,他对现任喻氏“国王”地位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谭文锦希望喻礼早做打算。 喻礼温言询问,“您觉得该怎么安排呢?” 谭文锦含笑,“您主动承接了二公子的出狱欢迎宴,说明您不想主动跟二公子撕破脸皮,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按兵不动为好,大公子和二公子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大哥根本不是二哥的对手,他撑不了多久。” 谭文锦洗耳恭听,“您的意思是?” 喻礼说:“集团的利益便是我自己的利益,我们现在应该舍小节而取大利。” 谭文锦神情复杂,显然没想到喻礼如此仁慈慷慨。 喻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给他承诺,“谭总放心,就算我这艘船沉了,我也会保你安然上岸。” 谭文锦当然相信她有保全下属的能力,心底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二公子是喂不熟的狼,您还是小心为上。” 当初,喻景尧上位集团一把手不到半年,便几乎清洗整个管理层,彼时的惨状,谭文锦还历历在目。 谭文锦是切实的中庸务实派,比起手腕狠辣激进的喻景尧,他还是更欣赏喻礼润物细无声的作风,尽管,若论实际,喻礼比喻景尧清洗的人更多。 “当然。” 。 午饭时间,喻礼亲自订了餐厅请程濯吃午饭。 温婧工作效率极高,一上午的时间,便整理了程濯所有喜好发到喻礼邮箱。 根据他的喜好,喻礼精心挑选一家餐厅,又亲自预订菜色。 餐厅风光潋滟,一窗之隔便是清幽雅致的山光水色。 园林里,人工营造出蒙蒙雾色,笼罩着幽静山水,湖泊缓缓流动,碧波荡漾下,锦鲤成群嬉戏。 博山炉里,流动出静雅香气。 喻礼先到,端坐在位置上等待程濯。 经理提前知道喻礼身份,默默把漂亮的女侍者变成英俊的男侍者,男侍者进门服务之前,他轻拍领头人肩膀,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喻”这个字。 一个字而已,便引起人心浮动沸腾。 领头的侍者上茶,他将清香馥郁的茶水递给喻礼,端着细腻青瓷的指尖轻轻勾了勾喻礼微冷的指腹。 喻礼眸光微顿,抬眸。 侍者眼睛垂下,眼睫轻颤,似乎不敢看她,微微撇过脸,耳后雪白的肌肤蔓延出绯红色泽。 喻礼:“……” 程濯掀帘而入,便望见年轻的男侍应生眉目楚楚向喻礼传情。 喻礼背对他,只望见她纤细袅娜的背影,她对于这位侍应生的态度,他一概看不清。 程濯走进去,步伐缓缓停顿在屏风旁,修长指节屈起,轻轻敲动紫檀木大理石彩绘屏风。 声音清泠明晰,喻礼蓦然回首。 程濯神色说不上好,没有走过来,静静看向她,眼神沉得如漆黑的夜。 喻礼轻蹙眉,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回首,她望向姿态楚楚的侍应生,眼神冷淡无声。 侍应生立刻收敛姿态,退后两步,恭恭敬敬说:“我立刻让人上菜。” 程濯抬步走过来,在她对座坐下。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 “投桃报李。”喻礼说:“这家餐厅的口味你应该喜欢。” 程濯敛眸,淡声,“还不错。” 喻礼察觉他态度冷淡,应该是刚刚那位侍应生对她别有企图的行为让他不悦。 喻礼端起茶盏,轻轻嗅着茶香,“程濯,这便是我的生活,如果你想长长久久待在我身边,这样的事情你总要习惯。” 她笑了笑,又温和说:“当然,我随时欢迎你跟我好聚好散。” 说完,她不看程濯的脸色,提起包抬步离开。 走出餐厅,喻礼迎面撞上喻景文,她一脸冷肃,杀气腾腾的模样,喻景文很是吃惊。 他连忙拦住喻礼,嘴里的话蹦得很快,“真巧在这里撞见喻总,跟我一起吃饭?” 他身后的女人目光惊讶,显然没想到一贯高高在上的喻家大公子也有如此卑躬屈膝的一面。 喻礼平静心绪,冷声,“有话就说。” 喻景文文质彬彬:“给我十分钟。” 他让女伴自己先去吃饭,然后引领喻礼到隔壁露台,露台上只有一把凳子,他俯身抽出丝帕擦了擦,让喻礼坐下,他自己则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委屈你了。”半跪在地上的喻大公子仰头道。 喻礼:“……” 她发消息给餐厅经理让他立刻送把椅子来露台。 喻景文瞟她手机屏幕,“这一段时间不能算在给我的那十分钟里。” 喻礼点下头,“可以。” 马上,经理派人送来一张轻巧藤木椅,喻景文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西裤上不存在的污痕,坐在椅子上。 “老二马上出狱,你怎么打算的?真打算让他骑在你头上?” 与其让喻景尧主政,喻景文宁愿支持喻礼,“你还有什么手段对付老二,直接告诉我,不用你出手,脏活累活我替你做。” “你怕什么,二哥最恨的是我。”因为心绪不佳,喻礼难免露了几分心底端倪,“他不会对你怎么样,要真想怎么样,他也是拿我开刀。” 喻景文受宠若惊,他从没想过喻礼还有跟他说心里话的一天,他忍不住安慰心情不好的妹妹,“老二有今天,纯属活该,要我在你这个位置,我也不会放过他!从小管你管得这么严,知道的人以为他是你亲哥,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亲爹!” 因为并非一母同生,喻景文从小跟喻景尧喻礼兄妹并不亲近,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们水火不容,但就算不睦到这种程度 ,喻景尧对喻礼控制欲强悍的种种做法还是传到他耳朵里—— 就从喻宅佣人口中听说的,喻景尧连喻礼上学穿什么长度的裙子都要管,而且禁止男生给她送情书,喻礼收到的情书,都被喻景尧拿在喻礼眼皮子底下烧干净。 或许是因为这些,喻礼才跟喻景尧反目成仇,不着痕迹将喻景尧的犯罪证据给他,联手送喻景尧进监狱。 喻礼不想说这些,不轻不淡给了喻景文保证,然后转移话题,“你身边那位小姐并不是明小姐,你跟她分手了?” 喻景文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我迟迟离不了婚,总不能一直耽误人家。” 喻礼笑了笑。 其实离婚很容易,只要喻景文净身出户放弃喻家大少爷的身份,离婚这件事便会顺风顺水。 可惜,喻景文不舍得。 喻礼说:“我跟爸爸商量过了,要安排大嫂到喻氏基金会工作。” “她懂什么!” “她可以什么都不懂,只凭她的身份便可以在喻氏集团里谋求一个好职位,并且——”喻礼缓声道:“大嫂现在不懂,不代表以后不懂,她也是常春藤毕业的高材生,我相信她会很快上手工作。” 喻景文张口要说什么,喻礼冷淡道:“我意已决。” 喻景文:“……” 他慢慢笑起来,眼底冰冷,“呵,还说跟爸爸商量过了,我不信你跟爸爸商量过了。” 喻礼懒得理他。 喻家现在是她的一言堂,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说一句“跟爸爸商量”是给喻介臣增光,而不是喻介臣真能管她做什么! “我的职务还没下来,你就把她给安排上了!”喻景文愤愤不平。 当年他大闹着想离开喻家的势力范围,要白手起家创业,几年过去,他还是灰溜溜要回到喻家保护范围。 “这件事你去问爸爸,爸爸安排你到哪里,我就批准你到哪里去。” 喻景文:“爸爸说了,他看你的意思。” 喻礼:“你想去哪里?” 喻景文早就想好了,“我要去喻氏投资。” 总部他是不可能去的,他不想在喻礼眼皮子底下干活,众多分公司里,风头最劲的是喻氏电子、喻氏地产、喻氏珠宝、和喻氏投资。 前几个是金疙瘩,牢牢控在喻礼嫡系手里,他撬不动,只剩喻氏投资还有点机会,毕竟,喻氏投资大股东是林家人,是他岳家。 喻礼说:“好。” 喻景文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喜形于色,见喻礼屈着腿,忍不住道:“我帮你揉揉腿按摩?” 他见过喻景尧帮喻礼按腿,很是兄妹情深。 喻礼:“……” “不用,你的客人应该等久了,先回去吧。” 喻景文表现得恋恋不舍,似乎很想为喻礼表忠心,眼神依依看了会儿,觉得演得差不多,才轻快抬步离开。 喻礼又坐了一会儿,见午休时间快结束,拎起包走向电梯,经理跟过来,“您还没有吃饭,不吃完再走?” 他从侍应生那里得到反馈,今天可能做了件错事。 即使离了婚,喻总身边依旧是铜墙铁壁,不允许任何男色泛滥。 “我还有事,下次再来光顾。” 经理放下心,没有真生气就好。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她径直往自己的座驾走去,走到一半,瞥见车子身旁伫立的人,步伐微顿。 不待她反应,那人已经抬眸望过来。 几秒钟,他抬步走到她身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喻礼嗅到很淡的烟味,“你也需要通过抽烟排遣心情了?” “怎么会,我又不是某人。”程濯又走近一些,手臂试探性轻环住她纤细柔软腰肢,见她没有躲,手臂慢慢收紧,温和说:“刚刚遇见熟人,烟是他抽的。” “能在你面前吞云吐雾,看来身份不一般。” “是黄叔。”程濯望着她眼眸,“你们应该很快就要碰面合作,要不要牵线让你们私下见一见?” 喻礼说:“我本来也要去医院见见程董谈谈这件事。” 她语气温淡,似乎已经将刚刚的事情完全翻页。 “我陪你一起去。”他神色温润,似乎刚刚一见喻礼身边有男人就变脸的人不是他。 喻礼没拒绝,程濯轻轻握住她指尖,道:“在去医院拜访之前,我们一起吃顿饭。” 喻礼抬眸,接受他的示好,“好。” 第22章 水月吟。 程濯重新选的餐厅距离医院很近,是一家刚刚营业的私房菜馆,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叫[山水居]。 喻礼听过这个名字,在程慕云的口中。 上一次她来医院探病,程慕云让陈秘书带她到[山水居]用餐,她拒绝掉,这个名字印在心底,如以往任何细小微妙的讯息一般。 思维自然发散开,喻礼不得不思考一件她刻意避开的问题——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无故发生,程濯接近她的缘由是什么? 喻礼不能将她跟程濯之间的联系简单归结为缘分——尽管她刻意忽略,但也不能忽视程濯在这段关系中所花费的缜密心机。 他不可能是回国之后才跟她认识的—— 思绪转到一半,被他打断。 “在想什么?”他问。 他坐在对面,修长漂亮的手提着一把精致雕花银壶,银壶中徐徐倒入滚沸的茶水。 喻礼没隐瞒,抬眸注视着他,“我在思考,我是不是在什么其他地方见过你。” 程濯掀眸,语调匀缓,“即使真的见过,您应该也已经忘记了,贵人总是多忘事。” 喻礼没有任由思绪继续往下。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继续深入思考下去。 她换了话题,认真品尝佳肴,“菜色不错。” 程濯也没有任由这个话题继续,只是轻轻将倒满茶水的瓷杯推到喻礼面前,“你喜欢的凤凰单枞。” 喻礼自小在国外长大,对饮茶文化并没有特别深刻的研究,对茶水也没有特别偏好,应酬时总是偏好凤凰单枞,是因为喻景尧喜欢,她是跟随哥哥的习惯培养自己的习惯。 不过,能查到她喜欢喝凤凰单枞这个细节,显然也是用心的。 喻礼不能再把程濯当做简单追求者看待,他显然是蓄谋已久。 她道了声谢,端起茶盏细品,润了喉咙之后,她开口,“你喜欢喝明前龙井,讨厌普洱。” 程濯偏头问:“查过?” 她上次还让人沏了壶生普给他。 喻礼点头,“投桃报李。” 至此,关于饮茶喜好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因为喻礼赶时间吃完饭去医院探病程慕云,下午还要跟银行代表开会,时间很紧。 菜色的确很合口味,她垂眸专注进食,咀嚼的次数都很有规律,这样的用餐姿态,不是享受美食,而是单纯充饥。 程濯回忆起她在wilburdining吃饭的模样。 wilburdining是斯坦福校园内味道最一言难尽的食堂,这座食堂唯一优点是位置良好,可以极大节省学生到食堂用餐的往返时间。 喻礼是wilburdining忠实的顾客,她总是穿着艳丽的短裙,乌润短发蜿蜒在白皙耳垂,漂亮卷起。 清亮眼眸专注盯着电脑上的股指大盘,慢吞吞咀嚼着难吃的鸡肉汉堡。 喻礼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即使是在食堂简单用餐,追求者也如过江之鲫般蜂蛹过来。 不同于耀眼到近乎刺伤人的样貌,她的脾气总是很好的,笑盈盈接过追求者的情书,然后真挚道谢。 最后当然是没有回音的。 追求者想到自己写的情书会短暂留在她手中,心底亦会升起一阵一阵的甘甜。 程濯的同门师兄便是喻礼真挚的追求对象,他每日最准时的事情是到wilburdining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隐蔽而充分观摩喻礼用餐。 喻礼实在是一个长情的人,对选择的用餐位置都是如此专一,据师兄所说,从入学到毕业,喻礼一直是在那个位 置用餐,只有那个位置会被人占用,她才会找一个位置相近的地方代替。 作为跟师兄同一个宿舍的舍友,程濯不得被迫了解太多关于喻礼的信息,后来师兄去世,她作为同学前来吊唁。 她的着装与从前的明艳大胆截然不同,她穿着一条迤逦到脚踝的黑色长裙,头发已经变长,精致得被钻石发夹挽起,她俯身在墓碑前献上一束漂亮得百合花。 师兄的女朋友拦住即将离开的她,眼睛很红得诉说师兄的死因——因为急着去观看喻礼的毕业汇报,所以在去帕罗奥的路上遭遇车祸。 她说喻礼是师兄车祸的罪魁祸首。 她声嘶力竭道:“而你,却不知道他一直深爱你!” 喻礼的神情很淡,当时的天很阴,旧金山预报今天要下雨,她的面颊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透出青玉般莹润的色泽。 她的眼中丧失了从前那种可以刺痛人的光亮,变得平和静寂,如同秋日不再涨潮的湖水。 她没有说一个字,清透的目光注视前方。 她身后的保镖立刻训练有素走过来,拂开师兄女友对她失礼的触碰。 他作为丧主,过来稳定大局,先扶住悲痛欲绝的伊莲娜,眼神落在喻礼身上。 他该说什么,但对上她静若秋水的眼睛,满腹话语变成经久的默然。 她先开口,给了个台阶,声音很轻柔,隔着一层朦胧的雾,“你是要送回礼给我吗?” 他轻轻颔首,但身上空空,并没有回礼给她。 喻礼微微倾身,抬手抽走他胸口别放的一支白色郁金香。 她伸手,袖口的香气像山岚的清风,馥郁清幽,而后,目光掠过她,温声道别。 他回神时,她已经飘然离开。 山岚般的香气却在他的梦中,经久不息飘浮萦绕。 。 喻礼轻易察觉出对面的人在出神,她吃完饭,细致擦着唇角,随口问:“在想什么?” 程濯平静看向她,“想眼前人。”他抬手,拿过喻礼手中的帕子,继续她刚刚的动作。 擦着擦着,吻到一起。 从起身到低头一气呵成,他行云流水走到她近前,扣住下颌吻她,来势汹汹。 喻礼本来掐着时间,最后神思飘远,大脑被涌动的情潮冲刷。 他真的进步很快。 一吻毕,他已经拥她在怀里,慢慢吻着她唇瓣,手臂扣住腰肢,以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禁锢住她。 喻礼抬腕看时间,被他按住手腕。 “不急,你跟程董的谈话很快就可以完成。” 喻礼说:“你要从中帮忙?” 程濯看向她,并没有在她眼中看出让他帮忙的希冀,不动声色改了口风,“我会在心底帮忙,为你加油助阵。” 喻礼笑起来,轻轻抚住他侧脸,认真说:“也是,现在还没有到咱俩一起出现在你父母面前的时候。” 程濯捉住她手扣在掌心,问:“会有那一天吗?” “当然。”喻礼说。 程濯笑了笑,心底不对她抱有太大期待,“妆花了,要不要补妆?” 他这次没有克制,晕染了她唇上的口红。 程濯长指拢起她长发,“作为补偿,我帮你挽发。” 全部收拾好,刚好到跟程慕云约定好的见面时间。 喻礼独身入病房拜访,程濯在医院内的休息室等候。 刚打开笔电办公,便听到开门声,他抬目。 梁桢穿着黑色丝绒旗袍,轻轻将门关上,笑,“哟,稀客。” 程濯无奈摇头,起身给她让位置,坐在下首的扶手椅上。 面对母亲兴致勃勃的眼神,他只好用公事转移话题。 见他如此刻意,梁桢只好暂时压下满腹好奇心,等桩桩件件交代好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们到什么境地——” 话说到一半,门又开了,人脸没露出来,先露出一截素白真丝裙摆,梁桢立刻止声。 下一秒,喻礼缓步进来。 她是姿态窈窕的美人,端雅矜贵,眸光情绪收敛得很快,以至于梁桢再望见她眼睛时,没有愕然,漂亮的眼底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由此,梁桢得知,两个人之间没什么进展。 她同样饱含欣喜跟喻礼寒暄。 寒暄后,不打算妨碍两人培养感情,她说:“老程该吃药了,我去瞧瞧,让程濯好好招待你。” 喻礼点点头,含笑应好。 梁桢见她表情没有任何勉强,心底暗暗欣慰,脚步轻快走了。 “谈得怎么样?”程濯问。 喻礼走过去,先回答他的问题,“跟你说得差不多,程董已经把公司大小事务都交给你跟黄总了,接下来,我应该会跟黄总单独见一面。” “我来安排。” 喻礼开始问她自己的问题,“刚刚跟梁董谈什么了?” 程濯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谈一些公事,刚要谈私事——”他眸光含笑望她,“刚好你就过来了。” 喻礼看他,“哦,原来是这样。” 程濯笑了,没有再继续讲。 但没有否认她的猜想。 他又换一个话题,“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跟程慕云的会谈结束得出奇快,喻礼确实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过只剩两小时时间,又能做什么呢? “你有计划吗?” 程濯说:“计划买房子,帮我参谋参谋?” 喻礼不相信他没有置业顾问,但也没有让他心愿落空,点头,“好。” 程濯将要购买的豪宅坐落在洛杉矶比弗利山庄,他已经选定几个住宅位置,“这几栋,哪一个更好?” “或者说——”他徐徐问:“哪一栋距离你的房子更近?” 喻礼确实在比弗利山庄有房产,他挑选的这几栋别墅里,也确实有一栋距离喻礼的豪宅很近。 “在洛杉矶,你也要跟我做邻居?” 程濯说:“我希望可以能跟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做邻居。” “我记得,你最近没有到洛杉矶的行程。” 程濯很惊讶她知道他行程,他含笑说:“但你应该有到洛杉矶的行程。” 他不确定,这只是基于合理猜测。 他没有隐瞒,全盘托出,“喻氏集团接下来的布局是收购一家芯片产能公司,世界上最符合喻氏要求的公司在洛杉矶,我想你未来可能会到洛杉矶出差。” 若是其他人,喻礼该怀疑他的居心叵测,私自窥探她行踪,但对于程濯,她并没有这种怀疑。 很显然,程濯真正居心叵测的时候是不够坦然的,现在他这样坦诚,只可能是问心无愧。 喻礼没有明说,默认他的猜测。 她点了平板上显示的一栋高山别墅的位置,“这里距离我家很近。” 程濯:“那就把这里买下来。” 时间差不多,喻礼要赶回公司,想到一件事,她偏头道:“我晚上有应酬,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餐。” 她没说具体要跟谁应酬。 就算在跟梁宗文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她也没有汇报行程的习惯。 程濯捏着她指尖,“几点回来?我留一盏灯等你。” 他留灯等她,那意味着她又得留宿在他家。 喻礼觉得没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她启唇,刚要拒绝,眸光一触到他清隽矜贵的脸,又改了主意,“希望不要打搅你安眠。” 她说了大致时间,又任由他搂住她抱了一会儿,才坐车赶回公司。 。 到了晚上,喻礼跟几个银行行长在会所谈贷款,因为她在场,包厢里禁了酒水,只喝果汁。 没有酒精助兴,应酬结束得很快,不到九点,便完成所有谈判目标。 喻礼本来要离开,被林品蓝叫住,林总监也是来应酬的一员,沉默喝了一整晚果汁,妆面有些花。 喻礼猜到她有事要谈,回到包厢,让侍应生清理桌面,换上新鲜的水果和酒水,“怎么了?” 林品蓝:“私事。” 她倒了一整杯红酒,一口喝掉。 口红晕染着唇角,显得颓靡疲惫 ,“孩子爸爸找来了,要跟我争抚养权。” 喻礼并不知道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知道她两个儿子是一夜情产物,从她怀孕到出生,孩子父亲从没有出现过。 她蹙眉,“你背靠林家,他有什么资格跟你争?” “林家资金链出问题,除了联姻,我只能拿孩子做交换,让他出手救林家。” 喻礼紧蹙的眉心松缓,慢条斯理喝着杯中酒。 她明白了,林品蓝是想她出手拯救林家。 因为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品蓝把孩子抚养权拱手相让。 喻礼没有直接戳破林品蓝的心思,温声问:“你想我做什么?” 林品蓝苦笑,说得话果然如喻礼所想,“我把我自己卖给你,你救救林家?” 杯中酒快要喝尽,喻礼道:“这件事,你让你堂哥跟我谈。” “为什么?” 喻礼眸光瞥向她,“因为你不能做自己的主。” 林品蓝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面皮发烫,“我在这样的家族里,不能只想着自己。” “我知道。”喻礼说:“所以,让林靳南跟我谈,他是你们家族最高意志的化身,一言一行,最代表你们家族的利益。” 林品蓝还想说什么,喻礼已经起身要走。 林品蓝轻抿唇,看着她背影,突然开口,“抱歉,我不该让你卷入林家的事情。” 喻礼回眸看她一眼,本想说一些话,但她克制着什么都没说。 心底想说得话太过刻薄,还是不要伤害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喻礼坐回到车上,侧眸问温婧,“林家最近发生什么事情?” 温婧对世家之间的事情耳熟能详,道:“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林家老爷子到景山拜访过夫人,还有就是林家公司财务的问题,那些都是老问题了,一时半会儿不会让林家突然破产倒台。” 喻礼沉吟,“林家没有计划让林总监联姻?譬如跟她孩子的生父。” 温婧道:“林总监孩子的生父应该是巴雅集团亚太区投资负责人,那个人虽然起势,但到底只是商场新贵,配不上杨总监高贵身份,就算联姻,也轮不上他。” 温婧笑,“您怎么突然关心起林家了?” 林家这几年日落西山,发展势头远远不及喻家和其他几大家族,就连她,都不怎么关注林家的讯息了。 “是林总监的事情。”喻礼细指按了按眉心,仰靠在座椅上,“她这么多年还是不长记性,总是被她家族的人骗了一遍又一遍,倒现在还想为林靳南赴汤蹈火呢,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要不是林靳南在林品蓝耳边夸大公司财政危机,林品蓝也不会想到要到她面前求帮助。 温婧叹气,“林总监从小父母双亡,在大伯家长大,林靳南大她十岁,从小照料她,她视林靳南亦兄亦父,想回报他是正常的。” 喻礼说:“她现在还是太闲了,等喻景文到她的部门工作,她就有事情做,不再成天想着卖身救兄了。” 喻礼走后,林品蓝在包厢里默默哭了一会儿,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缓口气,接听,“哥。” 林靳南声线温醇,“好了,不要犯傻,有什么问题我都会自己解决,不要为我着急了。” 林品蓝思绪在理智与感性之间游离,终于,还是内心情感战胜理智。 她抿住唇,明知道他居心不良,还是低声说:“哥,我会为你求她的。” 林靳南说:“联姻是个不错的选择,喻礼愿意联姻么?” 林品蓝没想到他会惦记喻礼,她醒神,忍不住提醒,“哥,京城这么大,没有谁能勉强喻礼联姻!” 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喻礼都没有选择联姻这条路,即便付出成倍努力,也顺着自己的心意嫁给喜欢的人。 当年都勉强不了她,现在更是! 林靳南说:“此一时彼一时。” 林品蓝抿了抿唇,没有应。 她第一次主动挂断哥哥电话,然后点进公司内部系统,向顶头上司递交辞呈。 顶头上司知道林品蓝跟喻礼关系好,对她辞呈不敢擅自做主,立刻转交给喻礼。 喻礼收到林品蓝辞呈时正在乘电梯。 电梯停在家门口,她蹙眉看完林品蓝的辞呈,她没有批,直接驳回。 走到门口,指纹入户。 玄关灯光明亮,喻礼丢掉手机,到浴室洗澡沐浴,一小时后,她结束玫瑰浴,从浴缸起身,细致护肤敷面膜。 又过了半小时,结束所有护肤流程,走到衣帽间,挑选一件真丝挂脖睡裙,在外面罩一件羊绒大衣。 镜子里,将羊绒大衣扣子扣到脖颈的她,从外观看,跟早上出门的形象并没有什么不同,端庄持重。 只不过是素面朝天,长发微湿。 她理了理窝在领口的长发,拿着手机出门。 电梯抵达下一层,轻按门铃。 门开得很快,程濯立在玄关,穿着浅色家居服,温文尔雅。 他伸手拢住她纤瘦腰肢,另一手自如按住她脊背,在她耳边吻着,“不是已经录了指纹?” “第一次要遵守礼貌,下次我直接进来。” 喻礼分了点心神,指尖灵活解开大衣系带,露出清艳长裙还有鲜润馥白的肌肤,随着大衣落下,散出阵阵馥郁香气,玫瑰香中夹杂着她本身的清幽气息。 程濯眸光凝住,下一刻,收回目光,伸手慢慢捡起落在地毯上的大衣,而后理了理,优雅挂在玄关柜上。 “我要喝醒酒汤。”喻礼走向客厅,吩咐他。 程濯亲了亲她侧颈,应了声“好”,捡起沙发上的薄毯裹在她身上,又多问一句,“还要吃夜宵么?” 喻礼将毯子拢在腿上,仰眸,“要吃水果沙拉。” 她的眼眸通透明润,美玉一般莹莹生辉。程濯眸光稍顿,抬步朝厨房走去。 他走之后,喻礼抽出心思给林品蓝发消息,[你冲动之下做得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批准。] 林品蓝回复:[在哥哥和你之间,我只能选一个,我想选他,却不能背叛你,只能辞职。] 喻礼:[背叛我?林靳南让你做什么?] 林品蓝:[对这件事我也感到痛苦和无能为力,但我阻止不了他。] 喻礼不觉得林靳南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是只会利用女人的货色。 喻礼:[别想太多,私人的事情我不会跟你计较,只要不影响工作,我随便你算计。] 喻礼:[你哥哥有三大法宝,嫁妹妹、联姻还有认义父,他打算对我使哪一招?] 林品蓝盯着屏幕,说不出话。 怎么说呢?大概便是自小仰望崇拜的哥哥在喻礼心中如跳梁小丑一般,心底涩涩不舒服。 林品蓝没有回,喻礼却已经猜到了。 他想让她联姻。 搞笑。 “可以吃了。” 程濯端着银盘回来,银盘上有一盏放在青瓷碗里的醒酒汤,还有浅色琉璃盘装着的水果沙拉。 喻礼倾身端过青瓷碗,慢慢喝汤,“如果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那都是假的,不要当真。” 程濯坐在她身侧,垂眸用叉子插好水果,“什么风言风语?” “譬如传言让我联姻什么的,那都是假的。” 这是林家的老手段了,他们家想让自家的少爷小姐联姻,却不主动向别家求亲,而是大肆利用媒体放出音讯,传——某家少爷对他们林家小姐倾慕已久非卿不娶/某家小姐对他们家公子倾慕已久非卿不嫁。 当年,林惠卿就是用这种手段嫁给喻景文。 当时,喻景文还在跟他初恋恋爱,爱得难舍难分,坊间便悄悄传起一则花边新闻——喻景文之所以这么大年纪不结婚只为了等待林家二小姐林惠卿。 花边新闻传久,假的变成真的了。 等喻景文跟初恋分手,考虑联姻对象的时候,喻介臣首先想到的便是花边新闻女主角林惠卿。 后来,林惠卿如愿嫁到喻家。 程濯插了一块草莓喂给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喻礼靠在他怀里,慢吞吞吃着草莓,饱满的汁液从唇齿间爆开,“因为不想让你误会。” “误 会又怎么样?“程濯微笑看向她。 喻礼偏过脸,认真看着他,“我珍重你,更珍重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不希望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让你烦心。” 程濯面色平静,慢慢握住喻礼的手,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冷静克制想,他要镇定,她口中的“珍重”跟他想要的珍重必定不一样,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蛊惑。 下一刻,他轻轻捧住她的脸,俯身吻下去,亲吻间,他低声说:“喻礼,你要说话算话。” 要始终珍重他,不许把他弃之如履。 因为没入心,喻礼回答得轻易,装得倒是很郑重,“当然,我说话算话。” 第23章 忆阑珊。 喻礼从来不是重欲的人。 当年跟梁宗文在一起时,比起身体接触,她更喜欢心意相通,后来冷战,分居两年,她也没有对这件事有多么渴求,只是现在—— 喻礼想,可能是年纪上来了,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迷恋一个男人的身体。 可是,他真的很会钓她胃口。 程濯及时克制住自己,俯下身,依旧选择用从前的手段帮她疏解。 喻礼大失所望,强压下怒气。 结束后,她叫住去浴室洗冷水澡的男人。 他顿住,回眸,神情间有些讶异。 喻礼屈膝下床,轻轻牵住他的手,眼底媚色没有消退,笑意盈盈,“我帮你。” “不用。”程濯克制的收回手。 喻礼没理他,踮脚环住他脖颈,唇瓣轻柔印住他的唇,他气息变得静缓,手指徐徐攥紧她的手。 他明明想的。 喻礼边亲吻他,边引着他坐在床边。 之前,喻礼被他服侍得很好,便懒得掌握主动权,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如何操作。 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处,隔着他薄薄的家居长裤,喻礼玉白长腿合拢着,腰肢缓摆。 在她指尖灵活欲解开他腰间系带时,他猝然按住她纤细的手指,掌心很烫,惜字如金,“不要。” 女人馥郁芳幽的气息从他唇边移开,盈盈笑起来,“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用手帮你。” 程濯偏过脸,玉质脖颈泛起桃花一般漂亮的色泽,“……喻礼,别这样。” 喻礼总是把话说得很漂亮,她声音温柔,哄着他,“快乐总是要两个人分享,我不想只自己一个人快乐,这样太自私,我们一起,好不好?” 程濯回过脸,喻礼正含笑望着他。 她的眼睛很美,玉石般通透明润,但是,在她的眼睛里,他望不见自己的影子。 他克制不住去想,即使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他,只是什么其他的男公关,她也会这样言辞温柔诱哄着那人为她献身。 与身体的激烈反应不同,他的内心慢慢平静,静若止水。 见他这样,喻礼便也收了笑意。 本来是两个人快乐的事情,要是有一个变成程濯这样的做派,那便没意思极了。 她松开他,作势打了个哈欠,淡淡道:“困了,睡吧。” 程濯见她慢悠悠从他膝上起来,眼风扫都没扫他一眼。 他敛眸,是他不识好歹了。 他起身,“我送你回去。” 喻礼本来想走的,目光一瞥向他,微微蹙起眉,“我是要走,又不是要去死,你至于这样吗?” 他这苍白落寞的样子,好像死了老婆一样。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喻礼想了想,又转身回来,慢腾腾坐回床上,仰眸看他,“你去洗澡吧,我不走了。” 程濯伸手,轻轻抚摸她柔润的脸,眼眸凝视她,不发一言。 喻礼知道他想说什么,肯定道:“我保证不走。” 听见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喻礼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合眼睡觉。 过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的时候,有清凉湿润的气息靠近,他的手很冰,透着清冽香气,慢慢吻过她的眼睛和额心。 他气息很静,嗓音很轻,似乎融入漆黑的夜色,“喻礼,你不能总是欺负我。” 喻礼没睁开眼,伸臂环住他脖颈,凭着记忆胡乱吻了下他的唇,拍了拍他肩膀,安抚说:“别胡思乱想,睡吧。” 第二天早上,程濯提前在餐厅坐好等待喻礼吃早餐。 喻礼洗漱好之后走到餐厅,含笑跟他说早安,好像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起吃饭的时候,喻礼问:“昨天梁宗文到喻氏商量合同,你怎么没有一起去?” 程濯将涂好芝士的三明治递给她,“我以为你想单独跟他谈一些事情。” 喻礼说:“那你以为错了。” 她凝视他,轻笑说:“我不想单独跟他相处。” 程濯偏过脸,点下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林品蓝没来公司上班,她的顶头上司来到总裁办,询问接替林品蓝的人选。 他说:“林总监是林家常驻喻氏的代表,人选挑选得慎重。” 几十年前,喻氏集团并不是喻家一家独大,是三大家族联手撑起盛世煌煌的喻氏集团,只不过现在,李家寥落无踪,林家落败,只剩下喻家依旧如日中天。 虽然林家落败,但到底是创业老臣,不能不给林家体面,最高决策层里,还是得留一两个林家代表,虽然没什么用,但看着磊落漂亮。 喻礼早想好人选,“林家又不是只有林总监一个女儿。” “您是说大夫人?” 喻礼:“先给大嫂一个代理名分,其他的让她慢慢学着。” “好,那我回去慢慢安排大夫人的入职流程。” 既然要安排林惠卿入职,喻礼下午抽空回一趟喻公馆,她让林惠卿来喻公馆见她。 到了喻公馆,林惠卿没赶回来,喻礼便去了喻景尧的别墅,因为她提前吩咐过,别墅已经开始完善修整。 喻礼扫视一楼一圈,觉得尽善尽美。 康叔道:“您送来的那几幅画,我已经让人裱在二楼卧室和走廊,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三小姐对二公子喜好的揣摩远远胜于他,他担心自己把画作的位置放错。 喻礼摇摇头,“不用了,我相信您的眼光。” 三小姐对二楼忌讳如深。 上一次三小姐到卧室去找二公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前,他们兄妹俩感情非常好,如胶似漆,三小姐常常在二楼留宿。 不知他们兄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三小姐突如其来翻脸,冷着脸下楼,怒气冲冲让人把卧房里的衣服用品全部带走,甚至连她睡的那张紫檀木大床都让人砸碎扔下楼,在一楼花园里烧干净。 那是一张重达千斤的小叶紫檀梅花月洞架子床,二公子花了七位数高价拍卖来,四个成年男子联手才将它搬上楼。 最后,搬下楼时只剩被砸碎的片片木块。 楼下花坛里的火苗灼烧一天,才勉强将那张大床烧干净,檀香味氤氲整个喻公馆。 林惠卿发来信息,说她已经在临水阁等候,问她在什么地方。 喻礼没说自己在喻景尧别墅,说自己在藏书阁看书。 康叔问:“是大少奶奶过来了?” 喻礼点头,“我这就过去。” 康叔道:“我跟您一起过去,我这里有夫人托我给大少奶奶送的礼物。” 他拎了一只铂金包回来。 喻礼笑,“您什么时候去的景山?” 康叔跟在喻礼身后,慢慢说:“前天,我去的时候林家那位老爷子也在,夫人给了我几只包,让我分给大少奶奶还有大少爷新交的女朋友。” 喻礼:“母亲是唯恐天下不乱。” 临水阁距离别墅很近,建立在花草葳蕤之中,幽密的林木遮掩住林惠卿的身影,只有声音徐徐飘动过来。 说话的不是林惠卿,应该是林惠卿雇佣的阿姨,有一把大嗓门,无需费力,喻礼便听到她替林惠卿愤愤不平的声 音。 “哪有她这样的啊,明明是外嫁的小姑子,却把娘家当自己家,您这个当嫂子的倒成外人了。” “我活着么大岁数,没听说过让小姑子继承家业的,她是主人,儿子倒成外人!” “太太,你得立起来,你是她嫂子,凭什么对她低声下气的?凭什么她想见你你就得马不停蹄从家里赶过来见她!她想见你,得她过来拜访你才对!” 喻礼没往前走,安静听着,面色沉静如水,不辨喜怒。 康叔免不得为林惠卿说好话,“她身边多嘴多舌的妇人肯定是外聘的,没教好规矩,您别生气。” 喻礼静静听了一会儿,在那妇人多嘴的抱怨声中,没听到林惠卿的半句反驳,她就这么安之若素听着旁人埋怨她。 她这个嫂子,对她怨气不轻啊。 喻礼平静说:“康叔,你把包交给大嫂,我就不去见她了。” 她懒得想理由,抬了抬下颌,示意康叔去见林惠卿。 而后,她转身走了。 林惠卿估摸着喻礼快到了,眼神示意阿姨闭上嘴,听到一阵脚步声,以为是喻礼,她扬起笑脸,目光一扫,没想到是康叔。 喻公馆有威望的老仆她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让他坐下,“礼礼没过来吗?” 康叔瞟一眼那个多嘴多舌的阿姨,老神在在道:“公司有急事,三小姐就又回去了,这是夫人送您的包,希望您喜欢。” 林惠卿怔怔收下包,心底发空,“礼礼很少爽约的。” 康叔也不好对她说什么,他是喻景尧身边的人,跟喻景文的太太实在没什么好说。 敷衍的话都没一句,他抬步走了。 林惠卿打电话给喻礼,发现她被她拉黑,发微信,微信也删除,她慌神,给温婧打电话。 温婧轻描淡写说:“大少爷已经跟明小姐分手,他不会再跟您离婚,所以,喻总也没必要跟您继续联系了。” “那基金会的事情呢?”虽然喻礼没有跟她明说,但已经有风声传出,喻礼有意让她到喻氏基金会任职。 温婧语气疑惑,“基金会是什么事啊?我没听喻总提起过。”她语重心长说:“大少奶奶,您还是别轻易相信谣言。” 林惠卿闭了闭眼,心底彻底冷掉。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得罪这个神通广大的小姑子。 刚要再说什么,对面已经挂断电话,耳边传来一阵忙音。 林惠卿求助无门,只好去景山拜访谢琬音。 。 自从跟喻介臣分居后,谢琬音长住景山别墅,过着与世隔绝般的潇洒日子。 听闻林惠卿来拜访,她不禁道:“我这里是捅了林家的窝了,怎么林家人一波一波的过来啊。” 这几天,她陆续接待了林家老爷子、林靳南、林品蓝,现在又多了林惠卿。 伺候她的阿姨笑,“喻总是喻家的当家人,您有是喻总的亲妈,他们想找喻总办事,不找您找谁呀? 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大儿媳,谢琬音不得不表现得庄重一些,特意上了好茶招待。 林惠卿不擅长绕圈子,几句话便说明来意,“妈,您帮帮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惹了礼礼,她现在根本不见我。” 她拉住谢琬音的手,恳切开口。 谢琬音手腕上带了一对辣阳绿绞丝翡翠镯,衬得她手腕丰腴白皙。 闻言,她轻轻拨开林惠卿的手,“这件事,我只能尽力而为,今时今日,别说是我,就连喻介臣也奈何不了喻礼,我只能尽力帮你说两句好话,其他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 “妈,景文妈妈去世得早,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不及礼礼和二哥和礼礼得宠,他都这么可怜了,您就不能帮帮我们吗?” 谢琬音听着很不悦,喻景文的妈去世得早跟她没什么关系,喻景文不得喻介臣的喜爱更跟她没什么关系,林惠卿突然说这话是故意恶心她吗? 她转过脸,随意往外看,岔开话题,“昕昕怎么没来啊。” 林惠卿说:“昕昕带到景文那里去了。” 谢琬音点了点头,跟她尬聊两句,又送她一只新品包包,然后把这位大仙送走。 送走林惠卿之后,她深吸口气,拨通喻礼电话。 竟然通了! 她激动道:“你竟然没拉黑我。” 喻礼那边很静,谢琬音猜不透她是在应酬还是在其他的,“晚上过来吃饭?我新学了一道菜,做给你吃。” 喻礼确实是在应酬,凑巧来卫生间补妆,接到谢琬音电话,“算了吧,你想做什么发邮件给我,能办的我替你办了。” 谢琬音:“……” 她缓口气,让自己别生气,装成老好人的样子,“你大嫂过来找我求情,她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让你把她拉黑再也不理她。” 喻礼:“她说我鸠占鹊巢,该把喻家掌门人的位置让给喻景文。” 谢琬音气了个倒仰,“她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说话!喻家的一把手就算不是你也该是你二哥,怎么会轮得着喻景文那个蠢货!喻景文那个蠢货自从做出为了女人把家业拱手相让的事情之后,就彻底没继承资格了!她还好意思说!” 喻礼余光望见走廊上缓步而行的人,放轻声音,“原来您的怨气这么大啊,我改天去景山瞧您。” 谢琬音说:“我这里有一大票人想见你呢,你是只见我一个,还是连他们一起见?” 想求喻礼办事的人实在太多,他们走不通喻礼和喻介臣的门路,便来求谢琬音,谢琬音耳根软,至今已经不知道答应了多少人帮忙见喻礼了。 喻礼冷笑,“二选一,我见他们可就不见你了。” 谢琬音讷讷道:“那还是只见我吧。” 挂上电话,人也已经走到近前,他端着一杯红酒,指节修长如玉。 这里光线阴郁,绿植融融,很好遮掩住两人的影子。 喻礼莞尔笑说:“是你黄叔叔让你来找我的?” 今天是喻礼跟黄允文私下商务洽谈,黄允文不知道喻礼跟程濯的关系,跟程濯介绍时说喻礼算是他黄允文的妹子,让他按长辈的称呼来称喻礼。 “黄叔不通人情,让喻总见笑了。”他俯身亲吻住她柔润的唇,气息中夹杂淡淡酒香。 喻礼伸手攥住他领带,慢慢回应着。 他越搂越紧,气息沉凝,“黄叔走了,喻总可以晚点回包厢。” 喻礼挑眉,“回包厢有乐子吗?” 程濯:“……”他轻捏住她颊边软肉,附耳低问,“喻总想要什么样的乐子?” 他的气息拂在耳边,发痒,喻礼忍不住笑,用力捏他手臂肌肉,“醉卧美人膝的乐子!” “呵。”程濯扣住她后脑,刚要更深的吻下去,突兀传来一句问,“阿濯?” 喻礼瞳孔微缩,伸手把程濯推出去,她自己抬步躲近繁盛葳蕤的绿植中。 程濯望着空荡荡的掌心,怔了片刻,理了理领口,缓步走出去。 “舅舅。”他温和有礼道。 说完,他侧眸,扫一眼那片掩在墙后的茂盛绿植。 鹤望兰跟罗汉松交错,大叶的鹿角蕨后,露出一双盈盈含笑的乌眸,红唇微张,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非常生动鲜活。 那点不快,立即便如烟云般消散。 “来应酬?”梁宗文瞅着程濯,目光扫过他微乱的领口,他笑容深了,“不仅是来应酬,还是来消受美人恩。” 程濯不置可否。 梁宗文低头咬住烟,点燃,烟气熏染。 “我刚刚听到有女人在笑,是女伴?” 程濯清高自持,他不觉得他会找一个欢场上的女人当女朋友,多半只是逢场作戏的女伴。 程濯知道喻礼不喜欢闻烟气,三言两语敷衍过梁宗文,想让他尽快离开。 梁宗文却是带着问题前来,不愿轻易离开,“我刚刚来得时候望见黄允文,你们两家有项目谈,礼礼有没有在?” 程濯笑了笑,神情沉静,“既然舅舅有时间,我们到隔壁详谈。” 梁宗文正有此意。 等人走了,喻礼从墙内绿植里慢腾腾移出来,她回到包厢,黄允文果然已经走了,包厢内桌面已经清理干净。 刚坐下,侍应生敲门而入,端着琳琅的糕点点心还有养胃粥,又密密麻麻摆满餐桌。 手机叮当一响,程濯发消息过来。 程濯:[ 给你点的夜宵,慢慢吃。] 。 既然想打听事情,当然不能直接图穷匕见,梁宗文先开口关心程濯的生活,“我听大姐说,你从裕园搬出去,也没有搬回程家,现在住在哪里?有没有人照顾好你?” 程濯拉开椅子,随意坐下,“暂时住在酒店,生活由管家打理,很方便。” 梁宗文捻灭烟,“你被管家照顾,也不知道礼礼被谁照顾,她不喜欢管家近身的。” 这话倒是实话,喻礼确实不喜欢被人贴身照顾,他们感情正浓的时候,裕园是没有那么多佣人和管家的,喻礼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他打理。 后来他无意间说,自己过得好像是她的奴隶,她笑盈盈拽着他领带问:“你不想做我的专属奴隶吗?” 他似笑非笑回一句,“你觉得呢?” 她慢慢松开紧攥着他的领带,眼底的光似乎黯淡了。 第二天,裕园多了一批专门从喻公馆调过来的训练得当的佣人。 现在想起来,梁宗文觉得自己委屈了喻礼,“礼礼对我有戒心,不想接受我对她的好,好在她对你印象还不错。” 梁宗文也不知道喻礼对程濯的印象如何,记忆里,喻礼对程濯没有很多接触,不过,喻礼总是对项目合作对象另眼相看。 “礼礼搬到香山橼,那里地方小,用不着这么多佣人,裕园那些人已经被调回喻公馆,她身边势必要重新换一批人的,我这里倒是有个推荐人选。” 他挑选的人是个善于煲汤的阿姨,“礼礼喜欢喝汤,这位阿姨煲的汤应该合她口味,你推荐给她。” 程濯没有接梁宗文递过来的名片,温和问:“您为什么不直接向喻总推荐呢?这样,您跟喻总的关系也就可以破冰了。” 梁宗文苦笑,“礼礼现在听不进我的话。” 何止听不进,她简直在全方位的蔑视他! 想起她在会议室说得那些话,他就气得心口疼! 程濯道:“既然她连您的话都听不进去,我的话自然也不管用了。” 梁宗文并没有因为程濯的拒绝生气,相反,他的心底有隐晦的欢喜——他在喻礼心底还是独一无二的,他在她身边做不到的事情,别人更做不到! 梁宗文笑,“好,那我就不难为你了。” 程濯轻点头,起身,“舅舅,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回去。” 梁宗文宽和摆手,让他离开。 他走了之后,梁宗文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耳边突然回想起一阵轻盈的笑声。 他直起身体,猛然睁开眼。 ——跟程濯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的声音,很熟悉! 程濯转身回到包厢。 室内灯光明亮,博山炉中香气幽幽。 室内窗帘完全打开,映出窗外旖旎的夜景。 他的眸光只在繁华夜景中轻顿,便移到专注赏景的人身上。 他缓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拢着她柔软发梢。 喻礼私下独处时不喜欢挽发,任由满头乌发披散开,轻晃在腰际。 他曾经听爱慕她的师兄说过,喻礼不喜欢打理头发,做实验做烦了,就拿一把剪刀把长发全部剪掉,从实验室回家,留着一头狗啃似的头发交给造型师打理。 但毕业后,他再见她,就只见她长发迤逦的一面了,眸光从温暖的热烈变为沉静的淡漠。 “记得你从前留短发。”程濯垂眸说。 喻礼早知道他回来,但没有回头,闻言,她心底迸发出警惕,“你怎么知道?” 她自从毕业,就一直蓄长发。 程濯说:“你在学术厅做汇报时,是短发,我看过走廊墙里的照片。” 喻礼没有回脸,垂下眼睛,表情显得有些冷淡,“因为要跟过去割舍掉。” 变长的裙摆、蓄起的长发、转换的专业以及新交的男友,都代表着她跟过去的割舍。 虽然没有望见她的表情,程濯也能从她蓦然沉寂的语气里感知到她的心情,他微征,轻轻松开拢住她长发的指尖,换了个话题,“有没有饿,要不要再吃点夜宵?” 喻礼整理下心情,也回脸笑了笑,“不吃了,我们回去吧。” 喻礼拿起外衣,抬步往外走,没留意身边人落在身后,直到他出声,“喻礼。” 喻礼步伐微顿,回眸。 程濯依旧站在原处,身形修长峻拔。 他像一副清雅飘逸的水墨画,清清淡淡的,脱俗于尘世的嘈杂。 喻礼选择跟他玩一玩,也是因为他身上这种清冷淡漠的特点。 这样的人大都高傲,不屑于纠缠,分手时可以干净利落。 此刻,喻礼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发现其他的东西。 她先是蹙眉,下一秒又笑起来,轻飘飘问:“怎么了?” 他说:“过来,抱抱我。” 第24章 解语花。 喻礼该立刻答应他的要求。 比起其他人的伴侣要车要房要权的要求,程濯这个“抱一抱”的要求实在太简单太容易实现。 喻礼却有些畏手畏脚。 他的目光太深沉太凝重,涌动着太多她看不清的情愫。 她只想玩一玩,并不想承托他太过厚重的希冀。 “喻礼。”他轻轻叫她的名字。 喻礼那颗坚不可摧的心微微有些动摇,她避开他视线,垂着脸,慢慢走向他,素白纤细的指尖在他腰腹轻轻拢了下,迅速抽回,仰眸,“抱完了。” 程濯笑起来,眉目舒缓,似乎冰雪融化。 喻礼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看到满园春色之感。 他一笑,本来就足够明亮的室内立刻变得夺目璀璨,晃人心弦。 喻礼收回眸底的惊艳,“下次你可以提一个更高的要求。” 名车、名表、豪宅她又不是送不起,只要一个拥抱,显得她很寒酸。 程濯走向她,俯身,手臂合拢,将她整个人抱个满怀。 喻礼想说什么,他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按住她后脑,她整个人便贴在他身上,脸颊靠在他胸膛,鼻息间是他清咧的香气。 他轻轻说:“喻礼,你知道我喜欢你么?” 喻礼回应道:“当然,我也很喜欢你。” 他松开扣住她后脑的手,垂眸凝望她,“我们两个说得喜欢不是一回事。” 喻礼轻眨眼睛,以为他会继续说,给她一段深情脉脉的告白。 但没有。 他只是垂眸看她,目光静静落在她眉眼间,温柔注视,似清风扫过荷瓣。 喻礼没应他的眼神,侧目望向窗外。 夜景璀璨壮丽,星光自光年外照射,亘古长明。 斗转星移,王朝更换。 不变的只有天、地、人,以及亘古不休的权力争夺。 情爱是什么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它甚至算不上胜利之后的战利品,只是生活的调剂和修饰。 她已经经历过一段完败的爱情,她不缺少重新再爱的能力,但情爱一事,在她心底的地位已经一低再低,以至于,就算程濯此刻跟她深情告白,她内心深处也生不起任何波澜,反而会默默开始这段情爱的倒计时。 她启唇,刚想说什么,突然听见门外模糊的说话声。 包厢隔音良好,就算门外再大嘈杂,传到室内,只剩下轻微模糊不清的声响。 门被轻轻敲了敲,露出一丝缝隙,侍应生的声音清晰传入内,“程总,梁先生想见您,您要见吗?” 梁宗文的声音突兀插进来,带着几分儒雅笑意,“阿濯,我想见见你,也见见侄媳妇儿。” 他为了见那位跟喻礼声线相似的应召女郎,不惜把她身份抬高到“侄媳妇”的位置,他希望程濯不会因此跟他生气。 喻礼一凛,立刻推开程濯,抬步出门。 “我在跟程总谈公事,梁先生来吵什么?原来您的手已经伸得这样长,不仅在梁家 越庖代俎,也要来管程家的事了?“她冷着一张脸,话语如刀。 梁宗文没想到会见到喻礼,满眼愕然。 他温和了嗓音,“礼礼,你怎么在这里,我是来见阿濯的——” “来谈公事。”喻礼似笑非笑道:“梁先生未免管得太宽,就算程总有什么风流韵事,梁董和程董都管不到,用得着您管吗?” 梁宗文依旧温和笑着,“好了,你不要生气,阿濯身边很少有女人在,我只是好奇。”他看向喻礼披散长发,叹息道:“头发怎么乱了,有没有带簪子?” 说着,他低下眸,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雕花精致的紫玉葡萄簪,温和说:“我帮你簪上?” 他一直会挽发,从前喻礼求着他,他才会耐心替她挽一回,平常日子里,是没有挽发带簪的待遇的。 喻礼并没有被他的动作唤起温情回忆,只是偏身躲开,看向缓步走来的程濯,“你舅舅来找你呢,你应付着吧。” 说着,她独身进门,砰然关门。 门外,程濯与梁宗文对目而立。 走廊清清静静,除了满廊悬挂的名家字画,只剩下维持秩序的侍应生和保镖们。 程濯唇边含笑,眼底没有一丝笑意,“舅舅这是做什么,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怎么跑到这里来听墙角?” “我就是……”梁宗文不可能向小辈说起他难言的心底事。 自从搬出裕园后,他频频梦到喻礼。 梦到的不是交往时那个明艳温柔善解人意的喻礼,而是跟他闹掰之后,那个清冷沉静不染尘埃的喻礼。 明明他该厌恶那个她,却频频想起她,甚至如吸食毒/品一般疯狂在网络中搜寻她的访谈资料。 明明他最讨厌那个商业化的、目中无人的她,那个“她”却始终缠绵在心尖,不可逃脱。 所以在听到跟她相似的声音之后,他立刻坐不住,要来见一见,只为疏解心中的渴求。 他笑一笑,无奈中不减亲昵,“瞧,我又把她惹生气了。” 程濯扯了扯唇,“她今天心情确实一般,舅舅找她心情好的时候叙旧?” 梁宗文下意识点头,回过神,程濯已经抽身离去,那扇门,再次闭合。 心底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梁宗文暂时想不通那种感觉是因何而起,只能任由它硬邦邦塞在心底。 。 包厢中,博山炉的香快要燃烬,香气淡薄。 喻礼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垂眸处理着文件。 程濯知道她是不想交流,安静坐在她身边,伸手轻轻搂住她,让他松口气的是,她没有排斥他,轻轻靠在他怀里,继续处理公务。 寂静时光过得很快,喻礼合上笔电,并没有谈起刚刚的一幕,起身,“走么?” 刚刚经理发消息给她,梁宗文已经走了。 程濯点头,起身,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喻礼微微挑眉,这是程濯陪她时手机第一次响铃。 应该是急事。 程濯看见来人,没有挂断,直接接通。 他没有避讳喻礼,轻轻握住喻礼微冷指尖。 喻礼安静陪着他。 电话通完,程濯看向她,“爷爷出了点事情。” 程濯的祖父程泽生,是程家的定海神针。 喻礼指尖微松,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如果出事,只可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你立刻去看程爷爷,我自己回去。” “我先送你回家。”程濯轻轻拥住她,掌心扣住她后脑,语气不容置喙。 喻礼没争辩,点下头,安静被他送回家。 程濯送她到顶楼,目送她推门进房,静静看一会儿,按下电梯,刚进入电梯,已经闭合的门又突然打开。 喻礼开了门,依旧穿着会所的那身衣服,似乎是临时决定再看他一眼,“记得联系我,有什么困难的事情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她状似轻快道:“毕竟,我家也算有经验。” 喻礼的祖父喻济时两年前就有过这么一次生死攸关时刻,鬼门边走上一圈,到现在还在庐山疗养院住着。 程濯笑了笑,“好。” 喻礼点下头,缓缓合上门。 她明亮的眼睛便消失在门后,变成沉冷的一扇门。 程濯轻轻闭了闭眼睛,等心底那阵情绪过去,才睁开眼,按下关门键。 。 之后几天,喻礼一直没见着程濯人影。 程家消息捂得严,喻礼也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只知道程慕云紧急办理出院手续,梁桢也将工作放给副总,匆匆赶往程家祖宅。 有关程家的只言片语还是从谢琬音嘴里听的。 处理完工作之后,趁着休息日,喻礼带了一车新品包包到景山别墅。 包包按照惯例放在谢琬音的收藏室里,接下来时间,喻礼便陪着谢琬音坐在山上听雨亭里聊闲天、看风景。 因为喻礼进山,谢琬音便谢绝访客,山上出奇宁静。 山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雾色蔼蔼,山色空濛。 谢琬音吃着插起的水果,闲闲说:“听说了没,程家那位出事了,出的还是跟你家老爷子一样的事!你家老爷子是全身换血才拣一条命,还不知道他家怎么样呢。”她老神在在,“不过换血么,倒是小事,他家又不是换不起,只是程家那位是关键时刻了,老爷子要是现在不行了,那位可得崩盘,京城世家又得大洗牌了。” 喻礼说:“您是多余担心,程家大本营在无锡,就算京城里混不下去,人家在老家还是有基本盘的,再说,全球七大洲四大洋,多少王侯将相都跟程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京城混不下去,国外还是有海阔天空的。” 谢琬音好奇看向喻礼,“不对啊,你对程家这么感兴趣,提起他家,说这么多话。” 喻礼不否认,“确实有兴趣。” 谢琬音道:“还别说,程家真有几个青年才俊供你挑选呢。” 喻礼心脏漏跳一拍,平静“嗯?”一声。 谢琬音笑道:“程家旁系有个年轻后生,在你舅舅身边做秘书长,年纪轻轻就到副厅级了,后生可畏啊。” 她又忧愁道:“只担心他走你外公老路,三十岁是副厅,退休只混个副部,光长岁数不长职级。” 喻礼:“……您想多了,我对程家旁系没有兴趣。” 谢琬音脑子转了转,“对旁系没兴趣,就是对嫡系有兴趣喽?”她说:“嫡系就只有程家老爷子和程慕云这俩了,你是想给程老爷子做续弦还是想插入程慕云的婚姻?” 喻礼冷冰冰说:“都不想。” 谢琬音笑得很大声,“你就是想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她握住喻礼的手,“你的终身大事还是等你哥哥回来决定,他不愿意,你想得再好也得被他搅和喽!” 喻礼瞥她,“你怎么不管管你的好儿子?” 谢琬音笑意敛去一些,深吸口气,让自己的良心不那么痛,“我没法管。小时候我没管过他,长大了自然管不住他。” 有时候她也懊悔,懊悔自己年轻时候太骄傲,让自己一双儿女孤零零在喻公馆吃苦,懊悔自己对一双儿女不闻不问,等到她想管想问的时候,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都到那个时候了,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得只是继续不闻不问,不管自己的骨肉相残,继续待在景山过她的快活日子。 她硬邦邦说:“你还说我呢,你爸爸不是也没管?” 喻礼唇边扯出笑,树影婆娑,遮住她略显苍白的脸,“他觉得,这不算大事。” “对哦,他是个神经病,什么事在他心里也不算大事。” 谢琬音觉得气氛太沉闷一些,说起林惠卿,“以后你不要管老大家的事情了,我看老大媳妇跟老大挺亲近的,她都用老大来跟我卖惨了,说老大从小过得惨,没妈不说还没爸疼,亏她好意思说哦,你爸爸因为什么厌烦得老大,不就是因为他想提前上位把你爸给举报了吗?要不是你替你爸顶了罪,喻家可就完了。” 当时喻家确实快要完了,父子相杀,掌门人即将入狱,新的继承人却没成长起来。 定海神针又住了院,性命攸关,全靠人参吊着命。 凄风冷雨,大厦 将颓。 是刚毕业回来的喻礼毅然替父亲顶罪坐牢,挽救当时喻家最大的危机,只是,她出狱回来,喻家已经变天,新王登基,独当一面的变成她二哥喻景尧。 他来接她出狱。 阴雨沉沉下,他展开双臂,面容隐在一片阴翳里,他笑着说:“礼礼,欢迎回家。” 喻礼闭了闭眸,努力使自己忘记那一幕。 。 喻礼在景山午休。 这一天风雨很大,电闪雷鸣,高大繁茂的香樟树似乎被风雨晃动,摇摇欲坠。 透过落地窗,喻礼静静看了一会儿雨景,躺下身,伴着雷声入眠,她是被人叫醒,不耐蹙眉,见谢琬音的阿姨摇晃着她的手机守在床边,“礼礼,你的手机一直响。” 今天没工作,喻礼只带私人机出门,来了景山之后,她随手把手机搁在客厅里,午睡时也没有拿过来。 喻礼收敛愠怒,神情变为温和有礼,道了句谢,从阿姨手里拿过手机,见阿姨走出门,她轻声嘱托,“关上门,无事不要打扰。” 来电是陌生号码,持之以恒拨通,打了三十几个电话,怪不得阿姨急着拿电话找她。 喻礼心底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理智又提醒她不会,即使遇到再大的事情,程濯也不会没有分寸一直拨她电话,更何况是用陌生人的号码。 她还是拨回已经挂断的电话。 如果真发生什么,她有义务去安慰他的。 电话很快接通,熟悉的儒雅声线充斥耳尖,他说:“礼礼,我记得你一直怕打雷——”话没说完,喻礼面无表情把电话挂了。 她盯着挂断电话的屏幕,轻轻舒口气,虚惊一场。 不过既然开了这个头,她还是给程濯拨通电话。 没有占线,流畅接通。 他似乎有些诧异,“喻礼?” 喻礼云淡风轻问他,“老人家还好吗?” “万幸。” 程濯站在走廊上,望着一株被风雨冲刷得摇摇欲坠的玉兰花,声线变得温柔,似乎怕惊断那支不堪重负的花枝,“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我应该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才对。”喻礼说:“我记得要你联系我的。” 程濯轻笑,“我担心麻烦你,引起你的感伤。” 喻礼拥着被子坐起来,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轻轻说:“程濯,没必要跟我说这么生分的话。” 喻礼的语言系统里,要么是过于夸张的甜言蜜语,要么是极为冷淡的呵斥敷衍,这样平静得带着淡淡关怀的话语她是很少说的。 程濯心脏跳的更快,神情依旧温淡平和,“好。” 挂断电话,刚要回病房,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回眸,母亲梁桢笑眯眯看着他,“在接谁的电话?” 程濯没有遮掩,“喻礼。” “唔,礼礼很不错啊,别人都以为老爷子出了事,大厦将倾,恨不得远远离开,她竟然还愿意关心你,我没看错人,不过你也得当心——”话音一转,梁桢抬手给儿子理了理领口,说:“就我知道的,不止林家一家在打礼礼的主意,你堂叔,一直跟在礼礼舅舅身边,可没少往景山那边献殷勤呢。” 程濯眸光微顿,下一秒,转眸问:“爷爷痊愈,打算到哪里疗养?” 梁桢笑起来,“把主意打到老爷子身上了。” “老爷子养病,虽然有很多地方可选,但我觉得庐山不错,景好人好设施也好,最重要的是,喻家老爷子也在那里呢,两人刚好做做伴,再聊聊晚辈婚姻大事,对不对?” 程濯并没有因母亲的打趣而羞惭,含笑:“那您觉得怎么样呢?” 梁桢拊掌而笑,说:“非常好!” 。 喻礼只在景山待了一天,晚上返程回香山橼。 路上,陆子衿将出国行程表发给她,[boss,我们直接下榻酒店还是直接去参加科技负责人举办的晚宴?] 喻礼:[直接去晚宴。] 香山橼公寓里,温婧在为喻礼收拾出差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她捧出一匣子贵重首饰让喻礼挑选,“虽然不用盛装打扮,但也得带一些饰品,充当门面。” 喻礼不以为然,“我的名字就是最大门面。” 温婧笑,只好自己挑选几件喻礼常带的翡翠珠宝。 除了玻璃种翡翠,喻礼最爱的便是羊脂玉,记得她曾经有一枚老虎雕纹镂空玉坠,价值连城,常常带在脖颈上,后来随着她跟二公子闹掰,这枚玉坠也不知所踪。 随着二公子回家的日子越发临近,温婧心底升起说不清的恐慌,直到现在,她也没弄清三小姐跟二公子闹崩的缘由。 她试探问:“喻总,您在佳士得春拍会买卖的1326号拍品在哪里啊?” 喻礼拥有庞大的珍宝收藏馆,里面精心保存着她从全世界投行拍卖来的古玩珍品,温婧突然提起1326号拍品,她没反应过来,裹着浴巾走过来,肩颈细直,“你说仔细一点,哪一件?” 温婧小心翼翼,“那件白虎吊坠。” 喻礼敛眸,淡淡道:“丢了。” 温婧一时不该作何反应,她刚想说什么,喻礼清冷的目光扫过来,“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东西我自己收拾。” “好。”走出门,温婧轻扇自己嘴巴,“叫你多嘴问,叫你多嘴问!” 接到程濯电话时,喻礼在泡澡,她垂眸接通,心底还因为温婧的话残存着不悦,“怎么了?” 程濯很敏锐察觉她心情不佳,语调温柔,“心情不好?” 喻礼当然不会说实话,“即将出差,有点烦。” “你找我做什么?”她转移话题。 “想请你喂一下家里的观赏鸟。”程濯声音温润清和,“不过既然要出差,还是好好休息。” 喻礼仰头望着浴室天窗里透过的寥旷星野,心底提起几分兴致,“喂鸟的时间还是有的,我马上下楼。” 挂断电话,喻礼从浴缸出来,冲掉身上的泡沫,简单护肤敷面膜之后,随便穿一条长裙裹着长大衣下楼。 电梯下到程濯家门口,在门口停顿片刻,她指纹开锁。 步入玄关,智能感应系统自动开启,满室灯光绽开。 喻礼的目光没有在室内陈设上停留,径直走到生态阳台,捉了一点鸟食喂两只叫声清灵的相思鸟。 一只鸟灵巧飞到她小臂上,用红色的尖喙轻啄她手臂,喻礼轻笑抚了抚它漂亮的羽毛,鸟儿自在飞向绿荫冉冉的林木枝头。 另一只鸟紧随其后,与它一起落在枝叶间,相依相偎。 喻礼望着一双鸟儿,有些出神。 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亦步亦趋跟在喻景尧身后。 喻礼及时止住思绪,她需要做些什么,停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拨电话给忠叔,询问喻介臣生辰礼的置办情况。 忠叔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仅说了生辰礼,而且用更多话语赘述关于喻景尧欢迎宴的置办情况。 喻礼安静听着,等忠叔说完,她讲,“我要出差办些事情,这些事情我们视频会议沟通,有超出预算的地方,一律走我的账。” 忠叔劝慰她,“亲兄妹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是喻介臣的身边人,当年的情况,温婧和康叔都不清楚,他是一清二楚的。 喻礼笑了笑,偏过脸,没有给他答复。 她借刀杀人把喻景尧弄进监狱,喻景尧彻底搅碎她的婚姻,他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坎”的问题。 她跟他之间,相隔的是万丈深渊。 。 指纹解锁开门,一室温暖的寂静。 橙黄色的落地灯开着,沙发上慵懒仰躺着人,程濯缓步走过去,拿过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薄毯遮到锁骨,她微蹙眉。 睡梦似乎没有驱走她的痛苦,细眉轻蹙,面颊沾染清透泪痕。 程濯起身的动作微顿,指腹划过她被泪水沾湿的面颊,轻唤,“喻礼。” 她恍惚着睁开眼,深陷于梦中的模样,攥着薄毯,身体微微颤抖。 程濯眸光微顿,静了几秒,慢慢收回手。 不管他在她的梦中是怎么样的面目,他都不想吓到她。 在他收手的一刻,一 只柔软馥郁的手飞速按在他手背,温热吸附着他皮肤。 程濯气息微沉,垂眸。 喻礼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含笑看向他。 她又恢复平素里的淡然。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这里睡着了,至于眼泪——”她语调轻缓给出理由,“我做了个噩梦。” 程濯坐在她身边,温和问:“还怕么?” 喻礼微笑,“不怕,我不惧怕任何事情。” 程濯没有继续提这个话题,他很清楚喻礼内心有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既然她没有意愿开启,他也不会强迫她打开。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 “不饿。”喻礼直起腰坐起来,靠在他肩上,“接下来,我们大概半个月都见不到,记得为我守身如玉。” 程濯轻笑,抬臂轻搂住她纤瘦的肩膀,偏脸慢慢吻住她的唇,柔声问:“喻总可以答应我,出差的时候,身边不要有别人吗?” 喻礼环住他脖颈,贴在他额上说:“看你表现。” 程濯失笑,“想让我怎么表现?” 喻礼低眸,轻轻吻住他的唇,指尖灵巧去解他的衣服,她模糊不清说:“不要让我停下,就是最好的表现。” 第25章 沐春恩。 翌日早上,温婧到香山橼公寓接喻礼,密码开锁,正好撞见提着行李箱出门的程濯。 她征然,下意识在清瘦颀长的青年身后寻找自家boss身影。 程濯拎着刚刚整理好的行李箱,温润如玉,“她在楼下吃饭。” “哦!”温婧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询问程濯行李箱装箱细节,担心有漏装东西。 程濯有条不紊回答她。 温婧表情越来越欣慰,“不错,非常齐全!” 坐电梯下楼时,温婧说:“下个月是喻先生的寿宴,你要不要跟喻总一起出席?” 程濯:“我会送贺礼到喻公馆。” 那就是不会出席喻介臣的寿辰了,温婧有些可惜。 电梯到了下一层自动打开。 大老板亭亭站在电梯外,穿着浅色羊绒大衣,内搭卡其色高领羊绒毛衣,穿一条白色高腰阔腿裤。 她抬步走进电梯,轻笑跟温婧道早安,带起一阵甜润的香风。 温婧说:“飞机还早呢,还要跟程总叙叙情吗?” 大老板轻瞥身边青年一眼,笑着摇摇头。 下一刻,她仰颈在青年唇上轻吻了下,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她含情脉脉说:“回国再见。” 程濯手掌托住她纤瘦背脊,垂眸凝视,温声,“一路平安。” 喻礼有专门用于飞长途的公务机。 上飞机之后,空姐送来饮品和水果。 喻礼脱下大衣,戴上眼罩,调整座椅,闭目补眠。 飞机上除了服务组,只剩下温婧。 休整半小时,喻礼起来换衣服。 她脱下修身毛衣,露出鲜润馥白的身体。 温婧眼睛不敢眨,望着大老板身上寸寸痕迹,总算明白喻礼穿高领毛衣的原因。 她心疼望着喻礼纤细腰肢上的淤青指痕,蹙眉,“我该专门让人教教他的,怎么弄成这样?” 梁宗文可不敢在大老板身上留下痕迹。 喻礼穿好丝质衬衫,皮肤被薄质丝绸面料遮住。 她嗓音清泠,“我主动的。” 顿了顿,她说:“他很让我满意。” 温婧还能说什么? 眼见程濯得宠,她也只好顺着喻礼的话往下说,“我也觉得他挺好,把您的行李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有一点不好——”她留意着喻礼表情,说:“我觉得程濯不够孝顺呢。” 喻礼扣完最后一粒纽扣,挑眉,“怎么不孝顺?” 温婧便把程濯不参加喻介臣寿宴只送礼过来的事情说了,说完,她便细致观摩着喻礼表情变化。 喻礼眉眼轻弯,笑意如芙蕖盛开。 “他做得很对,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公开的时候。” 温婧心底一惊,道:“您原来还有把程濯公开的念头呐。” 喻礼眼眸注视着笔电公务系统,“是的,我确实有这个念头。” 温婧暗暗把程濯的优先级又提高几个档次。 。 飞机于当晚缓缓降落在洛杉矶国际机场。 接机的专车已经在外等候。 陆子衿提前一晚抵达洛杉矶,此时此刻,正站在接机行列里。 见到喻礼,他上前几步,迎在她身侧,尽职尽责履行助理的职务。 温婧则带着行李乘坐另一辆专车前往喻礼下榻酒店,提前为喻礼收拾行李。 科技负责人在俱乐部准备接风晚宴,喻礼跟陆子衿直接前往,抵达地点,陆子衿笑着问:“boss要不要换衣服?” 喻礼已经在飞机上换了衣服,将内搭的毛衣长裤换掉,换成黑色真丝衬衫和西裤,长发用珍珠发箍松松挽起,这一身虽然端庄优雅,但实在不像出席宴会的打扮。 喻礼侧眸,眼风轻扫,“你觉得呢?” 陆子衿笑,“boss这样打扮,便足以艳冠群芳。” 喻礼勾了勾唇,垂眸将自己衬衫上的袖扣摘下来递给陆子衿,“戴这副袖扣。” 埃尔森家族自称oldmoney,比起璀璨宝石,更欣赏内敛的珍珠。 陆子衿垂目,望着手心内敛奢华的珍珠袖扣。 他捏在掌心,想起人生中第一副袖扣是喻景尧送给他。 他出身寒微,在跟随喻景尧之前没见过什么世面,出席应酬都不知如何搭配。 犹记得第一次随喻景尧参加应酬,是个幽冷的冬季。 他穿着廉价不合身的西装,西服外套着厚厚的羽绒服。 站在金碧辉煌的会所门前,无措到难堪。 喻景尧从黑色劳斯莱斯下车,轻瞥他一眼,没有说任何谴责的话,态度温和将袖口中的蓝宝石袖扣递给他,“带着这幅袖扣,到车里换我的备用西装。” 从此,他有了人生中第一副袖扣和第一身手工定制西服。 陆子衿将喻礼递交给他的袖扣紧紧握在手心,没有换掉那副蓝宝石袖扣,像是执着证明自己对旧主的忠诚。 喻礼轻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先一步抬腿下车。 包厢里,科技的人已经在等待。 喻礼目光清淡从包厢扫过,望见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林靳南含笑向喻礼颔首,举起酒杯,遥遥敬她。 喻礼脑中神思纷转,面色平静无波。 科技负责人笑着向喻礼介绍林靳南的身份。 林靳南端着酒杯走过来,主动向埃尔森说:“鲍勃,我跟charlotte是好朋友,不用介绍。” 他凑近喻礼,用中文低低问询,“对吗,喻总?” 他气息中的酒气喷洒到喻礼白皙细腻脖颈,黑眸亮得像一团火。 喻礼若无其事移开身体,笑了笑,没有应。 她将应酬交给陆子衿,她借口补妆,到休息室拨电话。 保镖在门口守门。 喻礼拨通号码,问清林靳南抵达洛杉矶的时间和近几天的行程之后,心底有了决断。 接着,她发信息给收购组,[报价信息可能泄露,暂停跟科技的人接触。] 包厢内,陆子衿本来想就报价问题跟科技负责人私下讨论,一看手机,发现喻礼刚刚发布的群公告。 他只好咽下喉咙里的话,微笑着跟负责人碰了碰酒杯。 一晚上,没有达成任何有价值的协议。 陆子衿从不怀疑喻礼所做决策的正确性,心底还是止不住疑惑。 “为什么停止接触?” 喻礼喝了不少酒,肌肤发烫,她打开一线车窗,轻轻吹着温润的凉风。 “林靳南已经到洛杉矶一周,这一周,除了接触科技的负责人,便是联系其他投行,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陆子衿心底答案已经很清晰,“他想借助其他投行帮科技抬价。” “他为什么这么做?林家也是集团股东之一。” 喻礼纠正,“林家只是喻氏投资的股东,不是集团的股东,他们家对总部的影响微乎其微。” 陆子衿:“他这么点能耐,疯了跟我们作对?” 喻礼吹够风,关上窗户,回眸说:“不管他打什么歪主意,把他遣送回国就好了,林家一堆乱摊子呢,他不 好好处理自己的家务事,倒来触我霉头。” 陆子衿温声:“您有主意了?” 喻礼道:“科技内斗严重,从我们做出收购计划到现在正式收购,已经换了三个负责人,现在这位负责人并不愿意跟我们缔结友好的友谊,当然,我们也不会上赶着巴结他。” “你上次给的70亿的报价他并没有应,不是吗?” 陆子衿:“我们继续加价?” 喻礼笑,“我可不是冤大头。” 她仰靠在座椅上,轻闭眸,嗓音淡而薄凉,“那就换一个愿意接受这个报价的负责人。” 回到酒店套房,喻礼将手包扔在沙发上去浴室洗澡。 浴缸里已经放好洗澡水和沐浴精油,她靠在浴缸壁上,慢条斯理看科技内部派别斗争信息。 她很快选定一位意志不坚反复跳墙的二五仔,吩咐人要在他身上多下功夫。 泡完澡出来,正碰见温婧在客厅里接电话,见到她,温婧立刻停下话,笑道:“要不要吃点宵夜?” 喻礼摇头,端起桌子上的温水抿了口,“继续做你的事情,我没什么要帮忙的。” 温婧将电话挂掉,含笑,“是邹青,她知道我来了洛杉矶,带着她丈夫,想来跟我见见面。” 喻礼说:“去吧,你们好久没见面了,你要好好挑礼物做见面礼,我买单。” 温婧忙道:“这倒不用,这点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 她对前夫生的女儿感情一般,女儿又嫁到国外,她根本不指望女儿替她养老送终。 喻礼跟温婧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书房开视频会议,调整收购方案。 接到程濯电话时,她结束视频会议,掀被子躺在床上。 他那边很静,可以听到寂寂风声。 “上午好。” 他嗓音温和清润,“晚上好。” 喻礼躺在松软床上,没有什么话可讲。 她不喜欢跟伴侣聊工作,心底也很少产生少女缠绵情思,此时此刻,她沉默寡言,却依旧不想挂掉电话,安静听着电话筒中凛冽的风声。 “你有点想我吗?”喻礼问。 程濯反问,“喻礼,你是想我了么?” 确实是这样。 因为思念他,所以才会这样问。 她不否认,“是啊,你要是瞬间出现在我眼前就好了,我把床分给你一半。” 程濯轻笑说:“喻礼,告诉我你在哪家酒店,我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喻礼直起身,握紧手机,“你在哪里?” 他仰望漆黑的天,说:“洛杉矶国际机场。” 喻礼起身下床,翻衣服的动静惊动睡在隔壁套房的温婧,她披着衣服走过来,“喻总,你要出门?” 喻礼站在衣柜前,穿着一条挂脖真丝睡裙,目光逐条从衣柜中长裙掠过,“对啊,程濯来了洛杉矶,我到机场接机。” 温婧温声劝道:“机场距离那么远,一来一回耽搁您休息时间,您还是在酒店接机,尽尽心意就好了。” 喻礼说:“不用,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 温婧叹气,眼神复杂看着喻礼。 她还是这样,爱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团火,似乎为了爱人可以与全世界为敌,但冷淡下来之后,她又是最坚固不可溶的坚冰,从前的爱人轻易便弃之如履。 从前,她也这样鲜活热烈的爱过梁宗文。 只是不知道,程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 机场人流如织,灯火惶惶。 凉风吹拂,冷意彻骨。 程濯走出机场,不急着上接待他的专车,垂眸立在原处,漫不经心看着手机。 秘书眼尖,没看见上司手机界面有新消息发过来,但上司却频频看通讯录。 秘书谨慎问:“cyril,我们不上车吗?” 程濯侧首,“你先回去,我等人来接。” 喻礼说要派专人来接机,他不能让她失望。 秘书没走,安静陪他等。 又过了一刻钟,一辆黑色宾利穿过层层人流,刺破冷风,稳而又稳停在身前。 秘书眼眸一亮,“应该是这辆车。” 程濯轻轻颔首,唇边含了一丝笑意。 他抬步,打算开门上车,后车门提前打开,一阵香风掠至眼前。 程濯静了静神,再次凝神望过去。 喻礼乌眸明亮,笑意盈盈,像梦一样,突然出现在眼前。 程濯疑惑是洛杉矶幻梦,不然,以她对工作的重视程度,怎么可能深夜到机场接机。 没等他再次窥破这场幻梦的真假,她已经扑过来,抱住他。 程濯心底空白一片,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像拢住一团轻而软的云。 喻礼笑着仰眸,“surprise!” 程濯眸光深沉,长指微微用力扣住她后脑,手背青筋隐现,“你怎么来了?” 喻礼笑,“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啊。” 说着,她踮脚在他唇边轻吻了下,眼底笑意仿佛要漾出来,热腾腾要将人融化,“走吧,说好了,要把床分一半给你。” 她总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此时此刻,像程濯这个冷静的人,都不由催生出妄想——是不是,她真的开始爱他,在意他? 站在程濯身边的秘书迷茫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上司和—— 他窒了片刻,才把眼前这位艳光四射的女人跟传说中的喻氏集团ceo挂上钩。 等喻礼跟程濯亲昵完,秘书立刻郑重问候,“喻总!” 闻言,喻礼侧眸看他,下一刻,潋滟笑起来,“辛苦你了。” 程濯扣住她纤腰,温声说:“陈秘书是父亲身边的人。” “果然是青年才俊。” 陈秘书被她夸得脸热。 喻礼心情不错,跟陈秘书说:“替我向程董问好。” 陈秘书急切道:“好,我一定会把喻总的关照带到!” 喻礼还想说什么,程濯轻轻掰过她的脸,在她鼻尖上吻了吻,沉声说:“喻总,还要不要回酒店?” 喻礼从善如流扭过头,“回的!” 回到酒店,喻礼并没有问询程濯到洛杉矶是因为公务还是单纯的私人行程,就如同她并不关心程濯爱不爱她为什么爱她一样,她只要知道,程濯的存在使她欢喜,他深夜赶赴洛杉矶更让她欢喜便够了。 她背脊贴在玄关柜上,踮脚亲吻他的唇,眸如春水,若即若离的引诱。 程濯喉结发紧,离开她触碰,微凉的吻落在她面颊上,“明天没有工作?” 喻礼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乌眸含笑,语调低柔,“我日日都有工作,不影响我跟你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四个字咬字很轻,眸光撩拨着他,流转多情。 程濯扣住她下颌,俯身吻住,越吻越深。 他不是圣人,更何况,圣人在面对心爱之人的撩拨时,也要倾倒匍匐。 自从喻礼带程濯回到酒店套房,温婧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没敢出门,房门本来留了一条缝,为的是时刻关注喻礼的行动,此时此刻,喻礼的行动确实被她关注到了。 她老脸发烫,心底愤愤起来。 程濯果然是个勾人的狐狸精!勾的她们boss半夜三更不睡觉跟他寻欢作乐! 温婧想去关门,又怕惊扰到喻礼,影响她快活。 于是便捏着被角,默默等待着。 长夜漫漫,第二天还要工作,总不能寻欢作乐一夜吧? 终于,那阵声响停歇起来,她听到喻礼说话的声音,她似乎在喝水,嗓音因为润了水,更加清灵,“去关门,不要打扰温姨。” 温婧一个轱辘起身,刚想扬声说一句,没打扰到她!话没张口,就听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男人的手指苍劲冷白,握住门把手,轻轻将门关上。 世界静寂了,温婧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却睡不着,这么晚了,喻礼还不睡觉,作为一个忠心的下属,她有义务劝谏喻礼要注意身体!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起床,轻轻开门。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昏暗缭乱,柔和的月光清莹洒进来,映出室内凌乱的一角。 温婧没在沙发上看见一件男士衣物,她家老板的 衣服倒洒了满地,老板精心挑选去见情人的裙子,此刻揉成一团,濡湿地丢在地上,散出靡靡香气。 当然,杏黄色暗纹绣花地毯上,还有老板清透的内衣,那样纤薄的布料,摇摇欲坠的两根系带。 温婧眼神发懵,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 。 温婧一夜没睡,满脸疲倦走到餐厅。 喻礼已经在餐厅坐着了,边等着用餐,边翻阅需要批阅的文件。 她眼眸清透,熠熠生辉。 时不时就某见财经新闻跟身边的男人聊天,思路清晰,巧舌如簧。 程濯温和看着她,轻轻按住她落在他大腿上的指尖。 喻礼想法被看透,也不难为情,淡然收回刚刚作乱的手,风华万千朝温婧笑了笑,“早。” 瞥到温婧的黑眼圈时,她神色镇静,“今天我去半岛庄园,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吃完早饭,喻礼跟程濯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在酒店前分别,喻礼刚要说几句甜蜜的话加深感情,突然身后斜插进一句冷冷的问候,“boss,早安。” 陆子衿穿着深蓝色西装,神情冰冷看着依依惜别的一双恋人。 喻礼微蹙眉,倒没说什么,轻轻捏了下程濯指尖,“我先走了,晚上见。” 程濯攥住她柔软的手指,温声道:“不向我介绍介绍那位先生么?” 他眸光温润凝视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喻礼却知道,程濯永远不会无故开口。 她想了下,招手让陆子衿过来。 陆子衿一怔,没想到喻礼要向他介绍程濯。 他抬步走过来。 他神情冷酷,不动如山。 程濯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不过他的全部眸光都铺陈在喻礼身上,一丝目光都不分给陆子衿。 是以,程濯表现得再温和,陆子衿也认定他是个高傲的人。 他不屑轻哼。 声音还没落下,便撞见大老板清冷告诫的眼神。 大老板唇角轻动,说:“认识一下,程濯,我爱人。” 名叫“陆子衿”的那座冰山不得已消融,费劲挤出一丝笑,“您好,陆子衿。” 程濯抬手在他指尖轻握,一触即分,“程濯。” 陆子衿被他风轻云淡的模样气的咬牙,刚要像对付梁宗文那般阴阳怪气说什么,刚刚还温和垂眸的大老板陡然抬起眼,直直看向他,露出一个警告眼神。 陆子衿悚然收回所有想法。 见他老实了,喻礼勾起笑,对程濯道:“今天时间匆忙,不能介绍你们好好认识,回国之后我做东,一定给你们凑足见面的机会。” 陆子衿应和着点下头。 程濯垂眸细致整理着喻礼的微乱的衣领,莞尔,“好。” 回到车上,陆子衿等喻礼坐稳,立即阴阳怪气开口,“喻总宠爱小情人我能理解,只希望这位程先生能够通情达理,别像梁先生一样动辄就要插手总裁办的工作。” “处理这件事倒是简单。”喻礼低眸整理着缎面裙摆,漫不经心说:“把你调去喻氏投资,这样的话,就算程濯耽误总裁办的工作也不会耽误你的工作了。” 陆子衿表情凝固了,“喻总……” 喻礼说:“二哥回来之后,我也是想让他到喻氏投资工作,正好你对总裁办的工作不满,又跟跟二哥是老相识,你到喻氏投资工作,再好不过。” 陆子衿如何听不出喻礼口中的敲打? 只怕她不仅对他埋怨她小情人不满,更对他依旧心念二公子不满! 他低下头,“我没有这样想,就算二公子回来,我也不会因私废公。” 喻礼挑眉,“所以,你觉得我会为了程濯因私废公?” 车厢的气温似乎因她这一句话而降低,陆子衿浑身血冷,他艰难道:“不会。” “那就对了。”喻礼笑着望他一眼,没再继续说这件事,侧过脸,温声说:“再谈一谈林靳南。” 陆子衿微微松口气,“是。” 林靳南跟喻礼的渊源不止林靳南是喻礼大嫂的同父异母哥哥这么简单。 曾几何时,林靳南是喻礼联姻对象名单上的一员。 只不过,喻礼抛弃了联姻名单上的所有人,自己精挑细选了梁宗文。 陆子衿说:“boss,我保证林靳南私下联系的那些投行都不会为了科技跟我们作对。” 喻礼点下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科技的二股东依旧坚持将科技按议定价格出售给我们就好。” 至于二股东是谁,自然是喻礼私下花大价钱买通的有背主前科的二五仔。 去往半岛庄园的谈判并不顺利,在喻礼一行人抵达之前,科技内部的人就闹成一锅粥。 坚持出售、拒绝出售、高价出售、原价出售的人各持己见,直到喻礼抵达,他们内部还没有商量出一个统一的意见。 接待喻礼的是埃尔森家族的边缘人,因为真正的内部人还在会议厅里争论得面红耳赤。 边缘人身边,站着林靳南。 他是混迹于浮花浪蕊的贵公子,即使在正式场合,身上依旧带着一副脂粉气,他走到喻礼身边,低声问:“他们吵得这么厉害,是不是你惹得鬼?” 喻礼怎么会回答他的问题? 她反问,“品蓝非要辞职,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靳南默了下,道:“反正我们家的人你都看不顺眼,觉得我家都是卖妹求荣认义父的货色,就算辞职了,你也不会舍不得吧?” 所谓“卖妹求荣”“认义父”是喻礼说给林品蓝的话,林靳南亲口将这话重复给喻礼听,可见他对这段评价非常不忿。 喻礼面上未有半丝羞愤,她抬眸瞥一眼陆子衿,示意他别傻站着赶紧到庄园内部探听消息,陆子衿领命走了,她侧眸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为什么还要腆着脸跟我联姻?谢夫人都要跟我抱怨,你们家去景山太频繁,让她没有好觉可以睡。” 林靳南没想到喻礼一点颜面不留给他,冷笑,“都是一圈混的,喻总嘴巴不要太坏。” 喻礼淡淡道:“原来林总也知道我们是一圈混的啊,你搞乱收购案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姓林,你们林家不在喻氏占股,不是我们喻家的姻亲呢。” 林靳南沉默不说话了。 这事确实是他理亏,做着喻家的姻亲,却要搞乱喻家的生意。 “既然不想做喻家的姻亲,就把你自己的妹妹领回家,既然不维护喻家的生意,就赶紧把喻家的股份转手。”喻礼看向他,“我想林总应该知道,喻家既不缺老婆也不缺股东的事实。” 庄园内静寂无声,只留林声簌簌。 林靳南沉默片刻,而后挤出一抹笑,“喻礼,话说得那么轻巧,好像我妹妹是你老婆一样,不过我作为哥哥当然不能害了妹妹的幸福。” 喻礼道:“那我作为大老板,似乎也该给股东一个机会。”她看向他,说:“林总觉得呢?” 林靳南定了定神,面对她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说:“当然,当然。” 喻礼点了下头,“你是哪一派?筹码是什么?” 第26章 缠绵意。 喻礼在半岛庄园湖畔简单跟林靳南交换了信息,刚刚交谈完,紧闭的黑色雕花铁门打开,几辆黑色迈巴赫急速开向门外。 陆子衿轻喘着回来,刚要汇报什么,目光撞见林靳南眼神一凛,薄唇紧抿。 林靳南察言观色,笑道:“礼礼,那我先走?” 喻礼拢了拢披肩,“三哥留下来听一听。” 陆子衿便开口汇报,“会议厅发生激烈争吵,老埃尔森突然晕倒,现在车子已经往医院开了。” 林靳南神色变幻莫测。 喻礼侧眸看向他,“我希望三哥可以把今天庄园发生的事情通报全美,最好是头版头条。” 林靳南叹 气,“礼礼,不要跟我打哑谜。” 喻礼说:“通报内容就是——家族内斗,老埃尔森性命垂危,继承之战未落帷幕。” “这样的事情,礼礼比我更在行。” 谁会比喻礼更会搞舆论战? 在离婚和亲哥入狱两件大事上都能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 喻礼道:“我只是想给三哥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难道三哥不愿意接?” 林靳南还能说什么? 他笑笑,“我尽力。” 。 随着科技董事长老埃尔森住院昏迷,科技内部更加风雨飘摇,他的四个子女掀起血雨腥风的继承之战,喻礼支持的二把手也在其中浑水摸鱼搅乱形式。 公司外,舆论发力。 林靳南确实把老埃尔森昏迷的消息告知媒体,也确实将科技的内部情况夸大其词,以增强股民的危机性,刺激股民抛售股票,降低股价。 但作用远远不够。 于是,喻礼令麾下的传媒公司扩大影响力,势必要造成大厦将倾的态势,与此同时,喻礼还增大交于美国商务部的政治献金,令其对喻氏集团购买美国优质商业资产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个月后,收购案正式尘埃落定,赢得最终继承之战的负责人将科技卖给喻氏集团,以低于初始报价的价格,他的条件是收购之后将他的弟弟妹妹全部赶出科技。 喻礼自然同意,并且同意由他继续担任科技ceo。 回国时,洛杉矶依旧气候温凉,而国内已至深冬。 除夕将至,年味浓浓。 公务机落地机场,喻礼跟林靳南一起走下舷梯。 收购进行的这半个月,林靳南一直随侍在喻礼左右,形影不离,俨然成为除陆子衿在外是第二个宠臣。 不过因为林靳南出身九牧林氏,又跟喻礼年纪相仿,于是在夸赞林靳南得力忠诚之外,隐隐又露出另外一些更令人想入非非的传闻。 林靳南担心喻礼以为这些传闻是他扩散出去的,立刻拨电话解释,“喻总,这些绯闻不是我传得,如果你需要,我立刻澄清。” 喻礼说:“我们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不用大费周章。” 林靳南不解,心底却又升起阵阵隐秘期待,“你的意思是……”他当然愿意将传闻落实。 跟喻礼联姻,对林家,百利无一害。 喻礼没有出言肯定他的猜测,只是说:“喻董的生辰宴,你会出席,对吗?” “当然,我会亲自送礼过去。” 喻礼说:“蛮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席。” 林靳南心脏狂跳,刚要讲什么,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喻礼接通林靳南的电话并没有避着程濯,甚至她开了扩音器。 挂断电话,她回眸看向他,“我二哥快要回来了,我需要一个挡箭牌。”她握住程濯落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指骨很硬,修长而白皙,透着玉质的莹润,微冷。 她说:“我们的感情还不坚固,如果我二哥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他一定会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干扰我们的感情,所以我们暂时还是要避一避。” 程濯回握喻礼的手,没有反驳喻礼的说辞,只是提醒说:“喻礼,真金不怕火炼,真情也是。” 喻礼轻声打断他,“抱歉,这件事得听我的,因为我有前车之鉴。”她笑笑,“我跟梁老师感情破裂,我二哥居功至伟。” 程濯指尖撩起她遮住眼眸的长发,发丝撩起,他望见喻礼寥落淡然的眼神,他相信这样的眼神不是因为梁宗文。 他拦腰抱起她,让她坐在他腿上。 “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程濯望着她眼睛,说:“喻礼,你要相信,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我从来不是君子,你对我不需要有道德包袱。” 喻礼抬手触他的脸,他的眸光温柔拂过她的面颊。 她的指尖在他脸上一触即离,终究,她还是不愿对他说出那样深沉的过往,即使,他给予她比梁宗文更多的耐心。 好在,程濯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挑开话题,“有没有想过要搬到楼下住?” “我现在不就是住在楼下吗?”她今晚就是要留在楼下过夜的。 程濯漆黑眸光温润柔和,“不只是现在,以后也在楼下,可以吗?” 喻礼说:“可以,我让安妮收拾东西下来。” “不用,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置办好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再补一补。” 在她出国的这半个月,程濯已经吩咐人置办齐喻礼平日衣食住行需要的所有用品,“衣服在主卧衣帽间里,你看看喜不喜欢,是按照你的喜好挑选的,没有logo。” 喻礼从不穿带logo的明星品牌,她的私服大多面料奢华剪裁精良,出自定制衣坊,没有任何品牌信息。 “还有几件定制旗袍,在裁缝坊里没有赶制出来,过几天会送过来。” 喻礼说:“找得哪一位裁缝?如果是程师傅的话,那我可是沾光了,他现在炙手可热。” 程濯轻捏她指尖,“程师傅是程家的私家裁缝,如果你想用其他裁缝做衣服还有难度,程师傅倒是没有难度的。” 喻礼笑起来,她真觉得程濯很懂事很贴心。 他比表面上的年纪显得成熟得多。 每每让她觉得,她是在跟一位宽容慈和的同龄人恋爱。 这种感觉,梁宗文从未给过她。 不过梁宗文总有谬论回怼她,他说他不够宽容豁达的原因是因为他太在乎她,只有不爱不在乎,才能时时宽和包容。 或许他的观点有一点道理,但喻礼不想深究。 毕竟,她谈恋爱的最终目的是让自己快乐愉悦,而不是被“爱”与“不爱”的问题搞得身心俱疲。 喻礼短暂出神片刻,又因指尖的温热感回神。 程濯轻吻着她指尖,抬起眼看她,眸光漆黑浓郁,带着丝丝侵略意味。 此时此刻,他的宽和温柔削减了。 喻礼抿了下唇,脊背微僵。 他的另一手横亘在腰际,掌心摩挲着腰部敏感的肌肤,酥麻感自脊骨向上攀升。 喻礼轻易被他挑起欲望。 她从不隐瞒自己的情欲,贴近他的脸,吻上他的唇。 勾引达到成效,程濯接受她邀请,吻住她的舌尖。 。 结束后,喻礼平复呼吸,转脸看落地钟。 落地钟的指针指在十点。 喻礼觉得她可以再处理一会儿工作。 不能白白浪费提神剂。 是的,她将跟程濯的上床当做提振精神的良药。 此刻,她还枕着程濯的胳膊,他另一条手臂还拥着她,至于他漆黑温润的眼神,正静静落在她脸上。 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慢悠悠问:“要去工作?” 喻礼仰起眸,跟他对视。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只是眼底眸色太漆黑清透,时时刻刻给人以冷清不近人情之感。 这样一双眼睛,即使在沉浸欲望时也不见沉沦之色。 喻礼笑着问:“可以吗?” 只要被伺候好了,她实在是通情达理的爱人。 程濯长指拨弄她潮湿的长发,“不可以。” 他盯着她眼睛,慢慢说:“你把我丢在空荡荡的床上,你忍心吗?” 喻礼轻笑着吻他下颌,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清冷得像松尖清雪,这样潮湿暧昧的气息都没有减损身上的清冽香气。 “不忍心啊,那就陪着你吧。” 她靠他近一些,窝在他怀里,指尖试探在他清瘦却壁垒分明的腰腹上勾了勾。 他的呼吸微乱,像琴弦被拨动。 喻礼知道了这是他的敏感位置,轻笑收回手。 指尖还没有收回,手指就被人攥住。 他握住她指尖,垂眸轻吻了一下,而后抬起眸,用漂亮如琉璃珠的眼睛看着她。 像蝴蝶轻触花蕊,喻礼指尖轻颤,刚刚被喂饱的身体又掀起一阵一阵的潮涌。 她抬腕遮住自己的眼,一截雪白的手腕在昏黄的落地灯下,映出羊脂白玉般莹润色泽,令人 口齿生津。 程濯依旧凝望她,等待她的回应。 他是经验老道的系统操作员,在输入指令后,便知道他所控制的系统会给予怎样的反应。 终于,喻礼将那截遮掩羞赧的手腕放下,双眸盈盈说:“再来一次?” 程濯笑了下,捏住她腕骨,撑住身体,低头吻住她。 他依旧紧紧搂着她,只是怀里的人抖得越来越厉害,她颤着眼睫,去躲他的吻,而后伏在胸膛喘息呜咽。 翌日,喻礼没有起来床。 好在是周末,她拥有放纵的资本。 归属于程家的家庭医生一大早便来到公寓,尽职尽责检查喻礼的身体。 家庭医生给喻礼开了药,除了口服的补肾养元的药之外,还有一管外敷的软白膏体。 她细细告诉喻礼如何使用。 喻礼面色淡然,没有丝毫羞赧情绪,漫不经心拿起那根玉杵在光下细细观摩。 医生仔细讲,涂药时要先将药上在玉杵上,而后再用玉杵将药摩挲在内壁。 家庭医生讲到一半,卧室门陡然被推开,吹散一室残留旖旎的气氛,带来一阵清冷的风。 是程濯。 他长身鹤立,西装革履站在门前。 跟卧室一室散漫的气氛格格不入。 家庭医生拘谨站起身,与他寒暄。 程濯先看向喻礼,见她神情自然,然后再回应医生的寒暄。 他坐在床上,拿过喻礼手中的东西,淡淡随意搁在一边,“怎么进来了?” 家庭医生冷汗直冒,她很少见程濯这么冷情淡漠的模样,平日在程宅遇见他,他都是礼数周全,温文尔雅。 她抿着唇,向喻礼求助。 确实,她是抱着好奇的心思进来的。 作为程宅中人,她很想瞧瞧一贯冷淡的程濯的心上人。 喻礼见医生的神色尽收眼底,灵巧为她打圆场,说:“我让医生进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一听。” 她抬了下下颌,含笑说:“您辛苦了,先回去吧,有什么问题我再咨询您。” 家庭医生如释重负,仓促开门走了。 喻礼穿着睡裙,乌发蜷曲在面颊,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双眸是亮晶晶的笑意。 “来得好突然,把人都吓到了。” 程濯点了下她脸颊,“听她说那些,不害羞吗?” 他本意是让医生留在卧室外,他来听那些注意事项,没想到家庭医生却直接穿房入户。 “哦,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间才生气的。”她记得程濯对旁人有很强的界限感,卧室内生人勿入,晚上的床单都是他亲手换。 至于他刚刚说得原因—— 她当然不会害羞。 她从来都有敢作敢当的勇气。 想到一会儿要出门,她扬唇,“我要上药。” 程濯淡然道:“我用手帮你。” 喻礼抿了下唇,“不许勾我。” 程濯轻笑,“当然,我只是上药。” 他垂眸,长指勾起她纤薄的裙摆。 三分钟后,那些药膏悉数融成水化在他掌心。 程濯满手湿漉漉,无奈看她一眼。 他确信自己很有诚意。 喻礼这次确实有点害羞,拉起被子遮住潮红的脸。 程濯气血上涌,静了片刻,还是去浴室冲冷水澡。 见他走了,喻礼拍了拍发烫的面颊,撑着腿到隔壁浴室洗澡,护肤之后,她到衣帽间挑衣服。 如程濯所说,衣帽间中陈列着她喜爱品牌的服装,还有不少高定衣坊的私人订制。 她挑了件藕荷色暗纹旗袍,外面是织金绣锦的顶级技艺,领口和袖口都镶嵌着白色的貂绒边。 系好斜襟上的暖玉扣子,她转身。 程濯站在她身后,沉静看着她,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潮气。 衣帽间的灯光偏暗,灯光系统映照着熏黄昏暗的氛围,他立在其中,出奇的光润,如融融的暖玉。 看起来温润如玉,内里却冷质透骨。 他观赏着她,眸光从旗袍移到她如皙白的手腕,说:“还缺一件好首饰。” “我去楼上配。”她最不缺首饰了。 程濯轻轻摇头,掠过她,踱步到衣柜旁边隐藏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六层保险柜赫然打开。 珠宝琳琅,满目升华。 喻礼望着满目莹绿的老坑翡翠,说:“这是梁董的嫁妆?” 除了长辈有几十年的积累可以集聚这么多珍贵的翡翠首饰,年轻一辈,她想象不出得有多大的耐力和恒心才能收藏这么琳琅丰富的帝王绿。 她那几件帝王绿也是继承来得。 “不是,我自己的私藏。” 喻礼点下头,“年轻一代喜欢翡翠的还是少见的。” 程濯看向她,没有多言。 他并没有告诉她,之所以私藏这么多漂亮的翡翠玉石是因为她喜欢。 若是没有在一起,这些翡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天日,此刻戴在她手上,是它们的荣幸,也是他的荣幸。 “我帮你戴上。” 很巧合,一只圆润的帝王绿翡翠玉镯恰到好处戴在喻礼手腕上。 比她原本的那一只帝王绿手镯戴上还要妥帖。 喻礼站在光下看,“你这一只比我的那一只成色还要好,没有杂质,而且更加圆润厚重。” 她那只在光下看有一点飘花。 “那就一直戴着?” 喻礼说:“那我得还个礼才行。”不等程濯开口,她说:“下次带你去京西花园看我的收藏,只要你看中的,随便挑。” 京西花园是喻礼的私人藏品收藏室,曾经对外公开展览过几次,里面除了有价值连城的古董藏品之外,还有对喻礼本人十分有意义的画作和藏品。 其中一幅画就是喻礼以[初见]为题绘制的关于梁宗文的人物画。 偌大的书房里,满室藏书陈列,昏暗沉沉。 梁宗文低头在高大的书架前看书。 有人推门而入,一丝光隙跃到他脸上。 他抬起眸,金耀的阳光照亮他眉眼。 光风霁月,郎艳独绝。 那幅画被喻礼免费赠送给梁宗文,梁宗文却失误弄丢,而后又离奇出现在佳士得拍卖会上竞拍,画卷被拍到高价,即将要落到别人手中之时,万钧一发之际,有人最后拿出天价拍卖回这幅画。 后来有人扒,花了天价买回那幅画的人是喻礼的代表,那幅画现在应该藏在京西花园。 只是最近京西花园几次的藏品展览中,并没有那幅画的踪迹。 程濯沉静笑了笑,“好。”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顿太久,似乎不论是梁宗文的[初见]还是他送给喻礼的帝王绿手镯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他问:“盛装打扮,要去喻公馆?” “对啊。”喻礼罕见多说了两句,平常她很少跟身边人谈起工作细节,程濯算是例外。 “无论是爸爸的生辰宴还是二哥的回归宴,ppt做得再好,也得亲自看一看,前段时间我忙收购,只在视频里看,现在忙完了,得亲临现场了。” “听说大公子即将搬回喻公馆住,你需要搬吗?” 听程濯称呼喻景文为“大公子”还是蛮有意思的,有时喻礼也称喻景文做大公子,只不过是讽刺他,被程濯说起这样的称呼,倒带几分斯文儒雅的味道,似乎她大哥真的是金尊玉贵系出名门的公子哥。 “他呀,是在给爸爸下马威呢,爸爸不愿意他跟明小姐在一起,他就带了小情人堂而皇之住在喻公馆,势必要撕掉喻家所有人的脸面才好呢。” 不过,喻景文还是太幼稚了,这样的手段怎么会让喻介臣丢脸呢?他可是在发妻还活着就登报发妻已经去世然后无缝衔接迎娶谢家大小姐的人啊。 喻礼还是想给喻家留点颜面,没把家族秘辛说得太多,点到为止说:“现在我是不会住在喻公馆的,二哥回来之后可能得进去住一段时间。”她说:“到时间不仅我要住在喻公馆,母亲都要从景山搬下来,昭示阖家团圆。” “老爷子呢?” 程濯轻捏她指尖,指尖麻意传递到小臂。 喻礼偏过脸,义正言 辞说:“当然也要下山!” “到时候我还要亲自到庐山接老爷子。”想了下,她又说:“顺便拜访你家老爷子。” 程濯轻笑,终于绕过被他捏得酥麻的指尖,长指托住她下颌,盯着她眼睛,轻轻吻上去。 喻礼仰颈回应他的吻,动作迅疾抓住他的另一手。 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她声音模糊说:“不许把我的衣服揉皱了。” 口红花了可以再擦,但真丝的面料揉皱就很难复原了! “好。”他笑了下,只俯身深深吻她,空闲的那只手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抚摸她的腰际,而是紧紧攥住她的柔软的手指。 。 喻礼一到喻公馆,喻景文便得到了消息。 他正待在临水阁喝茶,石桌的左边位坐着他情妇薇薇,至于具体名字叫什么,他还不记得,对座坐着梁宗文。 听到佣人汇报三小姐抵达喻公馆的消息,喻景文给薇薇使了个眼色,“先避一避,别让喻礼看见你,她眼里可揉不了沙子。” 薇薇作势委屈得嘟起嘴,“喻总,您才是喻家大公子,您还是她哥哥,您凭什么要听她的啊?” 若是从前,喻景文还能被这番话挑起几分火气,脑子一热直接跟喻礼硬碰硬,现在,他已经非常老实了。 他说:“虽然名义上,我是她哥哥,但实质上,她是我祖宗!你别在这里拱火了,该上哪里就上哪里去,她要是生气,我可保不了你。” 薇薇低了低头,小碎步走了。 梁宗文旁观着一切,面容俊朗斯文,笑了笑,“看来我也该走,礼礼现在也不想见我。” 喻景文说:“梁老师,你跟她当然不一样啊,你虽然不是我们喻家的女婿啦,还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忘年交,虽然他现在不见你,但情分可是不一样的!”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头子不见你你也不要气馁,他现在见得人很少了,社交方面被喻礼严格把控着,你是属于雷区附近的人物,他是为了喻礼,才不见你的!” 梁宗文只是笑,显出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温雅。 知道喻礼到了喻公馆,喻景文心里像藏了火炭似的,坐不住。 他忍耐一会儿,起身说:“你在这里坐一坐,我有事找喻礼,一会儿回来陪你喝茶。”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他跟梁宗文或者说喻家跟梁宗文的情谊注定随着他跟喻礼离婚而烟消云散。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喻礼,梁宗文根本没资格踏进喻家的大门! 喻景文只知道喻礼来了喻公馆,却不知喻礼的具体行踪,找了一圈,才在主厅宴会厅那里找到喻礼,她正忙着检查宴会布置现场呢。 喻礼身侧是一整条油画长廊,其上悬挂着中世纪最负盛名的艺术家的画作,光影中,画作如水波荡漾出浮艳光华,昭示浮华阅尽般的纸醉金迷。 喻景文自然对这些画作有所研究,毕竟出身喻家的子女从小就要接受最顶级艺术鉴赏师的授课,但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爱艺术与爱动物一样,都是他的公关团队专门量身定做为他安排的人设,吸引那些憧憬豪门的人对他的喜爱与支持。 不过喻景尧跟喻礼兄妹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精心设计一个为大众喜欢的人设,大众对他们的认知是“神秘”和“强大”,比起喻景文在民间一骑绝尘的民众喜爱度,喻景尧和喻礼更多的是被人尊敬甚至恐惧。 很少有人对喻礼的私生活评头论足,也从没有批评她的手段过于狠辣,因为她从没有在媒体面前立过“专一”和“善良”的人设。 而喻景文跟喻礼恰恰相反。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被媒体批评对伴侣不够“忠诚”,甚至冠以“渣男”“浪子”的名号批评他。 想起这件事,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了忍,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得那么冲,却又刚刚好能表达他的愤怒。 “喻总,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身为喻家家主有义务维护家族成员的形象?喻氏传媒是不是在吃干饭,那些在媒体上疯传的帖子为什么不删除?” 第27章 好可爱。 喻礼在仰颈看画。 她的脖颈纤细而柔美,总教人联想起天鹅濒死之际高昂起得婀娜而纤长的颈项。 窗外的阳光透过暗色调的帷幕轻而柔的漫洒进来,照亮她乌黑而丰美的发,她整个人沐浴在柔美的光晕里。 说不上是因为权力还是本身的美貌,她总想让人膜拜在她脚底,匍匐在她裙下。 喻礼的存在,极大影响喻景文的审美。 他不喜欢出身高门的女孩子,不喜欢过分美艳瞩目的女孩子,甚至不喜欢女孩子有一头丰润乌发,他上心的那几个情妇,无一不是把头发染成金灿灿。 任何一点跟喻礼有关的特质,都会让他ed。 听到喻景文过度愤怒的声音,她转过脸,没有先回答喻景文的问题,而是叫来负责这条长廊设计的负责人,“这幅画拿下来,二公子不喜欢。” 喻景文立刻阴阳怪气说:“哟,二公子不喜欢!二公子还不喜欢你把他弄进监狱呢,这耽误你对他下手了吗?” 喻礼温声让负责人先离开,看向喻景文,“阴阳怪气是大公子表达友善的方式吗?大公子你是当爸爸的人了,不要让昕昕为你感到耻辱。” “你这个当姑姑的倒是很让你侄女感到骄傲啊,你让她骄傲的方式是把她爸爸的丑闻铺满网络?” 喻礼平静说:“这事儿我不知道,你去跟喻氏传媒的负责人去说。” 喻景文没有再揪住不放,他知道这是喻礼给他难得的让步了,冷哼,“这件事算完了,还有另一件事呢!” 他拧着眉头,“你怎么想的,要喻景尧也去喻氏投资?你是想他死还是我死?” 让老二当他的顶头上司,亏她想得出来! “你们两个有误会,身处同一家公司,你们能消除误会。” 喻景文冷笑,“消除误会,你还是等着给我收尸吧!” “你想怎么样?”喻礼难得温柔起来。 喻景尧也低了音调,说:“让他滚。” 他有理有据,“你当年能把我流放到佛州,也能把他流放,我相信你!。” 还给她带起高帽了。喻礼笑了笑,“我尽力。”至于如何尽力、怎么尽力、尽力的成效如何,当然是她自己说了算。 “还有一件事……”喻景文暂时想不起来,打开手机备忘录,瞟一眼,说:“你不是说要把昕昕妈妈安排到基金会么?怎么没这个消息了?” 他指着喻礼,“别狡辩,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过的!” 他还记得那天他伏低做小要给她揉膝盖却被她拒绝的屈辱。 喻礼叹口气,“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大哥不是不愿意么?我两相权衡,觉得还是不能为了林家人伤了大哥的心,所以此事作罢。” 喻景文信她才有鬼。她做过伤他心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也没见她犹豫一下! “她怎么说也是昕昕妈妈,看在昕昕的面子上,你给她安排一个工作。” 喻景文本来也不想管林惠卿的事情,但掌上明珠的话总要听的,女儿抽抽噎噎说想让妈妈去工作,他只好硬着头皮来给喻礼提意见。 喻礼道:“你马上就职喻氏投资的副总,给大嫂安排一个工作不是轻而易举?”她说:“身为副总,你的职权范围内可以任免三个秘书,分别管行政、机要和日常具体事务,我可以再多给你一个限额,你拿来安排大嫂。” 喻景文简直无语到想冷笑,“喻景尧你安排到喻氏投资就算了,你要林惠卿也来,你是真想让我死啊!” 喻礼道:“你名下不是还有一家影视娱 乐公司吗?那间公司也能安排大嫂。” 那家公司是喻景文专门用来捧小情人的,要林惠卿过去,他身边是不要消停了! 喻景文气得脑子发蒙,他指着喻礼,半晌说不出话。 喻礼温声叫来一名佣人,指导她给喻景文拍背、喂水还有吃降压药。 吩咐完,她抬步离开了。 喻景文:“……” 。 梁宗文平静在临水阁喝了会儿茶,没等来喻景文,反倒等来喻景文的小女友,叫薇薇的女孩儿。 她长着圆润的眼睛,怯生生的姿态,“您别等了,大公子去医院了。” 喻景文总是以出身喻氏为荣,比起叫他喻总,他更喜欢别人喊他“大公子”。 梁宗文望着她,想起周晴。 周晴被他送去伦敦读书,临走时没有抱怨他一句。 他怀疑过她深有心机,最终还是选择原谅这个柔弱的女孩儿,她有什么错呢?全是他蒙蔽她,就算她有一点心机想攀高往上爬,那也是情有可原。 他声音温和一些,“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住院了?” 薇薇抬起手,隔着一潭碧水,指了指绿影深深后的别墅。 那是喻礼未嫁时的闺阁。 “听说是那位气得。” 梁宗文罕见赞同,“她气人的本事确实挺出名。” 就如同昨晚,他看到喻礼跟林靳南一起走下舷梯的照片时,气得心慌,吃了两粒速效救心丸才缓了下来。 既然喻景文不会回来,梁宗文便离开临水阁,随意在喻公馆走着。 喻公馆对他来讲并不陌生,十年前,他是喻公馆的常客。 当时,他的老师陈西平教授受雇在喻公馆为喻景尧和喻景文两兄弟教国学。 那时候,喻景尧刚从美国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很不讨喻介臣喜欢,他让陈西平教授尽心教导喻景文,而喻景尧则放手给他这个刚毕业的学生。 喻景尧天资很高,性格沉默寡淡,他很少说话,惜字如金,身上总是带有一股厌世的疲倦之感,唯有说起妹妹喻礼时,他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才会出现光彩。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也无心去改变这种现状。 他在喻公馆的处境很差,佣人和管家都漠视他,甚至他被人污蔑偷东西,喻介臣明明知道他被冤枉,还要关他进祠堂。 他给跪在祠堂挨罚的喻景尧出主意,“为什么不去找谢夫人做主呢?” “她?”喻景尧唇角掀起一抹凉笑,他还跪在地上,漫不经心瞧着宗祠里宝相庄严的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淡淡道:“你以为我现在这样,是谁弄的?” 后来梁宗文才知道,喻景尧之所以落到如今这种境地,是因为喻介臣疑心他并非亲生。 谢夫人在未嫁之前,有位情投意合的恋人,谢夫人更是在成婚前夜做出私奔的事,只不过逃走时间不长就被喻家和谢家联手抓回来。 本以为可以就此过消停日子,但谢夫人当月怀孕,又早产生下喻景尧。 从那之后,喻介臣开始怀疑喻景尧的身世,碍于谢家面子,他没有检验dna,但疑心的种子就此埋下。 知道喻景尧的身世之后,他对他更加怜惜,甚至低下头求助梁桢为喻景尧在商场上多多铺路。 似乎被什么影响,喻景尧也不再对家族继承毫不关切,用心投身事业,渐渐在商场大放异彩。 他也跟喻景尧缔结深厚友谊。 后来,喻礼归国,一切发生改变。 他对喻礼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他见她的第一面,便是她懒洋洋倒在沙发里,翘着脚让喻景尧给她穿袜穿鞋。 那时候喻景尧还发着烧,就跪在地面上,无奈哄着骄矜的妹妹,而被伺候的人脚还不老实的乱踢,一边翻着杂志,一边笑吟吟得胡乱踢着喻景尧的肩膀和胸膛。 喻景尧虚弱得要跪不稳。 有一次,他好心跟喻景尧说,不要太惯着他妹妹,还没等到他回复,就听到一道懒洋洋得猫似的声音,“哟,你是哪位呀,还挑拨起我跟哥哥了!” 书房软榻上有一道娇柔人影,因为阳光晒,她拿杂志遮着脸,只剩下精致的唇角徐徐吐出恶毒的词汇,“您真是太平洋里的警察,管那么宽。” 梁宗文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喻景尧却无奈摇了摇头,他平常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人,也被这个没有礼数的妹妹弄得无言以对。 不过,或许是他这张脸长得不错,喻礼正式认识他之后,便开始追求他。 他本来是想拒绝这个难缠又骄矜的小公主,不过她软下性子撒娇的模样确实很可爱,懒洋洋指挥别人的时候也确实让人心软,更重要的是,她是喻景尧的妹妹,他不想让喻景尧的妹妹伤心。 他们开始暗地里交往起来。 后来被喻景尧发现,他本来想直接高明正大告诉好友,喻礼却推开他,一改往日在喻景尧面前的甜美,严肃认真说:“二哥,我跟梁老师只是朋友。” 喻景尧也笑了笑说:“我知道的,你交男朋友只因为人家有利可图,没利益的,是不爱跟人家交往的。” 喻礼只是笑,没有否认。 他的心有些冷,心底藏了个疙瘩。 后来,又听到喻礼跟喻景尧的话,她说只是为了利用他才跟他在一起,之所以没有分开,是因为利用价值没有榨干。 没关系,他可以忍。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向天父面前承诺爱护一辈子的人,就算她不爱他只利用他,他也要好好爱她,他有耐心和恒心,相信可以铁杵磨成针。 风高浪急,喻景尧入狱,喻家的权力层彻底洗牌。 他娇娇弱弱、总是爱躲在人背后撒娇的妻子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走上权力的金字塔尖。 她接收了喻景尧背后的势力,又清洗他的势力为她所用,而后,她把仅剩的竞争对手喻景文驱逐到国外,又把父亲喻介臣逼到退居幕后。 最终,她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他心底发冷,他猜到,喻礼是这背后一切事情的幕后推手。 是她把喻景尧送进监狱! 心底对她还有期待,他希望她能解释,硬撑着问她,“为什么背叛你哥哥?” 他都不在乎她是否爱他,只想替挚友问清答案。 喻礼却撇过头,这是她说谎的姿态,“你该相信我。” 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拉着行李箱离开裕园。 从此,他们的婚姻散场。 。 喻礼即将离开喻公馆时,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车子已经停在门口,她只当做没看见他,抬步往门外走,一道声音响起,穿透蜿蜒的林荫步道。 梁宗文疾步走过来,气都没喘匀,“我有话跟你说。” 喻礼直视前方,头都没回,冷清着一把婉转的好嗓子,“什么事?” 梁宗文只看见她一截玉白细腻的脖颈。 她长发低挽着,有几缕没有挽紧,松松垂下来,掠在她柔软白腻的一把颈子上。 他指尖有些发痒,很想替她将散乱的头发梳拢整齐。 喻礼见他久久不出声,以为他故意拖延时间,抬步要走,梁宗文终于回神,哑着声音说:“你跟林靳南,你们是真的?” 喻礼没否认,“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真刺耳。 “这样的人你也跟他交往,你也不嫌脏!”梁宗文绷着脸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唯恐喻礼看不见,将纸页抵在喻礼眼前,“他都有孩子啦,还有数不清的情妇,就这样的,你还要跟他结婚?” 喻礼被白花花的纸页晃得眼晕,微蹙眉。 梁宗文立刻将文件收起来,递给送喻礼出门的管家,“你替你们家三小姐收着,等她脑袋不清楚的时候给她看。” 管家没动,等着喻礼示意。 喻礼道:“收着吧,梁老师的一片好意。” 她说:“这么一沓资料,梁老师费了不少人力才搜集到的吧,以前跟踪我的那些私家侦探开始跟踪林靳南了 ?” 她好久没跟他说过这么长一段话。梁宗文沉舒口气,“还好,只不过是见不得某些人吃亏。” “谢了。”喻礼道:“你要总是这么正常,咱们得少多少口角啊。” 梁宗文一直觉得自己很正常,顶多是在周晴那件事上犯了蠢,喻礼可比他不正常多了,反正他做不出把梁桢送进监狱的事情。 喻礼似乎思考了什么,说:“我二哥快要出来了,你跟他感情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他。” 梁宗文瞥她,“这样得私人联系了,那是不是得加个微信?” 他现在还不在她好友列表里呢,一有什么事得通过她助理联系她,私事要通过温婧,公事通过陆子衿。 喻礼点了下头,拿出手机。 梁宗文说:“我扫你。” 扫她手机时,梁宗文瞥见一个微信置顶,头像是一片寂寥的天空,还没瞥见备注,喻礼收回手机。 梁宗文心底一冷,喻礼的私人机,以前只给喻景尧置顶过,就连他都没这个殊荣。 而喻景尧的头像绝不是那片寂寥的天空。 喻景尧的头像一直是喻礼的百天照。 红色的底,上面是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露着藕节一样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大眼睛水汪汪黑葡萄一般。 。 喻景尧出狱的前一晚,喻礼开始失眠。 她已经搬到楼下跟程濯合住,洗漱完要睡觉时,神思越发清醒,过往的一幕幕透过脑皮层一层一层渗透到意识里,刺到眼前。 她侧着身体,双眸直勾勾看向落地窗外清莹而漆黑额天幕,眼睛虽然很用力的睁着,但眼神却没有聚焦。 程濯处理完工作上床,抬手关掉卧室内的落地灯,昏黄的室内瞬间变得漆黑。 他躺在她身侧,抬手捏了下她柔细的指尖。 以往,这是他求欢的信号。喻礼转过身,轻轻摇头,“今天不行。”不是身体不允许,心理实在没有兴致。 程濯说:“我知道。” 他伸手揽过她,将她搂在怀里,“时间还早,要不聊聊天?” 喻礼说:“聊天的话怎么还关上灯?黑漆漆的。” 程濯垂眸温和说:“我担心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怕你笑话我。” 喻礼才不信,往他怀里窝的深一点,“你这样幸福家庭出身的小孩,也有痛苦的经历?” “怎么没有?”他温柔说:“五岁的时候,我祖母去世,我爸妈工作忙,没办法回乡尽孝,祖父更是身处权力中心,也抽不出时间,就一致决定把我丢在宁城祖母生前住的院子里守孝。” 喻礼说:“太荒谬了,哪有让小孩子守孝的?再说,天高皇帝远,你们家老宅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 程濯含笑,“你说呢?” 喻礼想了想,“你上任之后,对你的本家叔伯那么狠,他们肯定没尽心对你。” 程濯说:“也不全是,他们确实做得不够好,然后才给我理由公报私仇。” “给我最直接伤害的是同龄人,我的那些堂哥们倒是有实实在在的欺负我,那些长辈们,只是漠视不管。” “漠视才是最大的伤害!”喻礼怜惜问:“你有没有告诉梁董和程董,让他们为你出气?” 程濯说:“我们家的情况跟你家差不多,受欺负是懦弱的表现,自己羞愧尚来不及,怎么好跟家长告状呢?” 他没有细说怎么被欺负,只是道:“五年后我才回来,之后又出国读中学,跟父母一直聚少离多,他们确实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但我也无法掀起对他们更多的热情。” 喻礼说:“咱们差不多,我也在国外呆了好些年,不过我比你好一点是我有哥哥。”她说:“我也不需要我父母爱我,我有很多人爱,管他们爱不爱我,我要他们欣赏我、尊重我,必要的时候怕我就更好了。” 程濯吻她在昏沉光线里依旧亮晶晶的眼眸,轻轻说:“能不能告诉我有哪些人爱你?” 喻礼仰眸,“那可多了。” 她可是从上幼儿园时期就收情书收到手软的人! “你想从什么时候听起呢?”她打算跟他讲一讲冒着华盛顿百年大雪顶雪前来送玫瑰和情书的追求者。 程濯轻吻她的唇,声音微哑,“讲你印象最深刻的。” 喻礼打算清一清嗓子,嘴唇却被他含住,她眨了眨眼睛,推他。 程濯撑起身体,眼眸深浓,“嗯?” 喻礼指了指自己被吮吻的润红的唇,“我这样怎么讲?” 程濯伏在她颈窝笑起来,半响,他忍笑,“用眼睛讲好不好,你的眼睛漂亮又灵动,完全可以传递感情。” 喻礼捂住脸,觉得自己蠢透了! 她竟然兴致勃勃要跟交往的男朋友讲自己被追求的宏伟事迹! 她抬腿,踢在他腰腹上,程濯轻笑捉住她的细瘦如白花苞的脚。 俯身压住,沉沉看着她眼睛,“现在有没有兴致?” 喻礼偏过脸,重重说:“没有!” 她口是心非就喜欢这样。 程濯吻了吻她耳垂,“那就睡了?” 喻礼又转过身,面颊发烫,比了一根小手指,正经说:“轻轻做一下。” 程濯又想笑了,“嗯,那就轻轻做一下。” 轻是不可能轻的,还没有轻几下,喻礼便抬起汗津津的手,捧着他的脸,眼眸潋滟说:“可以再重一点。” 梁宗文电话打过来时,喻礼还睡得昏天黑地,程濯看一眼来电人,没有替她接,只是在床边轻轻吻她,“舅舅电话打过来了,要不要接?” 喻礼下意识环住他脖颈回应他的吻,闻言,陡然睁开眼,“你接了?” 程濯幽幽道:“我哪里敢接。” 喻礼笑起来,重重吻他的唇,“真乖!” 她接过手机,靠在他怀里,接听电话,按下扬声器,一气呵成。 “还没醒?”非常自来熟的语调。 喻礼下意识微蹙眉,冷清着语调,“还没到时间呢。”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微信,怎么不回?”梁宗文看着没有一条回复的微信界面,拧着眉,“都九点了,你是刚起吗?” 没离婚前,她从没那么晚起过! 喻礼没回话,冷淡挂掉电话,然后神思清醒将梁宗文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刚拉进黑名单,他的微信电话又打过来,喻礼挂断,给他发消息,[时间到了我会通知你。] 喻礼:[再给我打电话,我们以后还是通过温婧联系。] 眼见收到拉黑警告,梁宗文总算消停。 身边人一直很安静,喻礼以为他会问什么,譬如为什么跟梁宗文重新联系上、为什么她跟二哥闹得这么僵…… 通通没有。 他似乎没有窥探她隐私的好奇心。 “要洗漱吗?”他温和垂眸。 喻礼抓着他手,仰眸,“要不要跟我一起接二哥?” 虽然有些风险,但也可冒险一试。 程濯轻轻摇头,“早点回来。” 喻礼伸臂轻轻抱他,“凭什么要我早点回来?就不能去接我?” 她轻嗅着他身上的清冽干净的香气,说:“到喻公馆接我。” 程濯抬起她下颌,跟她对视,“你确定要在已经有林靳南这个绯闻对象的前提下再增加我这个绯闻对象?” 喻礼神情冷淡下来,“你不想?” 程濯说:“不合适。” 喻礼想起当年,梁宗文求着让她公开她都没有公开,直到搞定喻介臣、谢琬音还有梁家,万无一失之后,她公开与梁宗文的恋情。 这让梁宗文受了不少委屈。 眼前这人倒好,她想主动公开他都不公开。 她不禁怀疑,他对她有没有真心。 就在喻礼思考程濯接近她的企图时,程濯道:“喻礼,我已经搞定我的家族接受你,你没有搞定你的家族接受我?” 喻礼:“……” 何止没有搞定,她甚至还没有完全放弃玩一玩的想法。 喻礼心底瞬间涌上诸如愧疚、自责等复杂情绪, 正在她要谴责自己时,程濯轻揽住她腰身,若无其事给她台阶下,“我知道你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但不宜操之过急。” 喻礼:“……你说得对。”她埋首在他怀里,不好意思跟他清润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对视。 程濯抬起她的脸。 喻礼担心被他看破心思,立刻把眼睛闭上。 程濯轻笑,手指点了下她脸颊,“你是从小就这样么?” “怎么样?”她眨了下眼睛。 程濯没说,低头吻她的唇。 倒没什么,只是好可爱。 第28章 暗潮涌。 梁宗文提前抵达香山橼。 喻礼并没有要求梁宗文到香山橼接她,跟随她二十年的专属司机远比梁宗文更加安稳可靠,但梁宗文太过积极,在没有告知喻礼情况下便悄悄来到喻礼楼下一楼接待大厅。 他本来想直接去顶层接她,但公寓管家拦住他脚步,“请您在休息区稍作等候,喻总下来之后,我们会通知您。” 梁宗文稍稍颔首,礼仪周到坐在楼下专门用来接待外客的休息室里,捧着侍应生端上的红茶,耐着性子等。 过了二十分钟,喻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下大厅。 先向她迎上去的是刚刚言辞锋利拦住他的公寓管家。 面对喻礼,公寓管家的脊梁显得很弯,这是为了迁就喻礼的身高,卑躬屈膝的模样。 喻礼专注聆听着,不知道那位管家说了什么,她稍稍偏过脸,朝这边看过来。 梁宗文冷不丁跟她对视上, 浑身涌起一股燥意,他起身,踱步到她身边,散漫道:“喻小姐的威风耍完了?” 喻礼自动忽略掉他的话。 她的耳朵似乎是最精妙的过滤器,丝滑过滤掉那些不堪入耳的垃圾话。 她平静说:“你坐我的车去秦城。” 梁宗文点下头,“行。” 去秦城的一路上,都很安静,车厢内没有放音乐,司机的呼吸静谧得趋于不存在,只放着一点助眠的白噪音,还有雨刷器轻微声响。 是的,外面下雨了。 梁宗文侧首往窗外看,透过后视镜,陡然看见车后密密麻麻的车队,黑色奔驰居多,跟在他们车子后面的,是一辆黄牌迈巴赫,那是喻景文的车。 “这么多人都要去接人?” 喻礼点了下头。 自从上车之后,她就很安静,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二哥的重视。” 梁宗文不相信喻礼转性。 一个把亲哥哥送进监狱的人现在竟然开始表达她对亲哥哥的重视,又联想到她大包大揽喻景尧的欢迎宴,唇角轻勾,“你是怕他报复你,对吗?” 回应他的是喻礼的一声轻笑,凉凉的,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寂冷。 到了地方,车队里的人陆续下车,又整齐划一撑起黑色商务伞。 最前面的车一直没动静,直到喻景文上前敲车窗。 喻家大公子一手撑着伞,微弯脊背,看着车窗里的人,恭声说:“家主,已经准备好了。” 梁宗文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叫喻礼“家主”,平常,无论是在集团还是喻家,称呼她做“喻总”的人居多。 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怪异感。 他想起喻家某年祭祖,声势浩大到上了电视台转播。 喻氏族人上山的队伍浩浩荡荡,而蜿蜒曲折的队伍前方,领头的人是喻礼。 就连喻介臣都落后她半步。 当时,他在会所里聚会,这个片段恰好被好友瞥见,好友凉笑,“喻家真是没人了,要一个女人撑门面。” 他当时没说什么。 此时此刻,心底却突兀响起好友的这句话,尤其是看到对喻礼卑躬屈膝的喻景文时。 他瞅了喻景文一眼,暗叹他的不争气。 如果喻景文稍微混出个人样来,安能有喻礼嚣张跋扈的今天? 面对喻景文姿态卑微,喻礼显得司空见惯,她不觉得落下整个队伍人在雨中等她有什么不好,轻点下头,“我知道了。” 过了半刻钟,雨下得稍微小一点,喻礼抬步下车。 她穿着一身黑,黑色高跟鞋踩在雨水里,光泽鞋面沾上一些水渍。 温婧要为她撑伞,她温声:“我自己来撑伞,你让陆子衿过来,顺便给梁老师准备一把伞。” 喻礼打开手中的黑色商务伞,过了会儿,陆子衿穿过密密麻麻的黑色伞群,艰难走到喻礼身边,“二公子不喜欢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 这好像不是接人,倒像是葬礼。 一群人,皆着黑衣,站在雨里,撑着把黑伞,望着监狱门口,不像接人仪式,倒像给死人送别。 “我当年也是这样的。”这段记忆在她心中非常深刻,轻易便能描绘画面,“二哥站在最前头接我,后面是整齐划一他的支持者们,他不像接人,倒像给我示威的。” 陆子衿就是那段时间归属喻景尧麾下,他对这件事门清,“您确实差点毁了二公子的全盘计划。” 喻礼望着空山雾蒙的雨,淡淡道:“他的全盘规划就是狗屁。” 陆子衿还是第一次听喻礼说脏话,他微微瞪大眼,“您怎么……” 喻礼讽道:“你知道他的全盘规划是什么么?就一股脑支持他。” 陆子衿缓了缓神,小心望一眼喻景文的距离,回道:“当然知道,二公子使了个借刀杀人计,想借大公子的刀检举喻董,谁知您顶了喻董的罪名,二公子没办法,只好紧急撤销针对喻董的行动。” 他这话说得倒是客观事实。 当年,喻景文哪里有那个能耐可以拿着证据到纪检委举报喻介臣? 一切都是喻景尧在背后推波助澜。 喻礼望着茫茫稀薄雨雾,“当年,我外公过世,祖父重病,大哥一贯是烂泥扶不上墙,二哥虽然在集团里做出一点成绩,但并没有完全接手父亲的人脉和资源,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时候,他把父亲送进监狱,不是想成全他自己,是想拉着喻家一起下地狱!” “况且——”她侧眸,眼神薄凉看向陆子衿,“你觉得父亲当年当真没有防备吗?如果随便一个无名小卒就能告倒父亲,那他真是白在商界待了那么多年,妄为喻济时的儿子!” “你去查查当年的纪委书记叫什么,他跟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这点关系陆子衿还是不用查的,那位书记是跟喻介臣大院里穿开裆裤一起玩大的铁哥们,虽然后来联系变浅,但书记依旧每年雷打不动到庐山拜访老首长。 陆子衿心底阵阵发凉,“所以,二公子以为自己是借刀杀人,其实是中了喻董的请君入瓮。” 喻礼轻轻点下头。 陆子衿撑伞靠得近了些,又想说什么,身后突兀传来一道阴凉的声音,“礼礼,陆助理,你们在聊什么?” 梁宗文撑着伞,隔着保镖形成的拦截区,朝这边看过来。 喻礼瞥一眼保镖,示意给梁宗文让开过来的通道。 保镖让开道路,梁宗文几步走过来,似笑非笑打量着喻礼和陆子衿。 他对陆子衿说:“要不是今天我险些忘记了,陆大助理以前可是景尧的左膀右臂,现在也不错在礼礼身边春风得意,只是一仆不侍二主——” 他慢悠悠刚想戏谑几句,喻礼抬起眸,冷冰冰说:“你的话太多了。” 梁宗文止声,深色眼眸里透出几分难堪。 这并不是第一次当面被喻礼下面子。 第一次应该是在跟发小聚会时。 发小兴致勃勃跟他聊着时兴话题,话题已经模糊掉,只记得最后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到喻景尧身上,那时候喻景尧已经入狱,发小嘀咕着说喻礼心狠,他没讲话,只低头沉默喝酒。 喻礼突兀出现,她本该跟发小们的妻子们在隔壁区域聊美妆和包包,而不是突然出现在男人们的领域。 她扫一眼那位说她“狠毒”的发小,淡声:“阿澜,请这位先生离开我的包厢。” 发小讶异,立即看向他,希望他能替他向喻礼求情。 他收到发小眼神,心底确实觉得喻礼有些小题大做,启唇想要开口,喻礼冷淡眼神扫过来,轻轻吐出两个字,“闭嘴。” 当时,包厢中人围观者众多,所有 人都瞧见,他被新婚妻子下了颜面,可他说不出一个字,喻礼的眼神太冷淡太严厉,似乎他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让他跟随发小一同被“请”出包厢。 发小被请出包厢之后,他与他的家族便在京城绝迹,喻礼软性封杀他们,与此同时,再没有不长眼睛的人敢邀请他来参加任何圈内聚会,谁都知道,他有一位着实厉害的夫人。 回神,梁宗文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刺痛。 陆子衿对喻礼说:“boss,没关系的,您不用护着我,梁老师这么有风度的人,是不会让人难堪的。” 梁宗文冷笑,此景此景,他倒演起来了。 好在喻礼没搭理他,继续看着前面空旷的铁门。 梁宗文冷冷看了陆子衿一眼,挤开他的位置,站在喻礼身侧。 雨停的时候,那扇高大铁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雨雾蒙蒙中,陡然出现一道高大修挺的人影。 并不用旁人指引,他径直朝喻礼这边走过来。 他眼眸深沉,含笑看着她。 他的长相太过冷峻,即使是笑着也并不让人暖心,反倒让人有种秋后算账的遍体生寒。 喻礼抬眸轻瞥他一眼,神情淡然无波,看向陪同喻景尧出来的监狱工作人员,“您好。” 监狱工作人员过来跟喻礼确定手续。 喻礼细细看着文件,耳边听着喻景尧跟其他人叙话。 他声音依旧沉冷,态度不温不火。 梁宗文、喻景文还有其他喻家亲属都围上来关切问询他,表达对他的关心。 办完手续,即将启程。 喻礼转过身,跟喻景尧说第一句话,“委屈二哥,坐我的车回家。” 喻景尧轻轻点下头,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指节上,她的无名指上空空荡荡。 他侧首,望向喜悦之情浮于面的梁宗文,敛眸,轻声问:“慎之跟礼礼感情还好么?” 慎之是梁宗文的字,只有跟他足够亲近的人,才用“慎之”这个称呼称他。 没等梁宗文回答,陆子衿立刻道:“三小姐跟梁老师已经离婚了,离婚三个月了。” 喻景尧冷峻眉眼微微缓和,他瞥喻礼一眼,见她没有否认,心情更好了。 “那就走吧。”他的态度瞬间从西伯利亚风雪变成西欧的暖柔。 喻礼的宾利座驾他是坐惯的,并且,这辆车从设计图到组件都是他细细盯着完成,连牌照都是他为她选的。 喻礼对这辆车的喜爱度应该胜于那架小叶紫檀木月洞架子床,所以这辆车没像那张床一样被焚烧个干净。 喻景尧上了车之后,梁宗文又上车,最后才是喻礼。 后车排里整整齐齐坐了三个人,自从出厂,这辆车就没被坐得这么满过。 喻景尧先看向喻礼,她正撑着胳膊看窗外的景,只留一截侧脸给他。 目光灼灼看着他的是梁宗文。 喻景尧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梁宗文脸上,他这位前妹夫脸上的表情依旧虚伪油滑,眼睛里是故作高深的愚蠢。 他不动声色道:“慎之现在还在中汇?” 梁宗文点头,意有所指,“教书育人还是养不起家。” 喻景尧想笑,这样想,他便真得撑起额角笑起来。 真是蠢货啊,有喻家在,谁又用得着他养家? 梁宗文见他笑,纳罕,“景尧,怎么了?” “没什么。”喻景尧直起身,收敛笑意,温和说:“只是觉得,我喻家要是沦落到让女婿养家,真是莫大耻辱。” 梁宗文并没听出喻景尧话语里的讥讽,还想说什么,喻礼淡淡开口,“陈叔,放首歌。” 她实在不想听喻景尧欺负傻子。 怎么说呢?梁宗文虽然对她不是个东西,但对喻景尧,却是仁至义尽的。 流畅华丽的钢琴曲在车厢内流淌,喻景尧自觉垂眸噤声,梁宗文还想说什么,喻景尧又笑了下,轻轻拍他手背,“嘘,别说话。”他指了指音响,“听歌。” 梁宗文于是静下来,不再开口。 喻景尧抬目深深看向喻礼。 梁宗文半点不懂她的习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愿意跟这个棒槌在一起生活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最后的目的地是喻公馆。 康叔已经在门前等候,见喻景尧下车,他立刻道:“二少爷,您的住处已经按三小姐的意思重新整装过了,您去瞧瞧喜不喜欢,二楼的好多珍藏都是三小姐特意从京西花园运过来的!” 喻景文也试探着开口,“二弟啊,礼礼对你的上心不止于此啊,她还要特意给你举办欢迎宴,要跟爸爸大寿一起合办,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回归了。” 喻景尧本来是笑着的,闻言,唇边笑意凝结。 如果说她叫来这么一群人到秦城接他还能说称对他上心,但特地把欢迎宴和喻介臣的寿宴一起办,那就是赤裸裸的报复他。 他微蹙眉,温和说:“礼礼,有空跟我一起叙叙话吗?” 梁宗文跃跃欲试想跟他们一起谈话,还未开口,喻景尧道:“慎之,下次我们在一起说话。” 梁宗文以为喻景尧要兴师问罪,轻轻说:“当年的事,礼礼是有苦衷的……” 喻景尧又想笑了,他抚着眉心忍笑,目光瞥向喻礼,似乎在讲,“你到底看上这个傻子哪里——” 平息片刻,他道:“慎之不要担心,我跟礼礼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至于当年的事——”他沉吟,疑惑说:“那件事跟礼礼丝毫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这件事跟礼礼扯上关系。” 梁宗文满头雾水,他仔仔细细推测过。 喻景尧入狱的事绝对是喻礼在背后推手! 他不相信好友如此天真! 他还想再提,喻景尧摆了摆手,“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有点累了。” 梁宗文就此收声。 喻礼一直没说话,神情跟天上的云雾一样浅淡,似乎已经魂游天外了。 喻景尧侧眸,“礼礼,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说:“先去见见爸爸。” 喻景尧道:“不用,为了爸爸的身体健康,我们还是少见面。” 喻礼平静说:“为了哥哥的身体健康,我们也要少见一些面。” 喻景尧笑起来,他笑得夸张,肩膀耸动,笑得弯腰咳嗽起来。 喻礼垂眸,抬手慢慢拍他背脊,给他顺气。 喻景尧撑着她的胳膊起身,用轻而又轻的声音说:“没关系,我愿意为了妹妹折损健康乃至寿命。” 喻礼身体僵硬,似乎她听到得不是一句甜话而是地狱深处恶魔低语。 。 喻礼离开香山橼之后,程濯开车到centrl大厦办公。 他的办公室与董事办同层,并没有直接入主董事长办公室,而是在隔壁另辟一间办公室,挂上代理董事的牌子。 centrl集团目前的ceo是黄允文。 黄允文日理万机,centrl集团无论大事小事都要经他手处理,与此同时,他还背着内部改革的担子,头发都愁白一半。 比起他,程濯的工作清闲得多,他只负责清理掉centrl集团不配合的虫豸,把他们送去他们该待的地方,而后保证黄允文在集团中央发布的政令可以顺畅传达到全球的分公司。 程濯抵达办公室半小时之后,黄允文敲响办公室的玻璃隔门。 程濯为他开门,“又是谁不够听话需要我处理?” 黄允文摆手笑,“自从你把你的叔叔伯伯们清理出中央,我的身边清净多了。” 程濯到茶台前沏茶,垂眸,“那您是来探听消息的。” 黄允文点了下头,在茶台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老爷子的身体没问题了,程董的身体是否已经无恙?” 几个月前,因为程泽生的身体出问题,程慕云迅速办理出院手续,赶到军区医院陪护老爷子,他这一出院,引起无数流言蜚语、人心浮动。 当初那些被程濯狠厉料理的人,此刻又起了死灰复燃的心思。 即使,黄允文是接了程慕云的邀请才来到centrl任职,但实际上,他并不爱跟程慕云共事。 程慕云脸皮薄、心肠软,总是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拉不下脸处理阻碍内部改革的老臣,是以,几年前的改革功败垂成。 程濯却跟程慕云不同,他只来了三个月,整个集团内部景象便焕然一新,曾经那些积压在集团身上的庞大的沉疴痼疾,被他轻易拔除,手段强硬保证内部革新的畅通。 黄允文不想让老领导归位,是以有此一问。 程濯将沏好的茶推给黄允文,浅声,“父亲为集团操劳多年,就算现在病状已轻,却也需要好好修养,并不能及时回归岗位。” 黄允文捧着茶,心满意足,“确实得好好养病,身体最重要,老领导不用及时回来,还是得在家里安心修养。” 程濯抬起眼,忽然道:“黄总在任上辛苦,但也要好好照顾家里,我深知您清正严明的品性,旁人恐怕不知,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很担心旁人误会您,让那些流言蜚语会中伤您的清誉。” 黄允文疑惑抬起眸。 “我家里是……”他是工作狂,家中事情全部交给妻子管,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 程濯抬手从办公书架上拿了一份文件递给他,“贵公子的事情我已经替黄总扫了尾,这是第一次又发现得及时,才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就怕下一次,我不能这样及时出手,维护您的清誉。” 黄允文翻着文件,看着孽子做下的错事,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捏紧文件,重重点头,“程总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用心,一定会大义灭亲!” 程濯说:“您处在这样的漩涡中心,太多人看您不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不必太过苛责大公子,这也是情有可原,是有人太过斤斤计较了。” 程濯越显得温文尔雅宽宏大度,黄允文越是坐不住,他还想着捏别人的短把跟他意见不同的人全部赶出centrl,殊不知,若不是有程濯,他自己的短也会捏在别人手上! 他脸皮涨红,“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后一次出现这样的事!” 程濯温和说:“您不要太着急,centrl的担子还压在您的肩上,要是您放心得下我,这件事情我会替您处理的干干净净。” 黄允文怎么会放心不下他? 他起身,朝程濯深深鞠一躬,“那就拜托程总!” 程濯含笑扶他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漆黑眼眸闪出一丝幽光。 招待完黄允文,程濯迅速处理完集团邮件,而后便离开集团,来到京大外的一间隐蔽茶楼里。 他坐下身,煮茶焚香,等着客人到访。 陈西平到的时候,外面下了细细的小雨。 还未走到茶楼前,便望见程濯颀长清瘦的身影。 雨雾蒙蒙中,他撑着一把黑伞,眉目温雅清隽,微微含笑。 老院长觉得,这是极有意境的一幕。 他伸出手扶住程濯递给他的手臂,笑,“怎么想起来请我喝茶?”他说:“如果不是你邀请我,我现在该到喻公馆里去,迎接景尧出狱。” 迎接喻景尧出狱这件事,被喻礼布置得声势浩大,半个名流圈的人今天都齐聚秦城监狱门口,至于剩下没去的另外半个名流圈,则会在喻景尧的回归宴上如约前往。 陈西平做过几年喻景尧的国学老师,按理说,他今天也该到秦城监狱迎迎爱徒,但喻礼体贴他这把老骨头,说今天可以不用去,心意到达即可,到半个月之后的欢迎宴,再请他喝茶吃酒。 陈西平还是想见一见喻景尧,给他做做心理疏导,结果还没动身,先被程濯截胡了。 程濯抬手掀开帘子,请陈西平到包厢入座。 “那是对不住您了,我得先问您一些事儿,过一会儿,咱们一起到喻公馆去。” 陈西平坐在临窗贵妃榻上,“我记得你跟喻公馆的人没什么交情,除了礼礼是慎之的前妻。”他蹙起两道花白的眉,不解,“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慎之才跟喻家的人亲近的。” 他不是很了解程濯,却很了解梁宗文。 他这位关门弟子做学问还行,人情往来是半点不通,是万万没有笼络到凉薄了几百年的程家人的能力的! 程濯将茶捧给陈西平,真情实意道:“我爱慕三小姐,所以想借您探一探喻公馆的深浅。” 尽管茶汤已经被晾得温热,陈西平还是差点被烫到,他缓慢眨了眨眼,反应片刻,把程濯口中的“三小姐”跟梁宗文前妻“喻礼”对上号。 他沉默了一会儿。 程濯倒也不急,在服务员上了茶点之后,往陈西平的茶盘里夹了几块山枣糕和龙须糖。 陈西平盯着他。 他举止有礼,文雅有度。 又想起喻礼的模样—— 他叹口气,说:“好吧好吧,反正你们年轻人总有自己的花样。”他吃着程濯夹给他的糕点,说:“既然你喜欢喻礼,那喻家上一辈的恩怨想必你是没有什么兴趣的,那我跟你讲一讲喻礼这一辈的事情……”说着,他抚摸着胡须笑起来,“那你算问对人了,我从老首长那时候就待在喻家,喻家的管家都换了四个了,喻家的恩恩怨怨没人比我更清楚。” 在陈西平做京院长之前,他曾是喻济时身边的书记员,后来也是被喻济时举荐才到了京大担任教职,若论对喻家底细的探知,满京城没有几个比得上他。 当年梁宗文跟喻礼恋爱,他就有意跟弟子说道说道喻家的深渊秘闻,让他不要一脚踩在深沼里去,哪知晓,他好心好意要告诉梁宗文,他却一撇头,冷冰冰说:“老师,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我眼睛里看到的,至于景尧是怎么样,礼礼又是怎么样,我自有自己的判断!” 他都这样说了,他还能如何?只好把一腔好意憋在心底,日后无论是梁宗文跟喻礼结婚、还是他们闹崩,乃至后来梁宗文出轨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都没有再主动说过一个字。 跟喻礼离婚后,梁宗文倒是来找过他一次,他这个学生快不惑之年了依旧那么幼稚,竟然傻乎乎让他起卦,让他算一算他跟喻礼还有多少复合的可能。 他气得发笑,“我们共/产/党/人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想算卦,建议你去终南山。” 此时此刻,程濯诚心求教,他倒愿意给他解惑,毕竟程濯看着比梁宗文聪明不少,不至于一根筋。 “喻家三个小辈里,景文呢是脑容量最少的,总是被他弟弟妹妹拿捏,景尧是最聪明的,心理问题最多,他被喻介臣怀疑了那么多年的血脉问题,在喻家过得憋屈,心理不是很健康,在礼礼回国前,他一直在做心理疏导,至于礼礼——”陈西平瞧见一说起喻礼,程濯便抬起眼,目光深邃幽长,他轻笑,“礼礼的问题最少,又聪明又活泼而且格局很大,当年景尧想借景文的手把喻介臣弄到监狱里去,是礼礼代父坐牢,既挽救了喻氏倾颓,也挽救了景尧的命。” 程濯捏住茶盏,低眸品茶,道:“是喻董布了一局请君入瓮,二公子根本扳不倒喻董。” “当然,当然。”陈西平感叹说:“喻介臣是老狐狸,景尧赶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就敢让那些脏水反噬喻景尧,礼礼替喻介臣往监狱走一遭,既是保住喻介臣,也是想让喻介臣看在她面子上放喻景尧一马。” “喻介臣确实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给了喻景尧喘息,喻景尧又确实有才干,再加上他的身世问题真相大白,喻介臣就放权给喻景尧,他就此成为事实上的喻家继承人,正好那个时候喻礼也通过审查,无罪释放,但就在那个时候,他们俩 的感情出问题了。” 程濯平静问:“从前他们的感情是如何呢?” 陈西平斟酌说:“有人说他们俩是互为依靠,但我还是觉得,礼礼一直景尧的依靠。” “因为身世没查清,景尧在喻公馆过得艰难,要不是礼礼护着他,他很难全须全尾长大,后来为了给景文铺路,喻介臣要把景尧放逐到国外自生自灭,也是礼礼坚持跟他一起出国,有了礼礼帮扶,他们在国外才有了比较稳妥安宁的日子。” “景尧性格孤傲、不驯,不止在喻家人缘一般,他的舅舅和外公也不大喜欢他,他唯一的依靠就是礼礼,他把礼礼看得很严,听人家说,妹妹穿什么颜色的袜子做哥哥的都要管呐,当然啦,礼礼也很愿意听哥哥的话,哥哥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不教她交男朋友,这么多年在国外她身边一直清清静静的,可苦了她身边的年轻小伙子了。” 程濯捏着茶盏,薄透的青花瓷盏凝在指尖,指尖微微泛白,他眸光平静如水,呼吸却微微颤抖,缓了片刻,他说:“跟舅舅在一起,是三小姐对二公子的反抗。” 陈西平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讲。”他说:“我一直劝慎之不要淌喻家浑水,不止他家家庭环境复杂,礼礼跟景尧这一对兄妹之间的情况也复杂啊,哪一个女婿能经得起这么厉害的大舅子?” 程濯敛眸,静了片刻,他抬腕看表,起身,“快到时间了,我们出发去喻公馆?” 陈西平本想继续往下讲,见程濯的面色苍白冷清,便止了声,点头,“好,我们该出发了。” 。 程濯跟陈西平很快便抵达喻公馆。 薄雨停歇,喻公馆门前的人还没有散尽,长长的车队堵在门口。 陈西平看着窗外,“咱们得等一等才能进去。” 程濯温声:“我拨个电话。” 陈西平笑,“好啊,你有门路,咱们就能快一点进去啦。” 接到程濯电话时,喻礼正走在通往喻景尧别墅的路上。 喻景尧走在她前面,慢条斯理的,边观摩着两年不见的风景,边悠闲得跟喻礼说话。 喻礼很淡漠,他说十句,她只接一两句。 铃声响了,她停住脚步,偏头接起,话语柔和起来,“怎么了?” 他说:“想见你。” 喻礼是体贴的爱人,乐意满足另一半不是很过分的请求,“我马上回去。” “我在门外,只不过队很长。”程濯抬眼看向阴沉的天际,“陈院长也在,不要让老人家久等。” 喻礼说:“好办,我让管家去接你们,你们从后门进来,那里清净,我这就去接人。” “好。” 挂了电话,喻礼便触及到喻景尧阴冷的眼神。 这眼神喻礼很熟悉,从前,每逢她跟梁宗文亲热的时候,他总是隐在暗处,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像一条嘶嘶作响,不见天日的毒蛇。 他慢慢走过来,脚步步步逼近她,眼底的墨色浓郁,似乎要吞噬掉她。 “不是已经离婚了么?怎么还这么亲热?” 他以为给她打电话的是梁宗文。 第29章 收戾气。 在喻景尧步步朝她紧逼的时候,喻礼出奇冷静。 她最无措、最慌乱的时候已经随着那张被砍碎、被焚烧的小叶紫檀木架子床消失殆尽。 唇角轻动,想说无穷的渗着毒汁的话,望见他英挺眉目,话还是咽在肚子里。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天下没有谁比他们俩更亲近,即使他犯了错,也已经在监狱里受了两年苦,她该谅解,而不是怨恨。 她温和说:“不是别人,是陈院长。” “他来为你接风,现在在门口等着。其他人可以慢待,他不行,我要亲自到后门接他。” 喻景尧半点不信,他望着她莹润饱满的唇,“既然这样,我陪你一起去。” “好。”喻礼面无异色。 边走,喻礼边给梁宗文发消息让他随管家到后院接人。 既然喻景尧误会,不妨让他误会彻底。 。 喻礼和喻景尧到后门的时候,管家跟梁宗文已经到了,乘载着陈西平的车还没有抵达。 梁宗文关切问喻景尧,“景尧,你跟礼礼谈得怎么样?” 喻景尧温和说:“蛮好,礼礼长大懂事了。” 梁宗文不怎么信,喻礼从来没有长大懂事过,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把人气得心肝疼,“真的么?我——” “不信”两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喻礼已经抬步走到梁宗文身边,打断他不舍时宜的问话,“知道让你接的人是谁吗?” 梁宗文留意到喻礼站在他身边,往旁边稍微避了避,声音轻缓,“谁啊?” 即使避了避,她身上的香气依旧飘散到鼻尖,让人心尖发痒,呼吸加速,他克制着喉头咽动,身体极度紧绷,没有留意到自身后传来的幽冷的眼神。 喻礼道:“陈院长还有程濯。” 她侧眸,“你跟程濯好久没有见了吧,上次见面,你们不大愉快,趁着这个机会,还可以好好缓解关系。” 梁宗文好久没有听喻礼这么温和跟他讲话,语调放得更加柔软,“我跟阿濯关系不错的,他就是那个样子,冷冷冰冰的,对大姐和大姐夫都没有好脸色。” 喻礼忍不住笑了下。 她克制着笑意,说:“好啦,反正这是你们俩之间的问题,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招待程濯,陈院长就由我二哥招待,我呢就落个清闲。” 梁宗文也笑起来,“好好好,你是该好好休息了,一会儿用晚饭的时候,我到你那里去叫你。” 喻礼侧过脸,点了下头。 喻景尧冷眼看着喻礼像训狗一样跟梁宗文讲话,气息越发阴冷,他走过来,站在喻礼旁边,状似漫不经心问:“程濯是哪位?怎么没听说过?” 喻礼说:“我对他了解不深,你让梁老师跟你讲。” 喻景尧太敏锐,她担心自己对程濯的描述有主观倾向,会让喻景尧疑心。 梁宗文道:“阿濯是我大姐的儿子,他很年轻,之前一直在美国读书,你不了解很正常,礼礼也是刚跟他认识的,centrl集团最近跟喻氏有合作。” 喻景尧点了下头,打消一部分戒心。 他想,喻礼是个猪油蒙了心的性格,认准一个人便塌着心死也不改变,眼见她现在还喜欢着梁宗文这个棒槌,应该不会那么快对别人感兴趣。 那辆黑色库里南徐徐从后门开进喻公馆。 喻礼抬步上前,梁宗文与喻景尧紧随她之后。 陈西平下车,悠然的目光在触到梁宗文和喻景尧之后,霎时紧绷起来,他克制住去瞧程濯的欲望,搭着喻礼的手下车。 “礼礼,好久不见啊。” 喻礼含笑,“您是怪我去您家里去的不勤吗?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忙,过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爷爷回来,我拉着爷爷一起到您家拜访您。” 陈西平道:“要是老首长回来,就不用你去拜访我啦,我一定天天来喻公馆点卯,你可得留我吃饭。” 喻礼笑,“当然,当然。” 一派寒暄后,车上的其他人有序下车。 喻礼似乎半点不关心,只拉着陈西平聊家常。 喻景尧却被程濯吸引住目光。 眼前的年轻男人,清瘦、修长,姿态挺拔,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是顶级,而且气质绝俗。 他微微眯了眯眼,无声瞥一眼梁宗文。 梁宗文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位年轻人的竞争力,还笑着跟他寒暄。 喻景尧很确定,这位叫程濯的、梁宗文的外甥,一定是喻礼喜欢的类型。 程濯自然察觉到喻景尧对他的打量,就像护食的狼警惕而尖锐得排斥着其他的竞争者。 这样的姿态,无疑是跟陈西平对喻景尧和喻礼关系的描述相重合。 怪不得喻礼要设置这么多障眼法来迷惑喻景尧。 为什么要设置障眼法? 程濯眸光平直看向前方搀扶着陈西平的窈窕身影。 她一直在刻意避嫌,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任何外人来到喻公馆,都要到主厅去见一见喻介臣,这是喻礼留给前任家主的体 面。 喻景尧厌恶见喻介臣,告诉喻礼,“我先回去休息,你来招待陈院长。” 喻礼瞥向陈西平和喻介臣的方向,“陈院长应该有话跟您说,一会儿我请他到你那里坐一坐?” 喻景尧说:“如果你也一起过来,我会很愿意。” “那恐怕我没有时间。”她很好利用了梁宗文,“爸爸跟宗文生疏了,不会尽心招待他,我得好好看着。” 喻景尧讽刺,“他快四十了不是四岁,你倒用不着跟奶妈一样时时看着他。” 他目光落向站在陈西平身边的清濯矜贵的青年,目光瞥一眼喻礼,“梁宗文的外甥,倒是样貌堂堂。” 喻礼自然得随他一同看向程濯,道:“我也觉得不错,看看能不能拐来给你做新妹夫。” 喻景尧瞄她一眼,并没从妹妹農艳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换一个喜欢也不错,梁宗文实在配不上你。”想起什么,他深拧眉心,叹气,“不得不说,喻礼,从前你的眼光真的很差。” 喻礼并没接这句话,侧首让康叔送喻景尧回去休息,见喻景尧走了,她缓步上前。 喻介臣见她过来,给她让了位置,低声问:“他心情怎么样?” 喻礼垂眸说:“比我想象中要好。” 喻介臣道:“惦记你二哥的人不少,他一出来,易家便下帖了,想让你二哥跟他家的女儿见见面,他要是真成了家,状况应该能更稳定点。” 喻礼说:“您还是悠着点,别把他惹急了。” 喻介臣但笑不语。 喻礼跟陈西平又聊几句,便给喻介臣使了个眼色。 喻介臣沉吟开口让喻礼回去休息,顺便又让程濯帮他到后院拿画。 梁宗文一头雾水,“喻叔,阿濯对这里并不熟悉,恐怕不适合拿画。” 喻介臣意味深长,“怕什么呢?当然会有人领着他到后院去。” 梁宗文还想说什么,陈西平按住他手背,“好了,你别心浮气躁了,陪我坐下来聊一聊,一会儿再陪我到景尧那里去。礼礼累了,就不要劳烦她了。” 梁宗文心底浮起一层怪异之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蒙在鼓里,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端起茶轻抿一口,劝慰自己。 可能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太累了。 他不该胡思乱想。 。 喻礼慢悠悠在林荫步道上走了一会儿,便听到身后轻缓的脚步声。 她唇边含笑,顿住脚步,回眸。 看向他时,她眼底的笑没有收干净,纯粹漂亮得要溢出来。 程濯没有再维持所谓的端方姿态,抬步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我不知道你家的藏书阁在哪里。” 喻礼说:“怕什么,我领你去。” 刚要转身,她顿住脚步,回眸道:“爸爸也不是非要你去拿画,他只是要支开你跟我一起离开。” 他抬手温柔捋顺她鬓边垂落的发丝,“喻董知道这件事了?” 喻礼说:“嗯,我们家很少有事情能瞒过爸爸的耳目。”她思考着,“我很少带人回家,应该上次你跟我一起到喻公馆,他就看出端倪了。” 想了想,她仰眸看他说:“而且,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我们家的人也很少能阻碍我,所以不用担心。” 程濯自然不会担心。 无论是怎么的外力隔阂,对他来讲都不是问题。 他唯一拿不准的事情,是她的心。 喻礼没有带程濯往后院藏书阁走。 她领他走悄无人烟的小道,穿过林木深深的绿植,迈过花阶铺地的鹅卵石,最后抵达她的住所。 见到目的地,程濯的唇角浅浅弯起。 “取画的事情让别人去做,我带你去看我的闺房。”她不确定问:“你应该不为那幅画担心吧?” 如果他觉得取画更重要,她自然也不会拦住他。 程濯俯身看她的眼,道:“喻礼,你到底把我当做多么不解风情的人?” 喻礼轻笑踮脚吻他。 这里是她的天地,她丝毫不担忧被别人看到,就算被别人看到,她也有一万种方法让别人保持守口如瓶。 程濯扣住她纤柔腰肢,低头回应她的吻。 这枚吻结束得很快,喻礼轻轻推开他,唇妆晕染,精致的唇瓣还是湿漉漉的,眼眸中的情意却消褪得很快。 程濯微微疑惑,手臂轻搂着她,掌心仍旧按在她的腰上,按耐住心底不合时宜涌起的恐慌,“怎么了?” 喻礼瞥他衣襟,语调微冷,“我在你身上闻到返魂梅的香气,你跟陈院长倒很有话讲,应该在京大门口的茶楼里待了不少时间。” 古方还原的焚香是京大门口那间茶楼的招牌,茶楼最昂贵最出名的香气便是返魂梅,坊间传闻,茶楼老板之所以能拿到返魂梅的香方是因为有喻家的帮助,这张香方是喻家老太太汪琦的嫁妆之一,被无偿借给茶楼老板研究使用。 是以,喻礼轻易辨出这个香方的气息。 程濯没有反驳,温和说:“确实,我们在那里聊了一些事情。” 喻礼仰起眸看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聊了我,我二哥,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么?”她似乎不需要程濯回答,自顾自笑起来,“陈院长这么多年都是这个德行,似乎这个信息很值钱似的,每个跟我交往的人他都忙不迭把这些事告诉他们。” 她乌润的眼底没有笑意,“当年梁宗文没有信他的说辞,你信么?” 程濯平静道:“如果刚刚还有三分疑虑,现在便是十足十相信。” 喻礼又笑起来,这次是真情实感,笑得肩膀都在发颤。 程濯没说话,只是平静看着她。 他箍住她腰肢的手掌很烫,热意似乎透过薄薄的衬衫灼烧皮肤。 喻礼平息片刻,敛去笑意,“你可以去拿你的画了,再见。” 程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指尖轻颤,面上维持住平静端方,“喻礼,我还没有对这件事下判断,不要那么快判我的死刑。” 喻礼抬眸,冷静说:“但你要知道,在我心里,我的哥哥比你重要的多,即使我知道他不正常。”她沉沉舒口气,心平气和道:“我没有说分手,只是想给彼此冷静的时间,我劝你立刻离开我的视线,我现在只是对你生气,你再不走,我会恨你。” 程濯慢慢松开紧扣住她腰肢的手,垂眸,掌心空落落,他握掌成拳。 抬起眼,他看向喻礼。 她打定主意不跟他对视,此刻正侧着脸看窗外风景。 窗外的西府海棠却是开得不错,花枝葳蕤,清雅繁复。 他不知道该跟喻礼讲什么,什么话都不忍心说。 静了片刻,他说:“如果你不想在跟centrl的合作会上见到我,我会尽量回避。” 喻礼清冷的目光瞬间杀过来,“你在威胁我吗?” 程濯说:“喻礼,我永远不会威胁你。” 他叹息说:“喻礼,你对这件事太应激了。” “我没有半分意愿用这件事威胁你,无论是这件事还是上一件事,我说过我不是道德君子,没有舅舅这么高的道德包袱。” “我知道。”喻礼冷笑说:“你能喜欢你的小舅妈,能有什么包袱?” 程濯眼眸匀出一丝笑意,他喜欢她直接表达恼怒的模样。 他温声说:“你告诉我接下来的行程,我会尽量避开,不惹你生气。” 喻礼道:“你这么神通广大能请到陈院长问我们家的旧事,想必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我的行程。” 程濯了然,看来不仅是问的内容让她生气,并且他找人打探消息这个行为也很让她愤怒,让她觉得冒犯。 但他做不到不去探查她身边的事。 他没有办法做出不能保证的承诺。 他沉默站在原处,静寂如同一棵修长挺拔的树。 再聪明的人,在此刻也做不出聪明的选择。 他知道离开喻礼的视线,让她平息愤怒是更好的选择,但脚底生根似的走不动。 再留一会儿,听听她的呼吸也是好的。 或许会有转机。 喻礼已经等到了他的答案,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她抬起眼,语调淡漠无波,“你可以走了。” 程濯眸光瞥向她,她似乎厌烦极了,背着身看壁炉上方悬挂的油画。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薄唇轻抿,“喻礼,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生气,这件事是我做错。” 他的话到这里为止。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不会改。 说完,他轻轻拨开门上悬挂的珠帘,抬步出门。 外面下了蒙蒙细雨,雨丝扫落海棠花,落下细腻粉润的花瓣,在光下显出透明发青的色泽。 他眸光微凝,脚步停顿,又转回客厅。 他不能一走了之。 喻礼站在帘子后,手里提着一把伞。 望见他回来,她微愣,下一刻,又远远将伞丢给他,“拿着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喻家怠慢客人。” 程濯接过伞,小心将伞搁在玄关柜上。 他缓步朝喻礼走过去,漆黑眸光紧紧锁住她。 她穿着薄薄的丝质衬衫,肩颈纤细平直,被他按住肩膀时,她的身体不可抑制抖了下,“又怎么了?” 程濯收敛心底生出的戾气,垂下脸,垂眸凝视她,又变得温润如玉。 他凝望她漂亮潋滟的眼睛,眼眸里充斥着慌乱以及试图克制的冷静。 她没有那么无动于衷,此时此刻,她不是绝对排斥他。 他用柔和的语调,似乎妖孽蛊惑神灵一般,轻轻说:“喻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试着相信我一次,好吗?” 喻礼撇过脸,语气依旧很平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濯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笑了下,“好吧,就算要冷战,给我一个截止时间。” 喻礼没考虑过这件事。 冷战原来还有截止时间吗? 她跟梁宗文的冷战持续整整两年,一直到离婚。 “我没想过。” 程濯沉静说:“那就三天。” “想都不要想!”怎么能这么短! 程濯俯身吻了下她唇角,缓声说:“确实有点长,那晚上我来接你回家,我们就和好。” 不等喻礼开口拒绝,他已经独身走入雨幕。 伞也没有拿。 喻礼站在珠帘内,怔怔提着把伞。 大雨磅礴,只望见他清隽挺拔的背影。 她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抚上胸腔。 心脏跳得很快,但没有一点生气愤怒。 刚刚因为返魂梅香气而掀起的怒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而有一丝丝担忧。 她清醒意识到,她被这个年轻男人算计了。 他转移话题是一把好手。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 这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她拨电话给维护园林的工人,让他们给程濯送一把雨伞。 大雨将停的时候,她拨通程濯电话,“有没有被淋到?” 他似乎在忙,身边有纸页翻动的声音,不等喻礼询问,他道:“我在公司,没有被淋到,师傅送的伞很及时。” 他耐心说:“我在忙centrl集团跟晶禾科技的合作,他们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我——” 他还要继续讲,喻礼即刻打断他,“好了,我不要听你们的商业信息——” 她明明表达的是拒绝,程濯却听得心脏很软,似乎她在撒娇。 她真的太好,比他想象中最好的样子还要好。 她该冷脸、该愤怒、该咄咄逼人,而不是为他送伞之后又打电话递台阶给他。 这么好,他怎么舍得松开手? 只是想起“分手”这件事,心底便不可抑制生出燥郁。 他离开办公室,谨慎关上门,将眸中的幽暗扫得干干净净,温和问:“那你要听什么?”他嗓音清润,低低说:“喻礼,我很想你,从刚离开喻公馆就开始想你。” 他很后悔,离开的时候该给她打个照面,不管是正式拜访还是偶遇,见她一面就很好。 喻礼身体不自觉倚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桌上,抿唇,“想我做什么呢?晚上又不是见不到。” 她平缓气息,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恢复冷静克制的模样,“好了,你去忙吧。” 挂了电话,喻礼脸上蒸烫未褪,她捏紧手机,试图用冰冷的手机壳缓解掌心的滚烫,忽然,余光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阴郁的眸。 一窗之隔,喻景尧正临窗看着她。 他长腿支着,闲散倚靠在海棠花树下,深郁的目光透过通透的玻璃花窗,笔直落在喻礼身上。 喻礼脸上的温度褪去,直起腰。 喻景尧冷着脸,掀起帘子,抬腿走向她的屋子。 还未过玄关,喻礼声音冷淡响起,“二公子,我有没有允许你进我的屋子?” 之前数年,喻礼撒娇的时候都喜欢这样跟他讲话。 故作冷淡,姿态骄矜。 他乐意宠着妹妹。 喻景尧脚步一顿,脸上漾出笑意,身体自觉往后退,退到门外,他抬手轻敲沉重的乌木门,眼神穿过轻晃的珠帘,直勾勾盯在喻礼脸上,“请问三小姐,小的可以进来了么?” 喻礼点下头,“请进。” 喻景尧笑,大步走进房门,珠帘还没有停止晃动,他便拿起喻礼搁在座子上的手机,指尖熟稔在锁屏上轻点。 没打开。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抬眼,“你换密码了?” 喻礼点了下头,表情淡然,显然没有告诉他新密码的打算。 喻景尧嗤笑一声,“既然不让我查手机,那就直接告诉我,谁又把你勾的春心荡漾?” 他狭长的眼眸带着审视,“你还没有从梁宗文身上得到教训?还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喻礼保持沉默。 她面对厌烦的人不怎么说话,面对无能为力的人同样说不了话。 喻景尧是她最无能为力的人。 无力到他犯了天大的错她只能烧他一张床,无力到她时时忍让事事退步,只希望他不要口无遮拦。 半晌,她生涩挑开话题,“哥,我让你受了两年苦,你恨我么?” 在喻景尧入狱的这两年里,喻礼从不跟任何承认她是喻景尧入狱的幕后推手,甚至被人当面指出,她非但不会承认,还会把说出这样不恰当话的人雪藏京城。 此时此刻,她却主动提起,只是想转移话题。 喻景尧把玩着她黑掉屏幕的手机,懒洋洋笑,“妹妹,我没有觉得这两年吃苦,相反,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的眼珠黑得纯粹,让人想起地狱深处的渊潭,汩汩冒着黑气。 “我非但没有恨你,反而感激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一些事情。” 他抬手,抚摸她柔软的发,掌尖自然往下,托起她精巧纤瘦下颌,他看着她饱满莹润的唇,眸底发沉。 他想做什么,却又不敢做。 他知道,妹妹泠泠的视线正注视着他,像一柄锋利的刀,将他的脸刮得血液横流。 他收回手,握掌成拳,若无其事淡笑,“嫁人哪有家里好,喻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一辈子。” 喻礼垂眸看他深陷于掌心的指尖,说:“哥哥,整个喻家都是我的,不是喻家养我,是我在忙碌着养整个喻家。” 喻景尧目光一顿,再度抬眸看向喻礼。 她的眉眼、鼻梁、唇瓣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但气质却大大不同,他娇艳如玫瑰的妹妹似乎只存在于渲染的梦境之中,此时此刻的妹妹,显得冷静而薄凉。 她似乎只有在梦里才会哭得湿哒哒的,此刻的她,让他幻想不出她哭泣的模样。 她不再是那只湿漉漉得需要人保护的小狗,而是真正的喻家掌权人。 听康叔说,这两年,她做的很棒。 做到他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情,让喻氏集团在不景气的经济环境中大幅扩张,而且顺利在保持父慈女孝的表象下完成权力交接。 心底的澎湃瞬间减弱,他低眸笑,“妹妹确实长大了。” 喻礼深深看向他,“哥哥不愧跟梁老师是好朋友。” 她其实有些失望。 喻景尧总是讲她是他亲手浇灌大的玫瑰,似乎对她的成长与有荣焉。 但她真的长大成参天大树的模样,他又没有那么高兴—— 这一点他真 的是跟梁宗文一模一样。 他希望她好,却不希望她好过他。 第30章 没有错。 在跟喻介臣叙完闲话之后,陈西平很想再给喻景尧做一些心理辅导,他离开正厅,身后跟随着梁宗文,踱步往喻景尧的别墅走去。 大雨稍歇,前路一片雾霭蒙蒙。 梁宗文为陈西平撑着伞,遮蔽着从树冠中残留而下的雨水。 陈西平开口,“慎之,你跟礼礼的感情怎么样了?” 他得了解了解,程濯撬墙角这件事梁宗文到底明白不明白。 梁宗文微征,目光落在浓绿的沾着着露珠的树叶上,淡淡说:“还好。” 陈西平便知道,他们这段感情进展是很不妙的。 喻家三小姐是感情热烈的人,她爱一个人或是恨一个人是没有中间值的,要么爱得死去活来要么恨得死去活来,她的词典里,从没有“还好”这一说。 若说“还好”便是很不乐观。 他说:“从前我跟你说,你跟喻礼不合适你生我的气,现在我还是坚持这个观点。你对婚姻的期待是一个妻子,一段暖融融的灯光,一个温馨的家庭,这几点,喻礼一个也满足不了你。” “喻礼跟你结婚,不是她要服务你或者你的家庭,而是你要服务她。”他听见梁宗文的呼吸停顿了,瞥他一眼,语调放柔,说:“前几年我就听你妈妈抱怨喻礼,说喻礼从不给她好脸色瞧,不给她作为婆婆的尊敬,说她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半山别墅,又说她不愿意生个孩子。” 他抬起眼,看向梁宗文,“你觉得你妈妈抱怨得对吗?” 梁宗文避着他视线,说:“礼礼还是年轻,这些道理,以后她会明白的。” 陈西平:“你瞧,你也觉得她做得不对,但我告诉你,在喻家这样的家庭里,她这样的作法正确无比。” 他抬步继续往前走,慢慢说给弟子听,“你妈妈说喻礼不给她好脸色,你也来过喻公馆几次,喻礼又几时给过喻介臣好脸色?不要说是喻介臣,有时候老首长的面子她还要驳一驳呢?你妈妈讲喻礼不去半山别墅看她,但喻礼又有几次到景山见谢夫人?她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去看,还去看你妈妈?再有就是孩子——”他停顿片刻,盯着梁宗文的眼睛,“喻礼当然可以有孩子,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她有了孩子,要跟谁姓?” 梁宗文嘴唇微微颤抖,脸色发白。 他似乎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 陈西平想,喻礼在生活中还是给他尊重的,不然,他不会一直忽略这个问题。 陈西平沉静说:“瞧,你心里也有答案,喻礼的孩子一定会跟她的姓,然后继承她的事业。” 梁宗文脚步沉重起来,艰涩道:“她没说过。” 陈西平笑,“那是她了解你,不想伤害你,你们爱的最深的时候她都不忘记签婚前财产协定,这个问题她难道会忽略?喻家掌门人的位置是她费了多少心力才拿到的,她难道会为了你拱手相让?” “她不会的。”陈西平看着脚步虚浮的梁宗文,幽幽叹口气,“你不要执着于她了,找一个适合你的跟你长久过日子的女人,你是传统的男人,但喻礼不会跟你过传统的日子。” 梁宗文没答,心底油煎似的发痛。 他想,喻礼果然没有爱过他,如果爱,怎么会在婚前签协定? 他还记得当年她靠在他怀里,软绵绵安抚他,“好了,这张协定我们永远都用不到,就是废纸一张。” 律师拿着合同进来,她作势蹙起两道细细的眉毛,说:“是爸爸让你们来得么?又不是不会签,至于那么着急吗?” 当年,他真的以为拟定婚前协议的律师是喻介臣的人。 直到,他在离婚的时候又一次见到那名眼熟的律师。 骗子—— 他还记得蜜月期他们一起读刘禹锡的诗,读到“晔若观五色,欢然臻四美”时,她拿铅笔将“臻”字勾画成圈,笑盈盈说:“如果我们有孩子,叫‘臻’就挺不错。” “臻”字意味着至善至美,趋于圆满,这的确符合她的祈愿。 他含笑纠正她,“要是叫‘臻’不就跟大姐重名了?” 梁桢和梁臻,听起来一模一样。 喻礼没有说话,眼眸里的笑意骤然凉了。 此时此刻想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未来的孩子姓“喻”了,喻家和梁家不同族同姓,就算叫了一样的字也没问题。 骗子—— 梁宗文没有心情再跟陈西平去找喻景尧,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折回身往喻礼的别墅走。 他走得很快,气喘吁吁,刚要进门,神不见影的佣人拦住他。 他拧眉望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拦着他的人,“怎么了?” 佣人说:“您得等我通报一声再进去。” 梁宗文闭了闭眼,心底气血翻涌。 他耐着性子,点下头,“去吧,我等着。” 不一会儿,帘子挑开,有人出来。 先出来的是喻景尧,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浓郁的黑衣。 喻礼跟在他身后,被他高大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荡漾的裙摆在他长腿间隙中隐隐浮现。 喻景尧挑着眉头,“慎之找礼礼有事?” 梁宗文就算有天大的气性也不能在喻景尧面前发作,他淡淡一笑,目光凛冽投向喻礼,“无事。” 喻礼正在看院中高大的海棠树,缤纷落英,粉润花瓣飘飘扬扬往下落,跌在泥里碾碎,芳香阵阵。 喻景尧踱步走过去,硬生生挡住她看海棠的视线,“心疼了?” 他把她当林黛玉,有心疼落花的良善之心。 喻礼轻轻摇头。 她当然不是心疼花,只是不想看见梁宗文的脸,借故撇开视线。 她说:“哥哥院子里也有海棠树,保养得倒比我院子里的好。” 喻景尧笑,“当然比的这颗好,你院子里的那棵还是从我院子里移植过来的,同宗同源,只可惜你这里风水不好,好好的树快被你养死了。” 喻礼说:“那是因为我让匠人改造它的品种,四季不歇让它开放,损耗它的寿命,你院子的那棵只开一季,当然保养的好。” 他们兄妹两个自顾自说话,忽略掉身旁站立的梁宗文,尤其是喻礼,她明明知道梁宗文是来找她的,却眼神不分给他,只顾着关心那棵树。 梁宗文冷着脸,直勾勾盯着喻礼。 就算喻礼是堵墙,此刻也被盯得千疮百孔。 喻礼终于开了金口跟梁宗文讲话,“梁老师不是跟陈院长在一起的么?陈院长现在在哪里?” 她嗓音柔和,偏过脸看他。 她换了衣裳,那件黑色丝质衬衫变成浅蓝色针织毛衣,搭配着米白色半身百褶裙,整个人显得清丽又柔软。 让他想起一路走来时看见的蓝楹花。 绿叶柔软,随风漂拂,花瓣轻颤,花蕊鲜亮。 梁宗文眼神稍缓,言简意赅,“去了景尧的住处。” 喻礼点了点头,转眸跟喻景尧说:“陈院长要跟你谈天,别让他久等了,赶快过去吧。” 喻景尧勾了勾唇,“你跟慎之有话讲,故意支开我?” 喻礼伸手拉了拉他袖口,轻轻道:“一会儿去找你。” 喻景尧笑起来,解下袖口的蓝宝石袖扣给她,“收着当弹珠玩。” 喻礼点了下头,在他注视下,慢慢别在自己领口上。 喻景尧目光微凝,给看门的佣人使了个眼色,当机立断走了。 梁宗文若有所思看着喻景尧的背影。 在喻景尧出狱前,他曾对喻礼跟喻景尧的关系做过几种判断。 可能性最大的一点是他们兄妹两个 势不两立,他已经想好怎么作为中间人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很担心喻景尧会报复喻礼,为此还打算丢掉一点良心在喻景尧出狱后探探他的口风。 唯一没想到的是,两兄妹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转移视线,目光落在喻礼面上。 她肤色如玉莹白,唇瓣娇艳,神情淡然自若,显然不是受欺负的模样。 他轻声问:“景尧原谅你了?” 喻礼俯身从地上拾起花枝在手心把玩,闻言,挑下眉,“你很期待我被他报复?” “当然不会!”他心里堵了口气,闷闷说:“我怎么会盼着你不好?” 他看着喻礼手心的花枝,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那翠绿的叶子一般被她揉捏把玩,“防人之心不可无,景尧现在看起来是对你和气,心底不一定也是这样想,你还是要有一点警惕心的。” 喻礼抬眸,诧异看向他,“你要我提防二哥?你不是跟他歃血为盟,为了他跟我冷战两年么?” 梁宗文抿唇说:“既然他出来了,那些事就都过去了。” 喻礼倒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点下头,“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记得你的教诲。” 梁宗文的心又软起来,觉得她是世间最可心的女孩儿。 喻礼开口问:“你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 刚刚消弭的怒气瞬间又翻腾起来,但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他沉缓口气,说:“刚刚老师跟我说了一些我们之间的问题,让我觉得不舒服,想问问你是不是那么想得?” 喻礼笑起来,将树枝扔了,淡淡反问,“你觉得我怎么想得?” 她眼神冰冷极了,似乎不说出她满意的回答她就不认识他这个人。 他垂下眼睛,望着脚底清晰深刻的地砖,低低道:“我当然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喻礼说:“既然你心里有答案了,还需要问我吗?” 梁宗文抬眸,想说什么,又被迫把话咽下去,摇头,“不需要。” 喻礼满意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 。 华灯初上,喻公馆一整天的热闹总算告一段落。 一排排豪车相继离开门前大道。 送完最后一批人,喻礼也打算动身离开。 喻景尧站在门前台阶上,嗓音冷沉,“礼礼不留宿吗?” 喻礼说:“不打算留宿。” 夜色清寒,月光薄笼。 “搬到了哪里住?”他的面容隐在深浓的夜色中,深邃五官若隐若现。 喻礼道:“你去问爸爸,爸爸知道。” 喻景文笑着开口,“老二,礼礼搬到香山橼去住了,那地方咱们都清楚,房子还是她成年的时候舅舅买了送给她的呢。” 喻礼回眸,朝喻景文莞尔道:“大哥说的对。” 喻景文摸了摸鼻尖,他还是第一次见喻礼这么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呢。 喻景尧的脸色已经冷下来。 他不耐烦喻礼对别人好声好气的讲话。 妹妹是他的,最好的态度最柔软的腔调只有是面对他时才可以。 喻景尧望见喻礼上了一辆黑色宾利。 那辆车并不是他送她的那一辆,陌生的车牌号,连下车接待她的司机他都不熟悉。 他罕见对喻景文柔和了语气,“大哥认得来接礼礼的车吗?” 喻景文受宠若惊,喻景尧很少对他好声好气说话,尤其还叫他“大哥”,这简直比初恋突然掉过头来跟他复合还要稀奇。 喻景文认真辨认,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这辆车,但要是不说一些有价值的话,倒显得承不起喻景尧这声“大哥”。 他思量着,“这不是礼礼的车,她很少购置相同型号的车,宾利嘛,你送她的那辆是顶配,这辆一定是别人来接她的,查一查就知道车主是谁了。” 喻景尧温和看向他,黑眸里隐隐带着压迫意味,“大哥替我查一查?”他莞尔说:“礼礼不喜欢我找人调查她,所以只好劳驾大哥了。” 他不白叫喻景文帮忙,很愿意给他一点好处,“听说大哥在喻氏投资任职,我私心认为,喻氏投资ceo的位置非大哥莫属,就算我来了喻氏投资,一定也为大哥马首是瞻,况且——”他笑一笑,意味深长说:“我在那里留不长。”他是一定要去总部的,死也要死在喻礼身边。 喻景文掂量一番喻景尧的诚意,点下头,“好,我亲自去查!” 喻景尧怕破坏跟喻礼的兄妹情意,他又不怕! 他跟喻礼有什么兄妹情意呢?有的只是主仆情意! 喻礼也很讶异程濯开这辆车来接他,甚至他为了隐人耳目没有亲自下车。 她上了车,朝他笑了笑,很欣慰他的体贴。 程濯漆黑眸光凝视她,“我们的冷战算结束了吗?” 喻礼大气说:“如果你不提起,我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她挪了下位置,靠在他怀里。 车厢内顶灯没有开,光线昏昏沉沉,只有几缕车窗外的灯光漫溢进来。 与此同时,绽放光芒得还有缀在她衣襟领口的蓝宝石袖扣,如一枚蓝莹莹的水滴,沉沉垂在胸口,将那片肌肤衬得越发莹润白皙,如同流动的牛乳。 喻礼垂下眼睛,将那枚袖扣摘下来,攥在手心。 下意识,她不想让程濯望见她身上任何关于二哥的东西。 蓝宝石切割分明,棱角硌得手心发痛,有一只微凉修长的手,慢条斯理拨开她汗涔涔的掌心,将那枚袖扣随意放在内置储物柜里。 他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并没有察觉这枚袖扣原本的主人是谁。 喻礼却知道他一定留意到这个细节。 记清每个来往人物的衣物细节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自懂事起便培养的基本能力。 她想了下,决定还是把这件事豁出一个口子。 她不能一直保持沉默,沉默到最后,结局便成了她跟梁宗文的婚姻。 她侧眸望向程濯。 他也在望着她,眼眸漆黑如玉,沉静望着她。 跟他对视,心底话便格外难说出口。 程濯长指拢住她垂在脊背蜿蜒的长发,贴近她耳朵,低声:“是不是我看着你,你不好意思讲?” 好像在说什么秘密一般,他的呼吸轻柔侵蚀脖颈细腻的肌肤,喻礼脊柱骨发麻。 她横他一眼,眼眸流转,“你知道我要讲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程濯平和说:“喻礼,我有最基本的观察力和推测能力。” 喻礼垂下眼睛,静默着没有再说。 似乎因为伤疤已经被人看穿,就没必要她再去讲解。 他的指尖顺着长发拢到后颈,慢慢道:“这件事你没有错,无需任何自责和羞耻。” 喻礼当然知道她没有错,烦扰她的一直是另外一件事,“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也没有错。” 他只是对妹妹占有欲控制欲强了一点,他有什么错?他依旧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 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喻介臣和谢琬音一致以为,喻景尧只是错在太爱她,太在乎她,他们觉得,她为了一个陌生男人跟喻景尧翻脸是背叛行为,纯属白眼狼。 但她并不是为了梁宗文才跟喻景尧翻脸。 她是为了自己。 她太想逃脱喻景尧的控制,她不想永远只做一只被管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所以她借了喻景文的刀还有喻介臣的势将他送进监狱。 这绝不是报复,她只是想用他在监狱里的时间强大自己丰满自己,以具备再次把他送进监狱的能力。 “不要管别人,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程濯问。 他声音清润,不带任何私人情 感,似乎只是站在客观中立的角度上感受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我想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她做不到像设想得那样再次把喻景尧送进监狱,唯一的想法就是维持表面平静,把自己缩在龟壳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帮你埋埋土?顺便放放风,看有没有人破坏你的藏身处。” 喻礼勾了勾唇,“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埋起来吗?” 程濯慢条斯理道:“总是要有人在你背后处理痕迹,以二公子的能力,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也不是不可能,你的这块坑根本掩饰不了太久,我得在外面帮你吸引注意力。” 喻礼认可点头,“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她倚靠在座椅上,慢吞吞说:“我得想一想。” 程濯依旧平静看着她,注视她想主意。 喻礼挑眉,“高材生,不应该跟我一起想点子吗?” 程濯敛眸笑了笑,“你要是问我有机合成的新方向我还能跟你讲一讲,其他的,我还是外行。” 喻礼撑起腰,俯身贴近他,“你跟我一个专业啊?” 他们靠得很近,程濯低眸,便瞧见她颤动与蝶翼的纤长睫毛,还有丰盈饱满的唇。 “对。”他声音有一些低,漫不经心答,“因为就业太困难,所以研究生就转商科了。” 喻礼说:“还是很期待看见你在lab穿白大褂做实验的模样。” “那样恐怕我们就见不到了。”他垂眸望着她,眸色很深。 她不会喜欢上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生物化学家。 喻礼道:“那样也很好,你会跟另外的人邂逅,世上本来就没有谁和谁必须相遇的道理。” 程濯没有接她的话。 她不知道,他为了拥有这段跟她的邂逅拼尽全力。 他俯身,在吻她的前一秒,低声在她耳边说:“闭上眼睛。” 喻礼立刻闭上眼睛,唇角上扬的弧度还没有落下来。 他贴近吻她,唇齿交融。 手掌从下颌移到后颈,如玉长指陷入她乌润柔滑的长发,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将她抱在腿上。 喻礼睁开眼,冷不丁与他深沉晦涩的眸光对视。 她心底震颤,默默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然后紧紧闭上眼睛。 车子开到香山橼地下车库,司机自觉下车。 整座车库似乎陷入无尽的静谧之中,只有后座车厢暖意融融,水声交融。 在此之前,喻礼从不敢相信她会如此放纵。 而且,这样的状况是她自己主动导致的。 本来,车子停下后,程濯已经收手,擦拭指尖,温淡开口,“下去?” 她却听到司机下车的声响,心底泛起酥麻的痒意,“在这里试试?” 程濯的回应是含笑的眸光以及骤然凌厉的动作。 好在她体力一直很好,薹藥擺魨的动作对她来讲轻而易举,不仅可以准确照顾到慜鳡簟,甚至能一边小幅度嬞繓一边克制着呼吸跟他搭话,“你这辆车要小心一点,二哥很快就会查询到归属人,他对你不利,及时告诉我,我帮你摆平。” 程濯心不在焉,任哪个男人被心爱的女人魨圖鍋藥着也不可能冷静自持分析问题。 他克制着压抑着喘息,掌心合拢轻轻扣住她柔软馥白的腰,漆黑眸光越发深沉,“礼礼,我帮帮你省省力好不好?” 喻礼骄矜点下头,“可以。” “可以”的后果便是她伏在他肩膀泄得一塌糊涂。 。 翌日,喻礼的手机铃声持续震动。 她阖着眼睛,纤白手指在枕边艰难摩挲着震动的手机。 直到有人裹挟着清冽气息将手机塞到她手里,俯身在她耳边轻柔说:“是大公子。” 喻礼的动作瞬间慢下来,喻景文找她一直没正事。 接通电话,喻景文单刀直入,“礼礼,昨天到家门口接你的人是谁?你二哥让我查,我没有查到,你直接告诉我得了,省得我没脸见他。” 喻礼道:“没脸见他所以有脸见我?大哥,我也不想难为你,查人的事情你让二哥亲自跟我说,他不会怪你的。” 挂断电话,喻礼对坐在床边的程濯说:“这个地方不能住了,得搬家。” 喻景尧已经开始调查他的座驾,用不了多久,住处也得查出来。 程濯执起她的手,轻捏她指尖,“谁搬?” 喻礼说:“咱俩一起搬。” 程濯诧异抬眸,半晌,平静下来,温声说:“搬到哪里?” 喻礼说:“你找地方咯,反正我跟你住在一起。” 程濯揽腰抱起她让她坐在他腿上,下颌抵在她发顶,“喜欢住别墅还是四合院或者是大平层?我提前让人收拾出来。” 喻礼想了下,“住大平层,我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 程濯喜欢她这个“家”的表述,轻笑,“那我把[望海潮]的房子收拾出来,那个地方距离喻氏大厦很近,方便上下班。” 喻礼勾了下他指尖,心情忽然变得不错。 或许是因为程濯没有因为她“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这个表述感到愤怒。 搬到裕园时,她也说过这个话。 梁宗文似笑非笑回,“不喜欢有太多人,那谁伺候你呢?” 她还有些迟钝,以为是打情骂俏,“你不可以吗?” 梁宗文淡淡道:“喻礼,你当我是你的奴隶吗?” 她不记得当时她回了梁宗文什么,只记得,在这番对话之后,她从喻公馆抽调许多佣人到了[裕园]。 第31章 脾气好。 喻景尧回归第三天,正式到喻氏投资就职,在就职之前,他需要先到总部集团大老板那里聆听教诲,展望前景。 与喻景尧一起到总部的还有喻景文跟林惠卿。 喻景文要向喻礼进行年终述职,林惠卿作为他的秘书陪同前往。 为了跟喻景尧培养感情,喻景文特地申请与喻景尧一车前往总部。 喻景文和喻景尧坐在迈巴赫后排,林惠卿坐在副驾驶,为了祝愿喻景文能够如愿达成与喻景尧和解的目标,她放了一首[好运来]。 听到音响里传来的躁动的音乐,喻景文脸色扭曲一瞬,他再一次动了开除林惠卿的想法,又想起女儿泪蒙蒙的眼,他深吸几口气,压着愠怒,在嘈杂的车厢里跟喻景尧聊起家常。 喻景尧似乎并不为这样欢脱的音乐影响,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他静默听着喻景文讲话,目光注视着空荡荡的袖口。 这里本该有一颗蓝宝石袖扣,只不过别在妹妹的领口。 喻景文说起,“咱们家好事相近,爸爸先后安排了两场相亲,要是幸运的话,你跟礼礼在明年都能成家立业。” 这件事喻景尧并不清楚,因为觉得喻景文不靠谱,他开口问林惠卿,“大嫂,有这一回事吗?” 林惠卿敢为难喻景文,却不敢惹喻景尧。 她立刻关了音乐,在寂静的车厢里,用柔和轻盈的语调说:“是有这一回事,给二弟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是易家的大小姐易宝珠,礼礼的相亲对象是我大哥。” 喻景尧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倒不在意自己的相亲对象姓甚名谁,反正已经搞黄过无数次相亲宴,只是—— 林靳南算什么东西? 他也敢肖想喻礼? 面上,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含笑,“看来,喻董想要亲上加亲。” 林惠卿察觉不出他情绪,小心翼翼道:“对,对,……” 一直到了喻氏大厦,喻景尧都没有再说话,他是可以改变大环境的人,他一不说话,整个车厢便如至冰窟,司机询问路程都变得轻声细语起来。 林惠卿悄悄走了个神。 她想起,大哥一开始给她找的联姻对象是喻景尧,只不过她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拿捏不住喻景尧。 喻景尧的一颗心都在他的亲妹妹身上。 喻景尧就如林品蓝恋慕堂哥一般,深深恋慕着自己的亲妹妹。 那是一种畸形的、让人万劫不复的情感。 到了地方,林惠卿作为秘书给上司开车门,她只愿意伺候喻景尧,到了喻景文下车的时候,她将头扭到一边,装作看风景。 喻景文冷笑一声,亲力亲为推门下车。 在喻景尧离开后,喻景文低声问林惠卿,“刚刚老二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问你不问我?” 他担心喻景尧又跟他打哑谜,想暗戳戳害他。 车库寂静,喻景文攥着她的手。 即使知道他只是无意牵住她 ,林惠卿看着他乌润的眉眼,心底还是痒痒起来。 喻家大公子脑袋空空,承托生母的福,长了一副典型东方式的温雅面孔。 看在他这张脸还有出挑的家世上,林惠卿很愿意再跟他发生点什么。 她很想再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足以稳固她在喻家的地位。 她说:“你今天回[桃花源],我细细跟你说。” [桃花源]是他们的婚房,自从喻景文初恋明珈回来,喻景文再没有回过婚房。 喻景文身体僵硬起来,直起身体,脸色冷淡,“想都不要想!”他像贞洁烈夫似的,死死守着廉价的贞操。 林惠卿好笑,“你都跟她分手了,还要为她守身如玉?”她拉住男人的手,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没有碰过那位薇薇小姐,也没有在明小姐家里留宿过,你难道没有生理需求吗?与其找别人,还不如找我,老公,我只有你一个男人,跟她们不一样。” 喻景文讨厌她这个说辞,蹙眉,“珈珈就算嫁过人,也比你干净百倍!” 林惠卿并不在乎他的说辞,她只在乎能不能稳固喻家少夫人的位置,她惹了喻礼的厌烦,眼下只能抓住喻景文。 “好,她干净,我脏,那你要不要跟我睡觉?”她使出杀手锏,柔柔弱弱说:“如果昕昕知道咱俩在一起,她一定会高兴的。”她眨了眨眼睛,流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喻景文想起女儿,微微叹气,“我知道了。” 林惠卿抿唇笑起来,打定主意要让厨房炖一些滋补的药,最好一晚就能让她怀上儿子。 。 喻景文抵达顶层总裁办时,喻景尧已经在了。 他闲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财经杂志,右手边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香气浓郁,但他一动未动。 喻景文叹口气。 总裁办的秘书们换了一波,新来的小秘书们不知道,喻家二公子不爱喝咖啡,只爱喝海拔八百米以上采摘的芝兰芳香的凤凰单枞。 他走过去,在喻景尧身边坐下,“礼礼没空见你?” 喻景尧翻看着杂志,“她在开会,半小时之后到。” 喻景文笑,“礼礼现在是大老板,日理万机,我每次过来都得等她,整天里,她连喘口气的空闲都没有。” 喻景尧不置可否,他不会搭茬任何一句对喻礼不利的话。 想起什么,喻景文低低说:“那辆车我查了,是礼礼司机陈师傅名下的新车,应该是礼礼嫌麻烦把车挂靠在司机名下,没什么大问题。” 喻景尧不怎么信,只是颔首,“辛苦大哥。” 喻景文斟酌说:“当年的事,是我鬼迷心窍——” 喻景尧打断他,淡笑,“大哥,当年什么都没发生。” 明白他言下之意,喻景文心底五味杂陈,他想说什么,喻景尧已经起身,他微笑说:“劳烦大哥再等片刻,礼礼回来了,我去见她。” 喻景文忙点头,“好,你先去,我不急。” 喻景尧推开总裁办乌木沉香门时,有人正手执银质壶柄,悠悠冲泡一盏凤凰单枞。 清淡的芝兰香气弥漫室内。 喻景尧的心陡然平静下来,刚刚的不悦一扫而空。 他望向喻礼。 她穿着一袭沉香色丝质旗袍,暗沉的颜色,她穿起来沉静衿雅,宽大的袖口中隐隐露出半截雪白莹润的手臂,衣袖中,似乎有清幽馥郁的香气弥散出来,让人喉咙生渴。 他抬步走过去,径直坐在茶台后的沙发上,微微眯起眼睛,肆无忌惮看着她。 像欣赏一盆用他心血浇灌而成的兰花。 “喻总有什么教诲,尽可以说给我听。”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高冷克制,他在喻礼面前颇为不羁。 喻礼回眸,将茶盏递给他。 她站着,望着他,是一种俯视的姿态,眸光却柔和,如缓缓流动的春水。 心底的燥郁瞬间被她的眸光抚平。 他低眸,轻笑,“礼礼还跟我见外?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喻礼坐在他对面的黄花梨圈椅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慢捋顺微乱的裙摆,“哥哥不想把回归宴跟爸爸的寿宴一起办?” “是。”喻景尧点头说:“我不喜欢任何跟喻介臣一起出现的场合。” 喻礼道:“本来回归宴也是为了让哥哥开心,既然哥哥不愿意,把我们便取消,小范围跟朋友们聚一聚庆祝哥哥的回归,怎么样?” 喻景尧懒洋洋道:“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聚的,倒是可以跟妹妹好好聚一聚。” 不待喻礼开口,他又道:“现在还能聚一聚,以后等妹妹又嫁了人,我恐怕又少了好多机会见你。” 他本意是试探喻礼是否要再次走入婚姻,话音落下,便眯眸谨慎看着喻礼的表情。 喻礼坦然一笑,不给他任何窥伺她内心的机会,“就算结了婚,我也永远是哥哥的妹妹。” 喻景尧撑着额头,发觉自己再不能如从前一般看清喻礼的所思所想,他笑起来,肩膀耸动。 笑完之后,他剧烈咳嗽起来。 两年监狱生活消磨他身体机能,让他虚弱不少,犯了易咳嗽毛病。 喻礼起身,抬手轻轻拍他背脊。 喻景尧止住咳,目光幽暗望向她雪白细腻的手腕。 他很想做一些男人可以做的事情。 就算冰冷的凉水也无法消弭他此刻沸腾的欲望。 静了片刻,他还是耗不过妹妹,开口的嗓音微哑,“听喻景文说,你要跟林靳南相亲,对吗?” 喻礼温和纠正,“不是我要相亲,是我跟哥哥都要相亲。” 喻景尧又想笑了,不忍劳累妹妹,他忍住,温声道:“哥哥不会相亲,哥哥可以搅黄任何一桩亲事,但妹妹舍不得搅黄自己的婚事。” 不仅舍不得,她反而如同雀跃的鸟儿,迫不及待飞离。 喻景尧抬眸盯着喻礼,唇角笑意冰冷,“喻礼,你是叛徒,你背叛了十年前的自己。” 喻礼垂眸,轻易联想到他这段指责的缘故。 十年前,她还在加州上学。 那一年,加州迎来百年难遇的暴风雪。 暴雪封路,城市停工。 她没有去上学,待在家里。 本来是在窗前看雪,不知道怎么着跟喻景尧打闹起来,她被他压在毛绒绒地毯上,抬腿要踢他,被他膝盖顶住腿,手掌也被按在头顶。 她没有半分慌张,朝着他盈盈笑,还说:“哥哥,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多好啊!” 对当时的喻礼而言,只有喻景尧才能给她安全感。 那是一种即使暴风雪中依旧能使她岁月静好的安全感。 彼时,她并没有留意喻景尧的表情。 当时她说出那句话并不代表那是承诺。 那只是她在那种处境下一种随心的感叹,她知道那成不了真。 此时此刻,喻景尧眸色寂静如漆黑无垠的夜,他紧紧盯着她,勾起唇,“礼礼,你当时的话,我当真了。” 喻礼觉得掌心里的茶盏很烫,慢慢将它搁在茶几上,她凝神望着茶盏,并不看他眼睛,“那你应该感到羞耻,竟然相信一个未成年女孩儿的随心之语。” 喻景尧说:“我不在意,我有本事把随心之语变成货真价实的承诺。” 说完,他仰颈喝茶,将茶喝尽,他起身,将一室的死寂留给喻礼。 喻礼回过神时,喻景文已经站在眼前许久。 他尽职尽责拿着一沓文件,脸上带着官方的殷勤笑意。 喻礼起身,走到工作台,坐在办公椅上,微微抬眸,“开始吧。” 语调冷清镇定,丝毫没有刚刚的发怔。 喻景文汇报完之后,客气邀请喻礼,“喻总,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到桃花源做客?” 林惠卿这个女人心思太过阴险狡诈,让他防不胜防,他思来想去许久,只有喻礼才能保住他的清白! 这叫以毒攻毒。 喻礼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她笑笑,“我倒是想去,只怕很难完成使命,大哥你做不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怀上昕昕那一次,她正好就在现场。 她应林品蓝的邀请来林家小聚,喝了一会儿酒,她到楼上藏书阁看书。 藏书阁里面已经有了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只看侧颜,她便知那人很靓,但她身边已经有了梁宗文,自然不会瞧旁的男人,找了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看书。 一会儿,藏书阁门开了,涌进大片浓烈的阳光。 一男一女拉拉扯扯进来,一开始他们还在剧烈争吵,女人甚至扇了男人巴掌,男人口出恶言,说一些“阴险”“龌龊”“下流”的脏话。 喻礼认出来人,屏息凝神。 她刚要悄悄移到门外躲出去,两个人已经贴在门板上亲了起来,堵住唯一一扇出口。 藏书阁里水声响起,衣裙褪掉,她甚至看见了喻景文光溜溜的长腿,刚要看得更清晰一点,一只温凉的手掌轻轻贴在眼皮上,她眨了眨眼睛,嗅到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哦,原来那位看书的年轻人还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不想她瞧见这一幕。 喻景文和林惠卿真的弄了很久,久到她发晕发困,甚至要贴着陌生人的掌心睡着。 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他总算大发慈悲掀开掌心,然后随意丢了一本厚重的英文词典落在地上。 “砰”一声响,那贴在门板上恋战的两个人瞬间抖起来,粗重喘息过后,便捡起衣服便逃也似离开藏书阁。 那位君子姿容绝佳,气质绝俗,按理说,喻礼该对他有十分印象,但没有。 她只记得那天中午,藏书馆里静谧的声响,以及满铺地面的金灿灿的阳光。 喻景文没瞧见喻礼走神,说:“你去就是了,昕昕也很久没见你了,我就是不想顺着她心意!” 喻礼点了下头,“好。” 喻景文诧异她竟然那么好说话。 喻礼但笑不语。 有喻景尧在,她必须得拉进跟喻景文的关系。 。 中午,喻礼跟程濯一起用餐。 程濯坐在她身侧,抬手慢条斯理剥着蟹肉,行云流水,姿态优雅。 喻礼望着他,此情此景轻易与脑子里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她想,之前,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程濯。 不然,她不会对他动作细节还有身上的气息都无比熟悉。 她端起茶,轻轻抿一口,“我们之前见过的,对吧?” 程濯将装满蟹肉的餐盘推给她,闻言,眸光朝她瞥过来,他眼底深沉,让她瞧不出他所思所想。 他淡淡道:“或许。” 喻礼说:“我总感觉你很熟悉,却记不清在什么时候见过你,你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吗?” 她不清楚程濯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或许跟她一样,只是觉得跟这个人相处起来很舒心,慢慢就习惯喜欢上了。 程濯似笑非笑问:“喻礼,你觉得见过你的人会轻易模糊掉印象吗?” 她是把自己当做什么路人甲,怎么会有人见了她之后还对她记忆模糊? “那你是之前就对我很有印象了。”想起什么,她笑起来,“哦,也对,我是你舅妈来着,你应该对长辈很有印象。” 程濯已经懒得跟她讲话了,提醒她吃了蟹肉之后喝生姜红糖水暖胃。 喻礼依言端起红糖水喝一口,像完成任务一样,喝了一口之后就把姜糖水放得远远的。 “晚上我要到大哥家里做客,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程濯将那杯姜糖水又搁在她左手边,沉声:“全部喝掉。”他掀眸,“既然要隐瞒关系,我还可以去?” 喻礼说:“当然可以,我就告诉大哥,我本来约好晚上跟centrl集团少东应酬,他的晚餐耽搁我的应酬,我把你带到他家里是弥补损失。” 程濯微笑,“他会信?” 喻礼说:“无所谓。”她又不是公开不起。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她眼眸明亮,期待看着他。 程濯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当然。” 喻礼满意笑起来,把那杯姜糖水递给他,“替我喝掉,都带你出去做客了,替我喝一杯姜糖水应该不过分吧?” 程濯无奈,只好将那杯姜糖水一饮而尽。 他道:“医生的医嘱你总是不遵守,下次还怎么带你吃海鲜?” 喻礼:“下次再说。” 饭后甜品喻礼点了海胆冰淇淋,由于没有喝姜糖水,冰淇淋自然轮不到她吃,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濯将属于她的甜点吃光。 礼尚往来,他大方将属于他的那份甜品让给喻礼。 是一份姜糖蒸苹果。 喻礼揉着额心,艰难叉起一块软绵的苹果块。 世界上她最讨厌的水果就是苹果,比苹果更讨厌的是软绵的热腾腾的散发生姜味道的苹果! 程濯温声说:“如果不吃这个,晚上回家就熬中药,好不好?” 喻礼:“……” 她艰难吃完一份蒸苹果,克制着心底的厌恶感,眼睛都变得水雾朦胧。 程濯伸臂拢住她的腰,将她抱起,低眸吻她。 这么管着她,他已经做好她翻脸的准备,没想到这么乖。 他温声说:“喻礼,有没有人说过你脾气很好?” 喻礼用力攥着他领口,冷笑,“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吗?” “好像是。”他轻笑,赞同道:“总觉得你要发脾气才正常。” “呵。”喻礼不想理他了,“我要跟你冷战,下午再和好,从现在开始,不许跟我说话。” 程濯确实没有再跟她说话,他俯身吻下来,舌尖上还带着她喜欢的冰淇淋的味道,暖融融在唇齿间化掉。 喻礼身体很快软下来,伸臂环住他脖颈,回应他的吻。 。 下午,陆子衿将年会计划呈给喻礼看。 午休之后,喻礼换了身衣裳,沉香色旗袍换成柔软的针织毛衣裙,长发松散垂落腰际,面颊光洁不施粉黛,显得年纪很小,让陆子衿瞧着别扭。 他还是习惯喻礼光艳逼人的一面。 喻礼道:“年会上,把领导讲话时间缩短一半,大过年的,谁有时间听他们歌功颂德?返乡出行补助计划尽快拿给我看,尤其是公关部的出行补助,他们要留守到除夕夜才回家过年,往年总有公关部员工订不到票,你要确保他们一定能够准时舒适的返乡过年。” 陆子衿笑,“谭总说要缩减开支,说以后的差补都要降低一个层级,不能在发生一个分公司员工便花费几亿差补的事情。” 喻礼道:“要降差补也要降高层的差补,几个总监的差补都赶上一个分公司员工了,谭总少买两个游艇,便能省出几个亿的花销,倒也不用惦记底层员工的钱。” 陆子衿道:“谭总是集团副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想法还是代表一部分人的心声的。” 喻礼已经听出他在吹耳旁风,挑眉,“好吧,告诉我谁惦记着谭总的位置,要你过来给我告状?” 陆子衿对上喻礼清泠泠的视线,不敢有任何隐瞒。 大boss不论打扮得多么素净,本质里依旧还是那个杀伐果断明察秋毫的她。 “我觉得二公子比谭总更适合副总的位置。” 喻礼说:“谭总年纪大了,只占着位置,却不大管事,确实担不起责任,但他的威望和以往的功勋依旧能保证他的位置稳固如山,我们不能寒老臣的心,不是吗?” 陆子衿斟酌问:“如果他做了损威望的事情呢?” 喻礼淡淡道:“那我便会大义灭亲,集团的利益向来高于一切。” 陆子衿明了,喻礼的意思是,如果你抓不住谭文锦损害集团利益的错事,那就不要肖想副总的位置,趁早滚蛋。 陆子衿点头,刚想告退,喻礼突然冷冰冰道:“陆特助,如果让我抓到你跟外 人联合起来污害集团元老,你就跟那个人一起滚蛋。” 陆子衿明了,喻礼容许他跟喻景尧合作将谭文锦拉下马,前提是不能被人抓住手脚,如果被人抓住,她不介意再次大义灭亲。 “好,我明白了。” 喻礼点了下头,将那份计划案递给他,“继续忙吧。” 陆子衿轻轻关上总裁办的门,喻景尧的电话便打过来,他问:“礼礼怎么说?” 面对前上司,陆子衿态度毕恭毕敬,“大boss的意思是她不会帮忙,但也不会阻拦,如果谭总真的做出危害集团利益的事,她会秉公处理。” 喻景尧听着陆子衿对喻礼的“大boss”称呼,微微怔愣几秒,他想,他或许知道自己从前那个乖软柔顺的妹妹为什么回不来了? 她已经享受惯了权力之巅、众星捧月的滋味。 不知怎的,他有些意兴阑珊,似乎得到集团副总的位置不能再让他心潮澎湃。 他想起喻礼斟茶时露出的半截莹润白皙的手臂,呼吸才有了微微起伏,他告诉陆子衿,“你是礼礼的人,我不会让你插手这件事。” 陆子衿道:“我会的。” 话音一转,喻景尧问起,“我想问你一些关于礼礼私人的事,她有没有交男友?” 当然有。陆子衿默默想,不仅交了男友,还带他出外差,到洛杉矶收购的时候也不忘带着她这名小男友呢。 他清了清嗓音,对喻景尧说:“没有。” 挂断电话,陆子衿不期然跟温婧对视。 温婧手里提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纸袋,笑眯眯说:“在跟二公子打电话呀?” 陆子衿没否认,“boss知道这件事。” 温婧笑,“我就随口问问,你别多心。” 陆子衿瞥向她手里拎的东西,“这是乐高?”还是典藏版星球大战系列。 温婧道:“嗯,喻总下午去看昕昕小姐,这是送给她的礼物。” 陆子衿想起喻礼整整一面墙的乐高模型,轻哼一声。 说是送给昕昕小姐,恐怕是她自己喜欢玩。 第32章 迎接宴。 喻礼要来拜访这件事让林惠卿如临大敌。 她没想到喻景文会聪明到找帮手! 喻家三小姐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在得知喻礼即将莅临[桃花源]做客后,林惠卿提前三小时回家收拾家务,力求达到喻礼满意水准。 在她忙前忙后,吩咐佣人将茶具换成珍藏的冻花石杯、将餐桌上的青花缠枝莲龙凤纹抱月瓶换成茶叶末釉荸荠瓶时,家里的保姆阿姨凉凉开口,“夫人,您是嫂子,她只是晚辈,哪有您忙前忙后,她坐享其成的道理?” 林惠卿放下手里的鸡毛掸,怔怔朝那位阿姨看过去。 她记起来了。 那天到喻公馆,也是这位阿姨酸言酸语。 实话实说,她确实听得很爽,但是,这话万万不能让喻礼听见,喻礼可是整个喻家的衣食父母! 她心底荡漾着发冷,手指都在颤抖。 万一喻礼听见了呢! 对,她一定是听见了!不教她去基金会工作是报复她! 思量清楚,林惠卿杏眸含怒看着刚刚开口的阿姨,“这样的话以后不仅不能说,就算想也不能想!”她又气又怒,太阳穴砰砰直跳,深吸口气,颤抖着手指叫阿姨立刻辞职离开。 “现在您走了,我还能给您介绍好下家,要是您不走——”她扯着唇,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要是不走,她也得一起滚走了! 好在阿姨没看出林惠卿的色临内荏,麻溜收拾东西拿了n+1的辞退金走了。 阿姨走了之后,林惠卿浑身虚脱靠在沙发上。 她这辈子,得罪过最厉害的人是喻景文,对其他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又半分违逆,她这么小心,没想到把喻礼给得罪了!还是以背后说她坏话这么耻辱的形式! 她的心坠坠往下沉。 比让她滚出喻家更可怕的是让她蹲大牢! 即使她没什么罪证,但做到喻礼那个位置,总是能颠倒黑白的!喻景尧都能被喻礼搞进监狱,她也不能幸免! 她怔怔坐在沙发上出神,久到听到门外汽车停进车库的声音。 喻景文掀开帘子,怀里抱着昕昕,望了一眼客厅,又望向失魂落魄坐在沙发上的林惠卿,眉心蹙得很深,“今天喻礼来做客,你提前三小时请假回来,家里火也没开?” 林惠卿:“……我把做饭的阿姨辞退了。” 喻景文:“……” 他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他将昕昕小心放在地上,摸了摸她头发,“去练钢琴,一会儿你小姑姑过来陪你玩,我去做饭。” 他撸起袖子,衣服也没换就走进厨房。 他总不能饿着喻礼那位祖宗。 林惠卿见女儿回来了,缓了缓神,给物业管家打电话,让厨师上门做饭。 她可不信任喻景文的厨艺。 他唯一一次下厨是在女儿生日,给女儿做了个黑黢黢的蛋糕,女儿一见那蛋糕的模样,就哇哇哭起来。 后来将蛋糕丢了喂狗,狗都不吃。 昕昕将小脸搁在林惠卿膝盖上,眼珠骨碌碌转,小声说:“爸爸厨艺进步可快啦!他会给我做虾饺,做鸡蛋火腿羹,昨天还做了菠萝咕噜肉!” 林惠卿摸摸女儿的脸,细声细气问:“你爸爸那里有没有阿姨过去?” 昕昕说:“我听爸爸苏菲说,明阿姨回老家了,她不会再来了。” 苏菲是专门照顾昕昕的保姆,一直住在喻景文公寓里,陪昕昕睡觉和学习。 林惠卿拍拍她的头,让她去练琴。 喻礼和程濯到的时候,喻景文已经做完四菜一汤。 他坐在琴凳上陪昕昕练钢琴,厨师在厨房忙碌做餐前开胃菜还有餐后甜点。 林惠卿站在门前迎接客人。 她眼圈红红的,在望见喻礼身边的程濯时,眼睛突兀瞪大。 喻礼朝她笑一笑,简单寒暄,并没有向她解释程濯身份的意思。 林惠卿当然不敢问,讷讷道:“礼礼好久没有过来了。” 她还是担心喻礼因为阿姨的事情蓄意报复她。 喻礼笑,“我去兰苑比较多。” 兰苑是喻景文的私人地盘,昕昕一直养在那里,喻礼去兰苑多半是为了陪昕昕。 喻礼没有见这里看见那位背后说小话的阿姨,料想林惠卿把那位阿姨辞退,又见她眼圈红红,大致猜到她此刻的想法。 她温声说:“大嫂,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过夜的矛盾,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您原谅我。” 林惠卿从不敢怨恨喻礼,听到她这话,知道喻礼是给她台阶下,宽她的心。 心弦瞬间松缓,她笑道:“今天是你大哥亲自下厨你得好好尝尝。” 那边,听喻礼来了,昕昕立刻蹦下琴凳,兴冲冲朝她跑过来,“姑姑!” 她被养得胖嘟嘟的,脸颊和手臂都是圆滚滚,喻礼毫不费力将她抱起来,亲昵蹭了蹭她圆润的脸颊,“我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咱们一起拼。” 昕昕点她的鼻子,“是你自己想拼!”她笑眯眯揭穿喻礼的秘密,圆溜溜的眼睛突然瞧见喻礼身边的程濯,她微微瞪大眼睛,白嫩脸颊飘上一抹绯红,羞涩扭过身子往他那边贴,“帅哥——” 程濯微微含笑,清冷自持。 喻景文没好气瞪一眼花痴的女儿,侧目跟林惠卿介绍,“centrl集团程总。” 又跟程濯介绍,“我太太,我女儿。” 吃饭时,林惠卿目光一直在喻礼和程濯之间瞟了瞟去。 喻礼假装不知道,只热心给昕昕夹菜,有时候不留意,夹给昕昕的菜会掉落到程濯的餐盘。 林惠卿在两人之间嗅到奸情的味道。 她没打算指望喻景文。 他是榆木疙瘩,察言观色的能力约等于无。 她细细叮嘱女儿,让她仔细盯紧小姑姑还有她带来的那位帅哥。 昕昕带喻礼和程濯来到她的儿童房。 她指了指满满一墙的超 级英雄乐高,骄傲说:“这都是我跟小姑姑一起完成的!” 喻礼笑盈盈说:“宝贝最厉害,我又带了新的模型,我们一起拼。” 她们姑侄两个专心致志拼乐高,程濯则给两位拼积木的女士端茶倒水,忽然,听到巨物倒地的声音。 似乎是厨房的斗彩缠枝八宝纹方尊倒地的声音。 喻礼蹙起眉,安抚昕昕继续玩,她轻手轻脚下楼。 还未走到一楼,转角处,她便听到暧昧的声响。 那两个人缠绵的厉害,厨房还不够造作,半吻半纠缠到一楼卧室前,转角楼梯严严实实遮住喻礼的身影,却遮不住干柴烈火的两个人,卧室门还没关严,两个人又倒在床上。 喻礼还没细看,视线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遮住。 他的手轻轻覆住眼睑,袖口传来清冽而温雅的香气,像兰花又像覆雪的松林。 喻礼的身形蓦得僵住,似乎回到那个满地金灿灿的午后。 她想,之前,她一定跟身后这个人认识。 只是岁月模糊她对他的记忆。 。 临走的时候,是喻景文来送行,他衣领褶皱得没法看,后颈又几处红艳艳的印子,是被硬生生吮吸出的唇印。 喻礼柔声跟昕昕告别,而后凉凉扫了喻景文一眼。 特意让她过来,还以为他多坐怀不乱呢,结果在厨房就忍不住搞在一起。 喻景文察觉到喻礼的视线,尴尬摸了摸眉毛。 “欢迎下次再来。”他中气不足说。 喻礼问:“不跟我一起走吗?”她很体贴说:“如果你不好意思跟大嫂开口,我替你开口,我送你回兰苑。” 喻景文耳根发烫,“不用,我得留下来照顾昕昕。” 喻礼笑了下,并不戳破他的心思,“那就好好照顾昕昕吧。” 喻景文心底的那口气刚要送下来,以为终于熬过喻礼的审问,哪知喻礼挑起眉,眼神一扫刚刚的温和,漆黑瞳仁盯住他,“除了让你查那辆车,二哥还让你做什么?” 不等喻景文反驳,她慢条斯理道:“二哥承诺给你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毫不费力赠与你,大哥,你想好要站在哪一边了么?”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冷气从脊柱骨窜起。 喻景文迟钝看向程濯,“……还有外人在呢。” 喻礼牵住程濯的手,如愿望见喻景文骤然放大的瞳孔。 喻礼微笑说:“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开,希望大哥保守秘密,如果秘密泄露——”她勾了勾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喻景文还能说什么? 他该感谢喻礼信任他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 “你二哥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喻景文点了点头,欣慰道:“好,我会瞒着他。” “你二哥暂时没让我做其他的事情,但他承诺不会在喻氏投资久待,喻氏投资的一把手会是我。” 喻礼敛眸笑了笑。 喻氏集团的一把手是她,专管集团人事调动的也是她,喻景尧却越过她,直接跟喻景文商量起集团里的人事更换。 他就这么自信能顺利斗倒谭文锦,取他而代之么? “既然这样,我只能祝愿二哥如愿以偿。” 她显然是不高兴了。 喻景文分析,应该是喻景尧僭越,惹她不开心。 那天她接喻景尧出狱,他们兄妹俩感情看起来不错啊。 他没多问,不过喻礼和喻景尧之间,他自然会坚定选择喻礼。 “以后你二哥再跟我商量什么事情,我首先跟你说。” 喻礼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送走喻礼和程濯,喻景文回到家里。 一楼卧室灯亮着,昕昕蹲在床前,林惠卿散着头发慢悠悠喝水。 昕昕嘴里嘀嘀咕咕着,“妈妈,我看小姑姑跟帅哥哥很正常啊,他可好了,又好看又温柔,一直给我们剥水果!” 林惠卿问:“是小姑姑跟小姑父亲密一点,还是跟帅哥哥亲密一点?他们有没有谈你们听不懂的事情?” 喻礼说程濯是为了公事才过来一起吃饭,若真是为了公事,在儿童房陪女儿的时候就该谈公务,而不是仅仅待在那里端茶倒水。 程濯是集团少东,又不是什么闲人,若没有私情,怎么会毫无埋怨做仆人呢? 昕昕眨着眼睛慢吞吞想,喻景文气得浑身发抖,大步走进来,压着声道:“她才多大,你就让她干这些事!你自己当间谍当惯了,还要我女儿当间谍吗!” 平时她让女儿监视他就算了,连喻礼也监视! 昕昕头一扭看向林惠卿,林惠卿摆了摆手让女儿远离战场,昕昕吹着口哨走了,顺便把门关上。 她知道爸爸闹不过妈妈,每次都是妈妈把爸爸气哭。 林惠卿缓缓道:“礼礼要跟我大哥相亲,他一直喜欢礼礼,对这件事抱很大期望,如果礼礼有了男朋友,无疑是让他期望落空。” 喻景文冷笑,“怎么,你哥哥还敢埋怨喻礼吗?” 当然不敢。林惠卿低下头,指尖紧紧攥住真丝被褥。 即使已经嫁进喻家许多年,她还是受不了喻家人浑然天成的高傲。 “我家跟喻家云泥之别,别说喻礼不一定有男朋友就算她有了男朋友,她配我哥哥也是绰绰有余。”她缓口气,忍不胸腔的酸涩,“就跟我一样,就算你出轨养女人圈里人骂的还是我,说我恶有恶报,说我没本事拴不住你,那些难听的话只对着我,一点也没落到你的耳朵里。” 喻景文振振有词说:“本来就是联姻,你还想多真情实感?订婚之前我就问你了,你说能包容我惦记着明珈,也能包容我出轨,我这还没真出轨呢,你就委屈上了?” 林惠卿简直想撕烂他的脸,这么一张人模狗样的脸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 喻景文是不会哄她的,他冷冰冰递给她一张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气死了。” 说完,他转身想走,林惠卿抓住他的手,手背被她指甲抓出血印子。 她讥讽道:“你得意什么,你再深情也得不到明珈的欢心!别说二婚,她三婚丈夫都轮不到你!亏你还有脸带着我的女儿去讨她欢心,呵,不知道明小姐看见曾经挚爱带着女儿来看她是什么感想?瞧,你说得天花乱坠她没跟你复合吧,人家当影后过得风生水起不比跟着你这个窝囊费过日子强多了?” 她嘴里跟渗了毒汁一样,“是啊,我是算计你嫁给你,那能怪我吗?只能怪你愚蠢!我算计了那么多人,只有你这个蠢货落入圈套了!” 这次气得浑身颤抖得变成喻景文。 昕昕在楼上房间乖乖躺着睡觉,阿姨耐心给她讲着故事,正讲到“雷电怒号,小兔子在风雨中安然入睡——”楼下突然传来噼里啪啦声响。 昕昕小手握着被子,疑惑皱起眉,“是打雷了?” 阿姨:“……”她舒口气,温柔说:“对啊,下雨了,小兔子要睡觉,我们也睡觉吧。”她轻轻唱着摇篮曲。 哄睡昕昕,阿姨下楼察看情况。 即使知道男主人不会家暴,还是止不住担心女主人。 卧室里,喻景文正拿着扫帚扫着一地碎瓷片,林惠卿安然坐在床上,嘴里喋喋不休,“幸好这些瓷器都是赝品,不然就你这个摔法,就算你是喻家大少爷,你也得倾家荡产……” 喻景文没吱声,低着头继续忍气吞声打扫卫生。 阿姨放下心,轻轻关上卧室门。 。 喻介臣的寿辰礼办在年底,喻景尧的欢迎宴是同一天。 因为喻景尧跟喻介臣不想共处在同一场合,于是这两场宴席也一分为二,前院招待庆祝喻景尧出狱的发小,后院招待来贺寿的喻介臣的老友。 两边同样轰轰烈烈,喻礼在两院之间串场。 与后院品茶品香之类的高雅氛围不同,前院闹腾得多,大院里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打牌、跳舞,烟气缭绕,群魔乱舞。 喻景尧置身其中,懒散靠在沙发上,流露出几分放浪形骸的味道。 他指间夹了支烟,见喻礼走过来,忙把烟灭掉,挥了挥身边的烟气。 “怎么了?” 喻礼到了之后,本来沸腾着玩闹的人瞬间止了声响,室内瞬间变得寂静。 众多目光齐刷刷打在她身上,扫视她纤瘦而挺拔的背脊。 喻礼穿着简单,白色丝质衬衫搭配同色系西装阔腿裤,妆容素净,身上唯一的亮色是戴在细白手腕上的帝王绿手镯。 掌管喻氏多年,她已经有了出入任何场合都不比盛装打扮的资本。 喻景尧撑起身体,仰眸看着妹妹,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威风的模样。 所到之处,万籁俱寂。 喻礼垂下眼睛,只是平静看着他,姿态带一点俯视意味。 室内其他人旁观这一幕,不免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曾几何时,喻礼只是一个娇软得依偎在喻景尧身边的小女孩儿,现在,她已经成为指令喻景尧、让喻景尧仰视的存在。 “不去。”喻景尧懒洋洋吐出两个字。 喻礼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复。 “那我去告诉舅舅。” 她刚要转身,喻景尧抬起眸,勾着唇似笑非笑说:“妹妹,你真是要给我办回归宴吗?我怎么一整天都没怎么见你啊?” 喻礼确实是在刻意避着他。 半个月前,喻景尧的人检举谭文锦在集团副总位置上一系列尸位裹餐、受贿贪污的行为,他本想借此机会将一举将谭文锦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喻礼成了那个阻拦他成功的人。 她将沸腾的舆论压下,依旧保留住谭文锦的副总位置,将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他功亏一篑。 他没想到给他最狠最深一刀的是喻礼。 就如两年前,在他最信任她的时候,他协同喻景文将他送进监狱。 他压低声音,面上依旧保持温和笑意,“喻礼,你说保持中立,你就是这样中立的?” 喻礼没说话,她习惯用沉默应对任何回答不出的问题。 她绷着脸,抬步往外走,越走越快,冷不丁跟人撞上。 那人哎呦一声,揉着额头,没好气说:“礼礼,急什么呀?” 是前舅妈何春莹。 几年前,不知什么原因,一向恩爱的舅舅舅妈离婚,而且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不过何春莹出身世家何家,即使没有谢擎山妻子的身份,也理当是喻家寿宴的座上宾。 喻礼温声问好,“您要走了?” 秉持跟谢擎山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则,谢擎山出现,何春莹便要离开。 何春莹说:“是要走了,临走前还是想跟你说说话。” 她问:“你很景文之间怎么回事啊?他明明跟二公子不合,你还要把二公子弄到喻氏投资里去,这样,他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 何春莹跟喻景文的生母是手帕交,即便喻景文母亲去世,她依旧跟喻景文亲近,时时关心他的状况。 喻礼道:“都是亲兄弟,哪有矛盾一说?就算有矛盾,时时一块相处着,再厉害的矛盾也都化开了。” 何春莹才不信她和稀泥的说辞,只一味觉得她包庇喻景尧。 她不可置信,“他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还对他有信心?” 何春莹知晓喻礼烧毁那张紫檀木架子床的前因后果。 当年喻景尧住处的阿姨多半都是被何春莹调教出来,即使离开谢家,心底依旧饱含着对旧主的忠心。 于何春莹而言,喻景尧身边没有秘密。 喻礼指尖深深陷入皮肉里,脸上笑意浅薄,“您多想了。” 何春莹道:“礼礼,你大哥才是喻家的未来,你不要伤他的心——” “谁是我们喻家的未来用不着你这个何家人操心!”身后传来一道威严冷硬声音。 喻礼转过身,眼底闪过震惊,“爷爷!” 程濯站在喻济时身边,身后是霭霭花树。 他搀扶着他,漆黑温润瞳仁看向喻礼,“三小姐要不要来搭把手?” 喻礼点点头,快步朝喻济时走过去,搀扶住他。 喻济时枯瘦有力的手握住她。 何春莹再大胆量也不敢在喻济时面前耍威风,“老首长,您什么回来的?瞧我,也没提前拜访您!” 喻济时没答她的话,冷冷道:“何小姐,有很多事我们喻家人没有说出来不代表不在乎,只是事已至此不好再追究,这不代表我们忘了,你不要辜负令尊的一片心意,六年前他是怎么保下你的,又是怎么跪在我身前苦苦哀求的,你应该历历在目吧!” 何春莹浑身一抖,讷讷道:“我知道了。” 喻礼若有所思,六年前,就是舅舅跟何春莹离婚那年。 也是那一年,何春莹的父亲内退,远离权力中心。 喻礼还在思索着,手指猛地一痛。 喻济时瞧着她,“又胡思乱想什么?” 喻礼道:“在想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本来我要接您去的。” 喻济时说:“我是托泽生的福,他要下山,顺便送我一程。”他瞥着喻礼,意味深长,“程家这小子很尽心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我。” 喻礼莞尔一笑,目光瞥向扶住喻济时另一边胳膊的程濯,“程总,你说一说,为什么对我爷爷这么尽心啊,是不是图谋不轨?” 程濯给出官方回答,说:“喻爷爷,我是读您的故事长大的,对您尽心应该的。” 喻礼道:“他只说了三分实话。” 喻济时拉长语调,“哦?还有什么原因?” 程濯眸光蓦然柔和,望向喻礼。 喻礼柔柔说:“爷爷,他在追我,因为要讨好我,所以要对您尽心尽力呐。” 喻济时笑着摸她头,低声问:“那你有没有打算接受他的追求?” 喻礼轻轻点下头,仰眸说:“我答应了,但这是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只跟你讲。” 喻济时放声笑起来,“好,好,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他又回头看程濯,“也替你保守秘密!” 将喻济时送回住处,喻礼走出门,望见程濯站在廊檐下,长身玉立,姿态修长挺拔。 喻礼慢慢走过去,打算吓一吓他,不期然他转过身,“抱歉,提前发现你了。” 程濯淡笑,“我装作没看见,你再吓我一次?” 喻礼笑起来,挽住他胳膊,“不用,这样就挺好的。” 程濯搂住她腰身,垂眸静静看她,“不是说不公开吗?现在喻家不知道我们关系的恐怕没有几个人了。” 喻礼仰眸问:“你开心吗?” 程濯微征,心底蓦得一软,“开心。” 喻礼抬手抚掉他肩膀上的蓝楹花瓣,说:“这就是我的目的呀。”她踮脚,凑在他耳边,呼吸轻柔,说:“我想让你开心。” 第33章 有家世。 程濯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喻礼。 或许是因为师兄日复一日叙述她的优点,或许是在师兄悄悄盯梢她的时候无意瞥了几眼,点点滴滴,当他意识到喜欢她时,便已经不可遏制,恋慕已经如春草蔓延。 师兄葬礼后,他有几次与喻礼有短促的碰面。 其中一次便是她稍微还有些模糊记忆的林家藏书楼。 他刚刚回国,即将完成大学学业,母亲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她温和且肯定道:“如果你想进入公司,我会为你铺平一切道路。” 他没有很快下决定。 跟当年的梁宗文一样,他对家里的产业不是很感兴趣。 他清高得想用自己的所学对这个世界做出某些贡献。 午后,林家有茶话会邀请母亲前往,她不怎么想去,当时她没有说理由。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想去是因为喻礼。 她觉得喻礼太过强势,架子又很大,便不大爱出现在喻礼在的场合,因为有喻礼在,她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她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你替我去,顺便向你未来的小舅妈问好。” 喻礼跟梁宗文还未订婚,但他们的关系已经传满京城,作为梁 家掌门人,梁桢翘首以待期盼着将喻家的金凤凰迎到梁家。 彼时,他并不知道那位小舅妈姓甚名谁,母亲很体贴告诉他,“你小舅妈喜欢翡翠,手上常带着帝王绿手镯,而且——”她补充,“她出身喻家,很漂亮,是那种你一眼就可以瞧得见的漂亮。”想了想,她又说:“你小舅妈这个人性格高傲,不大爱应酬,她要是看得见你你就跟她问好,看不见你的话,你就不要惹她烦。” 他耐心听着。 到了林家,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小舅妈的踪影,不耐烦林家人的热情,他到了楼上寂静的藏书阁看书。 那天的阳光很好,深色帷幕遮不住跃进室内的阳光,描金暗纹地毯上铺了满地金色。 他看完一本书,将书本搁回原处,打算再挑一本原文著作来看,藏书阁沉重的乌木大门从外面推开。 进来的是一位漂亮到令人惊艳的女士。 她似乎喝了点酒,身上弥漫淡淡的酒气,与身上原本清幽馥郁的香气相杂在一起,揉成一种令人心跳加快的芬芳气息。 她没有往他这边来,随意找了个位置看书,呼吸很轻缓,几乎让人忽略掉她的存在。 他当然认出她是谁。 他很熟悉她,熟悉到不需要望见她的面容,只瞧见微晃的裙摆便猜出她是谁。 他知晓她裙摆晃动的幅度,熟悉她呼吸的频率。 他克制住靠近她的冲动,借着层层书架的缝隙静静注视她。 在望见她细白手腕上那一枚莹亮通透的帝王绿手镯,便知晓她如今的身份。 她是喻礼,却也是他的舅舅即将过门的小舅妈。 这个认知让他暂时克制住心底所有的妄想。 沉寂而幽静的时光度过一会儿,大门突兀打开,进来一对纠缠拥吻的恋人。 若是以前,他也根本不会打搅那一对璧人,而是体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留给他们最静寂广阔的空间。 但那时,他做出跟以往全然不同的决策。 他走过去,先抬手遮住喻礼因好奇而发亮的眼睛,而后抬手重重砸下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书。 因意外发生,那两人很快结束,狼狈逃出藏书阁。 寂静之中,他松开遮住喻礼眼睛的手。 刚刚,她的睫毛一直颤抖,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扫得掌心阵阵发痒。 但此刻,她眸光平静得如一泓秋水,瞳仁中的诧异都很浅显,似乎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装出这番姿态。 “你是?” 她对他没有任何记忆,眼眸深处还有深浓的警惕。 订婚在即,她将他当成试图吸引她注意的第三者。 她将自己的心封闭在厚重的壳里,开启的钥匙只掌握在梁宗文手中,其他人对她的靠近只会是不怀好意的。 彼时彼刻,他从未奢望过,喻礼眼中会出现他的存在,更不敢妄想,喻礼会因为得到他的“开心”而将他们的关系告诉喻济时。 眼睫微垂,他从记忆中回神,眼前是喻礼灿若星河的眼睛,她的眸光清澈透亮,具有洗去世间一切污浊的力量。 他托起她下颌,轻轻吻上她柔润的唇。 清幽馥郁的香气一如记忆一如梦境,有那么一瞬,他分不清此时此刻是幻想还是现实。 或许,这只是因为他太过渴望而钩织出的一场幻境。 。 在见谢擎山之前,喻礼走到后院洗漱台上细致补了补妆。 刚刚程濯失控吻她,不止唇妆化掉,她细致挽住的长发都被他揉得一团糟,垂眸望一眼衬衫腰际的褶皱,她深深叹口气。 似乎不仅要补妆,衣服也该换一套。 程濯在洗漱台外面等她,长身鹤立,眸光清和平静,手臂上搭着一件与喻礼的衬衫同色系的女士西装外套。 喻礼笑起来,轻快踱步过去,伸直手臂,“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换衣服,有这件衣服,就不用费时间换衣服了。” 程濯耐心为她穿上西服,顺手理好她没有挽住的碎发,“你去找谢书记说话,我在荣禧堂等你。” 荣禧堂是喻介臣的院子,此刻那里密密麻麻都是给喻介臣拜寿的人。 喻礼抓住他的手,“你不是不耐烦应酬吗?” 他还记得他跟温婧说,只送贺礼过来,不会出席喻介臣寿宴。 一个懒得参加寿宴的人,怎么能忍受荣禧堂那样嘈杂又虚伪的环境? 她背过手,仰眸瞧他,慢悠悠说:“而且,你这时候过去,肯定是他们的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争着抢着给你介绍婚事呢。” 程濯长指点了下她秀气的鼻尖,“好吧,喻小姐要安排我到哪里去呢?” 喻礼贴近他,小声说:“我让人带你去我的院子,你就稍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她实在贴得很近,程濯喉结滚动,忍不住吻她。 在她唇上轻轻吮吻,他轻声:“好,我在那里等你。” 喻礼微微侧过脸,躲避他浓烈又灼热的视线,说:“当然,你要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就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不用一直待在那里。” 程濯已经很熟悉她口是心非的样子,他低笑,“我没有要紧事。”他温和看向她蓦然转过的脸,轻轻道:“没有什么比等你更要紧的事。” 喻礼总觉得他的视线密密麻麻的,像蛛网一般笼罩住她。她忍不住踮脚环住他脖颈,亲了他一下。 然后,她心情很好离开了。 谢擎山就在前面的院子里。 因为地位尊崇,喻介臣单独辟一个院子招待他。 喻礼走进半月卷门时,正巧遇见一位从内厅疾步走出的青年,喻礼对他没印象,微微颔首,算打招呼。 他停下脚步,深深看向她。 目光深邃幽沉,夹杂许多复杂深沉的情绪。 喻礼对他没有很深印象,弯唇笑了下,掠过他直接走向内厅。 内厅前站着警卫员,谢擎山的秘书贺启功也守在门前。 卷帘门内,隐隐约约勾勒出谢擎山高大肃正身影。 喻礼进门前,贺启功笑着跟她说:“礼礼刚刚有没有见到陈修和?” 喻礼脑子中勾勒出刚刚那位青年清正又英挺的身影。 哦,他是陈修和。 怪不得对她一副这样的表情。 “见到了。”她点了下头,笑着说:“看来,陈公子托贺叔帮忙,就是不知道他找您帮什么忙?” 贺启功自然而然续着她话说:“他呀知道你要相亲,所以也想讨一个跟你相亲的名额,希望跟你再续前缘。” 陈修和自幼跟喻礼订了娃娃亲,后来这段亲事被喻景尧搅黄,之后喻礼又嫁给梁宗文,自此彻底切断跟陈家的关系。 虽然跟陈修和是娃娃亲,但喻礼跟他向来不熟。 他很有才干,年纪轻轻便外派到地方做一把手,粗略算一算,已经近十年没有回过京城了,就连当初解除婚约,他也没有赶回来。 喻礼挑眉问:“陈大哥调回京城了?” “是啊,以后跟我在一个衙门办差。” 喻礼悄悄瞅一眼内室喝茶的那个人,见他毫无动静,扬声说:“那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 内室的人终于有动静,放下茶盏,侧目看过来,目光肃正威严。 贺启功笑,“书记让您进去呢。” 喻礼轻笑,抬步掀开帘子进去。 博山炉里烧着返魂梅,香气清幽透骨。 喻礼坐在谢擎山旁边的黄花梨圈椅上,叹气说:“是我无能,没把哥哥带过来见您。” 谢擎山瞥她一眼,见她心情不错,缓声说:“不见就不见,反正他是逃不出你的五指山的,对么?” 喻礼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满,“我只能说尽力吧。” 谢擎山倒茶给她。 她的胃不好,他倒给她的是暖胃的红茶。 “刚刚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喜欢的是谁?” 喻礼说:“反正不是陈修和,您别把他介绍给我了。” 谢擎山抬眉,“还跟我藏着掖着?” 喻礼叹气道: “八字还没一撇,我是担心您吓着他!” 谢擎山似笑非笑,“能让你这么上心,看起来是很有本事。” 喻礼垂眸不说话。 她这个人是很识时务的,她的反骨向来只对上地位低于她的,面对地位高于她的人,她向来姿态柔软没有骨头。 谢擎山道:“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也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林靳南,但我希望你还能把陈修和放到你的相亲名单里去,你想掩人耳目,陈修和比林靳南更有说服力。” 喻礼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谢擎山扫她一眼。 她这幅表情,就算说一声“知道了”,也还是透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现在,他倒真对藏在喻礼身后的那位小情人有了几分好奇心。 当年喻礼跟梁宗文谈恋爱,也没见她为了梁宗文跟他闹不情不愿的脾气。 他垂眸喝茶,对喻礼这位未曾谋面的男友浅浅生出几分不悦。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喻礼望了眼天色,起身想走。 谢擎山抬目看她,“你刚刚见着何主任了?” 喻礼又坐下,“对,她见您要来了,就提前离开了。” 谢擎山不动声色问:“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不该说的?” 喻礼摇摇头,“爷爷已经呵斥过她了。” 谢擎山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她疯了,她说得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很难想象,这是位高权重以亲民仁厚著称的谢擎山对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妻子做出的评价。 这番话很不妥。 在某些时刻,疯子说出的话往往是正常人不敢说出的真相。 她心底好奇谢擎山对何春莹做出这番评价的缘由,一如她好奇谢擎山跟何春莹的离婚真相。 但她不能问,更不能查。 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有些事情是底线,你不仅不能查,甚至不能动查一查的念头。 有时候,装傻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又坐了一会儿,喻礼见谢擎山没有多余的话告诫她,起身打算告辞离开。 谢擎山抬头,忽然道:“把你这几个月的行程表给我一份,让温婧发给我。” 喻礼知道他又有事嘱托她做,笑着说:“您随意吩咐我,只要我有空,我一定赴您的约。” 谢擎山抬起两指点了点门口,“好了,不用再陪着我消磨时间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喻礼点头离开。 跨过门槛时,她纤长的白色西服荡漾,漾出清浅漂亮的涟漪。 走到门外,喻礼面上生动的笑意褪去,如同剥去一层鲜亮面具,露出寡淡而清冷的神情。 她垂眸看一眼腕表。 在这里待了近一小时。 她脚步快了起来,刚走到月拱门,望见相携而来的喻景文和林靳南。 见到她,喻景文和林靳南一起停下脚步。 喻景文:“刚跟舅舅说完话?” “对。”她没什么表情,问:“大哥也有事找舅舅?” 喻景文清了清嗓子,“我是为舅舅送上作为外甥的关切!” 喻礼:“那就赶快进去吧。” 林靳南冷眼旁观,见喻礼对喻景文拜访谢擎山这件事表现平淡,似乎并不在乎她这位异母哥哥抢夺舅舅的宠爱。 喻景文朝内厅走了,林靳南留在原地不动,直勾勾看着她。 见喻礼目光朝他瞥过来,他轻笑开口,“宴席要开了,一会儿我们一起进去?” 这是之前他们商量好的。 喻礼要用他掩人耳目,承诺跟他一起进场。 “不用,辛苦你走一趟。”喻礼没兴趣跟林靳南解释原因,“下周我在汀花苑有个局,有空你来作陪。” 这是要给他介绍人脉为她的失信做出补偿。林靳南并不十分高兴,视线落到她皎白侧脸,似夜深时分漆黑天幕上清冷的一勾弯月。 他温文尔雅,“您遇到难事了?或许我可以帮忙。” 喻礼想了下,“我二哥刚回社交圈,两年过去跟曾经的朋友都生疏了,有空你多组局,带着他玩一玩。” 这不算什么难事,林靳南点头应了,还想多说什么,喻景文已经从正厅出来了,兴许是谢擎山给了他好脸色,他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林靳南只好先招待着喻景文,目光一转,喻礼已经跨过月拱门离开了。 喻礼疾步往回走。 路上,遇到一波一波来参与寿宴的客人,她脸上挂起得体的笑,细致敷衍着。 总算走到后院,又瞥见不远处另一波客人。 她没瞧清具体是谁,但陪客的人是喻介臣。 能让喻介臣陪客,来头一定不一般。 这样的来头,她简单敷衍几句是不成的,保不准又跟敷衍谢擎山一样,在他们身边待上几个小时。 她躲在一棵胸径一米的高大香樟树后,转身扫一眼位置,立刻抬步穿过林木葳蕤花园,走到一处房舍前,轻敲门。 喻景尧不在,他的院子里只有康叔一个,康叔自然不会阻拦她,含笑引她进门,刚要问她做什么,喻礼道:“借用后门。” 康叔赶紧给她开门。 站在后门前,一眼便可以望见那栋属于喻礼的别墅。 喻景尧和喻礼的住处不仅在外院看是挨着的,两间别墅的后院也紧紧相连,共用一处幽深葳蕤的后院。 在喻景尧的别墅后门穿过一条石阶铺路的小径,便是喻礼住处的后院。 从前喻礼跟喻景尧闹崩,这条密道便没有再走过,时隔几年,这是她第一次走上这条路,为的是躲避喻介臣。 从前这条小径是没有的。 喻礼想来找喻景尧只能通过外院的甬道走过来,为了她来往更方便,喻景尧便凿开后院深密潮润的花木,辟了一条小径出来。 这条小径常年被冷落,石阶上铺满浓绿的青苔,两侧的花木盛开的肆无忌惮,花枝横栏在小道上。 喻礼抬腿小心迈过,往前走了几步,便望见前面几扇染了昏黄灯光的窗子。 喻礼站在紧闭的门前,发消息让人把门打开。 这条小路常年弃用,通往小路的门也是死死锁住的。 她最生气的时候,曾用沉重的乌木书柜抵住门。 一扇门关得严丝合缝,任本事再大也无法打开。 直到喻景尧入狱,她才让人把沉重的柜子从门前移开。 专门负责内厅的佣人收到她消息,将门打开,眼神不掩诧异。 这扇门很久没有开过了,紫铜手柄都生了锈斑。 喻礼进了门,轻声问:“程先生在这里吗?” 佣人答:“在,在前厅。” 喻礼点头,不忘吩咐,“把门重新锁上。” 。 在跟喻礼分开的两个小时里,程濯先简单处理遗留公务,而后,眼眸微抬,神色淡漠拨了个电话。 接了喻济时从庐山回来后,他便一直留在喻介臣的荣禧堂。 何春莹在荣禧堂说了几句不知深浅的话,被喻介臣打断警告,她神色有些愤愤,离席到花苑,他让人跟了过去。 知道何春莹在找喻礼的岔,他离开荣禧堂,亲自请喻济时过来。 何春莹之前跟喻礼讲的话他没有听清,唯有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有这样的警觉,何春莹引起满室沉寂、令喻介臣罕见动怒的话一定不同寻常,或许关联着喻公馆不为人知的秘辛。 他本来没有探究旁人家事的欲望,但因为关系到喻礼,他无法不对这件事上心。 这个秘密极有可能跟喻景尧有关。 喻景尧在喻家是十足神秘的人物,前几年,因为他的身世问题不知闹出多少官司,后来他的血统问题终于尘埃落定,又扯出何春莹这个人物。 几年前,她被喻、谢两家厌弃,是何家老爷子费了很大功夫才让她平稳上岸。 现在,她又说喻景文才是喻家的未来——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心底突兀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喻礼走过来时,程濯在阖眸养神。 他刚刚拨给私家侦探一则电话,要求私家 侦探暗地里探查喻景尧的dna验证报告。 听到身后轻柔的脚步声,刚刚的疲倦一扫而空。 他睁开眼,偏头看向她,或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当望向她时,他漆黑冷清的双眸自然而然便带了笑意。 “来得好快。”他知道大宅里的应酬多么繁复,能这么快抽身,她一定费了一番脑筋。 喻礼轻快走过来。 在她即将落座时,程濯抬起一只手臂搂住她柔软腰腹,抱她在怀里,她便自然而然落坐在他腿上。 她轻声细语说:“你觉得我来得快,一定是没有想我。”她垂着头,似乎在埋怨,“我在外面的每一秒都想着你,度秒如年。” 她突如其来的抱怨让他短暂无措,沉缓说:“喻礼,我一直在想你。” 怎么会没有想她? 一连几通电话都是跟她有关。 连处理公务都是为了排遣她不在时的寥落。 见他急着解释的模样,喻礼笑着伏倒在他肩膀,眼睛笑得水雾朦胧。 定了定神,她纤细手指抚摸他侧脸,轻轻道:“我在跟你调情。” 程濯也明白过来,托住她的脸吻她,手掌控制不住揉着她的腰。 喘息间,轻声问:“要不要换衣服上妆?” 天色昏沉,晚宴即将开始。 喻礼作为主办人,得换礼服,上正妆。 他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期间有主院的人一直过来催,让喻礼到主院去换装,管家打发了他们。 “不去。”喻礼说:“晚宴是给年轻人闹腾的,我已经接见完那些年轻人的叔叔伯伯,没心力再去接见他们。” 老一辈的人自然不会参加什么晚宴,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早被隐在巷子里的专车接走,留下来的只是一些纨绔子弟。 “我得跟你说一件事。”她神色郑重,眼神里透着一丝小心,似乎担心他因为这件事生气。 程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是谁又给你安排了相亲?” 喻礼点了下头,“舅舅安排的,我拒绝不了,是陈家人。” 程濯清晰猜出那个人是谁,“陈修和?” 喻礼:“对,他跟我订过娃娃亲,后来不了了之,我舅舅在地方上任职的时候,欠过陈家一个人情,他兴许要用我还这个人情,让我跟陈修和相亲。” 程濯敛眸,平静语调听不出情绪,“陈公子是有家世的人,跟林总倒不大一样。” 喻礼看他,“你难道没有家世吗?” 程濯心脏漏跳一拍,沉静的眼眸微微凝住。 跟喻礼交往以来,他有意模糊掉出身,只用“程濯”这个人与她交往。 “出身”“家世”往往关乎着谈论论嫁,只有谈论论嫁时才要看两家是否门当户对。 他不提,担心喻礼因此感到束缚。 此刻,她却主动提起来。 喻礼似乎没多想,只寥寥说一句,又俯身在他唇上贴了贴。 她轻轻说:“不要在意这件事。”她是说相亲这件事。 程濯抚摸着她的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相亲?” “应该是年后。”喻礼对预判谢擎山的行动很有一套方法,她道:“地点应该安排在景山,舅舅跟爸爸关系一般,这次要不是他刚调回京,他根本不会跟爸爸过寿的。”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喻礼低眸望着他,有些眷恋道。 从今天开始,她就得长住在喻公馆。 结束时间,大抵是喻济时离开喻公馆重新回到庐山修养的时间。 谢擎山进京,一些事情隐隐便要发生变化,喻济时要为他走动,促成有利的变化。 程濯说:“不用,你好好休息,我从后门走。” 喻礼想了下,贴在他耳边细细说:“我这座院子有一座直通地库的电梯,你把电梯密码记住,以后来找我私会,从地库直接上来就行。” 明明客厅没人,她却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细细撒在耳廓,他极力克制的反应如春草般蓬发。 他扣住她后颈,重重吻住她的唇,吮吻间,他说:“要是不做什么,是不是辜负了‘私会’这个词?” 喻礼仰颈,笑着喘气,“好啊,那我们就做些什么——” 喻礼在的时候,不喜欢周边有侍奉的佣人。 此时此刻,别墅的佣人都悄悄回了副楼。 喻景尧来到院前,幽静的院子里花木浓深,内室几盏昏黄的落地灯照着门前的青石砖,石砖上映出凄清的影。 他静立在门前,抬手敲门。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他刚要拧开把手,脑子里又忽然想起她冷冰冰的话,“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从她撂下这句话后,他再也不敢趁着无人进入她的房间。 终于,他还是收回手,仰头,静静望着漆黑清莹的天空中,那一轮皎洁又清冷的月亮。 第34章 登门室。 喻礼将程濯送走后,缓步走到浴室洗澡换衣。 洗完澡之后,她敷上面膜,裹上披肩坐在一楼书桌前处理公务。 她喜欢观赏海棠花树沐浴月光的景色,所以弃二楼书房不用,跑到一楼办公。 刚刚打开笔电,她忽然抬起眼。 不是错觉,高大的海棠花树下,屹立着一道高大而颀长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黑,站在树木落下的浓荫里,似乎融入夜色。 喻礼轻易便认出那是谁。 她静静望着他,还未收回目光,似乎有所察觉,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直直看过来。 他抬步走过来,在她静默注视下,缓缓敲了敲门,“可以进来吗?” 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喻礼听不到他说得话,但从他削薄的唇上,她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喻礼揭下面膜,穿上一件厚实的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抬步出门见他。 喻景尧一扫她的装扮,忍不住笑起来。 树荫下凉风习习,显得他的笑声有些阴冷。 他敛神,眸色显得有些冷,“裹得那么严,我能吃了你?” 喻礼不搭他话茬,望着他眼睛说:“今天我遇见了何主任,她跟我说了一番不着四六的话,她让我跟大哥亲近,说大哥才是喻家唯一的继承人。”她微笑,“排除我的继承人资格倒可以理解,毕竟她一直觉得女人的传承不能算传承,为什么要排除哥哥你呢?” 喻景尧淡淡说:“她疯了,你也疯了?” “好巧,舅舅跟你有一样的判断。” “妹妹已经无聊到要探究一个疯子的所见所言了?” “没有。”喻礼拢了拢披肩,抬眸望着融融的月。 月光清冷,映在她脸上,衬得她似乎要被雪白的月光化掉。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所以讲给哥哥听。”她回首,看向喻景尧,眼睛里似乎浸润了月色的清冷,唇角却勾起笑的弧度,“但哥哥的反应很有意思。” 喻景尧确信自己刚刚没有任何表露出的情感波动。 但她是妹妹。 她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总能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窥探到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换了个话题,让自己不至于被她追击得过于狼狈,“听说你要跟陈修和相亲。” 喻礼含笑说:“我知道,哥哥会祝福我跟他再续前缘的。” 喻景尧被她呛得面色微微泛白。 瞧,她多了解他。 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说出这么狠厉的话,心脏似乎都汩汩冒着血。 她不会怜惜他。 毕竟她说过,宁愿他去死,也不要他挨在她面前脏了她的眼。 额角青筋都在跳,他缓了口气,没有看她,保持着温和平静的语调,“喻介臣要找你,你一会儿过去。” 喻礼说:“太晚了,等我有空去见他。” 喻景尧看着地上青黑的地砖,慢慢点了点头,抬步离开。 他走得很慢,一步步碾磨自己落在月光下的影子。 。 即使正式入住喻公馆,喻礼却没有在喻公馆待几天,到了 年底,她要飞去分公司开年度表彰大会。 喻氏集团历来的传统是大老板飞到业绩最好的分公司城市开表彰会,今年刚好花落宁城。 坐上飞机,温婧笑着说:“真巧,梁家要到宁城祭祖,您到宁城开年会,刚好您能又跟程公子好好相处了。” 喻礼还没发话,坐在旁边的陆子衿轻轻哼了一声,他向喻礼瞥来一眼,似乎在谴责她色令智昏。 喻礼侧眸低声交代温婧,温婧点头,轻手轻脚离开。 舱室里能喘气的瞬间只剩下喻礼的陆子衿。 喻礼开口,“你觉得我保了谭文锦,你在替二哥鸣不平?” 陆子衿薄唇轻抿,“你说过,只看结果,不站在任何一方。” 喻礼道:“我是这样说过,一开始我也没有管,只是到后来二哥的动作太大,董事会闹腾起来,董事们想让自己推选的候选人做副总,你也看见了,被提名的每个人,都比二哥有资历。” 陆子衿冷笑,“大老板用谁只看资历吗?” “不看资历看什么?”喻礼淡淡道:“陆特助,我是来给自己挑选副总,怎么选,选人的标准是什么当然要我说得算,在我眼里,一个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副总,远远不如一个有资历却听话的副总。” “你有本事让喻景尧变得听话,我自然可以把副总的位置双手奉上。”她看向他,眸光如一块未融化的冰,“你我都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位置是什么,他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哥哥,当了那么多年的一把手,真甘心在我之下做二把手么?” 陆子衿轻吸口气,艰涩道:“所以你要打压他?” 喻礼平静道:“如果我真要打压他,就不会让他好端端走出监狱的大门。”她说:“你应该知道,喻公馆人人都盼着他死,只有我还顾念着旧情。” 飞机落地之后,已经有分公司的领导在机场外等候。 喻礼扫一眼陆子衿,“今晚的宴会andy陪我参加,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说完,不待他回应,她搭上andy的手,走向迎接的分公司领导。 分公司的欢迎宴变得盛大而用心。 席间邀请许多一线技术工人,不少人都是在喻氏集团一线工作上坚守几十年的老员工,鬓发斑白,面容沧桑。 喻礼在进行简单的讲话后,抬腿步入席中,挨个跟工人代表敬酒。 不同于面对高管敬酒的敷衍。 此时此刻,每一杯工人敬的酒她都扎扎实实喝到肚子里。 面对一线工人,她面容温和,神情含笑,话语似三月春风柔和,轻轻巧巧几句话,把在座的老工人感动得眼泪湿润。 andy站在她身后,柔和看着她。 她站在辉煌的琉璃水晶灯下,璀璨光晕在她周身散开,衬托她如圣女般皎洁无瑕。 andy是工人的孩子,她知道大老板的亲切、尊重对这些底层一线工人代表着什么。 尽管理性告诉她,面对高管时的大老板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喝完工人的敬酒,喻礼脸色泛白,在灯光下,如同即将融化的和田玉。 桌上摆的酒是茅台,高度数的白酒,即使喻礼酒量不错,一下子这么多杯酒下肚,她也有些承受不住。 在分公司老总过来敬酒时,喻礼淡淡瞥一眼老总,眼底深处的拒绝意味不言而喻。 老总却没有接收到喻礼的信号,依旧执着端着酒杯。 他手上端着一杯香槟。 心底想着,大boss连刚刚的茅台都能接,他这杯低度数香槟也一定能喝下肚。 喻礼揉着额心,“你的酒留着自己喝。” 老总脸色一僵,笑着说:“那让您的助理替您喝?”手中的杯口自然转向andy。 andy刚要接过酒,喻礼冷冷道:“我的助理也不会喝!” 她心情不悦,眉心蹙得很厉害,酒劲上涌,在腹腔翻天覆地起伏。 老总立刻收了声,“好,我知道了。”他讪讪走了。 此时,分公司ceo走过来,轻声轻气跟喻礼汇报刚刚敬酒的老总的“丰功伟绩”,“年后大会上,我打算挪挪他位置,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想提前跟您卖好,哪知道您这么铁面无私呢?” 分公司ceo跟老总不和已久,趁着老总惹了喻礼生气,赶紧过来吹耳旁风。 喻礼接过andy送过来的蜂蜜水,轻轻抿一口。 听着ceo的耳旁风,她神色不变,“他的丰功伟绩你整理成文件发到我邮箱,你碍于颜面不好处理他,我替你处理。” ceo的脸色也有些僵了。 “丰功伟绩”只是随口一说。 那位老总是公司技术骨干,资历老、架子大,跟他政见不合,屡屡让他不悦,若说他真做了什么实打实的坏事,那倒没有。 他轻轻瞥一眼大老板,见大老板正似笑非笑瞥着他,心底瞬间凉个透底。 “这件事,还是不要劳烦您了。” 喻礼点了点头,“那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喻礼就这蜂蜜水吃了醒酒药,又结结实实在卫生间吐了几场,胃里的翻腾感才稍好一些,andy拿了她喜欢的点心递给她,“您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我帮您开好顶层总统套房,一会儿您到顶层洗个澡,去去酒气。” 喻礼确实需要洗个热水澡。 她望向andy,温和说:“多谢照顾。” 作为贴身助理,她比陆子衿细致得多。 andy眼眸弯起来,抬手,“我搀扶您上楼?” 喻礼摇摇头,“我走的稳。” 她穿着七厘米高跟鞋,转身,慢条斯理在静雅棕大理石地面走过,脚步轻缓,纹丝不乱。 丝毫想象不出,十分钟前,她伏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模样。 喻礼简单在顶层浴室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将头发吹干,简单上妆,手机铃声滴滴响,她望一眼联系人,接听。 “什么时候结束?” 是程濯,他的声音像午夜清凉的风,清润中透着一丝旖旎。 喻礼说了时间,没说下榻地址。 她道:“我们明天见面,我亲自拜访梁家。” 她今天喝酒有点多,半夜可能会不舒服。 身体难耐的时候往往不能控制住情绪。 喻礼不想程濯看见她失态的样子。 “喝了那么多酒,不需要人照顾?” “不需要。”喻礼说:“我已经喝了蜂蜜水,吃了解酒药。”一会儿再去医院挂水,安排得明明白白。 程濯没有再坚持,他察觉到喻礼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好。” 宴会结束,喻礼直接让司机开到医院。 大晚上,她没有到vip室,直接在公共区挂水,温婧帮她将笔电支起来,她用空闲的右手翻阅邮件。 谢擎山秘书贺启功发邮件给她,说谢擎山工作变动,暂时抽不出时间跟她见面,但谢擎山百忙之中已经确定了喻礼跟陈修和的相亲时间和地点。 果然在景山。 时间很紧迫,她从宁城回去,就该赶赴相亲宴了。 贺启功把陈修和的联系方式发给她。 喻礼烦躁按眉心,直接把联系方式发给温婧,“你先替我跟陈主任交流着。” 温婧笑容勉强,“陈主任不是梁老师。” 她敢为难梁宗文却不敢为难陈修和。 陈修和的相亲对象是大老板,结果跟他联系的却是她,想也知道,名门出身脾气却并不温和的陈公子会以什么面目对她。 喻礼笑容凉起来,“你身后站得是我,你怕什么?” 温婧已经许久没有见她露出这种冷淡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在 喻礼跟梁宗文新婚之后,她把喻礼的位置告诉梁宗文。 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梁宗文特地要了喻礼的行程给她一个惊喜。 山坡上,烟花璀璨。 梁宗文牵着喻礼的手,喻礼仰着脸,烟花璀璨的光芒映红她的脸,眼眸似乎坠入夜色星辉般莹莹生光。 温婧以为她是高兴的,结果回到裕园,她收了在山坡烟花下的笑意,冷冷道:“不要忘了你对谁负责!” 温婧吓得脊柱骨发麻,从那之后,再不敢将她的行程告诉梁宗文,即使彼时梁宗文还是她挚爱的丈夫。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裕园的佣人们对梁宗文改了称呼。 她们原本叫梁宗文为“先生”,后来,她们只叫他“梁老师”。 似乎,梁宗文只是客居在裕园的客人。 温婧微征,轻轻说:“好。” 喻礼将手覆在她掌面,她指尖很冰,手掌被酒精催得温热,嗓音低缓柔和,“你放心,陈修和不是梁宗文,他虽然脾气不好,却很有一份情商,他不会跟你讲什么。”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这样做只是想提醒他,我没有打算完成这一场相亲。” 如果他足够识大体,会在景山爽约。 而她,自然会在旁的地方补偿给他。 温婧心底泛上暖意,因喻礼刚刚简单的碰触,“我知道的。”她温和劝说,“别继续工作了,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像你小时候那样。” 喻礼轻“嗯”一声,合上笔电,侧身轻轻靠在温婧肩膀上,为防压疼她肩膀,喻礼克制着倾斜的力道,微微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输液区灯光刺目,时不时还有其他人的轻声细语,值夜班的护士医生来来往往,一道道遮光的影子在眼前闪过。 再睁开眼时,她几乎全身靠在旁边人身上,再没有克制的倾斜力度。 鼻尖的气息很熟悉,似凛冬松林覆着的薄雪。 他的气息,幽幽冲散医院弥漫的消毒水味。 灯光依旧刺目,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彻底。 她放松将身体重量靠在他肩膀。 “什么时候过来的?”酒精的灼烧使她嗓音微哑,多了一份素日少有的柔和。 程濯垂眸望向她,“我没有按你的要求在家里睡觉,不生气?” 喻礼靠着他,脸颊贴着男人温热肌肉,轻笑,“我以为自己会生气,哪知道没有。”她说:“刚刚我意识到是你过来的时候,心底还很欢喜。” 程濯笑了笑,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 他知道在下一次,喻礼会接受他的照顾。 他喂温水给她润嗓子,边看着她喝水,便道:“陆特助发了你在医院打点滴的朋友圈,他没有透露你的具体地址,我问了朋友,知道你在这里。” 喻礼喝完水,沉吟说:“陆子衿是andy的上司,他知道这件事,应该是andy汇报给他的。” 程濯不关心她总裁办的风云,轻轻托住她的脸,凝视她,“是住酒店,还是住我家?” 喻礼道:“你要祭祖,梁园应该住的很满,有我住的地方?” 程濯微微诧异,下一刻,他温和说:“当然有你的住处,我们住在一起,喻公馆有后门,梁园同样有暗门,你不想走漏风声,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住在梁园里。” 他平静的模样似乎他刚刚是真的提议喻礼住到梁园去。 喻礼点了下头,“好吧,那就跟你住在一起。” 程濯轻轻吻她额头,“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指尖轻柔抚摸她柔软面颊,“打完点滴我叫你。” 喻礼轻“嗯”一声,又道:“让温姨和司机回酒店休息,你应该可以送我去梁园,对吧?” “当然,当然。”程濯含笑说。 喻礼轻轻勾了勾唇,安心闭上眼睛。 靠在身上的人睡着之后,程濯抬眸望一眼点滴瓶,估计结束时间,而后给梁园的管家发送消息,细致将喻礼的喜好告诉他。 管家回复[收到]后,他耐心等着,不到三分钟,梁桢电话打过来。 与喻礼在一起之后,他所有的铃声都设置成静音。 他挂断电话,发消息给母亲让她微信联系。 通知栏闪烁。 梁桢:[喻礼要来梁园住,你们订下了?] 所谓订下,自然是谈婚论嫁的订下。 程濯回复:[没有,她只是简单住几晚,你们尽量不要干扰她。] 梁桢发了个“ok”表情包,[我会把一切安排明白,保证一丝风都不透出去。] 梁桢:[不过,即使没订下,你们的感情也已经迈了重要一步,喻礼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住在别人家的人。] 程濯没有回复,收了手机,他闭眸和缓心绪。 他需要让自己冷静。 喻礼不是没为旁人破过例,她这次的做法不需要大惊小怪,他们的路还很长。 睁开眼,他垂眸,望向旁边的人。 她呼吸清浅,睡颜安然。 他的心脏怦怦跳动,跳得真实而震耳欲聋。 。 程濯喜欢清净,在梁园的住所是后山的唯一一处宅院。 重重山脉遮掩,伴随着林木深深,隔绝出清幽深静的屋舍。 梁宗文抵达梁园时,天刚蒙蒙亮。 站在院中央的甬道上,他发觉黎明的梁园格外热闹,成群结队的佣人们手中捧着瓷器和饰品,整齐划一走向后山。 他叫住人,“后山要迎什么贵客,大姐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要运到后山?” 程濯是不会那么铺张奢靡的,若非必要,他的屋子里连椅子都不会有,几张蒲团便解决了坐卧问题。 面前的几个佣人一起搬的是一张小叶紫檀木大班椅,美轮美奂,这是上世纪的老物件,椅背上层层叠叠镂空雕刻着八仙过海,镶嵌着珍贵的兽角熊猫石,是梁桢压箱底的库存。 负责统领的管家笑,“没什么大事,是阿濯要回家住,梁董嫌弃他住得地方太清寒,给他装饰装饰。” 梁宗文不怎么信,“阿濯是改了喜好了?”他微眯眼睛,“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他要领女朋友回来呐。” 管家没有多说。 上面发话,要把贵客入住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他自然不会多嘴多舌跟梁宗文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梁宗文见问不出什么,抬脚往自己的住处走,迎面望见梁桢。 梁桢捧着一大束鲜玫瑰,应该是刚从花房摘得,花茎上还占着细密的水珠。 梁宗文瞥那些玫瑰,“您也要去后山?” 梁桢抱着玫瑰,警惕道:“怎么来得怎么早?” 就是担心碰到人,她才叫人凌晨收拾,没想到梁宗文不按常理出牌,到得这么快。 “孤家寡人一个,不来这里也没别的事情做。” 梁桢说:“叔公叔伯昨天就到了,你没事的话就给他们老人家请安聊聊闲话。” 梁宗文道:“我不爱应酬。”他转眸问:“姐夫到了吗?我去跟他聊天。” 梁桢不是很信任程慕云的保密能力,“他还没起,一会儿你去院子里找他。”她换了一副关切神色,“瞧你,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了吧,去院子里歇歇,一会儿一块来吃早饭。” 梁宗文道:“阿濯要一起吃吗?” 梁桢说:“他不来,就我们一起。” 梁宗文从来不是太过谨慎的人,后山的异常他只在心底过了过,并没留下痕迹。 清晨跟程慕云一起吃早饭,他依旧喜笑晏晏,谈笑风生。 程慕云望着梁宗文俊朗温和的面容,端着茶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梁宗文走后,他跟梁桢说:“咱们要不要跟慎之透透口风,总不能一直把他蒙到鼓里。” 梁桢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我倒没有异议,你去问问程濯,他要是同意你的做法,不用你跟梁宗文讲,我就提前把程濯跟喻礼在一起的事情讲给他听。” 程慕云敏锐察觉到妻子温柔面孔下的不悦,“我就随口一说,别生气。” 梁桢慢悠悠道:“我倒没生气,就是觉得你得失心疯了,怪不得黄允文不想你回集团呢,你倒有一颗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不管是敌是友,你都得先超度他们,至于结果是什么,你反正是不在意的。” 程慕云拉着她手,柔声道:“夫人,我错了。” 梁桢不大想搭理他,拂开他的手,“我有事情要做,你也慢慢 忙自己的事,咱们啊都好好的,各走一边。” 言下之意,要跟他分房住。 说完,她不等程慕云回答,转身走了。 座驾刚刚停到后山车库,程濯的电话铃声便接续响起,他一手握住喻礼的手,另一手漫不经心接通电话,“父亲。” 电话挂断很快,喻礼直起身体,轻轻揉眼睛,“程董找你有事?” 程濯缓缓摩挲她指尖,眸光落在她微微蓬乱的鬓发上,温和说:“后山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一会儿你到温泉池里去泡一会儿澡,咱们再一起吃顿饭,然后你可以睡一整天,不会有任何人打搅到你。” “至于程董那里——”他轻柔理了理她发丝,眼神波澜不惊,“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梁董想跟他分居,他找我说和。” 喻礼诧异,“我记得梁董跟程董感情很好。” 程濯淡淡道:“也许是各取所需。” 喻礼没有继续问,跟随他下车到后山。 后山的院子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 门前是幽静的山光湖影,清风徐来,竹影散乱,一缕一缕植株的香气簇入鼻尖。 喻礼站在院前的榉树前,很安静看着眼前的景色。 她很喜欢这样自然纯朴的景色。 尽管她心里清楚,得到这样的“自然”要比“人工”多花上数百倍的花费。 程濯站在她身边,侧目看着她的脸,“还喜欢吗?” 喻礼转眸对上他视线,“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住的?” “小孩子住在这里,心底应该会害怕。” 白日这里静谧清幽,到了晚上,静谧清幽便成为荒凉幽森。 “从上小学开始。” 喻礼已经通过资料知道他是四岁读一年级,他没说自己怕不怕,她也不去问,分享着自己的过去,“我比你更早一点,我三岁的时候就从主院搬出来,搬到现在住的院子里,那时候是温婧陪着我,她胆子很小,电闪雷鸣的夜里,抱着我瑟瑟发抖。” 她很少分享过去的事情,程濯听得很认真。 早晨山风清冷,他脱掉外套拢在她肩上,缓声问:“你不怕吗?” “有一点。”喻礼道:“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她瞟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我跟二哥在喻公馆的地位尴尬,母亲不仅跟父亲关系不好,跟舅舅和外公关系也不好,外公和舅舅宁愿花大功夫给父亲助力,也不肯多帮扶母亲,母亲护佑不住我跟二哥,我们在身份上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只能在勇气和胆量上压过别人。” 程濯知道喻礼的话七分真三分假,最假的那一份大抵是她话中的“我们”,喻景尧可从来不是勇气可嘉的人。 她在隐晦给喻景尧说好话。 很明显,她已经知道他在暗中调查喻景尧的事。 程濯俯身轻吻喻礼发顶,“喻礼,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喻礼已经习惯了程濯过分的敏锐和警觉,她笑了笑,“如果不是你留了破绽,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调查二哥。” 她仰眸,看着程濯深静的一双眼,温和说:“我不会阻止你继续调查下去,但请求你不要告诉我调查结果。” 她顿了顿,说:“有些事情,我只想让命运告诉我。” “没有生气?”他深深凝视她,像看透她的灵魂。 喻礼对上他的眼,“没有。” 她不能既享受他的聪明,又恐惧他的聪明。 “我再不会因这种事情对你生气。” 第35章 渐分明。 喻礼在梁园后山安稳住下。 如程濯所言,果然没有任何人打搅到她。 又一日,温婧将车停到后山地下车库,刚要下车,冷不丁望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那张脸隐在车窗的暗影里,模糊不清,一只手探出车窗,轻弹烟灰。 温婧深吸口气,拨电话给程濯,将事情告诉他,“我好像在地库望见梁老师了。” 程濯语调温淡,“您在地库稍等片刻,一会儿有人过去为您解围。” 温婧总疑心天下没有任何事能让这位瑶林玉树的程家公子蹙起眉头。 少顷,一位黑衣男人乘坐电梯抵达地库,他透过车窗递给温婧一把精致的车钥匙,“以后,您开这部车来梁园。” 温婧现在驾驶的这部车实在惹眼,很可能引起熟悉人的关注。 温婧笑,“好。” 她接过钥匙,开门下车,随意往别处眺望,刚刚载着梁宗文的那辆车已经不见踪影。 黑衣男人道:“您放心,以后梁老师不会再来这里停车。” 后山地库顾名思义只属于后山宅院的人。 这次是梁宗文图方便,没把车停到正院,七拐八拐停到后院地库来。 温婧轻舒口气,“好,麻烦了。” 到了院子,温婧把这件事告诉喻礼,她心有余悸道:“现在还没有正式祭祖,梁园来得人不算多,过两天来的人更多了,只怕藏不住。” 喻礼垂眸慢慢往发尾抹精油。 她刚刚洗过澡,素面朝天,肤白如玉,眉眼少了平日盛装是的冷艳,显得清丽柔和。 “不用担心,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她抬眼,眼波流转,道:“难道我怕得罪梁宗文?” 温婧笑,“当然不会,只怕二公子那里——”她低下身子,靠在喻礼耳边说:“二公子一直在查您,我担心当年发生在梁老师身上的事会再一次发生在程濯身上。” 梁宗文当年失去在京大的教职,除了有进入中汇拔高身份的缘故,也有喻景尧暗中出了一份力。 那是在喻礼跟梁宗文订婚之后,一份耸人听闻的pdf流传在京大校园网,话题主人公是梁宗文,pdf中图文并茂描述了这位文学院教授混乱的风流史。 简言之便是梁宗文跟女学生、女同事不可不说得二三事。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碍于声势浩大的舆论形势,京院将梁宗文暂时停职,直到喻礼替他澄清真相,他才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喻景尧。 那件事影响很大,在喻景尧严密的布置下,整件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温婧担心程濯会重蹈覆辙。 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提醒喻礼。 她沉吟片刻,道:“一直躲着不是个事儿,你替我查一个人。”她牵过温婧的手,在她掌尖写了“柳云泽”三个字。 温婧对这个人全然没有印象,“这个人是?” 喻礼缓缓道:“他是京城柳家的人,跟二哥同年同月同日生,后来柳家败落,他们一家搬出大院,不知所踪,十年前,他死于缅甸军乱。” 本来,喻礼对这个人也没有印象,是在三年前,她查找把喻景尧送进监狱的证据时,喻景尧的一位老部下突然找到她,“三小姐要想找证据,不如深入查查柳云泽这个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抬起头看向她。 喻礼记得他的脸,脸颊瘦削可见骨,一双眼睛漆黑得瘆人,她总疑心,他的瞳孔深处藏着鬼影深深。 不然,何至于一与他对视,她脊骨泛起森森冷意。 不过,喻礼没有遵循老部下的话去查柳云泽这个人。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旦查了,她跟喻景尧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她屏息凝神,查到那个人的一家老小的住处,然后费尽心机将他们送出国。 送那个人上飞机时,他轻轻攥了攥她的指尖,“三小姐,相信我,那才是喻景尧藏得最深的秘密。” 喻礼没有触他的眸光,仰眸看着寂静无垠的天。 她知道的。 只是,她不想送喻景尧去死。 她只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在监狱安分几年,让她有喘息之机。 至于其他的,她不舍得。 温婧点了点头,说:“好,我会悄悄查。” “不。”喻礼抬眸,纠正道:“你要大张旗鼓的查。” 她说:“我不在乎真相,我只想让二哥安分。” 程濯回来的时候,只听到“安分”两个字的尾音。 他拨开珠帘,缓身走过来。 喻礼涂了木樨花调的精油,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花香气。 他坐在她身边圆杌上,拿过梳 妆台上精油盒沾了点在指腹,慢慢涂在她没有干透的发尾,漫不经心问:“在聊什么?” 喻礼用湿纸巾擦手,道:“在聊柳云泽。” 程濯慢条斯理的动作顿住,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很快,他回神,笑了笑,“怎么想起查他?” 喻礼抬头温婧道:“我会额外拨两个保镖给你,发现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温婧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等她走了,喻礼转脸看程濯,“你查过了?” 程濯道:“要想查二公子,柳云泽是迈不过的一个槛。” 喻礼不想问了,合腰抱住他,埋首在他怀抱里。 她声音有一些闷,“后天要祭祖,几点上山?” 程濯抚摸她乌润发顶,缓声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喻礼抬起脸,眼眸恢复一点神采,“可以吗?” 程濯含笑,“当然,只是委屈你要陪在我身边。” 他见过喻家祭祖的场面,喻礼是走在最前面的。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程濯说:“你不用为难以什么身份见人,他们不会问,要是问起,我会替你敷衍。” 喻礼眨了眨眼,“你舅舅那里,你怎么敷衍?” 程濯俯身望着她的眼,说:“放心,他看不见你。” 喻礼抬手勾住他脖子,“放心,就算看见也没什么,我们难道要一辈子不见天日吗?” 程濯抱住她,托她坐在腿上,低下头慢慢厮磨她的唇,诱她启唇,含住她的舌尖。 他的指尖放在她细腻脖颈,若即若离触碰敏感的皮肤,不动声色解开柔软的束缚,另一只手勾起微凉裙摆。 等到喻礼沉浸在他勾勒的欲海中,他托住她下颌,凝视她双眼,“喻礼,你愿意跟我正大光明了么?” 喻礼被他吊得不上不下,似乎蚂蚁在啃噬骨缝,她喘匀气,扬起唇角,“我说愿意,但床上说得话你敢信吗?” 程濯合拢住她腰肢,轻笑,“现在,我们不在床上。” 一窗之隔是湖光山色,眼前的紫檀木书桌台上镶嵌着明亮通透的水晶镜,在跟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时,那一瞬,身体深处绵延出滚烫的热意,将肌骨晕染成红晕。 她回过脸,抬手遮住程濯漆黑含笑的眼,要启唇开口那一瞬突然有些犹疑。 不是不想认真,是太认真。 她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跟他鼻梁碰触,“我很认真的说,我愿意的。” 他呼吸似乎顿住,眼睫轻扫她掌心。 喻礼弯唇笑了下,打算直起腰,肩膀突然被人抬手扣住。 唇被堵住。 他吻着她,眼睛还被她柔软的掌心贴着,另一手不容置疑拢住她纤细绵软的腰肢,白皙手背浮出寸寸青筋。 她的长发如瀑般轻悬,发尾如海波般荡漾,溢出丝丝甜润的香气。 。 程濯习惯独门独院的生活,他的饮食起居并不受主院干涉,饭食也不用大厨房的人做好送过来,而是由独立的小厨房做好饭送到餐厅餐桌上。 到了晚饭时分,喻礼走到餐厅,桌上已经摆满菜肴。 她望见餐桌上汝窑瓷瓶里的一束鲜艳的玫瑰。 玫瑰细茎纤直,高昂着头颅。 是瑞典女王。 她不禁弯了下唇,“这也是梁董的手笔。” 程濯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低头看着她说:“你对母亲很了解。” 几天前,乍一进屋子,她便轻而易举瞧出那些饰品是母亲的珍藏。 喻礼道:“当然,我一直很敬佩梁董。只不过我性格不好,跟她做不成好朋友。” 想到什么,她的视线停在眼前人漆黑温润的眼眸里,“在梁园,我们是不是也见过?” 那时候她在筹备跟梁宗文的婚礼,少不得要多往梁园去几次,她去主院找梁桢,商量一下婚礼现场的座位次序,梁桢不在,管家说她在后院,因为少爷病了,她在陪他。 她便去了一次后院,一进门,嗅到淡淡的中药味。 梁桢穿过屏风走过来,笑着说:“他啊是失血过多,特意吃点中药补气血。” 喻礼没多想,不想耽误病人养伤,便简要跟梁桢商量了下,茶都没喝完,便要起身离开,刚要跨过门槛,屋檐下,折出重叠的影子。 她猛然回首,望见倚在松鹤刺绣屏风边上,令人惊艳的白衣少年。 他也有一双漆黑温润的眼。 程濯点了下她秀挺鼻尖,“是啊,我们见过。” 喻礼刚弯起唇角,便听他温和道:“在藏书楼,不是见过一面?”他不疾不徐说:“那时候你为了躲舅舅,跟我上了顶楼,坐在蒲团上喝茶,最终也没有参与家族会议。” 喻礼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我说得不是那一次。” 她有一点失落。 或许是因为她记得这短暂的一面,他却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程濯勾起她下颌,看她低垂下的眼,微笑说:“喻礼,我们见过的每一面,我都很有印象。” 喻礼道:“有一些记忆,只有我有印象。” 程濯没有反驳她,只是专注看向她。 他的目光静静描摹她的轮廓,正如从前,数千个,他站在她身后不被察觉的瞬间。 喻礼瞥到他眼神,低下眼睛,跟他四目相对。 程濯回神,看着她,唇边溢出笑,“怎么了?” 喻礼说:“你这样看着我,好像很喜欢我一样。” 程濯失笑,掌心轻柔抚摸她后颈,“喻礼,你可以把‘好像’这个词去掉。” 喻礼俯身亲他侧脸,蜻蜓点水一样,“我也很喜欢你。” 她不喜欢用“爱”这个字眼,这个字太沉重,没有人可以承诺一生一世的爱,喜欢就很好,恰到好处的表述,一点点喜欢和留恋便可以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程濯喉结微动,撇开视线。 他不敢再看她。 再多看一点,晚饭又要吃不成了。 喻礼自然察觉到他的异样,轻手轻脚从他腿上下来,坐在旁边的餐椅上。 膝上重量霎时一轻,温香软玉不在,怀里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他牵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指节摩挲,似乎这样可以缓解心底的空寂。 喻礼唇角翘了翘,轻轻挪了挪位置,靠得他更近一点。 程濯抬手掌住她的脸,垂眸细致吻她。 “饿不饿?”他的掌心抚向她的小腹。 喻礼小腹平坦,线条明晰,有明显的锻炼痕迹。 被他一抚,中午小腹的酸胀感再一次袭来,体内奔涌的余波在四肢百骸回荡。 “中午那个姿势不好,可以换一个。” 太深了,頂弄得似乎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程濯眼底笑意清晰温润,“在想什么,我再问你要不要吃饭。” 喻礼偏头说:“可是我想先吃你。” 程濯眼神微暗,克制着捏了捏她指尖,“身体最重要。” 他气息不稳,用了些时间,才慢慢弹压住喷薄的欲望。 喻礼点了点头,没有执着,安然吃饭。 搁下筷子,她起身,想回房间。 程濯抬眼问她,“有没有饱?” 喻礼说:“我只吃六分饱。” 话音刚落,他已经倾身吻住她,耐心不是很足,指腹摩挲着她下颌,力道微重,喻礼薄薄的皮肤泛出胭脂般的红晕。 他牢记着喻礼想换一个姿势,将她压在餐桌旁边的墙上,旁边是一扇空明的窗户 ,映出夜色深沉,月光映在湖泊中,荡漾出清冷的月影。 喻礼手臂撑着墙壁,并没有心情去欣赏一窗之隔的幽静夜色,快感强烈到接近痛苦。 她担忧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在湖泊里嬉戏的白鹭。 程濯在细密吻着她,修长手指细致照顾到她每一个敏感点,她抖得很厉害,几乎撑不住墙壁。 他吻她潮红的面颊,拨去汗湿的贴在眼睑的乌发,尽力将暗哑的声音调整得平静,“喻礼,不舒服要告诉我。”他这样说,动作却没有轻半分,热切得吻着她,揉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失控,散出体内所有的水分。 电话铃响得时候,程濯搂着喻礼白皙纤直肩膀,将手机拿给她,“要不要接?” 喻礼完全伏在他怀里,身体一下下颤抖着。 余光瞥到来电人,身体的情潮慢慢回稳一些。 “不接。”她没兴趣让别人听活春宫。 程濯便把这则来自喻景尧的电话挂掉。 他慢慢吮吻着她的唇,“抱歉,明天让医生来一趟?” 今天他有点失控,做得很重。 喻礼累得只有喘气的力气,她完全倚靠在他肩膀上,长发蜿蜒在白皙如玉的背脊,遮住半幅婀娜美艳的风景。 “不用。”她用仅存的理智说:“我很好。” 短短几个字,又激起他的情欲,他捧着她柔润面颊,细密吻着,长指谨慎没有往下移。 喻礼缓缓恢复力气,睁开眼睛,温声问:“你们家祭祖,是不是要换专门的衣裳?” 喻家祭祖是有专门规矩的,厚厚典籍从前朝继承到现在,每次祭祖都有专门的礼仪师傅教在身边教导指点,这也是喻礼从小到大务必掌握的必修课。 礼仪她是不担心的,只担心没有准备和尺寸的衣服,她可以穿一身女士西装参加晚宴,却不能在这样的打扮下到梁家宗祠祭祖。 “当然有。”程濯说:“早就准备了。” 他长臂伸展,端起一杯提前晾好的温水,喂给喻礼喝,“有几件不同款式可以供你选择,但颜色是固定的。” 他将她散乱发丝捋到耳后,温声:“朱砂红,可以吗?” 她很少穿这么鲜亮颜色的衣服。 喻礼说:“当然可以。” 。 梁家宗祠建在绵延山脉上,一行人自清晨便要动身上山。 喻礼跟程濯共坐一辆漆黑劳斯莱斯,前面唯一一辆车属于梁桢和程慕云夫妇,在他们座驾后,更是绵延不绝的车队,浩浩荡荡。 天气晴好,日光透过深密的林木照在从山脚连绵到山顶的石阶上,光点细细密密撒在脚下。 梁宗文站在队伍中排,他前面是梁家身份地位高于他的同龄人,再往前是德高望重的族公,最前面是程慕云和梁桢夫妇。 程濯和喻礼走在程慕云和梁桢稍稍偏后的位置。 梁宗文一贯不怎么关心祭祖来人,他是清高自傲的人,纵使梁氏一族出了再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也不愿再大人物面前稍稍露面,讨个好印象。 只是今天—— 望着队伍前方那一截端雅的朱砂红裙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侧首问身边的同辈人,“阿濯身边跟的是?”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望见她窈窕婀娜的背影,以及步伐间摇曳生姿的媚态。 同辈人道:“还能是谁,你未来的外甥媳妇呗。” 梁宗文眯了眯眼,望着她裙摆上跃动的金色光点,淡淡道:“够重视的,还没成婚,就带回家祭祖了。” 同辈道:“肯定是名门之女,不然梁董是不会愿意她进门的,不过,也说不准——”他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以前阿濯对一个女人爱死死活,为了她还中了一枪,听说是因为出身普通,程家老爷子死活不同意,他在祠堂跪了一宿都没打动老爷子,最后无奈远走美国,今年才回来。” 梁宗文道:“老爷子不同意那门婚事,不可能是因为出身普通,他不是那样的人。” 同辈道:“那我也不知道了,就是不知道阿濯身边这位怎么样,但愿他们能长长久久。” 直到祭祖结束,梁宗文也没有看见程濯身边女伴的庐山真面目。 晚上的宴席上,梁宗文端了一杯酒去敬梁桢,在主桌上,他没瞧见程濯的女伴,程濯倒是安稳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品着酒,神情散漫。 梁宗文的视线久久在他面容上停驻,“你的那位呢?” 程濯抬眼,瞬间收敛眼底深处的冷厉,换上一副温雅含笑的面容,端起酒盏,起身回敬,“舅舅,她有点怯生,先回去了。” 梁宗文微微蹙眉,指尖摩挲着酒杯。 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程濯并不是表现出来得那般柔和,周身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冷清,再看他眼睛,漆黑眸光中透着笑意,梁宗文疑心是自己的多想,喝掉杯中酒,道:“我跟她是没有缘分啊。” 程濯轻笑,语调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冷意味,“不,您跟她很有缘分,只不过是缘分错过。” 喻礼提前离席是为了解决温婧的困境。 在大肆宣扬要调查柳云泽的第三天,她果然出事。 因为喻礼加强她身边的安保,温婧本人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温婧的意大利女婿无缘无故卷入当地**纷争中,受了点轻伤,正被当地**勒索纠缠。 温婧打电话向她求救。 喻礼回了个“好”,拨了一通电话,解决温婧女婿的困境,又通过闹事的**,揪出背后之人。 果然是喻景尧。 入狱两年,喻景尧当年的势力范围已经被喻礼斩断的七零八落,他再也无法筹建出一个庞大严密的势力网,很多想做的事情,他只能亲自去联系人。 亲自出手,便很容易留下痕迹。 喻礼只花了三个小时便通过这份痕迹揪出喻景尧本人。 她站在后院窗前,看着院前湖泊中涉水的白鹤,拨通喻景尧的电话,“哥哥在怕什么?” 喻景尧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时间很长,长到她看到白鹤临水而飞。 黑漆漆天幕下,星芒黯淡,冷风一阵阵吹动树叶,刮起一阵阵刺耳的声响,湖泊吹得褶皱起来,露出湖底的顽石。 白日的后山幽静,黑夜的后山便只留凄冷。 他淡笑,“妹妹,我什么都不怕。” 比起喻景尧的温和,喻礼显得毫不留情,“哥哥,你要让我把证据掀在你脸上?” 说完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她心底涌起快意。 她想起被他逼迫禁锢的那段时光。 他违逆人伦,却还觉得自己的感情至高无上。 他亲手毁了她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哥哥,更亲手毁了他们近二十年的兄妹之情。 他有罪。 喻景尧似乎叹了口气,“礼礼,收手吧。” 喻礼觉得好笑,明明是他步步紧逼,还让她收手,她启唇,刚要说什么,话筒里突然传出喻介臣的声音,“喻礼,我命令你收手!” 喻景尧放了扬声器,刚刚他与喻礼的对话毫无遗漏落在旁听的喻介臣的耳朵里。 书房里,灯火通明,喻介臣脸色阴沉,再不复从前的儒雅温和,他说:“好,我指使不动你,难道你要让首长亲自致电给你?” 喻介臣跟喻济时父子亲情淡薄,喻介臣一直以“首长”之称来称呼亲生父亲。 喻景尧垂着眼睛,听着话筒里刚刚盛气凌人的妹妹声音黯淡下去,就像刚刚涌起的海潮,还未起势,猝不及防便回落到海底。 挂上电话,喻介臣冷冷瞥一眼喻景尧,“我就帮你到这一步,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冷着脸离开,似乎是急于离开什么脏东西。 喻景尧倒不在意,目光深幽看着黑掉的手机屏。 电话已经挂断。 他却微微倾身,继续旁若无人轻轻对着话筒说:“礼礼,我别无 选择,如果不这样做,怎么能一直做你的好哥哥呢?” 他像沉浸在一场戏里久久不愿抽身。 尽管这场戏,直到散场,也只有他一个人。 。 远在宁城的喻礼跟喻景尧做着相同的动作。 她凝神望着黑掉的屏幕,神色沉冷。 喻介臣的话不能不让她多想。 他让喻济时给她打电话制止她。 毫无疑问,喻济时也知道这件事。 他们知道,却还是把“假狸猫”固定在“皇太子”位置上多年。 并且,不容别人戳穿这份假象。 喻礼心底一阵阵发冷。 她想起突然在京城销声匿迹的何家。 何春莹毫无征兆跟谢擎山离婚,想必也跟此事有关。 她是军区医院产科主任,做一些偷梁换柱的事情为好姐妹报仇想来是再容易不过,只不过,喻介臣和喻济时的态度显然让她大失所望——他们宁愿驱走她也要保住喻景尧。 程濯回来时,喻礼依然在望着天边苍白的月光出神,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偏头细密吻着她白皙如玉的颈项。 喻礼稍稍回神,嗅到很淡的酒气,“喝酒了?” “嗯,一点点。”他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目光落在眼前一扇通透的单向窗户上,透着室内晕黄灯火,他瞧见窗户上她微凝的眉眼。 这样的情绪很少出现在她脸上。 他想了想,在已经发生的几件事里摘出一件最能影响她的。 “柳云泽的事情,查得不顺利?” 他真是非常敏锐。喻礼转过身,合腰抱住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口,缓缓说:“我的哥哥做了很严重的错事,我的家人不仅不不追究,还要为他掩护。”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事情不清楚,但经过这一段漫长的夜晚,喻礼已经把大部分事情想得清晰明了。 毫无疑问,喻景尧手上染着柳云泽的血,这是他最大的把柄。 假太子害了真太子,真太子的家人为假太子擦干净手上的血,甚至要把家业交给他。 程濯似乎很明白这段过往,无需喻礼其他提示词,他便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斯人已逝,喻董和喻爷爷没有必要为了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废了精心选定的继承人。” “而且,缅甸军乱这种事情——”顿了顿,程濯缓声说:“无论是程家还是喻家,这都是不能沾手的事情。” 柳云泽死于军乱,焉知这场祸乱不是喻景尧挑起? 这种事情可以私下做,但万万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一旦说了,名声也就坏了。 程濯摩挲着她微凉的指骨道:“只能说二公子很聪明,选了个合适的方法,让喻爷爷和喻董只能保他。” 喻礼心底依旧发着冷。 她想起,一直以来,喻介臣都对喻景尧跟她的亲近乐见其成。 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喻景尧的真实身份了。 他跟喻景尧如此默契对她守口如瓶。 只徒留她独自面对山崩地裂的痛苦。 第36章 叙兰言。 从宁城离开回到京城是深夜。 时间很赶,第二天她就要去参加由谢擎山牵头安排在景山别墅的相亲。 程濯送她到喻公馆。 临下车时,喻礼抬眸望了一眼静寂无垠的天际。 夜色深沉,月光凄冷,阵阵冷风呼啸,院前的榉树被吹得弯折,枝叶颤抖着簌簌落下。 她坐回去,温柔的暖风扫过脖颈,偏头道:“跟我一起留宿喻公馆?” 程濯眉目清润,含笑问:“可以吗?” 他不说愿不愿意,只问可不可以,他心底是愿意的。喻礼笑了,“当然,我这里没有不可以的事情。”她垂眸望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似乎不经意说:“我的住处为你准备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可能没你自己准备的那么精致,但应该可以凑合用。” 程濯抬手托起她下颌,看着她乌润清澈的眼睛,“喻总对我好用心。” 喻礼微微偏头,耳根有些发热,“投桃报李。” 他的住处为她准备了日常用品,她不能次于他。 程濯倾身吻过来,细密的吻,融化窗外呼啸的风声。 喻礼说只简单准备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她这个说法实在谦虚,她在主卧衣帽间内另辟一间衣帽间,用来放她为程濯准备的男士衣物。 至于洗漱用品—— 卫生间内舆洗室里密密麻麻排列着男士洗护用品,台盆前甚至摆不下,额外多的要摆到隐藏地柜里。 程濯凝神看着内嵌冰箱里为他专门准备的面膜和精油,一时静默。 喻礼洗过澡,笑着走过来,她略微踮脚,打开浴室镜柜,里面又是密密麻麻的护肤品。 “这些都是我让人让人到总部定制的,专门适用于你的肤质。” 脸长在身上二十几年,程濯从来不知自己是什么肤质,他轻吻她散发玫瑰精油香气的颈项,“下次不用准备那么齐全。” 齐全到他家里的衣帽间都显得寒酸。 喻礼转过身,勾住他脖子,笑盈盈说:“我喜欢这样。” 她喜欢一人,为他付出时,不仅不会觉得麻烦,心底会泛上绵延不绝的喜悦。 程濯俯身吻她,轻轻吮吻她的唇,目光在她闭合轻颤的眼睫上久久停驻。 他很想问问喻礼会不会永远他这样好,又担忧这样的问询使她扫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多余的话。 喻礼却睁开眼,这样温吞的吻不是他作风。 她抬眸看向他,目光跟他对上,看出他眼中无曾言明的情绪,她想了下,指骨微曲勾了下他高挺鼻梁,“明天有没有空?” 她说:“如果有空的话陪我到景山相亲。” 程濯收敛眸光,神情变得温润柔和,“可以么?” 喻礼又说了一遍在车上说得话,“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可以。” 她轻轻移开脚步,距离他稍微远一点,以使自己的谈话姿态显得端庄正经。 尽管她身上薄薄一层的湖水蓝吊带睡裙跟“端庄正经”两个字八辈子搭不上关系。 “将心比心,如果你去相亲,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你做出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带你过去,这个行为再正当不过了!” 程濯抬步走过来,他似乎不习惯跟喻礼拉开距离,抬臂将她拢在怀里,掌心扣住她纤瘦的脊骨。 “那我该以什么身份到景山拜访?” 喻礼道:“当然是我爱人。” 程濯微征,他以为喻礼给他的身份会是客人、后辈或者冠以程泽生的名义。 喻礼倒没觉得这样做如何,她已经在相亲这件事上委屈了程濯,便不会在名分上委屈他。 再接再厉,她还想再说几句甜言蜜语,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只好轻轻推开程濯,缓步到梳妆台前接电话。 是喻景尧。 “回家了?” 喻礼“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话,耐心等待喻景尧说出他的企图。 “明天咱们一起相亲,一起到景山?” 喻礼看向镜中出现的另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我没有办法在查出那样的事情后再心无芥蒂见你。” 瞧,她连拒绝的理由都如此别致扎心。喻景尧抽出领带,冷冷勾唇。 他不相信她对一个从未谋面的所谓“亲哥哥”有什么感情,无非是拒绝他的借口。 “妹妹,爸爸和首长对这件事都没有意见,你为什么有意见呢?” 他们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兄妹,喻景尧一开口便戳在喻礼最软的一块肋骨上。 是的,她不能有意见,喻家最有权势的那座山都没有开口,哪里有她开口的余地? 喻礼冷了神色,淡淡道:“哥哥,如果我总是跟父亲和爷爷的意见一致,我还能成为你的好妹妹吗?” 喻景尧怔住,心脏一阵阵紧缩。 他从小就被喻家排斥,不受喻介臣和喻济时喜欢,只有喻礼一意孤行对他好,牢牢将他护在身后。 妹妹对他恩重如山,她却从不言恩情,每当有人说她对他太好,她总是摇摇头,笑着看向他,“哪里啊,是哥哥对我更好!” 现在,是她第一次将恩情摆在台面上说,摆在他眼前说清楚。 他心底针刺一样痛,扯动唇角,再也笑不出来,他蹙眉痛苦弯着腰,一阵阵咳嗽。 喻礼闭上眼睛,挂断这一则电话,又拨电话给康叔,让他照看喻景尧的身体。 回过脸,程濯已经不在了。 想来是并不愿意旁听她的家事。 喻礼走出卧室门,望见他。 他在外书房,坐在临窗扶手椅上,长腿交叠,手上随意翻着一本书。 海棠花窗外,大雪纷飞,厚重的雪花覆住花苑中浓绿的植株,一轮孤月高悬凄清苍穹。 喻礼走过去,伏在窗台前安静赏月,侧脸皎洁,纤长睫毛轻垂,在眼睑落下暗影。 咫尺之隔处,程濯收了书,静静看向她。 喻礼转过头,眸光同样静寂。 她有一双永远不会显现出脆弱的眼睛,无论何时,都是清泠泠的坚韧。 程濯却知道她在伤心。 喻礼从来不会说伤人的话,永远给人留三分体面,就连梁宗文都没有彻底撕破脸,今时今日,却对她一向最敬爱的哥哥说了伤人肺腑的话。 他走过去,垂眸温柔看向她。 他的目光并没有侵略意味,也不含刨根问底的质询,柔和如清泉。 “一起看雪?” 他眸光微移,落在窗外无尽的雪色中。 喻礼想了下,指尖勾了下他的手。 下一秒,她的指尖被紧紧攥住,整个人落入他的怀抱。 他身上是如同雪后松林一般清幽的香气,怀抱却是温暖坚实的。 喻礼靠在他怀里,紧蹙的眉心慢慢松缓一些,主动开口,“你不安慰我吗?” 程濯低头看她,道:“刚刚你们讲了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怎么安慰?” 喻礼抬脚,在他腿上轻踹一下,“你这么聪明,猜一猜。” 程濯看向她光裸白皙的脚,眉心微蹙,“又不穿鞋?” 喻礼抬起他的脸,仰眸,“要你安慰我,又说一些不相关的话。” 程濯抬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窗台上。 他看着她光洁的脸,轻笑,“对我来说,喻景尧就是不相关的人,他如何,在我心里,不如你穿不穿鞋重要。” 喻礼两手撑着窗台,轻轻晃动着纤笔直的腿,若有所思,“对我来说,喻景尧也不重要,非亲非故——”话说到一半,她说不下去,再昧良心,也不能说喻景尧对她不重要。 在长达十五年的时光里,她已经习惯对喻景尧好。 程濯俯身吻她额心,“不要勉强自己,一些事情随心就好,你怎么样做都是正确的。” 喻礼:“真的?我刚刚说了很过分的话。” 程濯指尖摩挲她后颈,说:“那是因为他故意惹怒你。把你这么好脾气的人惹急,可见他做得事情多么过分。” 喻礼忍不住笑起来,毫不自谦道:“我觉得也是这样!” 程濯顺着玉立鼻梁吻到她的唇,指腹摩挲她面颊,缓声说:“不要觉得愧疚,比起他们做的事,你再看自己,便知道自己多么正直清白。” 他不疾不徐,“狸猫换太子的是何主任,坐视不理帮人遮掩的是喻董和喻爷爷,手上沾血的是二公子,你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说了几句应说得话,何错之有?” “至于二公子身体不好,是因为大公子在牢狱里做了手脚,跟你更没关系,无需自责。” 喻礼微微后仰,移开他的唇,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没听清,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吗?” 程濯面不改色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内情,以上这些,都是猜出来的。” 喻礼笑起来,倾身勾住他脖颈,“如果在古代,你一定是佞臣。” 程濯托住她腰臀,将她抱起来,从容不迫说:“你才是我要侍奉的人,别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 喻礼觉得也对,不悦的心情一扫而空。 程濯看向她,眼眸漆黑深邃,“喻总开心了,是不是该奖励一下下属?” 喻礼笑着扬唇,“说吧。” 他望着她柔润的唇,“主动亲我。” 喻礼疑心幻听,这么简单的要求? 她低头蜻蜓点水碰一下他的唇,“就这样?” “对。”程濯看向她,眸光深幽,“喻礼,你要主动亲近我。” “好。”喻礼看出他简单要求背后凝重的含义,郑重答应他,想了下,她又讲,“我没有主动亲近人的习惯,但如果是你,怎样亲近我都不会拒绝,你也可以更主动一点。” “好。”他温柔凝视她,像要把她的承诺揉进心底。 。 翌日,专属宾利座驾早早抵达景山。 山上积雪未消,工人们手持扫帚在台阶上扫雪,望见喻礼,笑着打招呼,“三小姐!来得这么早!” 喻礼轻笑颔首,主动介绍身边人,“我男朋友,程濯。” 程濯握住她手指的掌心微紧。 走进门,他说:“这件事只只让阿姨知道就好。”知道得人太多,容易走漏风声。 喻礼呼吸着落雪后清冽洁净空气,闻言,轻笑说:“怕什么?我们光明正大。” 一路走过长廊,抵达正厅。 谢琬音早坐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了。 她穿着宝蓝色丝绒旗袍,双手端庄交叠着,望着喻礼和程濯一步步走近,心脏激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在喻礼跟程濯一同跟她见礼后,她深吸口气,激动说:“这件事是只有我知道,还是都知道了?” 她暗暗兴奋,以为自己是喻礼第一个分享秘密的人。 喻礼道:“除了舅舅和二哥,几乎都知道了。” 谢琬音“哦”一声,激动的情绪平息不少。 她打起精神,认真问询程濯几句。 他应对得体,翩翩有礼,极为彻底体现世家出身的良好教养。 谢琬音却觉得程濯这个年轻人不会是他表面表现得那么纯良温和。 把小舅妈拐走的人能纯良到哪里去? 佣人来上茶,顺便带来新消息,“陈主任的车已经在山下了,陈主任的秘书说时间赶得急,就不亲自拜访您,希望找地方直接见见三小姐。” 谢琬音嘴角往下撇,“他倒是会撇清关系。” 喻礼对佣人道:“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后山的风竹馆。” 谢琬音道:“三小姐,你是想冻死谁?” 喻礼起身,回眸看着程濯说:“我不会呆长的,你想随便逛逛,叫人带你去。” 站在谢琬音身边的阿姨立刻毛遂自荐,“三小姐,一会儿我带程先生领略一下山上风光。” 喻礼点了下头,眸光瞥了下阿姨,记住她的面貌。 她走出正厅,绕过主院,一路往后山去。 风竹馆是景山上的避暑胜地。 为了最大程度享受自然风光,风竹馆只蓬了屋顶,却没有砌墙壁,只用纯天然的竹帘遮蔽隐私。 四周环绕茂盛葳蕤的竹林,不远处是从山上汩汩引下的温泉水,泉水腾腾冒着热气,汇聚出水池,引得鸟禽在水中嬉戏觅食。 风竹馆内陈设简单,一架古琴,一张紫檀长几,几个蒲团,还有几卷悬在竹帘上的名家字画。 望见那几幅画,陈修和的秘书便感叹喻家奢侈,“字画得在干燥恒温的地方才能长久保存,这地方临着温泉水,常年湿气蔓延,实在不是收藏的好地方。” 陈修和没说话,只是坐在紫檀长几后的蒲团上,静静等着喻礼过来。 这地方四面临风,竹林冷风呼啸,飒飒作响。 他穿得单薄,只穿一件羊绒衫,外面是深色行政夹克,不一会儿便冻得手背泛红。 喻礼来得时候,秘书正给陈修和倒热水暖手,她掀开帘子,缓步走进去 ,捏住汝瓷花瓶里一支开得正盛的腊梅花,慢吞吞放在鼻尖下轻嗅。 天气冷,她穿得很保暖,陈修和望着她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你独特的折腾人的手段?” 喻礼道:“我只想快点结束。” “为什么?”他看着她,耐心很足的样子。 “我有喜欢的人。” “我不阻止你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陈修和面容冷峻,语调温缓,“喻礼,我向你保证我的忠诚,但我并不要求你对我保持忠诚,喜欢他,婚后也可以继续养着他,我不介意。” 他看向她,眼珠是深邃的棕色,像冷泉下浸润的石子。 “但是我介意。”喻礼似乎终于有了耐心跟他谈一谈,坐在对侧的蒲团上,抬起眼睛跟他对视,“我喜欢一个人,当然要给他最好的,名分也不例外。” 陈修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这番话,你六年前也跟我说过。”他其实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是六年零七个月,她刚刚成年的时候。 喻礼对此没印象,“我不记得了。” 陈修和说:“哦,但我记得。”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聊得长一些,持了水壶给她倒茶,热气幽幽滚烫,他说:“那时候我还在县里任职,你突然就过来了,要跟我退婚。” 他的印象远远不是这几行字可以概括的。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是盛夏,他还住在县里分配的干部宿舍里。 那是一处狭小的院落,院前有一处小小的菜畦,陈家拨来照顾他的阿姨为了给贫瘠的伙食增点色彩,在菜畦里种了一些蔬菜,那正是给蔬菜浇水的季节。 他从单位回来,一推门,望见弯着腰在菜畦里浇水的姑娘。 她卷起裤腿,露出一截纤细漂亮的小腿,她的头发被太阳照得发光,每一根发丝都是璀璨生辉。 她回过脸,露出一张琼姿花貌的脸。 额头覆着薄汗,眼眸乌润干净,漂亮得闪闪发光。 他怔愣一会儿,才认出是谁。 是他自小订下的娃娃亲。 “你怎么过来了?还做这些!” “没什么,帮帮阿姨。”她轻快走过来,带起一阵甜润的风。 他喉间生渴,喝着井里打出的冷水。 心底从没有如此激荡满足过。 他一见钟情的对象,恰好是他家自小订下的未婚妻。 她从菜畦向他走过来的那一瞬,他脑海里已经勾织出他们从结婚到白头偕老的画面。 她在简朴凳子上坐下,他一错不错盯着她,生怕凳子上的倒刺刮伤她细滑如凝脂的皮肤。 规整坐在凳子上后,她开口,“修和哥,我想过了,我们退婚吧。” 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得如同一泓清泉,说出得话却毫不留情。 “为什么?”他啜着冰冷的井水,装作风平浪静。 “因为我不想成为缀在你名字后的某某夫人。” 这个问题太大了,而且是原则性不宜更改的问题,他转移话题,“是不是喜欢了谁?”他几乎迫不及待说:“喜欢了谁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晚几年结婚,你尽可以好好谈几段完整的恋爱,只要你最后的丈夫是我就可以了。” 他可以原谅她走弯路,只要站在终点的是他就好。 她不喜欢他完全可以理解,他常年在外,很难陪她风花雪月,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提供给她情绪价值,这是非常合理的。 她却坚定摇头,“我喜欢一个人,肯定不会只简单跟他谈一谈,我一定会跟他从一而终,名分当然也会给他。” 她说的坚定,眼眸中是对心中所爱的赤诚和真挚。 他毫无缘由嫉妒起未来得到她心的那个人。 此去经年,喻礼依旧没有变,还是那个能为爱人飞蛾扑火的性子。 “礼礼,你已经错了一次,还想再错一次吗?”这样的话说出口,陈修和便隐隐后悔,他不该这么急躁指责她,顿了下,他心平气和描补,“当然,你没有任何错,是梁宗文蛊惑你。” 喻礼只是笑了笑,不愿跟他说的更深。 他们之间是原则性的问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嫁到陈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会成为她的祖母、外祖母乃至母亲,但不会成为喻礼自己。 她一生的荣光只会系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没有人记得她祖母是建国以来第一批被授勋的女战士,是第一位出使国外的女外交官,她也曾在国际舞台上挥斥方遒。 但,因她身边的男人,于是,她留给后世的只有喻济时第二位夫人这一印象。 当然,喻礼并没有祖母那样恢宏的梦想,她纯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被其他人掌控,她不愿联姻,宁愿在男人堆里品酒拼下限拼命,也不要成为一个联姻成功的美满的符号。 陈修和看出喻礼不愿交流的态度,他倒没有生气,她出身名门,自己又做了一番事业,理当如此自傲。 “喻礼,我没有第二个八年来等你。”这次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势必要结婚生子,如果她还是不愿,他会接受家族挑选的另一门婚事。 喻礼端起那杯他倒给她的茶,微微颔首,“祝修和哥婚姻美满,跟未来的嫂子百年好合。” 陈修和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跟她碰杯,“多谢。” 陈修和走后,喻礼也没在冷的冻人的风竹馆久留,临走时,目光瞥到竹帘上的挂画,微微蹙眉。 她给景山别墅管家打电话,“以后,风竹馆里不许挂字画,还有,家里不要布置鳄鱼皮皮具。” 又有一则电话打进来,她接通,“舅舅。” 谢擎山似乎已经知道相亲结果,“陈修和都没看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喻礼说:“您以后不要牵线拉媒,我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跟要结婚的人不一定是一个人。” “在我这里,必须是一个人。” 她话语坚定,谢擎山倒不好再违逆她意见,“好,我知道了。”顿了顿,他道:“你跟喻景尧的事情你爸爸跟我说了,这件事等我开完大会回去再说,我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你。” 喻礼借此机会问:“舅舅,表姐要回国,我想把她聘作首席科学顾问,你说好不好?” 谢思齐是谢擎山跟何春莹的女儿,自幼在国外读书,现在已经学成归国。 谢擎山跟谢思齐关系寡淡,喻礼想帮忙缓和缓和父女关系。 “你看着办。”谢擎山回答得不冷不热。 喻礼打算挂掉电话,谢擎山忽然道:“你小舅妈也要进京,你有空去见见她。” 小舅妈是谢擎山在外任地新娶的老婆,现在还没进京。 她的年纪跟喻礼差不多大,已经给谢擎山生下一对龙凤胎,孩子还没有办满月酒。 喻礼胸腔涌上一股酸涩之意,淡淡答,“嗯。” 程濯走过来时,喻礼已经收拾好情绪,她笑了笑,“刚刚怎么没过来?” 程濯指节贴住她冰冷的脸,“好了,不要在外面吹风。”他拉住她的手,答道:“我跟陈主任太熟了,担心露出端倪。” “露出端倪也没关系,对哦,他父亲是你爷爷一手提拔的。”想起这,她又低声道:“谢擎山也是你爷爷在任的时候飞升的。” 程濯敏锐察觉到喻礼对谢擎山称呼得变化,“谢书记惹你生气了?” “他的小夫人要进京,倒要我来招待她,思齐姐在国外那么多年,也没见他关心过只言片语。”喻礼道:“他这个爸爸在国内位高权重,倒让亲女儿亲自打工赚钱留学。” “我记得师姐的学费是喻氏基金会资助的。”他温声,“喻总出的力?” 喻礼道:“举手之劳。” 说完,她想起什么,“思齐姐跟你是一个导师?” 程濯勾了下她粉妆玉砌的面颊,“我们师门只有谢师姐是在这个专业从一而终。” 喻礼微微眯了眯眼,心底似乎“咚”然撞开了什么。 “怎么 了?“他眸光温和注视她眼睛。 喻礼偏过脸,避开他视线,“没什么。” 。 谢琬音要下景山回喻公馆过年,这是一年一度的传统。 装载着她行李的商务车跟在后面,她俯身上了喻礼的车。 喻礼只好委屈程濯到前排坐副驾。 谢琬音挨在喻礼身边,在后视镜里看见不紧不慢跟着的喻景尧的车,勾了勾唇,“看来你哥哥相亲也不顺利,这么快就结束了。” 说着,她瞥一眼喻礼,“你们俩都来这里相亲,有没有见到面?” “没有。”喻礼平静道:“景山这么大,遇见人也不容易。” 谢琬音抓住喻礼的手,微紧,“我也没见到他。” 她蹙着眉,似乎真的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不喜欢他。” 喻礼没回。 因为,谢琬音这个母亲从来不厚此薄彼,对喻景尧不好,对她也不好。 “现在他那地方出来了,我想见见他,他又躲着我。”谢琬音轻哼说:“不见就不见,谁巴着见他一样!” 喻礼说:“兴许结婚以后就好了,易家小姐经常到景山玩,她跟哥哥结了婚,应该能劝说哥哥经常到景山去看您。” 谢琬音:“你真是撒谎不打草稿,婚事还成不了呢,你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说了,谁说我跟易家人亲近了?”她朝前面努了努嘴,放轻声音,“人家跟程家走得近,易家二小姐跟程家公子青梅竹马,可是巴巴等着程家少夫人的位置呢。” 喻礼没说话,心底倒是回忆起易家二小姐的模样。 似乎是医院里急切切往她身上撞,叫她“小舅妈”的那个。 谢琬音还是头一次见喻礼静默不语,不是因为她嘈杂而无奈静默,似乎真是被她戳中心事。 她忍不住又瞥一眼前方端坐的青年。 确实是一副精雕细琢的好皮囊。 就是这,让喻礼这么上心? “你要是跟他修成正果,我也可以下山交际交际,打理好程家跟你们家的关系。” 喻礼还是没开口,她心底有一些乱,得仔细捋捋。 第37章 暧昧生。 相亲过后,很快便是新年。 喻公馆内张灯结彩,到处是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景象。 除夕夜里,喻家人一起在正厅守岁。 壁炉里跳动着腾腾热火,电视机上播放联欢晚会,喻礼坐在紫檀矮塌上倾着身体跟喻济时下棋,她关注点不在棋局上,脑子里思量着招待年后拜访的客人。 “初三陈院长要过来,我让他到后院拜访您?”喻济时喜欢清净,接待故友不爱在正厅,喜欢待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喻济时专注看着棋盘,提防着喻礼给他设套,轻“嗯”一声,“初三我的客人很多,小陈还是在前厅招待,后院我有其他的客人。” “思齐姐回国没地方去,我把西山的院子腾给她住,顺便邀请她到家里过年,您觉得好吗?” 喻济时放下棋子,“你要跟你舅舅对着干?” 谢思齐不讨谢擎山喜欢是出了名的,更何况他现在又有新家并一对龙凤胎,本来就不讨喜欢的大女儿更是一文不值。 外间喧腾着,喻景文搭了麻将桌,跟林惠卿、谢琬音还有喻介臣一起搓麻将,配着联欢晚会的热闹,倒衬得内室冷冷清清。 绚烂的烟花在天际蓬蓬炸开,落成无痕的灰烬。 喻礼平静道:“一间院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喻济时说:“这件事你看着办,可以好好待思齐,但也不要驳了你舅舅的面子,她姓谢不姓喻,你不能护她一辈子。再者说——”他话语里多了一丝冷清,“你不用可怜她,身上罩着谢、何两家光环,还混到如今地步,谢擎山看不上很正常!” 喻礼眼神淡了些,没说什么,继续把心思专注到棋盘上。 她费了点心思给喻济时织了个陷阱,完成最后的战果收割。 输了棋,喻济时反倒心情不错,将手伸给喻礼,让她搀扶他到园子里转一转。 得知他要出门,家庭医生脚步匆匆走过来给他测血压,喂他吃药。秘书又将厚厚的大衣披在他身上。 喻礼走到他身前,手指灵巧将他黑色大衣的扣子系上。 他们一起出门,绕过屏风,望见外室打麻将的人。 众人齐齐起身,喻介臣向前一步,笑着说:“首长呆累了,要去外面走一走?” 喻济时微微颔首,撑着喻礼的手,“我跟礼礼一起去逛一逛,你们继续。” 他们两个一走,谁也没心情继续这局麻将。 本来就是为了给喻济时展示一番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现在唯一看戏的人走了,众人也就没心情演下去。 谢琬音推了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目光落到林惠卿身上,“大好团圆的日子,老二怎么没过来?” 是的,从守岁开始,喻景尧一直没露面,除了谢琬音,甚至没有人发现这一异常。 林惠卿哪里知道?每年过年她就是一个凑热闹的气氛组,喻公馆发生的任何事情她都摸不着关窍。 喻景文抱着女儿,替林惠卿解围,“妈,这事儿您去问老三,这喻公馆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能瞒得过她眼睛?” 喻介臣温和说:“老二身体不舒服,提前跟我告假了,忘记告诉你。” 谢琬音一点不信,但这事儿也容不得她信与不信。 “好吧,我知道了。”她压下满腹怀疑,继续做一位无知无觉的世家夫人。 。 一处月光,两处寂静。 程家守岁同样寂静。 程泽生慢条斯理琢磨棋局,瞟一眼对面的孙子,“初三的时候我要到喻公馆给老首长拜年,你一起过去?” 程濯眉目纹丝不动,“好。” 程泽生执黑子,慢悠悠道:“前几天陈家那小子跟礼礼在景山相亲,听说不甚成功,听人说,礼礼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家世不大好她也不在乎,一定要给那人名分才行。” “有这回事?” 程濯无奈,“您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杂事?” 程泽生悠悠道:“这可不算杂事,这是你的人生大事!可我还是很不理解,咱家这门第怎么就算“家世不好”了?虽然不比喻家根正苗红,但比起陈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濯:“这是陈家编撰,喻礼并没有说她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她只是向老首长还有喻董告知这件事,对于其他人,她并没有提起我的具体身份。” 程泽生惊讶,“她竟然告诉老首长了?” 他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上得台面呢!” 程濯轻笑,眼底匀出一抹温柔,“我也没有想到。” 程泽生点了点头,“要是有空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就好了,她初五也得出门拜年,不知今年这份福气能不能到我们家?” 程濯没有急于回答,他不想勉强喻礼做任何事,还在斟酌,喻礼发消息给他,[初五到你家拜年,打算以什么规格迎接我?] 程濯垂眸回:[以一家之主的顶级规格迎接。] 喻礼:[那倒不用,让我拜访一下程爷爷就好了!] 程濯:[好。] 程泽生好整以暇看着程濯。 他望见他骤然温柔的眉眼,一贯冷清的神情蓦然生动起来,似乎水墨画中的人移步到现实中。 程泽生心底有了章程,“是礼礼?” 程濯收了手机,“对,初五那天她会过来拜访您。” 程泽生撑着桌子起身,身边的秘书立即要过来搀扶他。 他摆了摆手,稳步走在地上,身子骨还是很硬朗。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初五那天我要跑到门口亲自迎接她!” 程濯微哂,“您还是不要吓到她。” 程泽生一想也是,便点头,“那我还是待在屋子里等她过来。”他目光扫过程濯 清和温润的眉眼,心中渐渐蔓延出一丝悔意。 或者,当年他不该阻拦程濯追求喻礼。 他倒不是介意喻礼的身份如何,只是外甥追求舅舅的未婚妻实在不成体统,他狠心掐断火苗。 现在想来,倒是他蹉跎了两人的大好时光。 外面的程家小辈们正闹腾腾放烟花,一人手拿一根仙女棒,程泽生也拿了一根,不紧不慢朝梁桢走过去。 他的儿媳妇,即使大年夜也不忘工作,膝盖上架着笔记本,电脑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 他走过去,梁桢起身,“爸爸。” 程泽生将燃尽的仙女棒递给秘书,道:“礼礼和阿濯的婚事你怎么看?我打算初三的时候跟老首长提一提,年后就可以筹备了。” 梁桢眼神有一瞬僵硬,她立即使了个眼色给程慕云,搀扶着程慕云的胳膊,柔声说:“阿濯还没定心呢,您就这么着急让他成家?我计划着让他先接管了centrl和中汇之后,再谈成家立业的事情。” 程慕云也紧跟着说:“老爷子,您还是多管管国家大事,这样的小事交给我就好了!” 程泽生冷哼一声,“交给你,我什么才能抱上重孙?” 梁桢心底阵阵发蒙,总算敷衍走程泽生,她冷冷看着程慕云,“你们程家好金贵啊,还没打算结婚呢,就筹划着生孩子的事情了!” 程慕云知道这又勾起妻子的伤心事,虚揽住她的腰,“这件事是我不对,以后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我半点不透到老爷子那里去!” 梁桢脑子一阵阵发痛,望着天边璀璨的烟火,她喃喃道:“他俩的事情,还有的磨呢。” 她推开程慕云,几步走到书房。 程濯还倚靠在长榻上钻研棋局,梁桢轻敲屏风,他抬眼,眸光变得温和,起身道:“母亲。” 他让梁桢上座,梁桢摆手,随意找位置坐了,“你爷爷说要商定你跟喻礼的婚事,你怎么想?” 程濯淡然,“当然不可以。” 梁桢也知道他是这个答案,“我好说歹说把你爷爷劝住了,你想想该怎么办吧,保不准两位首长一见面,把你俩的事情给敲定了,喻礼不会因这件事高兴的。” 程濯缓缓点头,“这件事,我来办。” 梁桢瞟他,“喻礼到底有没有打算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你们一辈子这么不明不白?” 程濯慢条斯理道:“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你可以,你家老爷子是不可以的。”梁桢淡淡道:“当年我跟你爸爸谈恋爱,谈了没有半个月,你爷爷的报告打下来,调我到京城去,要我跟你爸爸立刻结婚。那时候我跟你爸爸只见过三面,‘谈恋爱’这个说法也只是他一面之辞,他跟他爸爸说了一嘴,我就要从西北赶到京城待嫁了!” 她那时候还没有二十岁,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是先摆了酒圆了房然后又领证,从此,一辈子就定住了。 程濯抬目,“您委屈了。” 梁桢道:“也不算委屈,各取所需,没有你爸爸,我也坐不稳梁家家主的位置。”话音一转,她说:“喻礼跟我不同,当年我有需要你爸爸的地方,喻礼应该是没有非你不可的地方,她要是图你对她好——”说着,她忍不住摇头笑笑,“说实在话,对喻三小姐好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布达拉宫。” 她说:“你爸爸惹了我,我为了事业可能要咽下这口气,你要是惹了喻礼,她分分钟可以跟你永不相见,你还是悠着点吧。” 送走梁桢后,程濯抬手捏了捏鼻梁,缓过情绪,他沉下心拨通一则电话,他眉心冷凝,说出的话却温润柔和。 挂断电话,眉眼寒霜覆雪,拎起大衣离开。 。 喻礼跟喻济时逛完园子后,刚走到别墅前,接通谢琬音电话。 她急匆匆的,“你二哥没来正厅守岁,你爸爸说他身体不舒服,你有没有去瞧他?” 别墅里的佣人见喻礼回来,提着灯出来迎她。 喻礼轻抬下颌,让她们先回去,自己拢了拢露在寒风中冻得发红的一双手。 “二哥身边有康叔,用不着我关心。” “康叔哪里劝得动他?” 喻礼没再坚持,道:“好,我去瞧瞧他。” 谢琬音轻舒口气,说:“投桃报李,这个年我不会跟你爸爸吵架。” 喻礼没回,一通通拜年的消息滴滴响个不停。 谢琬音说:“血浓于水,你还是要好好照顾你哥哥。” 喻礼眸色深了下,淡淡应,“我会的。” 绚烂的烟花在天边炸开,映照她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挂断电话,喻礼缓步朝喻景尧的住处走去,康叔迎出来,恭敬又细致说:“二公子一直在楼上喝闷酒,您要不要上去瞧瞧?” 他伸出手,要帮喻礼褪下外衣。 她那件深驼色大衣过于厚重,屋子里暖气又开得足,白皙如玉的脖颈泛出丝丝粉意。 “不用。“喻礼侧目看向康叔,“您跟我一起上去。” 康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从前,三小姐跟二公子相处从不要第三个人在场,即便在场,待不了几分钟,也要被二公子冷着脸轰出去。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了声“好”。 抬步上楼,走到房门前,喻礼轻轻敲门。 门很快打开,比酒气先传到鼻尖的是湿润的水汽。 喻景尧穿着浴袍,鬓发皆湿,眉眼乌黑。 他身上除了清凉的水汽,还混杂着薄荷沐浴露以及浓重的威士忌酒气。 浴袍系带系得松,露出半敞的健硕身躯。 喻礼平静抬起眼,目光落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她淡淡道:“妈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进来。”喻景尧扶着门,邀请。 康叔想要跟进来,喻景尧眼风冷冷扫过他。 脚步瞬间被钉在针织花绒地毯上,他张了张唇,有苦难言,喻礼恰巧回眸,温和说:“在外面稍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去。” 康叔终于起死回生,长舒口气,笑道:“好。” 他站回门口,谨慎得给房门留了一丝缝隙。 走进室内,先是一间典雅复古的书房。 晕黄灯影渲染着,整间室内昏沉沉的。 帷幕掩得严严实实,既看不到天上的月光,更看不到天上绽开的烟火。 他这里孤寂冷清,除了满室的酒味,便是沉浓的沉香气,没有一丝团圆的年味。 通顶的实木书架后,是喻景尧坐卧起居的大床。 喻礼目光在书架上一顿,收回视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抬起眼,漫不经心看向墙壁上悬挂得从京西花园收藏室里精心挑选的书画。 喻景尧随手拎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 他坐得地方比她矮一些,使她的目光可以轻易落在他脸上。 他把自己置于可以任她俯视的位置。 他慢条斯理说:“只有谢夫人关心我,你不关心我?” 这话轻易勾起喻礼过去的回忆。 从前,喻景尧身份尴尬,每次除夕团圆的日子他都局促呆在一旁,没人跟他讲话,就连佣人上瓜果茶点都会刻意忽略他的那一份,他总是早早离席,在万家灯火团圆的时候,他孤零零待在自己的住处。 见她露出回忆神情,喻景尧唇角弯起,“但我每次提前离席,你都跟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你说担心我,想让我开心一点。” 那时候喻礼还没有培养出如此的圆融情商,心底的想法总是 直接说出来,她说担心他,便用乌润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拉着他,“二哥,你别伤心,我陪你!”走到半路,她又歪着头问:“二哥,好了吗,有没有开心一点?” 看着这个矮墩墩的圆团子,他还能说什么,只好俯身将她抱起来,轻轻说:“开心一点了。” 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心底还是不可抑制散出柔软暖意,他望着如今亭亭玉立、明艳不可方物的妹妹,轻笑,“礼礼,我们也曾有开心的日子,不是吗?” 喻礼心底滞涩着不舒服,她目光透过那架通顶的书架,望向摆着床的内室,想起那张小叶紫檀木月洞架子床。 从前那张床就放在那里。 她闭了闭眼,心底轻轻想,是啊,我们曾经有过开心的日子,但全被他毁了。 喻礼不想回忆这一切,看向喻景尧,换了个话题,“年前要开董事会,商议下一任期的管理层任命,哥哥有什么想法?” 喻景尧笑了笑,“既然妹妹不舍得给我副总的位置——” “舍得。”喻礼打断他,温和说:“年后,谭文锦会主动递交辞呈,哥哥可以坐上副总的位置,不过得暂时加上[代理]两个字,我答应谭文锦让他安全上岸,这么快就剥了他职位,显得不近人情,还是得委屈哥哥一段时间。” 喻景尧眸色微深,勾起唇,“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以前不是防我防的厉害?” 喻礼起身,垂眸拢了拢厚重的大衣,她出了许多汗,脖颈泛出潋滟的光。 “当年哥哥突然防备我的原因,就是我如今对哥哥放松防备的原因。” 话已说完,她抬步,开门离开。 康叔坚守岗位,一见喻礼出来,露出一张笑脸。 喻礼点了下头,温和说:“一会儿有人过来送年夜饭,记得叮嘱哥哥多少吃一点,三鲜馅的水饺是我亲自包的。” “好!好!好!三小姐,我记住了!” 室内,喻景尧直勾勾盯着喻礼坐过的位置。 他漆黑的眼眸干涩,像一泓即将枯涸的井。 修挺的背脊微微弓起。 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她刚刚说过的话,机械性地重复。 他当年确实防备过她——那是得知他自己身世的时候。 即使非喻家亲生,他也不想让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势拱手相让。 他改了喻礼的专业,他按着妹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礼礼,我希望你成为一个科学家。” 喻礼眨了眨眼,“但我想进集团辅佐哥哥。” 他抚摸她耳边碎发,说:“我们礼礼只要安心准备嫁人就好了,陈修和一直等着你呢。” 想到此,他凝固的眼珠动了动,低低笑起来,笑得脊背发颤,止不住咳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什么叫自作自受,他现在算是把滋味尝遍。 喻礼回到住处,台阶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仰眸,细碎的雪花落在眼皮上,有融化的凉意从皮肤上散开,静静思索片刻,意识到下雪。 她出神的这半刻,温婧已经撑起伞走下台阶,乌沉的伞面完整遮住她仰眸望见的半边天空。 喻礼侧眸接过伞,温和问:“你女婿的事情,好一点了么?” 温婧这几天不在国内,一直留在意大利处理她女婿的事情,飞机是今天下午才降落京城,一落地,她便回了喻公馆。 “幸好出了这件事,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我那年过半百的女婿是个赌棍呢!要不是他自己不干净,二公子的人也不会找到他的破绽!”她愤愤道:“我让邹青跟他离婚,她不离,我也懒得劝,留了点钱给她就回来了。” 喻礼垂眸道:“你辛苦了,你留了多少钱给邹姐姐,我十倍补偿给你。” 温婧察觉出喻礼兴致不高,她知道喻礼是从喻景尧那里回来的,心底绕了几个弯,“二公子真的害了柳云泽?” 喻礼抬了下手,“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好。” 青石台阶上被铺了厚厚的毡毛防滑毯,喻礼搀扶着温婧走上台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温婧替她拿出手机,眼尖在屏幕上一扫,看见程濯的名字。 喻礼接通,独身进门,将缀满雪珠的伞搁在玄关柜。 他清润的声音透过声筒传到耳尖,“新年快乐。” 他是掐着点祝福她,话音落下,零点钟声响起,烟火在铺满雪粒的天幕绽开。 喻礼靠在窗户,仰望漫天烟火。 她唇角弯了下,低声说:“可是我快乐不起来。” “我去找你好不好?” 喻礼道:“方便么?” “很方便,我的车马上就开进喻公馆地库,麻烦你告诉我你住处的电梯密码。” 喻礼轻声把密码告诉他,告诉他具体电梯位置,“你把车停在d区靠廊柱的地方,一抬眼就是我院子的电梯门,旁边挂着常玉的画。” 坐在车内,程濯一抬眼,果然看见常玉大师的油画,轻粉色的插瓶花。 地下车库昼夜灯火通明。 他打算等会儿再到上面找喻礼。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早早就开车来到地下车库,听着蓬蓬烟火声在车库里度过零点钟声。 他不想让她知道,如果她不方便见他,他会在这里等一夜。 抬腕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他打算离车上楼,车窗突然被敲响,一截烟粉色裙摆在车旁晃动,隐隐望见女人纤瘦的腰身。 他心底一震。 降下车窗,果然看见喻礼農艳生光的脸。 “surprise!”她笑盈盈的模样似乎不像电话说得那样不开心。 打开车门,不管她要讲什么,他眼眸深幽将人搂进车内,拥她在怀,低下头深吻。 尽管驾驶座宽敞,坐两个人还是稍显拥挤逼仄,喻礼很快热得冒汗,蹙着眉去解衣扣。 程濯难耐吻着她,一手搂住她微弯的背脊,另一手细致帮她解开大衣扣子,将她整个人从厚重衣物里剥落。 内里只是一条薄薄的烟粉色长裙,露出粉润潋滟的颈项还有圆润白皙的肩膀。 程濯蹙眉,在接吻的间隙将大衣披上她肩膀,“穿得这么单薄?” 喻礼仰颈亲了下他的侧脸,“为了见你特意换的。” 他的心瞬间软得不成样子,稍稍缓解因母亲的话引起的郁塞。 指腹轻抚她如凝脂滑腻的脸颊,“不是说不开心?” 喻礼伏在他怀里,“见到你就开心了。” 甚至,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那些乏味的厌烦便烟消云散。 她瞟他一眼,唇瓣润红,眸光潋滟,直白说:“我瞧着,你比我更不开心。” 程濯没应,轻轻吻她的脸,他并不满足于车内吻,长指在她腰间揉捏,揉皱她刚换的定制长裙。 他声音很哑,“去楼上?” 喻礼轻哼一声,慢慢捋了捋自己的裙子,“别碰我,我生气了。” 程濯知道她因什么生气,她从来都是心细如发的人。 他还是没说原因,这种原因说出来,只会让她膈应。 她想痛痛快快玩一场,他便配合她玩。 至于后果,他承担得起。 程家的风雨再大,他保证不会淋到她身上。 喻礼见他还是不说,浮着笑意的眼睛慢慢变冷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在除夕之夜意志消沉,乏味到跑到喻公馆地库消磨时间。 她垂眸不说话的模样显得冷清极了。 程濯心底却很软,他知道喻礼真的生气,只会下车一走了之,而不是静静待在车里跟他消耗时间。 “出了一点事情,但我会很快解决掉。” 他已经给人去了电话,初三那天祖父不会出现在喻公馆拜年,这样,他们的婚事便不会这么快成为长辈口中的事实。 喻礼直觉这件事跟她有关,她勾了下他下颌,引得他抬起眼看她。 他有一双清冷漠然的眼,看向她时,一贯清冷的眼神总显得温和缱绻。 他含笑,“喻总有何见解?” 喻礼正正经经道:“我要跟你冷战,初三那天再和好。” 程濯握住她纤细的指尖,摩挲着,沉吟,“我今天喝酒了,能收留我一晚吗?” “冷战从明天开始,好不好?” 喻礼在他修 长脖颈上嗅了嗅,挑眉,“我没有闻到酒气。” 程濯被她发丝蹭得发痒,克制着,一本正经,“我确信自己喝了酒。” 喻礼道:“那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你酒驾,跟我上楼吧。” 出了车门,走上电梯,喻礼输入密码,按了3层。 程濯眸色微深,“都冷战了,还让我住主卧?” 喻礼横他一眼,眼波流转,道:“想得美,你睡地板。” 他低头吻下来,长指摩挲她下颌,呢喃道:“你让我睡在外面我也甘愿。” 喻礼踮脚,环住他脖颈回应,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表现得好一点,我让你睡床上。” 主院送了年夜饭过来,温婧亲自提食盒上楼。 三楼走廊一片昏沉,感应灯全部关闭。 温婧端着餐盘,在铺着长绒地毯的走廊走了几步,险些被绊倒。 她摩挲着开了智能总闸开关,走廊重新回归明亮。 她望见刚刚绊倒她的罪魁祸首——一件烟粉色真丝长裙。 眼睛眨了眨,又凑近主卧几步,她听到细微的喘息声,似乎浸满水意,媚意惑人。 她耳根发红,听出是自家大老板的声音。 已经两点钟,该吃年夜饭,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只敲一下,便收回手。 她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内门从一侧推开。 男人长身鹤立,衣冠整齐,微微颔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多谢。” 温婧没敢多看,低着头说:“没事儿。” 说完,她先一步替程濯关上门,脸红心热走过走廊。 望着头顶璀璨的流苏灯,瞬间觉得暧昧横生。 第38章 帐底香。 昏沉室内,喻礼慢慢从床上起来,披了一层素色披肩裹住裸露的身体,脚尖触到地毯,不可控制发软。 指尖在床上撑了片刻,双腿似乎终于恢复一些力气,她抬步下床。 程濯穿过屏风,提着食盒走进来,望见乌发雪肤试图从床上起身的她。 她像刚到陆地的美人鱼,还没有适应刚刚拥有的双腿。 程濯放下食盒,疾步走过去。 他按住她欲起身的肩膀,声音温和得近乎呢喃,“想做什么,我帮你。” 喻礼仰眸看他,“想吃饭,然后帮我揉腿。” 程濯俯过身,忍不住吻她,“是我的错,下次不用这个姿势。” 喻礼倒觉得还好,她侧身望一眼中天的月光,嗓音如同月光般轻和,“两点了,你要回去吗?” 不等他回答,她捧着他的脸,直勾勾说:“我不想你回去,留在这里睡一夜,明天再回去,好吗?” 程濯怎么舍得拒绝她? “当然。” 他抱她在怀里,轻轻抚摸她柔软潮红的面颊,低头跟她鼻梁相抵,柔和说:“我喂你吃饭,好吗?” 喻礼勾住他脖子,埋首在他精致凹陷的锁骨里。 他很香,清冽的薄雪气息里夹杂着甜润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不想吃,好累。” “那就睡一会儿,一小时后,我叫你起来吃饭。” 喻礼阖上眼睛,睫毛扫着他脖颈,呢喃问:“你不累吗?” 程濯指尖抚摸她脊背,神情温和像镀了柔光,“没有,喻礼,我很快乐。”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她呼吸轻缓,慢慢睡过去。 全身心依赖得,倚靠在他怀里。 程濯感受着怀里沉甸甸充实的重量,心底所有的烦郁一扫而空。 没有一小时,似乎只是一瞬间,喻礼从他怀里起身,眼眸不减困倦,“我睡了多久?” 程濯怜惜道:“还没有半小时。” “差不多了,再靠一会儿,你肩膀会酸。” 程濯吻她的唇,“没有这回事。” 搭好桌子,他们两个靠在一起分食一份年夜餐。 灯光柔和洒下去,喻礼尝了一枚饺子,“有点凉了。” 程濯:“我让人热一热。” 喻礼拉住他的手,“不好,那么晚了,他们应该都睡了。” 程濯道:“我去热,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上来。” 他起身,又被喻礼拉住,她托着腮,柔和看着他,“也不好,我不想离开你,我要一直看着你。” 程濯心软得一塌糊涂,抚摸着她柔软的鬓发,“我抱你下去好不好?你看着我热饭。” “更不好,我不想你除夕夜太累了。” 程濯柔声,“那该怎么办?” “那就凑合吃吧。”她夹了一枚三鲜馅的饺子给他,“不要嫌弃,毕竟凉了。” 程濯垂眸认真尝了尝,觉得味道非常好。 这个夜里,他们认真分食了三分冷的年夜餐。 虽然三分冷,但程濯认为,这一顿饭胜过他过往二十几年品尝的任何一顿佳肴美味。 如果可能,他希望时间在这一刻永远静止。 。 天蒙蒙亮的时候,程濯轻装简从离开喻公馆。 他前脚走,喻礼后脚从床上起身。 她走到浴室沐浴。 在她漫长的沐浴时间里,卧室门被人轻手打开,随从鱼贯而入,渐渐,卧室内围满人。 有为喻礼挑选见客珠宝的、有专门到衣帽间挑选衣物的,还有专门等待为她梳妆做造型的—— 当然,还有拿着文件不断翻阅,等待为她汇报事务的…… 她们沉默着忙碌自己的事情,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直到浴室门轻轻推开,所有人齐刷刷抬眸望过去。 她们衣着整齐,穿着整齐的充满年味的正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 而喻礼—— 她仅仅裹着一条雪白浴巾,长发凌乱被浴帽包裹住,皮肤雪白通透,素面朝天,面颊被浴室里的热气蒸得晕红。 骤然遇上这场面,她并没有慌张,脸上缺乏除了平静之外多余的情绪,她缓缓坐到梳妆镜前,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启唇道:“三年了,我也好久没有这样的待遇,真是有点紧张呢。 说着紧张,可她脸上半分情绪都没有显现,梳妆台镶嵌的那面智能感应镜里,女人的脸色清清淡淡,并不比中心湖里的水有温度。 温婧拢住她长发,温柔搭着话,避免让领导的玩笑冷场,“是啊,自从二公子出事,您已经三年没有回家里过年了。” 她谨慎用“家”这个字特指喻公馆。 过往三年,喻礼的家都是她跟梁宗文合住的裕园。 喻礼点点头,似乎打算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开场,温声说:“开始吧。” 众人齐齐松口气,齐声说:“好。” 在喻礼梳妆打扮时,温婧细细述说今日喻公馆的到访名单,有家族世交,喻济时的门生故交,还有喻介臣的商场朋友,以及想攀附喻家特意趁年节来走动的人。 喻礼专心听着,这些名单年前就已备好供她查阅过,这次不过是查缺补漏检查是否有疏漏。 她点出几个需要特别对待的人,温婧细心做了标记,刚觉得大功告成,想要退出离开,忽然听喻礼道:“程家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温婧一窒,斟酌道:“他家被梁董打理得铜墙铁壁的,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风声,您是想打听哪一方面的?” 喻礼回想着昨天程濯寡淡的神情,料想除了程泽生也没人能难为到他,可是,程泽生身边的事,只凭温婧怕也打听不出什么。 她沉吟道:“一会儿舅舅过来,告诉我一声。” 温婧转忧为喜,这个任务容易完成得多。 她笑着说:“就算您不主动去见谢书记,他也会叫人来找您的!” 彻底打扮完,天光大亮。 后院喻济时处的秘书已经开始叩门。 喻礼亲自迎接,脸上绽起的笑意比日光还要明亮。 “我马上到后院。” 她总是这样的,对秘书的态度比对喻济时本人的态度还要温和亲切,这让她在侍奉的人中很得人心。 喻礼走到后院时,议会厅里已经坐满人。 室内充了高浓度的氧气,一进门,情绪便变得亢奋。 喻礼走进门,再次接受众人的注目礼,这次她不能再像面对助理们时那般淡然平静,她微微躬身,态度恭谨柔和挨个跟起身的老者们握手打招呼。 她的位置坐在喻济时侧下方,座位比其他人要低一些,但位置要比厅内任何人都要靠近中央。 她脸上挂起熟稔笑意,专注听着新闻上或亲民、或纯朴、或憨厚的长辈们高谈阔论。 他们在这里褪去伪装的皮囊,露出精明强干的本质。 在这样的场合,喻礼的辞令很简单,三个“不”字便足以概括,“不会”“不行”“不敢”,她装得像一张未涉世的白纸,是完全单纯如露水的小辈。 谢擎山曾经评价她,“藏拙太过,不露锋芒。” 喻礼坦然接受这样的评价。 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每个走出议会厅的人脸上都带上亢奋的红晕,喻礼把人都安安稳稳从后门送走,缓步走回议会厅,喻济时轻轻咳嗽着,抚着胸口,脸上透着虚弱的青白。 喻礼拉了一把更高的椅子坐在他身边,抬手拍他不断颤抖的脊背,“刚刚表姐告诉我,她回何家过年,晚上再过来。” 喻济时点了点头,“这应该是你舅舅的意思。” 他抬眸,眼神锋利,“你表姐和你舅舅谁更重要,你不清楚?” 喻礼没说什么,“我当然知道。” 她知道老爷子不久就要回庐山避世修养,简单把几件事跟他提一提,“我打算让二哥做谭文锦的位置,给他实权,名分先吊着他,以后的事情看他表现。” “初五的时候,我会到程家亲自拜访程泽生,以后我们家或许可以跟陈家走得远一些,跟程家走得近一些。” 喻济时笑起来,枯瘦的手在她手背轻拍,“因为程濯?” 喻礼摇摇头,“程泽生虽然性格专断,但处事上颇为圆融,曾经身处漩涡,却在大风大浪上能保全自身和家族,功成身退又留得身后名,这样的处事手段比陈家人高明得多。” 喻济时点了点头,他对喻礼没什么不放心的,曾经对她唯一的不满来自她的性别,后来喻景尧的身世曝光,他连这一点不满都没有了,只觉得圆满。 “喻景尧的事情你不要追究,如果真的东窗事发,就把他丢出去赎罪,务必让把喻家摘出去。” 知道抱错的时候,他也曾怒发冲冠,想让原本错误的事情重回正轨。 只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孙已经死了,死因还跟喻介臣做得地下生意牵扯的不清不楚。 若要查证亲孙的死因,势必要损了喻家的元气,还得把喻介臣推出去认罪,所以他只好让喻介臣销毁掉生意链条,顺便联合谢家捂住这件事,至于遗留的怒气全部发在何家人身上。 喻礼敛眸做出含笑的姿态,眼底深处一片平静。 喻礼踏出后院,清冽冷气从脊心窜到胸腔,她捂住心口咳嗽起来,温婧过来扶她,温声汇报,“谢书记过来了,在花厅等您。” 喻礼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 谢擎山赶时间,喻礼走到花厅时,他已经站在外厅的石阶上等待,见喻礼走过来,他抬了抬下颌,对喻礼道:“把你手边的事情放一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擎山身侧站着喻介臣,喻介臣脸上的笑意温润儒雅,“礼礼,今天我替你忙一会儿,你专心跟着舅舅出门,剩下的客人我来招待。” 他们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喻礼似乎也没置喙的权利。 她微微颔首,跟在谢擎山身后上车。 车子开向京郊的园林。 外面下了小雪,雪粒敲打着车窗,带起泠泠声响。 谢擎山忽然睁开眼,“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么?” 喻礼本来是不知道的,听他这样问,心底便有了七八分猜测,她侧脸看向谢擎山,姿态和眸光同样谦和柔顺。 “是看柳公子?” 她谨慎为未曾谋面的柳云泽冠以“柳公子”称号。 谢擎山轻轻颔首,手掌覆住她柔软的掌面,“拜过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喻家还是你的喻家,喻景尧还是你的二哥,一切发生的事,不用让你母亲知道。” 喻礼知道,这件事同样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她沉默点了下头,没有片刻争执。 谢擎山看向她沉静内敛的眼眸,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是有几分反骨的,不然也不会放弃联姻的坦途毅然走上跟她两位哥哥争权的道路。 “你父亲其实给你铺了两条路,一条是嫁给陈修和,做一位温婉不经世事的贵夫人,喻家则会倾尽全力托举你的丈夫,保你一辈子富贵无忧。”他瞥喻礼一眼,见她无波无澜,继续道:“还有一条路,那是在喻景尧身份曝光之后,他坦诚对你的喜欢,想要娶你,你父亲打算把喻景尧的身份公之于众,然后让他娶你,你做董事长,他做你的ceo。” “不过,最后两条路都没有成。”他沉沉道:“你曾经告诉我,即使痛苦,你也一定要争取上谈判桌的资格,现在你如愿上桌,这些痛苦就是你必须承受的。” “我当然知道柳云泽的无辜,但没有办法,他是牌桌上筹码最少的那一个,放弃他几乎没有成本,所以只好牺牲掉他。” 喻礼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将她所有的情绪遮掩的严丝合缝,她轻轻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从小到大,必须要接受的处事原则。” 柳云泽死在缅甸,尸骨无存,墓园里安葬的是他的衣冠冢。 墓碑上镶嵌着他生前的照片,黑白的色调无法无损他面容的清秀俊美。 他的眉眼很像谢琬音,带几分江南水乡清秀婉约,面容轮廓柔和,看起来便让人亲切。 谢琬音总说,她对喻景尧亲近不起来,想必见到柳云泽,她会内心充斥母爱,再不用勉强自己装出亲近的模样。 他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一身冲劲想跑到缅甸挣大钱,却被人骗进贼窝,在一场蓄谋已久的军乱中,尸骨无存。 “你哭什么?” 直到谢擎山的声音穿透寂静空气传过来,喻礼才回神,指腹摸了下眼睑,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得多可怜,无声无息的,泪水滴满面颊,眼圈和玉立的鼻尖全部红透。 谢擎山递了手帕给她,“擦一擦。”他不想在这里久留,凝视喻礼,柔声说:“雪下得大了,回去吧。” “您先走吧。”她勉强克制自己,保持语调顺畅,“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谢擎山蹙眉,“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喻礼低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谢擎山没再劝说,将伞留给她,独身离开。 四周寂静,唯有雪粒窸窸窣窣打下来,落满枯瘦的枝干,漆黑的墓碑。 喻礼屈膝抱住自己,面颊埋在膝盖,纤瘦肩膀颤抖,默默流泪。 她觉得痛苦,却又知道这件事无法更改。 她不仅不能为柳云泽讨回公道,还要厚待那个真凶。 喻礼在十六岁的时候看穿自己的命运。 她不想被人摆在秤上,只做一个联姻的砝码,决然下了取消婚约的决定。 喻景尧改了她的专业,她便在喻景尧为她选择的主修专业之外辅修金融和管理。 跟喻景尧相处的每一刻她都提心吊胆,她担忧他看出她的野心,担忧他把她当敌人,从那之后,她对他的每一次讨好都带有不纯粹的目的。 她一边讨好他享受他对她事无巨细的依赖和照顾,一边又在默默收集他的把柄。 她知道,在斗倒喻景文之后,她势必要跟喻景尧站在对立面。 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已经很硬了。 但她还是无法漠然对待生命。 无法轻描淡写对生命的流逝盖棺定论。 她对未来感到迷茫,她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无论谢擎山还是喻济时,他们都不是她的榜样。 她崇 拜他们的权力,却不想因权力而变得面目全非。 她还是想拥有一点良知。 忽然,雪似乎停下了,丝丝缕缕的雪粒不再肆无忌惮刺痛面颊,连冷风似乎都变得和缓。 她仰眸,望见一把漆黑的伞,遮住凛冽的寒风与飘飞的雪。 程濯长身玉立,手执一把折骨伞,垂眸望着她。 “怎么哭得那么惨?”他俯下身,指腹轻柔在她面上的泪痕抚过,他的指尖是柔软温热的,一如他的眼神。 喻礼眨了下眼,“你怎么来了?” 程濯扶她起身,道:“谢书记打电话给我,说你在这里自虐,让我来接你。” 喻礼借着他胳膊起身,腿有点发麻,站不稳。 程濯微微用力揽住她的腰,单手拥住她。 喻礼站在伞下,靠在他怀里,“我从没有告诉舅舅我们谈恋爱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 程濯沉吟,“可能是坊间传闻。” 喻礼抬眸,“也可能是上司慰问。” 她已经猜到谢擎山从哪里知道消息了。 这几天,除了开会,他只去了两个地方拜年。 一个是喻公馆,另一个是程宅。 喻公馆里的人是不会透露风声的,只可能是程家的人说了什么,或者说,是程泽生说了什么。 只有程泽生这个老领导说的话,谢擎山才会郑重其事当真。 如此,她似乎也猜想到昨晚程濯心情低落的原因了。 “这样说,是程爷爷不接受我?” 程濯叹息,指尖抚摸她面颊,“不,他是太喜欢你。 喻礼点了下头,“那是好事。” 程濯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不愿提起结婚的事来扫她的兴。 回程的路上,喻礼一直很安静,她垂眸打开邮箱,耐心翻阅下属们花了心思却依旧乏味的贺春词。 程濯专注开车,目光直视前方。 直到红灯,他侧眸看过来,“祖父初三有事,不能亲自到喻公馆拜年,我跟父亲替他过来。” 至于程泽生遇到什么事—— 他微微敛眸。 是他那一通电话的功效。 喻礼回神,轻“嗯”一声,顺着思绪慢慢道:“那天我不能亲自招待你们,陈院长也过来,我得陪他。” “我知道。”程濯伸手,指尖在她脸上干涸的泪痕上划过,“喻礼,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要坚信,你是完美的人,没有什么需要忏悔和自责。” “是么,可我是既得利益者。” “瞧,这就是你跟那些人的差距。”程濯淡淡说:“我们怎么会是既得利益者呢?这明明是上天赐予的财富,或者说,这是我们的祖辈用鲜血换来的财富。” 他指尖轻柔掠过她低垂的眼睫,“喻礼,不要多思多想,规则就是如此。” 喻礼忽然抬眼看向他。 可惜的是,她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得意和沾沾自喜,看到的是一片冷却的漠然。 她轻轻捏紧他的指尖。 她想,他一定也有恣意狂妄的过去,只不过,那些闪闪发光的过去,到如今,已经沦为沉寂的灰尘。 。 程濯把她送到喻公馆。 他没有打算下车,坐在驾驶座,温和看向她,“好好洗把脸,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什么事情都不重要,身体最重要。” 喻礼点了下头,推车门欲下车。 程濯忽然开口道:“喻礼,你不打算抱抱我么?” 喻礼回眸。 他平静看着她,眼底涌动的情绪,说不清是温和还是森凉。 喻礼俯身抱住他。 他的手臂轻柔箍在她腰间,吻落在她鬓间,低声问:“没有舍不得我么?” 喻礼仰眸,“我们早上刚见过。” 他指尖在她唇上抚过,似乎在埋怨,“你也没有跟我分享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明天什么安排。” 喻礼脸颊埋在他胸膛,嗅着他身上清浅的香薰气息,细致道:“我今天早上陪同首长会友,中午去了一趟墓园,吃得是最简单的早饭,普通的清粥小菜,明天的安排——”她想了下,“应该是招待客人,加上在会所里有个应酬。” 他说:“我记得,你很久没有参加圈内应酬了。” “对,这次主要是给表姐还有二公子铺路。”她想了想,“在汀花苑,我把包厢发给你,有空你也可以过来。” 她说完,抬眸看他,“你呢,你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他凝视她双眸,温柔低沉道:“在想你。” 喻礼不怎么信,她忍着笑意,“好吧,好吧。” 她真的要走了,环住他腰腹的手臂慢慢松开,指尖还没正式从他身上挪开,手臂又被他按住,他垂眸看她,眼底漆黑,“不请我下来坐一坐么?” 喻礼道:“我以为你不想。” 他平静道:“因为你没有请我。” “好吧。”喻礼抬手摸他的脸,怜惜道:“这次请你下车坐一坐,好吗?” 他低下头,顺着她鼻尖轻吻,含吻她的唇。 他手臂用力将她拖到他腿上坐下,吻得越发深。 喻礼这才发觉,他动情得厉害。 她克制着身体摆动的本能,气喘吁吁回应他的吻。 他似乎没有打算更进一步,长指克制得托住她背脊,另一手深深插入她柔润乌发中。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来,指尖轻抚她长发,嗓音很哑,“好了,我送你下车。” “我有点事情要做,不能继续陪你。” 喻礼长腿合拢,眼眸依旧雾蒙蒙,语调刻意拿捏得清冷,“蛮好的。” 程濯温声问:“哪里好?” “管杀不管埋,你蛮好的。” 程濯语调越发轻柔,“可我确实有事要做。” “什么事比哄我高兴更重要?” 程濯低下头吮吻她的唇,“很重要的事——”他掰过她肩膀,勾住她舌尖,长驱直入,等喻礼又被他勾的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得去我女朋友家里喝茶。” 喻礼:“……” 她终于意识到被他耍了。 程濯含笑看着她,长指扣住她滑腻下颌,“请不请我喝茶?” 喻礼撇开脸,冷笑,“你不要想了,你今天喝不到喻公馆的一滴水!” 晚上,谢思齐到喻公馆时没见到喻礼来迎接,她挑着眉梢笑,“温姨,礼礼呢?” 温婧从善如流道:“三小姐还在午歇,没起床。” 谢思齐说:“真是懒丫头,睡个午觉都睡到晚上,我去找她。” 虽然说去找喻礼,谢思齐也没有直接上楼敲门。 她坐在一楼客厅内,打开电视机看科学频道。 她决定先在楼下等半小时,半小时后喻礼再不下来,她就滚回房间睡觉! 等了不到十分钟,她听到徐缓脚步声。 她听出不是喻礼的脚步,心底冒出几分警惕,微蹙着眉,望向楼梯。 楼梯上,男人身着黑衣,肤色冷白,长身鹤立。 他看过来,漆黑眼眸含着微微笑意,在旋梯顶璀璨灯光渲染下,显出犹如油画一般的雍容华贵。 他嗓音清润动听,“师姐。” 谢思齐表情有一瞬空白,缓了一会儿,她才把自己师门惊才绝艳小师弟跟喻礼扯上关系。 她说不清两者到底是谁玷污谁,下意识拧着眉心,问:“礼礼呢?” 程濯走到中岛倒热水,慢条斯理道:“她睡了。” 谢思齐张了张唇,要说什么,跟在身后的温婧立刻向前一步,“思齐小姐,我带您到客房休息,明天您在跟三小姐见面。” 谢思齐自觉找到台阶下,放下吃瓜的心,点头,“好啊。” 走得时候,她忍不住瞪了站在中岛台慢悠悠倒水的男人一眼。 程濯抬起眼,温和朝她笑了笑。 谢思齐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拉起温婧赶紧走出门。 她跟温婧关系不错,回房一路聊着天,她说起自己要回国发展的原因,道:“洛杉矶治安太差,一周撞上几次恐袭现场,保命要紧,我还是得及时滚回国。” 温 婧接话道:“对啊,三小姐也在洛杉矶遇到过恐袭呢。”她掌心合拢,做了个上天保佑的姿势,“那次可真危险,还好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有人救了三小姐,三小姐才能如愿回国完婚。” 谢思齐蓦然想起那年浑身是血回到实验室的程濯。 他左肩膀中了两枪,血液汩汩从黑色丝质衬衫流下。 不知是何原因,他没有回那间位于贝弗利山庄的豪华别墅,反而一直待在实验室宿舍养伤,他的私人医生频频出入实验室宿舍,给留学圈带来不少谈资。 但没人知道他因何受伤,为谁受伤。 身为他直系师姐,她了解得比旁人多一点。 那天在实验室门口,突兀出现一个身着黑衣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欠着身,手上是一张签发于花旗银行的支票。 程濯重伤未愈,脸上带着病弱的苍白,身形也比以往清灈,他神情很淡,眼眸清冷得像浸润在寒湖下的石子。 男人态度恭谨,语调温和,“您对我们小姐的恩情,我们小姐永远铭记在心,只是她要回国订婚,没有办法当面感谢您,特派我过来传达她的谢意。那张支票只是小小的馈赠,您放心,会有更多的赠礼送上您的家门。” 程濯听完之后,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清透,他神情寡淡,唇角勾出的笑不见温和,淡淡道:“只是举手之劳,用不着喻小姐这样上心,一张支票足够。” 客气告别西装革履的男人,回到实验室,他将一张千万美元支票轻描淡写撕碎而后放在酒精炉里灼烧干净。 酒精炉燃出的丝丝火焰,照亮他一张苍白而昳丽的脸。 那个场景,她久久不能忘怀。 她总觉得,小师弟是受了情伤。 第39章 不是他。 程濯端着温水推开主卧门。 卧室明亮,喻礼裹着披肩屈膝跪在柔软大床上回复消息。 喻礼:[明天见。] 谢思齐:[睡了!] 床幔四周,衣物凌乱掉落,狼藉一片。 “我表姐过来了。”喻礼回完消息,收了手机,仰起眸看向他。 她纤细的指尖攥紧薄薄的银灰色暗纹披帛,白皙如玉的肩颈都被宽大披帛牢牢裹住,乌润发丝在胸前蜿蜒垂落,力图遮住身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只可惜披帛不够长,即使屈膝跪着,薄润布料下,纤白笔直的长腿依旧若隐若现。 程濯轻轻“嗯”一声,坐在床侧,指尖勾上她蜿蜒的发,温柔问:“要不要再喝一点水?” 至于他为什么说“再”喝一点水——因为卧室内储备的矿泉水全被喻礼喝光了。 喻礼谨慎摇头,目光瞥向他捏在修长指尖的水杯,“算我食言,这杯水送给你喝。” 她的唇因过度吮吸显出熟透的润红,程濯眸光落在她的唇上,只一瞬,便移开。 他伸臂,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并且克制得替她理了理不够长的披帛下摆。 下颌轻抵住她发顶,他边喂她喝温水,边道:“喻总早就食言了,我已经喝过水了,不是吗?” 喻礼险些被他呛死。 她抚住心口咳嗽,程濯温柔拍抚她背脊,披帛都落下一点,露出半截白腻的肩膀。 喻礼很想踹他一脚,双腿实在使不上力,她抬下颌,“你低下头,让我咬你一口。” 程濯轻笑俯身,柔和问:“想咬哪里?” 喻礼的目光从他薄润的唇移动到饱满的喉结,再到下腹紧实分明的腹肌。 她看了许久,来自发顶的眸光越来越深。 程濯喉结滚动,嗓音发哑,“决定了没有?” 喻礼腰臀凝滞,不敢乱动,被长发遮掩的耳尖微微发红,“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主要是,她要是计较了,还说不清吃亏的是谁。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说起谢思齐,“我上次见表姐还是在三年前,可惜那时候你已经转系,我没见到你。”她边回想着,边说起她印象比较深的几位博士。 程濯伸臂箍住她的腰,使她紧紧贴近他。 他敛眸,揉捏她白皙敏感的耳垂,没有反驳她的话。 她去实验室时,他也一直在那里,只不过是站在她看不见的位置。 她新婚不久,眉眼间流露的缱绻笑意,日光落在她身上,都比平日要闪耀几分,他被这种幸福灼伤,于是藏在黑暗里。 耳垂丝丝发痒,他的呼吸轻柔拂过耳侧,刚刚落下的潮欲似乎又翻涌起来。喻礼抿紧唇,抬眸看他,瞥见他深郁的眼神,落在唇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你不喜欢我讲表姐?” “没有。”程濯勾唇笑了笑,微凉的指尖在她下颌扫过,一阵麻意从脊心窜起,他道:“我听师姐说过,在四年之前,你也派人去过一次实验室,大张旗鼓的来送支票,引起好多人围观。” “那是为了酬谢救我一命的那位先生。”喻礼裹紧披帛,轻描淡写道:“那时候我急着回国,没办法亲自酬谢那位先生,便把这件事委托给分公司的负责人,他可能太着急了,没细致处理好这件事。” 喻礼并没有说她当年紧急回国的原因,程濯却大致猜出来——梁宗文爆发大规模花边丑闻,影响规模巨大,她必须及时回国替他处理。 他扣住她腰肢的掌心微微发紧。 喻礼道:“那位先生品行高洁,那张支票直到作废都没有被人使用过。” 程濯没有接话,话说得太多容易露出破绽,尤其面对细心而聪慧的她。 他俯身吻她耳尖,淡淡道:“喻礼,你坐在我怀里,一直说另一个男人,有没有考虑我的心情?” 喻礼以为他在吃醋,说:“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你得跟我一起感念他!” 程濯静了静,垂眸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他?” 喻礼话语顿了下,她对那位救命恩人了解不深,甚至记不清他的脸。 在子弹穿破声里,他伸手骤然将她按在怀里,怀抱清冽,藏着凛冬的凉意,衣服是黑色的冲锋衣,脸上带着深色口罩,额发遮住一双锐利淡漠的眼。 保镖赶过来,他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硝烟过后的空气里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对他唯一的记忆是黑色冲锋衣口袋里露出的学生卡。 那是她找人的唯一信息。 她将学生卡的信息默写下来交给替她寻人报恩的分公司负责人,从此之后,再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她紧急回国,要处理爱人的丑闻,加紧准备婚礼。 至于救过她的那个人,早已湮没在岁月的流逝里。 她甚至记不清,那些掩藏在清冽气息中的血腥气,是不是来自他本人,似乎有那么一刻,他猛然按紧她,气息溢出一声闷哼。 “我不知道他的地址。”自她上任,分公司的负责人已经换过几茬,当年替她寻人的负责人已经寥落无踪迹。 程濯淡笑,他本也没指望她真的记住他。 “不用上门拜访,你心里记得他就好了。”他轻柔捋着她耳边长发,不带丝毫旖旎意味。 喻礼安静靠在他怀里,手臂柔软环住他腰腹。 心底猛然窜出一个想法,“不行,我要找到他,亲自向他道谢。”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不会再有人记得了。”程濯轻声说。 “表姐会记得的。”她说:“你刚刚讲,当年送支票的场面很大,表姐一定记得主人翁是谁。” 程濯抚摸她背脊的指尖忽然顿了顿,一息之后,他缓缓说:“蛮好的。” 翌日凌晨,程濯缓步离开卧室。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从地库离开,而是绕了个弯,走到客院门前,抬手敲门。 谢思齐早早在门口等候,捂着脸哈欠连天,“到底有什么事,你要一大早跟我说!” 程濯:“里面说。” 谢思齐坐在内室沙发上,为他倒一杯温水,好笑,“你们谈个恋爱,跟打地道战似的。” 程濯没有喝水,直接道:“我过来,是有一件事希望师姐能够守口如瓶 。” 谢思齐罕见他这么严肃,立即正襟危坐起来,“你讲。” 他抬眼,“我希望在我读书期间实验室里发生的任何事您都不要跟喻礼讲。” 谢思齐拧眉,“你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谈过恋爱,为什么不能跟礼礼讲?” 程濯并没有说理由,直起身,微微颔首,“拜托。” 谢思齐摆了摆手,“别这么客气,你的事情,礼礼不问,我就不会主动跟她讲,她问了,我绝不会隐瞒她!” 程濯敛眸,“也好。” 说完,他抬步离开。 喻景尧睁眼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升起窗帘,朝喻礼的院子看过去。 今天大雾朦胧,院子里景象他看得不真切,只有白雾笼罩着森森葳蕤植被。 直到—— 一道修长挺拔身影从别墅内缓步走出。 他走出院门,身影渐渐隐没在朦胧雾气中。 眼眸似乎凝固住,微微眨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并非幻觉。 喻礼在她的院子里藏男人,还留那个男人过夜。 。 程濯走了之后,谢思齐一直警惕喻礼会问起程濯过去的事情,直到她们一起吃完早饭,抵达汀花苑会所,喻礼也没有问起半个字,谢思齐觉得可惜,又暗暗为程濯松口气。 汀花苑是前朝首富的宅邸,典雅的园林建筑,步入其中,犹如走进古墨画卷。 几年前这里被喻礼买下,改造成私人会所。 谢思齐跟在喻礼身后,对景观廊一侧的鲤鱼池很感兴趣,“礼礼,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喂喂鱼,聊聊天,好不好?” 景观廊上,每隔几步便摆着黄花梨圈椅,头顶的榫卯建筑顶端,悬挂着名人字画,两边是湖水荡漾,锦鲤嬉戏,一蓬蓬莲花在湖水上漂浮,散发出清雅香气。 她好奇,“莲花怎么能在冬天盛开呢?” 喻礼在一把黄花梨圈椅上坐下,回答,“从山上引得温泉水,温度上去,莲花就开了。” “你也太豪奢了。”谢思齐眨眼,“你这样开,能回本?” 喻礼:“这里不对外营业,只收会员费。” 至于回不回本,喻礼没有讲。 她想要的收益并不是金钱,这种收益无法简单用“回不回本”衡量。 谢思齐叹气道:“怪不得谢擎山喜欢你,比起我,你更像他的女儿。” 喻礼没有回应,神色沉静,她知道这句话只是前菜,谢思齐还有别的话跟她讲。 “礼礼,我知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什么,无非是认识一些京城的人脉,为我回国工作打基础,但我不喜欢这些。”她拧紧眉,厌烦道:“与其参加那些令人作呕的应酬,我宁愿泡在实验室,或者留在这里看鱼。” 喻礼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让保镖在这里陪你看鱼,我得到包厢里跟他们打个招呼。” 至于“他们”是谁,当然是喻礼为谢思齐准备的人脉。 谢思齐说:“我不喜欢保镖,这是你的地盘,能出什么事?” 喻礼温和说:“这个园子里不止有鲤鱼池这个景观要看,你想要到别的地方赏景,一定得有人领路才行,我不是想禁锢你,只是想为你找个导游,好吗?” 谢思齐勉强被这个理由说服,同意让保镖随行她身后。 仔细叮嘱完保镖照看谢思齐,喻礼抬步往包厢走去,一路蜿蜒长廊,脚步在林木深深的院落停下。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嬉闹声,一波又一波,如永不停歇的浪潮。 侍者为她推开门。 随着她的步入,满园的嬉闹声静止。 众人脸上恣意的笑意或多或少消弭。 有人坐在中央,众星捧月,见她过来,随手丢了一手好牌,淡笑起身,“礼礼,过来坐。” 是陈修和。 他深深看向喻礼,从她玉白的脸,到她纤直的颈。 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她,如同用要临摹一幅名为“喻礼”的名画。 喻礼的目光在陈修和身上简短掠过,目光落在麻将桌上的另一个人身上。 喻景尧也坐在牌桌旁,微微低颈,漫不经心玩手机。 刚刚喻礼推门进来,他是罕见没有任何表示的一个人。 喻礼温声拒绝陈修和,坐在喻景尧身侧,“我还是跟二哥坐在一起。” 陈修和脸上笑意不变,坐回位置,抬手叫来服务生,吩咐他上一壶柳橙汁,“三小姐不喜欢喝酒。” 喻景尧唇角不可查露出一分笑意。 出门在外,喻礼最厌恶旁人称她三小姐。 而且。 他目光似笑非笑从陈修和脸上掠过——今天是喻礼组局,她最厌烦旁人越俎代庖。 陈修和,未免管得太多了。 喻礼坐在牌桌旁,仔细算着手里的牌,冷不丁听喻景尧说:“原来不是他。” 喻礼抽牌的动作微顿,将想要出掉的牌收回,重新在掌心收整齐,“又是谁在您耳边说三道四。” “不是谁在说三道四。”喻景尧刻意贴近喻礼,在她羊脂玉似的耳垂下说话,“是我亲眼见到的。” 他没打算瞒着她,正如他从不愿在她面前掩饰本性一般,他要把所有残忍丑陋的东西都在她眼前剖得干干净净。 “早上的时候,我见一个男人从你院子里出来,我以为是陈修和,见你对陈修和态度这般,我知道自己想错了。” 喻礼沉静道:“兴许就是陈修和,兴许是我装的好。” 喻景尧侧身看向她,笃定道:“你不喜欢他那样的。” 还能有谁比他更了解喻礼的喜好? 她不会喜欢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所喜欢的男人必须接受她的一切癖好,可以跪在她身边,匍匐在她裙边吻她的足面。 喻礼边给人喂牌,边道:“您猜对了,我是有了男朋友。” 喻景尧神情克制不住发冷,“哦”了一声,“怎么不带人过来瞧瞧?” 喻礼说:“他身份低微,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喻景尧勾了勾唇,“恐怕不是因为他身份低微,是你担心我找他麻烦,用得着这么护着吗?” 喻礼跟喻景尧在桌旁的狭窄范围内剑拔弩张,眼神碰触间彼此都是说不出的冷意,但落在旁人眼底,则是兄妹之前情真意笃,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陈修和望着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牌局稍歇,喻礼到院子里透气散心,陈修和将位置让给旁人,起身跟上喻礼。 他找了个话题,“知道为什么隔壁那么热闹么?” 喻礼当然知道。 程濯就在隔壁院子里应酬。 程泽生孙子的存在自然吸引一批趋之若鹜的朋友。 能让冷清氛围瞬间变得喧嚣沸腾。 喻礼不想跟陈修和谈的太多,将话题干脆斩断,“您想到隔壁串门?” 陈修和轻轻摇头,“我们家跟程家交情不深。” 他一向爱惜羽毛,万万不能让旁人抓住“拉帮结派”的把柄,即使是喻礼也不可以。 他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喻礼,这段时间,我没听说喻家有喜事传来,你跟你那位男朋友,婚事不顺利?” 他猜测喻礼那位男友应该家世一般。 能满足喻礼要求的,只有一些出身寒微的人。 自小众星捧月长大的天子骄子们,即使面对的人是喻家三公主,也无法低下高傲的头颅。 他温和凝视着喻礼,一贯冷峻深邃的面容露出几分怪异的温柔。 喻礼没看他眼神,沉着思考该如何诉说回答陈修和的问题。 如果面对一般人,她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能把话冷冷打回去,但陈修和不是一般人。 就算不看他面子,也 得看他家老爷子的面子。 昨天陈家老爷子刚从喻公馆拜完年,今天她就下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面子,实在不通礼数。 陈修和见喻礼沉默不言,认定自己的猜想便是事实。 他说:“礼礼,今天我本来不该来这里,但为了你我还是过来了。” 他刚刚进京,又在谢擎山领导的衙门下任职,确实可以说是日理万机,能拨冗来这里,也确实是荒废他大好时光。 喻礼:“陈主任肯赏光来这里,我也觉得荣幸之至。” 他沉眸看向喻礼,“喻礼,我的想法依旧不变。如果你愿意,陈夫人的位置依旧为你保留,你的那位小情人——”他顿了顿,他说:“我们结婚后,你依旧可以跟他来往。” 他循循善诱,“喻礼,跟我结婚,你既可以逃避催婚的压力,又能多个挡箭牌跟那位身份不显的先生往来,而且,以我的身份,也能巩固你在喻家的地位。”他沉声:“喻礼,我希望你再多想一想。” 喻礼眉心微蹙,刚想回答,院门口的木门突然开了。 “嘎吱”一声,凉风从木门缝隙里涌入,凝滞的空间陡然破了个窟窿,时间又开始徐徐流转。 门后,出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神情温和,指骨微曲,在门上轻轻碰了碰,敲出泠泠的声响。 “喻总,陈主任,我过来串个门,不打扰吧?”他目光清和从喻礼面上扫过,眼风中似乎夹杂了竹林的清凉。 喻礼还没回应,陈修和已经阔步朝他走过去,在他肩上轻轻捶了捶,“当然不打扰。”他慈和道:“老爷子身体还好吗?我在外面,心底对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焦急的很,只可惜没时间去看一看。” 程濯说:“程家随时欢迎您过来。” 陈修和点了下头,取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 程濯道:“我不抽烟。” 喻礼终于找到间隙可以插口说话,微笑说:“刚好,我也不喜欢闻烟味。” 闻言,陈修和将那支烟放入白瓷烟盒中,含笑,“怎么不告诉我?” 他话语里含着轻轻埋怨,似乎亲昵极了。 喻礼看向程濯,“我只对我男朋友做这种要求。” 陈修和微微眯眼,神情中犹带几分不信。 喻礼便在他眼下,轻轻牵起程濯的手。 她唇角漾起笑,比园中湖水还要柔软荡漾,“希望陈大哥替我保密,你知道的,我二哥总是见不得我好,我一直瞒着别人,因为实在尊敬您,才把这个秘密告知您。” 尊敬他是假,想拒绝他是真。陈修和脸上笑容完全维持不住了,倒还保持着一贯修养,点了点头,“当然,当然,我当然会为你保密的。” 他高大身形迟滞,等了一会儿,迟迟没听到她的挽留,只好抬步离开。 陈修和走了之后,程濯抬手拢了拢她被凉风吹乱的鬓发,“喻小姐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多少人?” 喻礼:“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他。” 她把玩他凉如冷玉的指尖,挑眉,“你刚刚在外面待了多久,他说得话你又听了多少?” 程濯垂眸,道:“在陈主任说他为你而来的时候。” 那就是全听见了。不过也不稀奇,她出来吹风本就是为了偶遇他,他应该也是抱着这个心思来找她的。 “放心吧,就算你没有打断他的问话,我也不会答应她,这个提议对我丝毫没有吸引力。”她仰眸,认真道:“我既不需要养情人的挡箭牌,也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要是想走联姻这条路,为什么还要退婚?为什么会有上一段婚姻? 程濯说:“我知道,你对爱情一直炽热而忠诚。” 喻礼没多想,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不要让无关人挑拨我们的关系。” 他长指扣住她脖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什么时候结束?” 喻礼道:“马上。” 她没有再进门,低下头给喻景尧发消息,[有事要做,二哥替我应付着。] 喻景尧回了个,[嗯。] 发完,她指尖勾住程濯的手指,“走吧。” 程濯抬目望室内看,摇曳的珠帘内,影影绰绰站着一位颀长身影,他敛眸,心底对那人的身份有了定论,收回视线,牵起喻礼的手离开。 陈修和回了包厢后,没有重回牌桌,一直站在窗前看风景,直到见两人离开,他才回身,一转眼,见喻景尧似笑非笑勾着唇看他,“外面什么景这么好看,把你勾得都不去打牌了?” 曾经,喻景尧跟陈修和关系一直不错,直到喻景尧亲自搞砸陈修和跟喻礼的婚约,关系便彻底恶化。 具体表现为,陈修和站在窗户边,喻景尧便懒得往窗户边挪一步。 他只望着珠帘,隐隐约约,见喻礼牵着一个人的手走了,是个男人,却不知身份。 他问陈修和。 陈修和站在窗边,该比他看得清楚。 陈修和回眸看着兴致盎然的喻景尧,喉咙梗塞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现在只想冷静捉住喻礼的衣领,冷静问她,程濯到底哪里比他好? 他是输在年纪上,还是不具有程濯那样的禁忌身份让她没有刺激感? 他皱着眉,“什么也没看见。” 喻景尧嗤笑,点了根烟,递给他,“抽么?” 陈修和没接,“喻礼不喜欢闻烟味。” 喻景尧点了点头,“所以得等她走了才抽啊。” 陈修和接过烟,还是没有抽,只是望着烟柄一点点点燃落灰。 一颗心似乎被锈水淹没,涩味难言。 “陈主任,我知道你厌恶我,觉得是我搞砸你跟礼礼的婚事,但我也是为你们陈家好啊,当时喻家风雨飘摇,我怎么敢通过联姻让你们陈家上这一艘不稳的大船呢?” 喻景尧搞砸陈修和与喻礼的婚事时正是举报喻介臣的材料呈报纪检委的前夕。 他直接把喻介臣即将入狱的消息透露给陈家,如他所料,陈家当即便犹豫起两家婚事。 彼时,喻济时发了急病,在301重症监护室日夜不停住着,喻介臣又犯了事。 两大支柱都不稳,喻家这艘大船只怕要沉。 过了几天,他们将把婚书退给喻景尧,郑重承诺退婚。 喻景尧说了一番好话,笑着拿回婚书。 陈家人中,唯有陈修和对这桩婚事分外执着,不仅跟喻景尧恩断义绝,还顶撞长辈,落了个几年不得入京的后果。 喻景尧叹气道:“现在雨过风停,一切都变好了,我还想撮合你们再续前缘,谁知她竟又恋爱了。”他似乎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在我心里,够格的妹夫只有你一个,为了你,为了礼礼,我什么都愿意做,窗外那个,算什么东西?” 陈修和用仅存的理智辨析他的话,淡淡道:“二公子不用在我这里拱火,即使跟礼礼做不成夫妻,她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她的男朋友就是我的妹婿,只要礼礼喜欢,那他就是好东西。” 说完,他抬步离开。 喻景尧眸色微深,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男朋友”有了猜测。 他可不信陈修和爱屋及乌的说法,当年梁宗文的丑闻满天飞,他这位前未婚夫可没少出力,现在倒装起谦谦君子好哥哥了,谁信啊? 只可能是,那位“男朋友”来头不小,陈修和也不敢跟他联手冒然轻举妄动。 这无疑就把人选固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 在京城里,能让陈修和忌惮的人家不超过一双手的数。 再从里面挑选有适龄未婚青年的人家,人选便很明确了。 他舌尖轻轻滚出“程”这个字,蓦然笑了。 。 回到喻公馆,已经是傍晚。 喻礼在地库跟程濯告别,“明天见。” 她依旧穿着早上出门时的收腰长裙,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除了一枚莹润透亮的帝王绿手镯,又多了一串翡翠佛珠手链,是程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她不信佛,并不了解这条收链寓意,只是在收到那一刻,很仔细将它戴在手腕上。 程濯虚揽住她的腰,低眸问:“[望海潮]的公寓已经收拾好了,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得等到太上皇重新回到庐山修养。”喻礼仰脸,笑着道:“就算我们不能住在一起,也不碍事啊,我们可以日日在喻公馆私会!” 程濯道:“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可能被二公子看见了。”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一缕发丝,指腹顺着她柔润面颊轻抚,“要是暴露了,他会不会为难你?” 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眸柔和看着她,眸中的无奈这么明显,似乎已经替她为难起来。 喻礼当然明白他在上眼药,但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被他发现又怎么样?我们难道见不得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撑腰。” 她说得义正言辞 ,程濯并不全信,他也没想这么迅速消解喻景尧在喻礼心中的地位。 “好,那明天见。”他这样说,手臂依旧环住喻礼腰肢,低下头,眸光低垂,直直落在她面上。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都交融起来。 空旷静寂的车库似乎开了高温暖风,喻礼面颊渐渐泛起热意,她忍不住抬手抚他微凉的脸,踮起脚,唇瓣慢慢触上他的唇。 刚刚虚揽在腰间的手臂霎时收紧,他俯身,深深吻她,另一手扣住后脑,长指深深插进漆黑乌润发丝。 一吻毕,他嗓音微哑,眸光浓暗,“送你上楼。” 喻礼踮脚又吻他一下,“不用了,你的手机一直在亮,工作要紧。” 她转身,走到电梯门前,朝他摆手,笑容皎然无垢。 程濯抬眼,直直看着她,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电梯之中。 随着她的离开,刚刚明亮安宁的车库瞬间变得阴森枯冷,整个世界似乎瞬间变成消音模式。 他垂眸,望着铺满屏幕的未接来电,捡了重要的拨回去。 秘书告诉他,梁宗文申请结束外调。 梁宗文外调这件事确实是他安排的。 他的好舅舅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对喻礼的追求不再那么傲慢自得,变得贴心起来,还带着几分令人生怜的笨拙。 程濯很清楚喻礼吃这一套,为了不使她感念梁宗文的好,他用了一点手段,将梁宗文远调出京,没想到,还没半个月,梁宗文就待不住了。 这次,程濯没有驳回梁宗文的申请。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有喻二公子在,他的舅舅很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告诉梁总,他的回调申请已经通过,随时可以回京。” 第40章 有听清。 翌日下了小雪 谢思齐过来吃早饭,身上淋了细细密密的雪粒子。 温婧拍去她黑色大衣上的雪点,关切道:“怎么没打伞过来?” 谢思齐一笑,“麻烦!” 喻礼坐在餐桌前看报纸,微垂着眼,肩颈纤细笔直,像覆着在玫瑰丛里薄薄的晨雾,清艳中透着一点薄凉。 谢思齐见过许多女孩子,她们大多用“可爱”“娇憨”这样的词汇形容,喻礼是她遇见过的从来没有“可爱”过的女孩子。 好像自从认识,喻礼便是凉薄又优雅的模样。 从很小的时候,喻礼就知道该讨好谁。 喻礼记得一年见不到几面的谢擎山的喜好,却不知道她不能吃虾和桃子。 谢思齐瞅着摆在果盘里的桃子、碟子里的虾饺,重重搁下筷子。 喻礼放下报纸,语调波澜不惊,“哦,我忘记了,你不喜欢吃虾饺和桃子。” 谢思齐抱着手臂,道:“三小姐,什么时候可以用关心谢擎山的心思来关心关心我?” “永远不能。”喻礼夹了一块虾饺放在嘴里,“或许有朝一日你比谢擎山混得更好,那样,我会以最高规格的待遇伺候你。” 谢思齐忍不住弯唇,满怀期待畅想,“那时候我不仅要你以最高规格伺候我,还要你陪我逛街、逛夜店、看男模!” 喻礼慢悠悠给她泼冷水,“那得何年何月啊,毕竟你连区区应酬都不愿意。” 谢思齐痛苦道:“我也想啊,但我一遇见那种场景,就忍不住抱头逃窜,我要是有那种社交能力,干什么科研,做销售不好吗?” 她可是连亲爹亲妈亲外公都讨好不了的人。 让她去应酬,不如杀了她。 喻礼淡淡道:“可你跟程濯玩得很好,还替他保守秘密呢。” 谢思齐脱口而出,“我也不想啊,是他特意来找我,我一下子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她猛然瞪大眼睛,“你又诈我!” 喻礼慢条斯理道:“倒也不是,我确实是知道程濯到你那里去了,但不知道他要你为他保守秘密。” 她只是随口一说,谢思齐迅速承认了。 : 她捂着嘴,“我答应他了,不会说的,你别问我了!”当然,再问她就忍不住开口了。 喻礼没有继续问。 她当然知道表姐的嘴巴很容易撬开。 但她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她要像剥洋葱一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发掘出当年的真相。 她确信自己很有耐心。 。 吃完早饭,喻礼跟谢思齐到花厅陪客。 她们到的时候,陈西平已经跟喻介臣手谈一局了。 花厅轩敞,几扇松鹤延年紫檀屏风将这花团锦簇的地方隔绝成两个空间。 屏风内相对寂静,喻介臣与陈西平下着棋,除了端茶倒水的佣人,无人打扰。 屏风外,众人围着缠枝莲纹毯坐在矮凳上,昕昕趴在毯子上拼乐高,围在她身边说话的大人们时不时逗弄她,或是帮她拼玩具,或是喂她吃糕点。 最先留意喻礼进来的人是林惠卿,坐在凳子上身体轻挪,仰着脸,朝喻礼颔首问好。 喻礼点了下头,示意谢思齐挨着昕昕坐下。 挨着小孩子,就不会有人拉着她问东问西,她可以免于应酬。 喻礼扫视一周,猛然对上一双漆黑深冷的眼。 眸光微不可查一顿,她缓身坐在谢琬音身边。 她的右手边是林惠卿,对面是喻景文,视线穿过紫檀透雕屏风,清晰看见喻介臣和陈西平对弈的身影。 距离最远的是喻景尧。 他独身一人坐在开得繁盛的素冠荷鼎旁,拈花品香。 喻礼垂眸想了一会儿,让佣人上一碟烤栗子给喻景尧。 她记得他喜欢吃这个。 喻景尧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烤栗子,克制着心中蔓延的失落。 妹妹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她不会把他孤零零丢到一边不管。 他漫无目的出神,忽然,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垂下眼,望见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她直勾勾盯着他手心里的烤栗子,“二叔,想吃。” 凭心而论,喻景文不算什么好东西,他生得女儿却很讨人喜欢。 他轻轻点了下头,几下把烤栗子皮剥掉,将香甜可口的栗子仁递给她,“吃吧。” 谢思齐瞥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拽着喻礼的袖子说:“你瞧,你二哥在给昕昕剥栗子!” 喻礼轻“嗯“一声,语调淡然无波,“这也算值得惊讶的事?” 谢思齐拉长腔,“不知道谁这么霸道呢,口口声声要喻景尧保证只能给她一个人剥栗子,现在,他变心了!” 又是记忆里已经被忘怀的一页。 是的,她曾经这么要求过他,他也笑吟吟应承她,然后将满掌心的香甜的栗子仁都递给她。 喻礼眼睫微颤,忽然觉得花厅里逼仄得过分。 花香伴着暖烘烘的热气涌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珠帘晃动,喻济时被秘书掺着走进门,他目光笔直看向她,嘴角轻扬了下,“我有本书落在后院了,喻礼帮我取过来。” 谢思齐挽着喻礼的胳膊,“我陪你一起去。” 喻济时拐杖重重点了下地,“你留下,看我跟小陈下棋。” 谢思齐嘴巴很明显得瘪下去,闷闷道:“好吧。” 吩咐完,喻济时抬步走向屏风隔开的内室。 喻礼抬腿往外走,仰眸望天,终于嗅到脱离逼仄的清新空气。 在后院见到程濯,是一件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喻礼何其了解喻济时,在他提起“拿书”的字眼时,她就知道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跟陈西平待在一起,喻济时从不看书的,多的是峥嵘往事供他们畅谈。 “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濯绕道从 后门进来,行踪隐秘,知道他今天来喻公馆拜访的人不多,喻礼都摸不清具体时辰。 “两个小时前。” “首长应该很喜欢你,除了亲信,他很少留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 程濯倒觉得喻济时不算喜欢他。 老首长问的几个问题都含着深深的忌惮之意。 一见面就聊起政治,怎么也不算一个礼貌的招待方式。 但这些话不至于跟喻礼讲。 他指节在她脸颊刮了下,凝脂一般柔滑,“应该是这样。” 喻礼道:“首长让我给他拿书,我们去藏书楼。” 主要是不想继续留在喻济时的院子。 深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和消毒水味,高浓度的氧气充斥着鼻腔,并不能让身体康健的人感到精神饱满,反而产生深深的压抑之感。 室内的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当年那位秣马厉兵、驰骋疆场的将军已经步入生命的暮年。 一切都死气沉沉的,唯有站在眼前的青年,清冽如山间松林的风,吹散一些枯木腐朽的暮气。 喻济时雅好读书,藏书楼便建在他住处的边上。 一路芳草茵茵,小径蜿蜒。 四周寂静,隐隐听到湖泊中圈养的水鸟的鸣叫声。 喻礼一直勾着程濯的手往前走,忽然身形一顿。 她一贯清泠柔婉的嗓音因急迫而发紧,“有人过来了,我躲一躲。” 程濯眉目微沉,抬手要抚她发顶,刚要回一句“好”,转眼间,她身形一晃,飞快跑到林木中,身影消失不见。 手心中只留一缕清冷的空气。 他收回视线,抬起眼,看到海棠门后出现的那道身影。 他一点不觉得惊讶,心中只留平静。 只有喻景尧能让喻礼方寸大乱,一跑了之。 喻礼对后院很熟悉,几步便穿过深深林木,藏身在密闭的房室之中。 这里是放杂物的地方。 开门的瞬间,天花板上掉落零碎的灰尘,空气闭塞,充斥着腐木的气息。 喻礼坐在堆放杂物的低柜上,倾身挑开深色窗帘,透过海棠花窗,她望见圆月门前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同样的清瘦挺拔。 喻礼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也看不清唇形,只觉得喻景尧的神色凉森森的,至于程濯的神色—— 他留了一抹修挺背影给她,她看不清。 她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刚刚察觉到喻景尧过来就飞快跑掉的行为十分不妥当。 她明明跟他说过,他们光明正大,不惧人言。 结果到了喻景尧跟前,她却私自跑了,连一句解释都没留下。 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么多年过来,担忧二哥,关心二哥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见他一个人在花厅里孤清冷落无人搭理就已经让她足够心疼,她又怎么能跟程濯同时出现伤他的心? 谢思齐觉得她会因为二哥给昕昕剥栗子吃醋,殊不知,昕昕就是她哄过去陪二哥说话的。 她不忍心看他孤零零一人无人搭理的模样。 但,这样做,对程濯又何其不公? 喻礼揉着额角,心底一团乱麻。 她又想起谢琬音当年劝她的话—— 在她把那架床烧了之后。 “你们这样也不是个样子,不如我给你们做个假身份,让你们出国,到了国外,天高地阔,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呢?”谢琬音拉着她的手,“礼礼,你们是亲兄妹,没有谁比你们之间的纠葛更深,无论你们谁找了另一半,你们两个这样的情况,对另一半都是非常不公平的!” 当时,她拨开谢琬音攥着她的手,“走不出的是他,不是我,我相信我能走出另一条路!” 她抱着必胜的信念走进跟梁宗文的婚姻。 结果一败涂地。 她轻轻闭了闭眼。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没有必胜的信念了走进任何一段爱情了。 “咯吱”一声,紧闭的房门开了。 喻礼手指紧紧攥住坚硬冰冷的桌角,眼睛里的紧张显而易见,直到望见来人的脸,她紧绷的身体徐徐松缓下来。 她跳下柜子,几步跑到他面前,仰起脸。 程濯垂眸看着她,挺括西服上匀满粲然的光。 喻礼竟然有些踌躇,她抿了下唇,“你们聊了什么?” 程濯伸臂将她拥在怀里。 他拥住她的动作是很舒缓优雅的,力道却有些大,像是把她紧紧嵌在怀里。 他的吻落在她耳边,手掌深深扣住她纤薄的脊背,手臂青筋浮起。 语气还是沉静温和,不疾不徐,“没有聊什么,聊一些浅显的政治话题。” 程濯简单把谈话内容告诉喻礼,得知并没有发生什么,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柔软起来。 程濯缓声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似乎有些紧张。” 不能说是紧张,或许可以成为“恐惧”。 他望到她因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指尖青白攥着桌角,肩颈绷直。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喻礼。 似乎,她对密闭空间里骤然闯进的人这个场景产生了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喻礼埋首在他胸膛,没有多想,闷闷道:“我以为进来的是二哥。” 程濯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扣住她腰肢的手臂不受控的发紧。 他垂首轻吻她发顶,掌心怜爱抚过她微冷苍白的面颊,柔声说:“不要怕。” 喻礼说:“是我食言了。” “我理解。”程濯温和说:“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并没有跟二公子一争高低的好胜心。” 他越是通情达理,越让喻礼觉得愧疚。 轻轻勾住他手指,她轻声问:“要不要留在喻公馆吃顿便饭?”不等他回复,她又补充,“以我男朋友的身份。” 程濯回握住她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好。” 当喻礼和程濯携手走进喻公馆用饭的餐厅时,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惊诧。 喻介臣敛眸笑了笑,侧首问谢琬音,“你也知道了?” 谢琬音得意道:“我女儿,自然什么事都不瞒着我。” 喻介臣只是笑,静静看一会儿妻子,目光移到喻景尧身上,他的脸色还不错,依旧是一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他抬手叫来侍奉的佣人,语气舒缓和煦,“沏一壶淡竹叶茶给景尧。” 淡竹叶茶祛心火解烦闷,喻介臣的用意显而易见。 无非是警告他不要在程濯在场的时候生乱。 佣人将盛满竹叶茶的瓷盏搁在喻景尧右手边。 他眼也不抬,慢条斯理切割着餐盘中的生鱼片。 脑子里一遍遍描摹记忆深处的那一幕。 架子床悬挂的帷幕厚沉,一丝光都不透,她的身体在昏沉幽暗的帐子内莹莹生光,她紧紧攥着并不能蔽体的披肩,妄图用这样纤薄的布料遮住羊脂白玉一般的身体。 她太怕了,眼睛扑簌簌落泪,眼睫毛都沾湿了,一绺一绺粘在一起,身体一颤一颤的发抖。 她润白的腿上还沾着他的东西,沉暗的帷幕里散着一阵阵挥之不去的腥气,明晃晃昭示他刚刚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没有丝毫后悔怜惜,心底生出极致的兴奋和喜悦。 对于妹妹,他势在必得,她终究会完全属于他。 现在,她却属于另外一个人。 喻景尧抬起眼,望向坐在对面璧人一般的一双男女,唇角勾出的笑意发冷。 程濯不是梁宗文,他对梁宗文用过的手段并不能用在程濯身上。 他直勾勾盯着妹妹漂亮如白花苞一样的脸,再一次后悔。 ——他该做的彻底一些的。 程濯察觉到喻景尧对喻礼的注视,那样的目光绝算不上纯粹,似饿狼要攫取势在必得的猎物。 他看向喻礼。 她的手依旧很稳,似乎并不为喻景尧的注视所干扰,只有她微微抿直的唇角,透露她并不平和的内心。 程濯隐蔽握住她垂在桌面下的手,抬起眼,看向高坐莲台不发一言的喻济时,状若无意说起何家即将起复的事。 喻济时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森冷,握住酒盏的枯瘦双手发紧,“什么 时候的事?” 程濯淡笑,“我也说不清,只是听别人随口一说。” 喻济时沉沉看向谢思齐,“你清不清楚?” 谢思齐怎么可能清楚?迄今为止,她都没把外公家的五个舅舅认全,但喻济时既然问了,她也不能只茫然摇头,绞尽脑汁发掘一些有用信息,“应该是三舅吧,我听外婆说,他来春要进京了。” 程濯微笑点头,“师姐消息灵通。” 他又道:“何主任性格桀骜,极为护短,他进京了,我们各家可得打扫干净屋子欢迎他,免得被他捉了短。” 喻景文听得云里雾里,蹙眉问:“你们家有没得罪过何家,就算他护短,还能问了你家的罪?就算何从昀高升,也是远远比不了你家,你怕什么?” 程濯道:“我们家没有得罪过他,但,我们家一个小辈倒是触了他的霉头,何主任尊贵,我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辈去得罪何家罪赤手可热的当家人呢?我已经在思量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小辈了。” 他看向喻济时,平静问:“您觉得,是该把他驱逐族谱还是流放国外呢?” 喻济时沉默着,没有回答。 喻礼蓦然开口,“吃饭呢,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程濯对喻济时隐隐的威胁。 哪里有什么犯事的程家小辈,也没什么拔擢进京的何家人,京城以桀骜护短出名的分明是程家! 身居京城,她从没有听闻何从昀拔擢进京的事情,大会还没开呢! 程濯分明是在告诉喻济时,喻景尧得罪了他,他给了两个处理喻景尧的选项,要么逐出族谱要么发配国外! 而喻济时,竟然真的思考起来。 好像之前那个拦着她不让她追查往年真相的不是他喻大元帅一样! 程濯冷清的表情立刻温柔起来,他轻笑着给喻礼夹菜,“都是我胡乱讲的。” 他欠身朝喻济时敬酒,“是我轻信人言,向您告罪。” 喻济时接了他这杯酒,神色依旧发沉,似乎刚刚程濯的话真正让他动了心,像一颗砸入深湖的棋子,震碎了静默的湖面。 他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了结喻景尧惹下的烂账,除了尽职尽责替他扫尾,似乎还有另一种方式。 ——让他毫无声息的消失。 如同水滴溶于大海一般。 喻景尧一直没说话,眼神并没有从喻礼面上收回,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吃完饭,程濯一路安静送喻礼回住处,走到门前,他停下脚步,身姿颀长挺拔,“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你不该跟我解释吗?”喻礼的嗓音凉幽幽钻出来,沁在冰冷无垠的月色中,依稀带着绿竹的冷香。 程濯回身,望着她苍白素净的一张脸,瞳仁漆黑,直勾勾看着他。 喻礼走近他,微微仰着脸,目光灼灼,“你厌恶谈论政治,今天为什么挑起这个话题?你不是没有跟二哥一争高下的好胜心么,饭桌上你在做什么?”她深蹙眉,极为不解,“你为什么要插手喻家家事,为什么要逼着祖父处置二哥?” 程濯目光落在喻礼身上。 以往她靠得那么近,要么是牵手,要么是索吻,极少会这样言辞咄咄对待他。 她对待恋人是很耐心温和的,几乎没有如此这般完全冷下脸,全凭感情宣泄讲话的时候。 这都是因为喻景尧。 因为她在意喻景尧,不忍心他受伤害,才会猛然像被踩着尾巴的动物一样怒意昂然,张扬舞爪。 程濯却不后悔这样做。 他微笑道:“喻礼,他伤害过你。”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温和中隐隐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戾气,“一个伤害过你的人,有什么资格利用你的仁慈,又有什么资格觊觎你?” 他会吃情敌的醋,却不会对情敌出手。 但对于伤害过喻礼的人,他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他是你在乎的哥哥,我才只是言语震慑,如果他失去这个身份,我会在西郊墓园为他寻一个合适的位置。”喻礼似乎有些怕了,身形微微后倾,程濯并没有让自己的措辞变得温和,也没有出手禁锢住她身体,淡淡道:“他能这样对待柳云泽,我同样可以这样对他。” 他紧紧攫取她闪躲的视线,缓声,“喻礼,你要记得,他害了你真正的哥哥,是没有任何苦衷的谋害,只是为了攫取他自己的利益。” 说完之后,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幽沉眸光直直落在喻礼身上,“喻礼,这就是我的答案,即使你要因此跟我分手,我也不会对二公子多一分仁慈。” 他身上似乎沾满夜间霜露的清冷,话语也带着寒气。 喻礼已经垂下眼,本是怒气磅礴的人被他三言两语打下气焰,成了不敢对视的懦弱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压下满腹情绪,仰眸对上他视线,“我知道了,谢谢你为我出气,初五见。” 初五是他们约定好到程宅拜年的日子。 这意味着喻礼不会因为这件事分手。 程濯的心并没有因此舒缓,他清隽的面容隐在月色中,身后的竹林簌簌作响,飘来夜间清寒的雾气。 望着转身离去的喻礼,他启唇道:“喻礼,再抱我一下,可以么?” 喻礼站在进门的台阶上,双眸迎着明亮的灯光,或许是灯光刺眼,眼眶突然酸了下。 她站在台阶上,微微偏脸,刻意扬起骄矜语调,“要抱你就过来,凭什么要我过去?” 她以为要等几秒钟,但,似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被人搂在怀里,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冷的气息。 他的手臂紧紧扣住她腰肢,另一只手覆在她后脑,她整个人严丝合缝贴在他身上。 他的吻落下来,舒缓柔和的,带着夜晚的凉意。 在接吻之余,喻礼抽出几分感性分神。 程濯还是第一个认定她是被喻景尧伤害的人。 太多人觉得她不识好歹,竟然拒绝了将她从小宠到大的哥哥的爱意,她的母亲都不能理解她,认为她小题大做,甚至怜惜起喻景尧,“他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而她的父亲和祖父都冷眼旁观,他们已经知晓真相,认为这件事无伤大雅,觉得将喻景尧的身份抹去把他聘做女婿也是不错的选择。 没有人体谅她心中山崩地裂的痛苦。 她恨不得在喻景尧轻薄她的那一刻死去。 她一向敬爱的哥哥竟然对她生出猪狗不如的念头。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喻景尧对她的占有欲来自长兄如父的责任感,并没有想到,他心底藏着那样肮脏的欲念。 程濯离开之后,喻礼提着照明灯笼,缓步走向喻济时住的后院。 到了晚间,后院一丝灯火都不许出现。 即便是再微小的灯芒,都会惊扰喻济时的安眠。 这是经历过战火的创伤。 喻济时的一位老战友,因为习惯于战火纷飞的环境,直到今日也不能在绝对安静的环境入眠,因此他每次入眠,警卫员都要为他燃放烟火——老首长习惯在枪声中入眠。 喻礼走到时,后院已经熄灯了,沿路的路灯全部熄灭,微草在月光中晃动摇曳。 她走到院门前,轻轻敲了三下,虚拢的门即刻被人打开。 后院管家一副明媚笑脸,“三小姐怎么这个点过来了?首长刚刚睡下。” 喻礼轻点头,语气跟后院氛围一般沉静,“有事。” “好,我这就去叫首长。” 管家接过喻礼手中的照明灯笼,通知了正厅侍候的人,在前面为她带路。 到了正门前,管家止步噤声。 喻礼站在廊下等了一刻钟,正门打开,喻济时的秘书迎出来,“三小姐,您请进。” 喻礼第一次深夜来后山。 明明还是一样的布置,到了晚上,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喻礼走过层层繁复的帘幕,明亮的灯光随着一道又一道帷幕的遮掩,走到最深处,只留一道极为昏沉的光影。 喻济时身上披着厚重的毯子,面容隐在模糊不清光影里,深 邃的面容因衰老而显得疲惫垂坠,他不再是年轻时威风凛凛的虎,只是困在病中的大猫。 只有不悦时,他的眼神才露出年轻时的锋利冷锐。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和蔼温和的,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起他的怒意。 喻礼坐在一只矮凳上,望着博山炉里袅袅上升的烟雾,“您打算怎么处置二哥呢?” 她来得很急,因为担心晚来一步,便只能收到“喻家二公子深夜在家中自杀身亡”的消息。 在喻济时眼中,抹去一条人命并不比抬一抬手困难。 只要一个眼神,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他办这件事。 而喻景尧本来就是个破绽百出的人,就算他真的死了,也没有人为他申冤,反而会扒出他的层层罪状,证明他自杀身亡的合理性。 喻济时说:“程濯不是给了两个选择吗?” 喻礼心平气和,“您知道的,根本没有拔擢进京的何家人,也没有一个犯事的程家公子,程濯只是借了壳子跟您讲故事。” 喻济时道:“他的故事讲的好,启发了我。” 喻礼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长长的睫毛垂下,说:“多伦多是个好地方,开年之后,我送二哥到这个地方去。” 喻礼替喻济时做了选择。 喻济时倒也不生气,喻礼本就他选择的继承人,她具有其他喻家人没有的权力,“好,不必开年,过几天就让他去吧,你记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派遣他,免得你妈妈伤心。” 翌日,喻氏集团发布公告。 喻氏集团北美分公司将在多伦多设立国际事务办事处,任命喻景尧[原喻氏投资副总]为国际事务办事处副主任,于二月一日前往报到。 接到消息后,喻景尧没有丝毫惊讶,他慢条斯理收拾着行李,满怀温情跟每个朋友告别。 因为朋友太多,他请求喻礼宽限他几天时间,“再回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我总得跟他们好好说说话。” 他穿着谢琬音为他钩织的白色毛衣,气质透出几分斯文温和来。 喻礼点了下头,抬步要走。 喻景尧叫住她,她偏头看过来时,他露出温柔笑意,道:“礼礼,非常感谢你为我挑选多伦多这个地方,在那里,你有没有留下房产?” 很久之前,他拥着妹妹在怀,许下愿望,“真的很想跟你一起找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妹妹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眼睫垂落,意识不清,喃喃道:“那你讲是什么地方,到时候我在那里买下房产。” 他勾了勾唇,柔和看着她的睡颜,“多伦多。” 他一直以为她没有听清。 第41章 一生世。 唯一对集团公告提出质询的是谢琬音 大清早,她撑伞冒雪来到喻礼的住处,单刀直入问:“因为什么你要把他调走?” 喻礼正在吃早饭,这几天她胃口不好,一碗碧玉粳米粥只动了一小半,虾饺只吃了两个,便兴致缺缺放下筷子。 “当然是有原因的。”喻礼仰起白玉一般苍白的脸,细瘦的脖颈上显出青色的血管,她穿着宽松的针织长衫,透出几分弱不胜衣的消瘦来。 “您想知道原因吗?” 她抬眼淡淡问。 她的眸光并没有别的神采,却突兀令谢琬音打了个冷颤。 谢琬音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答案,克制住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想。”她缓身坐在椅子上,继续织那件已经织了一半的毛衣。 喻礼托腮笑了笑。 她一直知道母亲是整个喻家最识时务的那个人,可真正见识到这一面,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生出几分薄凉来。 她垂下眼,处理公司邮件。 谢琬音坐在椅子上织毛衣。 佣人们将桌上剩余的餐食收拾干净。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一会儿。 谢琬音开口道:“一会儿我给你一张卡,你把卡给你二哥送过去,算是我的心意。” “您为什么不自己送?” “他厌恶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琬音一直很清醒,她只是放纵自己沉沦,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坐了一会儿,喻介臣打电话叫她回去。 谢琬音回头,希望喻礼能留一留她。 但没有。 她的女儿沉静看着窗外纷飞的雪,面容消瘦无血色。 谢琬音忽然意识到,她其实该关心一下喻礼的。 她该问一问,怎么瘦的这么厉害?遇到什么难题了?要不要妈妈帮忙? 但她张不开口。 在很久之前,她的女儿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并且早早为家族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谢琬音沉默走回她跟喻介臣的住处。 喻介臣已经在廊下等着了。 见她回来,他接过她的伞,握住她冰冷的手,“跟礼礼谈了什么,让你这么不高兴?” 有时候,谢琬音真的痛恨喻介臣有一双辨明世事的眼睛。 “没什么。” 喻介臣也不介意她的冷淡,牵着她的手进屋。 谢琬音坐在贵妃榻上,继续织毛衣。 喻介臣道:“不用那么着急,注意眼睛。” 谢琬音说:“不快点织完让你穿上,谢家的族公们还以为我们关系不好呢。” 这么些年,喻家和谢家一直进行着心照不宣的合作——喻家出枪杆子和钱袋子、谢家负责笔杆子。 这样互利共赢、守望相助的合作,给两家带来几十年的煊赫繁荣。 肉眼可见的,这则约定俗成的传统会继续发扬下去。 喻、谢两族还有千秋万代需要传承。 喻介臣穿着谢琬音亲手织的毛衣回谢家拜年是绵延二十几年的传统了,这期间从未中断,这一件毛衣,便是喻谢两家深厚情谊的代表。 喻介臣眸色微深,接过佣人递过的茶盏,淡淡道:“琬音,委屈你了。” 谢琬音可不会觉得他说这话是表示对她的歉意。 他是生气了。 他一直很在意她是因为两家联姻才嫁给他的这件事。 谢琬音又能怎么哄他呢? 她就是为了两家联姻才嫁给他的。 她的哥哥冷冷对她讲,“你既然受了谢家的恩,就要履行应尽的义务。” 她简直想挠花谢擎山那张伪善的脸,“哦,我受了谢家的恩该尽义务,你呢,我的好哥哥,你难道没有受恩吗?你履行的义务在哪里?你去西北任职便是履行义务了吗?你别忘了,我也是党校的学生呢,你读的狗屁书我同样读过,凭什么你的义务是为国尽忠我的义务就是嫁人?谢擎山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娶何家的小姐我同样不会嫁给喻家的少爷!” 谢擎山屈服了,开始他半死不活的婚姻生活,而她逃婚未遂,终于还是做了喻家的新娘。 谢琬音回忆着过去,心底的怒气一阵阵上涌,她放下针线,灌了一大口茶水,险些被呛到。 喻介臣立刻过来,柔和拍着她背脊,“小心些。” 谢琬音缓了口气,口吻平常,“你也对邵姐姐这么用心吗?” 霎时,喻介臣温雅的面具寸寸碎裂。 谢琬音随口提出的邵姐姐便是喻介臣的发妻,喻景文的生母,被关在精神病院逼疯的邵一曼。 说来好笑,她跟喻介臣登报结婚的时候,喻介臣还没有跟 邵一曼离婚。 室内空气瞬间变得静寂,喻介臣垂下一双状似温和的眼,直到珠帘晃动,阿姨道:“惠卿过来了。” 谢琬音放下针线,挤出满脸笑意,走出内室去客厅接待儿媳妇。 喻介臣猜到林惠卿过来的缘由,没有进屋避嫌,跟着谢琬音一起出门待客。 见到公公,林惠卿诚惶诚恐,话语都说得不利索。 喻介臣还是从她断续的话里察觉到她的意图。 ——喻景尧远赴多伦多,喻氏总部的副总职位便空下来,她想让喻景文接替这个位置。 喻介臣垂眸品茶,“集团任免我插不了手,你该去找喻礼,再者说,你想让景文上位,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在分公司做副总和在总部做副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需要舍弃一些东西,你问问他,他愿意舍么?” 林惠卿道:“愿不愿意的我也没有问他,我想着任命下来了,景文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反正,他既拗不过父亲,也拗不过妹妹,连她也拗不过。 喻介臣道:“你让景文到喻礼那里自荐,他如果愿意去,这件事十拿九稳,如果他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你出再多力也没用。” 他们公媳交流时,谢琬音全程噤声,唇角微微抿着笑,尽职尽责做背景板,佣人端了糕点上来,她捡起一枚桂花糯米糕尝了尝。 太甜了,咬了半口,她嫌弃放回盘子里。 喻介臣瞥一眼,拿起她吃剩的半块糕点,慢条斯理吃掉。 林惠卿神色复杂看着这一幕,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悲凉来。 她是为自己的婆婆感到悲凉。 那个身为喻介臣发妻,生下长子,却被关在精神院逼疯的女人。 林惠卿回到住处。 喻景文在卧室哄昕昕睡午觉。 昕昕被他逗得咯咯笑,缠着让他讲故事。 喻景文清了清嗓子,刚打算给女儿讲他新买的童话书里的故事,余光便望见门神一样站在门前冷着一张脸的林惠卿。 见到冷脸的母亲,刚刚还在大笑的女儿瞬间变得乖巧局促,轻轻拉了拉爸爸的袖子,小声说:“我自己睡就好了,妈妈喜欢我独立一点。” 林惠卿没想吓到女儿,软了软嗓子,“宝贝乖,我不是对你生气。” 昕昕长舒口气,拍了拍胸脯,做了个“爸爸自求多福”的表情。 喻景文被墙头草的女儿气笑,给她掖了掖被子,对林惠卿说:“有什么话外面说。” 林惠卿走到床前亲了亲女儿,温柔说:“放心吧,我们不会吵架的,乖乖睡觉。” 十分钟后,在听到林惠卿让他毛遂自荐的提议后,喻景文压抑着暴怒,“你凭什么让我去做总部副总?当喻礼的二把手,你嫌我过得太痛快?” 他生平并没有很大的抱负,有一个温馨的家,不用在外面对别人低三下四,享受喻家优渥的信托,就已经很圆满了,他不明白林惠卿会什么总是得陇望蜀,非要他争权夺利! 他冷冷想,她是看中他的身份和喻家的地位才嫁进来,一点不在意他这个人,所以才一味要求他跟喻礼争!不然,抱着成为喻家掌家夫人嫁进来的她岂不是愿望落空? 林惠卿表情倒很平静,“哦,这么说你没有争权夺利的心?你是清清白白的白莲花?那你告诉我,既然你这么清白,为什么要举报父亲举报喻景尧?难道是因为看他们不顺眼?” 喻景文脸色微红,撇开视线,不说话。 林惠卿一言难尽,“你真是因为看他们不顺眼才举报的啊。” “喻介臣害惨我的生母,我恨他难道不应该!至于喻景尧——”他顿了下,底气不足,“他小时候我欺负过他,他留美的时候我也使了点小手段,我担心他报复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林惠卿消化着信息,揉着额角,心想,如果喻礼是男人,她一定要嫁给喻礼,才不会嫁给这个脑子不中用的喻家大公子! 长着一张精明的脸,却配一个这么不灵光的脑子! 不过碍于林惠卿再三的逼迫,喻景文还是到了喻礼的住处打算毛遂自荐。 天上飘着细密的小雪,撑伞撑久了,冻得他手疼。 进了屋,他将雨伞扔给温婧,径自坐到壁炉前烤火。 壁炉上挂着一幅毕加索的话,画上的少女在壁炉火光映衬下,显出几分扭曲的美感。 喻礼扶着旋梯下楼,“有事?” 清清冷冷一把嗓子,像别人欠了她几百个亿。 “老二远走他国,你该高兴才对,怎么这么憔悴?” 喻礼说:“如果我欢天喜地送走二哥,爷爷和爸爸该觉得我没心肝了。” 喻景文难得聪明一把,“借口,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你既不会跟陈修和退婚,也不会嫁给梁宗文,更不会掌管喻氏。” 说到这里,喻景文想起自己过来得目的。 他得给喻礼提一提他想当副总的事情。 好歹得提一提,万一她答应了呢? 他不能让昕昕认为他是个毫无斗志的爸爸。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很低,“诶,你觉得我够不够格当喻氏总部副总?” 林惠卿到喻介臣那里的消息早早有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喻介臣对喻景文担任总部副总持乐观态度。 对喻礼来讲,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喻景文能不能担起副总的责任,而在于她要不要卖喻介臣这个人情。 她抬眸,眸光冷静从喻景文脸上扫过。 喻景文额上覆了薄薄的汗,侧脸微红,“看我干什么,愿不愿意说一声。” 喻礼道:“人事任免还是得董事会说了算,不过大哥既然想做,身为亲兄妹,我自然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我会尽力替你走动,促成你的心愿。” 喻景文听了想骂人。 有谁不知道,两年前开始,喻氏集团董事会就是她喻礼的一言堂!她还走动!有谁敢在她喻老板面前说一个“不”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喻景文忍气吞声说了个“好”。 喻景文走了之后,喻礼撑起伞,顶着鹅毛似的大雪,来到喻介臣的住处前。 无人阻拦,她挑开帘子进去。 喻介臣在独自对弈,谢琬音在内间午歇,室内静悄悄的。 喻礼将伞交给佣人,在棋盘另一侧坐下,“父亲想让大哥进总部?” 喻介臣不置可否,示意喻礼执黑子,“我们下一局。” 他说:“自家人之间的情谊是最坚固的,我不想你在董事会孤立无援。” 喻礼勾了勾唇,破开他的围追堵截,棋盘瞬间一片开阔。 她慢条斯理道:“可是大哥恨我。” 喻介臣执起的手顿了下,似乎因为棋局的困境,又似乎因为喻礼的话。 喻礼注视着他微表情,轻而缓补上下一句话,“因为他的生母。” 喻景文因为生母的缘故恨她—— 那么,对于伤他生母最深的喻介臣,喻景文焉能不恨? 所以,他真的放心让喻景文掌权推他扶摇直上么? 这是喻礼来此想告诉喻介臣全部的话。 她警告他,不要被眼前天伦之乐的温情冲昏头脑,不要想着扶持儿子打压女儿,在他的三个子女中,只有喻礼没有被他种下恨因。 喻礼走了之后,喻介臣端详下完的那盘棋。 满盘皆输。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纵容她的成长。 无论哪一个儿子,都比这个唯一的小女儿好对付一些。 谢琬音睡醒走出来,衣襟散出淡淡清香,他指尖微顿,丢了棋子,抬眼望过去,语气不由自主放柔一些,“才睡那么一会儿。” 谢琬音将棋子收起来,鬓发蓬乱,“唔,我担心你跟礼礼吵起来,还好,你们没有吵。” 喻介臣隔着棋盘握住她的手,承诺似的,“怎么会,我做父亲的怎么会跟自己的女儿斤斤计较?琬音,我会让着她的。” 谢琬音轻轻点了下头。 喻介臣摩挲她指骨,柔声问:“今年,晚一些去景山好吗?或者,容我多过去几次看你。” 谢琬音顿了下,想起喻礼消瘦的背影,说:“当然,我们是夫妻。” 喻介臣被喻礼撩起的怒气瞬间便消散下去,他笑起来,眉眼间依稀显出年轻时的柔情,“好。” 。 初五那天,喻礼依约到程宅拜年。 临行前,谢擎山的专车徐徐停到喻礼住处前。 他阔步进门,目光扫视在查点礼物的喻礼身上,“我跟你一起去。” 程泽生是谢擎山的老首长,他登门拜访确实是应该的。 “怎么跟我一起去?”喻礼还是有些不解,对镜戴耳珰,“您独自登门,更郑重一些。” 跟她一起,位高权重的谢书记倒像陪衬了。 谢擎山替她将镜子扶正,“年前我去过一次了,这次主要以长辈的身份看看你未来的婆家。” “你爸爸妈妈回谢家了,他们抽不出空,我也是你的长辈,替你考察考察,不算逾矩。” 喻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们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您不关心,倒关心我的婚嫁了。” 谢擎山道:“预料之中,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何其厌恶喻景尧,连他的大名都不愿说出口。 “在宴会,招待完好朋友,二哥就会飞到多伦多了。” 谢擎山说:“仔细一些,别让他生事端。” 有谢擎山在场,这场拜访显得正经而严肃,程泽生准备好的婚嫁词没法讲,被谢擎山拉着聊一些家国大事。 一场刚刚结束的大会便供给他们几个小时的谈资。 喻礼诧异了下,谢擎山来之前说要考察她未来婆家,来之后,他可一点没摆出娘家人的身份,反而更像一位谦卑的、藏着许多肺腑之言要跟老领导探讨的年轻后生。 听他谈论起往事,说起曾经的峥嵘岁月,程泽生眼眶微红,攥住谢擎山的手微微颤抖。 喻礼站在一旁,对这场拜访只评价四个字——喧宾夺主。 一转脸,程濯脸色带着微微笑意,一副成竹在胸、一切按设想发展的模样。 她微微眯了眯眼,给他发消息,[出来。] 程濯收到消息,给喻礼一个稍候眼神,而后对程泽生的贴身秘书说了几句话,秘书保证将他的意思传递给老领导。 他微微颔首,跟上喻礼的步伐。 走到门边,步伐微顿,抬手拎起玄关上她的大衣,挂在手臂,抬步走出去。 外面寂静森冷,程家的宅院不如喻家精巧雅致,别有一分雄浑壮阔。 喻礼站在四处漏风的亭子里,冷得发颤。 一眼望过去,这里不是枯败的残荷,就是掉叶的银杏,或者是眼前完全结冰的湖面。 游鱼费力在结冰的水下游动着,慢慢得游速变慢,沉浸在漆黑的湖底。 喻礼猜测鱼可能被冻僵了——像她一样。 下一秒,她被柔软暖和的大衣裹住。 有人边为她穿衣,边缓声问:“怎么敢穿这点就来亭子里透风?” “第一次来,哪里知道你们家的亭子不隔风,池塘也不供暖,鱼都要冻死了。” “我们家老爷子奉行勤俭持家,这里的一切,七十年前搬进来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再恢宏雅致的王府,时隔百年之后,也过时了。 他暖着她的手,“这件大衣还是不够暖和,去我的住处取暖?” 喻礼瞥一眼室内还在畅谈的谢擎山和程泽生,“长辈还在呢,我们就溜了?” 程濯道:“再不溜,他们就要说一些不讨人喜欢的话题了。” 喻礼勾着他的大衣扣子,猜想那些不讨人喜欢的话题应该是“婚姻大事”。 喻礼挑眉,“怎么,你不喜欢听?” 程濯摩挲她微凉的内侧手臂,抬眼,“我不想你被勉强。” “那你的看法呢?”喻礼仰眸看他。 程濯垂眸注视她的眼,“你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 他倾身吻了吻她纤长的眼睫,“喻礼,不要有任何压力,只要你不想,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 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很严重。 喻礼道:“没有那么多困难,也没有那么多压力。” “那还瘦了那么多?”程濯牵着她的手,“我让人在静心堂摆了饭,去尝一尝?” 喻礼想起她出来的目的,攥住他垂落的袖口,“你跟舅舅商量好的?” 程濯低下身,清淡的梅花香往她鼻尖钻,“对,谢书记勾走老爷子注意力,老爷子就不会找你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喻礼弯了下唇,为着他的费心。 “不用花这么多心思,我不排斥陪老人家说话。” 话题轻描淡写带过去,走到静心堂前,喻礼偏脸说:“你身上的熏香变了。” 程濯说:“担心你闻腻了,换一种。” 喻礼笑起来,眉眼间总算有了些鲜活气,“没有,都很好闻。” 况且,这些熏香的底色都是一样的,带着清冷的味道,似冰原上最洁净无垠的冷风。 静心堂餐桌上摆放很多菜,都合喻礼的口味。 程濯洗过手后,坐在喻礼身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给她夹菜,“我夹的菜,都要吃光。”他的目光落在喻礼消瘦的脸颊上,“是温姨太惯着你了,才会瘦成这样。” 喻礼吃饭确实需要有人监督,她本身的饭量是很小的,每天喝露水也不会感觉到饿,只有被人监督着、强迫着才会多吃一点。 跟程濯在一起,他确实把她养胖了一点。 喻礼按照程濯给她夹菜的顺序吃。 他很有技巧先夹开胃小菜,然后荤素搭配换着夹,期间还不断提醒她喝汤。 吃了一会儿,身上冒出腾腾热意,喻礼搁下筷子,“差不多了,我一会儿还要去主院吃饭呢。” 程濯倒没勉强她,接过筷子吃她剩下的餐食,“你一会儿不用去主院,我跟陈秘书讲过了,你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喻公馆。” 他抬眸问:“我搞定了老爷子,你能搞定谢书记吗?” 喻礼说:“当然。”她立刻给谢擎山秘书发信息,让他们先回去,而她有专人送回家。 秘书立即给她肯定答复。 吃过饭,她在屋子里参观,因为不想走出门吹风,她参观的地点主要是卧室和与卧室相连的书房。 不过没什么好参观。 不同于香山橼公寓的精巧雅致,这里的装潢简直可以用“节俭朴素”来形容。 喻礼怀疑他们刚刚吃饭的紫檀木龙纹透雕餐桌都是从外面搬过来的,因为这张餐桌的精美程度与简素的装潢格格不入。 唯一算是奢侈的只有书架上的藏书。 孤本林立,每一本都价值连城。 喻礼想起程濯那天到喻公馆拜年,携带的礼品便是名家孤本,还有传世字画,喻济时收到的第一刻,就是让人紧急派送到庐山去。 喻礼拿了几本书抱在怀里,打算找一个柔软的地方坐下——她目光嫌弃掠过藤椅,锁定整个室内唯一柔软的地方——架子床。 程濯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坐在床侧擦头发,他换了一身素白家居服,整个人显得温润雅致,居家的模样。 “参观完了?” 喻礼说:“有你这样的吗?把客人晾着,自己去洗澡。” 说着,她去嗅他脖颈上的香气,好香,是不同于刚刚梅花香的味道。 程濯握住她手腕,轻轻用力,她手上拿着的书便散落在绒毯上,另一手揽住她腰臀,把她抱在怀里。 喻礼脸颊贴着他冷白脖颈,一本正经,“我要看书的。” 他的指尖按住她的唇,双眸锁住她,“不,你不要。” 喻礼伏在他怀里笑不停。 程濯知道她在笑什么,倒不在意,轻轻吻住她白玉微红的耳尖。 他很克制,在喻礼主动之前,不会进禁区一步,只会用尽技巧撩拨她。 她苍白的面颊渐渐泛出晕红色泽,清冷的眼眸含水显出媚意,贝齿咬住殷红的唇瓣,气喘吁吁。 喻礼忍不住贴面吻他,细指去解束缚身体的衣裙。 程濯不紧不慢回吻她,冷静按住她手指,“我帮你解。” 他可比喻礼有技巧多了,轻轻一拨,禁锢的束缚弹开。 他没有摘掉她的衣裙,长指顺着衣衫边缘滑进去。 喻礼只剩贴在他胸膛喘息的力气。 不到三分钟,程濯用沾了水的指尖触她脸颊,“好快。” 喻礼耳尖红透,心脏的跳动声比窗外凛冽的寒风还要剧烈。 程濯轻笑一声,抱她上床,将她拥在被子里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开始正餐。 这个时候他是失控的,几乎要摁着她的脊心嵌进身体。 被被子裹着,喻礼出了一身细密的汗,乌润长发蜿蜒在枕头上,汗湿了。 痉挛了几次,他终于放过她,端过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喂给她喝。 他拥她在怀,克制不住吻她潮红的脸,“什么时候搬出去住?” 喻礼慢慢喝着水,神思都比平常慢一拍,“嗯,祖父到庐山之后。” 程濯吻她的指尖,“我陪你送老爷子到庐山,再接你到[望海潮]住。” 喻礼被他吻得脊心发痒,长腿并拢,轻轻抽手,“我好累,再继续就活不成了,别再勾引我了。” 程濯将她压在柔软的被褥里,长指勾起她一缕乌发,凝视她的面容,“喻礼,你躺在我的床上,就像梦一样。” 他从没有做过这么好的梦。 喻礼的心软下来,仰颈吻他鼻梁,“好吧,好吧,你想亲就亲。” 他摩挲她下颌,嗓音微哑,“我还想做别的,怎么办?” 他漆黑的瞳仁里,欲潮涌动。 喻礼抿了下唇,“你得轻一下。” 程濯含笑“嗯”一声,欺身压下来。 喻礼是被电话铃吵醒的,铃声被人按断,有人靠在她耳边轻轻说:“是陆特助,要接吗?” 他身上是清冷的香气,依稀沾了夜露的味道。 喻礼清醒一会儿,点了下头。 电话里,陆子衿说:“二公子马上出国,作为下属,我想亲自送送他,希望您准许。” 喻礼以为他要送到多伦多,“年假结束之前回来就可以,时间不够,我再补你几天假期。” 陆子衿:“……您多想了,我只想在机场送一送二公子。” 喻礼说:“你脾气好了不少,要是以前,肯定觉得我在阴阳你,要冷着脸跟我闹一番呢。” 陆子衿似乎悟出了什么,“我知道,我在您这里不是无可替代的。” 或许是andy的存在给他增添危机感,一向桀骜难驯的陆子衿竟然说出这种话。 喻礼说:“你当然是无可替代的。每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 不等陆子衿感激涕零,喻礼又缓缓问道:“二哥这几天一直宴会好友,有没有请你过去?” “有的,但我担心——”他担心喻礼吃味,便拒绝了前上司的邀请。 喻礼道:“我不担心,你去帮我瞧瞧他请了谁,说了什么。” 她不能让陆子衿认为她是个太过阴狠多疑的上司,巧妙给了理由,“我想平平安安送二哥去多伦多,不想让爷爷和舅舅觉得他是个多事的人。” 挂上电话,程濯正静静看着她,眼神清和,因为餍足,他整个人都变得舒缓温和。 喻礼靠在他怀里,透过窗棂,看高挂在漆黑天幕上的月。 不知是否错觉,今夜的月光都显得温柔似水。 程濯吻她耳尖,“要回去么?” 喻礼攥着他领口,透过素白的领口去摸他凸起的喉结,“你想我回去吗?” “不想。”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她太好说话,比想象中的她还要温柔。 程濯扣着她后脑吻住她,不待任何欲念的,唇齿交缠。 他沉浸在此刻,并贪婪妄想一生一世。 第42章 不知道。 翌日清晨,程濯的座驾停在喻公馆门口。 喻礼解开安全带下车,手指被人攥住,“嗯?” 程濯半搂住她,垂眸温和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她还在休假,没什么正经安排。 “去京郊看看舅舅刚出生的龙凤胎。” 其实是去参加小孩儿的百日宴,但没收到谢家发来的正式请帖,喻礼便模糊说辞。 “几点回来?”他勾着她的发。 喻礼忍不住笑,“你还要去接我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低下头,慢慢吮吻她的唇,“喻礼,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片刻不分离。 “好啊,你忙完之后去别院接我。” 她那位小舅妈并没有跟谢擎山住在一起。 她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京城郊区单独的一栋小别墅里。 喻礼回到住处时,谢琬音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了。 她并没有问喻礼昨晚待在那里,目光悠悠在喻礼带笑眉眼扫过,唇角也勾起几分笑意。 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柔缓,“你舅舅的两个孩子要过百日宴,我总不能不带礼物,我那里没有好看的金饰,你这里应该有,送我两个。” 谢琬音爱钻石和各种名贵彩宝,对传统的玉石金器并不十分钟意,每到送礼的时候,她总是挑不出足够分量的金器,每每要到喻礼这里打秋风。 喻礼笑,“早准备好了。” 她让温婧到保险柜去拿她准备的一对足金金锁。 谢琬音捏起金锁细细打量,“成色这么好,你不是不喜欢你舅舅的小夫人吗?” 喻礼道:“总要给舅舅几分薄面。” 金锁送给谢琬音,她为龙凤胎准备的礼物是一双金镶玉项圈,另外还给那位未曾谋面的小舅妈准备一对足金的镂空绞丝手镯。 谢琬音看不上眼,“太俗气了。” 喻礼说:“送礼就要投其所好。” 抵达京郊别墅已经到中午,喻礼搀扶着谢琬音下车,门口屹立着保镖,见喻礼过来,即刻让开路。 管家也是喻礼的老熟人,他还是从喻公馆出去的,后来才被谢擎山借到谢家打理内务。 管家说:“没想到您会过来,书记还在开会呢。” 喻礼问:“舅舅没打算过来?” 管家说:“是。” 说完,喻礼瞟一眼内苑,不算冷清也不热闹,这种气氛,怎么也不该是谢擎山龙凤胎百日宴的规格。 喻礼进屋,拜会小舅妈。 小舅妈姓卫,叫卫兰。 龙凤胎随她的姓,男宝叫卫衡,女宝叫卫郗。 卫兰见着喻礼似乎有些怕,一直低着眼,不敢直视她。 她跟喻礼差不多年纪,喻礼一眼看透她心思,把礼物送上,便走得远远的,不叫她害怕。 来参加百日宴的熟人不多,大多是小舅妈娘家的亲戚,淳朴又老实,规规矩矩待在座位上,并不主动应酬。 喻礼尝试跟他们搭话,他们立刻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绷直身体,脸色涨红磕磕绊绊回答,像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 唯一的熟人是谢擎山搭班的太太,她见喻礼在娘家人中格格不入,笑着去挽她的胳膊,“走吧,我也闷呢,咱们娘俩聊一聊。” 喻礼去瞥一眼谢琬音,见她拿着金锁逗宝宝,放下心,跟着搭班太太说话。 姜太太说:“不知道你舅舅怎么想的,好好一对龙凤胎随妈妈的姓,这样,谢家的恩泽他们可怎么沾呢?” 喻礼说:“舅舅不会亏待他的孩子的。” 姜太太不管问什么,喻礼都游刃有余敷衍过去。 天边泛起镶着金边晚霞时,谢擎山回来了。 他先跟姜太太应酬一番,将她应付走,卫兰小心翼翼将自家亲戚送走,屋子里除却需要喂奶的婴儿,就剩四个人。 谢琬音先发制人,“哥哥,孩子过生日,你怎么就邀这么点人?要不是我记着日子过来,你连跟礼礼都不打算通知?” 卫兰抿着唇,清水一样的眸子显出焦急神色,“没有,没有,这样就很好。” 谢琬音无话可说。 谢擎山嘲讽她,道 :“这样日子,喻礼出席就够了,你过来,除了捣乱还能干什么?” 谢琬音气得发抖,喻礼捏了捏她指尖,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含笑说:“舅舅舅妈都辛苦了,礼物送到了,我们就先回去?” 卫兰小声说:“我准备了饭,要不要留下吃点?” 喻礼还没应话,谢琬音不忍心拒绝,答应,“好啊,正好我跟哥哥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卫兰准备得饭菜自然不如喻公馆准备得精细,但喻礼和谢琬音都吃得津津有味。 谢琬音将心思全放在吃上,喻礼分出两分心神去观察谢擎山和卫兰。 他微微蹙眉,似乎遇见什么烦心事,脸色也不好,面容如山般冷峻。 再看卫兰,坐在他身边,更像一只兔子,恨不得立刻把身体缩进地缝里。 这跟她预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是谢擎山老房子着火爱上可以当他女儿的女人,事实可能不是这样子。 卫兰对他没有仰慕,只有惧怕。 谢擎山眼神里也没什么温和色彩,回家这么久,他都没有去看那一对龙凤胎。 喻景文回家第一件事,可是先把昕昕抱起来亲热亲热。 吃完饭,谢擎山道:“我让司机送你妈回去,接你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喻礼也看到了程濯发过来的位置坐标。 她刚想点头,谢琬音拉着她的手,“我跟你一起走,反正他也要送你回家,多我一个也不多吧。” 谢擎山轻讽,“多大年纪了,还没一个当妈的样子!” 谢琬音冷笑,“你就有当爹的样子啦?你有当爹的样子就不会一毛不拔让我女儿资助思齐上学!五十步笑百步,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谢擎山闭了闭眼,伸手往外一指,“把她带走!” 喻礼牵着谢琬音的手,柔声说:“好了别说了,忠言逆耳,舅舅不爱听你说这些。” 谢琬音嗤笑,“他就爱听忠言逆耳,别人恭维他的话!实话是一点听不得!” 谢擎山脸色更沉了。 那辆黑色库里南就停在小院门口。 程濯站在车旁,长身玉立,清隽如松山明月。 他微微抬眼看过来,眸底静寂,似月光般疏冷。 谢琬音留意到,这个年轻人发生变化是从看见喻礼开始,清冷如月色的眸光变得如泉水温和。 他疾步走过来。 喻礼还在垂脸回手机消息,蓦然抬眼,他就在眼前了。 她忍不住笑了下,收起手机,刚想跟谢琬音再次正式介绍一番,谢琬音却摆摆手,“我先上车,有话你们尽量在外面说,到了车里,可不方便了。还有——”她慢悠悠说:“你要跟我坐后座,程濯,你坐副驾驶还可以的,对吧?” 喻礼道:“妈妈蹭你的车回家。” 程濯说:“当然。” 谢琬音留两个年轻人在外面说话,她步伐悠缓上车,坐到后座,座椅和车厢里都是暖腾腾,内里的香氛也是她喜欢的。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专注看着车外的女儿跟旁人亲热。 她还是第一次见喻礼这样快活的模样。 喻礼的快活不用人说,从她明亮的眼睛,牵起的唇角,以及倾身贴近的身体,谢琬音就知道喻礼有多么喜欢这个年轻男人。 她也曾年轻过,当然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的。 相敬如宾,从来不是爱情的表述词。 喻礼和程濯没有在外面待太久。 侧门打开,喻礼坐在后座谢琬音旁边,她见谢琬音在发怔,抬起手在谢琬音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谢琬音回神,望着喻礼明媚的眉眼,实在不好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喻礼再跟喻介臣不对付,喻介臣也是她父亲,她天然有为她的父亲捍卫母亲贞洁的义务。 她不能让喻礼知道她刚刚在想另外一个男人。 她慢慢说:“我在想,我今晚要跟你睡在一起。” 喻礼自然不会不同意,“好,我这就让温婧好好收拾一下卧房,多放一套被褥。” 有谢琬音在,一路上,喻礼跟程濯没有太多交流,她邀请程濯到喻公馆私会的计划也泡汤,但她还是对夜晚充满期待。 在等待谢琬音沐浴的闲暇她给程濯发消息:[我已经有二十六年没有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了。] 程濯处理着公务,回消息依旧很快,[原来喻总只在肚子里跟母亲同床共枕过。] 程濯的视线一直定着在聊天界面,即使开视频会议,他也能分几分心思去回喻礼消息,但喻礼显然不爱打字,发了几条信息后就冷冰冰回他一句,[睡了。] 处理完公务是凌晨,他依旧没有入睡的欲望,心脏发空,似凉润而潮湿的雨丝。 静了几秒,指尖在屏幕轻触,[睡了么?] 她秒回,[没有。] 下一秒,视频电话拨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玉立的颈,下一刻,她挪正镜头位置,光洁漂亮的脸显现在屏幕里,“你怎么也没睡?” 程濯清晰感觉到空寂的心脏在慢慢涨满。 他很思念她,即使刚刚分开不足五个小时。 他敛眸,显得平心静气,“阿姨不在?” 他看得清楚,喻礼躺在床上,床侧没有另外的人。 喻礼道:“被喻介臣领走了。”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绵柔的被子遮住细腻的锁骨,抵在下颌。 程濯知道她这是入睡前的小动作,他叹气,“看来我有催眠功效,一跟我聊天,你就困了。” 喻礼眨了眨眼,补充,“不仅能催眠,还能开胃呢,我的胃口都变好了。” 他勾了勾唇,“所以,喻总要不要提早一点搬过来?” 喻礼思量一会儿,说:“明天就搬!” 后天就要上班了,[望海潮]也比喻公馆离公司近。 程濯:“好,明天我去帮你搬家。” 喻礼撑着困意,道:“早点睡。” 她将视频挂断,翻了身,转脸睡了。 程濯望着暗掉的屏幕,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他一张清冷深邃的脸。 他冷静看着窗前一轮霜白的月,没有丝毫睡意。 。 睡梦中,喻礼感觉被人注视。 她翻了个身,眼睛眯开一条缝,小心翼翼观测。 清寒月光映照下,床一侧的扶手椅上坐着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他松散坐着,静寂的目光专注落在她脸上。 喻礼立刻翻身坐起来,长发蓬乱散在腰际,没等坐在扶手椅上的人开口,她风一样跑进浴室,水声淅淅沥沥传出来。 程濯指尖在扶手上轻点,起身,轻轻在浴室磨砂玻璃门前敲了敲。 门被移开小小一条缝,只露出她一双盈盈明亮的眼睛。 程濯垂眸说:“不到五点钟,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喻礼忍耐着,没有用用涂满沐浴露的手臂去碰他,她清了清嗓子,“去床上等我。” 她唯恐他多想,眨了眨眼,“我只想让你好好睡觉。” 程濯笑了下,长指捏住她下颌,在她唇上吻了下。 她刚刚簌过口,口腔里全是玫瑰露的香气。 他只轻轻吻了下,缓解心底深处蔓延的渴欲,然后松开她,任她把那丝窄窄的缝隙关得严丝合缝。 平息片刻,他转身走到床前,简单褪了一层衣服,靠在床边软枕上。 她的床既软又香,绸缎床单细腻柔软,枕边还放着一只巴萨罗熊,他记得上次留宿的时候并没有这只小熊。 一刻钟后,浴室门轻轻移开,荡出甜润馥郁的香气。 喻礼几步走过来坐在他腿上,长发在手臂扫过,呼吸泛起痒。 她盈盈看着他,唇瓣在他喉结上轻轻印了下 这是她邀请的标志。 程濯终于俯下身,克制不住去抚她脖颈,吻她的唇。 喻礼穿着一条着实清凉的睡裙。 屋内暖气充足,她裸露的皮肤泛起蒸润的红,并不感觉到冷意。 她埋在他 胸膛气喘吁吁,声调软绵绵的,“这个点来陪我搬家呀?” 程濯轻笑,“睡不着。” 喻礼作势生气,“原来我是陪睡的!” 程濯说:“我是陪睡的。”他慢慢捋着她发丝,搂住她腰臀,将她裹紧被子里,眸光清润,“我一想到今晚还没有尽到陪睡的义务,便焦心得睡不着,赶快来陪你了。” 喻礼笑起来,缩进他怀里,“那就睡吧。”她搂住他胳膊,“有你在,我就不用玩具熊了。” “嗯。”他手臂箍紧,将她完全拢在怀里,绵密的吻慢慢落下来,并不湍急,像柔滑的雨丝。 他似乎没想挑起她的欲望,只是借吻来表达思念。 奈何喻礼是块太容易融化的奶油,她化在他怀里,身体本能往他掌心送。 这个吻变得越发深,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吻得没有呼吸的余地。 最终他还是没有做什么,指尖抚着她微湿的长发,嗓音很哑,“睡吧。” 喻礼瞪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 程濯轻笑揉她后脑,“一会儿还要搬家,继续下去,你确定还能起得来床?” 喻礼勉强点了下头,拉起被子,掌尖覆在他眼睛上,“一起睡。” 呼吸间被她的香气浸满,她的手心很软,是最上好的丝绸不及的滑软。 拥她在怀,很快便催生困意,他轻吻她耳尖,“好。” 这一觉睡得很沉,温婧走到门前几次,里面都是静悄悄的,便耐住没有敲门请喻礼起床吃早餐。 先睡醒的是程濯,怀中空落落,那种难耐的空寂感促使他睁眼。 一抬眼,喻礼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怀里脱身,睡在另一侧,搂着一只熊睡得香甜,她似乎有些热,手臂和长腿裸露在外面,薄被仅仅裹住腰腹。 程濯绷着脸将那只熊从她怀里抽走丢掉,重新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是不是热?” 喻礼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你身上太烫了。” 程濯吻了吻她的脸,将室内温度调低两度。 他轻柔问:“中午了,要不要起床?” 喻礼给他的答案是把脸埋在被子里。 程濯笑了笑,揭开一点被子,露出她白皙莹润的脸。 “再睡一会儿。”他重新躺下,轻轻拥住她,阖上眼睛。 喻礼睡足已经是下午。 窗帘自动升起来,晚霞满天。 心中并没有浪费时间的懊悔,唇角上翘,显然心情不错。 程濯从浴室洗漱过,捕捉到她的笑意,“睡饱了?” 他用了她的沐浴露,身上一股玫瑰花的香氛味道。 喻礼点了下头,像是完成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距离我上次睡到自然醒已经是七年前了。” 她跳下床,合腰抱住他,“但我还要好多事情没有做。” “比如呢?” 喻礼仰眸道:“比如我后天要参加亚洲金融峰会,但还没有收拾行李也没有准备发言稿,比如我明晚有一个应酬,直到现在也没准备赴局人的资料……”她洋洋洒洒说了好多事。 唇角始终是上扬着的。 程濯垂眸含笑,“但这些,都没有你睡饱重要,对吗?” “对!”喻礼深以为然,十分认同,“发言稿可以飞机上看,应酬也可以提前十分钟准备,其他的公务我两个小时就可以搞定了,但下一次我有那么好的睡眠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有那么悲观?” 喻礼手指勾着他指尖,“如果你陪我的话,这一天应该不久就会到来。” 程濯笑起来,心底被绵密的甘甜充斥。 喻礼真的很会哄人,不经意间说得甜蜜话便使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捉住她的手,“我们当然很有时间。” 。 已经到下午,喻礼的搬家事宜自然不能亲力亲为,程濯安排的人早早就将她日常用品全部搬到[望海潮]。 吃过饭之后,她牵着他的手在喻公馆消食散步。 喻公馆林木密植,山水绰约,很有一番观赏价值。 他们没有走主道,沿着花苑里的蜿蜒小道慢吞吞走,踩在细密规整的鹅卵石小径上,一路花香阵阵,绿木成荫。 她拉着他到中心湖喂鱼,即使是冬日,湖泊里的锦鲤依旧成群嬉戏,水鸟垂颈在湖中觅食,专注看着湖面上纤长雪白的身影。 喻礼说:“这里本来没那么漂亮的,我祖父虽然是喜欢读书,但戎马出身,审美其实很一般,园子都是我妈嫁进来之后重新布置的。”她指了指湖心中小块的栖息湿地,“那里本来喂养着黑颈天鹅,是喻董的杰作,据说这种天鹅象征着爱情,我妈觉得俗气,把天鹅捐赠了。” 喻礼说起父母的爱情故事,言辞温和,神情平静,并没有显出雀跃艳羡之类的情绪,似乎只是随意点评着一条流经到她身边的、不容忽视的河流。 程濯捏了捏她指骨,“要不要听听程董和梁董的爱情故事?” 喻礼立即摇头,“我对程董和梁董的过去一直有滤镜,你不要打破这个滤镜,让我一直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就好。” “好。”程濯垂下眼,指尖勾起她一缕发丝,慢慢抹到她耳后,“你对婚姻还是很有期待的,对么?” 这个话题其实有些过了,他们自从交往,从没有谈过婚嫁话题,程濯只是浅浅试探,如果她排斥,他会即刻收回话题,当做什么没有发生。 喻礼没有回避,仰眸看着他眼睛,“是的,我对婚姻很有期待,而且,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拥有完美的婚姻。” 至于上一段婚姻为什么失败? 喻礼理直气壮忽略这个问题。 程濯眸光微顿,亭廊中吹过的凉风扫清心中飘荡的浮绪,他几乎意识到什么,刚要开口。 一道阴冷的声音破开寂静宁和的氛围。 “妹妹原来在这儿。”喻景尧站在廊下,似笑非笑望着眼前一双璧人。 他消瘦许多,眼下一片乌青,眼神直勾勾盯着喻礼。 似乎想通过眼神,穿破她身上浅青色的衣裙,直戳到皮肉里。 喻礼一如既往不喜欢他的眼神,那种黏稠得似乎在翻腾的欲望在他眸中滚动,总让她想起过去的事。 喻礼一直回避着那些肮脏的过往。 她不能永远困在痛苦的回忆里。 她积极往前走,迎接新世界。 但,随着回忆的湮灭,她对始作俑者的恨意也逐渐淡化,她几乎忘掉,她曾经有多么恨喻景尧。 如果当年她知道喻景尧并非喻家的骨血,那么被拖到院子里烧掉的就不只是一座架子床。 回忆上涌,最先埋没心脏终于不再是恐惧,而是痛恨。 她开口,嗓音清冷,似乎被寒水浸过,“哥哥有事?” 喻景尧被她隐含厌恶的目光刺到,手指发麻,他第一时间垂下脸,汹涌的气势如潮般回落,闷在地心里,平静的笑,“没有。” 他一直以为,当年他们只是困囿血缘不能在一起。 事到如今,恐怕并非如此。 谢琬音巡着亮光走过来,刚好看见儿女对峙的一幕,她眼神颤了下,下意识想把程濯支走。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他们的家务事。 “程濯,你辛苦了,先回去,等他们兄妹俩把事情说清楚,我再让礼礼去找你。” 程濯没有应,目光投向喻礼。 喻礼攥着他的手,淡淡回谢琬音道:“我跟二哥没有什么好说。” 有什么好说? 除非他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不 然,她不会再像对待亲哥哥一样宽宥。 这几天,她全想开了。 折磨自己有什么用? 她已经做到无愧于心。 谢琬音怔了下,她从没见识过喻礼这般强硬的态度,她一直温雅而宽和,在董事会闹成一团、董事们上窜下蹦的时候,她依旧如同置身江南烟雨一般,唇边含笑,优雅端丽。 不等回应,喻礼拽着程濯走开了,丢下一句,“今天我在外面住。” 谢琬音下意识要为喻礼解释,“礼礼就是这个性子,你别见怪。” 喻景尧唇边笑意很冷,“您又在装什么好心人呢?礼礼就算性子再不好,也是这个家里对我最好的人,您啊,别挑拨离间。” 谢琬音一口气堵在心里,眼眶瞬间湿了。 喻介臣正好赶过来,眉心深深蹙起,冷冷道:“你如果想在多伦多有好日子过,态度就放尊重一点!无论什么身份,你都没资格对她冷嘲热讽!” 喻景尧扫也没扫他一眼,抬步走了。 走到花苑中,望着清冷幽怨的月光,他想到自己最好的归宿。 ——自寻死路。 那样的话,妹妹或许还会对他有几分怜惜之心。 他不能接受自己消失在妹妹的回忆里。 无论是爱还是恨,他都要在她回忆里留下痕迹。 他给梁宗文拨电话,言简意赅告诉他,程濯就住在香山橼。 说起来可笑,喻礼和程濯恋爱的消息即将大白于天下,梁宗文却是唯一一个闭目塞听的人。 他并不知道执着的前妻跟看重的外甥走在一起了。 他想用梁宗文挑起一个波,转移喻礼的注意力。 而他唯一的目的—— 深而幽的目光投向后院,投向还在养病的那位喻家唯一的太阳。 。 梁宗文没有在香山橼找到程濯,他怀疑喻景尧的说辞,揣测他的动机——喻景尧蓄意挑拨他跟程濯之间的关系。 他勾起唇,已经猜想到喻景尧这么做的原因。 喻景尧对喻礼占有欲很深,他忌惮喻礼身边环绕着志同道合的青年才俊,每每发现,就要想尽办法将他们从妹妹身边驱走——他把程濯也当做眼中钉。 很好理解,在京城年轻一代中,程濯的确风姿出众,雅贵无双。 但他不觉得程濯会喜欢喻礼。 他何其高傲,不会娶一个曾经属于别人的女人。 据他身边侍奉的阿姨说,程濯事事都要求最好的,怎么会用别人使用过的东西呢? 或许他曾经怀疑过,但最终,理性还是战胜感性。 喻礼纵然优秀,但她跟程濯不是一路人。 梁宗文再次遇见喻礼是在汀花苑会所里,她在这里有个应酬,他也在这里拜会恩师,两拨人汀花苑在中花园撞见。 梁宗文喉结微动,目光自喻礼身上扫视。 她依旧一副冷淡模样,乌发雪肤,穿着一袭秋香色缎面长裙,耳垂上坠着鲜亮的翡翠珠子,微微晃动着。 两边人互相打招呼,聂院长笑着说:“礼礼好事将近,到时候要请我喝一杯酒啊?” 聂院长是军事学院第三届毕业生,彼时的军事学院院长是喻济时,他算喻济时半个门生,跟喻家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喻礼弯唇笑,眉眼似雪山融化,显出春晓的妍丽。 “好。” 梁宗文一头雾水,待喻礼走之后,他问老院长,“什么好事将近?喻家打算跟谁家联姻?” 若是喻礼跟梁宗文关系好,聂院长会跟他好好解惑,但显然,喻礼根本没把他放眼里,他也懒得说什么,省得招了这位喻家三小姐的烦。 他瞥一眼阴沉的天色,拍了拍梁宗文的肩膀,“快下雪了,赶紧回去,省得淋了一头雪回去。” 跟聂院长话别后,梁宗文给喻礼发消息,[聂院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发出去后,显示一行红色感叹号。 他又被喻礼拉黑了! 喻礼应酬完已经是深夜,她按着眉心上车,陆子衿说:“演讲稿已经发给您,明天九点我到香山橼接您。” 他还不知道喻礼已经换了地方住。 喻礼拧开自冰柜里拿出的矿泉水,轻轻抿一口,透心凉,神思清醒一些,“我搬到望海潮住。”她说了具体地址给他。 陆子衿眸光显出讶异,“您跟程先生同居了?” 喻礼微微点下头,不欲多谈,“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个人情况如何?” 陆子衿神情沉重,“他去世了,我只找到他墓园的所在地。” 喻礼唇线抿直,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陆子衿问:“您为什么非要查一位因故辞职的副总呢?” 喻礼:“自然跟当年的事情有关系。” 她没有灰心,偏脸道:“既然他这个人不在了,就把他生前的人际关系表调查出来,有空我要挨个拜访。” 陆子衿越发好奇,“这是大工程。” 喻礼道:“不着急,我很有耐心。” 回到望海潮,程濯还没有回来。 喻礼换上浴袍到浴室泡澡,半小时后,她穿着睡裙到阳台上看逗鸟。 香山橼生态园里的相思鸟被程濯移到望海潮,换了环境,两只鸟没有丝毫沉闷,依旧活泼亲人,叫声婉转悦耳。 她耐心拿出鸟食喂两只馋嘴的鸟儿,听它们清泠的叫声,没有留意门口响动的声音。 直到淡淡的酒气围住她。 她转过身。 程濯垂眸看着她,目光依旧清明。 薄薄的酒气从他呼吸中散出来,融入四肢百骸。 “谁那么大能耐,竟然让你喝酒?” 程濯伸臂环住她不盈一握腰肢,薄唇克制在她脖颈轻吻,“老爷子的旧交。” “都上了年纪的人了,还那么能熬夜?” “我听了一晚上他们三天三夜不睡觉击退敌军的故事。”他揉着喻礼白玉似薄透的耳垂,“老爷子不能喝酒,程董酒量不好,只好要我来喝。” 喻礼怜惜抚他的脸,“太可怜了,我去煮醒酒汤给你。” “不要。”他扣住她腰身,唇往她薄白的耳骨压,缠绵流连在敏感带。 喻礼呼吸微乱,伸手要环他脖颈。 忽然,铃声急促响起。 程濯先停住,唇克制移开她的脖颈,眸光深深,“是喻董的来电。”他抬步,将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拿给她。 喻礼靠在他怀里接听,心神冷静下来。 喻介臣从没有深更半夜给她打过电话,除非遇到塌天的大事。 第43章 真相白。 赶回喻公馆时,后院灯火通明。 喻礼已经提前了解情况,几步走到面容枯槁的喻济时面前,弯腰告罪,语调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柔和。 “抱歉首长,是我的疏漏。” 不待喻济时开口,立在喻济时身后的秘书便疾步往前,轻轻托起喻礼弯起的背脊,“三小姐不不必过于责备自己,首长敏锐,没有服下那丸有问题的药,出问题的人也已经控制住了,深夜叫您过来,主要想请您查清幕后指使人,首长知道,喻公馆形形色色的人,没有谁是您不了解的。” 喻济时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点点不测,便可能拿走他油尽灯枯的性命,一夜折腾,他精力损耗,已经不大能说出话,他所想表达的意思,都由秘书传递给众人。 喻礼点了下头,言简意赅立下军令状,“首长放心,天明之前我会查到幕后主使,如果查不到,我便将自己的权力交给其他有能之人。” 喻济时一双眼睛静若深潭,隐隐露出年轻时在战场之上制敌于千里之外的风姿。 他简短“嗯”了一声,让秘书将一切资料移交给喻礼。 目光移向喻礼,沉声:“我希望你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喻礼的心直直往下坠,落到不见底的深潭里。 从那位换药医生的资料,再到喻济时的只言片语,她已经猜到下手 的是谁。 只有他,才会被喻济时形容为“壮士断腕”。 喻礼脚步虚软往外走。 程濯站在石阶下等待她,他身形颀长,霜白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显出玉质的温润。 “怎么样?”他握住她凉沁的手。 喻礼偏过脸,“帮我找到喻景尧。” 程濯眸光微顿,瞬间猜想到事情经过和发生缘由,“家丑不可外扬,我会帮你封锁消息,至于找他的事情,交给你来做,我借人手给你。” 喻礼抬眼,似笑非笑勾起唇,“你也觉得我舍不得对他下手,对吗?” 她好大的面子,竟然一个一个牛气哄哄的大人物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喻景尧束手无策! 喻济时是这样,程濯还是这样! 明明已经查清缘由,明明掌握证据,却不肯干脆利落来上一刀,非要把人押到她面前,让她亲自当那个刽子手。 程濯无奈,“没有。” 他伸臂将她揽在怀里,拿出手机发消息。 他所有动作都落在喻礼眼里。 她清楚看到他是怎样动用人脉关系,声势浩大找寻喻景尧。 半小时之后,有人回:[程董,二公子在墓园。] 待看清具体墓园名字后,喻礼眸光微颤。 “他怎么敢跑到柳云泽的墓前耀武扬威?” 程濯像是很了解他,淡淡道:“做得事情越过分,你对他的记忆便越深刻。” “他是要演什么情感大戏吗?还已经搭好戏台子了!”喻礼喜怒形于色,道:“我忙得很,没有时间应付跟他演什么恨海情天的戏码,既然已经知道是他做得了,找人把他带回来就好了。” 程濯劝慰道:“还是手段温和些,我担心二公子会想不开。” 喻礼气笑了,“你好担心他呀,你担不担心我想不开?” “你这么担心他,你去找他好了,我回家里好好睡个觉,你可要完成任务把他带回来。” 程濯心平气和道:“好,你回去睡觉,我保证把二公子安安稳稳带回来,至于怎么处决,你说了算。” 喻礼定定看着程濯。 他眸光不避不闪,清和看着她,温润似无暇的玉。 过了会儿,喻礼冷笑一声,甩手离开。 她没走两步,程濯跟上来,搂她在怀里,垂眸哄道:“不要生气,安心回去睡觉,我找二公子只是有私事。” 他眸间晦涩一闪而过。 喻礼说:“你该不会要打他一顿吧?” 程濯没有说出具体答案,长睫微垂,慢条斯理道:“我不会让二公子伤筋动骨。” 。 收到医生换药成功的信息后,喻景尧便开车到了京郊墓园。 这地方安静,晚上比白天更多了一份森冷。 树梢颤抖,婆娑作响。 若是胆子小的人,晚上来墓园就要被吓破胆,更何况,喻景尧这个凶手还是独身来到被他残忍害死的人墓前。 迎着霜白的月光,喻景尧懒散踱步到墓碑前。 墓碑前琳琅满目摆着贡品。 有香烛、水果还有这家伙生前喜欢的变形金刚手办和香喷喷的栀子花。 喻景尧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喻礼放过来的。 之前喻礼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柳云泽的墓前只有几束孤零零的菊花——那是谢擎山的馈赠。 喻礼总是喜欢在这些细节上施舍她泛滥的善心。 他冷冷看着墓碑上的黑白人像,心底没有半分悔意。 他只后悔没有早早知道这件事。 早早知道这件事,便能早日知晓他这些年在喻公馆受欺压、受冷待的因果,他便能早早预备对喻介臣下手,他的计划便不会被喻礼全盘打乱。 手机铃声作响,他接听,拨开免提,冷眼听着下属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梢林间飘荡。 悠悠散开,似牵惹到亡魂。 下属说:“喻济时没有吃药。” 他道:“已经把药含在嘴里了,他察觉到不对,吐了出来,又叫了医生过来检查身体,现在喻介臣正在给三小姐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我已经帮您订好飞机,您赶紧离开吧!” 喻景尧冷淡“嗯”了一声,挂上电话。 他才不会走,逃离是懦夫的行为。 他拨电话给喻介臣。 老头子声音温醇,并没有被今夜发生的事情吓破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胆大,也比我想象得更愚蠢。” 喻景尧道:“我并没有对喻济时下死手,那味药他吃了几十年了,味道对不对,他一尝便知,我没有蠢到用这么明显的手段害他。” 喻介臣神思敏锐,一语道破,“哦,那你是想用这招提醒我,即使喻公馆被喻礼打理得铜墙铁壁,你依旧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把老爷子的药换了。” 喻景尧说:“喻先生,我给你当了那么多年儿子,也曾短暂主理过喻氏集团,我知道喻家这艘航母底下藏着什么脏东西,我不是喻礼,没有那个忠诚度替你们擦屁股,更没有那份良心替你们守口如瓶。” 喻介臣没说话,听筒里传出他沉稳从容的呼吸声。 喻景尧霎时猜测到他平静反应下藏着什么样的计划,“喻先生,您现在更想弄死我了,对吗?”他冷笑,“但你怕不怕我死了之后,那些证据立刻出现在喻家政敌的案桌上?” 喻介臣沉默一瞬,终于拿出跟他平等谈判的姿态,“你想如何?” 喻景尧仰头望月,月光扫清他脸上的阴霾,他的面孔深邃俊朗,“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审判,除了喻礼。” 凉风再起时,喻景尧听到汽车引擎惊动长夜的声音。 他知道是喻礼过来了,牵唇笑了笑。 他朝隐蔽在暗处的影子摆了摆手,懒散道:“躲着点,别吓着三小姐。” 保镖们闻言,身形立刻隐匿在深木林丛中。 有轻缓脚步声踏上长阶。 喻景尧眸中浮起的笑意立刻消弭。 他熟悉喻礼,自然听出这份脚步不属于她。 迎着冷风走到墓地口,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正拾阶而上。 他抬起眼,眸光清冷淡漠。 喻景尧冷声,“喻礼呢?” 程濯缓步走到他近前,垂眸卷起袖口,小臂精瘦白皙。 他示意身后的保镖到林丛里捉人。 他淡淡道:“喻礼不会过来,她需要休息。” 喻景尧嗤笑一声,眯起眼冷冷打量这位清高淡漠的年轻人。 心底的怒气一阵阵上涌。 只要想到喻礼在爱着他,心口便像有熔岩在燃烧,灼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痛苦。 “哦,你很了解她。” 程濯淡淡回应,“当然。” 这无异于挑衅。 喻景尧攥起拳,狠狠一拳朝他打去。 他需要做些什么,来疏散心中的怒气。 但程濯不是梁宗文。 在他拳风未到时,他便早有准备似的轻飘飘躲开。 程濯冷漠睨着喻景尧,慢条斯理摘掉手表。 喻景尧皱着眉。 下一刻,拳头狠厉砸在他脸上。 喻景尧本就因为那一拳打空闪了腰,猝不及防被他的拳头砸到脸上。 接下来,这场斗争的节奏便不受他控制。 程濯修长手指攥住他领口,冷着脸,动作越发从容,清隽面孔上充斥狠厉。 半小时后,捉人回来的保镖跟在程濯身后待命。 喻景尧的保镖也脱离控制,赶紧将瘫软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雇主扶起来。 喻景尧脸上青紫模糊,鼻血和咳嗽出来的鲜血混在一起,狼狈又惊悚。 程濯慢条斯理戴好手表和袖扣,踩着一地霜寒的月光离开。 程濯回到[望海潮]时灯已经熄灭。 他走进客厅,智能感应灯开启,灯光盈满室内。 垂下脸,他望见泛红的指骨,还有血液凝结的袖口。 眉心后知后觉蹙起来。 稍稍教训喻景尧一顿就好,不该留痕迹的。 他心底也不确定喻礼会不会心疼喻景尧,会不会因为他打了喻景尧一顿跟他分手。 但他实在生气。 只要想起喻景尧对她做过的禽兽事就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他抬步到卫生间,脱下沾了血的衬衫。 在水流下,慢慢揉搓发红破皮的指骨。 喻礼不声不响站在他身后,长发迤逦在腰际,“你怎么受伤了?” 程濯身体微僵,慢慢攥紧拳,裸露的肩颈泛上一层红。 “没睡?”他试图气定神闲伸手抚摸她蓬软的长发。 喻礼眸光瞟一眼他劲瘦腰腹。 即使带着目的溜进来,但美色当前,她还是忍不住为色所迷。 喻礼清了清嗓音,“我以为你不会吃亏的,怎么还伤到了?” 她以为衬衫上的血属于他。 微凉柔软的指尖从他身体上摩挲,“哪里伤到了?” 程濯背脊如窜电流,身体麻得厉害。 喻礼让他转身,她要看后背。 程濯依言将流畅紧实的背肌露给她,缓了缓,哑声说:“我没有受伤,二公子伤得更重一点。” 喻礼心不在焉“嗯”一声,直直盯着他背脊。 世界仿佛按了静 音键,她陷入短暂的失聪中。 通透明亮的灯光下,她直勾勾盯着他肩膀上的疤痕。 那枚疤痕经过手术淡化,已经没有从前的狰狞可怕,摸上去也是光滑平整,只是留下一点印记。 平日并不明显,像一枚微微泛红的胎记。 喻礼却瞬间窥破——那是子弹穿透留下的疤痕。 过了几秒,在程濯起疑之前,她移开视线,手臂微颤从背后抱住他,脸颊埋在他身上。 睫毛湿漉漉的渗出泪水。 程濯心底一慌,“怎么了?” 他并没有多想。 当年的疤他做过除疤手术,医生说恢复情况很好。 他没有闲情雅致欣赏自己后背,自然不知道喻礼会在明亮灯光下对他的身体看出端倪。 他揣测着,“是觉得我伤了二公子,伤心了?” 喻礼没有回,眼泪掉得越发厉害。 程濯即刻转过身,将她按在怀里,慢慢抚摸她发顶,温缓柔和说:“我明天亲自到医院为他赔礼道歉,好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喻礼克制着声调,抬起朦胧的泪眼,“我只是在想,我们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在一起呢?” 她应该在他救了她的时候就爱上他的。 闻言,程濯心底一震,几乎以为她要知道全部,最终还是压抑住猜想——过往多年,她对他全无印象,她不会记起他。 “现在也很好。” 能得到她的喜欢,跟她在一起,是上天眷顾。 喻礼松开他,仰起玉白莹润的脸,道:“你该为我们的未来考虑考虑了。” 程濯腕心发麻,声音泛紧,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显出了紧张,“喻礼……” 喻礼肯定道:“就是你想得那样。” 说完,她作势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一切细则,等我从新加坡回来再说。” 。 翌日,喻礼飞往新加坡。 公务机上,陆子衿脸上阴沉,“您知道二公子住院的事情吗?” 喻礼关掉正在阅览钻戒的平板界面,抬眼,慢悠悠说:“您知道二公子给老首长下药未遂的事情吗?” 很显然,陆子衿并不知道。 霎时,他的脸像泼了五彩颜料汁似的,青一阵紫一阵。 半晌,他沉沉叹气,“二公子糊涂!” 喻礼翻着演讲稿,道:“他很聪明的,那份药我查过了跟爷爷平常吃的药完全不一个口味,药一入口,爷爷就把药给吐了,他这样做就想警醒喻公馆的人,不要轻易惹他,他随时有跟喻公馆最大人物下药的能力。” “为什么这么做?” 喻礼很耐心回答他,“二哥应该是担心自己在多伦多背后中三枪,却被媒体冠以自杀身亡的名头。” “驱逐出国哪里有毁尸灭迹安全干净呢?” 陆子衿不说话了,静默得像被风化的雕塑。 喻礼看完稿子,道:“帮我订飞洛杉矶的机票。” 陆子衿动了动眼珠子,“我们没有飞洛杉矶的计划。” 喻礼又翻开一页文件,垂眸道:“私事。” 公务机落地新加坡,一行人到酒店休整,到傍晚,参加会前party。 喻礼计划只在新加坡留三天,三天后,便飞往洛杉矶。 她让温婧替她推掉大部分应酬。 温婧小声说:“陈主任想跟您见一面,他是跟着代表团一起过来的,李书记也在。”她指了指蜜色天花板,“就在楼上。” 喻礼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既然这样,就去见一面。” 可以不给陈修和面子,但不能不给李贺平面子。 楼上密布着喻礼司空见惯的便衣,秘书替喻礼打开门,喻礼抬步而入,李贺平端坐在雪茄椅上,身边围坐一圈儿喻礼从小熟悉的叔叔伯伯,陈修和站在李贺平身后,平平静静的,如一幅波澜不惊的山水画。 喻礼一一寒暄,落座在李贺平右手边。 李贺平烟瘾大,忍了一会儿还是点了支烟夹在手边,他平和说一句,“喻景尧的事情我都了解了,老首长是怎么打算的?” 喻礼猛的攥紧手指。 她不知道是喻景尧给老爷子下药的事情传出去还是喻景尧害死柳云泽的事情传出去,亦或者两者兼顾。 烟雾中,李贺平面容温和,似乎真是一副亲切得为老首长排忧解难的架势。 喻礼敛眸,柔声说:“爷爷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就算被这个孙子毒死,也要咬着牙才行,这都是他自己一手培养出的孽畜。” 李贺平点了下头,“但也不能太过,老首长身边出了这样的事,还好没有出大问题,不然我们也为他揪心啊。”说着,他掸了掸烟灰。 喻礼点了下头,“您说得是。” 简单寒暄过,李贺平又跟喻礼商量开春后跟喻氏集团一系列合作事宜,喻礼并没有表现出商人重利的本性,温顺得如一只待宰的绵羊。 一切停歇,已经到半夜,陈修和跟着喻礼走出走廊。 在喻礼即将步入套房前,他忽然道:“抱歉。” 喻礼没有回头,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理解陈主任的选择,终究是舅舅亏待你。” 让他转头进了李贺平的衙门,还把喻家的秘辛当做表功的勋章。 陈修和道:“礼礼,风雨百年,没有哪个家族可以屹立不倒,柳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没有可靠的盟友,只会被人啃噬殆尽,我希望我们彼此都放下一点高傲,为家族想一想。” 喻礼说:“我衷心希望陈主任可以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夫人,更希望您的岳家是陈家最坚不可摧的盟友。” 陈修和拧眉,忽然,眉心又松缓,“我知道一些事情,不仅仅关于二公子给老首长下药,还有一些别的。”他偏脸凝视喻礼,“不妨我给你一些关键词,缅甸,柳家,血统。” 喻礼面不改色,转过身,“我这一生,从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但刚刚跟李书记的谈判,桩桩都亏本,你猜为什么?”她说:“陈主任,想要在京城立足,不仅在于找一个强有力的岳家,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让自己在京城里臭了名声,真的撕破脸了,对谁都不好。” 陈修和神情复杂,望着她姣好纤细的身影慢慢被绰约的光影抹掉,移入深深大门之中。 来新加坡之前,他跟家里的老头子发了很大的火,因为老头子把喻家的事私自上报给风头正盛的李贺平。 老头子拍着他的手,一双宦海沉浮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老三,我知道你的心事,你喜欢喻家那丫头,不得到她你誓不罢休,我这样做,只想拔掉她的靠山,只有她无依无靠了,才能投进你的怀抱里。” 他鬼迷心窍,真的信了父亲的说辞。 甚至李贺平叫人遣他一起来新加坡,他也同意了。 直到把喻礼叫到包厢里,看到她冷厉的眼神,他才知晓,喻礼永远不是通过威逼利诱的强迫同意跟别人在一起的人。 她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是绕指柔,在旁人面前,她是坚不可摧的战士。 他永远失去她了。 回到套房,喻礼简明扼要把今晚发生的事一式三份发给喻济时、谢擎山和喻介臣。 谢擎山回复得最快,拨电话给她,“你做得很对,现在他风头正盛,我们便退一步,当年你父亲在缅甸的事没那么严重,京中一多半的人家都参与那个生意,股份最多的那个人已经离世,委员会却在他的讣告里还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赞誉。” “但,爸爸因为那件事被革职。” 谢擎山顿了下 ,说:“当年你爸爸的事很复杂,跟那个没关系,跟景文的妈妈有关系。”他不想多谈,这是封存进档案的事情,得五十年之后才真相大白。 喻介臣回复消息在后半夜,[适当时候,该退就退。] 喻济时一直没回,上了年纪他需要休息,一般在第二天早上才回消息。 喻礼丢下手机睡觉,蒙头盖上被子,睡得迷糊的时候,电话打进来,她以为是喻济时,“爷爷。” 程濯失笑,“睡糊涂了?” 喻礼坐起来回,“对。” “那我挂了电话,让你多睡一会儿。” 喻礼:“你忍心就好。” 他当然不忍心。“你的行程是在新加坡待三天,为什么月底才回国。” “我在洛杉矶办点事情。” 程濯点了下头,在记事本上写了洛杉矶三个字,“好,早点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早点睡。” 喻礼问他,“国内的星星漂亮吗?” 程濯升起窗帘,坐在办公椅上,侧眸看向旖旎夜色。 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他语气越发柔和,“是,星星很漂亮,月色也很美。” 喻礼笑起来,“我这里也是。” 挂了电话,她突然又有了精神,打开平板看高珠坊发来的钻戒式样,她挑了几个不错的,又忍不住去看婚纱,直到温婧敲门,提醒说:“要睡了。” 喻礼一点不困,她几步跳下床,抓到在门外还没来得及走得温婧。 她环臂,似笑非笑,“怎么突然变成大管家,监督起我来了?” 离国这两天,温婧不仅监督她吃饭,还监督她早睡,从一个事事贴心的秘书,变身健康管理督察长。 温婧道:“是程先生,他给多加一份工资,要我监督你的吃饭和作息,省得回国又饿瘦了!” 说完,她小心观察喻礼神色,“您要是不愿意,我立刻辞掉这份兼职!” 喻礼笑起来,拍她肩膀,“怎么会不愿意呢?我还得让你把这份钱赚得心安理得!” 说完,她摆了摆手,“睡了,你也早点睡。” 结束发言后,喻礼没参加会后晚宴,乘专机前往洛杉矶。 属下办事得力,早早把那位负责人亲属的地址发到喻礼邮箱。 顺着地址,喻礼独自开车到一栋红棕色别墅前。 三层小楼建筑,屋顶覆盖一层薄绒绒的雪,像安徒生童话夹页图册中的景象。 一家三口已经等在入户小径前。 见那辆红色跑车停在别墅前,一家人立刻走到门口迎接。 “hi,yu.”为首的卷发女人招呼道。 喻礼在读书时用过一段时间的英文名,但在她进入喻氏集团独揽大权后,她唯一的英文名便是她的姓氏。 喻礼含笑跟他们打招呼。 为首的女人叫jenny,是已故分公司负责人跟第三位妻子所生的女儿,旁边站着的是她丈夫,丈夫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儿。 jenny说:“你托付爸爸做那件事的时候,我还在上中学,很好奇大学内部环境,就偷偷跟爸爸一起进去了,然后我为那位先生——”顿了顿,她换了个说辞,“为您的救命恩人拍了张照片,他是我见过最帅最有型的男人,那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说着,她刻意压低声线,躲避着丈夫的视线。 “我可以看一下吗?”喻礼心跳得很快,攥紧手指。 “sure!” jerry让丈夫抱着小女儿到起居室玩耍,她领着喻礼漫步到书房,那张很宝贵的照片被jerry藏在书架最顶端的书籍夹页里。 她踩上梯子,攀爬到顶,小心翼翼抽出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 喻礼仰眸看着她,视线凝在那本厚重书册上。 心脏不由自主加速。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心跳声依旧震耳欲聋。 她克制着呼吸,担心任何一点急促的呼吸声都会暴露她不稳的心境。 终于,jerry拿着那本书下来,踱步到窗台边的书案上。 窗外光影弥漫,绿意融融。 她熟稔找到那一页,缓缓抽出那张照片。 她回过脸,扬起照片给喻礼,“yu,你看,就是这张!” 喻礼依旧站在梯子旁,离得稍微有些远,光影跃到照片上,模糊了原本的图像。 但她依旧看得那么清楚。 仅仅一点模糊的轮廓,她便可以勾勒出全部细节。 轻轻眨了眨发烫的眼,她抬步走过去,任由jerry举着照片,一遍遍描摹图片中人的面容身影。 一身黑衣,淡漠桀骜。 他捏着那张支票,如同拿着一张废纸。 喻礼几乎可以想象,在负责人离开后的下一秒,他就会将这张支票丢到垃圾桶去。 原来,他也有这么鲜衣怒马,英姿勃发的时候。 是她的支票,唤醒他骨子里的高傲不驯。 喻礼平复着心绪,轻柔问:“可以把这张照片打印一份给我吗?”她说出丰厚的报酬。 jerry笑,“sure!” 她说:“如果你要我送给你我可能不愿意,但打印一张,notgdeal。” 喻礼拿着那张打印过的照片出门,冷风吹散她鬓发,她垂下眼睛,心无旁骛将照片夹在手包中的记事本里,抬起眼,打算迈过台阶,眼前一怔。 程濯站在门外,长身鹤立,眼神清冷看向她。 喻礼望了眼天空,乌云翻滚,风雨欲来。 她一点不慌张,甚至不急着跟他打招呼,自顾自迈过台阶。 别墅门口灌木丛旁听着两辆车。 一辆是喻礼开过来的红色跑车。 另一辆是程濯开过来的奔驰。 喻礼径直走到奔驰前,敲了敲驾驶座车窗,“白秘书,开我的车回去。” 白秘书惊了惊,瞟一眼上司,见他没有丝毫不愿,利落下车,躬身道:“辛苦喻总!” 喻礼安然坐上驾驶位。 过了半分钟,另一侧车门打开,程濯坐到副驾驶上。 系上安全带后,他倚靠在座椅上,神情清冷,微微阖眸,一副闭目养神的架势。 喻礼瞟他一眼,放了适合安眠的曲子,开车往比弗利山庄行驶。 行程过一半,等红灯的时候,本该睡着的人突然开口,“这就是你考虑跟我结婚的原因?”因为她调查到所谓真相,为了报答他的所谓恩情,开始考虑跟他结婚的事情。 他心思缜密,已经猜到,那天浴室里,她态度变化,必然是在他身上发现蛛丝马迹。 喻礼没搭理他,开了瓶矿泉水,轻轻抿一口。 程濯收回帮她起瓶盖的手,缓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你不用为了所谓的恩情跟我结婚。” 喻礼垂下眼睫,本该雀跃的心情被他三言两语浇的透彻。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想结婚吗?” 还未等他开口,她立刻紧逼着问:“不要问我的意见,遵循你自己的内心,你愿意跟我从法律上确定一生一世的关系吗?” 她直直看向他,被水润湿的唇嫣红饱满,眼神明澈冷静。 程濯喉结滚动,避开她的视线,“我的意见不重要。” 喻礼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她到底是一位多么糟糕的女友,让他在她面前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敢讲! 第44章 订婚期。 喻礼开车回贝弗利山庄。 听到车子驶入庭院的声音,温婧立刻走出来迎接,但一瞥到喻礼冷冰冰的脸色,她欣喜的眼神从容切换成冷淡,完全忽视掉程濯的存在。 她帮喻礼将外衣挂上玄 关,又替喻礼沏一杯热热的红茶,至于程濯,从始至终都被她晾在沙发上。 喻礼抬了下手,让温婧和其他佣人回去休息。 温婧瞟一眼程濯,确保他不会对喻礼做出无礼举动后,才蹑手蹑脚离开客厅。 喻礼起身,到中岛台煮了杯热牛奶,捧着杯子,站在程濯身前。 他坐在单人扶手椅上,纤长眼睫低垂,眼底下有淡淡青色。 从京城飞到洛杉矶历时十三个小时,他又不习惯在飞机上休息,应该是累坏了。 喻礼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喝点牛奶。” 馥郁清雅的香气浮动鼻尖。 程濯睁开眼,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底漫出温和笑意,“不气了?” “还好。” 他接过杯子,轻抿一口她精心烹煮的热牛奶,“很美味。” 这是他过誉,牛奶又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呢? 喻礼俯身,鼻尖贴着他面容,问:“那,我对你好吗?” 程濯垂眸望着她的脸,喉结滚动,克制着拥她入怀的冲动,“当然。” 没有谁比她更好。 喻礼道:“这么好,你还不愿意跟我结婚。” 程濯眸光顿住,他平复片刻,斟酌说:“不是不愿。” 哪里会不愿?他求之不得。 他只是不想勉强他。 任何人都不能胁迫她走入婚姻,他自己也不行。 “你不必为了当年的事,急于走入婚姻。” 他依旧认为,她想走入婚姻,是为了报恩。 喻礼直起腰,距离瞬间变得远起来。 她缓缓说:“我第一次想到结婚,应该是从景山回来之后,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曾经在我的生命里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但我有了结婚的念头,所以我才会坦然得去你家拜访,那个时候我就做好了被你家老爷子催婚的准备。”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在婚姻里输过一次,所以不敢尝试第二次?”她唇角勾起来,琉璃灯光倾泻满身,她夺目到耀眼,她说:“我很敢。” “并且,我是因为爱你才想走进婚姻。”她直直盯着他,“难道你不爱我吗?” 当然爱。 爱到极尽克制才能压抑住心中奔腾如山洪般的爱意。 爱到不敢将真实的面目展现到她面前,生怕引起她的不喜。 爱到不敢将爱诉诸于口,担心她嫌弃这份爱意。 他避开她的眼神,眸光垂落到手中一杯牛奶中,缓缓道:“当然。” 他轻描淡写,似乎极尽淡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水晶杯中的奶浆晃出阵阵涟漪。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发颤。 来自骨缝里的颤意,四肢百骸控制不住发抖。 终于,他抬起眼,朝喻礼露出一贯温和的、万事尽在掌控的笑容,“喻礼,这是大事,让我想一想,好吗?” 他没有等到喻礼的回复,她似乎是失望极了,端着一杯红茶,慢吞吞走回楼上房间。 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弭,程濯撑住扶手起身。 耳聪目明的温婧从一侧起居室里走出来。 她抱着平板,倾身指了指浏览界面,“礼礼是真心想跟你结婚的,她已经在挑选婚纱和钻戒了。” 程濯垂眸,没有出声。 温婧自觉已经做好该做的,将平板留下,踱步走上楼。 程濯静静看着平板上璀璨精巧的钻戒,指尖在扶手上陷入得越发深。 他何尝不知道喻礼是真心想跟他结婚? 他只是缺少放手的能力。 他不敢设想,若有一天喻礼厌倦他、想要跟他分开,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不具备与她好聚好散的能力。 到那个时候,或许连梁宗文都比他做得体面。 。 温婧踱步推开门,喻礼裹着浴巾从热腾腾浴室出来,她换了一种精油,浑身散发水蜜桃的香气。 温婧抽了一块大毛巾,坐在她身后,细致为她擦拭发尾上的水滴,“我把你的平板拿给他看了,该说的都说了,要是他还不愿意,您真没必要再给他好脸色!” 喻礼垂眸处理着公司事务,给下属指明合作方向。 闻言,她漫不经心说:“您就向着他吧,欲褒先贬对不对?” 不得不说,喻礼很了解她的老部下。 要是温婧真的厌恶程濯,根本不会在喻礼耳边提起他,看梁宗文的前车之鉴就是了。 现在,温婧还是对程濯抱有很大希望的,才刻意在喻礼耳边说他的话说,意在让喻礼记起程濯的好处。 温婧并不知道自己的欲褒先贬有没有奏效。 她走得时候,喻礼还专注盯着电脑屏幕处理公务。 时间到了晚上,喻礼打算将没处理完的工作放到一边,先睡觉休息。 喻济时的电话打过来,她将手机搁在肩膀上,手指慢悠悠解开捆着长发的素色发带,还没有完全解开,有一双手接替她的工作,原本馥郁甜润的空气突然涌上一丝雪松的清冷。 喻礼很浅抿了下唇,没有回头,拿起手机,轻盈对另一边“嗯”了一声。 喻济时显然看到那天她发过去的消息,他并没有述说对李贺平乃至陈家人的不满,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李贺平风光不了太久。” 喻礼相信喻济时在政治上的判断。 宦海沉浮几十年,喻济时从未站错队。 他的话令喻礼拨云见日,“好,我会认真完成李书记交代的工作。” 喻济时说:“跟国家合作,吃点亏是好事。” 他没有说太多关于政治的话题,话音一转道:“过两天我回庐山住,你和擎山过来送我。” 喻礼说:“当然,我明天就回国。” 喻济时又提起喻景尧,“他伤的很重,短时间去不了多伦多,你找合适的地方让他住进去,到底他还姓喻,不能让他居无定所。” 喻礼听懂喻济时的言外之意。 喻景尧的计策奏效,喻济时果然不会把他放逐出国,但喻济时并非没有予以他惩罚。 从今往后,喻景尧除了冠以“喻”这个姓氏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身为喻家人的特权,并且,以后喻景尧的任何行动都要在旁人的监视之下。 喻礼回了个“知道了。” 喻济时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是希望她做他命令的执行者,绝不容许她反驳。 挂上电话,喻礼所有关于情爱的心都消散了,她依旧没搭理程濯,裹上薄被睡觉。 在她闭上眼之后,她听到有人关掉壁灯,轻轻躺在她旁边。 他的气息淡雅却有侵略性。 喻礼忍不住往一旁缩了缩身体。 月色朦胧透过纱窗,她很快有了困意。 半睡半醒之际,听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我没有让二公子伤得很重。” 喻礼以为是梦,直到他又执着重复一遍。 喻礼眉心蹙起来,她当然知道!那只是喻济时的说辞,伤重伤轻,不过是他喻济时一句话的事情! 她翻了个身,直视他,不悦道:“你是没话找话吗?大半夜解释这么愚蠢的问题!”打扰她睡觉! 程濯勾了下唇,身体往她这边倾了倾。 他伸手去抚她柔软的发,垂眸看她因怒气而明亮的眼睛,“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的冷战什么时候结束。我担心你一直不理我,只好问个愚蠢的问题吸引你的注意。” 喻礼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她的生活也不容许她长久将郁气长久储在心里——除非她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什么冷战结束,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和好了。” 她从不因为这些事感到煎熬,自然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跟她冷战这件事黯然神伤,夜不能寐。 程濯问:“那你现在,还想跟我结婚吗?” 喻礼沉吟片刻,冷静道:“不想了。”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 她太富有,对任何事情都不抱有执念。 感受到他呼吸发沉,她瞥他一眼——即使什么都看不见。 她慢悠悠补上一句话,道:“即使你现在想跟我分手,我也会从容放手,我这个人很擅长好聚好散。” 程濯呼吸彻底静下来,昏暗中,喻礼看不清他神色,只感觉他扣着她后脑的手越扣越紧。 她无声勾了勾唇。 程濯彻底将她扣在怀里,半晌,他静静道:“我很不擅长好聚好散,尤其是跟你的好聚好散。” 他说:“喻礼,你要跟我结婚这件事,我当真了,我们回国就准备。” 喻礼忍不住“哼”了一声,伸腿踹他一脚,“你想结就结? 而且你这是什么语气,皇上下旨的语气!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主隆恩?” 程濯原本压抑的心境又被她弄得松缓,他失笑,额头抵在她面上,心情变得很好。 “是不该这样讲。” 他轻声细语,学着宫廷剧的语调,说:“奴才求殿下跟奴才成婚,如果殿下愿意,奴才一生一世感念殿下的恩德。” 他这样清润的好嗓子一本正经说这样话,说不出的怪异,喻礼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我只听过宦官是自称奴才的,你怎么也自称奴才?” 程濯并不恼她这样的戏谑,“我是不是,你不是最清楚吗?”他吻她敏感的耳尖,声音越发低柔,“殿下要不要奴才伺候?” 喻礼点了点下颌,骄矜道:“可。” 他伺候得太好,喻礼上飞机后困倦得扣上眼罩睡觉。 温婧拿着轻薄柔软的毯子,打算替喻礼盖上,手还没有伸过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抬起,拿过暗红色羊绒毯,轻轻替喻礼盖上。 温婧坐回自己的座位,暗瞟一眼清隽如玉,霁月清风的男人,在工作群里发,[复宠了。] 一溜水的[收到。] 从此之后,程濯在喻礼身边的待遇又回到巅峰水准。 下飞机后,喻礼赶赴喻公馆,程濯也得回程宅看望自己的祖父。 分别时,他说:“下午见。” 喻礼道:“下午我在庐山。” 程濯伸手替她扶正头上的贝雷帽,在她玉立鼻尖吻了吻,“我也在庐山。” 他掖好系在她颈上的围巾,“我家老爷子跟喻首长是邻居。” 喻礼心情不错,“好啊,下午见。” 程濯扣住她的腰,低眸看她,“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喻礼耳尖微微发烫,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下。 在喻公馆外,她还是有些矜持的。 程濯用力抱了抱她,“下午见。” 喻礼点了下头,脚步轻快回到喻公馆。 谢琬音在门口迎她,刚好撞见这一幕,唇不由自主弯起来。 她看向女儿的装扮,发觉自从跟程濯恋爱之后,女儿的衣衫也越来越浅,穿衣风格都变得多样鲜活。 不像之前,清一色的衬衫长裤。 “回来了。” 喻礼朝谢琬音走过去,唇边笑意未收,“稀奇,竟然在家里遇见您。” 从前,谢琬音虽然过年时下山,但很少留在喻公馆里,她人缘好,总有数不清的朋友邀约,很少像今年这般,清清静静留在家里。 谢琬音道:“人老了,跑不动了。” “哪有。”喻礼挽住她胳膊,说:“您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一样。” 谢琬音说:“心老了。” 岁月已经把她的棱角磨掉了,她再也做不出只为跟喻介臣怄气便东跑西跑不着家的事情了。 现在她留在家里,不为喻介臣,只为两个孩子。 “你二哥住院了,你有没有去看他?” 喻礼笑意微敛,说:“正打算去呢。”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把爷爷送到庐山,我再回来去医院。” 谢琬音道:“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他对我也没好脸色。” 喻礼说:“他不给您好脸色,您也不用给他好脸色。” “那怎么一样?我亏欠他呢。” 她不爱喻介臣,更不爱喻介臣的孩子,从喻景尧出生到长大,她心底一直藏着恨意。 她知道喻介臣在怀疑什么,她偏偏不澄清,还要借谢家的名望强硬拦着他做dna,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果然,喻介臣深信喻景尧不是他的孩子,一直冷待折磨他。 对此,她冷眼旁观,甚至暗暗痛快。 折磨喻介臣的孩子,仿佛为她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她想开了,开始忏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喻介臣在垂花门前站着,刚好听到谢琬音说得这句话,他踱步走过来,沉声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有他们对不起你。” 谢琬音很看不惯喻介臣的装模作样,淡淡道:“对啊,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你了。” 喻介臣并没有辩驳,唇边笑意越发深,“说得对。” 喻礼没在他们身边久待,轻快回了后院。 她在佛堂里虔诚敬了三炷香,又安安静静抄了会儿地藏经,听隔壁有了声响,才起身拜别佛祖,到喻济时的卧房里去。 行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喻济时正跟谢擎山交代着什么,一转眼瞥见喻礼,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笑道:“不容易啊,我们家三小姐也对佛祖有敬畏之心了。” 他顺势道:“既然三小姐也对神佛有敬畏心,改天替我去潭拓寺上一炷香。” 喻礼笑,“您不怕旁人举报您大搞迷信活动?” 喻济时说:“就是因为怕,才在家里布置佛堂啊。” 他精神不错,能跟喻礼畅聊十几分钟不带喘息,不是过年有客来访时病恹恹的模样。 喻礼有些诧异,但没有表露。 谢擎山看出来,侧耳说:“这是老首长的明哲保身之道。” 喻礼瞟一眼没有被秘书搀扶、气宇轩昂的喻济时,轻轻吐槽,“老狐狸。” 谢擎山诧异瞥她一眼。 这样的俏皮话喻礼从前可没讲过。 心底对程濯的偏见微微淡了些,“程濯把你伺候得不错。” 喻礼纠正,“我们是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谢擎山笑了一声,他觉得是伺候就是伺候。 喻济时前往庐山养病是京城一年一度瞩目的大事,被他荫蔽过得官员为老领导送行,喻济时谢绝大张旗鼓的护送,轻车简从上路。 一路陪他去庐山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得意门生——谢擎山。 另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喻礼。 抵达庐山,金乌西垂。 喻济时心情不错,告诉司机,他打算徒步上山。 喻礼侧脸对司机说:“把车子停在盘山公路前,我跟舅舅陪着首长,你们带着行李到山上休息整理。” 庐山云雾缭绕,山清水秀。 喻礼跟谢擎山一左一右搀扶着喻济时。 警卫伫立,遇见他时,庄严敬礼。 喻济时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养病的时候是三十年前,疗养院还没有建起来,我跟汪琦就住在山上的小院里,一家四口,虽然清苦一点,日子过得倒是很不错。” 庐山疗养之后,他便毅然投身波云诡谲的政治漩涡里,再住进去,已经是鬓发花白,丧妻丧子之后。 喻礼很少听喻济时提起过去的温情。 喻济时一直冷酷寡情,他是最严密的政治机器,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勾起他一丝恻隐。 她支起耳朵听得很专注,听着喻济时说着那些苦难岁月中的可贵的愉悦,突然,谢擎山拍了怕她肩膀,坚毅脸上扬起笑,“程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行人。 程濯、梁桢还有被他们两个搀扶着的程泽生。 程泽生甩开搀扶他的两个人,湿润着眼眶,朝喻济时颤颤巍巍走过来,“老首长!” 喻礼忍不住抽搐唇角。 程老不愧是政界有名的“影帝”,眼泪说来就来。 喻济时也丝毫不逊色,眼眶瞬间红了,“小程!” 寒暄过后,之后的路,便是两个老头互相搀扶,眼泪涕零说着过去的峥嵘往事。 快走到门前,程泽生叹了口气,“首长跟我缘浅,还好咱们的后辈缘分深啊。” 斗了半辈子,可不是缘浅么? 他转过头,温煦道:“礼礼,还满意我们家程濯吗?” 这几乎要破开窗户纸了。 梁桢眼神一顿,蹙起眉头。 喻济时没有搭话,眼神朝喻礼看过来。 喻礼挽住喻济时的胳膊,滴水不漏回,“程家的人哪里有差的?您让我评价您家的公子,真是抬举我了。” 程泽生笑道:“我可不是让你评价品行,再说了,他对其他人好算什么好呢?对你好才是真的。” 喻济时说:“他们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做主,咱们这 样老的入土的,别瞎掺和他们的事,省得让他们烦!” 程泽生道:“他们小辈还是年轻稚嫩,有些主意得让咱们给他们拿呢。” 喻济时说:“我这个孙女可厉害着呢,整个喻家,谁敢惹她呢?我跟她爸爸见她都跟老鼠见猫似的,她的主意我可不敢替她拿。” “再说了。”他瞟一眼清绝挺拔的程濯,笑道:“礼礼被家里惯坏了,一点不会伏低做小,你们程家可是千年氏族,规矩那么多,她可受不住,把你们家闹翻天就不好了。” 程泽生道:“我一向不爱给小辈定规矩,他们爱怎么过是他们的事,我就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担心他们磨磨唧唧的没时候把正事定下来,想着能推就推一把。要是真成了婚,礼礼的规矩就是程家的规矩,她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 喻济时没想到程泽生这么执着,在官场上,他这个老对手一直以察言观色著称,现在倒跟瞎了眼似的,一门心思非把他优秀的孙子推销给他。 回了住处,喻济时咣咣喝了半杯水。 跟程泽生说了半小时的话,比他徒步上山还要累。 他纳罕,“他孙子是娶不着媳妇吗?非得缠着你不放?” 喻礼矜持说:“我们在恋爱。” 喻济时蹙起眉,“……所以你愿意跟他结婚?” 喻礼又矜持点头,像一捧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喻济时一口气憋在心口,“那你不早说!我以为你不愿意!” 他以为孙女挽住他胳膊是缺乏安全感,希望他替她撑腰,没想到她愿意! “那你挽住我胳膊干嘛?”害得他跟程泽生斗智斗勇半小时。 喻礼低下脖颈,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我是害羞……” 看她这幅作态,喻济时一阵瘆得慌。 他歪头看她,“三小姐,您藏得也好了!” 谢擎山打圆场,道:“既然礼礼愿意,结婚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喻礼叹气说:“我愿意没用,有人不愿意的。” 没看程泽生推销得热火朝天,程濯却跟锯嘴葫芦一样么? 谢擎山侧脸看她,“放心,他愿意的。” 他垂眸喝水,慢条斯理说:“程濯看你的样子,非常不值钱。” 晚上谢擎山飞回京城,喻礼留一夜,隔天回京。 到晚上,陪喻介臣吃完饭,喻礼回到自己安寝的卧室。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窗帘却是暗绿色,色彩交融在一起,显出一种奇异的庄严。 她挑开一线窗帘看月亮,月照当空。 她想知道此时此刻程濯在做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来,心湖泛起波澜,垂目看见来电人,微起波澜的心境瞬间荡漾起来。 他声线清润,“还没睡?” 喻礼故作平静,“嗯。” 他嗓音里带起笑意,“既然没睡,那刚刚做什么?” 喻礼侧眸望着明润的月光,音调变得低了些,“我看着月亮,在想你在做什么。” 程濯声音一顿,再开口,声音里似乎在克制什么。 他轻轻说:“喻礼,我们在看同一轮月亮。”在想同样的事情。 “喻礼,我去看你,好吗?” 喻礼佩服他的胆大,竟然敢在层层把守之下深夜来看她。 不过她自己的胆子更大,她用内线电话致电警卫室,让他们看见程濯放行。 不一会儿,警卫室打电话给她,“三小姐,程公子已经进来,我们没有放行。” 喻礼:“……他有遁地术?” 警卫:“……应该是飞天术。”他说:“程公子是翻墙进来的。” 喻礼有些后怕——门外守卫的那些可是荷枪实弹的战士。 万一看走眼,后果不堪设想。 还未回神,窗棂被人敲响,不紧不慢。 透过朦胧光影,依稀望见那人在灯下修长清瘦的影子。 她疾步走过去,环臂合腰抱住他。 程濯失笑,回抱住她,垂眸轻柔问:“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是她一贯的习惯,遇到难解决的问题,总表现得有些黏人。 喻礼仰起脸,灯光笼罩住她眉眼,将她面上的每一寸都照得清晰明了。 她眼眸里的疼惜那么清楚,“当初,你挨了一枪,应该很痛吧?” 他微征,半晌,轻轻抚摸她的发顶,说:“一点也不痛。”他询问,“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问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问起这个话题呢? 因为她刚刚很心疼今晚还没有被子弹打伤的程濯,进而想起四年前真真切切挨了一枪的他。 因为开始爱他,他过去受得伤都变得令她生怜。 她后知后觉关心过去的他,在晚了四年之后。 程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扣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当年,我巴不得跟你扯上关系。” 他庆幸是自己挨了一枪,而不是她身边的某个保镖。 更庆幸他及时挨了一枪,那枚尖锐的子弹没有伤到她。 “那你还不告诉我。”那么想跟她扯上关系,却对过去的事情避而不谈。 “因为你并不喜欢我。”既然她不喜欢他,说出这些事情未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在确信梁宗文出轨前,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拆散他们的心。 他远走出国,将一切都交付给命运。 “那你也可以追求我啊。”为了给他创造机会,喻礼连三观都可以暂时抛却。 程濯眼眸凝笑,“喻礼,没有经你允许的追求是骚扰,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他吻了吻她额心,试了下她手心的温度,“好了,我们到里面说。”她的手太冰了。 “好。”喻礼勾着他手指进屋。 隔壁有老人在,他们当然不会做什么,但只是安安静静拥着她入眠,便被温柔愉悦感充盈心脏——以至于他后半夜处理繁复的宗族关系时都舒展着眉眼。 过往经年形成的暗疤尽数被她抚平。 他如此感谢命运。 。 回到京城,首先约喻礼见面的是梁桢。 梁桢订下的地方是汀花苑——满京城都知道,这地方属于喻礼。 在自己的地盘见面,喻礼赴约时,心情自然而然比在其他地方见面多一分放松。 包厢里,梁桢低垂着脸,垂眸看着杯底的茶叶,指腹摩挲着薄薄的白釉瓷盏。 ——她有心事。 这是喻礼的第一反应。 喻礼坐下来,脸上绽放一个几乎可以成为柔和的笑容,“您找我有事?” 望见她这一张笑脸,梁桢心头的堵塞奇异消解一些。 美人含笑总是动人,而且—— 美人既然对她露笑,说明并不是特别讨厌她——当年,她对逼迫她结婚的程泽生可是笑不出来的。 喻礼跟她当年处境或许不同。 梁桢眉头不自觉舒展起来,浅浅啄了口茶水,清幽透骨,赞道:“这里的茶真不错。” 喻礼说:“您走得时候,让老张替您包上两斤。” 这一声“您”听得梁桢心头舒畅,她唇角弯起,愉悦点头,“行。” 直到离开,梁桢都没有透露这场约会的目的,但她不动声色打听了许多喻礼的喜好。 一开始,喻礼微微警惕,后来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喻礼便从善如流,把喜欢吃的、喜欢玩的事情都告诉梁桢。 喻礼送梁桢出门,即将走完蜿蜒连廊,梁桢突然道:“你不介意我替你们操持婚礼吧?如果你介意,你可以推选其他适合的人操持,但我得要一个观察席。” 喻礼笑着说:“当然。” 梁桢松口气,又道:“那我先悄悄准备着?”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喻礼能跟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以后,“情如母女”这个词也可以形容她跟喻礼了。 喻礼含笑,“好!” 关于梁桢悄悄准备婚礼的事程濯过了几天才知道。 他回到梁园,管家告知他去后院库房,梁桢在那里等他。 走进库房,光线透过月漫纱温柔垂进来。 梁桢站在保险柜前,挑选合适 的凤冠。 梁家是前朝的皇商,手里积攒着不少从皇宫里流落出的好玩意,但梁桢手心里托着的那座凤冠,对于梁家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程濯微眯了下眼睛,又瞥一眼紫檀长条桌上已经被挑选好的珠宝首饰,其中一件件翡翠,绿满盈翠,晶莹剔透。 其中最紧要的是一件翡翠透雕屏风,是前朝的贡物,价值连城。 他心里有了章程,在黄花梨圈椅上坐下来,若无其事问:“您跟喻礼商量过了?” 梁桢下意识“嗯”一声,后知后觉,她又微微摇头,“你讲什么,我听不懂。” 程濯已经在她简短的神情变换间寻到答案,指尖轻点扶温凉的木质扶手,他垂眸含笑,“喻礼很信任您,把婚礼交给您操持。” 梁桢知道瞒不过他,托着紫檀首饰盒走过来,“那你再努力一点,今年让喻礼进咱们家的门。” 程濯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梁桢道:“我知道,礼礼说了才算,我也不会勉强她。”她将托着的盒子递给程濯,“我送给礼礼的见面礼,一些小玩意,你见到她时交给她就行。”她叮嘱,“这是我做长辈的心意,我不要她回礼哦。” 程濯将盒子接过来,掀开看了看,道:“正好我也要给喻礼送礼物,就加在您这一份里,算您的心意。” 梁桢倒是很欣赏程濯这样对人好却不表功的态度,她语气温和一些,“好了,说了高兴的事,也得说些值得考虑的不那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她抬起脸,认认真真看向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就很有主见的儿子,“你舅舅那里,你怎么打算的?” 第45章 他主动。 梁桢的问话似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在程濯心底掀起任何波澜,他捻着一串翡翠念珠,漫不经心说:“顺其自然。” 梁宗文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梁桢语重心长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就算你看不上他,早做打算总是好的。”她瞟他一眼,“他身边有不少你的人,给他们稍稍下指令,让他忙碌起来,礼礼身边就清净不少。” 梁宗文身边确实有不少他的人。 梁宗文身边最信任的肱骨便是他早年插进去的钉子。 不过他并不打算用这些人去主动攻击梁宗文——他在梁宗文身边安人的初衷是为喻礼监视他,并不是对他出手。 程濯慢条斯理道:“在跟这些情敌的关系里,我倾向于做受害者,不会主动对他们出手。” 当然,如果他们伤害到喻礼,他不吝于千百倍的偿还报复。 梁桢从来都说不过他,当然,她也懒得劝说他。 她的世界很大,丈夫和儿子只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好吧,祝你幸运。”临走时,梁桢真诚说:“当然,我还是很感谢你能把喻礼带回家做我的儿媳。”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惊喜程度不下于官场上明争暗斗的喻济时和程泽生握手言和。 程濯以一贯的温润疏离回复母亲,“多谢。” 梁桢对他的态度司空见惯,如果有一天他对她扬起笑脸,那才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往常话说到这份上,他们母子两个就该各回各家了。 尤其是,程慕云的身影在照壁若隐若现。 见母子俩的谈话终于结束,程慕云慢悠悠从照壁后走出来,他含笑说:“阿濯有了归宿,你总算可以放心了。” 梁桢不冷不热怼他,“放心,就如同你一般,我从没有为儿子操心过。” 程慕云一点不恼,他就喜欢妻子怼他。 妻子是理性至极的人,只有对亲近的人,她才会发发小脾气。 “来做什么?”梁桢抬眸问。 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中午了,陪我一起睡午觉。” 梁桢:“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得你从程宅跑过来找我?” 话虽然这么说,梁桢还是被程慕云牵走了。 程濯留在库房里,静静看着他们相携的身影离开。 他抬眼望着正午的阳光,垂眸拨电话。太过明亮的阳光刺得近乎头晕,他的语调依旧温柔和缓,“在做什么?” 喻礼在病房里,侧面坐着谢琬音,正耐心低头削苹果。 靠在病床上,脸上淤青未消的是喻景尧,看她要出门接电话,目光直直掠过来,嗓子里滚过笑意,“跟谁打电话呀?还特意跑出去接,就这么怕人听?” 喻礼本想避人接电话,闻言,本来抬出去的腿又缓缓收回,她重新坐到椅子上,对程濯道:“在医院。” 她的语调并不柔和,甚至带着几分故作矜持的清冷,但她的神情显得那么专注温暖,如果面前放着一盆太阳花,此刻,太阳花的枝叶一定舒展开——因为她的神情那样明亮愉悦。 喻景尧很久没有望见这样的喻礼,有些迷恋,但更多的是嫉恨,怒火在胸腔滚滚沸腾,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熔岩。 他被这种明亮灼烧,眼珠结出蛛网般的血丝。 他克制不说半个字,漆黑目光直勾勾盯着喻礼瞧,唇边依旧带笑,眼神却冷得如深涧浸水的石子,“打完了?” 喻礼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东西,“我要走了。”她是给整个屋子里的人说得,并不额外通知他。 喻景尧微笑着问:“程先生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需要你这么着急回去?” 喻礼说:“一点小事。” “小事也至于回去?” 喻礼抬眸看着他眼睛,温柔的、若有所指说:“对于我在意的人,一丁点小事便是大事,对我不在意的人,再大的事落到我的眼里也是小事。” 不愧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最知道怎么伤他的心。喻景尧的心被刺得汩汩流血,忍着抽痛感,带着僵硬笑意目送她离开。 她更加恨他了——在得知他有意对喻济时动手之后。 喻景尧深刻意识到——喻礼从来不恨喻家。 幼时她跟他讲过的那些话,不过是逗他开心的笑果。 她跟喻济时、喻介臣、谢擎山从不是阶级敌人,他们是一同战线的战友。 真正与喻家为敌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出了病房,喻礼沉舒口气。 手臂撑在走廊窗前,眼眸怔怔看着窗外浓艳绿影。 她还是做不到,心底毫无波澜对喻景尧说难听的话。 谢琬音从病房走出来,转身关上门,她手上空荡荡,显然没打算直接跟喻礼回去。 喻礼转过身,换了一副平和温柔的面孔,“您不打算回去?” 谢琬音说:“我再待一会儿,他情绪不稳,我好好劝劝他。” 喻礼说:“辛苦您了。” 谢琬音道:“确实挺辛苦的。” 在大彻大悟收拾好心情准备好好对待儿女的时候,她还是难以对喻景尧生出一分怜爱,真是硬撑着待在他身边讲好话,折磨程度堪比跟喻介臣相处。 好在喻景尧不会对她说一些软绵绵的情话,她稍微好捱一些。 “你有什么劳烦我做得事情么?” 她从喻介臣那里知晓喻济时想找个地方把喻景尧控制起来,这件事喻礼如果觉得为难,她可以搭把手。 “你想好把你二哥关在哪里了吗?” 喻礼轻轻颔首,“想好了。” 就在此地。 没有她的允许,喻景尧此生都办理不了出院手续,他这辈子都会禁锢在这间小小病房里。 她不打算多费口舌劝说,而是画地成牢。 谢琬音问:“哪里?”她觉得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喻景尧好好养一养。 喻礼说:“等二哥出院再告诉您。” 她微笑说:“在牢里待了两年,二哥身上的陈伤不少,得好好养一养。” 谢琬音拉住喻礼的手,“谢谢你为你二哥拖延时间。” 喻礼垂眸望被谢琬音交握住的一双手,看起来很干净,细白如玉。 她想起幼时在后院里悄悄跟喻景尧一起骂喻济时的时光。 她言辞凿凿痛骂喻济时是阶级敌人、专制暴君,他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谊,在他治下, 所有喻家人只有义务而没有权力! 她早晚要跟二哥一起推翻喻济时的暴政。 现在,她已经跟喻济时是一条战线的了。 原来,她从不痛恨权力,只是痛恨,自己没有成为那手握权柄之人。 她一直是虚伪的人。 真是辜负了这样一双看着这么干净的手。 。 坐上回[望海潮]的车,温婧告诉她说,“董事长确定会出席开年董事会。” 今年开年董事会最关键的议题是集团管理层换届,最受瞩目的位置是集团副总,集团里各位董事们都磨拳擦踵,跃跃欲试推举自己人上位,而喻景文也在候选人名列之中。 温婧忧心忡忡,“您说,董事长会不会支持大少爷上位啊?” 喻礼道:“不管如何,我都会大哥投支持票。” 温婧:“您真打算推大少爷上位?” 她对出现在喻礼身边的任何权力竞争者都抱有十足警惕,即使喻景文完全不是喻礼的对手。 喻礼让她放宽心,“我很了解董事长,他会一票否决的。”想起什么,她唇角笑意微深,“我一直没有探究过大哥生母的过去,这几天让人查了查,倒是很有意思。” 她说:“他的生母,就是阻碍他前进的那一颗最大的雷。” 温婧道:“以我对董事长的理解,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规矩按您的设想办事。” 喻礼并不担心,“放心,无论他出哪一张牌,我都有对策。” 自从三年前,她彻底接管喻家,喻介臣手上的任何一张牌,都无法动摇她的位置。 至于其他的—— 无非是毛毛雨而已。 喻礼回到[望海潮],程濯还没有从梁园赶回来。 她褪掉衣服,简单在浴室冲澡,护肤后,从衣帽间里挑一条青绿睡裙穿上,刚刚系上衣带,便听到门开的声音。 她想了下,没有急着出去,慢悠悠拿起发带将蓬松长发扎起来。 还没扎完,他已经走进来,抬手轻轻一抚,摇摇欲坠的发带轻飘飘垂落,如瀑墨发松散垂坠。 他低头,嗅着她的颈,“好香。” 喻礼刚想跟他介绍一番刚刚入手的桃子味护肤品,唇便被堵住,腰身被人揽起,整个人扣折在床边的暗色沙发上。 程濯垂眸静静看她,神情依旧冷静克制,眸底欲色翻滚。 喻礼看不清他眉眼间的欲色沉沦,“你连上床都等不及了吗?” 她支起身,雪白脚尖轻盈在他腰腹勾了勾,并没有其他意味,她这次回来,真是单纯陪他睡午觉。 “抱我到床上去。”她伸直手臂。 程濯没有去抱她,而是抬手握住她纤瘦白皙的脚,指尖轻轻在漂亮的脚踝摩挲。 晦暗眼神顺着裸露的小腿,到裙摆遮掩的更深处。 他将她轻轻扣住,折起。 她是被人采撷的一枝翠嫩的桃花。 被人慢条斯理摩挲花枝,进而,吮吻花蜜。 未束的柔软长发在沙发上摇曳轻荡。 到最后,他还是把她抱回床上,按照最传统的姿势,舒缓而深入占有她,喻礼终于有了力气说话,潋滟水润的眼睛轻眨,喘息问:“……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不怪她这么想,因为在床上,他还是偏保守那一款,很少跟她玩新花样。 程濯没有答,吻她潮红的面颊,“刚刚有没有不舒服?”指腹在她薄白的颈部皮肤游移,勾起一阵阵发痒的心火。 喻礼纤长浓密眼睛轻颤,细长手臂环住他脖颈,凑在他耳边说:“继续。” 她气息很甜,蒸润出桃子的馥郁香气。 程濯重重抚过她脸颊,克制着,说:“想停的时候告诉我。” 喻礼最终也没有说“停”,她已经没有张口的力气,唯一能做的是张唇喘息。 。 接到来路不明的电话时,梁宗文的第一反应是挂掉。 但因为事关喻礼,他还是默默听完对面通话所有内容,记下时间和地点。 他想把这件事当做不见痕迹的流云,不要放在心底,但到了时间,他还是整理衣衫,抬步出门。 目的地在一家私人造型设计室。 造型师们正准备整装,见梁宗文进来,几个化妆师面面相觑,“您怎么过来了?” 她们认得他是谁。 以前在[裕园]喻总服务时,她们曾经见过这位梁先生几面,知道他是喻总的前夫。 梁宗文沉默站着,并不出声。 他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只是被一通电话引诱着走到这里,甚至他不知道给他拨电话的是谁。 几个姑娘打算让他离开,她们要出发去[望海潮]了。 梁先生傻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有偷窥前妻做造型的癖好? lily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打算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梁宗文整了整衣襟,打算告辞离去——或许只是个恶作剧,他犯不上难为一些姑娘们。 正当此时,玻璃内门推开,造型室负责人推门而入。 看见梁宗文,脸上堆满笑,“您来得正好,我们要出发了辛苦您跟在我们的队伍里。” 梁宗文心底闪过一丝疑虑,“我认识你,是喻礼让我过去的?” 负责人脸上挂着笑,什么没有说,心底在暗暗骂人。 不知道二公子在抽什么风,非要让她把梁宗文塞到造型师队伍里,悄悄把梁宗文送进[望海潮]。 负责人心底一片灰暗,已经提前写好遗书——她已经猜到喻总会弄死他了。 但如果不答应喻景尧,她今天就得被喻景尧弄死。 早晚都是一条死路。 晚死一天是一天。 她长叹一口气,伺候梁宗文坐进阿尔法保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望海潮]开去。 到了楼层,三梯一户,梁宗文心底已经凉了起来——他知道这里,这是程濯的住所。 步入式衣帽间里,摆放着女人精致的鞋履还有鲜亮的长裙。 他咽了咽喉咙,“我来见喻礼,你们带我来这里看什么?” 负责人沉重摇头,“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人生无可恋想:这位梁老师真是棒槌,答案都这么明显了,他难道猜不出来?还是他耳聋了,这桩风靡京城的恋情,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轻轻敲门,门便开了。 负责人心底暗暗祈祷,开门的不要是喻总! 只要不是喻总开门,她就能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颠倒乾坤。 双开装甲门从内打开,还没望见人,一缕甜润的香气先涌入鼻尖——负责人的脸木了。 这瓶尾调甜桃的香水还是她前天亲自送过来的,亲自搁在衣帽间冰柜里。 若在平时,自己挑选的香水被喻总临幸,她绝对会喜不自胜,但今天—— 她宁愿来开门的是那个笑面虎小程总! 不过最失态的远不是负责人。 队伍最前方站着的男人已经僵化了,他像老宅门口风化掉的石狮子,每一刻,都有扑簌簌的灰尘从身上落下来,而他身上的温度也在飞速发散。 他已经冻僵了,连唇角都勾不起,无法对喻礼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喻礼也不需要他笑。 她裹着浴袍,长发垂腰,目光清冷自梁宗文身上扫过,停留一瞬,眼神落在站在梁宗文身后的负责人身上,“你们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 如果不一起,梁宗文根本进不来这栋楼! 负责人却不敢这样说,尤其是在喻礼衣衫不整的情况下,“我们也不知道,乘电梯的时候,刚好遇到了。” 她低着头,脑袋要埋到锁骨里去。 喻礼并不相信负责人错漏百出的解释,“在跟我之前,你是二哥的御用设计师,比起我,你更听他的话。”她低下眼睛,给负责看顾喻景尧的人发消息,还没编辑完,便听到一道艰涩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怎么在这里?这是程濯的房子!” 喻礼没想到梁宗文反应这么慢——或者说,他在故意装傻,她抬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舅舅,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梁宗文踉跄着站不稳,伸手扶住玄关柜。 喻礼神情 依旧平静,她不觉得被前夫撞破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甚至,她温吞开口,用柔软的语调逼迫梁宗文给出回答,“舅舅,您来这里有事?” 梁宗文说不出话,眼神失焦般怔怔看着喻礼。 看她被浴巾包裹住的身体,皮肤上浅淡的吻痕,还有顺着发尾点滴落下的水珠。 那些水珠好像落在他心里,泛起湿润的潮意,堵得他说不出话,“为什么?”他艰难开口。 喻礼不喜欢回答旁人的问题,谈判桌上她一直是咄咄逼人的那一方,但今天她没有咄咄逼人,直接祸水东引,“不明白的事情去问喻景尧,是他引您到这里来的,一些问题,他会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说完,她示意负责人进来,忽然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 是程濯。 他缓步步自走廊走过来,手臂挂着一件披肩。 他一出现,本就紧绷的氛围更加剑拔弩张。 梁宗文像定死在原地一般,直直杵在大理石地板上,眼神幽暗盯着程濯,似乎要通过眼神掀起他的骨骼。 造型师团队的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化成灰,随着流动的风吹走。 她们低垂着眼,不敢窥探任何一丝关于雇主的隐私。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氛围里,程濯不以为意,旁若无人帮喻礼披上披肩,长指慢条斯理捻住她潮湿发尾,“不是累了吗?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喻礼的脊背也有些发僵,顿了会儿,她解释,“不知道怎么了,梁先生突然来了这里。” 她裹住披肩,细长手指拢住领口,“既然是你们甥舅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说着,她不待程濯回应,扫一眼低头当鹌鹑的造型师团队,“进来吧。” 她像一阵风似的,匆匆吹回房间。 造型师团队诸人松了口气,立刻亦步亦趋跟着她进门。 门口瞬间只留两个人。 程濯收回凝视喻礼背影的视线,目光静静落在梁宗文脸上。 他不打算跟梁宗文多说,只是道:“舅舅,我跟喻礼打算结婚,两家的亲戚都知道这件事,我的母亲已经在准备喜宴。”他温和问:“舅舅,您打算做这个唯一反对的人吗?” 他语调温和中不乏威胁。 梁宗文脑子很乱,听不出威胁,艰涩问:“什么时候?” “是她主动还是你主动?” “当然是我主动。”他并不避讳自己对喻礼的觊觎,“一开始去裕园,我便是别有所图,我一直爱她,只可惜没什么机会,好在您出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握住。” 梁宗文终于反应过来,拳头紧紧握住,身体因愤怒而不住发抖,他克制着自己的本能,“那些照片是你传到网上的?” 程濯道:“如果您没有做,我当然没有那份机会,不是吗?不论是我还是喻礼,都没有逼迫您跟周小姐交往,您对周小姐的好都是自发的,我只做了信息传播者,真正制造新闻的人,是您。” 梁宗文咬着牙,说不准是因为背叛或者因为欺骗而痛苦,他抚着胸口,近乎恶狠狠盯着他。 程濯平静诉说事实,“舅舅,就算没有我,喻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您心底知道的,自从离婚那一刻开始,您跟她就永远结束了,与其是其他人,还不如是我。” 他慢条斯理道:“舅舅,以后我会跟喻礼一起,为您养老送终。” 梁宗文紧抿着唇,努力使自己回归理智,他喘了几口气,勉力镇定着说:“你说得对,没有你礼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这段时间,我抽不出时间陪她,多谢你陪她。”他咬着牙,自暴自弃说:“我们虽然离婚,但还是朋友,你以后应该不会吝啬到不给我跟礼礼相处的机会吧?” 程濯平静笑了,“当然,您是长辈,我跟喻礼总是会跟您长久相处的。” 梁宗文重重点了下头,仓促说:“我要加喻礼微信,你让她通过一下申请,等我有时间,我请外甥媳……妇吃饭。” 说着,他故作潇洒走开了。 程濯走回房间,喻礼的造型刚刚做完一半,见他过来,身边围绕得造型师们立刻散开,很有眼色退离卧室。 喻礼穿着繁复长裙,长发披散着,素着一张脸,眼眸漆黑乌亮,“怎么,你斗嘴还没斗过梁宗文?我以为你会赢的。” 她本不该为此担忧,但瞧程濯的神色并没有大胜归来的得意,反而显得沉凝。 闻言,程濯笑一笑,眉心舒缓,道:“我们两个没有争吵,你也不是什么战利品,没有什么胜利或失败一说。舅舅从来不是阻碍,我在想——”他指尖勾起喻礼垂坠的长发,轻轻捻着,垂眸遮住眼底汹涌的波澜,“二公子费了一番周折让舅舅到这里来,有没有什么其他用意呢?” “有啊。”喻礼说:“他在像我展示他的力量。” 她不疾不徐说:“我跟二哥的人脉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一些他用过的服务团队我也在用,譬如说这个造型师团队,又或者是公关团队,即使在我的总裁办,也有不少是二哥的旧臣。” “他猜测我会对他下手,特意敲打我。” 程濯抬起眼,似乎不经意问:“为什么不剪掉这些另有心思的枝桠?” “没必要。”喻礼道:“这个圈子总共就这些人,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情把人全部裁干净,而且,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不会一直被二哥利用,我需要收服人心,而不是把人心往二哥那边推。” 程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他知道在关于喻景尧的事情上,喻礼坚定得可怕。 他轻描淡写换了个话题,道:“今天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有其他莫名其妙的人来这里。” 直到程濯走出门之后,造型师们又重新涌回来,负责人站在喻礼身边继续忏悔,“以后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喻礼道:“二哥手里有你什么把柄,告诉我,我替你处理干净。” 负责人小心翼翼靠在喻礼耳边,轻声说了。 喻礼点了下头,“好了,现在这个把柄属于我了。” 负责人:“那以后我就完全属于您的管辖了,您可要好好护着我!” 喻礼说:“我尽力。” 晚上是商务晚宴,喻礼压轴出场,她只在大厅内短暂站了站,便抬步去顶层包厢。 包厢里坐着喻景尧,经喻礼同意,他今晚有短暂透风的机会。 喻景尧瞥一眼明艳照人的妹妹,端起茶,“看来我安排的一出好戏没有打搅你的好心情。” 喻礼穿着繁复的素色绸裙,她理了理裙摆,轻缓坐下,“我该感谢哥哥,您有很多种方法警告我,却选择最温和的一种。” 喻景尧定定看着她,从她静如秋水的眼睛,到精致丰润的唇,忽然笑起来,“你是一点也不喜欢梁宗文了,才会觉得这个警告不痛不痒。” 喻礼轻抿茶水,没有接话。 喻景尧道:“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他目光暧昧在她脸上扫,轻悠悠道:“就赌你对程濯的爱情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喻礼放下茶杯,道:“我不会打任何赌,更不会拿自己的爱情做赌注。” 喻景尧挑眉道:“如果跟你打赌的是程濯,你应该乐意之至。” 喻礼道:“你总是对我有很多误解。” 言下之意,就连程濯也无法打破她的原则。 喻景尧笑意微敛,“是啊,我一直看不懂你。” 半小时前,他还觉得她恨他,现在又不那么觉得了。 喻礼起身,不打算说太多,“你不需要看懂我,你只要记得,我会护你平安。” 喻景尧猜到她对他的处置,直身攥住她手腕,克制着在她细滑手腕上摩挲的欲望,他低声问:“如果我的身份早早大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要太早,就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很依赖他,如春水般依偎在他身边,她骄矜撒娇,做作的很可爱,霸道要求他只守着她一个人。 喻礼很直白回,“会,前提是你放弃跟我竞争喻家” 喻景尧唇角僵硬了下,“就因为这个?” 他们多年感情,比不上一份继承权? 喻礼缓缓抽开他紧攥着她的手,说:“这个就是关键。” “可惜你不舍的。”她缓声道:“就如同,你宁愿花功夫警告我,也不愿低下头向我服软。你不会愿意放弃喻家继承权,因为你不愿意把命运的缰绳递到我手上。” 她直视他,眼眸透亮,“而我,跟你一样。” 在离开之前,喻礼抽走喻景尧夹在领口的录音笔,还有平板中 的云端上传资料。 她轻易输入密码,流畅删掉音频痕迹。 最后,她用似曾相识的语调道:“二哥,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这句话,六年前,喻景尧亲自说给喻礼听。 喻礼偷偷跟在喻景尧眼皮子底下跟梁宗文恋爱,被他抓到,喻礼扔狡辩说她跟梁宗文只是朋友,他扯着唇,眼神冰冷,“礼礼,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喻礼走出包厢之后,喻景尧垂下脸,拿出手机,轻轻对手机听筒里的人说:“听到了么?只要我稍微低头,她就会选择我,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自己的骄傲,而你呢?”他浅笑说:“如果不是你处心积虑,就算折断骄傲,跪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程濯冷漠挂上电话。 尽管他知道喻景尧的话属实。 喻礼给喻景尧找寻的最后归宿是让他坐上远洋飞机。 喻礼没有亲自去送他,不过飞机在多伦多落地时,负责监视喻景尧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是一张照片。 他站在舷梯上,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落下。 晚风吹拂墨发,给他赋予一层难得的意气风发之感。 喻礼衷心祝愿,他能在多伦多过上平静安稳的好日子。 她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近乎三分钟,这是足够她批阅完一份公务邮件的时间。 程濯缓步走过来,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顿,似乎刚刚留意这张被喻礼久久凝视的照片,“拍得很好。” 喻礼没看出他神情异样,点头赞同,“确实不错。” 说完这句话,她意识到空气有些沉冷,程濯的眸光正直直落在屏幕上——她反应过来,立刻合上电脑,将那张照片掩盖在漆黑屏幕之下。 她起身,朝他笑了下,“我去洗漱。” 程濯轻轻握住她手腕,抬眼,“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喻礼诧异了一下,她有结婚的意愿,却缺乏对婚姻进程的具体思考,她没想到订婚会来得这么快—— 她指尖比了下,“太快了,开完董事会之后,这几天我很忙。” 她确实很忙,以至于梁桢送来的礼物到现在她都没有打开,不过她还了一份重量十足的礼。 他勾了勾唇,道:“这么忙,却有时间跟舅舅喝咖啡。”这么忙,也有时间给喻景尧装修房子。 瞧,他们只要稍微低头,她便有无限的柔情给予他们。 他嫉恨得骨缝发痛。 喻礼总算琢磨出一点他在兴师问罪的感觉。 “去那边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偏头看他,“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第46章 他爱她。 程濯蓦然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太过得寸进尺,似乎是喻礼对他太过包容,不知不觉喂大他的贪欲。 她要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从来轮不到他来置喙。 他敛眸,瞬间又变得平静温润。 “没有什么需要谈得。” 他俯身,慢慢抱住她。 她在他怀中,这种饱满充实的感觉,无声无息抚平他的燥郁。 他将自己说服,温凉的吻落在她面颊,“不要在意,是我无缘无故发疯,抱歉。” 喻礼诧异瞥他一眼。 他眉眼微垂,静而温和看着她,似乎真的无事发生,“怎么了?” 喻礼轻“嗯”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 一点点疑惑而已,这一点疑惑,不值得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刨根问底。 第二天温婧来[望海潮]接喻礼上班。 走过空寂走廊,望见正在餐厅用餐的两个人。 程濯抬起眸,语调温和跟她打招呼。 温婧笑着点头,目光扫向垂眸吃饭的老板。 老板用餐的动作依旧一如既往秀气而斯文,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临走的时候,望见中岛台没有拆的礼物包裹,温婧多问一句,“谁的礼物没有拆?” 喻礼看过去,记起这是前天梁园送来的礼物。 掂了掂重量,里面是沉甸甸的盒子。 “拿到车上拆。” 黑色宾利后排,喻礼垂眸专注看报表。 温婧小心翼翼将包裹割开,露出内里温润内敛的小叶紫檀木盒。 打开锁,掀开精巧的内盖,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温婧偏头笑,“喻总,您的回礼回轻了。” 喻礼的目光移到紫檀木匣子里,眸光微顿。 是她太粗心了。 她将梁桢特意送给她的礼物误认为是世交之间年节的正常走动,却忽略了,她此刻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程濯的女朋友。 温婧小心翼翼从盒子里取出一件蟠龙纹翡翠透雕玉佩,“喻总,这物件比您的1326号藏品还珍贵呐。” 所谓1326号藏品,便是喻景尧当年送给她的那一枚白虎吊坠。 喻礼从温婧掌心里拿过那枚翡翠玉佩,触感温润,放在眼前细细观赏,她几乎立刻便有了判定。 “我订的那块表还没有到?” 跟程濯在一起后,喻礼曾在品牌总部订过一枚男士机械表,私人订制,全球无二。 按以往的惯例,几个月的制作期,以喻礼的权限,早该拿到那枚表。 温婧说:“您不提我都把这件事忘了,那块表最近才到,我让人搁在京西花园了。” 喻礼说:“把表拿到我的办公室。” 停车后,她捏着那枚价值连城的吊坠,缓步上楼。 开年之后,喻氏集团除了要开董事会,布局刚刚接下的政府项目,还要继续去年的合作项目。 开完早会后,项目总监说:“boss,一会儿您得批给我外勤。” 喻礼先答应下来,多问一句,“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要亲自走一趟?” 项目总监笑,“我去给centrl集团送合同,以前派个助理去就行了,但现在,程总的地位水涨船高,我得好好拍马屁,让程总在您面前多说我两句好话。” 喻礼垂眸笑了笑,“不用你拍他的马屁,你的好话我已经听到了。” 回到办公室,一则私人电话越过重洋打过来。 喻礼接听,喻景尧很少在电话里说一些废话。 不过今天,喻景尧让喻礼失望了。 她问:“多伦多分公司出事了? 喻景尧回得是,“你有没有跟程濯吵架?” 慢了半拍,他听到喻礼的问题,气得笑起来,“好妹妹,你做个人吧,我昨天刚到,你今天就要我去公司报道?你是黄世仁转世怎么着?” 喻礼静了下,回他上一个问题,“我们没吵架。” 喻景尧笑,“他挺有耐性啊。” 他没隐瞒喻礼,直接了当道:“那天我们在包厢谈话的内容,我已经完全说给程濯了,倒不是我八婆非要给他说什么,我们那天讲话,我一直在给他通电话。” “谁让你摸到我的录音笔,却没摸我的手机?” 喻礼没摸他手机的原因很简单——手机放在他裤袋里,她怎么可能去摸他的裤袋? 喻礼平静道:“哥哥,你真的很喜欢搞一些小动作。” 喻景尧笑得愉悦,“就怕你们的感情因为这样的小动作分崩离析。” “除了这些,我还跟他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他很坦诚,他了解喻礼,知道一些事情坦诚说出来便会大大削减她的愠怒,而且,种子已经种下,就算他把实话告诉喻礼,他们的矛盾也不会有丝毫缓和。 喻礼跟程濯之间是原则性矛盾——两个同样高傲的人注定不能长久。 就算程濯会短暂低头,他会低一辈子吗? 梁宗文不就是前车之鉴? 他使这个小手段只是想告诉程濯,谁在喻礼心里都不是特殊的,他不是,梁宗文不是,他程公子更不是。 喻礼的爱人从不是非谁不可,只要满足她的需求,会所里的公关也能做她名正言顺的男友。 “我告诉他,我只要低一低头,你就会跟我重归于好,而他如果不是费尽手段,你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得不说,喻景尧说得是 实话。 在程濯住进[裕园]之前,喻礼确实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喻礼握住手机的指尖发紧,她知道喻景尧这样的话会影响到程濯。 说话最忌讳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喻景尧说得那七分很真,假的那三分便也显得格外真实。 喻景尧循循善诱说:“喻礼,你需要一个永远仰视你匍匐在你脚下的爱人,这样的人你或许可以找到,但绝不会是程濯。” “你为他想一想,他一个天之骄子,天天在你身边低声下气,你忍心吗?与其到最后面目全非,不如好聚好散。” 喻礼打断他的话,“二哥,你是在心疼程濯?” 喻景尧语重心长,“不仅我自己心疼他,我也想让你心疼他,你不能让他面目全非呐。” 喻礼淡淡说:“可惜了,我谈恋爱从不在意对方的想法,我找男朋友是为了自己快活,对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要是他腻了、烦了像梁宗文一样不伺候了,可以啊,我随时找下一个,世上多的是年轻貌美又不想努力的年轻人。” 喻景尧:“……” 他听不出喻礼说得话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尤其在隔了一层电话情况下,他无法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他沉舒口气,打算放弃对她的步步紧逼,故意露破绽给她,“我可怜他。” 喻礼毫不留情怼他,“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他可没有可怜你。” 喻景尧:“……” 即使早已预料,他还是被堵得心口疼。 缓了缓,他说正经话,“喻礼,他怎么想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 他都不舍得让喻礼委曲求全,程濯也配? 喻礼勾了勾唇,回:“当然。” 挂断电话之后,她给项目总监打电话,“那份合同我替你送过去,你在公司好好休息。” 项目总监立刻应下,并殷勤道:“我跟您一起过去,鞍前马后,我也能为您做不少活儿呢。” 。 喻礼过来得时候,程濯正在会客室跟梁宗文谈公务。 即使因为喻礼,他们甥舅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僵硬,但在商言商,在公司里,面对面的时候,他们还是能维持隐隐的平静状态。 当然,程濯与梁宗文的平静内容完全不同。 程濯的平静犹如风过无痕。 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姿态闲适仿佛在庭院里赏花。 而梁宗文,则是火山喷发前的平静。 这座火山距离爆发,只需要一个引子。 这次过来,梁宗文是来跟程濯交接中汇集团的工作,他打算从中汇集团辞职,上手的工作被梁桢批复,自然而然落到程濯手里。 程濯垂眸翻阅文件,随意问:“舅舅怎么想起辞职?中汇还很需要您。” 梁宗文简直被他颠倒是非的模样气笑,也不知他以前是怎么瞎了眼,觉得他算一位品行高洁的君子! 他指鹿为马的模样简直跟喻礼一模一样! 他冷冷道:“我倒是没觉得中汇需要我,需要你才对。” 他已经想明白,什么让程濯跟在他身边学东西都是狗屁! 他哪里是真的想学东西?他就是想跟在他身后跟喻礼接触罢了! 梁宗文阴阳怪气说:“之前在中汇的时候,我去哪个项目,你跟哪个项目,现在我走了,没人跟你抢了,你可以好好在集团里发光发热了,就是不知道这么重的担子你挑不挑得动,就算挑动了,喻礼也不见得会喜欢一个公务缠身你男朋友!” 程濯翻阅文件的动作微顿,修长指尖捏住雪白纸张,迟迟没有翻动,他微微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光的冷色。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平和,“舅舅,工作时间,我们只谈工作。”他神情温雅,似乎只是好意,但眼底的眸光分明是冷淡的,他在警告。 梁宗文笑了,“哦,我说到你痛处了,对不对?笑到最后才是赢家,你不一定能赢。” 他起身,先一步离开会议室。 门打开,门外站着位意想不到的人。 梁宗文被她冷厉的眼神镇住,下意识垂下眼睛。 她穿着一双裸色浅口高跟鞋,长裙下,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梁宗文缓了缓,解释,“我来跟程濯交接工作。” 喻礼点了下头,扬了扬手里的合同,“我也是。” 梁宗文沉舒口气,劫后余生。 他忘记了,办公室的隔音一流。 他跟程濯讲的话喻礼怎么可能听见? 她刚刚那种冷厉的眼神不是对他的。 没瞧见她刚刚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么? 她还主动对他做了动作——她朝他扬了扬文件。 梁宗文将自己劝服,立刻伶俐将他交接工作的原因说出来,“我已经向董事长递交辞呈,以后你不会在中汇集团见到我了。” 喻礼不知道这件事,微微挑眉。 梁宗文察言观色,猜测她可能是在疑惑,于是说理由,“喻礼,我想做让你开心的事。” 至于引起他重大改变的原因他没有说,他留着下一次跟喻礼见面仔细跟她讲。 喻礼:“那就祝你离职快乐。” 梁宗文点了下头,一副体贴模样,“那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程总还在里面等着呢。” 想了想,他关切说:“我们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你生气吧?” 喻礼:“……” 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什么时候,梁宗文也学会这一套? 喻礼还没说话,她身边的黄允文便忍不住为少东家开口,“我们程总最是宽宏大量,当然不会生气!” 喻礼倒是觉得黄允文大话说得有点早。 她已经看见程濯了,他的脸色怎么也不能说是“愉悦”,反倒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冷。 她本来是为了哄他才过来的,没想到门前遇见梁宗文,被梁宗文火上添油一番,矛盾又升级加剧了。 喻礼揉了下额角,抿着唇抬腿,步伐显得沉重。 梁宗文添油加醋,“你别害怕,作为长辈,他如果欺负你,我会为你撑腰的。” 喻礼扫一眼他一向端正严肃的脸,真是难得,他也能进化成佞臣。 梁宗文挑拨离间差不多,转过头朝程濯淡淡瞥一眼,整了整衣领,阔步离去。 等他彻底离开,程濯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他穿得颇为正式,双排扣戗驳领暗色西服,领口系着暗蓝色领带,雪白袖口上别着一枚矜贵的珍珠袖扣。 他眸光沉静看过来,一时之间,喻礼竟然辨不出他的情绪。 脑中无意识现出喻景尧的话——他是天之骄子、性格高傲。 喻礼对这件事一直没有正确认知——程濯在她面前姿态一直谦和俯从。 现在,在他工作时过来,她才准确意识到,他是程家少东,金尊玉贵,天生具备目空一切的高傲。 她日常所见的他,是他刻意收敛了姿态的模样。 她这样想着,目光中很容易透出距离感。 程濯走过来,微微俯身。 两人的距离霎时拉近。 他眼睫低垂,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怎么亲自过来了?” 所有犹疑烟消云散。 甚至,喻礼觉得喻景尧的话是危言耸听。 程濯又不是他梁宗文,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挑拨? 他没有这么缺乏安全感。 如果黄允文不在场,喻礼会说一些甜言蜜语,但既然有外人在,她清冷克制道:“处理公务。” 程濯敛起眸,轻轻“嗯”一声,“辛苦了。” 他们一起步入办公室,项目总监和黄允文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办公室门轻轻闭合。 两个小时内,除了公务,他们没有谈任何私事。 本来是有机会的。 送完合同,再简要说一些合同细则,送走黄允文和项目总监,剩下时间喻礼便有机会开口跟程濯聊一聊私事。 讲完细则,黄允文和项目总监都要离场时,程濯忽然抬了抬手,他的秘书又送上一份被修改完善过的策划案,于是,本该 走得人留下,两拨人流畅转入下一个话题。 所有事情议完,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 喻礼心底的话只好留在午餐讲。 程濯又开口留人,“陈总,不如一起留下来吃饭?” 项目总监陈总看一眼喻礼,俯身问:“boss,您要留吗?” 喻礼瞥一眼程濯,见他一副绅士又温和的模样,似乎真心实意打算留陈琦跟黄允文吃饭。 她冷淡理了理裙角,起身,“当然不留。” 程濯垂眸,还未对此话做出回应,喻礼下一刻淡淡开口,“我要跟男朋友一起吃饭。” 他眉心瞬间舒缓,紧绷一上午的心弦放松。 喻礼这句话说出口,另外两个人立刻识趣走了。 “我以为你不想留。”他牵住她的手。 以为她不想留,才找借口请项目总监留下。 喻礼:“不想留我为什么来这里?” “不是为了公务么?”他抬手,掌心慢慢拢住她尖俏下颌。 喻礼仰眸说:“你以后可以自作多情一点。” 程濯笑了笑,伸手将她拢在怀里。 一起到会所吃饭时,喻礼还是没有说出解释的话。 甜言蜜语说得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也只是空话。 她深知,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甜言蜜语都是空话,重复这些空话,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心底也不会相信。 只不过他面上应该会摆出一副相信的、被感动到了的姿态。 饭吃了一半,喻礼到卫生间补妆,刚步入走廊,身形被一个人截住。 “喻总,救救我!” 她长发凌乱披肩,脸颊潮红,眉眼瞧着很熟悉。 喻礼向来不把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 她手腕被女人紧紧攥住,一股不寻常的灼热感从她掌心一阵阵涌上来。 喻礼微微眯了眯眼,依旧没认出她是谁。 她抽出手,“怎么回事?” 她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在圈内,这家会所一直有不干净的传闻,只不过被人花大价钱压着,没暴露到公众里。 今天之所以选这家会所吃饭,是因为这家会所饭菜口味一直不错,而且,没人敢乱在她头上。 喻礼还没问清发生什么事,一撮人已经堆过来。 为首的那个满身桀骜,眼神阴冷盯着喻礼身后的女人,“还以为你能找着什么救星,结果就找了这么一个女人。”他眼神缓缓在喻礼身上划过,轻笑道:“很不错,我不介意你们两个一起来。” 喻礼没认出眼前人是谁,眼前人应该也不认识她。 今天过了,他应该就认识她了。 她神色淡然,似乎是对虚无的空气说话,“好好收拾他,不要打得太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和他的扈从已经被便衣保镖围住,接着是重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被捂着嘴,空寂走廊上,没有任何声音流露出来,只有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声响传递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女人看着走廊溢出的血,眼神颤抖,“喻总,够了。” 喻礼盯住她,“我认识你?” 女人脸色一瞬苍白,她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虚弱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过您的大名……”她立刻垂下头,拳头因恐惧紧紧攥着,唯恐被喻礼认出。 如果喻礼认出她是谁,应该就不会帮她了。 程濯过来时,走廊已经被清扫干净,血腥气也被香薰掩盖,他目光淡淡从喻礼身后的女人扫过。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查清一切,“他们是青帮邀请过来的客人,后续的协商完全可以省掉,直接报警就好。”眸光定在颤巍巍的女人上,他微微眯了眯眼,沉缓说:“一会儿还要劳烦周小姐跟警方说明情况。” 喻礼微微蹙眉,回眸瞥向恨不得缩在地缝的女人。 周晴牙齿都在打颤,“喻总,我……” 在向喻礼求助之前,她完全没想到喻礼会以这样的雷霆之势处理一切。 此时此刻,比起感激,她更多是惧怕。 天哪,她竟然招惹过这样的女人! 喻礼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说:“很聪明,知道该找谁来求助。” 周晴如释重负,眼底涌出真正的感激,她靠近一些,想跟喻礼说什么。 在她的手要触及喻礼手腕时,程濯淡淡开口,“舅舅听说了你的事情,很担心,他现在就在过来的路上。” 周晴将碰未碰的手立刻缩回去,一低着头缩成鹌鹑,生怕勾起喻礼的新仇旧恨。 “我……我跟梁先生好久没有联系了。” 喻礼并不打算听她讲太多话,淡淡道:“一会儿见到了,你们可以再叙叙情。” 。 梁宗文来得很快。 但在会所看见周晴的身影时,他仓促的步伐蓦然沉重起来,他几乎是一步步挪过去,完全不敢向喻礼那边看。 “怎么回事?”他色厉内荏问。 他匆匆想结束这一切,半点不想在会所多待,尤其是在周晴面前多待。 刚刚警察来过,要说的话周晴已经跟警察说了一遍,面对梁宗文的质问,她垂着脸,细声细气把事情重复一遍。 原来刚刚那个领头的男人是周晴新找的“男友”,正好是恋爱纪念日,男人约周晴来会所吃饭,没想到他直接在酒里下了药,想直接强迫她,她不想接受,破门而逃,跟喻礼求助。 说着,周晴眼睫轻颤,心底阵阵发苦。 在遇见那么多男人后,她才知道,梁宗文对她有多好。 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么好,对她事事操心,不求回报。 说完之后,她微微仰起脸,直直看向梁宗文,眼眸微湿,荡漾含情。 梁宗文心底有些触动,面上毫无表情。 他不能指责喻礼,皱眉看向程濯,“她的事,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周晴心底一刺,额头低垂。 程濯慢条斯理道:“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舅舅跟周小姐有旧,她现在受了磋磨,心情不佳,而舅舅最会怜香惜玉,我以为您会愿意过来——”顿了顿,他叹气说:“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喻礼坐在程濯身边,慢慢喝着杯中的红枣参茶。 她对程濯的话没有半点表示,静静坐在室内,如一幅漂亮的端景画。 梁宗文抿唇,高大身形微微佝偻,“喻礼,你又要判我死罪吗?” 喻礼不知道那个“又”来自哪里? 她抬眸,不耐烦说:“分清楚场合好吗?这里不是你演琼瑶剧的地方。” 她起身,侧眸看向程濯,“我们走吗?” 程濯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握,“当然,我们换个地方吃午饭。” 梁宗文叫住喻礼,说:“这里不是演琼瑶剧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好吗?那天你答应我,会跟我好好谈一谈。” 他说得那天是喻景尧出国前一天,他在喻景尧那里知道一些事情,跑过来跟喻礼验证,喻礼自然不会跟他多讲,敷衍一句,有空再说。 他记到现在。 喻礼按捺住脾气,勉力温和,“你还是先安置好周小姐,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路穿过走廊,喻礼急促的步伐微微放缓,她的手还被程濯牵着,但一路上,她似乎忘记程濯的存在。 甚至没有前进的目标,她只是急于走出那个包厢。 程濯冷不丁想起喻景尧的结论——只要他们微微低头,喻礼便会毫不犹 豫宽恕他们。 这条结论已经在喻景尧身上得到证实,所以下一个,该轮到梁宗文了? 他开口,语调温润一如从前,“你因舅舅伤心?”只是目光审视在她面上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喻礼停下脚步,蹙眉,“你是故意说错误结论来气我吗?” “倒也不是。”他修长手指抚摸她面颊,指腹在软滑的皮肤上顿住,眸色微深,“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好说个引子。” “你确实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喻礼暂时抛开梁宗文的事情,愤然从早上的事情开始说,“我早上接到喻景尧电话,他告诉我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便急着来centrl哄你,我还带了一块表,算赔罪礼物。”不过解释没说出口,腕表也没送出去。 程濯垂眸,飞速在脑中分辨,早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哪一件属于“她哄他”的范畴。 顷刻,他眉心舒缓,含笑,“喻总辛苦了,我已经被你哄好了。” 怪他不细心,没有及时分析对她的微表情,原来她对他这么上心。 喻礼及时打住他的发散思考,冷淡说:“我还没有开始哄。” 程濯:“……” 他立刻从善如流说:“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我已经感受到你的用心。” 喻礼:“……” 她停顿一会儿,轻轻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哄你也没有对你解释吗?” 程濯并不想承认他在她心中并不重要这个事实,他好脾气说:“你当然有自己的原因,没关系,我都理解。” 喻礼冷笑,“你真是有做佞臣的天赋。”怕不是她说地球是方的他都会点头赞同! “这是我的荣幸。”他将她拥在怀里,似乎不打算停她继续解释,刚刚的三言两语已经把他哄好,扫去一身沉寂。 喻礼气性消下来,靠在他胸膛,慢吞吞说真心话,也是困扰她一早上的话。 “二哥说,你跟我在一起一直受委屈,我想了下想,他说的也对,你这样的高姿态却一直伏低做小,确实受了委屈,但我暂时没有没想到解决方案——” 她还没有说完,程濯刚刚和风旭日的眉眼已经变得凝霜覆雪,他神色清寒,眼神很凉。 她蹙眉,“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程濯用了极大忍耐力才听完这一番由喻景尧灌输给她的歪理。 几乎从她说起“受委屈”开始,他便耐不住性子。 他沉声:“喻礼,我从没有觉得受委屈,更没觉得伏低做小。” 喻礼并不信,“又在哄我。” 程濯没证明他并没有哄她这件事,直截了当说:“那你知道,我从六年前就喜欢你了么?” 喻礼脸上的其余表情慢慢褪去,诧异得很明显。 程濯伸手抚住她面颊,柔和说:“好吧,就算真像二公子说得那样我在你身边伏低做小,你知道这个伏低做小的机会我筹谋了多久么?” 是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个想着她夜不能寐的日子。 喻礼心底颤了下,仰起眼睛,“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可惜她全无印象。 “我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要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推开我了,好么?” 他抚摸着她长发,心底想着,他哪里是喜欢她呢? 他爱她。 爱到灵魂都因她重塑。 喻礼点了下头,“我也很喜欢你。”她真诚说:“以前我交男朋友,从没有想过为他们改变自己,我只为你想过。” 她整整思考了一上午,在跟他分手和改变自己之间纠结很久,饭都没有好好吃。 “辛苦你了。”程濯并不领情,“下次不要那么顾念着我了,你永远可以把我当男公关玩,但——”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不舍得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喻礼猜测,“但要给你安全感是吗?” 程濯吻了吻额心,垂眸望着她,声音很轻,“永远不要冷落我。” 第47章 亲一下。 比订婚来得更急切的,是喻氏集团董事会。 阔别三年,喻介臣再一次出现在顶层会议室里。 他坐在正中,朝过往公事的同仁微微颔首,之后缓身落座,温和的目光落在喻礼身上,“时间差不多,开始吧。” 喻礼担任会议主持人,有条不紊宣读董事会各项流程,公布最后的协商决定。 董事会上,出现的大部分议题都已经提前商议好,利益划分的均等,会议上,并不会出现犹疑不决的事情,董事们脸上更没有多余的表情——大多事在董事会前就尘埃落定了。 只有一件事还有微微悬念——总部副总的人选。 喻礼依次宣读三位候选人。 在念到“喻景文”时,坐在会议室中的喻景文本人微微挺直脊梁。 他今天打扮得很庄重,酒红色衬衫搭配深蓝色条纹领带,腕上一枚百达翡丽光艳夺目,他挺直身体,露出天生的傲然的神气。 三位候选人依次被投票表决,每位董事都有一票表决权。 喻礼和喻介臣稍微特殊一点,除了一票表决权,他们父女俩还具备其他董事们所不具备的一票否决权。 在喻介臣一票否决喻景文当选集团副总的决定时,全场讶然。 唯一波澜不惊的只有喻礼。 她拿起桌上准备的矿泉水微微抿一口,嗓音被水润过,清泠动听,“董事长一票否决生效,排除喻景文,我们继续进行下一轮表决。” 喻景文背脊挺得僵硬。 他宁愿一票否决他的是喻礼。 既然他从不想让他做副总,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董事会结束后,喻景文在地库里截住喻介臣。 喻介臣身后跟着保镖,见喻景文来势汹汹,保镖立刻反手将喻景文扣在墙上。 直到他手臂骨头快被摁断,喻介臣才大发慈悲抬了抬手,轻飘飘说:“好了,他是我儿子。” 保镖立刻躬身,从善如流道歉。 喻景文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歉意。 他相信,下一回见了这个保镖,他还是会这样桎梏他。 他更相信,这个保镖对他的所作所为绝不会映现在喻礼身上。 喻景文没有把心思长久留在保镖身上,目光恍惚看着喻介臣,“爸爸,我是您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问此时此刻被保镖桎梏,又在控诉董事会上的彼时彼刻。 喻介臣笑了下,眼尾露出很浅的纹路,温和反问,“景文,我是你的爸爸吗?你当年为什么非要举报我?” 喻介臣跟喻礼不愧是亲父女,永远具备一句话把人噎死的能力。 见喻景文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微笑着说:“这就是我一票否决你的原因,我不想真的因为你而入狱。” 喻景文抬起眸,轻轻说:“您明明知道,递给我证据的是老二。” 喻介臣语调依旧温和,“哦,所以你想跟老二一起到多伦多过日子。” 喻景文当然不想,听出喻介臣的威胁,他立刻牢牢闭上嘴,艰涩说:“没有,我不敢。” 喻介臣缓缓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在喻介臣心里,只有聪明有能力的人才有成为他孩子的资格。 喻景文此时,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喻介臣回到喻公馆时,天上飘起小雨,司机撑起伞,遮住自天顶倾泻的连绵的雨丝。 喻介臣伸手接过伞,眼神轻瞥过左右。 他是话少的人,左右身边人便练就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的能力。 此时此刻,他们接收到信息,立刻退离。 他们知道,喻先生跟夫人相处的时候,是不喜欢左右有人的。 谢琬音言而有信,说要多陪他,便迟迟没有回景山上去,进门之前,他在窗棂外,望见她透在窗户上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他久久凝望她,直到有人走出来,他才收回视线。 以为是谢琬音,他表情都调整得柔和一些。 没想到是喻礼。 她们母女走路的姿态都很像,摇曳生姿,似风中轻颤的兰花。 喻礼来喻公馆拿一些东西,遇到谢琬音,便在荣禧堂坐了一会儿,见喻介臣回来,她抬步想走了。 喻介臣看着她,“我有话跟你讲。” 他刚刚解决她的心腹大患,她会给他一些时间。 喻礼果然点下头,随喻介臣回到内室。 谢琬音见她回来,笑起来,“真稀奇,你竟然还没待腻歪。” 喻介臣在她身边坐下,说:“何止呢,她还想留在荣禧堂睡觉。” 喻礼眸光微微一顿,少顷,顺着喻介臣的话点下头,含笑问谢琬音,“妈妈收留我吗?” 谢琬音:“当然!” 吃过晚饭后,喻礼看见喻介臣的秘书暗暗将他的枕头和被子放入主卧,而喻介臣本人正坐在藤椅上,陪谢琬音看电视。 谢琬音不喜欢看电影和歌剧,她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新闻,明明是开口问身边人便可以得到的信息,她非要准时蹲点等在电视前,从电视上看早已知道的真相用另一种形式报道出来。 谢琬音耐心看着,直到看到谢擎山出现在镜头内。 她乏味关掉电视,侧过脸跟喻礼吐槽,“装模作样。” 喻礼轻笑应和她,“我觉得也是。” 喻介臣独自坐在临窗禅椅上,唇角含笑看着谢琬音和喻礼一起吐槽说话,直到喻礼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望见喻礼立刻起身接电话。 他猜到来电人是谁,唇角的笑慢慢淡下去,不冷不热说:“他这么黏人啊。” 谢琬音转脸道:“你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不也是一样黏人?” 喻介臣脸色不变,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住了。 谢琬音提起的这段“恋爱”自然不是喻介臣与她谈得,经历过这段过往的女主角叫邵一曼,如今已经仙逝了。 喻介臣当年爱邵一曼很深。 这么多年过去,谢琬音依旧清晰记得喻介臣的博士论文结尾: [dedicatedtotheloveofmylife——yiman] 献给此生挚爱——一曼。 邵一曼出身平平,但学术造诣高深,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博时,她跟喻介臣结识,很快坠入爱河。 喻介臣博士毕业时,应该是他们爱得最深的时候。 所以,他这样淡漠的人在论文结尾写下这样露骨肉麻的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谢琬音觉得有些冷,好在有人为她披上薄毯,抬起眸,她望见喻礼温柔而明艳的脸,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今晚我们一起睡?” 喻礼摸了摸她的脸,说:“好啊。” 喻介臣双手交握,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离开。 客厅瞬间就空了。 他垂眸,起身抬步,走到喻礼留宿的屋舍外。 灯光昏黄,窗纱上柔和映出她们的影子。 喻礼很警醒,几乎喻介臣一到,她就察觉到。 她轻拍谢琬音的手背,“爸爸在外面。” 她刚想说,让她去应付走喻介臣,却见谢琬音已经起身,她侧过脸,问喻礼她刚刚丢下的披肩到哪里去了。 喻礼找到在柜子里的披肩,为她裹上,“晚安。” 谢琬音点了下头,抬步朝门外的喻介臣走去。 喻介臣抬眸看着谢琬音,唇角勾出从容笑意,他丝毫不惊讶她会朝他走过来。 微凉的雨丝飘飘荡荡,喻介臣为她撑着伞,半边肩膀被打湿。 另一手牵着她,一路朝花厅走去,“夫人,我们聊一聊过去的事吧。” 谢琬音并不想听,他从不做赔本买卖。 他聊了过去,她势必也得把以前过往剖析出来。 她的过去可比他珍贵多了。 “算了吧,我喜欢往前看。” 喻介臣说:“当年我之所以找到你,是梅先生托人告诉我的。” 梅先生便是谢琬音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她的外语老师。 他还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梅若寒。 “我知道。”谢琬音并不惊讶。 她低下头,蜷曲长发遮住面颊,“是我让他去报信。” 喻介臣并不知道这件事,微微眯了眯眼,“你并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是的,谢琬音是可以吃苦的人,她从小在南疆建设兵团长大,又跟着父亲在十年浩劫被监禁控制,有什么苦是她吃不了的呢? 只是她舍不得。 梅若寒跟她不一样,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才从西南边陲的小镇考进京城去,她不能让他过一辈子遮遮掩掩郁郁不得志的生活。 他那一双握笔的、写文章的手,不能耗费在庄稼地劳作里。 “我厌倦了京城里的生活,可以毫不犹豫舍弃去山村过苦日子,可是他不行,他还没有好好享受过。” 她想让他看看她看过的、已经厌倦的风景。 那对他来说,还是新奇的、珍贵的。 喻介臣没有继续讲话,他得消化一会儿。 谢琬音凝视他,说:“你不用跟我解释你跟邵小姐的故事,谁没有一段过去呢?” 她笑,“孩子都那么大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怪肉麻的。” 喻介臣没有任何能力撼动谢琬音的心神,她对不在乎的人,一直无坚不摧。 他也没有能力让她在乎他。 她喜欢的一直是梅若寒那种霁月清风、为国捐躯的人。 是从梅若寒驻外开始,她养成每天看新闻的习惯。 自从梅若寒去世,她再也没有看过国际新闻。 每次看新闻,她只看前12分钟,因为当年的第13分钟,广播总台播报梅若寒庄严殉国的讣告。 那年之后,她搬到景山上住。 今晚的谈话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只是披了满身夜露回房。 走到客房前,喻礼在门口站着,眸光莹莹看过来。 谢琬音惊喜,“你没走?” 喻礼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我打过报告了,留一夜。” 喻介臣任她们娘俩亲近够,沉声说:“一会儿,你过来一趟。”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去了。 。 喻介臣交给喻礼的任务是让喻礼去安抚喻景文。 他坐在书桌后,神情冷肃,“坏人我已经做了,之后便该你去充当好人。” 喻礼答应得很痛快,“好。” 本来,他不说,她也会做。 喻介臣点了下头,问:“有人告诉我,你在查景文妈妈的事情,有这回事吗?” 喻礼凝视他眼睛,柔和说:“是,我总不能让旁人一直误会爸爸,觉得您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喻介臣缓缓点头,又问:“这件事,你告诉你妈妈了吗?”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犯蠢,喻礼最是嘴严,这样的事,她怎么会跟旁人讲? 喻礼说:“您想让她知道吗?” 喻介臣没有回应,他不知道。 他清楚,无论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谢琬音对他的态度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她的心早就完整交给那位在摩加迪沙殉职的人。 喻礼灵巧转移话题,“爸爸,我打算跟程濯结婚,您对我有什么嘱托吗?” 喻介臣想了想,“既然定下来就好好过,分的时候别闹太难看。” 程濯毕竟跟梁宗文不同。 他是有家世的人。 即使是喻家这样的地位,要得罪程家,也得掂量掂量。 “我跟梁宗文都没有撕破脸,跟程濯就更不会了。”喻礼说:“他是体面人,就算 有那一天,也会好聚好散。” 喻介臣但笑不语。 以他一贯的眼光看,程濯大抵很难成全她的期待。 他没有再嘱托什么,天晚了,他要回房间休息。 夫人会在房间等他。 喻礼回到客房,空荡寥落。 她并没有问谢琬音去了哪里。 她早有猜测。 佣人说:“夫人到主卧去了。” 喻礼早知道是这样,也没有太失落,洗漱过后,蒙上被子睡觉。 客卧跟[望海潮]的卧房截然不同。 一架雅致端丽的紫檀木架子床,四周藕荷色帷幔垂落,严严实实遮住所有亮光。 室内静悄悄,除她之外,听不到任何一丝人声。 喻礼在阔大床上躺了一会儿,轻嗅着空气弥漫的檀香气,失眠中心底浮上一些别样的期盼——她总觉得,她不该独身躺在这里,身边该还有一个人。 她想了下,探身拿到搁在床边柜上的手机,划开屏幕,拨了个熟悉至极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声音清和温润,“还没睡?” 喻礼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困意弥漫,那颗晃晃悠悠没有着落的心顷刻沉淀下来。 她好心情问:“在做什么?” “工作。”顿了顿,他慢条斯理,“顺便想你。” 喻礼瞬间气性上来,拉长音调,“原来是顺便想我啊——” 程濯轻笑,声音清沉透过听筒传过来,在空寂无声的夜晚,透着撩人欲醉的味道,“很想你,去接你回来,好吗?” 喻礼确实想回去,又觉得有些麻烦,转念又想,麻烦男朋友不算麻烦,“好吧,你来接我。” 程濯放下批了一半的文件,降下车窗,眸光看向天际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唇角含笑,“麻烦喻小姐从喻公馆走出来,走到门外,你应该就能看到我了。” “你早就到了?” “不早。”他说:“文件还没有批完。” 喻礼出门的时候,没有人敢拦她——这就是大权在握的好处,她做得任何决定在地位低于她的人眼中都显得无比正确。 走出门外,天空旷远,她一眼看见停驻在桂树旁的黑色劳斯莱斯。 桂花的香气顺着夜风绵密拂过来,她脚步轻快走过去。 风吹云动,遮蔽在乌云后的月亮缓缓露出半张脸,倾泻出柔润光辉。 喻礼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尤其是望见站在车旁的程濯之后。 而这样的日子,在婚后,她还会享受很久。 直到他们的感情消失殆尽,彼此因岁月打磨变得面目全非。 在她跑过来时,程濯已经张开手臂,下一刻,他轻松将她抱在怀里。 他垂眸望着她在月光下清澈透亮的眼睛,喉结微滚,“要亲一下么?” 喻礼真的受不了他每次一本正经问这种问题,就像在床上,一本正经问她要不要更深一点、更重一点,彼时,喻礼给出的回应都是无比肯定的。 恰如此时此刻,她仰颈贴住他的唇。 程濯缓而用力扣住她后脑,更深的吻她。 撬开齿关,唇齿交缠。 他的气息很清雅,令她记起荣禧堂博古架上那一盆素冠荷鼎。 她环住他脖颈,认真说:“这几天,我谨慎思考过一个问题。” 程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依旧沉浸在情潮的余韵中,鼻梁轻蹭她脸颊,指腹难耐摩挲她下颌,低哑道:“喻礼,我们在接吻。” 喻礼笑了下,“那你要不要听我讲话?”她的唇被吮吻得润红,眼眸明润潋滟。 程濯克制着,叹气说:“当然。” 他将女王大人抱进车里,为她解开厚重的外套,拧开一瓶加热过得矿泉水,待她喝了几口,专注温和看向她,“好了,您可以开始您的议题。” 喻礼被伺候得很舒服,眨了下眼,“你这么郑重,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想法了,怕说得不合你的心意。” 程濯倾身,气息逼近,“喻礼,我每天都是这么郑重,你只记得现在一刻么?” 喻礼又笑起来,轻啄他的唇,“那天你说,你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我,对吗?” 程濯眸光顿了下,轻“嗯”一声。 她轻轻问:“那你怎么不追我呢?” 她那个时候跟梁宗文是暧昧期,还没有谈婚论嫁,要想撬墙角,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对你的学长还有一点印象。” 她记起那个据说是为了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车祸身亡的男生。 她记得在食堂里偶遇过他几次。 身为他师弟的程濯,她却一次也没见过。 程濯显然不愿意思考这种可能性,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指腹温柔在她指骨上摩挲,“这样就很好。” 他如此充实满足,不想因过去微妙改变丧失如此美好的现在。 喻礼了解他想法,徐徐说起下个话题,“那枚翡翠透雕玉佩真是梁董送给我的吗?”她笃定看他,“一定是你送给我的!” 他总是喜欢假借别人的名义送礼物给她。 每年生日,喻礼总会收到数量庞大的礼物,除了重要人总给她的,其他不胜枚数的礼物她总是随意搁在喻公馆库房里,束之高阁,只有回礼的时候,才会打开当年的礼单,回送价值相同的礼物。 只是有些礼物,她却总也找不到回礼的机会——他不标名姓、没有住址,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将礼物送到喻公馆送她礼物为她庆生,并不苛求她的回礼。 名字都是假的。 从前,喻礼从没有深思过这个人是谁。 现在,喻礼心中隐隐出现一个人名。 程濯。 程濯不承认,若无其事说:“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 喻礼轻哼一声,“我自己记得就好了,我会回礼的。” 程濯说:“可不可以让我选一下回礼?” 喻礼说:“当然。”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微微含笑,“把你画给舅舅的那幅画送给我。” 那幅画至今还藏在京西花园里。 但再也不对外展出。 喻礼还是第一次带外人来京西花园。 这里一贯只作为她的藏宝库,除了秘书助理外,很少有她的亲近人涉足,就连她自己也不常来。 今日闭馆,京西花园里不是往日人流如织。 她牵住他的手,缓步走到后院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展厅里,“里面都是我的画。” 喻礼自认自己作画水平一般,之前那幅画之所以拍出天价,也是名声大于实际。 她不喜欢把自己的作品展览出去——自己的雕虫小技不配占用参观者宝贵的浏览时间。 作品一概放在后院。 推开门,画作摆放在密闭的玻璃罩中,摆满整间房室。 画作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 喻礼一直不把当年她送给梁宗文的那幅画放在心里。 她真的画了很多幅画——有一整间房放着她画给各种人物的画像。 她画给喻景文的肖像就多达二十一幅,更不要提她送给喻景尧、谢琬音、喻介臣还有喻济时的画像。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想不起来送给对方什么礼物,便花费一下午挥毫泼墨,到生日那天,当成礼物送出去。 这间屋子里的画作只是十中之一,还有更多的画没有展览出来,只是简单装裱,搁在库房顶箱柜里。 自从学画开始,她不知道已经画过几千幅画,送给梁宗文的那一幅,也不过是她某日某时的一时兴起。 程濯显然是第一次知道喻礼有这么多画作。 送给梁宗文的那一幅,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在各种画作前流连,看完之后,似乎漫不经心问:“怎么没有二公子的?” 喻礼说:“他都拿走了。” 她画给喻景尧的画最多,但一幅没留下,都被喻景尧以“画上是他画就属于他”的歪理邪说拿走。 喻礼从橱柜里翻到那幅名为[初见]的画,“确实是我拍卖回来的,倒不是我多么珍惜,就是不想让人借着我的名头搞事。” 她送出那么多画,没 有一幅流入市场。 有约定成俗的规定在那里——她送的是情分,不掺杂任何经济价值。 要是真遇到难事,不得不拍卖这幅画,也不用到拍卖行里去,拿着画到喻公馆找她,她自然会帮忙。 只有梁宗文没有遵守这个规定,他把画随意拿给他母亲欣赏,然后拿到拍卖行拍卖。 她知道,他母亲并非贪那一点钱——她只是想显摆她的权威。 她意在告诉喻礼,你就算是喻家高高在上的三小姐又怎么样?嫁给她儿子,就得对她这个婆婆伏低做小。 喻礼如果是委曲求全的人,自然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很可惜,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她直接以非法盗窃他人财物罪名把梁宗文母亲告上法庭。 因为这件事,她跟梁宗文婚后第一次争吵。 他说她太绝情,一点面子不给他母亲。 喻礼不搭理他,坚持起诉。 后来是梁宗文捏着鼻子补全拍卖款,他冷声冷气说,从此再不会要她一幅画,她喻总的大作他要不起。 那个时候,他们的婚姻就隐隐出现裂痕。 即使知道这幅画没有那么重要,程濯依旧妥帖细致收起那幅画,喻礼仰颈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幅?” 程濯垂眸,“我记得你这段时间很忙。” 喻礼道:“蜜月的时候画,那时候我肯定有时间。” 程濯的心“咚”一声敲开,因为她是如此轻描淡写讲起婚后。 她已经在设想过他们的婚后了。 他克制着,拢住她腰肢,在她发旋落下轻轻的吻,哑声,“好。” 。 喻礼跟程濯的订婚仪式在梁桢的操持下,稳步推进。 谢琬音加入后,更是突飞猛进。 为了避着喻介臣,她常常开车到梁园跟梁桢商议事情。 梁桢跟她很合得来——只要她想,她可以跟世上任何人结成异父异母的亲姊妹。 订婚场所早就订好,在京城郊区的一套庄园别墅里。 那天来的人会很多,为京城交通着想,他们精心挑选这么一个与世隔绝交通顺畅的地方。 而且,这里隐私性很好。 喻家和程家默契得不想把仪式搞得太大。 只是在邀请客人名单上犯了难——私心里,梁桢一点不想请梁宗文母子两个。 但提起梁家,他们两个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梁桢不想让亲家觉得自己绝情,便仔细问起谢琬音的意见,“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梁桢似乎很为难,“并不是厌烦,就是担心他在席上惹出事情。” 谢琬音肯定说:“他不敢的。” 这样的论断并不是她自己下的,而是喻礼。 喻礼跟梁宗文结婚前,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桃色危机,那些谣言甚嚣尘上,谢琬音看着那样的事迹都手指发抖,喻礼只轻飘飘扫一眼,笃定说:“假的。” 她蹙眉,“这么相信他?” 喻礼含笑,“他不敢的。”她讲,“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个胆小鬼,你告诉一个秘密给他,他只会严严实实揣在怀里,半点不透给旁人,倒不是他善良,因为他胆小到不敢承受秘密泄露的半丝风险。” “这样很好,我半点不用担心他在大事上背叛我,但有一点也很不好——”她蹙起眉,似乎有些忍不了,“有时候,太蠢一点。” 但她只能挑选这样一个丈夫。 她要做的事情不能有一点风险——她万万不可能信任一个绝对的聪明人,她不能接受枕边人将刀横在脖颈上。 梁宗文恰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他如此胆小,怯于拿刀,甚至连拿刀的心思都不敢有。 在风声鹤唳的时候,梁宗文确实是绝好的伴侣,喻礼完全不用花心思应付他,她将心思完全放在自己的所图上,但风微浪稳时,梁宗文的缺点便无限放大——他们的婚姻危机一触即发。 听到谢琬音这样讲,梁桢在订婚宴邀请名单上,毫不迟疑加上梁宗文和他母亲的名字。 梁宗文收到邀请函,气极反笑。 他生硬扯了扯领带,握住领带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给喻礼拨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喻礼,我要见你。” 他声音很沉,硬生生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喻礼难得郑重一些,微抬手,打断正在汇报下属的话,“有事?” 她的声音清冷动听,让人想起松竹在凉风中轻轻颤动的声响。 梁宗文躁动的心微微缓和,他爱她,不能对她发脾气。 “为什么请我?你料定我不会在你的订婚宴上大闹一场,对吗?”就像她料定,跟他结婚后,他会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有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有心的人看? 喻礼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以梁桢的缜密,订婚宴不会出任何问题,所以从没过问过订婚宴具体流程细则。 没想到她会请梁宗文—— 这对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 喻礼难得缓声,“我在工作,你稍等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梁宗文的心蓦然软了,腔调软和体贴,“不用太着急,你慢慢忙,一会儿我把地点发给你。” 喻礼说:“好。” 正在汇报的下属殷勤扬起笑意,“喻总,您有事忙?没关系,我等您回来继续汇报。” 喻礼说:“你继续。”她抬起眼,递给下属柔和却具有威胁力的眼神。 汇报完,脊背密密麻麻布了层细汗,却不舍得走,作为分公司下属,觐见天颜的机会可不多。 她思索着说一些体己话,想了想去,也就大公子的事值得汇报,“喻总,大公子已经几天不来上班了,他身份特殊,我们不好意思催,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喻景文在喻氏投资就是一个好看的吉祥物。 具体产出是没有的,只是摆设,反正事事有精明强干的属下去做,他只负责表面光鲜。 她并不关注喻景文为什么不到岗,这只是一个给大boss搭话的机会罢了。 喻礼眉心微凝,“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段日子太忙,她都忘记,喻介臣曾经交给她一个任务——安抚喻景文。 她说:“你要是有空,陪我到大公子家里走一趟。” 下属:“当然,当然!我随时有空!” 她把这视为一步登天的机会。 第48章 正文完…… 本来,今天喻礼约了程濯一起吃午饭。 如果去见梁宗文,势必要占用午饭时间。 她想了想,给程濯拨电话,礼貌跟他讲,她今天中午要失约了。 程濯听完,眉梢微挑。 喻礼已经很久不用这么客气的语气跟他讲话,只有在心虚的时候,喻三小姐会短暂软下腔调,说一些含情脉脉的甜蜜话。 他唇角微扬,“喻总中午要去见谁?” “你舅舅。”喻礼坦诚又认真说了。 “哦。”程濯挑眉问:“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可以旁观喻小姐跟梁先生的会面。” 喻礼说:“当然,我会提前为你预订好观景位。” 喻礼和程濯比梁宗文更早抵达约定地址。 程濯提了一袋轻食餐品,“在舅舅来之前吃完。”他很有先见之明的,“跟他谈完话,你应该就没有胃口了。” 喻礼:“……” 她点了下头,在程濯注视下,慢吞吞吃完一顿简餐。 她吃完后,程濯收拾了餐盒,抬头给下属使了个眼色。 很快,下属们抬着一扇架子屏风进门,小心将古董屏风搁在喻礼跟梁宗文会面座位的后面。 又有人抬了一把梨花木圈椅搁在屏风后。 而程濯,在喻礼的注视下,慢条斯理走进屏风,在那张圈椅上落座。 喻礼:“……” 屏风遮挡着,她完全看不见程濯的影子,想必梁宗文也一样。 而且,在这间西式咖啡厅里,摆上一张完全中式的刺绣屏风丝毫不觉得突兀,浑然天成。 想必,无论是谁来这里,都不会察觉出不对。 更何况,今日咖啡馆闭馆,来这里,除了咖啡馆员工,只有她跟梁宗文——和充当观赏者的程濯。 真是准备充足啊。 喻礼抬腿走进被屏风隔绝的密闭空间。 程濯抬起眼,好整以暇看向她,慢悠悠说:“舅舅快要来了,你不去外面等他?” 喻礼一本正经说:“他不重要,我得哄我男朋友。” 程濯忍不住扬唇,抬臂揽住她腰身,让她坐在他身上,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哦,你还知道我在生气。” “当然。”她伸出手,手指在他眼前比了下,“你的心眼就那么一点点。” 程濯说:“你高估我了,我的心眼比你认为得还小。” “那该怎么办呢?”她靠在他怀里,眼神似乎很疑惑。 程濯压低身体,鼻梁跟她相触,眼眸幽深,“你说呢?” 喻礼轻笑环住他脖颈,主动吻他。 这里紧挨一扇透明明亮的窗户,清晰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辆黑色迈巴赫徐徐开进停车区。 程濯松开怀里的喻礼,柔和说:“去见他吧。” 喻礼理了理裙子起身,触到他温和又幽深的眼神,她忍不住笑,“放心吧,我跟他不会因为这次谈话就旧情复燃。” 程濯握拳轻咳,移开视线,“想多了,我在看你的头发有没有乱。” 喻礼靠近一点,气息清幽,“有乱吗?” 他看着她端丽明艳的面容,微微出神,“很漂亮。” 想到她问的内容,又补充,“没有乱。” 喻礼笑了下,抬步走出屏风。 视线中再望不到她的影子,只有声音徐徐传过来。 玻璃门轻轻打开,是梁宗文进来了。 。 咖啡馆是梁宗文提前预定的地方。 这地方他来过几次,距离京大很近。 周晴曾经在这里勤工俭学。 从前他一进门,便能在流理台内,看到周晴消瘦忙碌的身影。 此刻,他的前妻坐在大理石咖啡桌后喝咖啡。 她背后有一扇精致华美的屏风,其上绣着灵动清雅的花鸟。 喻礼坐在其中,丝毫没有被漂亮的屏风夺走风采,反而衬得她更加光耀夺目。 梁宗文淡淡想,这间咖啡馆本身配不上喻三小姐,有了这架屏风,倒让喻三小姐跟环境稍稍融合。 他本来是想跟喻礼好好谈话,但一望见她清高傲然的模样,背上硬挺的脊骨却怎么都软不下去,胸腔中的怨气顶的肺腑生疼。 他走过去,风轻云淡问:“听说你要跟程濯订婚?” 喻礼诧异瞥他一眼。 显然,她不明白,在电话里压抑委屈的梁宗文怎么到现实里又变得趾高气扬。 还在这里故作淡然。 “是的。” 她不怎么热情,垂着脸慢吞吞搅拌着咖啡中的浮沫。 梁宗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打量四周。 是个寂静的、适合谈话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往日这里熙熙攘攘的客人集体生病没来还是被喻礼有意清走。 好大的架子。 “不合你的口味?” “也是,你怎么看得上这种地方的咖啡呢。” 她喝得咖啡豆要从原产地空运。 有专门的佣人守着咖啡机为她煮咖啡。 平日更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喻礼抬眸道:“你到底有没有话跟我讲?” 梁宗文蹙了下眉,他还是受不了她口中的淡漠高傲。 他沉声说:“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喻礼眉心蹙得很深,觉得自己失心疯才会答应来见他。 恰到此时,服务生送了一杯冰水上来,搁在喻礼手边。 服务生对喻礼说着话,目光却点到即止轻轻瞥到屏风后。 她意有所指说:“您点的消气降火饮品。” 喻礼眸光顿了下,瞬间想清楚关窍。 她端起冰水,慢条斯理道:“你需要冷静。” 梁宗文勾唇,“喻总帮帮我?” “好。”下一刻,喻礼起身,走到梁宗文身边,手腕微动,那杯冰水从头到颈,淋了他满身。 在梁宗文不可抑制的战栗中,喻礼垂眸说:“不用谢。” 在梁宗文对她怒目而视之前,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冷静了么?想好说什么了么?” 如银针挑开膨胀的气球,他整个人瞬间瘪了下来,气势顷刻消散。 他湿着头发,水滴狼狈从额头滑落。 他真的冷静下来。 他鬼迷心窍跟喻礼说了那些话。 他明明是想挽回他的,不是吗? 可能是这里的气氛太过静谧,周围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他们的曾经,那个喻礼曾经柔软体贴的曾经—— 如果是曾经的喻礼,她大抵会贴过来哄他,而不是这样冷冰冰坐在对面,居高临下审视他。 他忍不住讲,“喻礼,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喻礼没回答。 她向来不回答废话。 她的沉默被梁宗文视为她对他的蔑视,他笑了,“瞧,你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讲,我们怎么能走下去呢?” “你从来不把我当做你的丈夫,你只把我当做一个工具,当做一个躲避喻景尧、躲避联姻的工具!” 这就是得知全部真相后,他的结论。 他不再觉得喻礼残害兄长利欲熏心,他觉得喻礼从没爱过他,只把他当做一个完美的工具人。 她从不尊重他,藐视他的朋友和母亲,从不肯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一丝脸面。 她总在他面前炫耀她的高高在上,总是用耀眼到夺目的光芒嘲弄他的卑微黯淡。 她从不肯承认——嫁给他之后,他不再是喻小姐,而是梁太太。 是的,即使他们结婚,身边也无人称喻礼为“梁太”。 一个个人总用刺耳的“喻总”“喻三小姐”称呼他,却冷冰冰忽视他的存在—— “你欺骗了我。”他迷恋看着眼前人,想起那个娇憨美丽善良的女孩儿,说:“如果在婚前你就暴露本性,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喻礼一直很平静听着,眉头都不蹙一下。 她甚至有些走神——实在是梁宗文的话还没有营养。 而且,这些话他已经重复很多遍了。 直到,他突兀转折说:“你不能嫁给程濯。” 喻礼端起咖啡抿一口,表情很淡,“哦。” 梁宗文说出理由,“他是我外甥,外甥娶舅妈,是一桩赤裸裸的丑闻,为了两家名声,你也不该嫁给他。” 喻礼道:“这番话由程老爷子或者是爷爷说起更有说服力,可惜,他们都没有说。” 言下之意,喻、程两家太上皇都没反对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想了下,喻礼又徐徐补充,“而且,他爱我,我们两情相悦,我们会结婚。” 她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爱其他的男人。 手指紧紧攥着咖啡杯,指骨泛白,那枚婚戒印在他无名指上,闪出苍白而黯淡的光。 这枚戒指,赤裸裸昭示他的可笑。 “那你爱过我吗?”他抽了张纸,随意擦拭脸上的水渍,手指不可抑制发抖。 一抹水渍擦了几秒钟擦不干净,他狠狠将纸巾揉皱扔到垃圾桶里。 “你到底爱过我吗?”他沉声重复,目光紧紧盯着她。 喻礼说:“你心底有答案的。” “你果然没有爱过我。”他冷笑。 喻礼“嗯”一声,她并不打算反驳他的答案。 就如同他们的婚姻陷入倾颓时,她没有为挽救婚姻出丝毫努力。 她不善长改变人内心中固有的答案。 他近乎自弃说:“可是我爱你。” 无论是那个娇憨、柔弱的喻礼,还是此时此刻这个冰冷高傲的喻礼,他都深深爱着。 从前,他不敢承认这点。 他不敢承认自己爱上冷漠、高傲、居高临下的她,所以屡屡出言打击讽刺她—— 可他是爱她的。 她令他如此梦萦魂牵。 令他愿意短暂放弃 自己的坚守承认爱她。 喻礼听到了身后茶盖与杯沿相触碰出的声响。 “叮——”一声清脆如玉。 她意识到自己该回答,免得屏风后的那个人觉得她因他表白而沉默。 她抬起眼,“哦”了一声,“谢谢你的爱。” 语调寡淡,如同听见明天下雨的消息。 她这种冷漠不在意的态度无疑又激怒梁宗文,他不懂为什么在外人面前长袖善舞、圆滑世故的喻礼频频惹火他。 他冷笑,“说爱又怎么样,你又不在乎,有的是人爱你。” 喻礼淡淡道:“爱我又怎么样,耽误不了你出轨,毕竟比起你的自尊心,你的爱不值一提。” 她似乎听够了,语如贯珠,道:“梁先生,爱情不过是掩盖自己卑劣的遮羞布,打着爱我的幌子,你就能为所欲为么?你爱我,却懒得尊重我,直到今天,你还是觉得我是个卑劣无耻从骨肉兄弟夺权的女人,你一点不认可我的成就,你一味觉得我之所以站得那么高,是因为你这样品德高尚的先生不屑于跟我争,你觉得我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仰仗我姓喻,而你跟你的母亲不同,你们靠身体和头脑吃饭,全然看不起我这种靠血脉继承得来的权势。” “你还记得我们度蜜月吗?”喻礼说着,阴阳怪气起来,“你真是天才,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知道度蜜月是可以带着母亲的,伟大的梁先生,您开辟这个先例,在我们的蜜月里,您携带着您最尊敬的母亲,在选择餐厅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一点争执,您的母亲伸手要教训我,缘由是出门在外,我这个小女人竟然不给你这个大男人面子。” 她当时还是有些天真的,反问他母亲杜星璇,“他也没给我面子啊?” 杜星璇皱着眉,“他是大男人,怎么能跟你一样?” 此时此刻,梁宗文皱起眉的模样跟他母亲如出一辙,“多久了,你还记得这件事。” 喻礼柔声回,“你不是问我什么开始不爱你的吗?从那一刻起,我就不爱你了。” 之后的相处,不过是硬撑着自己的倔强,不肯让人觉得她选错人看她的笑话,强逼着她跟梁宗文演一出恩爱夫妻。 她已经劝说自己这样过一辈子——反正身边人的婚姻大都是这样。 奈何梁宗文非要出轨,非要把这一层遮羞布撕掉。 梁宗文的脸微沉,他低头喝咖啡,半晌,他抬起头,平静道:“喻礼,不止我这样想,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我承认我过分骄傲,但你为什么不能稍稍低头?非要这样直直往上撞,弄得所有人都难堪吗?” 他见喻礼沉默,以为会被自己说动,循循善诱说:“程濯也未必不是这样,他喜欢你的容貌,未必欣赏你的灵魂。” 喻礼抬起眼,望着他依旧深邃俊朗的眉目。 岁月并没有磨损他的容貌,喻礼却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忽然笑起来,轻轻说:“不得不承认,我的眼光真的很差。” 竟然真情实感喜欢过这么一个东西。 “你眼光确实很差。” 程濯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伸手,旁若无人揽住喻礼的肩膀。 梁宗文面色骤然阴沉。 程濯慢条斯理回答刚刚梁宗文的问题,“舅舅倒不用操心我是什么样的人,喻礼既然能换掉你,也必然可以换掉我,天下有那么多男人,凭她的能力自然可以找到可心的。”顿了顿,他瞥向他,缓声说:“只是,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您。” 梁宗文看向喻礼,若无其事端起咖啡喝,“是吗,喻礼,你这样想。” 见喻礼没回应,他又扯了扯唇,“我这个舅舅做得真失败,被小辈说得下不来台。” 喻礼终于开口,她维持着最后一分体面,温声说:“放心,我跟程濯的婚礼不会邀请你出席,以后,我们也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今生今世,如非必要,她不想见他了。 梁宗文走了之后,程濯微微俯下身,箍住喻礼肩膀的手微紧,重复刚刚听到的字眼,“杜星璇打了你。” 喻礼说:“没有。” 程濯眼神幽冷,缓慢重复,“真的没有?” 喻礼认真解释,“我有保镖的,她伸手的时候,胳膊被人攥住了。” 杜星璇手臂被保镖捏到脱臼,连夜赶回国医治。 梁宗文大发雷霆,要她惩罚那名保镖。 喻礼给他的答案是给保镖升职加薪,然后把杜星璇逐出[裕园]扔到半山别墅去住。 从那之后,她不得不使出整顿喻公馆的手段来整顿裕园,梁宗文再也没从佣人们嘴里听到过一句“梁先生”。 喻礼是“喻总”,梁宗文却只是“梁老师”。 [裕园]的佣人们时时刻刻提醒他,喻礼才是[裕园]唯一的主人,他只是寄居者。 程濯眉心松缓一瞬,见她脸色不好,便挑起其他的话题,他似真似假抱怨起来,“他那么不好,你还那么着急跟他订婚。” 还是在桃色新闻爆发后,她急匆匆回国处理绯闻,又订下跟梁宗文的婚事。 喻礼分散一部分注意,回道:“我遇到枪战,又死里逃生之后,想着要心怀感恩,多做好事,就——” 程濯似笑非笑,“我做的好事,你报恩要报到他头上。” 等他从洛杉矶匆匆赶回国,她已经是他的“小舅妈”了。 喻礼低声说:“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一直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他低眸,神情依旧平稳镇定,只是心脏怦怦跳,他疑心胸腔已经困不住那颗急促跳动的心脏。 “后悔没有早点跟你在一起。”喻礼移开脸,状似轻描淡写说。 她实在很不擅长说发自真心的甜蜜话,话刚落下,雪白通透的耳垂便晕染一层桃花一般的粉润。 程濯克制着吻她的欲望,哑声说:“这样就很好。” 心底却在后悔——他该早一点不要脸撬墙角。 午休还没结束,喻礼打算把烦心事一起办完,“送我到桃花源,我去给大公子做一做思想工作。” 程濯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你怎么不好奇呢?”她问:“我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还能安慰大公子么?” 程濯温柔抚过她弯起的唇角,“当然可以。”他说:“见到大公子你的心情应该会好一点。” 他预测得一贯很准,喻礼暂时信他。 “我打算好好打击一下大哥。” 程濯说:“你要把喻董的博士论文拿给大公子看吗?” 喻礼微微瞪大眼睛,“嗯?” 程濯轻笑,“很惊讶我看过喻董的论文?” 他随意找了个理由,“他是老学长,我看过很正常。” 他自然不会承认,在默默喜欢她的那些日子里,他翻遍一切跟她有关的资料,这其中,自然包括喻介臣的论文。 喻礼到[桃花源]时候,分公司负责人已经到了。 她伶俐跟喻礼和程濯问好,然后笑着挨到喻礼身边,“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动身来安慰大公子,大公子一定因您感动,喻董也会欣慰的,我们下属——” 没等她滔滔不绝的马屁拍完,喻礼温和说:“别勉强自己。” 下属:“……” 她摸了摸鼻尖,自己确实不擅长拍马屁。 她的下属也跟她讲过,说她拍马屁总有种用力过猛之感。 喻礼说:“我们一起进去。”她轻扶她肩膀。 负责人立刻满面春风,“好!” 出来迎接喻礼的是林惠卿。 林惠清穿着很居家,柔婉的毛衣裙搭配裸色鲨鱼夹,她没有上妆,只浅浅涂了口红提气色,没有从前精致,但看起来很舒服柔和。 “大哥呢?”喻礼寒暄后,温和问林惠卿。 林惠卿无奈说:“他躲在房间里自闭呢,好几天没出房门了,只允许昕昕进去给他送饭。” 她轻柔问:“您要进去吗?我有备用钥匙,可以帮您开门。” 喻礼轻轻摇头,“我在楼下等她。” 林惠卿点点头,“好,我去叫他。” 昕昕去上学,她单枪匹马上楼。 敲了几下门,没人应。 她从容拿出钥匙,钥匙钻入锁孔,轻轻一转,房门打开。 内室一片昏暗,一片影子都瞧不见。 想着喻礼在楼下,林惠卿按耐住性子,坐在床边,温和说:“喻礼在楼下呢,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她一个面子啊,洗漱一下,下楼去见她,好吗?” 喻景文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不出声。 林惠卿叹口气,只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丈夫,是养了个儿子。 “好吧,是我不对,不该让你去竞争副总的职位,不该相信爸爸话给了你错误的希望,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逼你了,好吗?” 喻景文心底盼望了几天的道歉,因为喻礼过来,她就轻飘飘说出来。 他冷哼一声,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一点,在心底默默想,她再说两句好话,他就“吱”一声。 林惠卿隔着被子轻轻抱住他,“好吧,只要你肯下去,做什么我都依你——” 话还没有说完,被子忽然抖了下,喻景文抬起头,严肃说:“我要到江城住,昕昕跟我一起。” 林惠卿顿了几秒,“也行,但你得同意让昕昕来京城看我——” 话又没有说完,喻景文大声喊道:“京城到底有谁在你这么离不开!女儿都走了你也不肯走!” 喻景文的声音实在太洪亮,坐在一楼会客室的喻礼都被惊了一惊,她抬起眸望二楼看。 程濯捕捉到她视线,起身,“我去楼上看一看。” 负责人也随之起身,“我也去。” 喻礼说:“不用,大哥很快就下来了。” 楼上的林惠卿镇定几秒,意识到喻景文是想带着她一起去江城,她微微诧异。 他不是很厌恶她吗? 怎么还要带着她一起走? 不过,当下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招待好喻礼才是大事,她温柔笑了,“好啊,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江城。” 她没有问他因为什么去江城。 犹记得,他初恋的家乡是江城。 十分钟后,喻景文穿戴整齐,打扮得人模人样下楼。 望见顶头上司,他礼貌寒暄握手。 望见喻礼,他倨傲“哼”一声,“老头子让你过来得?” 喻礼说:“爸爸觉得让你伤心了,他做长辈的抹不开脸,让我来安抚安抚你。” 喻景文接过林惠卿亲自煮的咖啡,轻抿一口,脸色微微扭曲。 好苦。 缓了缓,他说:“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在他心里,只有你算他的女儿,我算什么?我妈妈又算什么?” 喻景文其实对生母没有很深印象,是生母闺蜜何春莹和阿姨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生母的好话,再加上,谢琬音实在冷漠,他忍不住便开始幻想起记忆中从未存在的生母,对生母的感情越发深了。 本来,喻礼是抱着将一切大白于天下的想法,但望见喻景文如此怀念又珍惜提起生母,已经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下去,她敛眸笑笑,“我也有被喻介臣发配到国外的时候,喻介臣自己也有被爷爷扔到军队磨炼的时候,大哥,咱们这样的家庭,就不要奢望亲情了,有就珍惜,没有的话也不用觉得遗憾,爹不疼娘不爱也可以活的很好。” 喻景文还是享受过几天喻介臣做慈父的日子的,喻礼并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日子,在她幼年,父亲母亲只是佣人口中的一个名字,她脑中中最熟悉的人脸属于伴她长大的管家。 直到她功成名就,父亲和母亲的形象才在她心里明晰起来。 谁说只有子女势利的? 某些时候,父母一样势利。 喻礼很少心平气和跟喻景文说话,耐着性子哄着他说话更是难得,而只要她想,她可以哄好世上任何一个人。 对话结束,喻景文甚至觉得跟喻礼肝胆相照了,他沉默一会儿,一口气喝完一整杯咖啡,将咖啡喝出义薄云天的气势,“一直以来,都是我错怪你了。” 喻礼疑心他是喝咖啡喝醉了,或者,她的这位大哥比想象中还要心软好骗—— 她温柔说:“好,您有什么想做的,我会尽我所能。” 喻景文说:“我要搬到江城去,给母亲守墓。” 林惠卿眼眸颤了下。 原来不是去见初恋吗? 走出[桃花源],喻礼一直凝神思考事情,她分出一些心神跟负责人告别,之后便一直沉浸在思绪里。 坐上车,她沉静道:“我得做一些事情,抹去一些痕迹。” 程濯永远都是跟喻礼那么得心有灵犀,他轻易猜出她指的是什么事情,温和道:“这件事已经藏得很严了,除非下了力气去查,不然,没人会知道,大公子更不会知道。” 喻礼下意识点头,猛地回神,“你又知道了?” 这件事是绝密,就连她都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的。 程濯说:“程家也有类似的情况。” 二十年前,程濯还有一位大伯,任职中央,位高权重。 他有一位美丽动人的妻子。 是在做驻美大使时与她结识。 夫妻伉俪情深,一时传为佳话。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是敌国为了腐蚀他精心编制的陷阱。 由于美人计,大伯身陷囫囵。 程泽生大义灭亲,强硬将他们夫妻交至中央认罪伏诛,这份过往被封存成绝密,而程濯父亲程慕云也因此成为程家嫡系的独苗。 没有人再提起他那位大伯。 不知内情的人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而身死道消,便给他冠以更加讳莫如深、难以启齿的罪名。 譬如,喻礼而终听到的传言是程家大伯身染梅毒而死。 程濯说:“你想抹掉的消息在二十几年前,老首长就下了力气抹掉一遍,还放了其他消息混淆视听。” 邵夫人被关在精神病院虐待而死的传闻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放出去的。 喻济时宁愿喻介臣背上残害发妻的名声,也不能教喻家跟间谍扯上关系。 不过即使他那样努力,喻介臣的政治生命还是被迫结束。 他只好转头扶持谢擎山,喻家和谢家从此结为不分彼此的血亲同盟。 。 过了三月,距离订婚宴的时间越发近。 梁桢和谢琬音开始频繁发消息跟她交流。 主要是交流订婚宴当天的礼服和发饰,其他的事情,她俩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尤其是喻礼把梁宗文找她的事情连同与他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谢琬音,谢琬音恨不得在喻公馆门上挂一个“梁宗文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匾,她再也不提起邀请梁宗文来订婚宴的事情,甚至他本人,也绝迹于喻公馆。 甚至绝迹于圈内。 过后很多年,她都没有听起过关于梁宗文的半点消息,她的身边人,无比默契得为她竖起一道隔绝梁宗文的屏障。 喻礼回到[望海潮],程濯又不在家。 他这段时间很忙,两个集团在他手上管得游刃有余,忙碌他的主要是程泽生身边的事情。 程家一位被程泽生重点扶持的后辈在任期出了事,掀起不小的**。 喻礼猜测,程老爷子又要壮士断腕了。 梳洗之后,她闭眼入睡。 摇摇晃晃的夜里,心绪漂浮,她本就睡得不深,还被人扣着手腕吻,她睁开眼,望见程濯冷静又克制的眼神。 他似乎极力压抑什么,情潮涌动,并不像以往那样神情沉沦。 喻礼跟他对视一会儿,然后抬手掩住唇打哈欠,“我好困了,你确定要跟我大眼瞪小眼到深夜?” 程濯撑起身体,垂眸平静凝视她,“喻礼,你还要跟我结婚吗?” 喻礼眨了下眼,“当然。” 他勾了勾唇,微哂,“礼礼,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喻礼叹气,“程先生,我好歹也是喻济时的孙女,不可能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她问:“老爷子想让你承他的衣钵,对吗?” 壮士断腕后,程泽生又要重新布局了。 毫无疑问,他将目光锁定在寄予厚望的独孙上。 喻礼虽然没有置身政坛,耳濡目染下,她依旧有超乎常人的敏锐。 在程家程泽生那位寄予厚望的晚辈出事之后,喻礼便猜想程泽生可能会把目光放在程濯身上。 为此,她特意给喻济时通了电话。 在得到老爷子[一如从前]的回复后,她又装聋作哑过起自己的日子。 她打开灯,拥着被子坐起来,长发凌乱垂在腰际,眼眸明亮澄澈,“好的爱情绝不是非得把爱人禁锢在身边,放心,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无论你做什么 决定,我都支持你。” 程濯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好。” 身为程家人,他的一生从出生时便被规划好,无论怎么折腾,都逃脱不掉程家家主的安排。 他一贯很有自知之明的做一枚安分守己的棋子。 可是他有了喻礼。 喻礼便是他选择的方向。 现在,他的选择注定要远离她。 程濯微微倾身,伸手扣住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另一手箍住她纤瘦柔软的腰。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如同握住一捧最终会流失的沙。 他心中的恐慌蔓延,却自私得什么也不想跟她讲。 再拖一会儿,再让他贪婪享受她的陪伴。 程濯服从程泽生安排进入[中银]后,喻礼生活中最显著的变化便是他们相伴的时间短了。 从前一天二十四小时可以在一起十四小时,现在一周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及原来的一天长。 喻礼深深意识到,从前程濯到底有多闲。 她把这件事分享给谢琬音,谢琬音惆怅皱起眉,“这才哪儿到哪儿,按程老爷子给他的安排,他绝对要外任,那时候,你们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一回面。” “不过这也不怕。”谢琬音暧昧靠近,轻轻说:“可以京里一个,外面一个嘛,要是被人发现了,就说是我养的!” 喻礼险些被呛到,她哭笑不得,“那我替爸爸谢谢您。” 喻礼走出喻公馆,手机屏幕闪烁。 程濯:[我在外面。] 喻礼匆匆走出门,一眼便望见那辆黑色奥迪。 程濯倚靠在车前,穿着一身黑沉的正装,神情难掩疲倦,眸光一如既往温和。 他抬步朝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喻礼笑了下,刚要跟他说话,他另一只手臂已经箍住她的腰,俯身重重吻下来。 他衣服上熏着沉香,身上还有一些很淡的烟味。 他一贯不抽烟,不知道从哪个局里沾染的,喻礼朦朦胧胧想着。 他们很久没见,程濯显然有些克制不住,揉着她腰的力道越发重,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眸光漆黑幽沉,“上车好不好?” “嗯。”喻礼以为要坐那辆黑色奥迪。。 直到一辆库里南从转角徐徐开过来。 程濯拦腰抱起喻礼坐进库里南,那辆奥迪则被下属开走。 胡同口寂静,只留清风吹过苍绿的树梢。 喻礼被他抚弄得鬓发凌乱,眼眸潋滟而湿润,上车还没有缓多久,车子便直直开到喻公馆的地下车库里。 司机完成任务,下车离开。 阔大车厢内只留他们两个。 他像饿久的的狼,强硬凌厉将她吞吃入骨,恨不得渣都不剩,语调却很温柔,抚摸她潮湿的鬓发,“有没有想我?” 喻礼面颊潮红,整个人像被浸在水里,喘不上气。 神思抽离,行动只凭本能,那样的声音她都不相信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她咬住唇,忍住磅礴的快意,轻轻“嗯”一声,竭力保持住优雅。 但裙子已经褪掉,衣衫凌乱,她怎么能端庄优雅起来? 程濯吻她,“我知道你有想我。”他埋首在她馥郁的颈窝,轻缓克制说:“我也很想你。” 时间绵延很久,久到喻礼没有意识,再次醒过来,是在游艇甲板上。 夕阳微垂,潮湿海风吹拂到面颊,眼前是一场盛大的落日。 雪白的海鸥自天际而来,横过西垂的金乌,翩然在眼前飞过。 喻礼微眯眼,裹紧覆在身上薄毯。 此时此刻,她靠在甲板的躺椅上。 身上的酸楚随着盛大的美景慢慢舒缓。 她脑子里思绪乱飞,按耐住,平静欣赏美景。 不多时,太阳完全下山。 在黑夜来袭之前,绽放在眼前的是绚烂的烟火,流苏一样扑簌簌落下来,悠缓而艳美,像下一场流星雨。 烟花照亮了喻礼的脸,她望着烟花,微微支起身。 薄毯从身上滑落,她垂下眼,才发觉自己身上竟然穿了一件华美的长裙。 在漫天烟火中,后舱传来悠扬的钢琴曲。 并不是喻礼听惯的深沉的曲调,而是轻盈欢快的《致爱丽丝》。 程濯缓步走过来,那身适用工作场所的深色衣服被他换掉,他穿了一身藏青色西服,跟她身上这件湖蓝色长裙很搭。 他遥遥望向她,轻声说:“要后悔吗?” 海鸥、烟花、致爱丽丝,还有长身鹤立站在眼前的他—— 这一切都在暗示喻礼,此时此刻,程濯要做什么。 可是,临门一脚,他却问她要不要后悔? 他明明是杀伐果决的人,但在他们的问题上,却一再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喻礼笑了下,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显得清艳飘逸,“我能这样理解,你是不想做即将要做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程濯失笑,紧张的情绪因她的玩笑话一扫而空。 他缓步走过来,伸臂扣住她的腰身。 他低低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 “没有什么需要后悔的。”喻礼笑了下,心底慢慢蔓延出甜蜜。 她并不是为求婚而感动,她只是想试试跟程濯长相厮守的生活。 不成功也没关系,她一直都很赌得起。 在确信她没有感到勉强之后,程濯屈膝,单膝跪在地上,仰眸看向她,“喻礼,让我跟你长相厮守,给我终生信奉你、臣服你的机会,好吗?” 他手上那一枚戒指闪闪发光,在幽蓝海面上,更显得触目惊心的美。 不过再漂亮的戒指也不及他的眼睛漂亮得令人惊叹。 喻礼忍不住想起那盏令盖茨比神魂颠倒的、遥远伫立在对岸的绿灯,散发着朦胧的雾气,令人目眩神迷。 她的心跳慢慢加快,后知后觉似的,越来越快。快得似乎要从胸腔里跳脱出来。 她缓了缓,保持着端庄优雅,轻轻将手指递给他。 那枚戒指缓而深得套在她的指骨上。 像枷锁,也像一道屏障。 她又走上一条充满迷雾的长路。 她并不胆怯,也不惧怕。 因为,她一直很赌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