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少爷不想吃苦了》来自www.aqtxt.net 假少爷不想吃苦了 作者:寒菽 简介: 在发现自己是被抱错的孩子后,简琢与男友私奔,离开了从小长大的陆家。 几年后,相爱的男友猝不及防遭遇意外去世,他被男友家人赶出居住的房屋,不得不求陆霆的援手以及庇护。 陆霆,那个亲手将他养大的兄长,经年后已成为陆家说一不二的掌事人。 幽暗书房里,烟蒂的火光明灭,男人高居上位,眸光深冷晦暗。 “离开我后,你怎么变成这样。” 简琢难堪地低下头。 他赤脚踩在光凉的地板上,睡衣单薄,胳膊上缠着未亡人的黑纱。 “过来。”陆霆捻灭香烟,朝他伸出手,“宝宝,到我这儿来。” *爹系大家长x温室玫瑰,短篇,我希望写两三万字就能完结…… *年上,年龄差较大,双非c,狗血预警,非喜勿入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古早 真假少爷 主角:简琢、陆霆 配角:程明纶、陆嘉瑞 一句话简介:狗血轻甜 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01章 夏日。 天曚亮。 闷热,潮湿。 典型亚热带季风气候。 老旧风扇开到最大档,吱嘎响一整晚,简琢仍被热出满身汗。 他自小这样,热一点,冷一点,都可敏锐感知。 程明纶将他从床上捞起,他似无骨地摊在程明纶怀中。 嚅嚅说:“再睡一会儿……” 程明纶捏他鼻子,好笑地说:“是谁昨天跟我发誓,说要用心上班,再不迟到,升职加薪?” 提到上班,简琢便作苦瓜脸。 几年前,他还念书,有同学羡慕他,说他天生富贵命,不必吃当牛做马的苦。 已像上辈子的事。 简琢睁不开眼:“那是昨日的我说的,与今日的我无关。” 程明纶笑起来。 却无法对他说半句重话。 二十三岁的简琢,睡眼萦雾,双颊洇红,乌黑发绺湿哒哒,黏在瓷白脸畔,美的让人心软。 仍有点不谙世事的孩子气。 记得他们的初遇。 也在夏天。 他被邀请回母校参加优秀毕业生宣讲,正和老同学寒暄俗世,忽听斜剌里有人在唤:“宝宝。” 是个磁沉年长的男声。 立即得到回答。 少年声音清澈,带点骄纵,恼怒不已:“哥哥,说过多少次,我长大了,不准再这样称呼我!” 很生气。 可一点也不叫人怕他。 让程明纶想起网上一句话:你若惹毛我,那我就……变得毛茸茸。 也不知是谁家长辈这样溺爱孩子? 都是大学生了,还叫昵称。 真不害臊。 于是程明纶漫不经心地望去。 扫一眼,收回,视线像被抓住,不自觉又拉过去,再落在少年脸上,停留。 魂魄出窍般愣住。 他绝不算没见过世面。 但这样漂亮矜贵的男孩子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从乔凡尼的画作《伽尼墨得》中走出的美少年。 在传说中,伽尼墨得是特洛伊的王子,貌美惊人,众神之王宙斯化作老鹰将他捉走,带回神山,迫使他成为自己的侍酒师,和唯一的男性情人。 只是一眼,他忽然觉得,那样的昵称也不过分。 彼时,简琢正与身边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絮絮说话,发现他在看,轻轻扫来一眼,不以为然。 显然对旁人的惊艳早已习以为常。 程明纶却无法忘怀。 后来追到简琢,他自然也恨不得如珠如宝对待。 离开陆家前,简琢是何等的养尊处优。 真是跟他吃了不少苦。 是以,平日里,程明纶能纵容就纵容,他由着简琢赖床,为之刷牙洗脸。 他摸摸简琢额头,哄孩子似的说:“那你再睡半小时,早餐给要吃什么?给你蒸一笼奶黄包,豆浆要喝红枣还是原味?” 歪缠快五分钟。 简琢终于睁开眼帘,挣扎,狠狠说:“不行,我要起床,拿到这个月上班全勤,可多三百元。我好久没吃三文鱼,够我买一盒解馋。” 程明纶哭笑不得,只觉得他可爱。 第02章 简琢对目前的生活无甚意见。 一开始是不习惯。 但是,斯宾塞说了,人类最伟大的进化是适应环境。 简琢深以为然。 放三年前,他万想不到自己会过现在的日子。 程明纶做医生养家。 原说他不用工作,在家玩也行,但他过意不去,信誓旦旦说要搞事业。 同居后,转眼过去两年。 简琢至今没找到一份合意工作。 不是工作内容不够体面,就是工作时间不满意,要么同事合不来,又或是老板太过讨厌,还有不擅和客户交流,业绩压力过大,等等等等…… 最长的干了五个月,短的一天就跑。 简琢自称万辞王,说不定能写本一百个行业体验指南,到时大卖特卖。 于是又嚷嚷着要当作家,每日一回家就沐浴更衣,擦好护手霜,然后虔诚端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 写没两行,就说要找灵感,打开视频网站看小猫小狗,再回过神——该睡觉了。 他嘻嘻哈哈玩到现在,简历上仍写不出光鲜履历。 但他不着急,因为还年轻,总觉得尚有大把青春,可随意抛掷。 他的性子也一向这样。 以前还在陆家时,大哥把他送去过一堆兴趣班,他每个试过去,没一个能行。 但那时,他还是金贵的陆家小少爷,就算学个三脚猫,老师依然对他鼓掌盛赞。 话扯远了…… 简琢不是很想回忆起陆家的事。 大哥也早就不是他的大哥了。 他现在只有程明纶。 反正,程明纶有出息就行。 简琢觉得,一对伴侣中一个好强另一个就得绵软。 要是双方都强势,只会两败俱伤。 他不介意做躺平的那个。 各种意义上。 两人面对面,坐一张小桌吃早餐。 简琢只吃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一碟蔬菜。 因要节约菜钱,每日定量,偶尔下馆子加餐,人均不到一百,他都会满意地笑眯眯,直呼奢侈。 他想,等下个月拿到窝囊费,买到三文鱼,他要与程明纶分着吃,一定很快乐。 倘若不会饿死,那么,他对生活唯有三个要求: 亲吻,拥抱,和热烈的爱。 第03章 一如往常。 程明纶开车,送简琢到商厦楼下。 刚到公司,隐隐一片唉声叹气。 他心里一个咯噔。 如今经济萧条,各家公司都在裁员。 他们公司也传了很久,今天似乎终于确定名单。 女同事小郑和简琢要好,愁云惨雾地说:“我要这份工资养家,不然下个月房租都交不起,这可怎么办好?” 虽说简琢也不想被裁,但他不是为生活压力。 此刻,他还有余力关心别人,想,或许我被裁更好。 大不了他再在家待一段时间。 程明纶会养他。 正好这份工作他也快做不下去,月月考核,他月月不合格。 老板不知为何,也不要求他,使得有同事在背地里说他是不是和老板有一腿。 毕竟他是同性恋,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同性恋,少不得勾/引男人。 中午,老板正式通知了公司决定,委婉问,有无谁愿意主动离职,可获得一笔赔偿。 一旦心里升起辞职的念头,便一刻也待不下去。 简琢没煎熬太久,熟练去老板办公室。 老板对他要辞职大吃一惊:“你并不在裁员名单。” 简琢:“是我不适合这份工作。” 老板再三挽留,问他为什么。 简琢看他那副尊容,心想,我受不了再被人和你传绯闻。 他任性说:“没为什么,我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看他如此坚持,老板只好答应,商量给他一个月工资的补偿。 简琢问:“我得再留下交接几天?” 老板欲言又止:“你想走的话,今天也行。” 简琢坚持上完了最后一天班。 下班时,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他得过几天才能拿到赔偿金。 但已觉得自己有钱可花,高高兴兴打算去商超买点好吃的。 今晚可与程明纶庆贺离职之喜。 他独自去超市采购,装满两个大号口袋。 提了两个袋子去公交站等车。 晚高峰,站台熙攘。 下起雨。 简琢尽量往遮雨处躲,可还是被淋了半身湿。 公交车一辆又一辆来去,等半小时也没等到他要搭的那辆。 简琢烦躁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手机,发消息向程明纶吐槽: 【啊,真讨厌,公交车等了半天也没来!】 程明纶没回。 还停留在他中午发了午餐盒饭的照片,是程明纶给他做的盒饭。 他美滋滋感谢:【谢谢亲爱的给我做饭,真好吃[/亲亲]】 程明纶回了他个大大的笑脸。 是在做手术吧? 简琢想。 “库嗤——” 被熏一肚子尾气。 终于,简琢要乘的那班公交到了。 简琢急忙忙要上车。 这时,“程明纶”的来电突然跳出来。 手上拿满东西,还在下雨,又要接电话。 简琢手忙脚乱。 手一滑,手机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 简琢去捡手机,购物塑料袋的手提带子突然断开,东西掉了一地,鸡蛋也碎了。 乐天如简琢也不得不犯嘀咕,今天未免太倒霉。 着急冲司机说:“叔叔,等我一下。” 司机不耐烦说:“你快一点。” 等了一会儿,后一班次的车到了,被堵住,滴滴按喇叭,尖刺刮擦耳膜。 司机转头,看刚才那个要他等一等的小青年,没好声气:“怎么还不上车!” 却见青年跪坐在脏水泥泞的地上,对他的呵斥置若罔闻,呆呆听电话。 不知何时。 车外,大雨倾盆。 简琢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喂?还在听吗?” “程明纶先生半小时前不幸车祸罹难,请来医院确认他的身份。” 第04章 简琢记得,幼时他坐哥哥怀里看《萤火虫之墓》。 书中有那么一句话——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眼下他的明天没到,却迎来意外。 程明纶死了。 确确实实地死了。 他在太平间看过程明纶的尸体。 朝夕相处两年的爱人他哪会认错? 程明纶的父母晚一小时到,或许是两小时,他没顾时辰。 只是如抽空灵魂,坐在冰凉蓝椅上。 他一向反应迟钝,从小不止慢半拍。 连自己的真实身世也是所有人里最晚知道。 程明纶的父母趴在儿子身上撕心裂肺嚎哭。 简琢怔怔站一旁,声音浊在喉中:“阿姨,节哀……” 他以为他们同是伤心人,此时该拥抱相泣。 却被一掌扇开。 力道很大,简琢懵住。 紧接着,嗡嗡然的耳朵灌入憎厌的言语:“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这男狐狸精!要不是你,明纶也不会离家而去,横遭身祸!” 简琢知道程明纶为他与父母闹得很不愉快。 他不是没忧虑,只是,抱着一点小小私心,总觉得日子久了,二老总会为他们的真情所感。 古时尚且有共枕树的美谈,现代怎么会不行? 可还没捱到情动上苍的那天,程明纶先没了。 他决心要相爱一生的人,就这样,突然退场了。 程家人领走程明纶的遗体,要为他举办葬礼。 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才是有资格的人。 简琢顶着脸上通红巴掌印,默不作声跟到车库。 殡仪馆的运尸车已等候在这,他目送程明纶被安置进漆黑棺材。 才要上车,又被猛地推落。 程明纶的爸爸毫无客气,啐他:“滚开!” 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简琢忍气吞声,低头乞求:“叔叔,就算只是作为朋友,请让我送明纶最后一程。” 程父敦声说:“你若是真为他好,就不要在他的葬仪上出现,给他留点体面。” 说罢,便各人自扫,乘车离去。 地下回廊空寂幽深,简琢顿足半晌,不知该去往何处。 傍晚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胶黏在肌肤上,冷意悄无声息地浸入骨髓。 “明纶……” 简琢低声喃喃,像在对谁说。 到底是落下泪来。 第05章 翌日一早,彻夜未眠的简琢收到律师来电。 律师代表程家对他警告:“简先生,你与程明纶先生系非法同居关系,无权获得程明纶先生的遗产,请你一应交出,还有你现在居住的房屋,也是程明纶先生购买,你并无出资,请即日搬出。否则我的客户将对你进行起诉。” 简琢忍住哭。 先自辩:“我不是为钱跟程明纶在一起。” 又说:“既是他父母的要求,那么,我会配合。” 最后问:“这样的话,能否允许我去参加程明纶的葬礼?求求你了。” 律师这才透出一丝人味。 叹气似的答他:“我无法做主。” 简琢将自己梳洗得干净整齐,一身肃穆黑西装,倔强前往程明纶的葬礼。 程明纶生前人缘极好,即使事出突然,亲朋好友们也纷纷放下手头事宜,过来吊丧,礼堂乌泱泱许多人。 唯有简琢被挡在门外。 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都不行。 简琢汩汩流泪:“我一分钱都不要,也不能让我进去吗?” 程家人却觉得他厚颜无耻,骂他:“你难道还想侵吞明纶的财产!你本来就没有份!” 吵嚷声让附近的人都转头来看。 简琢和程明纶是公开的恋人关系。 程明纶的朋友都认识简琢,知他多么被爱。 他们都看得于心不忍。 可说到底——这是程家的家务事,外人怎么插手? 只见简琢被羞辱一通,孤零零站在那,脸色苍白,低着头哭泣,簌簌发抖。 简琢没走远。 他贴在墙角,听见室内传来诵经声,掏出手机,用衣袖反复擦眼睛,眼泪像流不完,视线一直模糊。 他输入了一串没有记录的数字号码。 一咬牙。 拨通。 “嘟……嘟……嘟……” 在拖长的等候音中,简琢的思绪飘远。 其实不是他头回参加亲爱之人的葬礼。 三岁时,哥哥抱他参加父母的葬礼。他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紧搂住哥哥的脖子,一把他放下就哭。 长辈们见状,含泪夸赞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其实他只是害怕而已。 小小的他站在地上,拼命仰起头,也只能看到大人像山一样深黑憧叠的背影。 那时他还能躲在哥哥的怀抱里。 以前他总可以躲在哥哥的怀抱里。 同他七岁认识的魏风曾嘲讽他:“陆琢,你不能这样天真,以为可以让你哥一辈子为你事事托大。社会是丛林,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即便是兄弟之间也未必能够尽然相信。” 简琢面红耳赤,争说:“我哥哥永远爱我。” 那年他才十五岁,是真情实意这样认定,仿佛这是他人生运转的基础规则。 结果,几年后,规则崩坍。 别说他的哥哥永远爱他,从一开始,他的哥哥就不是他的哥哥。 是的。 上文称呼并未写错。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里,他姓陆,还叫作“陆琢”。 是陆家的小儿子。 他有个年龄比他大十三岁的哥哥——陆霆。 他是被哥哥亲手抚养长大。 父母去世太早,他几乎没有记忆。 陆霆与其说是他的“哥哥”,倒不如说是他的“小爸爸”。 他的每一滴娇气都是哥哥陆霆悉心养出来的。 他有多相信程明纶会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以前就有多相信哥哥会一辈子庇护自己。 直到两年前,医院找上门,道歉说因工作失误,陆家和简家的孩子在出生时被抱错。 其实他不是陆家的孩子,是窃占雀巢的杜鹃鸟。 那段时日,他失魂落魄,饱受罪恶感折磨。 于是,当程明纶怜惜地说要带他走时,他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与其私奔而去。 放弃了“偷”来的一切,陆琢才好受得多。 两年间。 他与陆家完全切断关系,更没有联系过陆霆。 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在失去了血缘纽带后,已全然是陌生人关系。 ——正想到这。 电话接通了。 “喂?” 熟悉的大哥的声音。 只一个音节。 简琢如饮下劣酒,喉头苦涩割痛。 突然哑声。 他真不想找陆霆。 但是,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一个字没说,陆霆已认出他:“别哭。怎么了?” 简琢带点哭腔:“陆先生,您好,我是简琢。”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犹如他依然是简琢那个无所不能、予取予求的大哥。 陆霆轻声:“嗯。” 简琢:“前天,程明纶出车祸去世了。” 陆霆很冷淡:“嗯。” 简琢抹了把泪,豁出去了。 他无比恳切:“他们不许我参加程明纶的葬礼,我想请您帮我。” 怕还不够。 简琢还说:“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将来报答。” 电话那头却陡然沉寂下来。 简琢恓惶。 ……不行吗? 也是。 他现在折堕成这样,有什么资格跟陆霆说报答? 但是,不要脸也罢,无论如何,在下葬前,他想见爱人最后一面。 简琢低声说:“求求您了。”又说一遍,“求求您了。陆先生。” “简琢。” 终于,他听到陆霆的声音。 称呼他全名。 很陌生。 沉静凝愠,一字一顿,似有多咬牙切齿。 “两年了,你两年不找我。现在,你来找我的第一件事,又是为了程明纶吗?” 陆霆问。 “……” 简琢心脏一紧,不敢吱声。 吓哭了。 他从小就怕大哥。 他憋着气,不敢再发出丁点哭声:“对不起。” 陆霆生气而无奈。 “……不用说对不起。” “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接你。” “不哭了。有我在。” 第06章 其实,陆家夫妻当年并未想要二胎。 这个小儿子本就是意外,在他们快四十的年纪才蕴得。 所以,算是老蚌生珠。 得了小的,自是千娇百宠,捧在掌心里地养孩子。 知道自己有了弟弟时,陆家的长子陆霆已经上初中,早过了换声期,是个长身玉立、英俊非凡的少年。 某天一觉睡醒,从电话中获晓和他流淌同一血脉的弟弟呱呱坠地。 他并无实感。 飞回来看了一眼,又继续去上学。 直到半年后,放暑假,他回到家。 宝宝长大很多,简直是个小安琪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扑闪扑闪望着他,一见他就笑,伸手要他抱。 他抱着这小东西,小心翼翼,像捧着一团云。 他唤道:“陆琢。” 宝宝并不理他。 再唤:“宝宝。” 宝宝这才仰起笑脸,冲他笑,露出两颗小米牙,咿咿呀呀,可爱到他心都化了。 是他的宝贝弟弟。 宝宝,乖宝宝。 喜欢似直接从心窝里淌出来。 那个暑假,陆霆一个朋友邀约都没去,就在家带弟弟。 陆霆宠他的弟弟宠到人尽皆知。 他父母在世时便如此。 只要他在家,那弟弟就必须在他的怀中。 旁人都不明白,他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会如此有耐心? 后来,陆家父母飞机失事,坠落在海面,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找到。 那时陆霆也才十六岁,还未成年,兄弟俩不得不在叔伯檐下讨生活。 无辜稚子,怀璧过市。 对于三岁到五岁这两年的记忆,简琢也不清晰。 听说他那时每天拿个小板凳,坐门口,眼巴巴等哥哥来接他。 烦人得很。 日日缠人问“哥哥呢?” 等不到就两汪眼泪。 保姆说晚上哥哥放学可以通电话,他就学会了看时钟,风雨无阻,到点去拨电话。 有一件事他记得格外牢。 在他五岁时,家里钱少了,婶婶问是不是他拿的,他哭说不是,没人信他。 于是,豆丁大的小人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逃跑出去没多久,简琢就被好心路人捡到。 好心人问他家在哪,他翻来覆去说哥哥的学校和班级。 哥哥上课到一半,火急火燎跑来接弟弟。 他扑进哥哥怀里,述说委屈,要哥哥给自己做主,哭到睡着。 “宝宝。” 陆霆曾回忆这段往事,同他说,“那时我就想,这辈子除非我死,再也不能叫你受委屈。” “一听你哭,我心就碎了。” 第07章 灵堂外。 站太久脚疼,简琢贴墙根蹲下。 哭累了。 流泪已停止。 胸膛肩膀仍在一抽一抽。 这时,洁白手绢递到他面前:“你还好吗?” 简琢抬起头。 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应该是程明纶的大学同学。 姓甚名谁不记得。 简琢接过手绢,擦脸,站起身来:“谢谢。” 男人凝视他,柔声说:“我听说了你和程明纶的事。要是你无处可去,作为程明纶的好友,我很乐意帮忙……” 简琢怔住,尴尬透顶。 真荒唐。 忽失爱人的悲怆一下子被剥离开般,他镇静说:“还不至于。” 简琢深吸气:“我能照顾自己。” 男人:“是吗?” 一副不信的语气。 像要笑了——“他们说你不怎么工作,靠程明纶养。” 简琢一时无措,气得发抖。 人落魄起来真无底线,现在他像一块破地毯,谁都能踩上一脚。 这时,一个熟悉声音从天而降般,斜插进来,冷冷说:“简琢名牌大学毕业,聪明端正,何须姓程的养?” 如一线蛛丝垂落进地狱。 简琢转头望去。 一旁的男人立时畏惧:“陆先生?您怎么来了?” 众人窃语,投来好奇目光。 陆霆一袭暗调衣装,他们看他却像看到通身华光。 陆霆对这些人的打量毫不在意,只看着简琢。 简琢从廊下走进雨中,站定在陆霆面前,嘴唇嚅嗫。 陆霆无声地将黑伞倾向他,为他避雨。 雨点砸在伞面,噼啪响。 简琢鼻头一酸,原不想哭的,可一张嘴,泪先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才痛恨自己的软弱。他太软弱,总要有个靠山才能活。以前有大哥,后来有程明纶。 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程明纶没了,陆霆又不再是他的大哥,养育过他的情份换一次帮忙,他已该庆幸。 简琢低头,躬身。 不敢叙旧情。 客气卑微:“谢谢您,陆先生,请陪我,去祭拜程明纶吧。” 陆霆的指尖才触及他脸颊,正要为他擦泪。 瞬间滞住。 第08章 “咦,简琢进来了,怎么回事?程家父母不是死也不肯让他进门?” “陪在他身边的男人是谁?真体贴,这样贵气的男人……噫,好眼熟。” “怎么不眼熟?陆霆你都不知道?——前天财经报纸头版就是他,刚与政府敲定几千亿合作计划。” “是他!真人比新闻照上要英俊得多,简直可以拍电影。” “嘘——!” 不肖陆霆说半句话,只是亮相便成简琢的通行证。 他终于踏入灵堂。 程家父母的怨怼之情一扫而空,频频看向他身边的陆霆,眉目和缓,能与云端之人搭话两句让他们诚恐诚惶。 这样的变脸剧情,简琢已体验过一回。 当初他刚与程明纶正式恋爱不久,程家得知寄予厚望的二儿子去搞基,气得要死,然而一听他家世,知道他顶头那个大哥是陆霆—— 一家人俱变了脸色。 连程家那个八旬的奶奶都放轻了声音,问,是不是那个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在这个部门那个学校担任董事的陆霆? 程家从简琢处听了陆霆说的一句话,如抓住天机,及时投资,家中财产一夜翻十倍。 那段时日,他们对简琢态度十分可亲,奉他为座上宾。 或许,也没觉得他们真能长久。 有一次,程明纶酒后惆怅,吐了真言:“小琢,我的父母生我不过是一项投资。他们期待我成为他们的掘金机器。若我做不到,那我就一无是处。” 彼时的简琢还从未被钱困扰过,带点隔岸观火意味,觉得程明纶真可怜,拥紧他安慰。 后来,“陆琢”变成“简琢”。 程家父母马上要程明纶跟简琢分手,义正辞严地指出,男性与男性的交往是罔悖人伦,大逆不道。 程明纶嗤笑:“你们不是早就心知肚明?我爱小琢,不管他是陆琢还是简琢,不为了他在世人眼里值几个钱。” 就此翻脸,不欢而散。 程明纶是真的爱他。 简琢想。很伤心。 程家人不敢赶他走,他就紧随在旁。 简琢其实很怕灵异故事,可他今天却对冰棺中的程明纶看了又看,流泪,再看,再流泪。 丧事繁冗。 程家人尚且要轮流休息,简琢却呆杌棺边,形容似枯木。 陆霆问:“你脸色不好,你从前日起睡了多久?” 简琢摇头。 陆霆稍稍厉声:“该不会没睡觉?” 简琢视线垂落在鞋尖,不应答,牙关打颤。 自前天程明纶去世后,他水米未进,可身体却没有知觉。 不累,也不饿。 陆霆抓住他胳膊:“你得休息……” “不要。” 话没说完,被简琢甩开。 简琢自己先愣住。 他不知自己都这样虚弱了,究竟是哪来的力气。 更何况,他能站在这,还是仰赖陆霆的面子。 程家人看了过来。 简琢脸色煞白,怕被赶走,连忙补救说:“对不起。我是觉得,我还撑得住。马上就结束了。” 陆霆的视线如冰霜般凝在他脸上,实在让人心惊胆战,总感觉他随时会发作,届时将是一场狂烈暴风雨。 陆霆:“你本来只说是祭拜。” 是在指责他得寸进尺。 简琢不语,除了耍赖,他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厚着脸皮熬到程明纶被送进火葬室。 等了许久,殡仪馆工作人员出来说骨灰已经捡好,问他们谁去拿。 简琢下意识懵愣走上前去。 又被推开。 “你跟上来干什么?” 其实用力不大,轻飘飘地,对方也没想到简琢一推即倒。 不知忒地,简琢心里空落落,并不生气,从地上爬起来,他听见自己声音,居然很温和:“听说人烧完其实有很多骨灰,他们只取一罐,余下的也得扔掉。我觉得好可惜。剩下的能否给我?” 周围人都惊恐地看他。 程父:“你疯了?这怎么可以?” 简琢揪住他袖口:“我是他爱人。” 他执拗说:“叔叔,明纶说过讨厌你们。他说除了养育之恩,不会再给更多钱。他说要把一切留给我。但我现在可以把所有钱都给你们,你们分一些他的骨灰给我。” “把他的骨灰给我!” “给我!” 简琢渐渐发起疯来,又哭又叫。 锥心痛楚。 推搡中,他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晕倒前最后一瞬,他只感觉一双强壮臂膀稳稳接住自己。 第09章 再醒来时,简琢头脑昏沉沉。 他睁眼几分钟,起初没发现不对劲,有种久违的安心,叫他想继续睡过去。 他躺在他从小睡惯的床。 天花板是荧闪颜料绘制的星空。 不对。 ……这里是陆家。 喉头干渴。 简琢翻了个身,在床头摸索片刻,扭开壁灯开关。 暖煦的橘色光线随“噔”一声慢慢在黑暗中渗开。 也照亮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人。 陆霆一只手手肘支在椅臂,手撑下巴,就这样坐不成坐,睡不成睡。 离得这么近,倒像是一樽看守他的神鬼塑像。 简琢身体冻住,一动不动。 陆霆幽徐转醒,凝望他,眼睛半睁不睁,见他醒了,像狮子打盹一样地从鼻子底吁口气。 陆霆没和他说话,反手按了床头的服务铃,让厨房送食物。 接着又起身去了杯水来,坐床头,扶起简琢,小银勺舀点水,递到他唇边。 同他小时候一样。 陆霆就是这样手把手养他的。 陆霆总把他当成要悉心照顾的宝宝,连对女友也没这般体贴。 简琢记得,大哥其中一任女友,在分手前嘲讽说:“我还以为你是一具机器人,原来你也能用心,只是不肯花在我身上罢了。” 他那时是什么反应呢? 他击掌称庆,不想把大哥分给别人半分。 然则今非昔比。 简琢侧过脸,声音嘶哑,难听至极:“不用喂,我自己喝。” 陆霆:“喝太急会呛到。” 简琢颤巍巍从他手中捧过水杯:“我慢慢喝。” 敲门声响起。 是佣人送吃的来了。 顶灯打亮。 简琢一愣,放眼看去,满屋全是他离家时的模样,丝毫未变。 他醒的不是好时候。 正是深夜,挂钟时针指向凌晨四点,拂晓黎明前。 雨停了,夜未尽。 陆霆在满桌餐食的桌边坐下:“饿了吧,先吃饭。” 无暇顾及美食,略润过喉,简琢说:“多谢您了,陆先生。我晕过去多久?” 陆霆:“……一天有余。” 简琢脸色大变,焦心不已,连忙要起身:“那程明纶的葬礼岂不是已经结束?” 连鞋也没穿,简琢脚步急促地往门口走。 经过陆霆身边,手腕被抓住。 “不用急。”陆霆说,“给你拿来了。” 简琢还在着急:“什么拿来了?” 陆霆把他扭向窗户方向一拽,简琢转过身来,踉跄站驻,随后目光落定。 在他房间里,朝南窗下有一张红酸枝镂雕高脚桌,用来放花瓶,每日盛满芬芳鲜花。 而现在,那里放的不是花瓶。 是一个骨灰罐。 简琢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他记起自己昏过去前,程家人涨红脸与他抵死争执。 陆霆轻描淡写,“你的程明纶全在这里了。” 眼珠黑的阴沉沉。“够了吗?” 似命令:“坐下,吃饭。” 第10章 十四岁时,简琢在书上读到有种乐器叫琉特琴。 他觉得名字甚美。 这种琴发明于公元前4000年的美索尔不达米亚,后来,被带到欧洲,在文艺复兴时期风靡一时。 据说,是吉他的祖宗。 他闹着要学琉特琴。 因为前天他去聚会玩,准备了表演。没想到魏风那贱/人,偷偷练了吉他,艳惊四座。 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小时都学过几种乐器,无外乎钢琴、小提琴之流,简琢也学了,通通半途而废。 以前他不以为意,反正又不做音乐家,哥哥说了,陶冶情操就好。 哥哥在餐桌上听了他请求,问:“怎么想到要学这个?” 简琢理直气壮:“我觉得有趣。” 他挑拣说:“最好是古琉特琴。” 不出一周,大哥从中东给他找来一个埃及人作老师。 是个金棕色皮肤、乌黑长鬈发的大美女。 简琢的耐心只维持了一个月,学了首简单曲子,去魏风面前显摆过后,索然无味。 他踢易拉罐回家去。 房子里,音乐轻轻飘扬,他寻声找到温室花房,躲在花丛后,看到大哥坐在波斯地毯上,手持羽毛拨片在弹琉特琴。 大哥一副悠然潇洒,像个宫廷吟游诗人。 美女老师猫眼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着迷望住他。 简琢静息,听了一会儿,发现大哥已经弹得有模有样,比他好得多。 简琢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小就这样。 他学什么都笨,大哥学什么都好。 学校里,同学嘲笑他:“你真是陆霆的亲弟弟?哈哈,长得不像,学习也不像。” 如果他生气,就被接着笑话:“怎么着,又要回去给你哥告状?” 美女老师教他弹琴还拿糖哄他,却娇羞挨在大哥肩膀上! 真不公平! 简琢兀自生一天闷气。 甚也没说,大哥却看透他。 睡前,大哥去他房间问:“你是不是偷看我在花房弹琴?” 简琢胡乱答:“奈菲尔老师真美丽。” 大哥莞尔:“不及你可爱。” 摸摸他额头。 又问:“玩够了没?” 简琢想了想,点头:“玩够了。” 隔天再没见到埃及美女老师。 他的大哥,陆霆,从来是如此。 陆霆这样做,就好像他还是陆家的小少爷。 只要是宝贝弟弟想要的,就算摘星星,他也不眨一下眼去办。 即便是程明纶的骨灰,陆霆也为他抢来,送到他面前。 魏风也说过:“阿琢,幸好你本性懒惰,不然,一定被你哥惯成恶少。” 所言非虚。 第11章 真是一场闹剧。 简琢既惊又怕,吃过饭,打算一早把程明纶的骨灰送回去。 程明纶是他恋人。 他不忍心叫程明纶灵魂不安宁。 陆霆不置可否:“你先换洗,我差人开车送你去。我让老陈陪你去。” 老陈是陆家所聘律师团的头子,金牌律师,时薪千刀计数,为他这点鸡毛蒜皮事过来? 简琢低头:“不用。” 换作以前,大哥绝对会强硬要求。 但今天,陆霆只是看他一眼,便改了口:“好。” 简琢刚要松一口气。 陆霆:“那我陪你去。” 简琢:“……” 简琢穿丝绸浴袍从浴室出来,天光大亮。 环顾四下,他的房间确实纤尘未变。 本市房价昂贵,寸土寸金。 他与程明纶居住的房屋逼仄,两室一厅加起来不够这里一个卧室。 走进衣帽间。 衣柜里密密麻麻挂满各式衣服,都是简琢以前精心置办。 那会儿,他自认没有内涵,只有皮囊还算好看,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包装得英俊靓丽。 跟恋人私奔时,简琢空手离开。 唉。 现在他翻看这些衣服,每一件都抵他起码半年窝囊费。 柜中悬有个金银镂空香薰球,装有名贵草木香料,给衣料染上清雅淡香。 这样一个小球又比他半柜子的衣服更贵,本来是唐朝古董,拍卖得来。他在拍卖册上多看了两眼,夸精巧,哥哥就买来送他,他嫌弃有点旧,直接拿去金匠那翻新,金匠觉得糟蹋好东西,劝了他两句,他不管,非要做,拿来当日常物件使用。 简琢越看越悻悻然。 真是可怕。 他以前真是个掷金如砂的少爷。 沉默。 简琢牢牢把骨灰罐捧在怀中,手臂上仔细缠了未亡人的黑纱。 他穿过花园,走到门口,低头坐进黑色德国车后座。 一上车没多久。 陆霆从怀中取出一副金丝眼镜——无度数,隔绝蓝光用——架在峻高鼻梁上,开始办公。 简琢心想,自己大概耽误陆霆许多公事。 他酝酿良久,怯怯开口:“陆先生,谢谢您救助我。您公务繁忙,或许,我自己去程家就行,送我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我自行搭乘公交。” 陆霆不理他,目光依然径直看在电脑屏幕上,冰冷商业报告蓝幽幽倒映在镜片。 简琢忐忑两秒。 总觉得陆霆视线变更冷。 这时,陆霆才说:“你毛手毛脚,捧着骨灰罐挤公交,也不怕砸烂。” 语气实在说不上温柔。 几多阴阳怪气。 简琢立刻不敢吱声。 从前几日接通电话起,陆霆对他就没有半句温柔。 其实简琢早就知道,哥哥性格雷厉风行,骂人不见血,唯独对弟弟好而已。 他现在不再是弟弟,因此,也不再有柔情。 别怕。别怕。 简琢在心底给自己鼓劲。 熬过这半天,你就可逃跑。 到了程家,交还骨灰。 程家人战战兢兢,深深看他,又看陆霆,眼神奇怪。 简琢只当他们是敬畏。 三十小时前,他们还撕破脸,扭打成一团,现在却可心平气和讲话。 这很现代文明。 陆霆在,社会公道也重新回来。 简琢有底气提起对程明纶财产的分配。 程父觑视陆霆。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男人满头白发,与简琢低了声气:“简先生,你知不知道上个月的股市?” 简琢一愣,当然知道,在地铁上都能看到一堆人在看股市,被照得脸发绿。 程父哀求:“我们家三代人资产全被套牢。请你高抬贵手。不然我只能携全家去跳楼。” 简琢瞬间泻下气来。 他无法狠心。 他还年轻,好手好脚,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总有办法讨生活。 第12章 这下又得再在陆家叨唠两天。 简琢知道这没什么。 陆家是老派世家作风,习惯客人借宿。 只是他不自在。 他嚅嗫向陆霆承诺,等他找好新工作,找好新房屋,马上搬出。 他和程明纶的东西装满十个大纸箱带来,陆霆腾了一个杂物间专给他放。 压根没法静悄悄。 从小给他做饭的娟姐见他回来,万分高兴,饱含热泪,紧握他的手,直说回来就好。 简琢心虚,干巴巴辩解:“陆先生心善,见我落魄,收留我两天而已……” 娟姐说:“你大哥,刀子嘴豆腐心,你放宽心,他仍待你如弟弟。自你走后,我看他天天灰暗下去,一直不开心。” 陆霆已不是我大哥——简琢欲言又止。 哪能安心? 他窃占别人荣华富贵生活二十一年。 简琢最怕提那个人,他问:“陆嘉瑞呢?怎么不见他在?” 娟姐:“我也不知。大概这几天去外地出差。” 简琢马上想,那他得抓紧,在陆嘉瑞回来前搬家。 今天就开始找工作! 但他还没出门,就有人上门了。 魏风一阵风似的卷进门来,笑容满面:“哈哈哈,阿琢,听说你逃难回来,我来看你夹尾巴的样子!” “我跟人打赌你绝对吃不了苦,迟早得回来。说什么安贫乐道的大话?呵,果然如此。这下我赢得全盘赌注。多谢多谢。” 两年不见。 魏风还是贱性不改! 简琢切齿,反诘:“赌性这么大,也不怕输掉裤衩。”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两人是发小的孽缘。 陆家更是魏风来惯的,往沙发上啪叽一坐,从兜里掏出一张烂报纸,轻飘飘扔在桌上。 是本地的花边小报。 什么玩意儿? 简琢上前,定睛一看,悚然而惊。 封面提词暧昧,赫然配印一张抓拍照片:陆霆脸色铁青,怀抱一个美貌柔弱少年。 不是他自己是谁? 简琢脑仁一颤,突然明白过来,程家为何看他眼神那么奇怪。 魏风幸灾乐祸:“他们以为你是陆霆的小情人。” 第13章 简琢牙颤:“这些媒体真是发神经!” 他红了脸,瞪圆眼睛,直愣愣的目光似能在报纸上烧出洞:“还写美少年,我都成年多久了,哪里是少年?” 魏风打量他:“大约因为你还是一身少爷气。” 酸溜溜:“……看来程明纶对你不错。” 简琢皱眉:“程明纶对我自然是很好的。” 想干嘛? 又想吵架么? 他俩相识十六年。 十六年呵,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六年? 虽说不止一次吵架,稀里糊涂,总能再和好。 简琢与魏风是在小学的入学礼当天认识。 简琢被打扮成小小绅士,小手牵住哥哥,刚进校门。 碎金浓荫下,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跟哥哥打招呼,言语殷勤。 她也牵了个小孩子。 还未互相说话,俩小不点先打个照面,歪歪头,好奇看对方。 “这是你的弟弟,陆家的小少爷吧?就读于几班?” “呀,真巧,我家小风也在这个班。” “快快,小风,和你同学打招呼。以后要同他友好,多加照顾。” 小魏风仰头看妈妈一眼,得了指使,再转过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对简琢伸出手,落落大方:“你好,我是魏风。” 小简琢紧张跟他握手:“你好,我叫陆琢。” 从此结识。 因为魏风是他在班上认识的第一个小朋友,理所当然,有事便在一块儿搭伴。 升上三年级。 一日。 有个同学把简琢拉到小角落,告诫:“阿琢,别和魏风玩。” 简琢:“为什么?” 同学:“他的妈妈是个坏女人,他也是个坏胚子。” 简琢生气不已,绝不肯听。 再后来,简琢日渐晓事。 他才知道,魏风是个私生子,身份不光彩。 可做人要讲义气! 简琢不管那些,装作不知。 魏风很早懂事,很会察言观色,在大人们面前扮好孩子,唯独在简琢面前猖狂。 金尊玉贵的陆家小少爷多次被他痛骂:“阿琢,改日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如何?你是不是脑囟没长拢?” “这么简单的问题,教了几遍,猪也该学会。” “真想把你脑袋砸开,直接把书缝进去!” 简琢嬉皮笑脸:“真能那样就好喽。” 气得魏风瞪眼睛。 升上高中后,青春觉醒,简琢追逐同龄人,开始学习什么是爱情。 他并不懂,只是笨拙地模仿大哥。 大哥是那样的受欢迎。 毕业多年,在女同学口中依然是历届校草之首,一提起就星星眼。 简琢咕噜噜冒酸水。 可惜他的青春计划惨遭大失败。 他接近的十个女生,有大半和他处成普通朋友,三个被魏风拐跑,还剩一个,他约到家写作业,想更进一步,可人家一进门,先小鸟儿似的飞到他大哥面前,崇拜仰望。 后来,魏风从别人那儿听说他和程明纶交往。 大半夜冲他家里,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魏风暴跳如雷:“你怎么突然弯了?!” 简琢懵然:“或许是命中注定。” 慢吞吞醒过来,他开玩笑吐槽:“哈哈,要是中学时你别把我喜欢的女生都约走,可能我就不会做同性恋。” 魏风气压极沉:“早知你也能喜欢男生,我哪里要去约她们?” 简琢傻眼。 他不能接受。 假如要和魏风恋爱,他何必要等那么久? 大哥早就问过他。 第14章 在魏风向他表白的两三年前,简琢大约十七岁时,有天在家吃饭,与大哥聊起恋爱问题。 简琢随口一说:“也许我不喜欢女生。” 大哥当即脸色凝重。 简琢噤声。 第二天,大哥把他叫到书房,关上门,兄弟谈心。 “你喜欢男生?” “唔。” “你喜欢的是魏风?” 简琢眼冒金星:“!” 不等他回答,大哥握着他的手,先一步长篇大论:“你想喜欢男生不是不行。可魏风不够配你,他不够成熟,不能照顾你。”拿出一叠文件,如求职名单,贴有证件照,细细写明学历家世,背书一样流利,“我打听过,这些是与你般配的青年才俊,都是同性恋,已和家中出柜,没有压力,还算可以。宝宝,你看,哪个合你心意,我再为你安排相亲。” 简琢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他涨红脸,劈开喉咙:“我不喜欢魏风,我与他情同兄弟,怎么和他好?那是乱/伦。” 大哥愣住。 “我只是没想好喜欢女生还是男生,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再说了,我才十七岁,我哪里需要去相亲!哥哥你好夸张!” 大哥脸色变幻,放松下来,向他道歉。 简琢第一次见大哥这样六神无措,言词混乱。 他觉得新奇。 最后,大哥对他说:“其实我觉得纸上这些人也都不够配你。” 天呐。 大哥是不是要篡改孟子?说,不知陆琢之姣者,无目者也。 他还有自知之明,他还谈不上是公孙子都,顶多是城北徐公。 除了“陆霆的弟弟”这一头衔,他哪里还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那叠纸上个个是翘楚,配他绰绰有余。 不然,哥哥觉得,谁才能配他? 再后来,他把程明纶介绍给大哥,大哥脸色并不好看。 碍于他喜欢,也只能同意。 魏风则毒得多,藐嘴:“一个破医生,养得起你?” 他回嘴:“总比你还在领家里零用钱好。” 魏风大笑起来:“阿琢,我真喜欢你的天真。在过去二十年,你哥把你宠得五谷不分,不知世事。你以为有情饮水饱?哪天你大哥不管你,你要怎么办?” 彼时,他一点不怕,被气狠了,他口不择言:“我又不是你,我不用担心。” 潜台词——我又不是私生子。 魏风一怔。 他也沉默了。他们太熟悉,所以他才知道,说什么最让魏风扎心。 那刹那,他们的情谊失控触礁,摇摇欲沉。 魏风拂袖离去。 转眼过去这许多年。 事后简琢想起自己当时的傲慢,也觉得好笑。 即使魏风是私生子,好歹也真有魏家血脉,而他自己身上一滴陆家血都没有。 现在,魏风再在简琢面前,他实在摸不透此人来意。 简琢揉烂报纸扔进垃圾桶,问他:“你笑也笑够了,还有什么事?” 魏风不言语。 他起身,踱步到简琢身旁,伸手:“这是什么?” 摸的是简琢手臂上的黑纱。 简琢皱眉,避开:“别碰。” 魏风袖起手:“改日给你申立贞节牌坊。” 随即却转了话题。 静默片刻,魏风低声说:“你不是不想回陆家?再待下去,报纸说得更难听。我们朋友这么多年,你忘了我,你还可以投靠我。” 一如当年,简琢呆住。 其实,有点心动。 他于心有愧,也太害怕陆霆。 但,他已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陆霆。 这些天,陆霆的脸色一直很坏,此时更是阴霾密布。 陆霆:“谁说他不想……” 同时,简琢脑子一空,与他声音重叠地唤了一声:“哥。” 雷霆原来也能被打断。 简琢很慌。 等等,他叫了什么? 他怎么敢? 他、他是不小心的。 可一抬眸,他就看见,陆霆的坏心情似一瞬间被熨平。 舒畅了。 第15章 简琢被留在陆家,就好像他从未离开。 但他深知自己不是陆家人,并不敢嚣张,从纸箱里翻出一身平价西装,开始日日出门找工作。 那天。 魏风终究没说服他,只是要到他的新号码,叫他往后紧密联系。 魏风这样说:“你虽不再姓陆,我们的交情却不会变。改天找我玩。” 陆霆在一旁冷冷瞥他,他似浑然不觉,依然对简琢笑。 简琢没空管他们。 他得先顾自己生计。 他的真正亲人在揭露抱错真相时早已去世,他突然成了孤儿。 没有财产,只有债务。 剥掉陆家小少爷的身份,变成简琢后,他一文不名。 当年刚发现这件事,他也惊慌失措过一阵子。 好在很快有程明纶安慰他,重新为他编织起安乐窝,他躲在里面,乐不思蜀。 眼下重新找工作,简琢突然发现,形势与一年前又大有变化。 去年这时候他也换工作,也没觉得太难,投上十份简历,能有六七个回应他,今年却似石沉大海。 他这才想起,最近人人都在哀叹经济萧条,程家也濒临破产。 他竟然还有闲心同情别人! 他心慌起来。 晃眼过去半个月,简琢仍没找好工作。 他垂头丧气回家。 不对。 是回到陆家。 刚坐下,娟姐给他端来一碗清汤燕菜,说,先垫一垫,今天家里买了澳洲大龙虾,晚上给他做蟹黄龙虾烩豆腐。 简琢一听,立即流口水。 真是不争气。 他骂自己。 离开陆家以后,又没有短过吃喝,不过是不能再每天山珍海味而已。 太可怕了。 尤其是最近在陆家,他又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日子,优渥的生活实在惬意。 甚至于,他前天去面试,在外面自掏腰包,在外面吃了顿廉价午餐,突然觉得米粒粗糙的难以下咽。 享乐真是人类意志的敌人。 但,即便是满腹经纶的浮士德都敌不过,就更别说软弱如他了。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也会向魔鬼低头。 晚上。 陆霆回家吃饭。 食不言。 简琢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偷看。 陆霆似乎并未察觉,过一会儿,眼眸不抬,忽地说:“要我拌饭喂你吃?” 哥哥笑话过他,说小时候,他只要哥哥在家,就不肯自己吃饭,一定要哥哥喂。 简琢哗地红起脸,埋头扒饭:“不用。不用。” 陆霆停箸,问:“有什么事么?” 简琢提起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说:“……没事。” 他还是拉不下脸明说。 唉—— 他希望无所不能的陆霆能帮他想想办法,为他寻一份工作。 最好是铁饭碗。稳定点。 以前,简琢瞧不起这种工作,觉得呆板无趣,坐在个小隔间,一辈子一眼看到头。 现在才发现是香饽饽。 简琢给银行投简历。 到面试现场,发现与他竞争的选手,哪个都比他踏实优秀。 他不停给自己暗自鼓劲,要冷静,胜负还没分晓。 临到上吊洗脖子。 他可是通宵达旦地背面试技巧了。 结果轮到他的环节,五人一组,才进门,面试官考他们开合跳。 考什么? 简琢如坠云里雾中,还未回过神,身边另一人已二话不说服从。 简琢感到绝望。 他没人家优秀,还没人家能伸能屈。 又面一家。 面试官张口就问:“你能为我司带来多少资金?” 简琢真是芒刺在背。 而后听一同参加面试的人说,早就定好某某为人选,那人自带父母的数千万资产,入职就改存到此。 他一向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的大树就是陆霆。 陆霆的碗空了,不知为何,一直不走,似乎在等他也吃完。 简琢紧张得心突突直跳,盯着自己饭碗,半晌,问:“陆嘉瑞什么时候回来?我担心,到他回来,我还没找好工作。” 陆霆:“他明天回来。” 简琢抬起头。 陆霆轻轻握住他的手:“继续住着就是。” 可他睡的是主卧! 跟陆霆的卧室就在隔壁,一扇门之隔。 简琢猛地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他客气说:“陆先生,这段时间多有麻烦,谢谢你了。我会整理好东西离开。” 他低头离去,不敢看陆霆的脸色。 夏日深夜,热风依旧。 乌云闷天好几日,一直没落雨。 屋里开满冷气,反而温度太低,还得穿上长袖。 简琢穿的还是和程明纶一起挑的睡衣,白棉布,轻薄吸汗。 他洗把脸,大口喘气,眉睫挂着水珠,在灯下看自己。 镜中人一脸迷茫,似在向谁求助。 程明纶。程明纶。 ……程明纶已经不在了。 两年前,他急于脱离陆家,除了他是冒牌少爷以外,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在昭明身世前两天。 陆霆问他:“你喜欢那个姓程的什么?” 他搔了搔头皮,乐呵呵说:“他能使我笑。” 陆霆目不转睛看住他:“我不能么?” 后来,对了时间线,那时陆霆早已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弟弟。 简琢拿起黑纱,别在睡衣袖子上。 稍稍安了心。 他一直没打开陆家的衣柜。 那是潘多拉魔盒。 一旦打开,说不定万劫不复。 以前他是陆霆心爱的弟弟,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陆霆的爱。 无需任何代价。 那么,当他不再是了—— 这份命运馈赠的礼物,在暗中又被标了什么价码? 第16章 轰隆隆。 天边响雷。 又要下暴雨。 一如两年前的那天。 离开陆家的头天夜里,陆琢也是心慌难眠。 发现陆嘉瑞的存在是个意外。 有天,同学约他聚会喝酒,有人好奇问:“简嘉瑞跟你们家是什么渊源?最近他风头无二,新区的图书馆成他毕业作品。” 简嘉瑞是谁? 彼时,还姓陆的简琢茫然不知。 这个项目他知道,是和大哥有关。 大哥一向稳重,怎么突然对个没毕业的学生青睐有加。 现在外人都以为该人是陆家的亲戚。 连简琢自己都怀疑起来,这个简嘉瑞是不是他们家的远房表兄弟。 陆家枝大叶深,亲缘甚多。 再看到简嘉瑞的照片。 骤眼看去,简琢还以为是少年时的大哥,被吓一跳。 陆琢感到不安。 他在餐桌上佯装无意地提起这个人,问大哥这人是谁,怎么年纪轻轻就被倚重。 问话时,大哥正自水晶瓶子斟酒,琥珀色液体漫过不规则圆形冰块。 屋里一片安静,只能听见细水汩汩的声音。 大哥不想回答。 简琢知道。 但他心里百爪挠心,揪着问:“大哥怎么认识的他?他很有才华?” 平日里,大哥应当不会接触到这种小角色。 然后,大哥轻轻颔首,也不知是在回答他哪一句。 说:“改日介绍你们认识。” 但,简琢等不到改天。 他被宠坏了,他想要什么,即刻就要得到。 当天夜里,他赤脚摸进大哥书房,从柜子里翻找出几张文件。 一份简嘉瑞的出生文件,看日期,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 另两份dna鉴定报告: 委托人:陆霆 受理时间:20xx年5月10日 被检测人:陆霆,简嘉瑞 …… 结果:据检查结果证明,被检测人系亲生兄弟关系。 委托人:陆霆 受理时间:20xx年5月17日 被检测人:陆霆,陆琢 …… 结果:据检查结果证明,被检测人非亲生兄弟关系。 忽然之间。 一阵颤栗掠过简琢全身。 他将整件事贯通。 “啪。” 白灯霎时照彻。 简琢没有抬起头。 眼泪掉在纸上。 大哥走到他身旁,把文件从他手中抽走:“我原想,等以后,找个好时机再告诉你。” 他的命运似乎比这纸更轻。 简琢脸色苍白,嘴唇翕抖。 陆霆俯身抱住他,抚摸他后背:“不怕,宝宝,不怕,你是我亲手养大,这点没人能改变。” 自成年以后,陆霆身上总有一股清幽香料混合烟草的特殊气味,以前简琢很喜欢。 此时,他再次被这香气所笼罩,却莫名觉得诡丽。 在他耳畔,陆霆那么近。 喁喁地,对他说:“哥哥爱你。” 第17章 “啪嗒、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点密鼓似的敲在玻璃窗。 没开灯。 简琢抹黑坐在杂物室,守在几箱他与程明纶的旧物旁。 怔怔发呆。 不知何时,陆霆出现在门口。 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 这感觉从在程明纶的灵堂时就开始,绵延闷到现在。 再也忍不下去。 陆霆问:“你就这么爱程明纶吗?” 啪嚓。 一道雷劈落。 简琢混乱将一件程明纶的旧外套抱在怀中。 沉默不语。 陆霆快步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强行拉拽起来。 逼迫:“回答我。” 陆霆本就身形高大,提他像猛兽咬住猎物。 简琢别过脸,眼睫低垂,点了点头。 陆霆身上气息陡然变得冷峭至极。 啪嚓。 又一道雷。 陆霆近乎恶毒地说:“那么,我很庆幸他死了。” 简琢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他仰头直面自己敬爱了二十年的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谁让他夺我所爱。” “你是我大哥!” 闪电似撕下他伪装善良哥哥的面具。 陆霆笑起来:“宝宝,你忘了,你亲眼看的dna鉴定证书,我们没有兄弟关系。” 简琢抖得更厉害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两年前,他有程明纶。 程明纶不问缘由,连夜来带走他。 可现在他一无所有。 简琢忍住泪,提起一口气,站稳,煞有介事地说:“是,我不是陆家人。那我更无理由继续待在陆家。” “陆先生,请您放开我。” “放你到哪去?你被我护在温室里长大,从来不知道外面风雨。还是回我身边罢。” “我也工作了两年,我有工作经验。” “你是说你毫无规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经历?” “我以前不认真,往后我会认真起来!我能养活我自己!” 简琢羞耻生气,恨不得直接就走。 陆霆哄孩子似的:“好,好,你能做到,不生气。” “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怕你在外面受委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界那么大,在外头,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地保护你。” 简琢倔强说:“我是个男人,我不用你保护。” 补一句:“陆先生。” 真是无可奈何。 “你故意气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听你叫我‘陆先生’。” “你说我们不再是兄弟,我叫你‘陆先生’有什么错?” “你叫我一句‘哥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不要。” “……” “非走不可?” 简琢咬死了。“非走不可。” 陆霆:“那起码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我好去看你。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真叫我伤心。” 说得好像你不会查我一样。 简琢想。 “你别没头没脑地跑出去,先找好地方落脚,然后我送你搬家。” “不用你送。我自己会找搬家公司。这很简单。” “就这么不想承我的人情?” “我已经自己找好了房子,付了定金,也约了司机来帮我搬行李。” 简琢认真说:“陆先生,我没你想的那样无知。不是锦衣玉食才算生活。就算离开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这时。 窗外院子里一阵扰攘,有车开进来。 是陆嘉瑞提前回来了。 第18章 简琢藏在储物间。 一线光从门缝漏进来。 能听见陆家兄弟俩的对话。 “不是明天上午才回来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看天气不好,怕一误再误,正好有红眼航班就换了班次。我不是要去看小弟小妹他们吗?回来早了没事,回晚了就没空去看他们了。” 错抱陆嘉瑞的那家夫妻也苦命,都是普通打工人,在他十岁前就先后去世。 当时他的小学老师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家中闹哄哄一堆孩子,除了自家的,还有兄弟姐妹寄养的五个小孩,大家大孩子带小孩子,相依为命地长大。 其中陆嘉瑞最为年长。 他在陆家是小少爷,但在养父母家的孩子里也是个大哥呢。 说起陆嘉瑞,简琢就自惭形秽。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 看他跟陆嘉瑞的对比,或许确是如此。 他从小到大,哥哥给他砸了多少钱,请了多少补习老师,一路顶尖师资,依然只是混个中不溜丢;而陆嘉瑞呢,人家小时候念的希望小学,愣是学霸飞升,卷进名校。 即使在回到陆家后,陆嘉瑞也没有好逸恶劳,而是继续勤恳工作。 人在底层时都能出头,更别说机会被拱手送到面前。 像陆嘉瑞这样的人,一定要扬名立万的。 简琢想。 叮铃哐啷一阵响。 陆嘉瑞好像在吃宵夜。 “啊,怎么有两个杯子,今晚有客人?……等等,这不是陆琢的杯子吗?用错了吧,你不是说过不可以动他留下来的东西?” 简琢怔住。 他都没意识到。 陆家的一切对他来说太习惯了,他融入的过于丝滑,又粗心大意,并未注意细节。 “是他的杯子。就是他用的。” 简琢寒毛立竖:“!” 停顿一秒。 “他回来啦?” 简琢听见陆嘉瑞说:“这样啊。那很好啊。你们总算是和好了。” 很是紧张:“我得和他打个招呼吧?” 陆嘉瑞显然没料到这个意外,声音干巴巴不说,还偷里偷气的,倒像他才是个客人。 陆霆冷冷打断:“不用。” 陆嘉瑞被噎住:“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不可以。” “ok。” “东西我端屋里去吃吧。晚安。” “晚安。”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干脆,除了不像是亲兄弟。 尴尬的有点好笑,简琢忽然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不由地低下头去。 简琢又想起,娟姐和他说过,陆霆在家里另外选了个好位置的房间给陆嘉瑞住,但直到现在,那里也保持最初的摆设。陆嘉瑞没往里面放太多东西。 陆嘉瑞还说大宅离公司太远,不方便上班,另买了套小的单身公寓住。 他平时不怎么过来,只固定在初一十五回家吃团圆饭。 很显然,陆嘉瑞对陆家也没有归属感。 从头到尾,只有在提起去看养父母家的弟弟妹妹时,他才有几分热气。 对陆嘉瑞来说,陆霆似乎只是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陆嘉瑞对陆霆没有感情。 所以,从他离开陆家以后,大哥一直孤零零的吗? 简琢恻然地想。 第19章 趁陆嘉瑞没起床,简琢赶紧搬家。 陆霆冷眼看着他忙进忙出。 最后送他上车,陆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你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有麻烦随时联系我。” 虽说简琢已下定决心要独立,但是,昨晚他说得那样过分,陆霆依旧对他伏低做小,谁能做到没有一丝丝动容? 他忍了又忍,说:“谢谢陆先生。不过不用了。” 简琢坐上灰扑扑的小面包车出发。 他把证件等重要东西放在公文包中,抱紧在怀中。 这个网约的搬家师傅是话痨,叽里呱啦说了一路。 “你朋友家好气派啊。” “不是你朋友?不会吧,我看他很关心你。你朋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年轻时就这样,拉不下脸。” “我觉得你应当同这个朋友搞好关系,他绝对是你的贵人呀。” 中年男人都好为人师,不小心触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简琢被教导如何为人处世,听得头脑胀痛。 说着说着。 “哎哟!”师傅惊呼一声,打方向盘,险险稳住。 下车一看,爆胎抛锚。 老天爷,你惩罚他聒噪干嘛殃及我? 简琢腹诽。 师傅修了一会儿车。 一辆国产平价车驶过,到前头掉了个弯,又开回来。 停在他们旁边。 陆嘉瑞从车上下来:“陆琢?” 看清脸,惊喜说:“果然是你!” 简琢:“……” 他打起精神:“呃,我改姓简了,我现在叫简琢。” 陆嘉瑞摸摸鼻子:“我总是忘了这件事。每天一觉睡醒,我还是以为自己叫‘简嘉瑞’。太难改了,是不是?” 简琢语塞。 陆嘉瑞热心肠地问:“要不要帮忙?我在修车铺子打过工。上大学前,我犹豫是学机械还是学建筑。” 简琢想说不用,但司机师傅张口就招呼住他。 陆嘉瑞挽起袖子,又把领带叠了两叠,塞进胸口的小袋子里,直接开干。 再小心也沾上油污。 简琢给他递纸巾:“谢谢。” 陆嘉瑞笑了一笑:“你说话的样子和陆霆真像,都惜字如金。” 简琢低低地说:“我不像……” “其实早上我听见了你出门的动静,但陆霆不乐意让我和你说话,我就没出来。” “陆霆是你哥哥,你该叫他‘哥哥’。” “我知道,只是,心里别扭,你不会吗?” “我?我还好。”简琢暗暗骂自己是个撒谎精,“物归原主,人归各位。” 陆嘉瑞问他交换联系方式。 简琢脸皮薄,才接受了人家帮忙,是以无法拒绝。 加了也没什么。 他联系人列表里数百号角色,如今已少有人问津。 或许以后他们不会再见。 告别时,简琢没忍住,兀地叫住陆嘉瑞。 “什么事?”陆嘉瑞问。 简琢说:“陆霆是个很好的人,以前我做他弟弟时,他很爱护我。他一定也会爱护你的。你可以对他亲近一些,也关怀他。” 陆嘉瑞笑了:“是吗?” 什么是吗? 简琢没明白。 陆嘉瑞又说:“嗯,我知道了。” 他回到自己车里,冲简琢挥手,笑得灿烂:“以后多联系。” 第20章 搬进新住处的三个月里,陆嘉瑞经常主动找他聊天。 陆嘉瑞觉得他们同病相怜,都有身份认知问题,早想找他诉苦了。 “我本来规划只是能在大城市落脚,可能奋斗十年攒到首付,再奋斗十年还清,接着攒退休后的养老钱。结果一夕之间变了天,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用做了。我真是迷茫。” “我女友家倒是很高兴,前一年我去她家拜亲,他们全家人齐刷刷像审犯人一样围住我。之后再去,对我嘘寒问暖,毕恭毕敬,又是何必呢?” “我还在努力工作,就是想有话语权,好靠我自己,给我小弟小妹们安排工作……” 简琢嘅叹评价: “你才像陆霆,你们都喜欢照顾别人。” 陆嘉瑞: “他是也关照我,但是,和对你的不太一样。” “你真不回陆家?” “回去也无妨,我真不在意,你这样,有时也叫我难做人。我成天去找我养母和小弟小妹。” “你离开后,陆霆很不开心,天天喝闷酒,天天晚上喝完一瓶威士忌!” 简琢还是头回知道。 娟姐也不告诉他。 心揪起来,急急地问:“一整瓶吗?那也太多了!” “是啊,我也觉得太多了。但我看他第二天起来还是神色如常。工作照样滴水不漏。真是太厉害了。” 陆嘉瑞还笑,很佩服。 简琢话忽然变多:“他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他本来就胃不好。他上年纪了,应该开始保养身体!你劝劝他啊!” 陆嘉瑞哈哈笑起来:“你看,你不是还关心他么?不如你去劝他,我可不敢和他说话。” 想了想,又说:“我说了,他也不会听我的。但我觉得,他会听你的。” 简琢沉默。 是的。 陆霆会听他的。 无论他说什么,陆霆都会放在心上。 可他不能找陆霆。 独自生活确实难捱。 一是没钱,二是寂寞。 他搬家搬得急,都没实地去看,临时在线上看过房就租下。 视频里看上去还不错,房租也很廉宜,就是房东说要一次缴清一年房租,这样才有折扣。简琢算过账后,咬牙一口气掏出积蓄的绝大部分交掉。 他以前爱吃爱喝,还要买衣服,玩游戏,养家靠程明纶,他自己工资月月花光,幸好还有那笔离职补偿金。 只是这下也用得差不多了。 没什么好挑。 简琢慌忙找了家公司入职,心想起码赚个吃饭钱,糊弄过这阵子,骑驴找马再看下家。 新公司工资、待遇、同事各方面都远不如前公司。 薪水微薄就不说了,工时做六休一,早出晚归,义务加班。先进公司几年的同事还会阴阳怪气地说,名牌大学生又如何,还不是跟他这个没考上大学的在同个办公室上班。 简琢没来由地呕吐。 每天回家都哭泣。 他再次憎恨自己的软弱。 对别人来说不是多大的事,怎么他就承受不住? 一丁点压力都可以把他压垮吗? 魏风找过他好几次。 嫌弃地说:“这样的活你也做?” “正经工作,有什么干不得?” “干上一百年也买不起我一块表。” “你不如住我这来,我给你发一个月五万块零用钱。” 简琢打了个突:“什么意思?” 魏风笑眯眯:“包/养你的意思。” 没等简琢拒绝。 魏风补充:“对了,假如你要找我,记得把姓程的东西都给扔了,我这可不放破烂。” 简琢骂了一句脏话,挂了。 真是霉星高照。 简琢浑浑噩噩、窝窝囊囊继续上班。 这天回到家,突然有几个人找上门,为首的陌生男人自称才是他的真正房东。 简琢如当头被击一棒。 慌张张对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被诈骗。 报了警。 但无济于事。 房东勒令他两天搬出。 简琢申辩自己付了一年房租,也有合同。 房东不管。 简琢请他再宽限几天。 房东怎么也不肯。 简琢赌气和他争起来,打算拖一天是一天,起码拖到他拿到上个月工资。 隔日晚上,简琢半夜九点半回到小区,路过垃圾站,看到好多眼熟的物件被扔掷在垃圾桶附近,拾荒老人正在捡拾。 他连忙上前,仔细一看,不是程明纶的遗物是什么? 房东要赶他走,趁他不在,把他的东西都扔出来了。 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 简琢气得簌簌发抖。 他扑上去抢夺:“别动!这是我的东西!” 老头儿耍赖:“我捡到就是我的!” 推搡中,简琢打了老头儿。 有人报警,警察很快赶来,把他抓住。 凌晨两点。 简琢犹豫再三,给陆嘉瑞打了电话。 煎熬了不知多久。 有人来保释他。 简琢羞愧地去见,看清来人,如冰水浇背。 ——来的是陆霆。 第21章 接到陆嘉瑞来电时,陆霆还未睡下。 他独自坐在露台饮酒。 云端一轮皎洁明月,边际模糊,像泼了水的白颜料,在靛蓝穹纸上揉融。 夜静更深,留声机在放一首古典乐,悠扬绵缓的声音像是潮汐涌动,轻轻地舔舐河岸。 近来他几乎每晚例牌一瓶烈酒,有时还不够。 醉乡不住住何乡呢? 闭上眼,总梦见以前的事。 简琢两岁时,他实在是想念弟弟,回来就近上学。 在此之前他不怎么在家,都说小婴儿没有记忆,他们的人生那样短暂,一星期不见就很遥远,但他的弟弟却能把他记牢。 到夜里,小小宝贝变成越/狱/犯,那么聪明,知道装睡,垫起枕头爬高高,翻过婴儿床的栅栏,跋山涉水,找到哥哥的房间要一起睡觉。 那一团香香软软的小东西偷偷钻进怀里,他的心都化了。 这事第一次发生吓到了保姆。 后来,习以为常。 父母葬礼结束的那几晚,还是高中生的陆霆也很迷茫,他也不是天生的钢铁心肠,百毒不侵。 他与弟弟相拥睡觉才能安心。 小简琢似乎依稀知道自己只剩下哥哥,夜里要紧攥住他的衣服才肯睡,稍离开一会儿便哭闹。 以前小简琢自婴儿时期起有个阿贝贝,是根小胡萝卜毛绒布偶,被压扁了,变成胡萝卜干,从此也不要了,哥哥是他新的阿贝贝,再也没换过。 有次,少年陆霆把这事告诉朋友。 朋友骇然:“多烦人呐!” 陆霆不满:“哪里烦人?那么可爱!” 差点因此绝交。 朋友们明白过来,陆霆的弟弟是他的逆鳞,丁点坏话都不能说。胆敢嫌弃一句,陆霆就变成暴君。 只要他的宝贝弟弟依偎在他心口,他就有无穷的能量。 他想,他要长成一棵宽大的树,护佑他的宝贝弟弟不经受半点风雨。 陆霆是那样的喜欢他的宝贝弟弟。 这种喜欢是直觉的、原始的、不计回报的,甚至仅用亲情难以概括,从他们相依为命的那天起,彼此的人生根须便纠缠生长在一起。 陆霆曾以为他们兄弟到死也不会分离。 简琢高三那年,陆霆与他先前最后一任女友分手。 两人在生意场上相识,门当户对,举案齐眉,感情稳定如井水,本来都已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突然毫无预兆地分手。 和平分手,利益继续。 有朋友为他担忧:“这次又是为什么分了?以前总说,因为你弟弟不喜欢,怕你的宝贝被欺负,但上回你不是说,你弟弟喜欢新嫂子吗?你在不爽什么?陆霆,你已经不年轻了。男人花期短。别以为你会永远俊美迷人。更何况,你弟弟已经长大,马上要成年了,他很快也会寻得自己的爱人,组建家庭,离开你身边。到那时,你准备孤家寡人到老吗?” 他弟弟会离开他? 陆霆冷冰冰说:“他成了家也可以住在家里,以后他有了孩子也是,我一起养。” 朋友听得目瞪口呆:“你占有欲过强,小心弄巧成拙,反惹得小琢嫌厌你。青春期小孩多叛逆,最讨厌你这样非要全盘控制的家长。” 陆霆却很有自信:“我弟弟永远不会讨厌我。” 而现在—— 当他来不及换洗,一身酒气地来到警局接简琢时,他所见到的简琢像只惊弓之鸟,畏怯发抖。 他想,简琢大抵是不讨厌他的。 讨厌一个人也是很需要些气力的,同爱一样。 而简琢只是怕他。 他倒情愿简琢讨厌他。 第22章 “谢谢您。” 简琢低头说。 顿了顿。 又改口,生疏地说:“谢、谢谢、哥。” 陆霆这次帮他这么大忙,他总得喊一句“哥”。 像一种报答。 真是万箭穿心。 陆霆想。 他凝看简琢。 这小子多么厉害,只需一个字就能叫他发疯。 简琢头越低越深。 陆霆巡睃他的身上,三个月不见,变成瘦的不像话,先前穿身上服帖的衣服颇有点空荡荡,头发乱翘,皮肤黯淡,身上还有一股垃圾发酵的嗖臭味,神色萎蔫。 他想起一个朋友养了只小猫,有天不小心逃出去,煞费周折找回来,那小猫流浪半个月,被折磨得又脏又病,朋友却不嫌弃地抱在怀里,大哭说:“回来就好。”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生简琢的气了。 他生自己的气。 他明知道简琢是温室小孩,怎么能真的撒手不管? 之前简琢和程明纶在一起时,他不是也忍着酸水,暗地里照顾吗? 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 他可能就是个小人罢。 算了。 先回去。 陆霆亲手给简琢打开车门,简琢却犹豫驻足。 陆霆不明白,心焦起来:“又怎么了?” 不想回去么? 简琢不好意思地说:“我摔在垃圾堆里,衣服上有脏水,我怕毁坏车座的昂贵皮革。” 陆霆直接脱下身上更贵的西装,先扔在座位上,再上前,简单铺好,说:“坐吧。” 简琢:“……” 简琢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他应该警惕,但或许是因为太饿太累,上了车,大哥在身边,没多久他的困意就漫上来。 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到了家。 简琢发现自己蜷缩成一团,躺在陆霆的腿上睡觉。 他那么脏那么臭! 简琢几乎是瞬间涨红了脸。 但没睁开眼。 陆霆的手冷的像块冰,却很温柔,在轻轻摸他的鬓角绒毛。 痒丝丝的。 简琢想起,他念中学时在意外表,总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哥哥就每天变着花样夸他,在电视上看到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明星都要说:“不如我们宝宝漂亮。” 他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很受用。 简琢微动,装作才醒。 陆霆马上收回手,问:“醒了?” 声音很淡。 难以分辨情绪。 陆霆说:“程明纶的东西我会给你找回来。” 简琢慢愣愣坐起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陆霆。 上次陆霆还亲口咒骂程明纶。 他没来得及道谢。 陆霆打断他说:“还愣着干什么?该下车了,洗个澡,好好休息,已经放好了洗澡水。” 简琢租的房子没有浴缸,他很久没有泡澡。 泡到浑身发酥才出来。 与他一室相隔的陆霆卧室阒静无声。 走廊尽头的书房亮了灯。 简琢想,他得跟陆霆道谢才行。 于是蹑手蹑脚走向书房。 门没锁。 开着一条缝。 推门进去,便看见陆霆在抽烟,桌上新开一瓶酒。 来接他的时候,简琢就闻到陆霆浑身酒气,像是骨肉都浸透,想来是刚酗过一场酒。 还喝啊? 简琢实在是担心。 想上前劝,又不知道自己是有何资格,于是欲言又止。 是他要跟陆霆一刀两断。 他说得那么狠。 他信誓旦旦地和陆霆说:“离开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翻出这段记忆,就像扇自己一耳光。 书房中,只开了一盏绿罩台灯,光线幽暗。 玻璃缸里插满烟,陆霆指尖还夹着一支烟,火光明灭不定。 他喝得太醉了。 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到简琢一脸关心地站在门口? 陆霆的目光深冷晦暗。 快压不住情绪。 叹气似的,“离开我后,你怎么变成这样。” 简琢难堪地低下头。 他赤脚踩在光凉的地板上,睡衣单薄,胳膊上还缠着未亡人的黑纱。 那么可怜。 “过来。”陆霆捻灭香烟,朝他伸出手,“宝宝,到我这儿来。” 简琢走到他身边。 很近。 近的感觉能闻到陆霆身上的酒味。 陆霆难耐地握住他的手。 简琢心一跳。 陆霆仍坐在椅子上,低于他,低着头,像是俯首称臣。 忽地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就算想自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别再吃苦了,是我自私,我实在见不得你吃苦。我给你找好了新房子,过两天就可以搬进去,你不想见到我的话,到你搬走前我去别处住。你现在的公司不好,再重新找一个,慢慢找,别着急,就算我不插手,也一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你要相信,你聪明优秀。你能学会。现在,你还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我找专业的人去照顾你一阵子,他们会教你。” 如此安静。 陆霆听见心在滴血。 他说:“都怪我,姑息之爱,不能自已。等到时候,你攒了力气,再脱离我也不迟。” 说完很久。 没听见简琢应声。 泪珠滴落在他手背。 陆霆抬起头,看到简琢满脸泪水。 他慌乱无措地站起身。 简琢抽噎:“哥哥。”雏鸟般依恋,又一遍,“哥哥。” 陆霆的手贴过来,染有烟味的指尖像是带点浑浊的凉意,像延伸的藤蔓枝须,对待珍惜的细薄瓷器一样地抚摸他的脸。 心一寸寸溺沉下去。 “别哭。” 陆霆无奈地哄。 酒意让他头脑不清。 他俯身下去,与简琢鼻尖相蹭,气息紊乱。 唉。 吻下去。 “我真是个坏哥哥。” 陆霆轻声说。 情真意切、虚伪至极的忏悔。 话音未落,又吻下去。 终于,一切失控。 第23章 衣衫半解,简琢被抱放在书桌上。 小叶紫檀的深色衬得他的肌肤雪一样白,光柔而温软,沁着湿粼粼的汗。 起初被亲时朦朦胧胧,直到半落入彀中才意识到不对。 可已经来不及逃了。 他胆子小,呼救也不敢,怕不小心引来旁人。 门仍半开着。 陆霆没空去关,一秒多余都没有,怕掌心稍一离开,简琢就会溜走。 一吻接一吻地迭儿将人控住。 因这,倒有种秘密不成秘密的险悬感。 门边那块方竖的黑显得空落落的,像一瞥目光,也许是人的,也许是某种作祟的邪魅。 在注视他们。 而陆霆只顾看简琢,看他漂亮的脸庞上,双眼紧闭,薄纸般的眼皮,浓黑的长睫,在细簌而强烈地颤抖。 这是一副熟识爱之滋味的身体,轻作抚捻,欢愉就会驾轻就熟地来到神经的根末。 已是半融化的状态,遍身粉红。 怀疑简琢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那天。 大三的弟弟正向他吐露新烦恼,叽里咕噜,嫌弃自己皮肤太白,想跟几个男同学一起去海边玩,晒黑一些,那样才时髦。 这孩子一向想一出是一出。 让他立刻忧心起来——在简琢玩闹似的跟他出柜以后,他所要担虑的便不止是弟弟和女性的交往,还有和男性的。 和男同学去玩?还要脱/衣服? 那怎么行! 陆霆古板地想。 简琢追着问:“行不行?哥哥,行不行?” 陆霆又狠不下心,为难地问:“和哪个男同学去?你在和人家谈恋爱么?” 简琢脸红:“没有!不是!哥哥,你怎么这样?现在我跟谁出门玩,你都怀疑我在恋爱,我只是去晒太阳。” 陆霆的视线不由地落在简琢的耳根、脖子上。 简琢从小生得白净,极容易害羞,一红起脸来,身上跟着变成蔷薇色。 陆霆折中:“月底我空出两天,我陪你去好不好。” “你有空陪我?”简琢高兴不已,欢呼说,“太好了。” “更喜欢跟我去玩么?还是和同学?” “当然是哥哥啦!” 短短一句话,让他甜了心窝。 他想,就算这个脸红扑扑的男孩子查出不是陆家亲生,也依然是他的心上最爱。 胡乱动时,简琢袖子上用来钉住黑纱的别针松了,手臂被刺了一下。 简琢倏然醒来一瞬似的,眼睛水溶溶,乞求地说:“不行的,哥,我们这、这样……” 陆霆宽大手掌轻轻盖在他的眼皮上,睫毛尖颤巍巍地扫在手心。 安抚的、温柔哄:“宝宝,都是我的错。” 摘下黑纱,扔到地上,碍眼的东西就再看不见了。 他俯身下去,啄吻在简琢手臂的伤口,舌尖卷走小小血珠。 得赶快了。 他最擅于抓住时机。 唯有在简琢的事上错败过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这样纯洁可爱的小美人是他亲手抚育、爱护、调养的。 合该属于他。 第24章 简琢没睡太久。 心太慌了。 陆霆抱着他睡的时候还好,还能入眠。 陆霆离开没多久,他就跟着醒了。 卧室门外,堂屋里头,有别人在说话。 来来去去的好两拨人。 “老板,你要的东西都找回来了,要不要清点一下?” “好的,我这就放到杂物间去。若有遗漏我再去找。” “陆琢救回来了吗?” “哦,哦,救回来就好。他现在人在哪?我给他发消息,他没回我,你也不说,让我挺担心的。” “……那你给他安排得妥当些。” “不是我说,他实在有点天真,得历练一下,不然会被坏人哄骗。” 被哄骗? 简琢知道,陆嘉瑞并非蔑视他,那是好心。 他想起昨晚的事,郁郁不乐起来。 他从来知道自己的软弱,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揉圆捏扁。 他和陆霆那样了。 还不止一次,在书房一次,回到卧室又一次。 这下可好了。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偷听到他们说完话,陆霆往回走的脚步声。 简琢急得在卧室里转圈,没地方躲。 躲起来也没用啊,陆霆肯定能把他逮出来的。 简琢懊恼地想。 还没找好,陆霆已经来了,转过身,两人打一照面。 瞧清楚陆霆的模样,简琢微微怔忡。 先前陆霆的眉宇间总很阴郁,这会儿云开雨霁,明朗了许多。 陆霆走到他面前,爱不知措地摸摸他的头发,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同时,还在不动声色、郑重其事地打量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却在看他的眼色。 像是怕,怕他想不开。 做都做了。 还不至于去死。 又不是古代。 简琢觉得自己出离的镇静了,“我听见说我的东西找回来了。我的衣服呢?” 陆霆:“你还要那些衣服啊?家里什么都有,我还以为那些就不用了。你要的话,我再派人去找。” 又要给人添麻烦。 简琢纠结了下,说:“那不用了。” “想要住在家里,还是住在外面?” “还是住外面吧。” “好,给你挑了几套小房子,看看哪套你最中意。” “嗯。” 要出门看房子,得换身衣服。 昨天晚上洗了两次澡,刚回家就洗了一次,做完又洗了一次,其实身体还很清洁,只是和陆霆抱着睡,好像染上了陆霆的味道似的。 简琢在屋里找了一遍黑纱,哪都找不到。 陆霆催他,只好先出来了。 陆霆贴身管家一样,给他整理衣摆处细节,说:“清瘦了,还得养胖点。” 简琢忍住没红脸:“唔。” “陆……简琢!” 不远处,陆嘉瑞瞧见他,兴冲冲快步走来。 刚走近便说:“真不错。果然是佛要金装,人靠衣裳。” 两人早就熟稔了。 简琢告知他去看房子。 陆嘉瑞佩服地说:“你遭了大难,我还以为你会休息几天。竟然振作得这么快。真是了不起。” 又说:“你多听陆霆的意见,他肯定不会害你。” 上午去公司辞职,接着看了三套公寓,都是小户型,只有一个卧室那种,无一例外全放着一张大床。 简琢选了个风景最好的。 晚上回来,他又累,又睡不着。 想起陆嘉瑞对他说的话,不自禁地嘀咕:“是不会害我。但他要睡/我的。” 有点害怕。 太大了。 屁股好疼的。 他现在吃陆霆的,穿陆霆的,还住陆霆给他买的房子,都硬气不起来了。 等搬进新住处以后,陆霆会时不时地来找他吧? 又要做那种事吗?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恰好,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简琢连忙闭眼睛,不用看他都能听出是陆霆。 这是他的绝技。 小时候,他靠听脚步就能分辨哪个是哥哥。 陆霆贴在他的胸口,侧耳倾听,听见心噗通噗通乱跳。 简琢知道自己演技拙劣。 装不下去了。 陆霆坐在床边,摸摸他额头:“怎么还没睡?” 简琢胆子大起来,反诘:“你不是也没睡?” “唉,没有你,我睡不安稳。” 陆霆说。 其实我也是。 简琢想,但他没说。 陆霆好可怜地问他:“被窝分我一点好不好?” 不知忒地,简琢迷糊点了头。 陆霆进了他的被窝。 简琢想,一定不能睡熟,不然他会自己贴到陆霆的怀里。 那是他经年养成的习惯呢。 陆霆身上的气味既熟悉,也让他安心。 真好闻。 正想着,他觉察到陆霆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背上,若有似无地撩拨,往下滑落。 爱意是燃烧的余温,温吞地在预热。 简琢一直觉得陆霆的手尤其好看,青竹一样,是一双文雅而不失力量的君子的手。 他想到陆霆拿着羽毛拨片,弹琉特琴的手;又想到昨晚,陆霆的手放进他那里。 脑子里乱糟糟的,简琢把头捂在被窝里,热气上蒸,脑袋缺氧起来。 陆霆又开始哄他了:“宝宝,可以吗?” 简琢心想,原来,还等不到过几天。 他还在家呢,陆霆就迫不及待了。 第25章 不多时,朋友们都发现陆霆焕发容光。 “发生了什么喜事?” “这两三年来,你总是孤苦,灰心,死气沉沉的神情。——虽然那些女人爱管这叫忧郁,还觉得你更迷人了。” 这天,陆霆跟久没回国的老同学见了一面。 他呷一口咖啡:“有吗?” 老同学惊疑得快坐不住:“加浓美式你喝得像在喝糖水,一脸的春风得意。” 太明显了。“谈恋爱了?” 陆霆笑而不语。 更让人来兴趣了。 “就你雍容清雅,谈个恋爱还要搞神秘,生怕下凡会丢脸吗?” “是怎样的人,能俘获您的痴心?真想一瞻她的风采。得是多么绝代风华的美人。” “以前我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爱上另一个人,比爱你的宝贝弟弟更多。” 说到这,朋友转念地一顿,意识到尴尬。 完了,快了嘴。 陆家抱错孩子这事他是知情的。 “呃,我是说小琢。他还好吗?” “挺好的。” 为了缓解尴尬。 他转移话题,很生硬,问陆霆记不记得某某学长,大他们两届,说:“他不得了,听说最近在闹离婚,要跟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结婚。” 陆霆放下杯子:“……,出轨确实品德败坏。” 朋友忿然:“不止吧,他都这个岁数了,找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真是老而不修!” 以往陆霆总会跟他一处三观,今天却沉默顷刻。 陆霆:“都是单身的话,我觉得不犯法,合情合规。” 朋友一愣,结结巴巴:“你、你也谈了个小的啊?” 赶忙找补:“你不一样,你看上去仍然英俊。” 此言不假。 有些男人,过了三十外貌就断崖式下跌,判若两人;有些男人则不然,随着年岁增长,褪去青涩,愈发沉淀出风度。 陆霆正是后者。 不然他也不能在花边小报上,荣登首席钻石王老五。 和朋友道别后,陆霆去往简琢现住的小公寓。 简琢出门去面试,还没回来。 陆霆折起袖口,简单收拾了晚餐要做的菜,洗洗切切。 他会做一些家常菜,在外留学时练的,手艺还不错,时隔多年再捡起来也不算生疏。 等到时候,简琢把材料丢进锅里,炒一炒,调个味道就好了。 不是说要找人教简琢做饭吗? 可他想多和简琢相处,不如自己上好了。 再说了,简琢有点怕他。 他总不能每次一来就把人把床上带,是该做点别的。 完事。 去办公,坐等简琢。 在天色燃烬,呈现出半片灰烟白时,简琢叼着半个饼到家了。 陆霆又这么早就在等他! 简琢想。 刚搬过来头几天,陆霆后脚也像是住进来了。 天天都来,天天做/爱。 起初他还在结束后让陆霆回陆家去。 有次,不知道他是累得睡着,还是怎样,没顾得上说,一觉醒来到早上,陆霆还在床上抱着他。 从此算是住下了。 简琢不免想到一些金屋藏娇的案例。 可是,像最近吧,他每天出去找工作,回来得晚,多数时候都是陆霆在独守空房地等待。 简琢怪不好意思的。 陆霆听见开锁声时就起身,走过来给他挂外套,摸摸手冰不冰,问:“今天面试怎么样?” 恍惚间,简琢还以为是从前。 不过那时他是跑出去玩,回到家,大哥会问他:“玩得开不开心?” 简琢:“唔,还好。” 他看到陆霆把菜都备好了,有点想把饼藏起来,支支吾吾:“我还以为你今天比较晚才来。不做饭了。路上经过,我闻到这个饼很香,就买来尝尝。” 陆霆温和地问:“肚子饱了吗?那就不麻烦了。” 简琢:“不行,你还没吃,你的胃不好,要好好吃饭。” 唯一的好处是这个。 陆霆服从他管理,戒烟戒酒,按时健康三餐。 做饭,吃饭。 懒得出门,在电视上点播了一部电影一块儿看。 拿点零食和饮料来配电影。 简琢打开冰箱,不经意看了眼旁边的酒柜,桌上空了。 本来那里立着程明纶的相片。 搬家的时候,陆霆说房子小,没那么大空间放十箱全部旧物,还是选一些带去罢。 于是最后只带了一箱,放在柜子里。 简琢把程明纶的相片拿出来,摆在客厅的一隅。 毕竟是他曾经的爱人,他过意不去,打算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祭拜。 那位置并不起眼,他觉得,陆霆要是不仔细的话,是不会发现的。 结果很快就被陆霆发现了。 陆霆把相片收起来,说:“睹物伤情。” 过两天。 陆霆不在时,简琢再拿出来。 被抓住了两回。 这已经是第三回。 简琢想,一定是又被陆霆收进箱子里了。 倒不担心会被扔掉。 陆霆从不乱丢他的东西。 今天的电影有点无聊,夜色安谧岑静。 静的让简琢又开始心中生出一丝侥幸,想,今天是不是不做啊? 他每天都这么想。 脱掉衣服前,陆霆总是一派衣冠楚楚,肃正清容。 紧张。 电影播完,开始报幕。 咯一声,很轻。 陆霆摘下金边眼镜,叠起,放在桌上,说:“九点了。” “宝宝,我想亲你。” 简琢:“……” 希望落空。 简琢乖乖被亲。 先在沙发上做了一次。 仿似在被陆霆把玩、赏析。 简琢一塌糊涂地靠在陆霆的肩膀,陆霆抱起他去卧室。 还有下一轮疾风暴雨。 枕边一盏灯,亮着微弱的光,被牵连的一晃一晃。 弓满潮涨,行至妙处,什么也不忧,什么也不虑了。 失神空念之时。 陆霆的吻落在他脸颊,密柔地亲他,问:“舒服吗?宝宝,我和程明纶比,谁让你更舒服啊?” 啊? 太突然了,简琢还以为听错。 他懵然抬头,福至心灵般,沿着眼角余光看去,发现床头柜上多了样东西。 相片里,程明纶在微笑。 陆霆没有把相片收在箱子里! 还摆在了床头柜! 简琢陡然一颤,发软,倒在陆霆怀里。 他羞耻至极,发着抖,伸手就去把相片翻下盖住。 瑟瑟地看陆霆:“你、你……” 陆霆嗤地轻笑一声。 随后,不紧不慢地把相片立起,调整方向,朝向床。 纤薄的腰身还被陆霆掐在手中。 “不是不舍得收起来?宝宝。没关系。不收的话,以后就放在床头吧。” 第26章 简琢无力地趴在柔软的枕头上,谨小地喘息,仿佛形骸深处亦被一掠而空。 兴许是在为粗蛮而内疚,今天陆霆对他的事后安抚做得格外细致漫长。像是生怕在他柔绸的肌肤上不小心勾出一点儿丝线。时而倾身,在他的肩膀、后背落吻。 缓过气,简琢翻向一侧,只是正好看了陆霆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被拉过去要接吻。 陆霆很会接吻。 第一次接吻时简琢就发现了。而且,真奇怪。明明那次陆霆是第一次亲他,他却觉得陆霆的亲吻很熟悉,就好像他们已经接吻过无数次了。 简琢并不讨厌,但他别过脸。 似乎他自己也没想到,怔住,后怕起来。 陆霆滚烫湿潮的手贴在他下颌,似乎随时会掐紧。 简琢瑟缩了下。 但陆霆最终只是摸摸他的耳垂,又亲他的嘴角,伸手抱他,说:“给你洗澡。” 简琢从他臂弯里钻出去,坐起身来,取了放在另一边床头柜上的纸巾,低头擦拭,看也不看陆霆,说:“我自己洗就好,不用你代劳,我又不是玩偶。” “……你在与我发脾气。” “没有。” “你要记得,现在你是我的恋人。” “蝉过别枝也得等到冬天。” “他偷走你的时候可一夜都没有等。” “他没有偷,是我让他带我走的。” 陆霆脸色铁青。 空气凝滞,像无声地立起厚实高墙,把简琢困在其中,密不透风,他觉得窒息。 他知道自己惹陆霆生气了。 以前的话,耍赖就好,现在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顶多再被睡两下。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 在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又要被按倒的时候,陆霆转身进了浴室。 扔下一句话:“收起来,还是放在床头,你自己选。” 简琢穿好睡衣,一声不响地拿起相片,去到客厅,打开储物柜,把照片倒反放进纸箱。 肚子咕噜噜叫。 他又饿了。 简琢真讨厌自己这样子,总是饿,填不满似的,要吃,还要爱。 他实在不欢,拿起门匙打算去买东西吃。 到楼下,风飕飕地吹。 入秋降温了。 十一点,对都市来说不算晚。 便利店里还有两个客人。 简琢呆坐着吃冰淇淋。 有人跟他搭讪:“你是在附近上学的大学生么?……,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说第二句时,简琢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 简琢婉拒:“抱歉,我不认识你。” 陌生男人却笑了笑:“我想,我们应该是同道中人。” 简琢还是摇头:“我有伴侣了。” 这话一说,他自己先愣住。 他和陆霆之间能算是伴侣关系吗? 回到家。 开灯,屋内异常安静。 简琢傻了眼。 陆霆呢? 这个公寓小,走两步就能看遍。 他踱察了三圈,确认陆霆已经离开。 平时赶也不赶不走,今天却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第27章 从浴室出来后,陆霆很快发现简琢不见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亲手放在床头的程明纶的相片。 脑袋里像轰的一声。 心头早就被刺穿过的伤口,猝然被再次撕开。 黑王子爱德华强娶了他孀居的姑姑肯特琼安,然而过身之后,肯特琼安仍然要求与前夫合葬,那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一个不足道的骑士。 陆霆想起来了。 当年也是。 不给半点征兆,简琢突然离家出走。 那时,陆家养错孩子的事颇起过一番燥议。 传得范围不广,被他压下来了。 他怕简琢看到一些难堪的风言风语。 他养的孩子他焉能不了解? 那孩子是玻璃心肝,受不得碰撞。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天,简琢大概是看到了什么,问他:“陆嘉瑞什么时候搬进来?” “我没说陆嘉瑞要搬进来。” “既然都认了,总得让他搬进来吧?不然多不公平。你是他的哥哥,你要待他好。” “我待他不薄。” “你该多见见他,和他培养感情。” “我知道,我会处理的。” 简琢有点恍惚,又问:“今晚我可不可以不回家睡?” 陆霆皱眉:“你要干什么?” “程明纶约我看电影,我打算在他家过夜。” “看电影可以,过夜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还小,要注意与人交往的尺度。” 简琢不响,缄默顷尔。 忽地忍不下去了:“我和陆嘉瑞同岁,你觉得陆嘉瑞小吗?你让他全权负责建设图书馆的任务!” 闷着喉咙:“大学毕业后,我会搬出去住。” “宝宝,我不是看轻你。”陆霆耐声耐气地哄劝,“陆嘉瑞和你不一样,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虽然年纪也轻,但他少年老成。你想搬哪去住?在家住腻的话,出去散心好不好?你想去哪里玩?” 好像起了反作用。 简琢气得满脸通红,羞恼地说:“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哪也不想去玩!” 说罢跑上楼去。 陆霆敲了两次门,简琢都不肯开。 他原想过一夜,等简琢不赌气了,再和他好好分说。 结果等第二天发现时,简琢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 查了监控,发现头天晚上,简琢就从二楼爬下,与等在后门的程明纶私奔了。 此后两年都没再回来。 简琢一气之下,带着程明纶的相片走了吗? 恐惧灌进陆霆的天灵盖,掠过全身,扯住他的心脏不放。 他拿起风衣一套,直接出门去追。 实在是慌得不成。 他毫无章程地寻了一圈,打电话联络人,又等十分钟,去物业处看监控。 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简琢在三十分钟前走出大门,向左边的路走去。 陆霆凝神在想,那再沿街查这条路上的监控,报警的话人失踪还没有24小时,或许可以先去和商家磋议。 这时,有个保安问:“陆先生,你下楼时没关灯吗?” 陆霆:“?” 保安挠挠头:“我看你家灯开着啊。” 陆霆再来到楼下,抬头可以看见简琢所住的楼层,窗户亮着,正好在他看的一刹熄灯。 他赶紧回去。 简琢的拖鞋又出现了,玄关柜上还有一袋零食。 他终于明白搞了乌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简琢刚躺下,还没睡。 壁灯亮起,陆霆出现在卧室门口,他坐起身来,一脸迷茫。 陆霆一身冷气。 他面无人色,看到简琢全须全尾才稍好一点,径直说:“对不起,宝宝,那东西你想放哪就放哪,我再也不管了。” 陆霆握住他的手,手冰的像死过一回。 简琢愣了一愣:“我已经收起来了。” 第28章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简琢说,“你去洗澡时,我就把照片收进箱子了。不知怎的,有点嘴馋,就下楼买点好吃的。以为很快就回来,忘了带手机。” 到底是朝夕相处多年的兄弟,不必多说,简琢大约意识到发生什么。 他说:“以后,我会收好他的东西,不再随意拿出来。除了他的祭日。” 陆霆其实还在酸。 但实在心有余悸,不敢辩争:“好。都随你。”又补充,“今天是我器量太小,以后我改正。乞请你原谅。” 太离奇了。 从前都是他向大哥认错,现在颠了倒来。 像重新认识似的,简琢看着陆霆:“哥,你一直冷静理智,今天为什么要钻死胡同里?” 陆霆没想到会被他教育,有点好玩,旋即豁然,解嘲地一笑:“因为我爱你,宝宝,爱是不潇洒的。” 相握的手已渐渐重新暖起来。 半小时前,简琢还觉得陆霆坏到流黑汁,现在却变得像有多脆弱,那么霸道的人,可任他予取予求。 还用一双含情深邃的眼眸望住他。 简琢心软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大哥很英俊,凭着这张脸,迷起人来无往不利。 他念大学时,有次大哥来接他,同学问是谁,他说是自己的大哥,让猜几岁。 同学为难地说:“二十七八到四十五岁之间吧。” 简琢当场被逗笑:“怎么范围这么大?” 同学:“脸看上去是不老,可以说二十七八,但是,他的气质给人的感觉……绝没有那么年轻。而且有白发。帅哥真好,年轻时俊美,上了年纪也卓尔不群,连白头发和皱纹也是俊美的。” 简琢骇然:“哪有什么皱纹!” 陆霆二十出头就开始长白发。 不是全白,发梢些微泛白,乍一看近似银灰,不软滑,粗硬的发质,像冰原上披风沥雪的白狼皮毛。 简琢不觉得难看。 跟他一般大的时候,大哥已经在卧薪尝胆,从叔伯手里夺回陆家不是容易事。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陆霆是这样,他也是。 这时。 陆霆问:“被窝分我一点好不好?” 好熟悉的话。 简琢为难起来:“还要来啊?我都洗澡了。” “不碰你。”陆霆老脸也不红的,只是叹气,“真不耐/操。” 简琢哗的从脸到脖子都发烧起来。 他瞪着陆霆,欲言又止。 实在是可爱。 陆霆情不自禁驱身近来,亲吻他微张的柔软嘴唇。 第29章 这日。 陆嘉瑞又来与简琢发牢骚,说着说着,冷不丁八卦:“你知道吗?陆霆最近在恋爱!” 简琢吓了一跳,撒谎:“不知道。我最近在忙。” 他并不接茬。 但陆嘉瑞有时很会自说自话,兴致勃勃继续讲:“他每天神神秘秘地外出,回来时,衣服都换了。工作到一半去听电话,声线变得好温柔。” 简琢脸红地想,他是哪次打电话打扰到陆霆开会?没发现呀。 “我问公司里的人,他们也很惊奇,说从没见过他这样。” “他们说,陆霆藏得这么宝贝,一定是真爱,到时公布说不定就直接结婚。” “你就不好奇嫂子是谁?” 是我自己。 简琢脸皮发麻。 “说不定,是因为不相配,所以才不公开。说不定哪天就分手了。” “你怎么会这么说?不是应该祝福他寻得真爱?陆霆都四十岁了,该成家了,他一看就很寂寞。” “哪有四十?实岁三十六而已,加虚岁也不到四十,还在壮年。” “重点不是这个吧……”陆嘉瑞很无语,“你真是陆霆的头号粉丝,每次不小心说他半点不好就跟我着急。” 简琢:“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陆嘉瑞很不识趣:“惹你不快了?你好像那种单亲爸爸抚养长大的孩子,一听到爸爸想再婚,天要塌了。哈哈哈哈。” 简琢一点笑意也无:“我没有。哪天陆霆迎娶门当户对的淑女,我会祝福他。” 听出简琢言语含愠,陆嘉瑞敛了笑,收的太急,滑稽地打了个嗝:“好吧,我不说了。陆琢,你今天吃了火药吗?” 简琢更火:“是啊,我吃了火药。说了多少遍,我叫‘简琢’,和你和陆霆不是一个姓。不要总是忘记。” 陆嘉瑞:“可他把你当弟弟,你继续姓‘陆’也可以呀。” 他没把我当弟弟。 简琢烦躁地想,又很沮丧。 而且,我也不想当他的弟弟了。 简琢讨厌自己的迷糊。 云里雾中地和自己曾经的大哥交往起来,这样的不知羞,甚至逐渐开始乐在其中。 而他又太软弱,遇见困难的事就企图逃避。 自欺欺人的过一天算一天。 可惜,霉运依然笼罩他。 入冬那天。 简琢在咖啡店排队买热饮。 魏风不知从哪杀出来,抓犯人一样逮住他。 急躁地问:“你离开陆家怎么不找我?这些日子你都在哪?” 真是有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上次吵架后,他就没把放出魏风放出黑名单。 简琢端起烫手的咖啡:“我有人身自由,非要告诉你吗?” 魏风不太拉得下脸:“你一句话都没有。我担心你。陆家不管你,我会管你啊。” 本来不想理他了,但简琢总把人把善良了想,生硬地说:“这可不算是道歉。” 魏风肩膀一僵,翻个白眼:“我承认我先前语气不善,但嫉妒是人之常情吧,谁能容忍喜欢的人带着旧爱的东西和自己同住?” 简琢微怔,想起陆霆再三容忍他,心不在焉地说:“我又没说要跟你同住。” 魏风觉得已经吃定了他:“不然呢?你的追求者里还有比我条件更好的?” 旁边已经有人在看好戏。 简琢如坐针毡,拔脚要绕开魏风离去,敷衍说:“我没兴趣寻第二春。” 还没走远,忽地感觉衣领后面被突然拽住。 秘密被撕开一道口子。 简琢连忙捂住脖子,斑驳吻痕重新被藏起。 他猛然转头,对魏风怒目而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有病啊!” 魏风铁绷着脸,咬牙切齿地问:“哈,我就知道,你一天寂寞都耐不住。这么快就找好新男人了?是谁?上次是我大意,这次凭什么又不选我!” 第30章 简琢记得也是在冬天,中一那年的冬天。 忽有一日发现,原本混堆玩的男生女生开始泾渭分明,大家懵懂模糊进入青春期。 约半年前,魏风神秘地跟他说:“我开始长毛,你长没有?” 简琢:“?我不想变成毛茸茸。” 魏风炫耀不成,恼起来:“你这笨蛋,光长身高,脑袋还是小孩么!” 又过一段时间。 简琢偶遇魏风跟个女生看电影,关灯后,两人偷偷接吻。 天知道在这事发生前不久,他跟魏风在家看电视时看到此类情节,还会不约而同地捂住眼睛,吱哇怪叫。 他蓦然感觉魏风去到另个世界里。 但当魏风回到他面前时,一切如常。 偶尔跟他得意一下,说自己受女生欢迎。 某日,简琢心血来潮,悄咪咪问后桌女生:“魏风在女生里很受欢迎吗?” 她们嘻嘻地笑:“还算有市场。” 其中一人说:“但我喜欢你哥那样的。” 简琢愕然:“我大哥么?你们真是敢想!为什么呢?”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最是张狂:“黄毛小子没意思,你大哥那样的才好,他一看就很厉害吧。是不是?” 他大哥是样样都很厉害的。 简琢傻愣愣的:“什么厉害?” 孺子不可教也的答曰:“那个,性/能力。” 区区简琢,被两个女孩子说得轰隆隆炸红脸。 他慌里忙张地反驳:“我大哥才不会……他、他同几个姐姐交往时都很礼貌,君子一样交往,并不狎猥。” 其实简琢不是不知道生理知识,他也没那么蠢钝。 说别人也就算了,哪怕是说魏风。 但是他莫名听不得别人说大哥,说得好像他大哥多么孟浪,真是泼脏水。 怎么可以! 那时他还太小,在他心里,大哥是神圣无垢的存在。 而他希望大哥一直如此。 这段对话对他的冲击过大。 当天回家后,夜里,简琢做了场凌乱破碎、过而无痕的梦。 他感到羞耻,然后,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处理了此事。 结果隔日晚上就被叫到书房。 大哥一本正经地对他训话:“关于欢爱之事,你知道多少?” 哗! 他居然从他敬爱的圣洁的大哥口中听到这样的内容,简琢惶恐:“学校发的书本上有生理课。”又惭愧地说,“他们私下也会传阅一些书籍,上面绘有衣料单薄的女人,魏风拉我一同看过。” “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我总觉得你还小。我们的父母去世,这些事只能由我教你。我得认真教你警惕,避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届时害人害己。” 简琢颔首,认真听讲。 他奉大哥的教诲为圣旨。 “以后不可随意跟人搂搂抱抱。” “我从未和女生搂抱。” “男生也不行。” 简琢不懂:“魏风也不行吗?” 大哥斩钉截铁:“不行。” “他总对你拉扯拥抱,我早就觉得不太好。”大哥难以启齿似的说,“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以发生不纯洁关系。就算是男孩子也不能掉以轻心,也得学会保护自己不受侵/犯。” 简琢听天书般,真的无法想象。 “不过,你稍微知道就可以,应当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重点了解和注意男女之事。你实在好奇的话,我给你寻书籍和录像。不要自己乱找。网络混乱,有不少邪典,不适宜小孩学习。那种东西不好看多,对你来说太刺激,说不定会影响你发育。不过,也不用视之为洪水猛兽。” 简琢却忽地难以接受,鼻尖涔涔冒汗:“大哥你也会看那种东西吗?” 他仰着脸,眼神纯净的像只小奶狗。 大哥一怔,尴尬:“我亦不能免俗。但,看得很少。” 后半句补充不知是真是假,但让简琢受到安抚。 正是,正是。 那时的简琢认定,他的大哥就应该像高居天上的仙人,不染俗尘。 万非得已,只沾一点点,他也能忍。 然而。 现在他早已不天真了。 他甚至可以对当年那个他耻于听见的问题做回答: 是的,陆霆在那方面,是很厉害的。 昨晚他们小闹了下别扭。 他说了一声“陆先生”,就被狠狠折腾了一番。 他的衣服下,难以示人痕迹遍身都是。 突然被魏风拆穿,简琢羞耻得差点没跳脚。 魏风说的话还这样刻薄难听。 浑身上下被陆霆碰过的地方,都似一瞬间火辣辣地幻热起来。 简琢撕破脸:“与你何干?” 魏风气得狰狞:“怎么与我无关?我七岁就认识你,程明纶算什么东西!他与你才认识多久,本就不该越过我去。阿琢,你另寻新欢的速度真是我始料未及。” 这人真是发疯的不顾一切了。 简琢还要面子呢。 那么多人在看他们。 但没露怯。 大哥其实教过他,越是畏葸,越是被欺侮。只是他总是会忘记。 简琢冷脸:“是呢,我该守孝三年,哭哭啼啼,获得审批,才准找新人。” 他理好衣领,转身就走。 魏风不肯罢休地追出来。 路边的行道树成排并立,光秃秃的桠杈落错交叠,缠满软管小星灯。 入夜,烁碎的光盛满在枝头。 简琢想逃到车上,但一时不记得车停在路边哪个位置。 “你承认程明纶的时候不是很爽快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新人是谁?难道是还不稳定?”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你找外面的野男人还不如找我,起码我知根知底。”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拿乔……行吧,你要多少?我还可以给你安排工作。” “对不起,对不起总行了吧!你想带程明纶的遗物也可以。” “阿琢!!” 魏风拔高声音。 随即,看到简琢停住,还以为他要回应自己,刚要高兴,就见路旁一辆德国车亮灯。 车门打开。 魏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等等,简琢,这不是陆霆的车吗?” “——他为什么骗我说不知道你的下落?” 似揣测到什么,魏风渐渐面色铁青,“你们……” 简琢霍地转过头,抢白:“我大哥只是不想告诉你而已。他知道我与我新男友的事,他一概同意。” 魏风将信将疑:“是吗?” 简琢从没发现,原来自己有演员天赋,能演得毫不怯场。 他说:“是。” 心中不知从哪升起一股力量,软弱如他,此时能镇静地直视魏风,与之以目光相对峙,气势强硬。 直到魏风败下阵来,脸色变幻,阴森森看住他。 简琢驱车扬长而去。 胡乱穿过几个街道,遇见红灯,他被挤在车流中停下来。 简琢这才发现周围一片陌生。 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驾驶盘上。 一阵轻微的耳鸣忽然出现。 他开始心悸,呼吸难遏地变浅、变快,不停吸气,却吐不出来,胸腔里如被塞满棉花。 他过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车辆的司机暴躁地敲他车窗。 咒骂声中,简琢重新控制了呼吸,活了过来。 车流重新涌动。 心悸仍然。 完了,一切都完了。 会被发现吧。 魏风绝对要刨根究底。 他当然知道这样是错的。 三年前他就知道。 接下去的一路非常顺畅,简琢行车到小区车库。 他以为自己已冷静。 但在他熄火下车时,一转头,却看到车窗上倒映出自己的脸,满面湿痕。 那是他最爱的大哥。 他比世上的任何人都祈盼陆霆能拥有最好的人生。 应当是洁净而高尚的人生。 他曾经不是下定决心了吗? 而他做了什么? ——他放任了自己。 ——他还是成了陆霆唯一的污点。 第31章 陆嘉瑞致电,告知陆霆,他要带女友回家吃饭,为协商婚事。他说,应请简琢一起。 对此,陆霆表示同意。 很快敲定好见面时间。 简琢:“我也要出席么?” 陆嘉瑞:“当然要。我们命运相连。我记得去世的父母——我是说简家——你生得很像妈妈,我第一次见时就觉得亲切。我想,我更不孤独了,多么好,我又多出个弟弟。” 这小子!真会说话。 简琢心口柔软。 听陆霆讲,陆嘉瑞跑业务时以笃诚取信于人,很吃得开。 但简琢还是要纠正:“出生书上写我比你早生三小时,我俩之间你才是弟弟。” 陆嘉瑞窃笑:“哈哈,差不多啦。” 转眼到会宴当日。 陆嘉瑞领来个女孩子,名字叫严灵,圆脸,貌不惊人,却不卑不亢,流利跟陆霆话家常。 简琢大致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两年前就在谈婚论嫁,数次起伏波折,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陆嘉瑞与严灵相伴而坐,真是一对佳偶。 简琢默默想,脸埋在碗里。 他有些寥惨。 兴许是怕冷落他,陆嘉瑞抛来话题:“阿琢,前些天,我认识个男性朋友跟你情况类似,或许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简琢一愕。 未免过于热心肠,男同性恋的媒也能拉? 他还没回答,就听陆霆冷声说:“不必了。” 陆嘉瑞不识眼色:“大哥,你还在介意阿琢的取向?” “你不觉得阿琢太孤单吗?我有小灵,你也喜事将近,只有阿琢寂寞。” “我会照顾他。” “可是,阿琢看上去还是伤心。寂寞太久,怕是越想越伤心,钻起牛角尖来。人得向前看吧。” “……” “陆嘉瑞,你管住你自己就行。” “我总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不然独我一个幸福,好像过意不去。” 两人机关枪似的对答,不带话隙,轮不到简琢插嘴。 陆嘉瑞紧皱眉头:“你真霸道,你该让简琢自己拿主意。”说着,转向简琢,“阿琢,你怎么想?” 简琢嘴唇嗫嚅,刚要开口。 桌下,一只熟悉的冰凉的手摸过来,抚贴在他大腿。 一丝麻酥像只小蛇般,嗖一下突然游蹿来,咬住他心脏。 简琢拼命忍住不让自己脸红得明显。 身子不自然地打直。 简琢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我、我不想。” “为什么?” 简琢低下头,慌张地找借口:“他去世才半年,太快了。” 气氛一下子更冷。 陆霆:“……” 陆嘉瑞:“抱歉。” 严灵用手肘碰了未婚夫一下。 简琢也去抠陆霆的手指,陆霆很快放开,十指滑进他指缝,握住。 他听见陆霆说:“简琢想在家留多久就留多久。” 第32章 是夜。 简琢在陆家留宿。 同样住下的还有陆嘉瑞和他的未婚妻,两人各一房间。 家里有外人。 简琢睡得不安。 果然,陆霆熟练地摸进他的房间。 其实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 但简琢做贼心虚,他憋红脸,拒绝说:“今天不可以。陆嘉瑞在家。” 陆霆笑了一笑:“真的不可以么?” 说着,触碰他。 他的抵抗形同虚设。 简琢似哭非哭地呜咽。 他太不争气。 在陆霆的掌心,他还不如琉特琴,总被弹出各种千错万错的音调。 简琢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床还是发出声音。 像只可怜的小动物,他浑身簌簌地抖,又气又怕。 他的大哥怎么变得这么坏呢? 以前从头至尾,每处都听他的话。 现在他说不要经常没用。 他说套上,陆霆也不答应。 像在惩罚他。 简琢明白为什么。 他哭颤地说:“我提程明纶是借口,随口一说罢了。” 话刚说完。 简琢似乎听见有脚步声接近。 他慌起来。 “噔噔。” 有人叩门。 陆嘉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简琢,你睡了吗?我有事找你。” 简琢羞到脚尖。 他想掩盖,一张嘴就知自己发不出正常腔调,只能不响。 他以为陆霆也会沉默。 却见陆霆抬起身子。 陆霆有一副好身材,男人上年纪后,皮肤似乎会变薄,愈发显得锤炼的肌肉坚硬,金属丝编织般。 他沐浴在月光下,似覆盖一层冷霜。 “简琢现在有事。我在和他谈话。你明天再找他吧。” 心脏快炸开。 简琢吓得流泪不止。 他是真气了。 可胆子实在太小,也不敢大声,愤怒又轻怯地问:“要是被陆嘉瑞发现怎么办?” 本来就快被魏风发现,已经很危险了。 要是陆嘉瑞也起疑心怎么办?! “不会被发现。” “万一呢!” 陆霆浑然不怕,抱住他,熟稔地哄起来。 此人已掌握方法,完全知道要如何为做坏事善后。 “那就被发现吧。” 陆霆说着,亲他指尖。 这个吻温柔的简直带有诗意。 第33章 以前,陆霆大抵知道,弟弟在自己面前总是更骄纵两分的。 简琢初中时,有回他去校运动会。 简琢跌了一跤,膝盖流血。他本来没现身,站远处看,见简琢一瘸一拐的,还能与同学说笑。但一等他走到跟前,刚猫腰下来,触摸伤口附近,问疼不疼,话音未落,简琢立即淅沥沥地掉眼泪。 简琢一边哭,一边伸手就问他讨:“有没有给我带巧克力?” 陆霆好笑:“幸不辱命。” 离开前,陆霆看到简琢抱着一大盒巧克力在分同学,小孩子们簇拥在他身边,并无恶意地在笑,问他是不是个哥宝? 简琢还挺自豪:“我当然是啦。” 其实,他偶尔也会沉思一下,想弟弟是不是确实有点任性。 譬如这一次吧,昨天晚上突然指名要吃一家店的巧克力,他自己还记不起来,稀里糊涂说是三年前在巴黎玩的那一次吃过的,要哥哥帮他找到。 那一次?哪一次? 陆霆真是头大,费劲回忆一番才记起来,专程托人去买。 但他一看简琢傻呵呵的笑,就什么都不介意了。 他瞬间不累了,感觉又能挂住在案头,继续工作三天三夜。 他知道这样或许不对。 可还是会想,是他的宝贝弟弟呢,就这样一辈子任性下去也无妨。 直到简琢发现自己的身世。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简琢哭得不像话。 他焦心不已,抱着哄了大半个夜晚,一时着急,不知怎的,习惯地在简琢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永远可以做我的弟弟。” 简琢却愣住。 原本吓得煞白的脸转红,接着发烫起来。 在那一瞬间,已知他们不是兄弟,连只为安抚的亲吻都似乎变了意味。 自这夜后,简琢开始怕他。 再不敢在他面前肆意,也没了亲昵。 简琢对他的爱,似乎随着兄弟关系的瓦解,一并消失了。 他不能接受。 听到陆霆说被发现就被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简琢吓坏了,呜呜地哭个不停。本来就在哭,很快,两种不同涵义的啜泣相融合,似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陆霆又心疼又愤怒。 简琢就这么不想做他的恋人吗? 要是不愿意的话就说啊。 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地命令哥哥啊! 但简琢只是哭,柔顺得像个泥团。 云停雨歇,简琢才敢觑探着陆霆的眼色,抽嗒嗒地问:“还是、还是不要被人知道吧。” 陆霆抚他后背,如托住他飘摇的灵魂:“迟早会被人知道的。” 一晚上,简琢乱梦不断。 他梦见置身在一个宴会,一开始,陆霆被人簇拥着,身边全是溢美称赞。 接着,陆霆走向他,牵起他的手。 一张张灰扑扑面具般的脸霎时都变了,辱骂、讥讽,对着陆霆,千夫所指。 “陆霆,我知道你在!你这畜生,不敢见我吗!” “陆霆,出来!” 扰攘声打破了陆宅的不近尘嚣。 像还在梦里,简琢醒来。 接着他分辨出骂门的声音是谁。 是魏风。 他的噩梦似乎成真了。 又听见陆嘉瑞的声音:“你是谁啊?一大早在别人家骂骂咧咧,真没礼貌。” 随后是陆霆:“是找我的。没事。” 陆霆:“魏风,你轻点声,别吵简琢睡觉。” 第34章 简琢哪还能继续安眠? 他自窗帘的缝隙往下偷看。 幸好,魏风稍存一丝理智,没有不顾一切地叫破。 魏风被请进屋来。 简琢都快急死了,但看陆霆,还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 而陆嘉瑞则是迷蒙不懂,亦步亦趋地跟从。 他的女友严小姐更是尴尬,隐约感知有大事将发生,她一个局外人无辜被卷进来看戏。怎么办?有些时候,只是不小心知情就罪无可赦。 火烧眉毛。 简琢顾不得更多,袜子也没穿,身上只有长袖棉睡衣,跑下楼去。 众人很快发现动静,仰头来看。 庞大的法式旋转楼梯上铺了簇新雪白的地毯,后方一扇几占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乌木地台上一架斯坦威钢琴,从旁立竖一樽孔雀标本,反射出溢彩流光,照在简琢身上。 他飞也似的奔过从小走习惯的楼梯。 不必盛装,任谁看都会觉得,他归属于这个华贵的地方。 魏风不由地一怔。 这场景他是见过无数次的,在他们两小无猜的岁月里,每次他来找简琢玩,简琢都会像这样,如一片洁白羽毛飞过来。 他好喜欢,又心生羡慕。 多么熟悉。 他下意识期待简琢呼唤他的名字。 但下一秒。 简琢看也不看他就先跑到陆霆面前,忧惧地抓住陆霆的胳膊:“哥。” 抓得很紧,昂着头,满脸请求:“哥哥。” 陆霆不动声色:“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会感冒的。” 说着,脱下外套披在简琢身上,手按在他肩膀,对另一边的陆嘉瑞说:“我与魏先生有事要谈,请你们先陪一下简琢。” 又与简琢耳语:“宝宝,帮我去花房采一束玫瑰好不好?” 简琢摇头。 一时间,他软弱病复发,稀里糊涂被陆嘉瑞带走。 穿过水晶走廊。 抵达花室。 明明是冬天,花室里却开满玫瑰。 陆嘉瑞看他面无人色,说:“我给你倒杯茶。” 却因不熟悉,连茶柜都找不到。 简琢站起身:“还是我来吧。” 他和陆霆经常在花房里玩,茶柜里装满各式各样的杯子,有的漂亮,有的古怪,有的昂贵,有的廉价,全是他所置办,一应被陆霆珍藏在此。 在这种慌乱时刻,不论是什么,做点事总能镇定自己。 简琢给这对可怜的小情侣送上茶水,尤其对严小姐道歉:“对不起,本来是谈你们的喜事,却被我打搅了好心情。” 见简琢惶然不安的模样,陆嘉瑞狗拿耗子的老毛病犯了,向他攀谈起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简琢阻止他:“那就不讲。” 可拦不住。 简琢有不好预感。 “不讲我良心过意不去。”陆嘉瑞和他的女友作了快而短促的眼神交换,坚定信念,一口气说,“简琢,你是否需要帮助?我的人生原则是做人要有良心,我无法对不义的事坐视不理。” 陆嘉瑞惭愧地低了低头:“我太迟钝,我早觉得陆霆有些古怪,却没深想。”随后眉宇刚毅起来,“你不必惧怕权威,我会帮助你。” 简琢只觉得一股浊气上涌,让他喉头梗塞。 他在噩梦中预习过这类场景多次,真等发生时,依然无法平静。 陆霆,他当作大哥来敬爱了二十年的人,被其亲生弟弟鄙夷了。 简琢颤巍巍站起身,劈开喉咙:“你别怪陆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想吃苦。是我引/诱了他。” 第35章 “坐吧。要喝什么?” “我又不是来谈生意。” 陆霆气定神闲的让魏风来气,又很无力。 没了片刻前的嚣张,他反复想到刚才的简琢,眼里没有他。 难道他是跳梁小丑么? 他自认不管再对上谁都不该输。 唯独陆霆……这是一场必败的仗。 幼时,他每次去陆家,母亲总会殷殷叮嘱,要他讨好陆霆。 陆霆是简琢的荫庇,盖在他头上却成了阴影。 魏风一时不语,站在原地不动,像在哀伤。 陆霆先开口:“我原希望你能一生做简琢的朋友。他的朋友不多。你不贪图从他身上得到利益,本来可以做他的良友。” 然后,魏风清醒过来,嗤笑:“你太抬高我,我也贪图,我期冀他能爱我。” 挑衅地补上一句:“你不生气?” 陆霆却了然地微微颔首:“这很正常。简琢那样可爱,肯定惹人喜欢。” 魏风一肚子酸水,忍不住嘲讽他:“所以,连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情不自禁,年长他那么多,还玷污他。你是怎么哄骗他的?你又不是阿琢喜欢的类型。” 魏风记得,初二时,他听见简琢和女生聊天,说起一个女同学与学长恋爱,男生大三岁,简琢还点评说:“未免老太多了。” 于是他问简琢择偶标准,简琢说,不喜欢年纪差太多的,至多上下差两岁以内。 魏风还以为,陆霆会道貌岸然地狡辩。 而陆霆只是默然。 似被他说中。 魏风是聪明人,他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原来你是哄骗了阿琢?!” 他冲上前去,怒愤填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琢只把你当成哥哥。再说了,程明纶才死不久,他抛下一切跟程明纶走了,他那么爱程明纶,又怎么会那么快移情别恋!你强迫了阿琢,你这是犯罪,你该去坐牢!” 陆霆格住他挥来的拳头。 这小子眼下乌青,显是许久没睡好,先前又纵情酒色,掏空身体,被轻易地推摔。 魏风气得浑身发抖,忽地又想到什么:“你不应声,陆霆,你在心虚。” 陆霆:“我不必向你解释。” 魏风:“你能向自己解释吗?你能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阿琢爱你吗?” 魏风很满意,他看见陆霆脸色一点点变铁青。 事事都云淡风轻的陆霆已无法冷静,变了音调,带上一丝近乎独/裁的阴冷:“我在他心头最重。” 魏风大笑,像只受伤的狗:“原来你也得意不起来。你这老狗,仗着心机深沉,阿琢敬畏你,就趁虚而入,强取豪夺,你可真是不要脸。你知道我与简琢更般配,所以才故意把他藏起来。结果你没想到,我会意外遇见阿琢,你怕极了,这些日子你才不敢让我上门……” 还没说完,忽地,陆霆说,“简琢没和我说遇见过你。” 魏风的指责戛然而止,一下子脸色变幻。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说:“让我见阿琢,我要亲自跟他说,面对面说。” 陆霆毫无犹豫:“不行。” 魏风:“他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你凭什么为他做决定!你心中有愧,你怕被人知道你做的丑事,你怕成为世人的笑柄!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说出去,让人人都耻笑你!” 陆霆霍然起身,哂笑:“我怕什么?社会?世人?我被兀鹰围绕,盼着我死的时候,可无人对我援手。我管那些人怎么说!我恨不得他们都知道!让所有人都晓得,简琢是我一个人的,以后再无人敢觊觎!” 说到这里,陆霆顿住。 他放轻了声音,很无奈。 “……但简琢胆小。” “我不是他能光彩拿出手的恋人。” 两人都沉默。 良久,魏风闷声说:“你让我与简琢说,让我见他一面,我就不把你们的事说出去。” 第36章 后来,简琢想,或许他憋了太久,早就快瞒不住了。 他从小就这样,拙于撒谎,总是能被轻易识破。 “你别怪陆霆,他就你这一个亲弟弟,别人说他就算了,你怎么可以?” “大家都觉得他果断英明,孑然一身,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一样,不是的,他也很孤独的,人生而在世,都是需要爱的,陆霆也不例外。” “他以前那么艰难。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是个孩子,要担起一个家,还要照顾我这个拖油瓶。” “所以,我请你,请你,不要说他的坏话……” 说到后面,简琢泣不成声。 陆嘉瑞目瞪口呆,在伸手摸找纸巾,未婚妻给他递来,他又小心翼翼送到简琢面前。 陆嘉瑞干巴巴地说:“我并不是故意要说他坏话,可是,可是……毕竟,你也叫他一声‘哥哥’……你们这样,这是不符合道理的。” 简琢胡乱擦眼睛,擦了又流,怎么擦都擦不干似的。 “我知道。反正,迟早会散的。弟弟是可以做一辈子的,情人不是。”他垂下头,“陆霆那么好。他从小就是最优秀的,学习,工作,他都做的比谁都好,而且,有的是人爱他,他应当组建一个完美的家庭,应当是个高雅美丽的女子来匹配他,然后儿女绕膝,得到最完美的人生。他可以做到的。可是,因为我,一切都被毁掉了。我本来决定再不回陆家的。可是我太没用了。” 严灵看陆嘉瑞已经呆掉,心下叹了口气,说:“你们并无血缘关系。外界也鲜少知道陆家换了小少爷的事。平时在外抛头露面都是陆嘉瑞,人人都以为他在陆家从小长大。” 她自我解惑地说:“先前,陆霆曾经交代陆嘉瑞接受对外采访时不要露出马脚,要让人认为他在陆家长大,从小到大都是他作陆霆的弟弟。” 那时,他们还觉得陆霆太无情,为什么要抹灭简琢的痕迹? 一切皆有来因。 他俩如一唱一和。 接着,陆嘉瑞恍然大悟:“所以,他才那么大方,直接要分我一半陆家家产。我听说陆家到他手时还没现在的版图,他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相送,就是为个名义。” 世道现实,即便是兄弟姐妹,也往往会为钱这一物争得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陆霆是俗尘中可作模板的精明商人。 他做生意那样成功,他比谁都会算计。 可惜,交出一颗心,别的就再顾不上了。 只要能让简琢多一寸心安,他能付出所有。 “笃笃。” 有敲门声。 简琢抹一把脸,转过身去。 等待审判。 玫瑰花丛轻轻颤动,魏风灰头灰脑地走出来。简琢没想到是他。 他气若游丝:“阿琢。” 简琢等他下一句话。 魏风兀地说:“你把陆霆说得像神。他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他也是个胆小鬼。” 简琢被气笑了。 骂他:“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老说我大哥的坏话。” 魏风又问:“这些天你也不来找我,就不怕我四处宣扬?” 简琢微愕,直觉地摇了摇头:“不怕。你不会的。” 魏风笑起来:“还是笨蛋阿琢。连我也信。”然后,他眼眶一红,落下泪来,低低地说,“你就是这点格外可爱。” 他趋身上前,握住简琢的手臂,犹不死心地问:“要是我在十八岁时就向你表白,你会选我来爱么?” 简琢低头:“我一次只能爱一个人。对不起。” 魏风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又哭又笑地说:“起码我比陆霆胆子要大,我问了,他都不敢问你爱不爱他,哈哈。” 简琢目光移动,随之,陆霆翩然而至。 他一直在。 简琢不知所措。 陆霆望向他,浩叹般地说:“不会散的,简琢,不会再散了。我想改做你的爱人,做一辈子。我想和你结婚。”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说。 很多很多。 想说他不在乎俗世眼中的圆满。 想说他也并不完美。 想说他才是最坏的那个人。 但一开口,万语千言只化为一句:“我爱你。” 宠爱到简直软弱。“我爱你。” 终于,简琢向他扑去,投进他怀中。 “我也爱你。” 简琢大哭地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