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吻痕[西幻]》来自www.aqtxt.net 　　《魔鬼的吻痕[西幻]》作者：牛仔糖【完结】 文案: 在每一个邪恶魔王和纯真少女的爱情故事里，总有一些牺牲品。 比如少女的贵族未婚夫，往往善良正直，和魔王抗争到底，最终为爱放手——他是光明圣子米兰斯。 比如魔王手下邪恶的小人物，因为爱他而为他双手沾满鲜血，却换不来他的回头——她是魔域的女主人萝依。 然而，故事走向的改变发生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米兰斯伯爵看着从窗外翻进他卧室的神秘女人，她抢在他的法杖咒术施展完毕前说道:“既然我们都不希望爱人被抢走，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 萝依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米兰斯伯爵，他像是光明教纯洁的神话，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魔法天赋和统治才能，是一切崇高与美德的集合。 总之，假如不是为了心爱的魔王，她才不会与这种烦人的家伙打交道。 只是后来，她却双手抱膝坐在他的床上：“喂……我是说，你有必要对未婚妻这么好吗，她反正也爱上别人了。” ———— 米兰斯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萝依，她是一个如同罂粟花般神秘而迷人的绝美舞女，让整个黎城的男人都为之疯狂，但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魔王的下属和情人，处事手段残忍，没有丝毫底线可言。 总之，如果不是为了拯救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未婚妻，他是绝不会和她为伍的。 只是后来在她为了魔王即将被火烧死的时候，他却发疯般地冲进去抱紧她。 再后来，他搂着她声音低哑：“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会嫉妒得发疯。” 内容标签：强强 西方罗曼 相爱相杀 西幻 治愈 反套路 一句话简介：但我想要天使的吻痕 立意：女主原本是魔王手下被当成兵器的杀手，遇见男主之后慢慢发现自我，确认自我，明白什么是她的追求，也收获了真正的爱情。 第1章 囚笼 安娜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她那曾经被誉为黎堤最美丽的脸庞在这阴暗的地方变得苍白，原本明媚的眼睛蒙上灰蓝的水泽，樱桃般柔美的嘴唇裂出细纹，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破碎的娃娃。 她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落入了黑暗的洞穴，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向这里的魔鬼宣誓她那撒娇一样无力的愤怒。 凯特……他真是个魔鬼！ 如果早知道那个受伤青年的真实的身份竟然是魔域之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怜悯之心，瞒着父亲偷偷把他接回庄园里养病。 现在他却恩将仇报，把自己囚禁在这里！ 想到这件事情，她气愤，委屈又绝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假如她也有米兰斯伯爵那样通天的法术，她真想杀了这个可恶的恶魔！ 金色的浮雕拱门被推开了，发出庄重的声响。 安娜浑身僵住，缓缓抬头去看走进房间的那人。 暗紫色的纱裙笼过她窈窕的身姿，像徘徊在她身侧的云烟。她的脚步从来轻盈而优雅，无声无息，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寒凉。 这不是安娜第一次见到她。每天吃饭的时候，她都会进来送餐，她是她在这里见到的除了凯特以外唯一的人。 她是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好似是这里的女仆、管家，却又像是这里的主人，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比凯特还了解。 她总是戴着面纱，安娜猜测这是为了避免麻烦。安娜永远不会忘记她初次见到她容颜时的敬仰——那是一种面对极致美丽的本能的屏息，震撼于造物之神能创造出如此尤物，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人为之疯狂。 凯特也会为她疯狂吧。安娜时常荒唐地这么想到，有种说不出的气愤和古怪情绪，但时常又祈求确实如此，因为这样她逃出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安娜小姐，请吃饭吧。” 她托着手中的餐盘，微微俯身将它放在桌上，纤细白皙的天鹅颈露出惹人头脑发热的弧度。 她像一枝荒漠里的纤细花枝，娇弱，危险，让人眩晕，是在人心尖上舞蹈的海妖，却又有着冰雕般的冷漠和晶莹。 这对男人而言是一种不太乖巧的吸引力，足以让他们神魂颠倒，但对女人而言却觉得恐怖。 ——因为这彰显着她的某种气场，无情又残忍。 安娜轻轻地哆嗦了一下，没有立刻动作。她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感到紧张。 “安娜小姐，请吃饭吧。” 她用那宛如夜莺般动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冰雪所制的人。 正如昨日，也如前日。 “尊敬的小姐，”安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她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已然近乎于崩溃，“我……”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是她除此以外，别无办法。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自己，我是安佐伦家族的克里斯汀安娜，我的父亲是安佐伦家族的族长，在黎堤的政界很有地位。他坐拥所有的图书馆和藏书室，无论是巫术师，法师，炼丹师还是炼金师，都要依靠我们家族获得图谱。假如我能从这里出去，父亲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美丽善良的小姐，求求您帮我逃出去吧，这里只有您能帮我了！” 安娜已然动情地几乎流下泪来，但令她沮丧的是，面前的美貌少女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安娜也曾怀疑过她不是真实的人，而是凯特用魔法变出的傀儡，否则怎么能这样美得不可思议，又这样冷漠，像不具备正常人应有的感情，仿佛她即使把尖刀刺入别人的心脏，感受到温热的血溅在手上时，也会无动于衷。 “主人没有答应放你走，”她平静地说道，“我只听主人的命令。” “您的主人是凯特吗？”安娜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伸手牵住她的衣袖。往常她只要做出这样的动作时，无论是父亲，兄长还是未婚夫，所有人都会爱护着她的。 “我理解你不敢背叛主人，那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恶魔。这样好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哄他开心，让他答应放我出去？” 安娜感到自己手中的绸缎滑开，空落落的，但面前的少女终于为她有了半分反应，她垂眸凝视着她好一会儿，眸色湛蓝，宛如冰雪。 “主人对你很特别，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能让他高兴。” 这段话勾起了安娜痛苦的回忆，她闭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 “是啊，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他，可是一切都错了，他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做他的笼中雀，他陌生得可怕！我不明白我哪里招惹到他了。” 安娜说着呜呜流泪，想起与凯特相识的点滴和如今的囚禁，越来越伤心惶恐。 萝依将餐盘推到桌中，静静地看着安娜哭，实在不明白她在伤心什么。在她看来，安娜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已经很好了，凯特是那样关心她，亲手为她挑选衣服和饰品，喂她吃饭喝药，将骇人听闻的黑魔法当做哄人的戏法逗她开心……假如凯特愿意这样对自己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幸福。 可惜他不会。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属于他的宠物，又或是一把尖刀。 萝依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却还不见安娜停止哭泣，眉心微蹙。假如安娜不是凯特带回来的女人，而是她的手下的话，她早就把这种哭哭啼啼的废物扔进大牢里了。 “安娜小姐，请吃饭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吃，我要绝食！”安娜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推开她。 “放我回去！假如你们不放我回去的话，我的家人和我的未婚夫一定会找上门来的，这对魔域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的未婚夫是米兰斯伯爵，他是光明大陆上最厉害的法师，”提到伯爵的名字时，安娜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大，仿佛立刻有了底气，“我想他很快就要来了，假如凯特不放我走，到时候可有他好受的！” “这里可不是光明大陆。魔域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说不定，你的未婚夫就要死在这里了。”萝依的眼眸冰冷而平静，像澄澈的冰晶。 “不，不会的！” 安娜痛苦地说道，她似乎从萝依的态度中明白了她不可能帮她。 “你心里就没有半点正义感吗？”安娜绝望又气愤，哭着颤声说道。 “我只做会让主人高兴的事。”萝依平静地说道。 “那你们就等着好了！”安娜愤怒地抬头，语气崩溃，“你们敢这样囚禁我，伯爵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这样疯起来的样子，真惹人怜爱，如果凯特在这里一定心疼极了，可惜萝依对此毫无反应。 “不吃饭主人会心疼你的，所以，请吃饭吧。”萝依将餐具为她布置好，把托盘里的食物重新摆放在桌上。 “我说了我要绝食，你听不懂吗？” 安娜尖声喊叫，用力将桌上所有的餐盘都扫在了地上。 一阵叮当乱响，地上一片狼藉。 尖锐的瓷片划过萝伊的手背，在柔嫩的肌肤上划开一道口子，顿时渗出鲜血。 “怎么了？” 低沉的男声从门口响起，像醇厚的红酒泼进砂砾里，让人浑身醉得发烫，却因为恐惧而窒息。 黑影遮挡了门口的光亮，室内顿时静极了，连摔碎的瓷片都不敢再碰撞地板发出声响。 浓郁而阴冷的黑气让安娜发抖，低下头蜷缩起来。 但她还是感觉到黑影越来越近，一只冰冷苍白、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面前晃过。 “不长眼的东西惹了你生气，那就不要它。” 那只手一挥，黑密的魔气顿时凭空而生，宛如翻倒的墨水快速将地面裹挟，那些狼藉的杯盘顷刻之间被磨成碎片，灰飞烟灭，只留下光洁的黑石地板——像被怪兽一口吞掉那样。 让人头皮发麻。 只要他想，随意一挥手，其他东西也可以这样消失，比如珍贵的金银宝器，又比如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萝依，你惹她哭了，去地牢里领三十鞭吧。” 阴冷低沉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其中的控制力让人不寒而栗。萝依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低下头行礼，一直俯身没有起来，她这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了她手背上的伤口。 “不要把血滴在地板上，会吓到她的。”他说道。萝依只能通过余光看见他的背影，将安娜全然遮挡在他身下。 “是，主人。” 萝依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走出了房间，这才站起，一路走到刑堂。 她想，当鞭子抽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凯特是不是在吻安娜的眼泪呢？ 她忽然感觉手背一疼，低头看时，原来伤口里卡了一块碎瓷片，深深地扎进肉里，正如扎在她心里一样。 第2章 米兰斯伯爵 鲜血滴在幽暗的石阶上，慢慢流淌，没入黑暗里。 悬顶的灯是这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从大约三层楼的位置高高地射下昏黄的光，朦胧地照出伏在冰冷台阶上的少女。 她褪去了后背的衣服，裸露出后背大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像是蝴蝶轻柔的翅膀，柔软又脆弱。 她的身旁是两个手拿皮鞭的施刑者，全都用黑色眼罩蒙住了眼睛，一道道鲜艳的红痕随着他们手中的动作留在了她身上，带着触目惊心的破坏感。 “萝依。” 一道低沉阴冷的声音唤道，带着几分疲倦、暴怒和一种怪异的柔情。 那两个蒙着眼睛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声音来处的方向转过身体，将手放在胸口，弯下腰，一动不动。这是对于王的崇高敬礼。 萝依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暗紫色的纱裙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滴下红色的血珠。鲜血浸湿了绸纱，她此刻后背□□，露出半边肩膀。 而她面前，黑色的翅膀在昏暗的地牢中展开，铺出大片的阴影。 他慢慢走近，俯下身，左翼的蝙蝠翅膀折叠，翅膀尖部的尾骨微微下探，挑起她的下巴。 “疼吗？” “主人。”萝依轻柔地唤了一声，抬起眼眸仰望他。 那两个施刑的男人早已不知何时退下去了。 凯特暗红眼瞳中的暴戾稍缓片刻，他喜欢萝依这样的反应，喜欢这个在别人面前冷酷无情，残忍至极的杀手，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猫。 他伸手一点点抚摸她背上的伤痕。 萝依感到被他拂过的地方疼痛而酥痒，伤口在他的魔法下快速愈合，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只是给你的一点惩罚，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他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瞰她，语气中带着警告和一点戏谑地调情，“我可不舍得让你身上留下疤痕。” “你的身体是你最厉害的武器，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何况你还有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 萝依没有说话。她感受到了他呼吸中不平静的起伏，和他的恶魔尾暴躁的在地上拍打。 主人现在心情不好。自从把那个名叫安娜的羊羔般的少女带回来之后，主人比之前更加阴晴不定，暴躁易怒了。 她跪坐在地上，用下巴轻轻蹭着他抵住她的翼尾骨，伸手慢慢地顺着翅膀的轮廓抚摸着他的翅骨，温柔而熟练地安抚着，感受到手中的坚硬，冰冷和覆盖在翅中的短短一层柔软绒毛。 凯特在她的安抚中慢慢放松下来，忽然将右翼一卷，巨大的翅膀腾空发力，把她卷在了怀里。 “如果安娜也像你这么乖就好了。”他低下头，看着躺在黑色羽毛上的少女。 萝依伏在他的翅膀上轻轻喘息着，她的脸贴在他的羽毛中，双手抚摸着黑羽。 被冷落的左翼蝙蝠翅也不甘示弱地卷了过来，于是她将翅膀的尖尖抱在怀里。 “也许安娜小姐也这样顺从主人，您就会厌弃她的。”她柔声说道，声音宛如夜莺一般悦耳动人。 凯特似乎冷冷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也许吧，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要待在这里直到死去。” “只是米兰斯那个家伙有点烦人，安娜的族人都已经放弃了，他却还没放弃寻找。这个人，你在光明大陆见过吗？” 萝依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米兰斯伯爵是光明城圣子，不会轻易出现在市井街道和普通教堂，我入侵过的贵族庄园他又恰好没有到访，主人。” 凯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下巴，用指尖托起她的脸，轻轻划着她柔嫩的脸颊。 “安娜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温柔强大，无所不能，对待女性十分体贴，绅士有礼，没有女人不爱他。我建议你在任务中顺路见见他，说不定你也会爱上他的。”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道，声音却宛如毒蛇在沙漠里爬行，让人不寒而栗。 “主人，”萝依当然知道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爱不爱，而是安娜的感情，“如果有机会，我会为您杀了他的。” 凯特没有说话，他被她的这句话取悦到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像在吻一只独属于他的宠物。 “不要犯傻，萝依。”他的声音终于温柔了一点，这在他身上显得宛如珍宝般稀有，“米兰斯距离大法师只有一步之遥，想杀他必须由我亲自动手，你去刺杀，只会白白丢了命。” “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尽快找到陀罗达，从他口中寻找那件东西的下落。” “现在很多家族都在想方设法找到他，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第一个找到他的人。” 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暗红色的眼瞳中却慢慢聚起暴躁的魔气。 萝依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和狂躁的肌肉起伏，她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翼尾骨。 他烦躁地眨了一下眼睛，骤然间收回翅膀，坚硬的尖骨在她下巴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口，疼得她几乎要滴下泪来。 “现在就出发，尽快找到那件东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沉睡期。”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收起翅膀，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他在眨眼之间已踏入魔法阵，消失在地牢。 萝依从地上站起，一步步走下石阶，推开牢房的铁门。 “萝依殿下。”守在门口的两个男人纷纷行礼，他们此刻已摘下黑色眼罩，恢复了狱卒的本职工作。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萝依的脸庞在昏暗的蓝光下显得宛如冰玉，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冷漠，依旧那样神秘威严，受刑的痛苦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指尖亮起魔法的光辉，在空中指指划划，等到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空中自行飘落下一封信件。 “按照我信上的吩咐做，请把这封信转交给罗艾特和赛佩林。” “是，殿下。” 萝依慢慢走出地牢，向魔王宫殿的外围走去。 一路上都是戴着铁甲面具的魔域卫兵，一动不动地站在道路两旁，把守各处关卡，整个王宫黑暗而庄严。 萝依仿佛忽然察觉到什么，看向一旁朝这边走来的卫兵。 不知为何，她的脚步仿佛放缓了一拍，目光也比平时多停留了一瞬。 路灯为那个卫兵的盔甲镀出一层银泽，他动作规整地逆光走去，和其他巡逻的卫兵没什么不同。 只是在他们目光相对的时候，她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个人。萝依觉得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呢？ 那种微妙的感觉消退，她于是继续往前走，路途中不断地放出空瓶收集这里的魔气，为之后的远行做准备。 过了片刻，太阳逐渐落山，她终于收集满想要的东西，也走到了魔王宫殿的正门口。 萝依刚要出门，却忽然感到地面传来轻微的颤抖。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她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波动是四阶以上魔法产生的效果。 怎么回事？ 她立刻转过身去，看到城堡的方向光辉冲天—— 巨大的魔法阵带着繁复的花纹在天空中亮起，金色的光明魔法和暗黑的黑魔法交织在一起，碰撞出天崩地裂的波动。 紧接着，魔法爆炸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震耳欲聋。 只见黑魔法形成的包围圈中，白金色的光华直冲云端，霸道地开辟出一条道路。 年轻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光影正中，他怀中似乎抱着一个女孩，庞大的魔法波随他的咒语而动，他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虚空里。 他月白色的法袍在风中飘荡，居高临下地俯瞰魔域中的漆黑，仿佛天神俯瞰整个国度。 米兰斯伯爵。 萝依的瞳孔微微缩紧。 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施展出如此令人震撼的光明魔法。 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那个侍卫与她迎面相对的场景。 在魔法的伪装下，他的外表完美得天衣无缝，连眼睛也是魔域中最常见的暗红色，可是他的眼神——他有一双澄澈，沉着而深邃的眼眸。 那是魔域中的人不会有的干净与平和。 第3章 吉赛大剧院 三天后。 光明大陆，黎堤。 吉赛大剧院是贵族们最喜欢的去处。在这里，舞女的衣裙日夜飘荡，华美的音乐昼夜不息，剧院后面的空地上总是停着数不清的马车。 而今天更比平时热闹十倍。早在表演开幕的一个小时前，就陆续有马车排队驶入，不过片刻，附近的街道就被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等到一个小时过去，剧院里的表演早已开场，剧院门口却依旧热闹得人头攒动——附近街道上的商人和行人都围在剧院门口的海报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噢，怪不得！”一个络腮胡子的商人看着海报上的名字，激动大叫，“今天是那位神秘女郎出演。” “我早就料到。”旁边的老人耸了耸肩膀，“你们要是在这里住的久了就会明白，吉赛大剧院每年一定会有一两次堵得水泄不通，那是因为‘黎堤的缪斯女神’。只有她才能引起这么多人的狂热。可怜这群愚昧的男人，没有谁得到过女神的垂青。” “听说某位子爵看过女神的演出之后，回家就和妻子离婚，发誓散尽家财也要娶那位神秘女郎为妻。”又有人在旁边说道。 “那最后怎么样呢？”有人好奇地问。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连那位女郎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运气不好，没能出生在上流社会，连去看那舞女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很喜欢听到这些男爵子爵出丑的传闻。 “一个舞女而已，为什么能被称作缪斯女神？上一个风靡黎堤的交际花被称为‘人人都爱的甜品蛋糕’，吉赛大剧院最顶尖的音乐剧女演员凯瑟琳也只是被称作‘黎堤的夜莺’而已。”又有人好奇地问。 “你们要是有幸见到过她，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剧院的守门人叹了口气，他想起那舞女时那发亮得宛如年轻了二十岁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地遐想她有多么令人惊艳，“毋庸置疑，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姑娘，她拥有最美的容貌和魔力般的气质，以前从没有人能超越她，以后也不会再有。” “只可惜，她向来神出鬼没，演出也是不定时的。人们都猜测她的真实身份是尊贵的贵族，甚至皇室公主，因为从没有人像她这样，引起整片大陆的热潮之后，至今也没有暴露过身份。” …… 璀璨的玻璃灯照耀着金碧辉煌的剧厅。 那纤细袅娜的身影随着舞台上的烟雾渐渐散去，在朦胧中的布景道具逐渐显出线条轮廓，两旁的伴舞分向两边退场。 幕帘垂落。 直到此刻，观众们才回过神思，热烈的掌声似乎要将这厅顶冲开，宛如潮水海浪，经久不息，直拍到手心通红。 观众席上早就有人禁不住激动的站起，似乎想往台上跑下来，却又挤不开人群，顿时乱了秩序。 在一片喧闹纷扰之中，萝依早已飞快地冲进了更衣室，脱掉缪斯女神标志性的白色软纱裙演出服，随手拿了一件备用的伴舞舞裙套在身上，趁着同台演出的舞女们还没来得及过来，偷偷跑了出去。 她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一个人的脸——肥肥的圆脸，丘壑般的皱纹显示出他衰老得不成样子，目光浑浊但透露出精明。 这就是她要找的人，曾经的奥利弗·陀罗达伯爵，如今在整片大陆上东躲西藏的重要人物。 她这次以“缪斯女神”的身份登台演出，就是为了找到他。 萝依快速从后门跑了出去，转过墙角，一片阴影忽然笼罩眼前，让她猛然间停下脚步。 一辆华丽的马车挡在她面前，而她刚才差点迎面撞上去。 那辆马车刚刚停稳，侍从挑起车帘，正要请主人下来。后门口的道路很窄，车辆和侍从并肩，完全挡住了萝依的去路。 萝依敏锐地感受到马车里传来的强烈的光明魔法气息，知道车里的人不是皇室，也至少是伯爵。 这样的人如果想刁难她，说她冲撞了他们的车驾，事情将会变得十分难缠。 就在这时，她听到车里传来了一个甜美少女的声音。 “怎么不下车？” 那是安娜的声音！ 根据马车上的徽章，萝依立刻判断出这不是安佐伦家族的马车。 这辆车的主人是米兰斯伯爵。 有资格佩戴光明魔法顶级勋章的除了教皇以外，只有光明圣子。 她当即立断地行了一个在光明大路上被视作最谦卑的礼仪，将脸完全朝向地面，避免被看见——她虽然用魔法易了容，但如果被米兰斯伯爵正脸瞧见，他也许能够看穿。 “赫尔利，你退后一点，请这位小姐通过吧。”车主人对侍从说道，果然是年轻男子明朗悦耳的声音，“你把她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他的话带着调侃的笑意，那是一种萝依在上流社会里从来没有见过的轻松和开朗，不带有任何复杂的需要人揣测的心思，仿佛灿烂阳光，愉快而坦荡，让人不自觉地忘记紧张和恐惧，放松下来。 尽管萝依没有见到他，但是听见这样的话语，脑海中自然地联想到他的形象——晨光在玉器上留下一层带着花香的清露，温柔，暖融而光明。 米兰斯伯爵没有追究她冒犯地接近马车的意思，还为她解了围，萝依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安娜对他的评价并不出于对未婚夫的美化。 “当然。”赫尔利听到主人的吩咐，立刻笑着退让到马车后方，对着萝依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小姐先行。” 萝依装作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得不轻的普通舞女，并没有用什么漂亮的辞藻道谢，只是快速从那条道中离开了。 马车里。 安娜等萝依走后，才从车中探头探到这一幕，好奇地问道：“演出不是还没有结束吗？怎么有舞女出来了呀？” “也许她的戏份已经结束了。”米兰斯伯爵走下马车，伸出右手去接安娜，又对车夫说道，“我们下来之后，请你换一个地方停吧。” 这里正对着剧院的后门，会挡住舞女和其他演员们离开的去路。 “好的，主人。但是我听说今天的剧院人太多了，其他的贵宾位置已经停满了马车，只剩下这一个……”车夫说道。 “那停在普通区域好了。”米兰斯伯爵说道。 “普通区域的车辆都停得很挤，而且跑起来也野蛮，也许会擦伤我们的马车。”安娜觉得有些犹豫，为难起来，虽然她内心里也觉得最好不要挡住别人的去路，但是…… “只要我们最早出来，第一个把马车拉出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米兰斯伯爵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容之下，任何事情都会变得让人信服和安心。 安娜也笑了，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是她调侃道：“你已经迟到了，还舍得提早出来吗？” 黎堤的上流社会里，从骑士到国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看这种表演，甚至会留恋于某些歌舞名角，疯狂地追捧她们，以和交际花们交往为荣。 安娜曾经莫名其妙地幻想过，假如米兰斯伯爵能为她严厉拒绝出入这种场所，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爱他。 “我舍得迟到，为什么就不舍得提早出来？” 米兰斯伯爵笑着说道，戴上了白色手套，将安娜的魔法手杖接过，帮她拿着。 “我们进去吧。” 第4章 陀罗达 萝依找到陀罗达的时候，他正在逃亡之旅中。 他已然上了些年纪，跑不了太久，所以时不时就找一个地方躲藏一会儿。尽管如此，他是个像老鼠一样狡猾机敏的人物，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追他的人还是被他甩的团团转。 “陀罗达，你清楚该说些什么。”昏暗的烛光下，萝依拿着铁鞭看向被锁在墙壁上的男人，目光冰冷，宛如毫无情绪的傀儡人。 “美丽的小姐，假如我是能被生命威胁到的人，我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陀罗达咳嗽着，眯起浑浊的眼睛微笑，“想从我这里打听到那件东西的下落，你们必须付出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 陀罗达微笑着没有说话，但是他带着挑逗的肮脏眼神已经替他说了出来。 “你想拥有我？”萝依的语气依旧平静。 陀罗达仿佛被他最心爱的东西抚慰了一般，浑身颤栗起来，连话语都激动得发颤。“不错，如果不是为了见到你的演出，我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现在这里。现在几个家族都在寻找我的下落，我的身份太危险了。” 他喘了一口气，低沉着声音，像在与情人呢喃：“我的甜心，你以为你的魔法真的比别人厉害吗？假如不是我主动让你找到我，你也会像其他无头苍蝇那样满街乱转。我是主动见你的呀。因为我有把握，你一定能答应我的要求，我这次出现就是要拥有你。” 他看见萝依没有丝毫动怒，依旧冷如冰雪，像感知不到正常人的感情，心中越来越痒。他迫不及待想见到这样不沾染俗气的、冰雕般晶莹冷酷的女人在床上被逗弄得满脸红晕的样子。 “你就这么笃定我能答应？”萝依问道。 “再厉害的居民也不可能在自己所居住的光明大陆不留下任何痕迹，除非你本来就是魔域的人，不是吗？” 陀罗达一直微笑着，“我想魔域的女人是没有什么贞洁可言的，从你风流的舞姿来看，你也不忌讳男人追捧的目光，而且你在光明大陆做什么都不会被魔王知道。这是一件对你没有坏处的事情。” 萝依点了点头，说道：“很有道理，但是我有更好的办法。“ “哦？“陀罗达摇了摇头，”对我严刑拷打没有用的，如果有用，我的秘密早就被人套光了。“ “不。”萝依说道，“老人家，我想你并不知道什么叫严刑拷打。” 在魔域面前，光明城的酷刑都是无能的空架子。 何况，她最擅长的是魔法。 话音刚落，房间里出现了两个无比迷人的女郎，妩媚地笑着走向陀罗达，纤细的手解开衣服的扣子。 “魔法傀儡人？” 陀罗达的眼睛瞬间移不开了，下身顿时燥热难耐，“真漂亮的傀儡人啊。” 那两个女郎已经笑着贴向他身边，没过片刻，就让他全身冒汗。他颤抖着伸手去摸，那女郎的皮肤在他触碰到的瞬间变成了长着倒刺的滚烫铁皮，让他撕心裂肺地惨叫。 女郎摸在他身上的手是那样柔软，可是一旦他主动去碰，她们瞬间就会变成滚烫的铁针。 他拼命勒令自己不能再碰了，但是眼见到她们近在咫尺的勾人之态，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不过片刻，他的手已血肉模糊。 女郎们的动作却越来越亲热，他明知道不能，明明手臂都溃烂了，却又控制不住用其他可以动的部位回应她们。 “啊——”惨叫声从不间断，慢慢变得嘶哑、有气无力。 他知道自己没法从这个陷阱中出去了，他已然头脑混疼，只剩半口气在。 等到魔法傀儡把衣服脱掉勾/引时，他一定会死无全尸。 最可气的是，他分明可以保全自己，却无法控制地自寻死路，这样的感觉把他折磨疯了，没有任何一点办法。 “如果你告诉我那件东西的下落，我会解除她们身上的魔法，让你拥有她们。”萝依平淡清冷的声音对他而言宛如甘泉，将他最后的理智和犹豫撕裂。 “在乔利摩克伯爵家的厨房里有一个废弃的灶台，那下面是我当年布置的魔法阵，里面有那样东西的线索。” 话语落下时，一个魔法傀儡人不动了，身上亮起淡淡的光泽。 陀罗达心痒难耐，知道萝依没有骗她，于是又说道：“那东西被当时的国王分成了几个碎片保存，你拿到线索找碎片拼起来就能复原了，但是没那么容易，我当年找了三年也没有成功。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萝依一挥手，两道光亮起，傀儡人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烫红的烙铁。 这些铁块七零八落地瘫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 “领教一下曾经辉煌无比，却因为和国王的妃子偷情被剥夺魔法，打入大牢，如今满街乞讨的罪人伯爵的床技，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萝依说道，“只可惜，这次我就先错过机会了。“ “我已经解除魔法，它们从现在起是你的了。等铁冷却之后你就能亲近它们了。” 她说完，扬长而去。 陀罗达摊在地上喘气，目送着她离开。 傀儡人消失后，他已清醒过来，见到满地的废铁，心中懊恼，却不生气。 假人对他而言没什么意思，他反而越来越记挂这个魔域的舞女了。 魔域的人都以多情为荣，她竟然会在意他说她风流，临走前嘲讽了他一顿，倒是有趣。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假如她聪明又有个性，那就会让他发狂，假如除此以外，她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和故事感，他可能会为了她毁灭一切。 —— 萝依从阴暗的密室出来后，又回到了剧院。 乔利摩克伯爵掌管着光明大陆最富庶的几片封地，几乎是所有伯爵中最有实力的一位，想要闯入他的庄园必须先做周密的计划，而接近上流社会的最好场地，就是剧院。 她进来的时候，看见表演刚刚散场。 剧院门口，有一群衣着奢华的贵族围着说话，她大致看了一眼，瞧见了安娜的背影，于是立刻走开了。 “贝蒂你回来了？”有人与她打招呼。 她在剧院中有许多不同的身份，神秘的“缪斯女神”，普通舞女，扫地工，化妆师，这些身份分别有不同的名字和人际关系。 “你瞧见门口了没有，那是米兰斯伯爵！”那群正在闲聊的舞女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话，“天哪，他真的太英俊了，我想神话里最俊美的太阳神也不会有那样的美貌！” “而且他风度翩翩，礼貌优雅，尊重女士，我的天主，我不敢想象安佐伦家族的小姐有多么幸福。” “我们都是托了缪斯女神的好运，才能见到他。” 萝依对这种少女们议论某位贵族公子的话题向来不感兴趣，然而今天却不知为何，破天荒地加入话题道：“米兰斯伯爵也不是只有缪斯女神出演的时候才来剧院吧。” “是的，可是米兰斯伯爵不常来这里，他只有隆重或者新奇的表演出现时才来。”一个舞女说道。 “说来也奇怪，我听守门人说，米兰斯大人经常等演出开场了才来，往往就错过了演出最精彩的部分，就像这次，他也遗憾地错过了看缪斯女神。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来看演出呢？”又有人忽然想到。 “不知道，”舞女们摇头，有人说，“也许是你想错了，只是一两次的巧合而已。伯爵大人公务繁忙，可能正好有事。” 众人都点头默认，又开始聊别的话题。 “我听凯切尔姐姐说，乔利摩克伯爵这周末要在庄园里举办下午茶会，邀请了很多伯爵、子爵、男爵和夫人，非常隆重，据说是为了给他的三个女儿挑选未来的丈夫。” “那凯切尔姐姐能去吗？” “当然不能，这样的场合可不欢迎交际花。她会抢走他女儿们的风头的。” 众女孩们沮丧起来。“真想见识一下这样的下午茶会呀。” 有女孩笑着说道：“等你成为夫人，你也可以开。” “你瞎说什么呢？”那女孩红着脸，恼羞成怒地打闹起来。 萝依听到这里，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她要为周末的下午茶会做准备，这是最好的潜入机会。 第5章 花园宴会 这是一个晴朗的周末。 乔利摩克伯爵的庄园里，鲜花盛开，正是一年中绽放最灿烂的时候。 花园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张贵气的圆桌，红白格子的桌布在阳光下显得鲜艳美丽。上流社会中所有著名的人物都应邀聚集在这里，共享精致的茶点，热闹非凡。 乔利摩克伯爵带着自己的三个女儿招待来宾，女儿们羞涩地跟在父亲后面，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忐忑与喜悦。走完一圈之后，他们才回到自己原本的桌上坐下。 而在另一边。 萝依装扮成仆人的模样，已然潜进了厨房，可惜这里炉火烧的正旺，没有一个灶台是废弃的。 几年过去，庄园里的厨房早就翻新过，废弃的灶台恐怕也已经修好了。这么大的厨房，她没法明目张胆去找，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萝依扫了一眼，厨房里的人来来往往，都在准备新鲜的茶歇作为补充。 她片刻就看明白了常在厨房里的有五个人，一个负责里外接应，经常带仆人进来端盘。一个是负责设计甜点的烘培师，一个是长着东方面孔的泡茶师，他们看样子都是从外面请过来的，不是庄园里的人。还有三个应该是庄园里的人，可惜面孔年轻，帮不上她什么忙。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看走路的气势，应该是厨房的主管。 萝依立刻抓住机会，蹲在灶台前面假装调火。 这个反常的举动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皱起眉头，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质问，萝依早就装作慌张地说道：“不好了，那个放柴的混账跟我说，他在放柴的时候，不小心把几根废弃的魔法棒也混进去了，如果烧着了，马上就会爆炸！” “什么？”厨房里的人顿时都急了。 “杜鲁克去哪里了？”中年男人拔高了声音怒骂。 “他和我说完就跑了，怕担不起这个责任！”萝依装作紧张地快要哭了，“我们快找找吧！” 几个人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要是有魔法阵就好了，碰到废弃的魔法棒也许会有反应……”萝依一边装作怕得哆嗦，一边小声说道。 这句话提醒了中年男人，他立刻掏出法杖在地下画了一个阵法，口中默念着咒语。 魔法阵亮了起来，阵中出现了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小蝴蝶，扑扇着翅膀到处飞舞。 但它飞了一圈之后，显然一无所获。 这种程度的魔法还不足以发现那个灶台下的法阵。 萝依从中年男人画阵法的动作中估算他的实力，心中有了判断，于是借着寻找魔法棍的动作偷偷往火上撒黑魔法药水。 药水被火烧成蒸气，冒出丝丝黑气散在空气中。 那魔法蝴蝶的行动顿时变得迟钝，好像飞不动了一样。中年男人意识到了异常，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各位提起警惕！” 他打开一瓶魔法药水洒向法阵，拼尽全力在法阵上迅速添加图案，蝴蝶的身体随即膨胀开来，翅膀变得透明，裹挟着更加强烈的魔法，在灶台周围巡逻。 “那废弃的魔法棒恐怕是有人故意埋伏的，能量强大，快去通知主人！” “是。”那三个仆人刚要往外跑，忽然听见一声爆炸。 加强版的巡查蝶在空中嗅到了魔法的痕迹，朝某个方向一头撞去，巨大的气流震荡来，它在虚空中裂成碎片，发出耀眼到刺目的光泽。 “找到了！”中年管家一边大喊着，一边向后退缩，尽快逃离爆炸范围。周围的胆小鬼们自然也这样做了。 这给了萝依天大的机会，她随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魔法棒扔进了那个正在爆炸的灶台里，这个微小的动作混在混乱逃窜的局面里，就像小石投入大海那样不起眼。 爆炸声很快就停止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中年男人走上前，眼尖地发现了灶台石壁上搭着的半根魔法棍，立刻拿在手中端详。 “快去通报主人和管家，这里混进了使用黑魔法的亡命徒！” “我的天呐。”“天主保佑。”众人纷纷在心口画十字，祈祷起来，有胆小的女仆已经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日子……”萝依也装作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哭起来，她的演技向来很好，“这么重要的日子。” 这句话提醒了中年男人，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更加难看。 “等一下。”他叫住了正打算往外通报的几个低等仆人，“今天主人宴请了几乎所有世家贵族，你们这样慌张的跑出去，只会给主人丢脸，引起客人们的恐慌，而这些都是不必要的。你们回来吧，我亲自去和主人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其余的仆人们：“不要慌张，都各自回到职位上继续制作糕点，今天的下午茶不能有半分差错。” 他的目光最后又转向了坐在灶台旁失魂落魄的萝依：“你，快去清理炉灰！把爆炸的一切痕迹打扫干净。” 萝依和之前那些仆人一样做出恭敬的姿态，她在炉前跪坐下来，一点点清理痕迹。 中年男人出去了。 萝依装作认真地打扫着，却全神贯注地寻找灶台下方的秘密。她所主修的魔法是暗夜猎者，也就是被光明大陆称作刺客的可怕角色，因此感官，观察能力和直觉都非常强。 在高效率地“清理炉灰”之后，她的手已然开始酸胀发麻，但她也从那天翻地覆的“废墟遗址”里面找到了魔法划痕，并且凭借着丰富的魔法经验，打开了这个封印阵法。 炭灰往下凹陷，扑簌簌地掉进了隐秘的狭小空间里。 萝依伸手探去，从里面摸到了一张残损的羊皮卷，立刻收了起来。 这番动作熟练而巧妙，周围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进入之后的第二个难关也过去了，如今只剩下第三个困难，而且恐怕比预想中的更困难——在这个庄园调动起全部的警戒之前逃出去。 就在这时，那个去厕所间解手，顺带躲在里面多偷了一会儿懒的杜鲁克回来了，错愕地面对着厨房里的天翻地覆。 “您还有脸回来吗？”有人抬头看见他，立刻怒骂道。 杜鲁克仿佛呆住了。他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萝依抓住机会从地上站了起来，抢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大声吼骂道：“您看您干的好事，现在这些痕迹都要由我来清理！” 她冲到他的面前，眼眶泛红，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疯女人——尽管在演这出好戏的时候，她的内心依旧毫无波动，平静地像一块冰面。 “我真是受不了了，请您自己来吧，没道理让一个无辜女人为您的软弱无能负责！” 萝依虽然常常不具有人类所该有的感情，但她却是最能洞察这些感情的人，她最明白应该怎么激怒一个好吃懒做又自尊心强烈的可怜虫。 “你说什么？发疯了！”布鲁克果然涨红了脸，怒不可遏，向着她的脸上就是一个巴掌。萝依惊叫着往外面跑去，巴掌落了空，两人就这样前后冲出厨房。 众人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谁出门拦劝，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做，何况他们也喜欢看这样的八卦：一个厨房间的伙计布鲁克和负责扫地的姑娘吵架。 直到想到这里，他们才发现这个扫地的姑娘看上去有点脸生，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萝依很快就甩开了那个追赶的男人，作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她有精湛的躲避和追捕技巧，这让她在哪怕不是自己主场的土地上，也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王者。 她停下脚步之后，大概判断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然后立刻朝一个方向走。 借着吵架发疯这样正当的理由离开，短时间内也不会引起谁的怀疑，按照目前的距离来算，她一定能在伯爵发号施令，加强防卫之前逃出去，这第三关算是过了。 然而，她在路途中无可避免地闻到了馥郁的芳香，看见了远处春光明媚的后花园，以及那里隐隐绰绰的人群——正是伯爵宴请宾客的地方。 “嘿，您过来一下。”一个守在桌边的女仆朝他挥了挥手，桌子上放着几个端有牛奶的餐盘。 萝依打量她一眼，从气质和服饰上明白她是现场的管理者，因此也没法假装没看见，只能走了过去。 “您来的正好，这里正缺人，请把这些牛奶按照顺序端给中间三桌的客人吧。” 说话之间，有女仆在周边往来穿梭送着牛奶。 “遵命。”萝依权衡了一下利弊说道，她不想在众人面前打草惊蛇。 于是她将餐盘逐一送往中间的餐桌，动作规范而优雅，像一个真正的贵族高级女仆，自然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是萝依的手却越来越酸疼，几乎失去了感觉。清理炉灰和短时间内打开强悍的封印法阵，已然让她的手经历了不可承受的负担，而这些金制餐盘和液体很有些分量。 因此送到最后一桌的时候，她虽然还能维持微笑的体面，但是手已经酸软地近乎坚持不下去了。 在接近桌旁的时候，强大的光明魔法气息，让她全身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这美丽花丛旁的一桌是乔利摩克伯爵所在的主桌，毫无疑问，也是全场最为珍贵的一桌，桌上的客人无论哪一个都是能让光明大陆震动的人物。 萝依强行忍受着光明魔法带来的压制，恪尽职守地将餐盘放下，把牛奶分发给每位客人。 只是到了最后两位伯爵面前时，她终于没忍住右手脱力，托盘落桌时发出剧烈的声响，盘中的一杯牛奶迅速翻倒，白色的乳液泼向了其中一位身后的花丛，也在他精美雅致的华袍上留下了一点白渍。 餐桌上的客人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不约而同的惊呼声，让全场都静了下来，看向了这里。他们的脸色顿时都变得十分微妙，仿佛非常紧张。 乔利摩克伯爵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尽管作为最后两个人中的一个，他幸免于难，但他的神情看上去比这杯牛奶泼在了他自己身上还要糟糕十倍。 萝依的手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太过疲劳。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心在狂跳，因为她大概率完蛋了。 只要乔利摩克伯爵决定追究她的责任，她的可疑身份就很难不被发现，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光明大陆顶级法师云集的宴会里出去了。 第6章 倒翻的牛奶 萝依的心狂跳着。 由于她开始时只想尽力降低存在感，一直低头做事，不曾抬头看客人的身份，她此时不知道被自己泼到的伯爵到底是哪一位，只是隐约感觉他是一位十足可敬的角色。 这是种来自气场的感受——他对周围的人有强大的影响力，这是每一位伟大而充满魅力的人物身上的共性。 萝依感到脸上开始发烫，假如没有人/皮/面/具的遮挡，就能被看出红晕了。 气氛紧绷得箭在弦上。 可惜了。她不是光明信仰者，否则在这个时候，还能在心里说一句天主保佑。 萝依绝望地想到。 然而，正当她准备好迎接阴沉的斥责和随之而来的性命危险时，一道阳光撒在银器上似的柔软而轻快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这样。”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萝依情不自禁地抬头，看见一位年轻俊美的贵族男子向她微微而笑，身后是一片开得正盛的花丛。 他有着只属于神话传说人物的无可挑剔的英俊脸庞，褐色的眼眸温柔而充满智慧，日月星辰的运作规律仿佛都显现在其中，有种神性的柔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的栗色头发同样迷人，诉说着一种庄严的风流——就好像神父或天使那样不可亵渎，却因为被神赋予了人间最美好的品质和外貌，让年轻的少女们偶尔梦到一个不可言说的美好夜晚，醒来时发现一切都消失了，懊恼于自己竟会有如此冒犯的遐想，向天主祈求宽恕。 就算是太阳神现世也不会有这样好看…… 她不假思索地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并且知道这张完美的脸庞再也不可能属于第二个人。 他是米兰斯伯爵。 他是如此美貌，宛如真正的神明，但他的气质却又那样愉快，像是人间最忠诚的孩子。萝依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初次听到他声音时就与阳光联系起来——因为他们有着一种共性，都来自天上，却热爱着世俗的土地，那样迷人，灵动，温暖。 “多谢这位慷慨的小姐告诉我这个秘密。”米兰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带着一贯矜持的分寸感，却让每个见到的人都为之狂热。 萝依的心跳不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她在等待他的审判，让她因他而起微小的希望不必落空。 他的话显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他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静静地侧耳倾听。 乔利摩克伯爵收起了原本打算道歉的话语，面如死灰的神色缓和了几分，笑着说道：“噢，不知道敬爱的米兰斯阁下发现了什么秘密？” 米兰斯伸手将打翻的牛奶杯扶起，那里面只残存了1/5的液体在杯底。 “难怪伯爵先生家的花开得这么艳丽，就没有一丛不漂亮的，原来秘密就是用牛奶浇灌这些花儿。” 话音落下时，花园里顿时响起了轻松而愉快的笑声。 乔利摩克伯爵绷紧的脸庞放松了下来，重新变得容光焕发。 米兰斯将手中的牛奶杯举起，也把这最后的1/5牛奶倒进了花丛的土壤，对众人说道：“那么现在，我也学会了。欢迎诸位下次到我的庄园里参观，见证一下花园经过真正的贵族手法培育之后的改变。” 众人的笑声更加愉快而热切，他们都被他风趣的言辞所感染，何况他的动作是如此优雅，赏心悦目。 乔利摩克伯爵彻底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十分感激。他也将剩下那杯完好的牛奶举起，倒进了花丛里，笑着说道：“既然我们家培育花丛的机密被发现了，那我也就不隐瞒在座各位了。” 众人顿时起哄，纷纷学着样子，也将自己杯中剩下的牛奶都倒进了花丛的土壤里。 自从这次宴会过后，用牛奶浇灌花丛成了上流社会的新风尚，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米兰斯伯爵对上了萝依的视线，微笑着说道：“快去吧，你偷偷泄露了伯爵家的机密，小心责罚。” 萝依早就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听到他这话，她行了一个深深的敬礼表示她作为女仆的诚挚感谢，随即退出去了。 在远离的路途中，她听到乔利摩克伯爵的声音越来越远，笑着说他才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之后又是一些热闹风趣的谈话。 一个小风波就这样被化解了。 萝依再次想起了凯特曾经说过的话。米兰斯伯爵确实是一个值得喜爱的人，无论是对宴会的主人，还是宾客，当然，尤其是对一个倒翻牛奶的女仆而言。 萝依带着羊皮卷，顺利地逃出了庄园。 她立刻换下服装，回到剧院，像普通舞女出门逛街，采购后归来一样，躺在床上和同伴们聊着天。 她讨厌这种漫无目的的闲谈，但是为了伪装的天衣无缝，她必须要进行这样的社交，她已经习惯因为自己的工作而迫不得已去做很多不喜欢的事了。 等到无人的时候，她开始研究羊皮卷上的内容。 ［受到点化的灵魂，曾在这里徘徊迷茫，经历过人生的短暂，任由洪水和疫病吞没一切。］ 这段文字看上去有点怪异，所用的语法和表达也不像是光明大陆上常有的传统，但是字迹却泛出光明魔法的气息，这一点毋庸置疑。 真是一篇奇怪的文字。 这段文字的下面又写着一些琐碎的地，而这些密密麻麻的地点，后面做着不同的标记。 羊皮卷的背面是一份新写的手稿，看上去像是陀罗达的笔记，记载着寻找这些地方的收获。 他曾经找到了三个碎片，一份藏在克里斯汀家族，一份藏在兰卡尔家族，还有一份在皇宫里。 她一边看，一边感叹，陀罗达年轻的时候果然是个英俊倜傥的人物，真可谓情妇遍天下，不仅限于夫人小姐，甚至庄园的女仆们都和他曾经有过一段。怪不得他能把碎片线索全都藏在不同世家贵族的庄园里。 萝依整理了一下这三个目的地的情况，决定先从克里斯汀家族入手。 这个家族的实力完全来源于他们掌握的巨量书籍和知识，充满了智慧的神秘感，但是显然他们的军事实力是最弱的，更容易被杀手闯入。 兰卡尔家族就不同了，这是在光明大陆世袭了十几个爵位的大家族，也一直都是光明魔法师中地位最崇高的家族。如果不是光明圣子米兰斯出身在西翡家族，他们的势力将会更加强大。 萝依作出决定之后就立刻行动，在安伦家族的城堡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每天观察着城堡周围的情况。 那是一座古典而浪漫的城堡，温馨漂亮，像热恋中的爱人。 她不止一次看见克里斯汀安娜穿着礼裙从城堡的拱门里出来，挽住米兰斯伯爵，一起说笑着漫步。 不过，萝依凭借着对人类观察的敏锐直觉感受到，安娜的心情很糟糕，甚至开始把这份情绪发泄在米兰斯身上。 但这样的发泄偏偏又是极其隐蔽的，像一种没有开得恰到好处的玩笑，让人无法追究，也无法琢磨。 萝依平静无波地想到，看来米兰斯伯爵尽管如此完美，在感情上却是个倒霉的男人，非但发现不了自己的未婚妻正在因为另一个男人而患得患失，反而可能会反省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夫。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面对未婚妻的表现，米兰斯伯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想了许多办法哄她开心。 萝依看到他带她去精致的餐馆里用餐，为她变魔术，用魔法召唤广场上的白鸽围着她飞舞，让许愿池的泉水在她经过时喷出状若花朵盛开般的水雾，夜晚陪着她逛热闹的集市，买各种各样年轻少女喜欢的东西…… 毋庸置疑，米兰斯伯爵是一位令人惊叹的卓越情人，懂得所有讨少女欢心的手段，拥有无可挑剔的温柔和耐心，没有任何女人能面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安娜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开始变得愧疚，强迫自己忘掉凯特。 萝依很少有情绪波动，但在此刻，她真心被米兰斯的才华和美德所打动，祝福他和安娜长长久久——千万不要再让安娜回到凯特身边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主人对安娜的感情和对任何一个陪伴过他的女人都不一样，这种危机感让她希望安娜从此消失在主人的世界里。 主人只能有她一个人。 假如不是这样的话…… 萝依宛如冰雪的眸光中闪过幽深的杀意。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同样带有杀意的目光，与她看向了同样的方向。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卷进了熟悉的翅膀里，眨眼间就来到了阴暗无人的角落。 “你也看到了他们甜蜜的场景吧。”那个宛如红酒泼在沙石地里，带着粗砺质地和蛊惑音色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正如她每个夜晚所魂牵梦萦的那般，又如那个刺痛她唇齿却让她无法舍弃的名字。 萝依蓦然间睁大了眼睛。 黑暗的魔法将他们包裹，消失在了喧闹的街道上。 第7章 光与暗 安娜站在阳台上，望着温柔的夜色。 预言之书占卜的结果加深了她眼眸中的忧郁——那本书预言三天之内，会有一件重大的不幸降落在这片土地上。 她无法从中看出那是什么性质的不幸，尽管她是克里斯汀家族唯一的女儿（只有拥有这个家族血脉的女性能继承超凡的预言和洞察能力），她的魔法天赋却显得有些平庸，只能占卜出模糊的轮廓。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家族这几天加强警戒。 夜风拂过她的脸庞，她的内心十分混乱。自从被米兰斯救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里，仿佛一个纯洁的灵魂在大海的风浪里颠簸。 她想到自己一团乱麻的爱情，想到睡梦里经常惊醒——她总有一种未来将会充满险阻的预感，而每当感受到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安时，她都会默念米兰斯的名字。 这是一个带来爱和希望的名字，是她安全的港湾。 不过现在，这个名字也给她带来了几分痛苦。她从前坚信自己是爱他的，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烦恼，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也许属于另外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呢？ 她觉得自己是疯了，正在创造一种她无法承担后果的罪孽。 “天神啊，我的主。”她对着夜色祷告，“我和亲爱的伯爵从小就定下了婚约，我们两个家族是必须要联姻的，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改变的事。” “我想我也离不开伯爵先生，我从小都那样敬爱他，依恋他，我无法想象没有他之后，我的人生应该怎么办。” “可是我好像背叛伯爵了。”安娜慢慢的跪了下来，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瓷砖上，留下了虔诚的泪水，“我在努力忘记一个充满罪恶的男人，却无法做到。” “那个男人坏透了，是魔鬼，是没有心的，他根本不爱我，和亲爱的米兰斯简直是两个极端。” “可是我却忘不了他，我的心被他所占领，伟大的天神，我的主，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吧，请饶恕我罪孽的灵魂，救救我吧……” 她闭上眼睛祷告着，正在这时，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将她的长发吹起。 “你伟大的主救不了你，”一道阴沉的声音带着戏谑和调笑响起，浑厚醉人，带着充满磁性的低音。 安娜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翅膀收拢在背后，青年降落在阳台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黑发慵懒随意地遮盖住半边面颊，露出刀削般深邃而立体的五官，他那一双让人心跳发颤的红瞳，正透过额前的碎发凝视着她，就此抓紧她的心脏。 他有着与那一身戾气所不符的美貌，而正是因为这张俊美忧郁的脸，她当时才会一时心软，将受伤的他带回家里养病。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凯特阴沉地声音响起。 安娜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被他束缚在了翅膀里，腾空而起。 “天哪……”她哭泣着大声叫喊，心里乱成一片。刚才那番祷告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听见。 “有黑魔法的气息！”“快去看看！”仆人们感到有黑影晃动而过，顿时脸色变得苍白。 刺耳的笛声响起，城堡各处都拉起了一级警戒，军官们的脚步声清晰可见。 凯特正要带着安娜从城堡的围墙边飞穿过去，却忽然感到一阵无形的魔法屏障，迫使他停止脚步。 他向前看去，只见到城堡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手持魔法杖，温柔的光明魔法波以他为中心散开，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伟大的主可以救每一个身处光明的人，魔王大人。” 米兰斯收起魔法杖，直视着他血红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凯特在见到他时，目光中的杀意就已然无法掩盖，他的肌肉颤抖起来，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 他吟诵着古老的咒语，强大的黑魔法锁链顿时宛如枯树的手臂，一条条抓向米兰斯。 米兰斯将法杖放在胸口，闭上眼睛默诵，月白色的光晕从法杖的宝石上散发出来，形成强悍的屏障。 他忽然睁开眼睛，屏障碎裂，所有的光华都反扑回去，包裹住黑色的链条，将之炸成碎片，白色的光华交织成网，向凯特当头罩了下来，无处逃脱。 凯特被迫将安娜放了下来，用魔法咒语将她囚禁在原地，随后巨大的黑翅扇动了一下，卷起一阵狂躁的旋风，撕开光网。 然而这种旋风在狂躁的表面之下，没有对米兰斯造成任何伤害。光明魔法以其特有的坚定，看似柔和实则强悍地统摄着这处战场。 片刻之间，光暗两种魔法从两个方向对冲在一起，彼此不让分毫。 安娜焦急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就在这时，城堡南边的方向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响动，魔法冲天，甚至激起了克里斯汀家族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保护法阵。 蓝色的光正顿时合拢成半圆，将城堡的上空封锁在其中。 “糟了！”安娜的脸色变得苍白，失声叫道，“有人偷袭了图书馆的密室！” 这一次的警报比前一次更为动人，整个克里斯汀家族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所有卫队全都向图书馆的方向跑去。 “不错。”凯特低沉的嗓音带着狡猾的笑意，“今晚不会有人管你了，安娜。” “是你的手下？”安娜睁大了眼睛，“你让他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拿走一件本不该属于你们家族的东西。”凯特说道，但是此刻他的气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平稳，显得局促起来。和米兰斯交战的巨大压力已让他连分心说一句话都很吃力了。 “你说什么？！” 安娜的眼泪几乎在同一时间流了下来，她终于明白预言之书上的那个灾难是什么了。 “不，你不能这样，我恨你——”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方向，哀求米兰斯道：“亲爱的伯爵，您不要管我了，快去帮忙捉住可耻的入侵者吧！密室里的东西无论丢了哪一样，我们家族都会蒙受天大的灾难。” “那么，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呢？”米兰斯的脸庞在光明魔法下显得冷静而沉着，他的声音永远充满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安娜呆住了，没有说话。 “可是那些东西真的很重要……”她的声音开始变轻，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两个人，最后看向了凯特，希望他能有所表示，比如放弃这次入侵计划。 然而她的希望终究是破灭了。 一阵巨大的震颤从每个人的脚底传来，安娜仰头看时，只见城堡半空上的蓝色保护罩，不知何时碎裂开了一个裂缝。 “逃走了！快去追！” 紧随其后的，是十几个人组成的黑色阴影，跟随着那道裂缝的轨迹冲出了天空。 眼前的场景，让安娜再也无暇去想，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恳求道：“亲爱的米兰斯，求求你快去吧，那个人已经逃走了！以我们家族护卫军的实力是追不上的！” “米兰斯，不要再管我了！” “我求求你……” 米兰斯深深地看了安娜一眼，忽然收起法杖，光芒全部收敛回他的脚底，向上冲开，他眨眼间已然凌空飞到了十几米的高处。 “别怕，我会救你出来的。” 他在安娜耳边留下一道令人安心的魔法密语，随即声音消散在了夜风中。 安娜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她心中划过湿漉的水痕。 “真是一桩可悲的眷侣分别的剧幕。”凯特阴冷的笑着，将安娜抱起，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祝你心爱的未婚夫移情别恋，可怜的安娜。” 安娜的心跳了一下，她总觉得这句话除了嘲讽和玩笑以外，还有一种其他的阴沉而古怪的意味。 黑魔法的光芒亮起。 转瞬之间，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里。 第8章 难缠的对手 夜晚的安静被各种魔法攻击撕破。 萝依将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东西用多重魔法咒语封锁好，在各处躲藏跳跃。 几分钟前，当她看到密室里几乎不留缝隙的魔法阵时，就知道她必然没法悄无声息地把东西带走。 因此她只能当机立断，拿出提前准备的空间魔法袋，把开口敞到最大，在破坏法阵的瞬间，把所有能拿到的东西都随机丢到包裹里，用来掩人耳目，随后没命地逃亡。 这样无疑会增加她的负重，让逃跑变得更加艰难，但她却必须这样做。一旦被安佐伦家族的人看出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让这些光明城的贵族们有所警惕后，她再想抢夺其他位置的碎片，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正当她马上就能彻底摆脱追兵时，她忽然感到身后的追踪又加紧了，在快速地拉近距离。 怎么回事？ 萝依在经过一个街角的时候，躲到了狭小的石壁之间，透过砖瓦间的缝隙看到了光明魔法落下的影像。 ——纯粹，耀眼，宛如时空的掌控者，甚至近乎于教堂上听到的神谕。 糟糕。 萝依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已经从追逐中感受到对方是个难缠的角色了，而且已猜到了他的名字——这样的魔法只存在于教科书里，或是米兰斯伯爵的法杖上。 他竟然没有去追安娜，而是出现在了这里！ 萝依按捺下不妙的预感，身姿轻捷灵巧地从缝隙中跳到一个矮平房的房顶，然后蹲了下来，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夜里，观察追逐者的队形。 护卫军们分成了三队，各自游走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用手提灯寻找四周。米兰斯伯爵则走得不快，仿佛平时散步。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遮挡住在夜色中显得过于耀眼的月白法袍，脱离队伍，独自走在街巷里，专门挑一些道路来走。 令萝依毛骨悚然的是，他走过的道路组合起来就是她的逃跑路线，完美无差。 米兰斯似乎若有所觉得抬起头，萝依立刻收回身体，屏住呼吸贴在天台上。 然而—— 来了！ 萝依感觉到光明魔法的袭近，右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瞬时传送法阵亮了起来，转瞬之间就从平台上消失。 就在消失的前一刹那，她对上了一道平静而澄澈的目光。 那是她从未真正对视过的眼眸，像落到了上帝的怀抱里，被洞察一切的审判和宽容所包裹，无处逃脱，也不愿抵抗。 米兰斯伯爵看到她了！ 萝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盏路灯旁边，而前面就是一群卫兵。 “这里有人！”他们立刻发现了她，追了过来。 萝依快速向黑夜深处跑去，咬紧嘴唇，瞬时魔法阵是随机传送的，把她不幸地传送到了最危险的位置。好在潜伏在城堡附近的几天里，她已经把这里的地形细节熟记于心，因此就算到了如此地步，她依旧没有慌乱，在三十步之内就将人甩掉一半了。 然而，她发现了一件令她无比惊恐的事：地上有光明法阵！ 这是米兰斯伯爵沿途布置下的，怪不得他的行进速度不快。 这些光明法阵并不谋划着让她撞在其上，它们是更加高明的猎手，督促她在每个生死关头选择另一条既定的最优道路，由此毫无反抗之力地自己走入它们早已布置好的危险境地之中。 米兰斯伯爵早就通过观察看穿了她所有的逃匿方法：短时隐身，瞬移，用滑冰魔法减轻路面的摩擦，他的魔法阵以精妙的位置摆放将她上述所有的办法全都堵死，将她引入早已准备好的死局。 萝依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战争，却从来没有落到过这样的境地。 她不能停止逃亡，却已然无路可走。 萝依一咬牙，选择放弃魔法，从包裹中扯出缆索，钩向墙头挂住，开始攀岩。 但就在她触碰到墙壁的时候，光明魔法的光波忽然从墙对面穿透而来，迅速蔓延，马上就要穿过墙砖将她包裹—— 又被米兰斯预判了！ 萝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足蹬墙壁，同时右手甩出攀爬索钩住对面的墙壁，拼尽全力拉住，几乎要将手臂的肌肉拉伤。 在突破极限的牵引力之下，她腾空飞起，光明魔法的余波紧追不舍，巨大的气流冲击好似要撕裂她的心魂，将她击碎。 只差一点。 萝依降落在地上，几乎忘了应该怎么呼吸。她的裙角已留下了被光明魔法灼烧的痕迹，如果再慢一点，她就无法安全落地了。 她忍住膝盖和右手剧烈的疼痛，慢慢站起身。 然而，同一时刻，她作为杀手的直觉开始发出警报。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心跳几乎在此刻静止。 只见微风中飘荡的黑色披风被魔法照亮，米兰斯站在街巷尽头的高台上，手持法杖，庄严地吟诵着魔法咒语。 黑夜掩盖了所有企图探查细微的视线，然而萝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正睁眼看向自己，目光依旧那样平静而让人心悸，像猎人看着注定无法逃脱的猎物。 “节省一点力气吧。” 萝依似乎能感觉到米兰斯在替代天主对她说话。 “你逃不出去的。” 萝依早已习惯出生入死，然而此刻却忽然有些恍惚。 他只是像一个悠闲贵族夜间漫步那样走来，就能以一种光明磊落却叫人无法反抗的计谋将她的命运掌控在手中。他所展现出的洞察一切的掌控力，让人在觉得不可思议之后，会从心中产生一种敬畏——他像天主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是天生的光明圣子，是天主在人间的意志。 而她只能这么无助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主动走向敌人的掌心。 与此同时，其他队伍的脚步声也开始接近。 他们似乎已然觉察到了杀手已然被逼到了绝境，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分别堵住了她的前后去路。 只剩最后一次。 她最后一次使用了瞬移魔法。 然而，她需要的魔法波动并没有产生，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强加给她的波动。 波动落下时，她发现自己站在街巷尽头的高台上，与米兰斯相对而立。 这一次，他离她很近，她可以看到他的目光穿透黑夜，静静凝视着她。 两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彼此对望。 下一刻，光明魔法的亮光向她而来。 萝依冒着不做任何反抗的风险，从包裹中拿出补给药水，一饮而尽。 她感到左肩剧烈疼痛，同时睁开眼睛，将魔法杖向旁边抛开，双手紧握。 一道道光环像海浪一样从她身旁炸开，层层炸向米兰斯伯爵，剧烈的波动甚至可以渗透进光明魔法的漩涡里，后发而先至，让两种力量角逐拼杀。 黑色的迷雾像毒药那样扩散，转瞬之间就让人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群护卫们纷纷被迫止住脚步，以手遮面，挡住因为雾气而流泪的眼睛。 这样的爆发力，无论在光明大陆还是魔域，都是闻所未闻的。 米兰斯伯爵抬起法杖，驱散黑雾，向来不起波澜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 他琥珀般的眼中留下了她身上血光的倒映，冷艳而脆弱，随即散在黑夜里。 —— 萝依睁开眼睛，偷偷躲在无人瞧见的墙角。被米兰斯中伤的左肩流出鲜血，动一下就觉得疼痛，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行动自如。 此时此刻，她终于完完全全地承认，有米兰斯伯爵在，今晚她一定走不出小镇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个可以活动的与她一模一样的魔法傀儡，而她用隐身术偷偷逃向其他地方。 她死死地捂住肩膀让血不要低落下来，以免被发现，然后与那群卫兵们擦肩而过。 这是她最后的绝技，假如在魔法傀儡人有效的两分钟之内她没有找到出路，那她今晚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这里的一百个住户里谁最适合入侵？萝依立刻想到了一个常年吃喝嫖赌的男人，他午夜经常喝醉了回来，含糊不清地说一些下流话，家里的灯也亮到深夜。 他不会魔法，而且吃醉酒的家伙是最容易制服的。萝依立刻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跑去，到了门口之后使用瞬时传送魔法。她的运气还算不错，传送了两次就到门里面了。 “婊 子……”那个男人见到家里出现了陌生女子，半醉半醒，含含糊糊地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萝依一针麻醉剂弄晕过去了。 她拿出一个麻袋将他装了进去，放在地上，随即找了一片客厅空地，拿出魔法棍在上面画法阵。 这是一个远距离定向传送的法阵，图案非常复杂，就算以最成熟的手法，也至少二十分钟才能画完。 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给命运了，或按照光明大陆的说法，交给天主。 萝依专心致志地在地上画着法阵，听到窗外的夜风，脚步声，以及……那群卫兵的敲门声！ 他们开始怀疑她是躲在某个人的家里了！ 萝依心中不由的一紧，画阵法的动作也更快了几分。 好在搜人需要时间，他们虽然分成了五个小队敲门，但是在每一户人家里至少要耽搁两分钟左右。 萝依边画边听，感觉他们的声音是由远及近的，看上去是按照顺序搜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1/3的法阵画好了。 他们现在仿佛离她还有五个房间的距离。 2/3的法阵画好了。 “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万一找不到人，我们的差事也丢了。”“但这家人应该没有说谎，我们抓紧时间吧。” 萝依听见他们从一户人家出来时的抱怨声，还重重地甩上了门。 这是隔壁第二家的铁门。 萝依的心狂跳不止，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又是一阵敲门声，他们进到隔壁家了，好在那家是有钱人，家里地方大，装修也复杂。 不出所料，他们在里面找了好一阵，对话随着夜风从隔壁家的窗户飘到她的耳朵里。“这个可恶的魔域女人！”“等抓住她之后，先让我们狠狠羞辱她一番。” 3/4的法阵画好了。 “不会是躲到哪个人的被窝里去了吧？”“到底他妈的在哪里？” 又是一个小图案画好。 一阵关门声，他们开始下楼梯了！ 画了一笔颤抖的圆。 “不会是我们猜错了，她根本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一直在外面逃亡？”“怎么可能！难道你以为在伯爵的法阵之下，还有人能若无其事的逃亡吗？” 一条横线画好。 钟上的时间滴答滴答，就像萝依的心跳那样。 外面终于响起了叩门声！ 横线上面落下一道竖线，形成一个十字架。 “请开门，这附近出现了一个黑暗领域的入侵者，请配合我们查找。” 这个声音等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两遍。 一个六芒星叠在几个圆圈的旁边。 “有人吗？快来开门！”门锁响起了僵硬的转动声，很明显他们开始撬门了。 咔嚓。 一根竖线。 咔嚓，嘎吱—— 门打开了，开门的人已将房间中的景象收入眼底，发出一声惊喜的怒吼。 “这里有人！” 来不及了，魔法阵还剩下十四笔！一切都完蛋了！ 第9章 不甘的爱 就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萝依用左手将面纱扯了下来，顺带狠狠揉了一下眼睛，然后把面纱藏进了袖子里。 于是那群卫兵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昏暗的灯光下，少女红着眼眶，含泪看着魔法阵，她绝美的容貌和娇柔的气质让他们眩晕得几乎迈不开腿。 没有一个人带头向前，他们都阵阵的看着这美好而又凄楚的一幕，以为自己来到了梦里。 萝依对这样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又趁此机会多画了三笔。她的衣服原本就是可以随着光亮强度变色的，而且作为杀手时，又带着面纱，他们没有认出她是很正常的事。 还差最后四笔了！ “您好小姐，请问……”有一个卫兵终于开口了。 “你们是什么人？”萝依用最娇柔甜美的声音说道，这夜莺一样的嗓音让他们失魂落魄。 那个卫兵脸上涨红，有点尴尬。他还不能完全从眼前这幅美妙绝伦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但他不能否认这个绝美女子的可疑。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却听得她忽然像疯了一样，哭道：“好吧，我杀了他，我确实杀了他！” 萝依眼中滴下了晶莹的泪珠，伸手紧紧攥住身后的麻布袋。 “我要用魔法阵焚化他的尸体！你们谁敢过来！” “我知道我应该接受天主的审判，我杀死了一个人，可是你们知道他的罪孽有多么深重吗？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活该饱受他的欺凌却无法反抗，天主还要降临惩罚给我啊！” 她发疯似地哭喊，一边用颤抖的手画下魔法阵的符号，这段长长的叙述词给她争取到了许多时间。 只差最后两笔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住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少女，也从没见过这么疯癫的哭诉，仿佛充满仇恨，谁敢接近一步就会被这种仇恨吞没一样。 “您好小姐，但是容我再问一句，您有没有看到和您身材差不多的，穿着黑色紧身衣……” 还剩下最后半笔！ “那不是焚烧法阵。”一道悦耳而沉静的声音响起。 伴随而来的是法阵完成时闪起的光亮，和从说话人手中落到少女身上的魔法。 萝依本该踏入法阵中消失，却依然停滞在原地——她脚下已被缚地魔法捆住了。 她抬头看向那从门口进来的年轻男人，那个今晚如同梦魇一样笼罩着她的身影。 他依旧是那样俊美而矜持，修长的手中握着的那根法杖就宛如世界万物的指挥棒。 她想，也许今夜，才是她第一次认识米兰斯伯爵。 传送法阵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只差一秒，这最后的一秒，她再也没法挪动步子踏入阵中了。 然而—— “再会，伯爵先生。”萝依提起裙摆，对米兰斯伯爵欠了欠身说道。 在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她伸手将身后的麻布袋扔到了身前的魔法阵中。 两道不同花纹的符咒同时亮起，下一刻，萝依消失在了魔法阵中央，而地上的魔法阵也随之黯淡下去，变成了一堆废弃的刻痕。 那些卫兵们顿时看得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 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她在麻布袋中早就布置好了交换符咒。”米兰斯看了一眼那个被替换出来的昏迷男人，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说道，“那么，今晚到此为止。” “一个能在慌乱下把逃离策划得万无一失的人，也无需期待她在逃走之后会留下什么线索。”他收敛起目光中复杂的波动，看向依旧呆愣着的众人，微笑着淡淡说道，“我会向克里斯汀伯爵证明你们已经尽力，其余的事，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 萝依带着满身的伤痕，在野风呼啸的漆黑夜色里低头行路。 她的神色依旧是那样平静，正如魔域里那些敬爱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那样，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也就因此完美无缺，没有弱点。而她所有孱弱的心跳，全都给了一个人，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主人，凯特。 穿过寂静的城区，她最终来到了地下密室。 萝依推开坚硬的铁门，弯着腰顺着地道向前，凹凸的墙砖把本就微弱的光线折射得斑驳诡谲，拖出细长的影子，宛如魔鬼干枯的手爪。 这间密室阴暗无比，充满了恐怖而暴戾的气息。可是对她而言，这里却无比温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更舒适，更让她心安和幸福。 因为这是凯特在光明大陆的住处。对于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来说，住在阴暗的地下室和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任何区别，所有有主人在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萝依点亮油灯，在床上坐了下来，从包裹里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她首先查看的是那件东西的碎片，它看上去黑乎乎的，中间是空心的，像小半截圆筒，又像是被掏空的魔法棒。 她重新把那个羊皮卷打开，对照陀罗达的笔记，确认这就是她想要的碎片无疑。 萝依于是把油灯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却依旧看不出这是什么，上面似乎连半点魔法气息都没有，像一个废弃的垃圾，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是能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圣物。 这个圣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夜已深了，萝依身上负伤，已然疲惫到极点，可是她却故意拖延着时间研究那东西——她期盼着主人回来，看到这一切，对她冒着生命危险所做的一切给予夸奖，天知道她都差点死在米兰斯手里了！ 她是多么想看到他眼中哪怕一丝半点的心疼和感激啊。 然而随着时间无情地过去，凯特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最终只能把碎片收起来，然后又从包裹中拿出其他几件物品查看。除了她想要的东西以外，为了掩饰意图，她还随手带走了其他几样安佐伦家族的宝物。 有一个铃铛，一瓶不知道装着什么药水的玻璃瓶，一件精美绝伦的饰品，还有一本只有书框的书。 为什么这本书没有书页？难道时间过去得太久，全都掉光了吗？ 萝依想了想，还是把那本书拿了过来，平放在膝盖上。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做好了被光明魔法灼伤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本带着极强的光明魔法气息的书，却没有对她展现出任何抵抗。 她轻而易举地，甚至说心里仿佛受到到了什么召唤，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柔情地，翻开了这本书。 “这是上古神物心镜之书的残骸，我的孩子，我会告诉你，你心中最想知道，最在乎的事如何了。” 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响起，也没有任何画面浮现，但是萝依脑海中却自动地闪现出了这句话，甚至还能同时联想到那种温柔而慈爱的感情。 她顺应本能地闭上双眼。 就在这一刹，她立刻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主人凯特的身影。他此刻正待在四周萦绕着萤火虫的湖滨花园，怀里抱着一个…… 萝依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他强硬地搂着安娜的腰，低头吻干她的眼泪，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红印，大概是被安娜抓出来的，然而此刻少女的手却抚着他的胸膛，做出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她裙上的束带早已松了，他的扣子也被她解开了一半，萤火虫像闪耀的星星一样，闪烁在芳香馥郁的花丛中间，带去这夜晚的秘密花园里独有的浪漫和情/欲。 画面很快就不适宜观看了，自动变黑。 萝依面无表情地接受着这一切。她从来都不在意凯特和别的女人发生点什么，魔域没有看重贞节的习惯。可是，当她想起凯特命令过她拿到东西并逃出生天之后，要立刻在这间密室里向他转交东西时，她心里就滋长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阴霾。 她还在这里等着他，拖着满身的伤痕。 她来光明城自寻死路地取这些东西，全都是为了他。 可是他现在正在和他的新情人快活。 如果，她今晚真的死在了米兰斯手下呢？ 萝依想起这种可能，向来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嘲讽。她可以想象凯特对此的反应，他会说“不可能，萝依总有办法做好任何事。”然后对伏在地上残喘的她投去一个平静的目光，毫不关心她是活着，还是仅仅此刻还没死。 眼前黑暗了很久。 再次睁眼时，她想起那柔情缱绻的画面，忽然感到一阵嘲讽。 她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一双堪称完美的褐色眼眸，澄澈，柔情却庄重。 不知道刚才差点将她逼进绝境的米兰斯伯爵，知不知道他在为未婚妻深夜追捕她的时候，他的未婚妻正在和另一个男人花前月下呢？ 第10章 心碎的吻痕 凯特是第二天清晨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萝依还没有醒来。 她正沉浸在一个昏沉沉的睡意，秀眉紧锁，浑身发冷，额头上渗出虚汗。 凯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感受到触碰，忽然惊醒，睁开眼睛。 “主人……”萝依轻声呼唤道，目光中的迷离彰显出她似乎还未从恶梦中完全醒来。 她想要起身给凯特行礼，然而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又摔在了床上，痛得宛如躺在了玻璃渣上。 “可怜的萝依。”凯特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轻轻拂过，疗愈她的伤口。他此刻的心情很好，眉眼中的戾气淡了，对她说话的语气中也带着难得的怜爱。 萝依知道，这是因为他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主人想要的东西我带回来了，”她的声音依旧犹如夜莺那般婉转，和她的容颜一样，无论处在怎样的状态下，哪怕是濒死，都不会损失半分美丽，以至于让她感到有些可怜，“就放在铁桌下的抽屉里，那里还有陀罗达的笔记。” “好。”凯特沙哑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赞许，像凹凸不平的沙砾轻柔地按摩着她的耳朵，“做得非常棒。” 萝依的心怦然跳动着。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昨夜那样期待的话语。可是不知为何，她的欣喜中却带着一点凄凉。 “今天你就先不要出门了，在这里看住安娜。安佐伦是一个封建保守的家族，我不确定她醒来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凯特说道，想起这些，唇角边难得地带着一抹笑意。 萝依跳动的心骤然间凝固了一瞬。 陀罗达把笔记位置告诉她之后，就代表这件事不再是秘密，他很有可能短期内把笔记内容陈述给更多的人，以此获得最大的利益。因此，现在的每分每秒对她而言都至关重要，时间拖得越久，她拿到所有碎片就越困难。 可是，她今天如果不留下来，那么留下来陪安娜的就是凯特了。一想到后者的场景，她就觉得心口发闷，涌起一种扭曲而浓烈的感情。 “是，主人。”萝依当即答应，她绝不想再让凯特和安娜待在一起。 凯特点了点头，治好她的最后一处伤，将手中的光芒收起，随着铁板的碰撞声，消失在了楼道口。 他没有说他要去哪里。因为主人是从来不会向宠物汇报行踪的。 萝依凭借着这么多年的经验，猜测到他应该是去抹去行踪，迷惑安祖伦家族的人，然后明天就想带着安娜逃离光明城。 至于她，任务还没完成，自然是被丢在这里的。 萝依撑着床板，从床上坐了起来，感到身上慢慢恢复力气。 任谁也不会想到，擅长血腥杀/戮的暴君竟然也会效果如此神奇的治疗法术。 而这是独属于她的。 魔域的杀手很多，但他从来只为她一个人治疗。 阳光从来不会射进这地下黑屋里，只能通过温度的升高，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 萝依坐在床上，内心忽然有瞬间的安宁。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崩溃的哭声。 那是安娜的声音。 她站了起来，朝另一间小屋走去，打开门正看见安娜抱着被子失声痛哭。 她一边哭，一边还在咒骂：“这个混蛋，这个混蛋！” 安娜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看到是她后，哭声顿时止住，抱着被子的时候收紧了些，显得有些害怕。 “凯特出去了，”萝依平静地说道，“你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安娜的神色有些微妙，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像受到了什么安抚，但随即又显得有点害怕，撑着头呆呆发愣。 萝依不免有些困惑，等看到她神色间的愧疚之后，她好像明白了。安娜醒来没见到有人，也许以为凯特在得到她之后就抛弃她了，见到自己之后，她就知道凯特没有抛弃她。 可是，她为什么还在哭呢？ 萝依忽然看到安娜快速地侧过身子，像是想去拿她的魔法棒，于是动作敏捷地先她一步拿走了魔法棒。 “你想做什么？”萝依将魔法棒握在手中，垂下湛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我对不起未婚夫伯爵先生。”安娜流着泪说道，散乱的领口露出她脖颈上的吻痕，“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只有我死了，才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吧。” 她说完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掩面又大声哭泣起来。 萝依沉静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烦躁。安娜如果下定决心想要自杀，有很多办法可以达成，她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阻止，因此，她必须要打消她的念头。 想到这里，萝依说道：“如果米兰斯伯爵真心爱你，他看到你因为这件事死去，肯定会痛心难过，而且会不死不休地找凯特的麻烦。” 安娜的神情呆滞了一瞬，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场景。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而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绝望呢。”萝依见她似乎有所动摇，将声音放得温柔，像是贴在人的心口上微微发烫。 她是最优秀的伪装者，可以自由地出入于任何一种场景中，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引导安娜，伪装成一个温柔贴心，善解人意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用那宛如玫瑰带露般轻灵悦耳的声音宽慰道：“你并没有走入绝境啊，你不一定会背叛米兰斯伯爵，毕竟你还没有做出决定，不是吗？” “可我，我……”安娜急切地开口，脸色却一下子涨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悲伤地叹了口气，“米兰斯伯爵知道了这些后，还会接受我吗？” 萝依知道人类，尤其是光明大陆的人类都很看重贞洁。而安娜又出生在一个封建保守的家族，会这样想也很正常。 但这是一个劝说安娜远离凯特，回到米兰斯身边的好机会，她怎么也不会放过。 “安娜小姐，”萝依忍住心里的恶心，在安娜床边坐下，拉近两人的亲近感，她最讨厌接触别人碰过的物品，但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这样，“您是这样纯洁美好的姑娘，米兰斯伯爵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倘若您担心他会介意凯特，那么，难道米兰斯伯爵就没有其他情人吗？”萝依知道，在光明大陆的上流社会里，从没有哪个贵族男子不存在风流韵事，社会风气鼓励他们游走花丛，并以此作为魅力的象征。以米兰斯的身份地位，他很早就已是个情场高手了。 “我……我不知道。”安娜痛苦地说道，“可是我想，他应该是没有的。” 说到这里，她显得更加痛苦了。“因为我们两个家族从小就为我们定下婚约，而我们家族又是黎堤典型的保守派，伯爵先生知道这些，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从来没有流出过桃色绯闻……” “但你显然也不知道他私底下做过些什么，”萝依说道，“也许他也曾经和别的姑娘有过关系，那你们就是平等的了。” 安娜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像是思绪太乱，没有办法找到出口。“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你并不愿意离开米兰斯伯爵，对吗？”萝依看出了她神色中隐藏的东西。 “没有人会想离开他的……”说到这里，安娜忽然警觉起来，立刻收住了口，“你不会找凯特告状吧？” “当然不会。”萝依笑了，“在我们魔域，同时有多位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向凯特告状？” 安娜睁大了眼睛，心中像是被美神点中了那样，无法动弹——即使已然习惯了萝依绝世的美貌，在看见她笑的时候，她依旧觉得神魂颠倒，几乎难以用言语描绘这种感受，只想永远将时刻停留在这里。 “那么，你爱米兰斯，对不对？”萝依又问。 “我……”安娜犹豫了很久，还是想不出答案，叹了口气，“虽然说起来很丢人，但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当我和米兰斯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另一个人，可是当我觉得自己和伯爵先生彻底没有可能的时候，我又感觉那么心痛。” 她忽然转过头来，用那羊羔般纯洁的眼神望着萝依，反问道：“美丽的小姐，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萝依的心像被隐形的针刺扎过，神色间却毫无变化，依旧含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可亲。“如果你说的是情人的话，那就太多了。” 安娜被这话吓了一跳，却又有些好奇，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还没有遇到过对我完全没有感觉的男人。所以，只要我想，谁都可以成为我的情人。”萝依微笑着说道。 这句话从谁口中说出来都狂妄至极，可是安娜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完全相信她只是在客观地描述自己。 安娜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她的母亲是光明大陆人尽皆知的美人，而她从小也生长的漂亮可爱，被无数人夸赞过。可是现在，在萝依面前，她却显得自惭形秽，恐怕再怎样努力打扮也无法追赶。她从小生活在幸福之中，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挫折。 “可是我不明白你所说的那种，左右摇摆的喜欢。”萝依平静地道。她的世界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主人一个，除此以外，都是只有阵营之分的陌生人。 安娜像是被她的话刺痛了，脸上涨红，小声解释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还没想明白。” 好运的千金小姐，总是拥有这么幸福的烦恼。 萝依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被两个男人深爱着的女孩，她脸上透露出的那种一直被爱滋养的神容，是她永远也无法拥有的。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很简单——”萝依移开视线说道。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跟本不该被如此诱导，可是她并不关心安娜到底爱谁，她只关心自己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让安娜觉得自己只爱米兰斯，让凯特死心。 于是，她用了一个最偏向米兰斯伯爵的联想。 “你想象一下，在浪漫的午后，你最想和谁牵手在安佐伦家族的城堡门口散步呢？那就是你心里最爱的人。” 安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米兰斯伯爵的身影。 “我去为你奉上早饭，安娜小姐。”萝依从床上站了起来，起身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轻盈袅娜的背影。 安娜想着米兰斯怔怔出神，直到萝依踏上台阶才回过神来。 萝依走上台阶，背影消失在铁道口，她想到安娜最后的眼神，唇角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她所说的那句话是绝不可能联想到凯特的。因为凯特和安娜属于敌对阵营，安娜会潜意识回避在家族城堡门口看见凯特的情形，若那种情形真的出现，就和温馨美好不沾半点关系，只剩下腥风血雨了。 咚，咚，咚…… 正在这时，萝依忽然感受到外面有人在敲门，沉闷有力。 可是，这个密室根本没有门。 密室的顶上是街道旁的一块平平无奇的地砖。 那人正在敲这块地砖！ 萝依的警惕心立刻升了起来，她仔细倾听，排除了有人在修补地面的可能性。 因为她听到有人贴在地砖上，小声往下面说话。 “美丽的姑娘，快开门啊。” 那声音苍老浑浊，油腻腻的，非常耳熟。 “我的缪斯女神。” 正是陀罗达的声音！ “开门欢迎我吧，否则我就进来了噢……” 萝依感受到地砖的松动，心中狂跳起来。如果这里只有她自己，她一点也不担忧，可是这里还有安娜，还有她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宝物。 他当然是不可能突破凯特的魔法封印强行闯入密室的，可是万一他被惹怒，把这个密室的位置告诉光明城的卫兵，那样就麻烦大了。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太邪门了。 “请您安分一点，我这就出来。” 在短短片刻之间，萝依就已然做出了决定。陀罗达来找她必然没有好事，为了保护好这里的一切，她只能自己出去引开他了。 密室有凯特的魔法封印作为保护，没人能闯入，而安娜也不再想要自杀了，她可以放心离开。 萝依戴好面纱，在台阶上画了一个简单的传送阵，施展魔法，睁眼时已然出现在了街道上。 “美丽的小姐，您的手段真是让人赞叹，这才过去了几天啊，就已然拿到了我的手稿和第一份碎片。”陀罗达咪起插在横肉中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没有什么值得赞叹的。”萝依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对于即将到来的任何危险都不为所动，“这是我一贯的做法。” 陀罗达感受到了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体内的血液越来越沸腾。 真是聪明又心态强大的女孩啊，简直是完美女神在人间的化身。 “宝贝，昨天安佐伦家族城堡上的战役那么惨烈，你一定受伤了吧。”陀罗达笑得越发温柔，“让我猜猜，你的实力还剩下几成呢？” “不劳你费心。”萝依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像是冰棱，能将他的心穿透。 “与我很有关系呢，”陀罗达感到身上的每一处神经都在叫嚣，异样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大脑，“毕竟我要将你带回家里养病呀，甜心。” 话音刚落，萝依发现眼前的场景迅速消失，她此刻正踏在一片黝黑深邃的虚空里。 远方亮起了许多星星，它们越来越近，变成了睁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发出浑浊的光芒。 这是魔法幻境。 陀罗达在年轻的时候是光影大陆最厉害的幻境魔法师，他所布置出的幻境宏大真实得像一个复杂的世界。 然而幻境魔法是一种耗费巨大的魔法，需要价格高昂的魔法材料作为支持，陀罗达落败以后就再也没有能力施展出这种魔法了。 而现在，他一定是用他的秘密作为交换，短时间内得到了一大笔资金，然后回来对付自己了。 萝依的心沉了下去。 真可恶。 她记得在光明大陆的传闻里，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陀罗达的魔法幻境。 也在此刻，环绕在她周围的那些眼睛里渐渐充斥血丝，瞳孔越缩越小，变得狰狞而恐怖…… 第11章 咖啡店 那些眼睛里射出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芒，萝依视图转换视线，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眼前的景象都是一样的。 无限而窒息的空间，失去黑仁的眼球，就好像一只只通往地狱的白色漩涡嵌在夜空里，把人的魂魄吸进去，坠入无底深渊。 不知道该走往哪里。 不敢迈出任何一步。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空虚和恐惧，仿佛只要做出一点微小的动作，甚至只是脑海中的念头变换一下就会从此打破微妙的平衡，跌入迷幻世界的怀抱。 萝依已经感觉头脑开始发胀，眼前变得眩晕。 她的内心却无比冷静，让她看上去无情得不像正常人。 能让她产生波动的只有两件事，主人和主人安排的任务，除此以外，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镇定，像是一颗心早已死去。 她手中握紧魔法棒，冷静地念起咒语。 魔法棒毫无变化，然而她却知道追踪术的蓝光已然发出，只是被她眼前的幻境挡住，看不到而已。 萝依根据魔法棒上的反馈，向一个方向跑了起来。幻境遮挡住了她的一切感官，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魔法。 陀罗达原本已然将那只肥腻的手伸了过来，却发现她开始往侧前方的小路上逃跑，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还从未见过能有人在幻境面前保持镇定，用强大的意念控制自己在现实世界中作出有效行动的。 她显然意识到了她无法突破幻境，打算冒着受伤的风险，抓紧机会逃离。 聪明又狠心的姑娘……真是越来越迷人了。 他的心越跳越狂烈，肥厚的唇角露出笑容。 她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厉害人物，只可惜，这次她无处可逃了。 “抓住她。” 随着陀罗达的一声令下，埋伏在街道暗处的黑衣人集体行动。 萝依感受到追踪术反弹回来的道路越来越曲折，好像还受到了魔法部的干扰，心知不妙。 在现实世界里，她应该是被多人同时包围了。 萝依闭上眼睛，可是魔法幻境留下的干扰依然停留在脑海里，没有丝毫减弱，她也依旧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危险，大幅影响了她的作战能力。 忽然之间，她的左肩受了冰冻魔法的攻击，顿时无法动弹了。 萝依不得不缓下脚步，施展保护魔法。她昨天在米兰斯伯爵的追踪下消耗了大量的魔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她一边施展魔法，一边努力逃跑。然而，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走的路越来越狭小，像被他们引到了某条具体的死路。 陀罗达看着交战的情况，非常满意。他没想到自己用实惠的价格雇佣来的普通佣兵，作战能力竟然这么强，让他原本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萝依再厉害又怎么样，还是逃不出他的提前布局。 他花重金制造魔法幻境，又雇佣佣兵，今天一定要得到她。 “认输吧，我的宝贝。”陀罗达看到萝依再次受伤，用心疼的语气说道，“我实在不想看你再流血了，就乖乖听我话吧。” 萝依感觉自己好像走到了某条街道的尽头。 那些包围她的魔法攻击很强大，她不想选择和他们正面对抗了。 “来我的小店吧，我会在这里款待你，让我们度过美好的一天。”随着陀罗达收起魔法幻境，他得意的笑声传入她的耳中。 五官顿时重新变得清晰而敏感。 萝依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站在一个隐蔽的小店门口，狭窄的木门板上用白漆写着“老麦克咖啡店”。 与此同时，她的手被魔法铁链铐住了，魔法幻境就附身其上，随时可以继续发挥作用。 “请进，我的甜心。” 陀罗达的目光粘在她的脸上，绽放出贪婪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萝依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那里面的每一分情欲，甚至可以料想到男人在诠释它们的时候是如何粗暴而充满恶劣的愉悦。 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甚至想在让他头颈分离之前先戳瞎这双眼睛，让他死在永恒的黑暗里。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做出顺从他的模样，她才能在他得意放松的时候找到机会。 至于这么做的代价和结局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可是这不重要。 在任何事情和保全主人之间，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哪怕后者仅仅代表着保全主人的一处住所，一个情人。 她是主人的杀手，工具，魔法棒。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流露出淡淡的香味，像是一种催情香。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无比，如同猛兽蛰伏在浓烈的欲望里。 陀罗达在推门的时候，另一只手就已迫不及待地往她腰上搂去，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要立刻撕碎她的衣服。 萝依侧身躲开，门在他们身后重重落下。 下一刻，她眼前被肥胖的黑影笼罩，那粗鲁的影子欺身而上，用颤抖到痉挛的双手往她胸前探去。 萝依握紧魔法棒藏在袖里，思索着每一处希望渺茫而决绝的反击。在面对极致绝望的境地时，她作为杀手的本能被调动到了最大。 “老麦克就这么对待店里的顾客吗？” 昏暗的空间里，一点圣洁明亮的灯光从房屋中心亮起，向四周辐射，照亮整个咖啡店。 陀罗达的动作僵在了原地，有股不可抵抗的魔法力量，让他的手没有办法动弹一下。他的肥脸剧烈地颤动，带着无比惊惧的神色转过头去—— 萝依攥紧手中的魔法棒，却只能透过面纱看到他庞大的身体，挡住了屋中的场景。 发生了什么？ 在遮挡下的未知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间，她听见陀罗达发出了一声惊呼，同时看到那肥胖的身影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口逃去。 然而，守门的四个黑衣雇佣兵非但没有为他让开道路，反而拦在了他面前。 “你们是我的雇佣兵！”陀罗达愤怒地吼道，却被逼到了包围中，逃无可逃。 萝依面前的遮挡消失，抬起眼眸，看见房屋中央发出柔和光芒的圣灯，和提着圣灯的手。 那是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无名指上戴着镶嵌圣石的魔法戒指，月白色的光华萦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彰显出一种矜持而优雅的力量感。 随着光明魔法的波动，灯圈的光晕正在逐渐放大，周围的视野也越来越清晰。 她的视线顺着灯光缓缓上移，透过面纱，看到法袍袖口上繁复的花纹隐隐绰绰，看到那人面庞上带着的纯银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只有灯光照出的银泽偶尔划过，显得神秘，从容而不可捉摸。 萝依的心跳动了一下，她看见站在最前的黑衣人转过身去，拉下了面罩，向屋子中央的年轻男子微微欠身说道：“尊敬的先生，如何处置这个逃犯？” 黑衣人的脸暴露在灯光下，此时此刻，萝依终于明白自己在追击下为何毫无胜算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雇佣兵，而是光明教护卫队的骑士兵！ 原来陀罗达谋划的一切都早已被光明教会的人看穿，反成为了给他自己设下的罗网！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又做得这样天衣无缝的……萝依有些骇然地再次向房屋中心看去，心绪复杂，庆幸、警惕和惊恐同时纠缠着她的神经。 只见他手提圣灯置身于光明正中，身影坦荡而清晰，光亮却丝毫也没有消解他的神秘感。他看上去很年轻，却有一种让人敬畏的矜贵与庄重。 “越狱出逃，应该交给法官处置。”他平静地说道，语气中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他用右手握着的魔法杖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不过，你首先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显然经过了魔法的伪装，听上去空灵而遥远，宛如神明的审判。 光明魔法的力量从法杖尖端的宝石散发出来，照射在陀罗达的眼前。 陀罗达大叫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发现自己看向萝依的时候，只能看到灰白模糊的轮廓。 “从今往后，每当你欲望升起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灰色影像，这是对你的惩罚。”他的语气平淡而庄严，“现在，请向这位小姐道歉。” 陀罗达双手捂着眼睛，痛苦地弯下了腰。 “对不起。”他的声音干哑难听，“请您原谅我，小姐。” 萝依没有说话。她看到陀罗达受到了她想象中同样的惩罚时，只觉得一阵畅快，但是当她听到道歉的时候，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位神秘的先生在替她主持公道，要求道歉。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做，往常她只能靠自己复仇，让敌人的血液溅在地上就替代了道歉。可是今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可以正当地被人道歉。 是啊，就算是一把兵器，一根魔法棒，也可以得到别人的尊敬，也需要不受伤害啊。 “和我们走吧。”两位光明教骑士从左右两边上前，挟持住陀罗达，押送着他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咖啡屋。另外两位骑士则守在门口。 室内只剩下萝依和那位戴着银色面具的贵族先生。 萝依感到四周过分安静，敏锐的直觉让她有些不安。 他好像在看她。 她正要将已准备好的感激言辞献给这位神秘的先生，像一个居住在街道上的平常姑娘那样告辞回家，却感到莹润的白光在她的面纱上闪烁。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面纱被白光消解，眼前的场景刹那间变得更鲜艳而细致。 在重新鲜活的世界里，她看见他月白色的法袍精致绝伦，右手随意握着的法杖上清晰地显露出光明魔法顶级徽章，纯银面具显出一种干净无害的矜贵，衬托着他周身温和神秘的气质，让先前存在于室内的危险气氛消弥殆尽。 白光像星辉和沙砾那样散在空中，随着光点在她眼前落下，那位先生也向她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那年轻的，宛如神祇般俊朗而柔情的面容，此刻重新出现在萝依眼前，让她无可忘记，更无可逃离。 失去面纱和面具的阻隔，他的眉宇清晰可见，一切都显得那样生动，像被最细腻的笔勾勒出来的，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宛如神明下凡，穿过昼日夜月。 “找到你了，女仆小姐。” 米兰斯伯爵微笑着说道。 第12章 共处一室 萝依的心颤动了一下，在这个瞬间，她知道更危险的事到来了。 女仆小姐……米兰斯已经知道那个在乔利摩克伯爵的庄园里倒翻牛奶的女仆就是她了。那么他猜想到她的身份和来意也不成问题。 她注视着米兰斯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用真实的模样站在他的对面，没有面纱的阻隔，没有魔法攻击的扰乱。 他们在狭小居室里的劣质暖光灯下打量彼此，像是渴望穿过对方的眼眸，看到彼此灵魂最深处的善与恶。 忽然之间，萝依感到手腕发烫。只见她双手上的铁铐在魔法光点下发出炽热的光泽，随即解开。 “铛”的一声，手铐彻底松动，掉落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湛蓝的眼眸紧盯着他，被解放的双手收回身侧，腕上留下被铁铐压出的红痕。 “尊敬的小姐，请把从安佐伦家族里偷出来的东西全都还回来吧。”米兰斯收起法杖上的光明魔法说道，向她伸出右手，“还有陀罗达的手稿笔记。” 萝依的心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她项链上的黑色骷髅。 她明白，今天是不可能走出这里了。 “我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不过，我希望伯爵先生能明白一件事。”萝依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冷酷地说道，掩饰住她此刻已然到了走头无路的境地，“安娜还在我的手里。” 她侧了侧身，避让开门口的光明骑士闯过来，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剑。 然而这无情的兵器紧随着她，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生命了结。 米兰斯注视着她。他显然看到了她握住项链吊坠的动作，微笑了一下。 “那么，您想必知道安娜现在在哪里了？” 萝依的手紧紧地贴着项链吊坠的黑色骷髅，上面的每个纹路都由她亲手雕刻而成，是那样的熟悉。 萨姆的头骨，是黑魔法体系中三件顶尖魔法道具之首。这一种用秘术浇灌而成的沟通神灵的物品，可以借助黑暗之神的魔咒，瞬间释放出强大的力量。她耗费了三年制成头骨的框架，每天晚上刺破手指，用鲜血献祭黑暗之神，如今只差十几天就要完成了。 这是她给凯特准备的生日礼物，她打算亲手献给他的。 此时此刻，却被迫成为了她说谎的道具。 “当然，”萝依伪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向米兰斯道，“而且她所在的地下室被我埋下了炸药，我只要捏碎手中的吊坠，您可爱的未婚妻就会马上被炸成碎片。” 米兰斯伯爵脸上的笑意褪去，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让萝依感受到一种压迫。 然而，她却回以平静的眼神，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让她感到害怕。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 “那么，请坐吧，尊敬的小姐。”米兰斯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触碰到扶手的时候，那张椅子焕然一新，从破旧的木椅变成了精美的贵族家中的会客椅，扶手上雕刻着浮雕，座上有一层软皮坐垫，“既然是这样，我们大概要在这里聊上一会了。” 萝依没有说话。她知道那个谎言为自己暂时争取了一些对峙的时间。 看来米兰斯伯爵对未婚妻的爱是真诚的，在涉及到安娜的事情时，即使消息没有经过考证，他也愿意采取保守的行为。 只见米兰斯伯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守在门口的光明骑士，他口称遵命，恭敬地行礼后，退出房外了。 萝依猜测他是派人去加强那间地下室的防守了。 米兰斯转过视线，看到她依旧站着，微笑道：“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正如你不会对安娜做什么一样。”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明朗动听，仿佛清晨的阳光拂过带着露水的花瓣，顺着白鸽舞动的翅膀，洒在城堡的玻璃花窗上，透出一种让人愉悦的安然。 他无与伦比的容貌和气质也同样蛊惑人心。迎接他微笑的人，谁也没法抵抗这这种极致俊美的侵袭。 萝依微微抿唇，提醒自己不能失去对他的警惕。 “局促的环境确实会让人难受。”米兰斯伯爵微微一笑，对她的表现并不介意，率先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法杖轻轻点了点地面，“那么，这样呢？” 奇妙的魔法从法杖的尖端蔓延开来，把整个房间变成了全新的模样，地毯是芳香馥郁的红色，墙壁由褐色砖块叠成，顶上的灯也变成了复古的挂壁吊灯，铁制的楼梯成为了华丽的旋转木梯，通向未知的二楼。 萝依看着眼前精致华美的景象怔住了。倘若不是她亲眼看见，这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你喜欢这样吗？”米兰斯温柔平和地问道。 没有等到回应之后，魔法又从法杖尖端荡漾开来，房间里的家具是散发着檀香的红木，地上铺满毛茸茸的白色软毯，四周摆放着鲜花和绣着飞鸟的屏障，来自东方的神秘香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 “这样呢？”米兰斯再次问道，他的语气充满了对待客人的尊敬与耐心。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萝依感受到眼前的场景迅速变幻。这一次，房间里的布置又换成了另一幅景象，白色的墙壁，明丽的家具，高而圆的屋顶，壁画中蔚蓝的海浪生动得仿佛扑面而来…… “您到底想做什么？”萝依终于开口道。 作为主人的影子，她养成了在任务以外，很少主动说话的习惯，但是这次她确实有些忍不住了。 米兰斯说道：“我只是在为您布置一个舒适的环境，您喜欢什么风格呢？尊敬的小姐。” “您不必白费心思了。”萝依说道，表现出拒绝和他交谈的态度。 她当然明白最顶尖的做法是什么。只要拒绝交流，她就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可乘之机。 米兰斯没有立刻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看向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带着神明的全知全能，她内心的一切思量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萝依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有些不自在，身上慢慢开始发热，这是一种精神高度紧张所调动起的防御。 “您直接对我说，您没有喜欢的风格就好了。”米兰斯微笑着说道，他的笑容总是矜持有礼，却那么清透明了，以一种不冒犯的方式做出最强势的掌控。 萝依又是一怔。但是这句话却让她无从反驳。 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风格。 她好似是没有喜好的。又或者说，她主动或被迫地喜欢主人所喜欢的一切。 米兰斯于是将房屋定格成蓝白色调的航海风格，收起了法杖上的魔法，替他们两个决定了房子的模样。 “愿意告诉我您的姓名吗？尊敬的小姐。”他看向她说道，用一种平常的口吻。 萝依不回答。 米兰斯也没有强求，他站了起来，从书架上面挑选出几本书，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随后，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些甜点，用精致的银盘装好，随意摆放在书的旁边。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书，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向萝依说道：“既然您打定主意不同我说话，那么，您可以选一本感兴趣的书打发时间，旁边的点心您也可以自便。” 萝依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实在不能理解他对自己的态度，忽然有一种开口和他交谈的冲动，但是看到他已然翻开书页看了起来，于是又静默不言。 她想不明白。 他不着急吗？不厌恶她吗？ 他为什么像在家里待客一样接待她呢？ 萝依知道他将自己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得到些什么，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允许她在这里保持沉默，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伯爵先生。”这是刚才出门的光明骑士的声音。 “请进。”米兰斯说道。 那位骑士走了进来，关上门，然后走到米兰斯伯爵面前，将左手放在胸口，俯身行礼。 “伯爵先生，”他说道，“我们发现那个地下室的保护魔法阵失灵了，于是我们进去查看，发现那里现在是空的，没有炸药，也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痕迹，什么东西都没有，只留下了一些施展黑魔法的残骸。” “根据经验猜测，这个地下室的主人可能发现了地下室位置的暴露，已经施展魔法，把整座空间全都转移了。” 萝依的脸色蓦然之间变得苍白。 凯特竟然已经回来过了，而且还把空间转移走了！ 也就是说，现在安娜根本不在那个地下室里，她再也没有什么方法能威胁到米兰斯伯爵了。 主人已经回来过了…… 她的心剧烈的震颤着。她无法想象，凯特在发现她不在地下室，有可能遭到危险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把地下室转移走，让她就算侥幸脱离危险也没有一个可以避难的安全地方。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来帮自己，甚至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萝依在高度危险的绝境里一直抱着的希望就此破灭，她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是啊，安娜还待在地下室里。 一切瞬间变得明了。 凯特害怕地下室暴露之后，他没法顺利将安娜带离光明城，所以第一时间用大型魔法把地下室的空间转移走了。 他为了优先救安娜，而忽视了自己。 萝依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割裂开了，不住地淌着血，耗尽她心脏里为数不多的暖气，变得一片冰凉，死气沉沉。 “尊敬的小姐，”米兰斯侧过头凝视着她，他的目光依旧是那样平静，在这动荡的丑恶的尘世，甚至显得温柔。 “现在，你愿意和我交谈了吗？” 第13章 骷髅吊坠 萝依握紧了手中的黑骷髅吊坠，她的心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保持平静了。 可是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凯特会来救她的。她对自己说道。 只要拖住时间，马上就能等到主人来救自己了。 她需要等待。 萝依将视线放到了墙壁的挂钟上，现在是早上十点，以凯特的黑魔法，就算他在光明城黎堤区最遥远的角落，在半个小时之内，也可以抵达这里来救她了。 萝依强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镇定下来，向米兰斯伯爵说道：“当然，伯爵先生，您想知道些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礼貌而柔和，像月光下的夜莺在歌唱，让人心荡神迷。 但是动人的声音下隐藏着她的不安——无论是从安娜家族里带出来的宝物，还是陀罗达的手稿，她都放在地下室里，没有带在身边。而现在，她也不知道地下室在哪里。 假如这件事被米兰斯伯爵察觉到的话，她对他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可以当场杀了她，而还未痊愈的她在面对米兰斯的时候，当然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米兰斯仿佛能察觉她的心思，他用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随后，他才挑选了一个问题道：“请问您是否知道，安娜小姐和魔王凯特是怎么相遇的？” 是关于安娜的问题，萝依松了口气。 “半年前，魔域发生了一场内乱，主人为了混浠视听，假装受伤来到光明城，被安娜小姐救回家中，他们就此相识了。” 米兰斯沉默了片刻，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索，他随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魔王凯特是否有妻子呢？” 他曾经听说过魔域的宫殿里住着绝美的王后和许多美丽的王妃，但这毕竟是传闻。 萝依垂下眼眸，停顿了许久，淡淡地说道：“没有。他没有妻子，伯爵先生。” “但是他确实拥有许多王妃，您应该知道，凯特大人有魅魔的血统，这注定了他需要伴侣，而且最好不止一位。”她又说道。 魅魔吸收情/欲为食，以此补充或提高魔力，因此他们是恶魔中最风流的种族。 萝依原本以为他会追问这些王妃的种族，或者是安娜和凯特的关系到了哪一步，却没想到他的下一个问题让她愣住了。 “那么，尊敬的小姐，您的种族是什么呢？”米兰斯问道。 萝依的睫毛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更轻，仿佛是因为忽然之间忘记了最原本的自己应该如何呼吸。 她的双手攥紧了，再一次抬头看向壁上的挂钟，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她感受到米兰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温和从容，却让人陷入一种难以挣脱的气场之中。 “我有什么值得您好奇的地方吗？伯爵先生。”萝依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说道。 她的掌心感受着黑骷髅吊坠表面的凹凸，这种不太严重的痛感按摩着她的心脏，让她保持最高度的敏锐和清醒。 米兰斯的目光停顿了一下，随后再次看向她。“有三个原因，说来就太长了，您想先知道哪个呢？” 萝依的心脏抽紧了一下。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么难缠，今天她很难有善终了。 假如他只是含糊过去，或者直接说出一个原因，都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可怕——他带着她所不知道的企图而来，而他愿意将这些可能涉及更多信息的原因告诉她，说明他有把握让自己逃不出他的掌控。 她的试探已然被他转换成了踏入深渊的第一步，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尊敬的伯爵先生，”萝依用最温柔甜美的声音说道，“很荣幸您能这么说。我想，人们在相处的时候产生好奇是件很正常的事，正如伯爵先生的举止和气度也深深地吸引着我。不瞒您说，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任何像您一样的人。整个光明城中，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与您相提并论。” 米兰斯笑了起来。这段巧妙的话语让他在听到前几句的时候，就可以会心一笑，猜到后面的言语。 恭维的话语最容易让人迷失，成为转移话题的保护伞。看来她擅长的不只是黑魔法，谎言和伪装。 “我很荣幸为伯爵先生介绍我自己，不过，我希望您可以替我保密。”萝依又说道。 “当然。”米兰斯说道，依旧微笑着，他的神色从始至终没有分毫变化。 “我不是恶魔族，伯爵先生。”萝依沉默片刻，放轻声音缓缓说道，“我是人类。” 米兰斯的神色终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看来我问到了不该问到的问题，抱歉，尊敬的小姐。” 萝依说道：“不，我很愿意将这些告诉您，尽管我们立场不同，但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先生，我愿意相信您。” 她在刚开始决定说这段话的时候，短暂的不安和痛苦覆盖了她的内心，可是当她把话完全说出来之后，这些情感就全都被冷漠淹没了。 此时此刻，她所考虑的唯一的事就是如何尽可能延长时间，等到主人来救她，为此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作为杀手，她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当成手段，包括她的身体，也包括她的故事。 “我是被父母抛弃在荒野里的弃婴，在野兽群里长大。为了躲避瘟疫，我不断转移我的住所，最终从光明大陆荒芜的边境到了魔域……”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她口中说出来很无趣，但好歹能拖延些时间。 她把自己如何在快要被魔物咬死的时候与凯特相遇，被少年时的他收养，成为他的奴仆，然后与他一起长大，共同闯荡魔域，为他组建起整个帝国的过程说了一遍。 已经很快了，再拖延五分钟，最多十分钟…… 她不断地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然离半个小时的位置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她加快的心跳。 可是这种心跳并不意味着临近胜利的激动喜悦，而更像是一种恐惧。 已经只剩下五分钟了。可是凯特还是没有来，她甚至感受不到他是否曾经送来什么讯息。 不，不会的。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的心重新变得上下起伏，连故事都说得不太连贯了。 “这就是您忠心于魔王凯特的原因吗？”米兰斯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他对您来说意味着一切？” “是的，意味着一切。”萝依说道，没有片刻犹豫。 可是她的手却将黑骷髅吊坠攥的更紧了，几乎要在掌心中刻出通红的血印。 这是她要送给主人的礼物，送给她最爱的人，送给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这个吊坠凝聚了她多少的心血啊。 可是，指针还有一分钟就指向了半个小时的点位。主人为什么还没有来救自己？他应该已经到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在此之前从来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唯一会让他半个小时之后还无法抵达这里的情况，就是他根本没有向这里出发！ 忽然之间，萝依看见米兰斯法杖上的魔法石光芒闪烁变幻，绚丽而耀目，像是远方有人给他传了什么讯号。 米兰斯的神色沉静下来，默念了一段咒语。 月白色的光华照射在木地板上，逐渐显现出一幅激烈交战的画面。 黑暗魔法与光明魔法交织一处，而那狂暴的黑魔法正出自红瞳黑发的男人手中，撕毁一切阻隔，像光明大陆以外的荒芜之地闯去。 是主人凯特！ 剧烈的情绪让萝依忽然感觉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怀抱着安娜，在主动闯光明大陆的边疆。他根本没有想来救自己，一直在往反方向走！ 一瞬间，萝依只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冲开了一直以来的压抑，如狂涛骇浪般涌上心头。 主人彻底忘记自己了，忘记了她的生死还在米兰斯的掌控中。 不，或者说不在意，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自己！ 滚烫的泪水忽然充盈了她的眼眶，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可悲又陌生。 凯特从来不在自己，哪怕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哪怕她将她的生命和一切都奉献给了他，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即使是这样，还是比不过他的一个情人。 比不过情人的一滴眼泪。 她甚至可以想象回去之后，他会怎样给自己疗伤，说一点残酷至极的夸奖。就像她理所当然自己从绝境和地狱里爬起来，继续为他任劳任怨一样。 他还是会说，萝依，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你果然可以。 可是，她也有做不到的时刻。 她也想被人记挂一次。 想像安娜在阳台上流泪时那样，遇见一个从天而降，将她拯救出来的人。 哪怕是一次。 萝依睁大眼睛，看向房顶，瞬间涌出的泪水已倒流不见。 明丽漂亮的屋顶展现在她眼前，这是和魔王城堡里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不会来了。 从今以后，一次也不会。 地上的投影消失，米兰斯已然收起了法杖。 等萝依重新回过神，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周边已然布置下了严密的光明法阵，房屋和窗户已然封死，再也没有退路。 “请交出你在安佐伦家族和乔利摩克伯爵庄园里拿到的东西。”米兰斯淡淡地说道，魔法的光辉在法杖上闪烁，锋芒逼人。 他看出来了。萝依麻木地想到，唇角边甚至泛起了一抹笑容。他看出来她在拖时间等待救援，并且，已经失败了。 就这样吧。 她被丢弃在绝境里，只有她自己。 萝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她忽然间用最大的力气捏碎了手中的黑色骷髅，手背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紧绷。 这是她给凯特准备的礼物，但是现在，它在黑色的雾气中分崩离析。 她轻声念着咒语。 巨大的魔气层层炸开，阴暗的黑雾笼罩了整个房间，撕裂这里的每一片空气。 时空的裂缝之中，她好像看到了荒芜的原野和山林里的兽群，看到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凯特时的模样……都在黑暗的欲望中一闪而过，变得无比空虚。 萝依在浓重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她湛蓝色的眼眸也变得灰暗。 “让开！”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破开屋顶，腾空而起，米兰斯被黑暗之神的魔力所包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萝依施展魔法飞向自由的天空。 湛蓝的天空在她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充满杀戮和怨恨的红灰色。 “短暂的生命，如烟火般灿烂……”古老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仿佛是黑暗神的随着魔气扩散，让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第14章 欲望女神 “绚丽的烟火，落地即灰暗。” 那声音持续吟唱着，仿佛在一片暗夜的虚空中回响，撞击在点点繁星之上。 “有什么是对，有什么是错？” 那声音跳动着，无比愉悦，好像是堕天使在人群间踩着人们的头顶蹦来跳去，带着尖细的讥讽，毫无意义的笑声，和古怪的狂欢，像是在嘲讽这人间的荒芜和荒唐。 “痛苦不会离开，好运不会到来。” 那声音回响在虚空里，让人联想到古老的山洞里一群女人围着篝火跳舞，摆动腰肢和胸膛，跳出一种男人无法展现的神秘和宿命的悲哀。 “快乐吧，放纵吧，一切都毫无意义……” “只有欲望永远留存。” “只有欲望永远留存……” 来自远古的空灵声音不断重复着，像是来自海妖的引诱，将人引向极乐的殿堂，无尽的深渊。 萝依只觉得汗水浸透了纱裙，她拼命睁开眼睛，却依旧只能看到这片黑暗的虚空。 有位身材婀娜的女子，穿着黑色纱裙背对着她跳舞，她的衣袖融在虚空里，裙摆连接着万物生灵。 她曾经在黑暗神座上见到过这个身影。 “奥尔涅格！”萝依不由得惊呼出声。 欲望之神奥尔涅格回过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含着戏谑。“真是个胆大的孩子，好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再会吧。” 她格格的娇笑声回荡在萝依的脑海里，越来越响亮，与此同时，她的身影慢慢变淡消失，像是时限已到。 …… 萝依浑身湿透地从睡梦中起来，像大病初愈。 漫天的风沙之中，萝依很勉强地一点点站了起来，忽然向沙丘上咳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黄沙上慢慢变黑，散发出丝丝魔气。 萝依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脑海中依旧回想着那宛如远古神明低声自语般的句子。 使用“萨姆的头骨”理论上是没有后作用的，召唤黑暗神的时空通道会随着道具使用完毕而关闭。可是现在，黑暗之神对她的影响一直存在，而她似乎无法摆脱。 这可能是因为这个萨姆的头骨是半完成品，还差十几天才完全做好，出现了效果上的残缺。 萝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 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她除了使用这个半成品的头骨以外，别无办法。因此，她也没必要因为这后作用懊恼了。 她拖着虚弱而疲惫的身体，一步步往沙丘深处走去。 等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坐下来休息了很久，然后拼尽最后的力气画了一个传送法阵。 …… 魔域，城堡里。 “萝依殿下。”赛佩琳看见萝依，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打招呼，“欢迎您回来。魔王正准备带人去光明城营救您。” “我知道了。”萝依说道，“请给我三瓶驱散剂和魔法补充药剂。” 她的声音顿了一顿，闭上眼睛又睁开，平静地说道：“还有止疼片。” “是。”赛佩琳立刻将命令传达下去了。 萝依面无表情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那是整座城堡里仅次于魔王的房间，装点奢华，宽敞而雍容。人们所能想象到的代表权力和财富的东西，在这间大套房里都能见到。 她将外袍脱了下来，走到床边坐下，才敢露出一丝疲倦的神态。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那跳脱而古怪的话语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而她偶尔也会被它们所打动。 荒唐的没有意义的人生。 她好像正在过这样的人生。 休息一会儿过后，萝依拿起东方蚕丝制成的日常衣服，披在身上，站了起来。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是赛佩林的声音。 “进来吧。”她说道。 “殿下，这是您吩咐的东西。”赛佩林将药品放在桌上，恭敬地俯身行礼，片刻后才放下手臂，抬起头，“殿下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萝依随手拿过止疼片，“有事请立刻汇报。” 赛佩林点头说道：“殿下，魔王的妃子菲尔和金尼拉最近发生了矛盾……” “告诉她们，再闹就都杀了。”萝依说道。 赛佩林向来冷静沉稳，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嘴，露出惊骇的神色。所有人都知道，萝依殿下说的话从来没有变动的空间，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是，殿下。”她低下头说道，不知为何感到殿下比离开宫殿之前变得更加冷酷了，让她本能地觉得害怕。 这两位妃子都是魔王陛下比较宠爱的，可是萝依殿下竟然都没有意愿听完事情的经过……赛佩林低头发抖，她觉得有什么变了，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开口。 萝依察觉到了她话中余音未落的犹豫，冷淡地说道：“主人不会在乎这里任何人的死活，而现在，他就更没有精力管她们，说不定早就把她们忘在脑后了。请你记得，从今以后，无论她们闹出什么事情，都不用汇报给我，这些事不值得我处理，你替我警告她们，如果不听，就将闹事的人杀了。” “我明白了，殿下。”赛佩林行礼说道，内心的惊涛骇浪逐渐平息。 殿下既然这么说了，她当然会无条件照做。在这座城堡里，没有人比萝依殿下更加权威。即使是魔王陛下本人，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完全忤逆萝依的决定。 以前当然有人企图挑衅萝依的地位，但他们都成了愚蠢的小丑。萝依殿下对于魔王的意义，远不是用衷心的属下或美貌的情人所能概括的。 魔王无法离开她。他们渐渐都在心里有了这个共识，虽然这种想法魔王和殿下本人都不曾意识到。 “还有别的事吗？”萝依问道。 “没有了，尊敬的殿下。”赛佩林回过神来，立刻回答道，“我现在就去转告两位王妃，同时也将这条消息向更多人公示，让她们都安分一些。” “好。”萝依轻轻点了一下头，已经转过身在书桌前坐下了。 赛佩林道别之后，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关上。 萝依这时才感到身上虚弱无力，总有些说不清的燥热，灵魂依旧陷落在恍惚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道具后作用的影响还是没有消退，让她越来越难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魔法药剂喝下去，然后勉强合上双眼，躺在床上休息。 “短暂的一生，如烟火般绚烂……” 她在诅咒般的呢喃中睡过去，浑浑噩噩，像在大海中漂浮。 …… 一片红彤彤的火海。 她在睡梦中看到凄厉的火焰将她的视线几乎填满，而凯特的脸庞在火光中隐隐灼灼的闪现，从火海外面投来冰冷的一瞥。 他冷漠的眼神穿越过她尚且活着的身体，宛如穿越过一种无关紧要的碍眼的东西，或者根本视而不见。 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被烧死。 萝依浑身冷得如堕冰窟。 她忽然间睁开了眼睛，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身虚汗，和狂跳的心。 门忽然被敲响了。 “尊敬的殿下，魔王陛下请您过去见他。” 第15章 魔王城堡 萝依看向一切如常的房间，逐渐回过神来，努力摆脱梦境中的那种感觉。 她看向壁上的挂钟，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好的，我立刻就到。”她说道，主人无论在何时发出的命令，她都会遵从，只是，他会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呢？ 萝依穿上外衣，向凯特的房间走去，这一整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却感觉不到饿意。 “萝依殿下到了。”站在门口的守卫向房间里传达消息。 门打开了。 一阵黑色的旋风包裹，萝依睁开眼睛，看到凯特站在房间中央，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熟悉的布袋。 “萝依。”黑色的翅膀张开，将她卷到了他的面前。他低下头，伸手摸上她的前额，暗红色的眼瞳在她视野中放大，她能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你看起来有些恍惚，希望没有受很重的伤。”凯特说道，随即松开手后退，那双暗红色的眼眸里又只有独属于他的神色了。 “休养几天就可以了，主人。”萝依平静地说道，湛蓝色的眼眸更澄净通透了，几乎和雪山上完美的冰晶宝石没有区别。她心中没有了期待，也就没了最后一点波动。 凯特点了点头。他的心情从所未有的好，知道萝依平安回来后，他最后的担忧也消失了。 “安娜愿意安分地留在我身边，条件是把从安佐伦家族里带出来的东西还回去。”他说道，语调中带着愉快。 萝依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包裹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宝物会单独出现在这里了。 “那么，主人，”她抬起头正视着凯特暗红色的眼眸，“手稿上的那件东西的碎片还要继续寻找吗？” “当然，我只是让你把其他的东西还回去，不包括那件物品的碎片。”凯特说道，他似乎对于她问出这种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他默认她了解他的所有心思，就像他了解他自己一样。 萝依觉得自己本该为此感到心碎，痛苦和愤怒的，但是此刻，她的情绪却没有力气升腾起来，就好像是因为生病连伤心的力气也失去了。 她只是觉得心像被泡在冰水，水里充满了泥灰和盐渣。 “假如把其他物品都还回去的话，安佐伦家族就知道我们需要的是什么了，这会增大寻找其他碎片的难度。”萝依说道，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然而说话的语气却与从前有微妙的不同。 “还没有困难到让你无法完成这件事。”凯特皱了皱眉，原本的好心情被打扰了，他不习惯萝依这样和他说话，她以前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会做好的”。 萝依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从心底生出一种深深的困顿感。这种精疲力竭的感觉在绝望下慢慢变了性质，悄无声息地滋长出更黑暗的东西。 “不过，米兰斯伯爵应该会知道这样东西的来历。陀罗达落在他手里了。”她说道。 凯特周身的气场陡然之间变得凌厉而可怖。 “你为什么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严厉地叫她的名字，“萝依。” 萝依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主人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了。她几乎要笑出声，让眼泪全都流在唇角扬起的弧度上碎掉，虽然她的眼泪早已干涸，成为了刀剑上不存在的划痕。 “因为我需要保护安娜小姐和您的住所。假如您不来到光明城，我这会儿可能已经拿到第二个碎片了，主人。”她说道。 话音落下时，她感到周围的气场变得更加阴冷而狂暴，凯特已然被她激怒了。 可是她像对此一无所查，或者是视而不见，她声音微微发颤，接着说道：“也因为米兰斯马上就要成为大法师了，而我——”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凯特的眼睛，终于还是含了最后一滴眼泪，“我是一个没有恶魔族的强健体魄，却只能学习黑魔法的人类。” “我记得在十几天之前您还说过，让我避免和他正面对战，否则，我会死在他手里的。”她说完这段话，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从此变得沉默。 暴动的黑暗气息凝固了一瞬，如同乌云般盘旋的魔法元素彼此纠缠，像被宿命的齿轮推动着行走。 屋子里静得可怕。 凯特原本猩红的眼睛慢慢散去怒火，他深深地凝望了萝依一会儿，目光中涌动着让人无法捉摸的情绪。 “看来你确实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他说道，像一个残暴的父亲忽然发现了女儿的脆弱那样，给予她一点被称作退让的仁慈。 萝依知道，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她已然可以为此而感动，就像她往常所做的那样。 不过这一次，她却像是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像以前大多数时候发生矛盾那样主动退让，说道：“没关系，主人。” “我会做好的。”她最终这样说道，正如她以前千百遍承诺的那样。 凯特看着她娇美无双的脸庞，心中泛起一种无名的怒意。不知道为何，这句话听起来竟如此刺耳。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违背他。 “好啊，那你必须做到最好，假如这样东西在沉睡期之前没有交到我手里，你就可以从此滚出这里了！” 他转过身去，砰得一声关上了门，猛烈的撞击声在长廊之中回响。 只留下桌上的包裹，依旧静静躺着揭示着她有待完成的任务。 萝依站在他的房间里，对着这熟悉的环境发呆。 主人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 她知道主人向来说到做到，假如她真的没法拿到东西，她就要被赶出魔域了。 那么，她能去哪里呢？ 她茫然地看着主人房间里的一切，其中很多东西都是她亲手布置的。 她没有家，出生后就在流浪，现在又能流浪去哪里呢？ …… 奢华的套房里，灯光在深夜的黑暗中微弱地摇曳着。 萝依将包裹中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仔细查看。 三天之后，她就要带着这些东□□自踏上去往光明城的旅途。 这次，主人不会再来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当然没有必要再来。 可是她呢？ 她想得到的东西…… 她缓缓攥紧双手，在灯下坐了一夜。 有什么黑暗的念头在牵引着她的心，撕扯摇摆，让她慢慢下坠，落入无尽深渊。 不，没有任何人可以辜负她。 她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 第16章 安娜的选择 次日清晨，萝依按时到宫殿大堂，处理魔域的事物。 她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冰冷平静，没有人能从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中看出任何改变。 就好像这段时间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改变。 “蝙蝠族和蛇族为了抢夺洞穴领地打起来了，死伤惨重。蛇族开始寻找外援，多个种族加入战场。”罗艾特汇报道，额头上渗出冷汗。 “今年天气异样，很多山洞群都被山体滑坡毁坏，需要冬眠的兽人族群提前预料到了冬季的灾难，开始闹事，但这件事恐怕……”恐怕很难解决，因为领地不够是事实，族群间的根本矛盾无法消除，战争也不会消失。 罗艾特这样想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谁先发出挑衅的？”萝依问道。 “是蝙蝠族，不过他们当时并没有想挑起战争，只是想与蛇族友好协商交界地带的归属问题，但对方态度过于恶劣，激怒了他们。”罗艾特说道。 “告诉他们，立刻道歉停战。”萝依已然有了判断，“至于领地的事情，只要他们按我说的办，就可以解决。” “是，殿下。”罗艾特惊喜地说道。 “让他们准备一些适宜人类女性在魔域区域里居住的东西，送到魔王宫殿，说要献给魔王的新王妃，我也会整理一份清单给他们做参考。”萝依说道，“在献礼的同时让他们找魔王大人诉苦，说听从了我的建议，希望能向魔王大人求助，得到一片冬眠的领地。” 凯特有1/2的蝙蝠族血缘，他曾经为自己建了一个辽阔奢华的栖息洞穴，以备冬眠使用。不过他血缘太杂，因此沉睡期紊乱，很少经历冬眠，这个洞穴几乎一直都空着。 今年……萝依目光中的神色深邃了几分。 他的沉睡期也不会到来，她一定会拿到那件东西。 “明白了，尊敬的殿下。”罗艾特的妻子是蝙蝠族族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声音中的激动显而易见。 他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想到魔王既然与蝙蝠族有血缘关系，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不过蛇族也有趁这次事件的由头借机拉帮结派，建立联盟的趋势。殿下觉得这是否需要处置呢？”罗艾特又问道。 他只是点到为止，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和蛇族结派的部分族群正是上次内乱的挑动者之一，看样子又蠢蠢欲动了，非常需要惩治。 “这是赛佩林要做的事，”萝依说道，“到时候庄园会发布通告，要求破坏和平的参战家族集体罚款，罚款金将用于给蛇族建立冬眠领地。如果有家族觉得自己是在推动冬眠领地的平均，不该受到惩罚，那么我们支持每个需要冬眠的种族都将自己领地的1/5割出来，成为公共冬眠区域，这样才更加接近平均分配。” 没有哪个族群想把领土分割出公共领地，如果魔王真的因为参战家族而采取了这样的制度，参战家族们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他们只能被迫看着自己的罚款，被自己的同盟享用了。 “遵命，殿下。”赛佩林说道。 …… 等事件都处理完毕，所有人退下时，萝依刚想离开，却听见背后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她手中的魔法棒立刻回指，尖端闪烁着耀目的火花。 “是我！”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 萝依回过头去，却见到了安娜。“你怎么在这里？” 安娜挥舞了一下项链的吊坠，那是个装着红色液体的黑曜石。 萝依的瞳孔骤然间缩紧——她可以感受到，那里面装的是凯特的血液。 怪不得她能在这座城堡里悄无声息地隐匿，自由出现在每一个角落呢。 她不由得伸手抚上，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血戒。她陪伴了主人这么多年才换来的东西，安娜仅仅通过几个夜晚就得到了。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什么事吗？尊敬的小姐。”萝依冷淡地说道。 “没有。凯特出去了，我有点无聊。”安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虽然萝依确信自己没有说过请坐两个字。 “你好厉害啊，”安娜侧头看着她说道，目光中闪烁着向往，“你是我见过唯一的政治能力可以和米兰斯伯爵媲美的人。” “谢谢您的夸赞。”萝依说道。 “你刚才说准备给人类女性的东西是准备送给我的吗？”安娜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是的，”萝依对偷窥行为向来反感，但是她无所谓地说道，“既然您已经听见了，那么请您按照您自己的喜好准备一份清单给我吧，我将和生活必需品合计起来，一起送给蝙蝠族。” “谢谢你。”安娜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以为你会讨厌我，没想到你这么替我着想。” “我为什么会讨厌你？”萝依面无表情地说道。 “因为我虽然口口声声说我爱着米兰斯伯爵，哪怕上次经过您的点拨也这样认为，但最终还是做出了相反的决定。”安娜说道。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坚定地说道：“因为我经过仔细思索，明白了我和魔王的感情才是纯粹的爱情。我和未婚夫先生之间夹杂着的其他因素太多了，比如家族，财富，权力，像是一种被绑定的感情，而不是出于自由意志。” 她说完之后又看向了萝依，像在期待她的回复。萝依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地敷衍了一句：“伟大的自由意志啊。” “您好像并不明白爱情的感觉。”安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来以为您会明白的，毕竟您那么漂亮。” 萝依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她忽然有种用黑魔法暴击将她杀死在这里的冲动，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明白爱情的感觉。 “那么，即使现在米兰斯伯爵过来救你回去，你也不愿意走了？”萝依冷静下来问道。 “我会向亲爱的伯爵先生赎罪，解释清楚缘由，他会理解我的痛苦。”安娜说道。 萝依沉默了。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您真是一位优秀的未婚妻，秉持了安佐伦家族对于女儿的保守观念，对光明城的□□面一无所知。那么恐怕在您幸福的背后，遭殃的就另有其人了。”她淡淡地说道。 安娜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像是被人一下击碎了美好的梦想，重新在冰冷的现实中醒来。 “我……”她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萝依忽然站了起来，向殿堂门口弯腰行礼，静止在标准的动作上。 正在此时，殿堂的大门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凯特回来了。 第17章 城堡之夜 安娜看到凯特的身影，忽然觉得心中的难过和慌乱再也收不住，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怎么了？”凯特走到安娜的面前，伸手去抱她，他的眼里仿佛只看得见她。 萝依见到这一幕，想起了那日打在她身上的藤鞭和流到台阶上的鲜血，讽刺和冷意窜过她的心，激发出久违的跳动感。 安娜被他向后收起翅膀小心地抱在怀里，却推开他说道：“我离开了我的家园，背叛了族人对我的期待才能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我，不入侵光明大陆的，尽可能帮我填补我的遗憾，对吗？” 凯特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满于这个话题在他们的世界里占据太重的地位，但他随即压抑住暴躁，耐心地哄道：“我答应过你，不会伤害安佐伦家族的任何人，也会用他们感受不到的方式帮助他们，你可以放心，宝贝。” 安娜却显得更忧伤了，她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再次追问道：“那么……西翡家族呢？你能答应我不和米兰斯伯爵作对吗？” 听到米兰斯这个名字，凯特目光中的暴戾再次涌现，带着侵略性的仇恨和占有欲。“不要做得寸进尺的事，安娜。” “你怎么能这样？”安娜心中的担忧落到了实处，巨大的冲击和愧疚感让她激动地说道，“我已经答应你留在你身边了，你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 “你就这么在意他？”凯特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他眼眸中积蓄着霸道而阴冷的情绪，宛如猎人盯着猎物那样，将她锁定在包围圈内，“那么我一定会这样做的！这是对你的惩罚，让你彻底忘记他！” “你……你真是不要脸极了！”安娜哭着说道，这两天她一直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已然忘记了争吵的感觉，此刻宛如从云端跌落。 她已经选择他了，她是背叛了未婚夫和他在一起的啊，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愧疚和罪恶感呢？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对他的真心呢？ 他真是太霸道了，那样的粗鲁，在他的世界里简直没有半点道德可言！ “你简直就是混蛋，强盗！” “那又怎么样，像米兰斯那样体面又正直的人可得不到爱情。”凯特强行将她按在怀里，眼眸猩红，低沉着声音说道。 “不……他比你好得多！他从来不会这么对我！”安娜被气疯了，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他的怀抱，痛哭着喊道。 然而这句话语带来的只有更加猛烈的风暴。 在甜蜜了数日之后，他们两人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矛盾。 …… 萝依静静退出宫殿，感到一种讽刺的愉悦。 她明白，他们不会和睦的，他们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上去都太不一样了，无法理解彼此。 而她只是将原本存在的矛盾暴露在他们面前，趁他们但爱情还没有经过考验，就在半路上分崩离析。 安娜就应该回到光明城里去，嫁给那个温柔强大，完美无缺的光明系圣子，去享受那种阳光底下幸福美满的温馨生活，而不是和凯特在一起。 凯特和她才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在污浊的泥地里生长出的毒素藤蔓，缠绕一处，相依相生，也应该一起慢慢地烂在泥土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享受那种虚无的安心。 他们注定要在一起腐烂，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就算有，她也会让一切回到正轨上。 两日后，光明大陆。 萝依踏足在这片土地上的刹那，回身望向遥远处早已消失不见的黑暗魔域。 在这里，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没有人有能力管束住她！ 让凯特的吩咐都见鬼去吧，她才不会听话把冒着生命危险带出来的东西还回去，自投罗网呢。 从此刻起，她自由了。她可以头一次谋划她所想要的东西，为自己而活。 她撕碎了画着通往安佐伦家族道路的地图，将包裹收好，往截然不同的道路走去。 …… 神使庄园的夜是干净而圣洁的。 这里坐落于光明神殿的核心地带，是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光明的护佑让庄园的草木生长得很丰茂，周围村镇的信徒们虔诚的祷告向这里汇聚，让人静下心来就能轻易感受到。 微风吹过城堡最顶层的窗外护栏，夜空的蓝紫色在玻璃窗上轻轻摇曳，像一幅鸢尾花丛的油画。偶有流星闪过，俏皮地为画添上一抹浪漫的星光。 少女坐在窗沿上，伸手扶住窗户的木制边框，纱裙垂落，飘荡摇曳，像蝴蝶柔软而带着毒粉的翅膀停落在花蕊上轻颤。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 她微微低头，看向门口。暗紫色的面纱轻扫过她的乌发，荡出一种夜海波澜般的神秘色彩，让她如海浪中的一片孤帆，纤细易折，却预示着未知的危险。 房门被打开，光亮在同一时刻升起。 萝依看见自己等待了一夜的人，此刻正站在门口的水晶灯下。 他穿着一件居家的茶色法袍，戴着纯白手套的右手拿着法杖，气质依旧那样干净，温柔而沉着，却因为夜晚临睡前的慵懒而带了几分随性神秘的色彩，仿佛潘多拉打开了美神所缔造的魔盒，那种堪比神明的俊美让人惊艳到失语，连心脏的跳动都觉得惊扰。 当他看见她时，身上的气质陡然间变化了。强大的压迫感让萝依感到自己仿佛处于他的囚笼之中，而他的目光又那样具有穿透性，能看透她的一切，让她宛如赤/身裸/体地呈现在他眼前。 夜晚给了他不一样的冷酷，让他失去了白日因为端庄或谦逊所做的隐藏，变得更加不掩锋芒，夺目到让人无可对视。 萝依的心不由的跳动了一下，随即强行压抑下去。 在他法杖尖端盘旋的光明魔法面前，她伸手轻轻揭下面纱。 “又见面了，”她微笑着说道，声音宛如夜莺般婉转动听。 此刻她的心已然恢复平静，空灵又温柔的声音像灯光引导着夜中航海的孤船。 “米兰斯伯爵。” 第18章 初次见面 在萝依揭下面纱的刹那，暗紫色的纱裙仿佛又重新穿回到她的身上，旋开柔美多情的波浪。那种穿透性的视线被她绝美容颜所产生的无可抵挡的蛊惑化开了，让解构这一切的目光再也无所适从。 她的裙摆在窗台与地面之间折叠飘荡，好几次裙角险些扫到红褐色的木地板，却又宛如调皮的蜻蜓，在即将触到水面的时候，上飞离开了。 米兰斯伯爵的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渐渐变得幽深。 那悬浮的轻纱就宛如忽然起浪，又骤然停息的海风，撩拨着他眸中寂静的海域。 他抬起眼眸，看向窗台上宛如天真纯情的魅魔般的少女，喉头微动，冷淡地说道：“有什么事需要这样和我谈论吗？” 萝依感到他仿佛有些生气了。生气往往伴随着另一些感情，可惜她无法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出任何更微深的暗示。而他的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他可以是温柔而愉快的，也可以是令人敬畏的，但没有人能看得穿他，就像没有人能看得穿上帝。他比她预期的更加镇定，果然是一位值得称颂的人物。 “您如果愿意的话，当然可以不这样谈论。”萝依微笑着说道。她湛蓝色的眼眸在这夜空下显得多么干净而纯洁，仿佛来自云端。 米兰斯没有说话，他凝视了她片刻，最终用法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窗台前地上的法阵亮了一下，随即暗淡下去，被暂时解除了。 这里设有魔法阵，假如萝依的裙角触碰到了地面一下，她就会立刻遭到光明魔法的攻击。 显然，她也知道这件事，才会故意让裙摆飘飘荡荡地撩拨。 “仅此一次，尊敬的小姐。”米兰斯说道，声音冷酷平淡，“无论你为什么而来，如果还有下次，你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别生气，先生。”萝依柔声说道，“我相信您会对我说的事情感兴趣的。” 她停顿了一下，与他的目光相对，每个字都清晰可见，像落在夜空中的星星。“我可以帮您救回安娜小姐。” 米兰斯的目光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褐色的眼眸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所思所想全部破解在眼前。“那么，您想要什么？” “我想要那件东西。”萝依说道，“您所知道的那些东西。” 萝依将手从木框上收回来，攥握起来放在身边，她的半边脸颊隐没在暗沉的夜里，在他给予答复之前说道：“既然我们都不希望爱人被抢走，您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米兰斯收起了原本想说的话。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彼此对视，夜风吹拂着萝依的发丝，飘飘荡荡，倒映在他褐色的眼眸中。 两人对峙之间，有什么东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些只有两人才懂得的感情荡漾开来，带领着气氛往一种他们原本都没有料想到的方向上走去。 米兰斯并不奇怪萝依对凯特的感情，事实上他早已猜测到了这一点。但此刻，他依旧感到诧异。 因为他从她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爱人移情别恋后的伤心与失落，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坚毅和嫉妒。 “您想必知道，我对魔王的感情，与您对安娜的感情是一样的。”萝依说道，她在提起这些事的时候不像在谈论自己的爱情，而像在策划某种阴谋或商议某样交易。 “也许是有些不一样的。”米兰斯说道，目光褪去了初见时的杀意，重新变得沉静而柔和，“不过，我想知道您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熟悉魔王宫殿里的一切，”萝依说道，“上次您闯入过宫殿，这次魔王肯定有所防备，您如果想只靠自己救出安娜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我可以做您的内应。” “您愿意做这样的事吗？”米兰斯问道，“背叛您真心侍奉的魔王。” “背叛？”萝依唇角边浮现一抹冷意，“这当然不能称为背叛。我还是爱他的，我只是在帮他筛选掉一个不适合他的情人而已。” 米兰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的脸庞，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尊敬的小姐，”他说道，走进房间，将法杖挂靠在精致的木架上，靠在柜壁上重新看向她，“想必您也曾经料想到过，我们不适合一起合作，很多事情都难以谈拢。” “这不要紧。”萝依说道，脸上浮现出最甜美的笑容，“我又不是您的妻子，不需要与您合适。我对您而言有利用价值，这就足够了。我也会向您承诺，我的手段绝不会伤害您的未婚妻。” “您说的没有错。”米兰斯也笑了，他笑的时候像阳光那样温柔动人，让萝依有一瞬间没能想明白安娜是怎么忍心移情别恋的，“不过，您想要做的事远比救出安娜漫长得多啊。” “是的，”萝依说道，目光柔情而直率，又那样纯粹专注，近乎深情，让任何对上她眼眸的人都觉得心跳发狂，“我需要您。” 米兰斯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但是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一瞬间的怪异，于是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她真是一个美丽到危险的人物。 “可是您必须先答应我合作，否则，我没有信心您会保密所有的事情。”萝依说道，声音变轻，“您愿意和我细谈吗？” “您坐在窗台上说话，会不会感觉累？”米兰斯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是那样柔和而温暖，带着一种独属于夜晚的慵懒，和在言语的试探下潜藏的危险。 萝依的心跳快了几分，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然握紧成拳。 她始终没有从窗台上下来，正是因为紧张，那种无法把控的不安感，让她需要将自己困在一个相对远离他的安全处境里。 是的，她在面对米兰斯伯爵的时候会紧张。她非常缺乏和魔法实力比自己强的男人相处的经验，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是凯特，可是米兰斯和凯特太不一样了。她无法用自己的声音和美貌安抚他，而他看上去也并不吃这一套。 可是，她不能让这种紧张被他看出来。他既然有所怀疑，她就要打消他的怀疑。 萝依微微一笑，用甜美的有些可怜的声音说道：“是有些累，但是敬爱的先生，您家里的窗台实在是太高了。” 她的语气很轻柔，仿佛有些无措和委屈，让心肠再硬的人听了都会软化成水。 米兰斯不置可否地笑了，似乎有种严肃又无奈的表情。这场两相较量到此似乎发生了微弱的变化，就像真正的战争那样紧张，却又带着几分非真非假的调笑。 他轻声吟诵咒语，屋内沙发上的大软垫从空中平移过来，安稳地铺在她裙摆下的地面上。 有了软枕垫在下面，她就可以放心地跳下来了。 然而，萝依向他伸出手，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场面就此安静下来。 她将那些试探和敌强我弱间的进退，全都在此刻还给了他。 “合作愉快。”她说道，语气天真得近乎无辜。 米兰斯看了她一会儿，褐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绝美的脸庞，和宛如艺术品般精致的笑容。 他从袖中拿出一根魔法棒，指尖快速旋转，将魔法棒的尖端握在手里。 他缓步走向她，衣褶顺着腰封上的金色十字架饰品垂落进黑夜里，像星轨下暧昧不明的神谕。 萝依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能感到他的气场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强烈。他的气质落入她面前的阴影，碰撞出一种几乎快要冲破安全感的危险因素，让她不受控制地感到紧张。 他将魔法棒的手柄递进她的手心，落时轻轻敲点一下，然后放平不动。 她握住了他的魔法棒，在他力量的牵引下向下一跃。 轻纱被空气托起，像云烟一样笼罩在她的周围，她落在了软垫之上，双腿侧折，裙摆折叠凌乱地落了下来，搭在软枕上。 米兰斯弯下腰，他的右手依旧握着魔法杖的尖端，顺从着她的高度。 两人的手因为用力而在魔法棒上靠近了些，却各自错开，矜持地搭在两端。 她在他温柔的牵引下站了起来，双足踏在他卧室里的柔软地毯上。 “仅此一次，萝依小姐。” 米兰斯说道。 她睁大了眼睛，从他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第19章 达成合作 魔法棒从萝依的手中被抽走，微不可查的酥麻感让她觉得掌心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米兰斯收回魔法棒，转过身念了几句咒语。 会客式的长桌和精致的木椅凭空出现。与此同时，墙壁两旁生出阴影，越来越宽大，逐渐合拢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不透光的阻碍墙，将他们二人封锁在靠窗的空间里。 米兰斯走到木桌旁边，为她拉开椅子，示意她请坐。“如你所愿，我们来谈谈吧。” 萝依看到封锁起来的魔法墙，心中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这时候才重视到她是在光明圣子的卧室里，而不是别的男人。 她所习惯的是男人对于夜半与舞女相会的激动，带着那种自以为是的幻想，恨不得将所有隐私都对她敞开怀抱，让他们之间产生某种属于夜晚的暧昧。而米兰斯看上去并不想和她分享他的私密空间，真是一位严谨又无聊的绅士，完美地恪守着光明圣子的处事模范，和传闻中被奉为典范的社交界限感。 萝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 “敬爱的伯爵先生，”由于米兰斯答应谈合作，她心情放松了些说道，“您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米兰斯微笑着说道，“这是我的猜测，不过我笃定是这样。” 萝依侧过头，用湛蓝色的眼眸凝视着他，表示出好奇和请求继续说下去的神态。 “您也许不记得了，”米兰斯绅士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我曾经在魔王城堡里见过您一次，也曾听到您被其他人称为萝依殿下。” 她当然记得。 就是那一次，他从主人的领地下，直接抢走了安娜。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日他在光柱中俯瞰整个魔域的场景。 “我从前希望得到验证，因此问过您的姓名，可惜您没有回答。但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我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米兰斯微笑着说道。 “您竟然只见了一次就记住了我，”萝依也微笑着说道，她向来没有什么表情，把为数不多的笑容都给了米兰斯，这是工作需要，“我倍感荣幸。” “我很容易记住值得记住的人。”他说道，这种在社交界被称为恭维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那样自然而平淡，真诚至极。 甚至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对于她而言，被他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 “真抱歉没能早点结识您，”萝依说道，“那么现在，我向您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萝依，我的职权和历代魔域王后的职权齐平，同时，我在政治上也拥有一定的地位。不过，我真正的身份是主人的女仆和杀手，这些职权只是主人为了方便我办事赐予我的。您听过我的身世故事，想必十分清楚。”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您从前问过我的魔王王后，是魔族们私下对我的称呼，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米兰斯点了点头。对于王后这一称呼里面也许潜藏的暧昧，他虽然能感应到，却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愿。 他摘下双手上的白手套，以示尊敬与诚意。 “我是塞维亚托·米兰斯，在光明教会担任圣子，负责净化世俗的污染和聆听神的旨意。” “与此同时，我在世俗王国受封伯爵，管辖第七队光明骑士团和慕尼赛的封地，也是西翡家族的继承人。” “我可以多了解一些您和安娜小姐之间的事吗？”萝依说道，原本冷淡无波的声音中带着难得的诚恳，“您知道，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非常希望你们能步入婚姻的殿堂。” 米兰斯停顿了一下，说道：“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故事。” “您也许知道，安娜的母亲是著名的黎堤夫人卡蒂娜，她是无与伦比的预言天才，同时拥有卓越的才华和倾倒世人的美貌。据说当年她怀有身孕的时候，为自己的孩子做了一次预言，预言之书告诉她，她的孩子将会嫁给未来的光明圣子。” “因此等到三年后，我在天赋测试中被发现是下一任光明圣子时，安佐伦家族的族长就找到我的父母，当场商定了我与安娜的婚约。” 萝依静静听着这段故事。 “从此之后，我和安娜经常见面，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因为我们从小就知道婚姻和预言的存在，因此一直都把对方当成可以相伴终身的人，直到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米兰斯的神色很自然，没有半点犹豫。 “那么，黎堤夫人的预言有可能出错吗？”萝依问道。 “从未出错过。”他说道。 萝依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既然这样，米兰斯和安娜结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其实不需要和自己合作。 “不过，您可以确保安娜小姐现在也把您当成共度一生的人吗？”她问道。 米兰斯伯爵的目光中陡然间多了几分凌厉，深邃得宛如夜中静谧的海域。“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不过，魔王更不能成为她共度一生的人，他显然已经在伤害她了。” “也许伤害只是一种情趣，”萝依说道，“在爱情上这样的事情也很常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关注的重点不在婚约上，而是爱情，您是否认同呢？” “这是一套很高明的话术，”米兰斯说道，“但是我们就跳过它，直接来到结论部分吧。您希望证明您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萝依怔了一下，她还没有做好被他直截了当揭穿的准备，他总是能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尊敬的先生，承蒙您的坦率，”她说道，微微垂下眼眸，声音轻却显得很笃定，“我可以帮助您赢得安娜的心。” “我对人类的情绪很敏感，而且我曾经在魅魔族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见识过魅魔族人是如何征服各种各样类型的男女。与此同时，我是女性，比您更能体会安娜的心情和需要。” 米兰斯倾听着她的话，不置可否，但他说道：“尊敬的小姐，您应该也知道，您所需要的东西远比恋爱指导复杂得多。” “您好像也在寻找那件东西。”萝依说道，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可怕的与他共处一屋的经历，“那么您为什么需要它呢？” “我不需要它，”米兰斯说道，“那是一件秩序的破坏品，对于我来说没有用处。我找它的唯一理由，是让它不被其他势力得到。” 萝依哑口无言，她思索了片刻，郑重地说道：“我对光明大陆的局势略有耳闻，作为新派政党，西翡家族能在保守党的夹击中维持如今的地位，全都仰仗您的手段。我深切地理解您肩负的责任，也可以向您保证，如果我得到了那样东西，绝不会做出损害西翡家族利益的事情。与之相反，我们还可以一直保持同盟关系，为彼此效忠。” “这个提议很好，只有唯一的问题。”米兰斯微笑了一下，指尖抚过木桌上刻着的十字架花纹，十字架亮起圣洁的金光，“我对着光明神起誓，而您对着黑暗神起誓，两位神明都无法管束我们的盟约，这将会成为一件美妙的形式主义。” 萝依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到合适的解决方案，脸上第一次升起红晕。 “不如这样吧，”米兰斯见到她难能可贵地露出无措的神态，不知为何，忍不住笑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奇怪，“我们的合作只能基于对彼此的信任，那么我们先从小事上开始，多花一些时间了解对方。” “我们先来进行第一阶段的合作，您与我一起营救出安娜，而我可以为您在光明城提供绝对安全的住所和身份，也会利用我的关系网络为您提供最及时的信息，方便您之后寻找碎片的行动。”他说道。 萝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她已然在光明城里闹出了连续两次动静，随时面临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境地。而且，她对于光明城而言只是一个杀手而已，非常需要借助著名人物的权势，才能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您的提议非常让人心动。”萝依说道，“不过，我还想具体细化一下我的要求。” “请说。”他点头。 “我希望您的管家和仆人可以暂时退休一段时间。”萝依抬起头，正视着他的眼眸，“由我来接任。” “我需要一个可以同时亲近教会，皇室和安佐伦家族的身份，没有什么比做您最亲近的属下更加合适了。而管家正是我在魔王城堡里一直做的事，我做起来得心应手，您可以放心。” 米兰斯微微挑眉。 “我希望可以随意在您的领地和城堡里出没，不受任何约束，就像我在魔王城堡里拥有的特权一样。同时，我希望住在您的城堡里，并且和您的房间打通一条密道……” “我甚至怀疑您会希望睡在我的卧室里。”他震惊又无奈地笑了，像被她气笑的，忍不住开口打断。 “如果您愿意的话，当然可以。”萝依平淡地回敬他。 米兰斯无言以对。 “您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声音低沉而认真，带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感。 萝依也在他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她的手指微微蜷起，藏在袖中，隐匿住她起伏的心情。 她紧紧盯着米兰斯褐色的眼眸，感受到其中同时具备的温柔和绝情，像神明降临祷告者夜晚的梦境。 夜色扭曲了她所受到的压迫和杀意，让她的心脏在另一种层面上跳动。她从窒息和无可摆脱的尽头，竟然看到了同等的暧昧。 也许，暧昧的窒息和杀欲的窒息，本来就是同样的东西。 又或者，这两种欲/望原本就是同一种。 “我知道这些请求有些无礼，”萝依说道，“但是我有同等作用的东西作为抵押。” 她低下头，慢慢退下了无名指上的红钻戒指，托在掌心，向上抬起。 镶嵌在漆黑圈环中的红钻光彩耀目而妖冶，红钻中心变幻着瑰丽的花纹，闪闪烁烁，像是有血液在其中流动。 这是一枚带有魔法的血戒。 米兰斯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看见它被托到了自己面前。 “这里面装着主人的血，使用了同源魔法，”萝依说道，轻颤的声音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我愿将它抵押给您，来换取您同等时期内的同源魔法。” 同源魔法，也就意味着佩戴有施法者血液饰品的人拥有施法者同样的权利，可以随意进出他的领地和密室，而不触发任何魔法和机关。 “之后您就可以带着它去救安娜了。” 第20章 管家小姐 萝依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铺上，享受着这个难得舒适的夜晚。 她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她的生活充满着接踵而至的任务，颠沛流离的出生入死，和日益增长的黑暗的感情。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有了解决的曙光。 几分钟前，米兰斯带着她从卧室里出来，为她找到了临近的空置房间，并用魔法按照她的喜好装饰了一下墙壁和吊顶，搬来了几件奢华又舒适的家具。 将一切布置得让她满意了之后，他才和她道晚安离开。 萝依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起他强忍着气为她关灯，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晚安时的场景，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也许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主人要为管家做这些事，不过他知道，他不愿将她留宿在他的卧室里。 伯爵先生可真是一位宜室宜家的好男人。 她开始笃定她的计划并不只是在为自己谋幸福，也在为安娜的幸福着想。 对啊，幸福……那么什么是幸福呢？ 萝依想不明白这件事，转而想到了他们的合作。 米兰斯伯爵是那样聪明，在交出那枚戒指的时候，她都不必说更多的东西，他自然就明白了。 那绝不仅仅是帮助她救出安娜，更代表着她在魔王城堡里的身份，地位，甚至于她的一切。假如米兰斯扣走了她的这枚戒指，以主人的多疑，她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得到他的信任和接近于无限的权势了。 因此，米兰斯最终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但他要求在救出安娜之后，才会为她施展同源魔法。 萝依对此全然可以接受。寻找那些东西的过程必定很长，她并不急于一时。 这是一个难得美妙的夜晚，她从玻璃彩窗里望向远处的星空，看到和魔域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知道凯特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的，她只记得她看到了白色的婚纱盖头飘荡在空中，和热闹而绚丽的烟火。 她看到了参加婚礼的密密麻麻的人群，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次日清晨。 米兰斯遵守约定，将萝依与现任管家布鲁托都叫到了书房。 “亲爱的先生，恭喜您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米兰斯向管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她和我打赌输了，因此不得不为我做一段时间的管家和近仆，作为输给我的惩罚。” 布鲁托听到伯爵先生和女士打赌有些诧异，随即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您好，尊敬的小姐。”他向萝依行礼问候，她也回了一礼。 “但是您想必也看出来了，她是一位年龄只有您三分之一的可爱小姐，也不熟悉我的庄园，所以请您务必细心教导，好好照顾她。”米兰斯又说道。 “好的，您尽可以放心。”布鲁托面色和蔼，忠厚地点了点头。 “还有，为了帮我朋友挽回她可怜的面子，我会为她乔装打扮一下，以免被她的贵族朋友们认出来，也希望您能对外说她是您的养女，来尝试着为您接班。” “当然。”布鲁托笑了，那种慈爱的神色，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玩一些年轻人的游戏，而他对于配合这种游戏乐意至极。 “当您将一切都交代给她之后，就可以去度假了。”米兰斯微笑着说道，“您不必管束她做成什么样子，我不会将责任归在您身上。” “谢谢天主忽然赐予我的假期。”布鲁特爽朗地笑了，转身看向萝依说道，“好孩子，和你的伯爵先生道个别，然后，随我来吧。” 萝依听到“你的伯爵先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还不敢用这样亲昵而不庄重的态度对待米兰斯。 她对他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惧怕他，另一方面却又莫名有些享受紧张刺激，棋逢对手的感觉，从战场上衍生出各种微妙而游走于灰暗地带的氛围，甚至于享受他因她而生的种种反应。 “不会还在和我赌气吧，亲爱的朋友。”米兰斯微笑着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只有她能看懂的提醒意味。 她刚才走神得有些明显了。 萝依正要说话，就听到布鲁托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这么可爱的小姐，当然会愿赌服输的。” “那可不一定，”米兰斯语气里带着放松和慵懒，看向萝依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称不上友善也称不上敌意的微妙，“说不定，越可爱的小姐越记仇。” “当然不会。”萝依微笑着说道，走上前去，在米兰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半蹲下身捧起了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再见，亲爱的伯爵先生。” 那个吻一触即离，落在他洁白的手套上，温柔而轻盈。 米兰斯伯爵的瞳孔肉眼可见地变化了一瞬，那个隔着绸缎的吻轻柔得微不可察，却宛如水滴落进湖泊中，带动起涟漪，让整片湖域都不复平静。 萝依很高兴能见到他迷茫和不自在的场景，哪怕这神色转瞬即逝。 她抬眸与他对视，笑得天真而甜美，目光中却带着只有他能看懂的挑衅意味。 米兰斯不愧是政界的大人物，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异样的时候就恢复的正常。 他唇角扬起标志性的温暖而愉快的笑意，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动的礼貌：“再见，亲爱的小姐。” 布鲁托眉眼弯弯，用一种喜闻乐见的语气说道：“很好，那么就跟我来吧。” “好的，先生。”萝依跟在布鲁托身后走出书房，参观整座庄园。 神使庄园是米兰斯伯爵自从受封光明圣子，搬迁到黎堤之后，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建筑风格简洁明亮，优雅的线条给人极致的视觉舒适感。在布鲁托的介绍之下，萝依发现每处地方都有其独特精巧的设计，潜藏着隐秘的变化，让这里看上去梦幻而有趣，整个庄园在一种圣洁而浪漫的色彩里伫立。 “庄园里没有女仆吗？”萝依漫步在花园中，忍不住问道。 “有的，不过很少。”布鲁托说道，“她们一般都在专门的工作坊里，比如染房。” “是因为光明大陆看待仆人的传统吗？”萝依说道，心中却嘲讽地想，女仆有很多男仆无法比拟的优势，但这些人就活该与之无缘了。 在光明大陆，男仆被认为比女仆更加高级，比如在皇宫宴会，婚礼等正式场合里，迎宾和上菜的一律都是男仆。 “哦，不是这样的。”布鲁托说道，“那是保守派的观念。伯爵先生采取这样的做法完全是为了照顾未婚妻的感受。” “安佐伦家族是典型的保守派，但与其他家族不同的是，他们对婚姻和贞洁无比看重，尤其看重丈夫对妻子的忠诚。因为在安佐伦家族中，女性拥有预言能力，所以丈夫在婚姻关系中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处于高于妻子的地位，而是平等的。” 听到这里，萝依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故事。贵族男人们施展性魅力的对象通常有三个：剧院的舞女，别人的妻子，和家里的女仆。米兰斯伯爵为了让安娜放心，就统一使用男仆了。 “所以我见到您时还是很诧异的，”布鲁托微笑着说道，“伯爵先生从来不会和女士打赌，女士们都是他的客人，而不是朋友。” “这么说，您认为我和伯爵先生的关系很值得惊讶了。”萝依说道，把这个话题原封不动地抛还给了他，她出于谨慎不愿意接话。 “当然，伯爵先生对您太特别了，不是吗？”布鲁托脸上依旧保持着和蔼的微笑，“假如您私下认为他对您有好感，我也不会感到诧异。” 但是这句话确实让萝依感到诧异了。 “您既然知道伯爵先生与安娜小姐的婚约，知道安佐伦家族的传统，”她说道，无法掩饰语气中的不解，“为什么能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哦，抱歉。”布鲁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诚恳地说道，“我可能吓到您了。不过您并不需要为此担心，正如同我也丝毫不觉得担心一样。 ” “米兰斯伯爵是我见过道德最崇高的人，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能犯下道德上的错误，但是他不会。”布鲁托解释道，“至于好感，那是与爱情截然不同的东西，人可以对很多人产生好感，但只能爱上一个人。” “谢谢您的提醒。”萝依说道，她听明白了布鲁托委婉的意思，“我并不期待伯爵先生的爱，他对我也是同样的。” 布鲁托只是和蔼地笑着，不置可否。那种充满包容与爱的目光饱含了他大半生积累下来的智慧，让人感到命运与人性的奇妙。 “不过，我从您的话语中感受到，您是忠实的新派支持者。”萝依又说道，试图转换话题。 “当然，”布鲁托说道，“保守派真是太恶劣了。安娜小姐是个意外，她出生在保守派，但同时有着新派的博爱精神，可是她的家人就完全不是这样。” 说到这里，布鲁托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鄙夷。“您想必也听说安娜小姐失踪和魔王凯特的新闻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是的，我听说过。”萝依说道。 “那您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讨厌保守派了。”布鲁托说道，“安佐伦家族的人为了保全安娜小姐的声誉，推脱这件事是因为伯爵先生和魔王有私仇，连累了安娜被掳去做人质，而和任何其他故事无关。” “未经通报和魔域私下有来往是很重的罪名，假如安娜小姐的未婚夫不是我们伯爵，恐怕那位可怜人就要平白无故经受法官的检查，不日被打入大牢了。” “保守派的人吃相向来这么难看。但是此事事关安娜的声誉和贞洁，伯爵先生出于未婚夫的担当，认下了这种说法。不过，这会为他带来更多麻烦。保守党早就做了多年的准备，就差这次机会，一举拿下西翡家族，歼灭新派，将伯爵先生的职权完全架空，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残酷党争。” “我和您说这些并不是在聊八卦，尊敬的小姐。” 布鲁托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萝依。 “这些都是您马上就要面临的工作。” 第21章 更好的方案 萝依在经过一整天的了解和规划之后，发现事情确实如布鲁托所说。 神使庄园目前处在一个不容乐观的境地。保守派们用了几年时间谋划准备，在此刻完全爆发，向米兰斯伯爵发起全面战争。 西翡家族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正在经历艰难而前途未知的重大选择，这次选择的成败很可能关联到家族的存亡。 不过这些对她而言，目前还有些遥远，她眼前需要解决的事情是伯爵先生的衣食住行。 一切都在她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地运转起来。 傍晚夕阳落下，布鲁托站在城堡高层的平台上眺望整片暖橘色余晖下的庄园，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有些新的命运轨道正在开始运行。 他退出阳台，走过长廊和台阶，经过一段时长可观的步行，来到米兰斯伯爵的书房前。 他敲了敲门。 “请进。” 布鲁托走了进去，他看到米兰斯伯爵坐在书案前，用羽毛笔书写公文，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的落地窗里照进室内，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 米兰斯抬起头来，栗色的头发在夕阳下显得更加温柔可亲，他看向他道：“亲爱的先生，请坐。” 布鲁托走进房间里，微笑着说道：“谢谢您，不过我就不多停留了。吉赛大剧院今晚有表演，这回主演的是剧名歌剧女高音梵克塔尔，人气仅次于缪斯女神，您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他将手上拿着的吉赛大剧院节目海报双手递到了米兰斯面前。 米兰斯的目光落在海报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说道：“不了，谢谢您的好意。” “好吧。”布鲁托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叹息，他将海报放在了桌子上，“那么，我就与您道别了。“ “那位小姐是一位优秀的管家，倘若不是您同我说过她是您的朋友，我真害怕我要就此退休了。”他用玩笑的口吻汇报道。 米兰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都知道这所谓朋友当管家的荒唐和背后一定存在的秘密，但是谁也不说穿，他们已然是十几年的搭档了，在很多事上都有基本的信任与默契。 “祝您度假愉快。”米兰斯语气温柔地祝福道。 “谢谢，祝您生活幸福。”布鲁托微笑着，向他深深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时候，米兰斯低头，再次看向了那张海报。 金色的乐器，黑色的指挥棒，暗红色的幕帘，好似下一刻就要开启无限神秘而美妙的乐章。 夜晚。 米兰斯走向卧室的时候，看到萝依正静静地站在房门旁等他。 “您对今天的饮食和服务还满意吗？先生。”萝依用甜美的声音问道，像一个职业女仆。 “谢谢您的安排，很棒。”米兰斯向她点头致意。 “我发现人类果然是聪明的种族，”萝依用那宛如夜莺般的美妙歌喉说道，“光明大陆对于美食的极致享受远超过魔域地带，而贵族所享用的佳肴尤甚，两相对比之下，魔域里那些烤兽肉和果酱简直不堪入口了。” 神使庄园里的美食实在是太诱人了，倘若不是因为主人是魔王，她甚至想把她自己的工作地点也搬到这里了。 “很荣幸庄园的厨艺能得到您的喜爱。”米兰斯淡淡一笑，声音温柔，“我也非常称许您为了适应这里的管家身份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他曾经告诉过她，她的所有能力都很称职，不过在神使庄园里，她不能像在魔王城堡里那样沉默而冷酷，否则会招致怀疑，所以她在努力适应多说点话，现在显然就是她努力练习的一部分。 “在不产生人员变动的情况下，您可以根据您的喜好调整食谱，或者您也可以为自己准备单独的用餐。”他又说道。 “谢谢您，亲爱的先生。”萝依这一次的称呼是发自真心了，伯爵先生真是一位非常棒的绅士。 “接下来我将向您汇报，我对之后的事情的安排。”萝依说道。 她在了解清楚米兰斯目前的情况之后，就明白了自己闯入的那天他为什么直到深夜才回来睡觉了，因此她也在白天尽可能不打扰他，让他专心处理过多的事务。这是一位优秀的管家所应该做的，而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优秀的管家。 “兰卡尔家族是保守派中光明魔法系最大的势力，也是此次向新派发难的领军人物之一。而且对我而言，”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也是我收集碎片的目标地点。” 陀罗达的笔记中，最后一个具体藏匿地点清晰的碎片就在兰卡尔家族的祖宅。 笔记上画了一个无脸女人的形象，她的身材就像神殿神像那样完美无缺。萝依没有兴趣知道她是谁，她只关心这条线索所指向的碎片。 “所以您希望我们后天一起出席兰卡尔家族的宴会？”米兰斯当即预言了她要说的话。 “是的，我认为这样对您也有好处。”萝依解释道，“保守党派希望您在这次风波中焦头烂额，您的出现将是对他们士气上的打击。” “不错，”米兰斯点了点头，但是他说道，“这也是我原本的打算，不过现在我恐怕没办法去了。安佐伦家族拜托我帮他们拿回他们在那一夜丢失的东西。” “您是在对我说这些吗？”萝依强行忍住向后退去的冲动。 “您不必担心，”米兰斯说道，“我知道您也有自己的难处，既然我们是盟友，我不会要求您做什么。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这件事。” “假如您直接拒绝，安佐伦家族会怎么样？”萝依问道。 “会站出来讨伐我，说因为我的私人恩怨害了他们的女儿，也害得家族宝物失窃。”米兰斯淡淡地说道，依旧神色平和。 然而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新旧党争尚存悬念的原因就是安佐伦家族和光明教会是保持中立的，这个平衡已经微妙而脆弱得经不起打破了。 “他们明知道您为了安娜小姐的名声，不会反驳这件事，自己占了便宜，还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您不觉得他们用您对安娜小姐的爱来要挟您的行为很可恨吗？”萝依却忍不住了，“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给那群人好下场，我会让他们在地狱里追悔莫及。” 米兰斯不由得笑了，看向她的目光从平静变得染上了几分温柔。 他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可是您知道，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人遇害，更没有人希望动手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夫。有时候，我们并不能拿别人的错误去惩罚我们所爱的人。” 萝依怔怔地看着他，向来充满冷酷计谋的大脑好似有一瞬失去了运转。 他的五官依旧是那样极致俊美，气质温柔而庄严，让见过他的人再也记不起神话中太阳神的模样，只记得他的容颜。 “好吧。”萝依收回了视线。她现在有些明白，他之前所说他们不是同类人，无法合作的原因了。 “那么，您打算怎么解决呢？”她说道。 “谈判。”米兰斯说道，“但是这包括路途，需要半天的时间。” 兰卡尔家族这次在他们的郊区祖宅举办宴会，赶过去至少也需要一天一夜，这么算来，时间确实很紧。 “我有更快的办法，而且更好，可以让您在完成这件事的同时，和我一起去参加家宴。”萝依湛蓝色的眼眸里露出莫测的神情，眸光璀璨而神秘，“我可以帮您。” 米兰斯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低头与她的目光对视，说道：“那么，请说说您的想法。” 第22章 爱情的奖励 次日中午，华丽的马车上。 “咚咚咚” 马车车厢的木板被人从外面敲了三下，萝依掀开车帘，看见骑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背着一个斜挎包，用相同的速度与马车一起前行。 “尊敬的管家，这是安佐伦家族的飞鸽传来的信，烦请您转交给伯爵先生。”骑士兵把信从挎包里拿出，从车窗外递了过来，萝依伸手接住了。 骑士兵将手放在胸口点头致意，随后骑马离开了。 萝依将帘子放了下来，把信件递给米兰斯伯爵，用女仆标准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尊敬的伯爵先生，这是安佐伦家族给您的信件。” 她本该保持平静和严肃，可是当她看到米兰斯在听她说话时唇角扯动了一下，想笑却又压制住的时候，感到有些迷茫。 他在笑什么？她难道不是一位很称职的女仆吗？ 她对上了他那宛如阳光下晨露般的眼眸，感受到他眸中的笑意，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有点想笑了。 真是莫名其妙。 米兰斯在她即将感到生气之前，把信接了过来，拆开信封，看了一遍。 他脱下白色手套，点燃蜡烛，把信件烧掉了。 “谢谢你，亲爱的女仆小姐。”他说道，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让人心情明亮的赞许，“为我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封信是谁写的？说了点什么？”萝依问道，说话时的语气自然到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否应该这样。 “写信的是金妮夫人，也就是上一任安佐伦家族继承人卡蒂娜夫人的三妹妹。”米兰斯说道，语气含笑，漫不经心，显得慵懒而愉快，“她向我表示由衷的关切，表明她与安佐伦家族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萝依湛蓝色的眼眸变得更明媚了几分，她唇角浮了一抹冷淡的笑意。 她昨天晚上借用米兰斯伯爵的高级卫兵，深夜给安佐伦家族送了一份“礼物”。 那里面包含着一件从安佐伦家族里偷出来的宝物，上面带着米兰斯伯爵的封印法阵，和一封看不出来历的信。 信中告诉安佐伦家族，米兰斯伯爵企图将宝物找回，没能带走之后就全都下了封印咒语，让他们痛恨不已。而米兰斯马上就会遭到报复，被他们和其他保守党派联合起来以□□的罪名打入大牢处死。等到米兰斯伯爵死亡，他所施展的封印法阵自动解除，他们就可以拥有安佐伦家族最重要的圣物了。 信笺的末尾还有一段向安佐伦家族复仇的宣言，声称这是一场他们和魔王联合谋划的计谋，要报多年以前的仇怨，落款则是“从前被你们辜负的人”。 这当然都是萝依杜撰出来的东西，可是世家贵族们谁还没有树过敌呢，这封信所起到的挑拨离间作用，说不定还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果然，安佐伦家族对于和宝物同时出现的信件深信不疑，早上就紧急写信传了过来，向米兰斯伯爵示好，并且表明立场。为了保住家族的宝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米兰斯伯爵被处死。 “先生，那么现在，您是不是应该好好奖励我了？”萝依侧转过脸旁，抬头看向米兰斯伯爵，微笑着说道。 “您想要什么奖励？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都可以满足。”米兰斯笑着说道，他的神色在颠簸的马车中看上去很温柔。 “当然，除了住在我的卧室之类的请求。”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放心，一个人睡比两个人睡自在多了。”萝依说道，“我当然不会这样做，除非您有相应的要求，亲爱的先生。” 萝依看见米兰斯忽然转开的视线和变得紧绷的唇角，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和一个危险人物调情。 这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经历，他们在一本正经地说一些不太正经的话题。 “把您的话语都留给魔王吧，我相信这会促进我们的合作往有利的方向发展。”米兰斯说道。 萝依像忽然被一阵风吹清醒了。 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和主人说过话。 她从来不敢。 可是她难道不怕米兰斯了吗？多次对战经历忽然重现在脑海中，让她浑身微冷。 她依旧是敬畏他的。她将这一切归功于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在他面前居功自傲了。 米兰斯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令她有些恐惧，语气温柔下来说道：“尊敬的小姐，您有喜欢的东西吗？” 萝依摇了摇头。 “一样都没有吗？”米兰斯对于这个答案显得有些诧异。 “主人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萝依说道，“我从小的吃穿用度都和主人一模一样，假如我不是女性的话，我会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复制品。” 米兰斯敛眸，收起目光中莫名的情绪。 “那么，您有感兴趣的领域吗？”他又问道。 “杀人。”萝依干脆地回答。 “除此以外呢，比如天文，科学，绘画……”他像一位兄长那样，语气温柔而带着善意的启迪。 “太麻烦了。”萝依说道，“除非杀人必须用到这些知识，我才会了解他们。” “那么，您完全没有消遣吗？” “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冰冷无波，可是米兰斯从中听出了一丝苦恼。于是他静下心来，回忆她的经历，认真地为她思索。 “对于您来说，”米兰斯伯爵原本好似想说另一个词，但话到口边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改了说法，“……爱情，是一种获得快乐的方式吗？” 萝依睁大了带着冰泽的漂亮眼眸，问道：“您想用这样的方式奖励我吗？” 话题忽然之间又绕回去了。 米兰斯深吸了一口气，那种因为微妙的怜爱而柔软的心思消退，变得无奈，甚至于一点恼怒。 “这是我们相处的第二天。”他说道，“您对我们熟悉程度的判断是否跨越了现实时间呢？” 不然他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她的想法会如此轻易地拐到这个点上。 “都已经两天这么久了。”萝依说道，她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她和米兰斯的思想如此不同，她提出的明明是合理怀疑，“您难道不知道在魅魔族只需要两秒，就可以让双方决定共度一段美好时光吗？” “而且，就算在光明城，也有人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下跪向我求婚。”她平静冷酷地说道，虽然她也没有发现是什么促使她的声音变得冷酷，而她的语气中又带着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微妙情绪。 但是米兰斯感觉到了。 于是，他在眼眸中重新戴上阳光和晨露般的笑意，用那种独属于他的，令人愉悦的声音说道：“对不起，亲爱的小姐。” “由于我从未被人求过婚，确实不知道这样的事。看来这是因为我的魅力远不及您而产生的偏见，希望您原谅我的狭隘。” 萝依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被他的话逗笑了。 他从小时候就被定下了光明大陆人尽皆知的婚约，怎么可能还有人会向他求婚啊？他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语，真是一位社交场上最受喜爱的人物，能掌控周围人情绪的魔术师。 “我能体谅光明圣子的难处。”她微笑着将他昨天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那么我们就结束这个话题吧。” 等说完这段话时，萝依才忽然发现自己面部表情的异样。 她刚才好像一直是笑着的？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这一次，她是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的。 笑容对她而言一直是种工作，她如果不勒令自己做出这样的表情，是绝不可能笑出来的。 这是第一次，她无意识地笑了。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萝依的心被茫然所吞没。 自从凯特成为魔王以来，她再也没有笑过。 可是，刚才…… 她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唇瓣，在触碰到的一瞬又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立刻放下手。 她不由地偷看了米兰斯一眼，心想，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刚才的异常吧。 第23章 圣女果 兰卡尔家族的祖宅，在光明城边境瑰丽而崎岖的峡谷中。 关于奖励的话题告一段落，萝依在米兰斯伯爵的带领下走入美丽的庄园。 “恭迎伯爵先生。”穿着黑色制服，打着领带的男仆做出一个标准的弓身动作，将二人往里面引。 此刻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宾客们都在后花园里散步，三五成群地保持一段矜持的谈话，或在长条桌旁点评茶歇，恭维着主人的殷勤。 他们全都盛装出行，拿出了最体面的派头。萝依在此刻饱览了光明大陆所有时尚而尊贵的穿搭，有许多款式和精巧的小玩意是她从未见过的，但从今晚之后，她相信在以后的宴会场合中，再也没有什么会让她感到陌生了。 “哦，亲爱的伯爵先生。”在米兰斯刚刚踏入花园的时候，就有人看见了他，迎上来打招呼。 “亲爱的上校。”米兰斯微笑着说道。 他将礼帽脱下来放在白托盘上，在向前走去的同时，脸庞微微侧转向仆人点头致谢，这些动作流畅自然得让人赞叹，仿佛贵族气质天生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从他的举手投足间倾泻下来。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花园里的大部分宾客都循声望向这边，目送他走来。 他的脚步停留在茶歇桌旁，随意拿起一只新的瓷盘，正要装些点心，余光转过时，却顺势改了盘子的方向。 “谢谢你，亲爱的先生。”一头银发的老夫人接过他递来的瓷盘，感谢道。那正是她想要却不方便弯腰去拿的。 “您最近过得如何？”托夫斯基上校走到他身边，爽朗的声音响起。 “晚上好，亲爱的先生。”同时响起的是向这边走来的乔利摩克夫妇的问候。 而米兰斯这会儿的目光正落在新的白瓷盘上，但是显然，在众多人的热情问候下，他没有时间去照顾这些了。 真是个忙碌的人。萝依在心里感叹，她关注到远处众多宾客的注意力都在这里，还有人不断地向这里走来。 “亲爱的先生，请告诉我您需要什么。”萝依端起了一个白瓷盘，微笑着轻声在他身边说道。 “樱花饼干，抹茶蛋糕……”米兰斯在谈论的间隙，抽空对她说道。 他的声音依旧如往常般悦耳动听，又带着一种自然倾泻而下的贵气，萝依从中听出了十分享受的意味，在心里挑眉。 “好的，先生。”她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说道，依次取用他需要的茶歇。 在这短短片刻，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氛围逐渐变得轻松而愉悦，从传统宴会里那种僵硬而中规中矩的无聊恭维里跳脱了出来。 萝依眼睁睁看到那一张张矜持宛如精致的蜡像的脸，逐渐出现了鲜活的表情。 与他沉静而圣洁的气质不同，米兰斯的言谈举止是那样优雅得体，风趣愉悦，让人如沐春风。他像是社交场上的建筑师，用最精巧的工艺雕琢出外观最为自然的园林，让人徜徉在矜持而极具分寸感的风趣中，被一种难以用言语描摹的魅力深深吸引。 他总能完美地将矛盾的气质集于一身，让人在庄严和矜贵之下感到不可接近，又同时在他阳光般的谈吐中感到那种无法抵挡的亲和力。 萝依敏感地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一道目光。她锁定那人的身影，见到兰卡尔家族的次子维尔福正盯着这里，目光中带着嫉妒，甚至于痛恨。 她却不感到任何惊讶。 她又重新看向一到来就改变了整个花园格局，让其他人都显得黯淡无光的米兰斯，心里十分安稳。 这么受欢迎的宾客，很难有主人不痛恨他。 “今天您的管家布鲁托没有来？”上校问道，接着将脸转向萝依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一位新面孔，亲爱的小姐……” 突然之间，花园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转瞬间全都暗了下来，黑得只能看见眼前的东西。 “哦！”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诧异的呼声。 “好像是灯光魔法失灵了？”在场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光明法师，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就在这时，光亮从中心地带辐射开来。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只见维尔福举着发光的法杖，脸庞在灯光和暗夜的重叠作用下显得更为英俊。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这边，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朗声说道：“抱歉，各位，也许灯光出了点问题，我们先移步舞厅吧……” 正在这时，天空骤然被璀璨的光华照亮。 只见花园里的两排魔法灯，每一盏灯背后都升起宛若流星的光束，道道光线沿着优美的弧度冲向夜空，在绒布般的黑暗中与对面的光束交汇，顿时碰撞在一起，炸开宛如银河般瑰丽的光团。 众人不约而同的仰头，星光倒映在他们的眼瞳中。 从相对两侧发射处的光线像优美的拱门边缘，又像雅致的项链，连缀起中间宛如星光璀璨般的光团，支撑出一个个悬空于顶的更明亮的魔法灯。 这样美丽而浪漫的场景实在让人惊叹。 “精彩绝伦！”“这太不可思议了！”“西翡家族的烟花魔法，一如既往地漂亮……” 米兰斯收起法杖上的亮光，垂眸重新看向花园里的宾客。他此刻站在众人的瞩目中央，坦然地接受着他们的惊叹与赞美，脸庞上带着微笑，昂贵的宝石胸针和奢华的丝绸手套，都在他的衬托下显得不再引人注目。 在浪漫的夜色之中，他无疑是整个花园里最令人惊艳的部分。 萝依是在场所有人中离他最近的人，可是她却觉得，她离他很远。 她看不懂他。 他是一个沉稳而谦逊的人，却从不吝啬于展示他的耀眼。 他像是很多矛盾和谜团的结合体，即使望向他的眼睛，也像是望向了一片寂静的海域。看似最容易接近的人，实际上却往往最难以接近。 “谢谢。”维尔福说道，萝依感觉到他在得体的外表下已然痛恨得咬牙切齿，“尊敬的先生。” “维持光明不灭，是我应该做的。”米兰斯笑道，“您应该感谢光明教会给了我这样的职责。” 周围响起了一片轻快的笑声，他们也许听出了他回应挑衅的调侃，维尔福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他咬紧嘴唇没有说话，企图给他难堪。 米兰斯却转过身，向众人微微欠身，这个优雅到极致的绅士礼仪让在场的贵族少女们发出一阵轻呼。 “我猜维尔福先生想让我替他说，请大家尽情享受这个夜晚。”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天空中的光团从圆形变成了菱形，又变成了六芒星，在不断的闪烁和变幻中发出动态的光彩。 欢声笑语占领了花园，完全淹没了维尔福一个人的阴暗情绪。 …… “最后一件，圣女果。”米兰斯对萝依说道，他们终于走到了茶歇木桌的尽头。 萝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她清楚地记得米兰斯不爱吃圣女果。 但是她照做了。 他今夜如此享受自己的服务，付出点代价又怎么了？ “装好了，亲爱的先生。”萝依故意用甜美的声音说道，“还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第24章 兰卡尔家族（下章入v发红包） “嗯。”米兰斯走到桌后树木的阴影里，停住脚步，低头望向她说道，“很棒。” 他的眼里缀着星光般的笑意，让萝依在抬头对上时有一瞬间的晃神。 “尝尝吧，亲爱的管家。”他温柔地说道。 萝依怔了一下。他们被树木的阴影所笼罩，挡住外界的视线，像来到了一片远离世人的狭小天地。 “你不是喜欢人类的美食吗？我为你挑了一些最好吃的点心，这是给你的奖励。”米兰斯看到她难得迷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得既灿烂动人又……让人生气。 萝依反应过来了。这些符合她审美和口味的茶歇都是他为她挑选的，包括对女性有益的圣女果。 她觉得又诧异，又喜欢，又生气……这一种复杂程度超过她的感知能力的情绪。她以前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真是一份慷慨的礼物，谢谢您的奖励。”她看着他英俊又可气的脸庞，故意说道，为了使语气显得夸张，不得不摒弃了自己一贯以来平淡如冰的语调，“我从未见过如您一般聪明的先生，兰卡尔老先生如果知道您的做法，一定会为自己的茶歇派上如此用场而感到高兴的。” 米兰斯笑得却更开心了。 萝依就不明白了。他难道听不出自己是在讽刺他小气，用别人的东西做人情吗？他为什么总爱对她笑。 “先生，”她忍不住了，看着他俊美到让人窒息的笑容，想伸手去掐直他的唇角，但是她最终只能气鼓鼓地咬了一口抹茶蛋糕，“好意提醒，笑会让人加速衰老。” “是吗？”米兰斯说道，看着她优雅地挥动叉子，愉快的神情不减反增，“我没有听说过这种讲法，除非在有人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言语的时候。” 萝依觉得自己应该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他才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绅士，也许是最腹黑的。 “那么，您支持的是笑容会让人变得更年轻漂亮的说法吗？”萝依说道，她显然也不是容易被人占便宜的。 “也许吧。”他说，两个人边说边走，来到了对面那条茶歇长桌旁，他这时才终于拿过一个白瓷盘享用属于他的茶歇。 他侧身对着她，品尝了一个丸子。 “但这显然不对。”萝依说道，“魔王就很少笑，可是安娜觉得你们一样英俊。” 她面无表情地进行了有力的回击。 “您说的也许有道理，”米兰斯依旧保持着微笑，给出的回应却丝毫不逊色于她，“不过，您不能完全确保一个在您面前不笑的男人在别的姑娘面前也是同样的，虽然我也不能确保是不一样的。” “来尝尝这个吧，”他在餐盘里拿过一把新叉子和一个新瓷盘，为她添了个丸子，递给她说道，“这是我刚才尝过的，味道很好，我猜想您一定需要它。” 萝依看见丸子的外形朴素，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半信半疑地接过。 她猜测他的动作是为了转移话题。 “丸子需要一口吃下，才能尝出风味，分开就不好吃了。”米兰斯善意地提醒道。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拿起叉子，将丸子放入口中。 下一刻。 萝依：“……” 她差点要吐出来了！ 她还从来没有吃过味道这么奇怪的东西，荒原上的野草都比这个好吃。 可惜她都已经一口吞进去了，又不能再吐出来，否则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尤其是在晚宴上。于是，只能慢慢吃了下去。 她没法维持自己冰霜美人的面部表情了，愤怒地瞪了米兰斯一眼，目光中燃烧着明媚的怒火。 他就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话语！ 米兰斯温柔地看着她，目光中的笑意美得宛如揉碎的星星。 “喝点水吧，亲爱的小姐。”他为她倒过一杯温水，等着她吞咽完毕后递给了她。 萝依连喝了两口，这才感觉正常了点。 “我从没见过像您一样体贴的人。”她端着水杯说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绅士。” 混蛋。 她同时在心里说。 “谢谢您的夸奖。”米兰斯慵懒地说道，“陪我在庄园里转转吧。” 萝依不是很愿意，她心中一直记挂着寻找碎片的事情。然而假如米兰斯这样要求，她是没有办法反抗的。 他逛花园的兴趣也许很快就会退淡，毕竟他自己的花园那么漂亮，然后她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但是萝依也不确定这一点，她对这个男人真实性格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可惜，两个人在花园深处漫步了很久，直到身边都已经没有人了，他还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 “这是对于我的惩罚吗？”萝依用冷淡的声音说道，“明知道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假如你想这么理解的话。”米兰斯很随性地笑着。 “我不应该讽刺您的，亲爱的伯爵先生。”萝依注意到了他话语中用的是你而不是您，这证明他对自己并没有动怒，态度反而比从前更亲近些，于是她放柔语气，用最甜美的声音软绵绵地说道，“原谅我吧，先生。” 她非常不擅长撒娇，但是此刻，她开始尝试着这么做。 因为安娜就很喜欢撒娇，而她猜测这种性格能保留下来的原因是她的家人和未婚夫对此并不反感。 “可是您刚才还觉得我是混蛋。”米兰斯微微扬眉，笑着说道。 萝依差点以为自己那时没控制住心声，把话说出来了，脸上有一瞬间腾红，直到见到他眼眸中的笑意才反应过来。 “您听错了先生，我说您是一位绅士。”她撒娇着说道，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话，“同时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真希望您是一位从不说慌的小姐。”米兰斯含笑轻轻叹了口气，他停下脚步，在一片灌木丛前站定。 “请站远一些。”他说道。 萝依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她抬头看见米兰斯神情专注地吟诵咒语，法杖上闪现出灰白的亮光，像夜风一样渗透进灌木丛里。 地上忽然亮起了暗色的阵法，而且层层深入，细碎的法阵越来越多。 这片灌木丛下面有密室！萝依立刻明白过来。她错怪米兰斯了，他并不是故意拖延她的时间，而是在帮她找到入口。 这些都是守门魔法联阵，包括攻击防御瞬移等各种的类型，制造成连环陷阱，让闯入者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现在，这些骇人听闻的法阵都在灰白魔法顺着纹路流淌的过程中，慢慢暗淡下去，失去效果。 这些在萝依看来的洪水猛兽，在他的法杖面前，都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婴孩。 所有的光亮都暗淡下去，释放的魔法从几十米的深处回转过来，米兰斯收起法杖，与此同时，地面的石板开始移动，露出了一道暗门。 “这里通往兰卡尔家族的蜡像馆，”米兰斯说道，“我把里面的所有魔法阵全都清除了，它们将会暂时失效。” 兰卡家族的蜡像馆正是陀罗达笔记中碎片藏匿的地方，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萝依虽然在看到他解除魔法阵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是哪里，但在听到他的话时还是心中颤动了一下。 兰卡尔家族是光明魔法大家，实力名列光明大陆前三，想要清除蜡像馆的法阵，就算是米兰斯伯爵，也需要付出很大的消耗。 他竟然主动把她带到了这里，消耗自身为她开辟安全道路……这完全超过了他应做的范围。 萝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她从前只会说那种敷衍又虚伪的谢谢。 然而—— “谢谢你，萝依。”米兰斯凝视着她，真诚地说道。 他此刻认真而庄重，分明不带柔情或笑意，在夜空和月光下却显得格外温柔。 萝依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给她的“奖励”，又或者说，报答。 “离晚宴开始前还有二十分钟，祝你一切顺利，亲爱的小姐。” 米兰斯从口袋中拿出一枚带着光明魔法波动的胸针。 萝依从他手中接过胸针，当它完全躺在她的手心上时，光芒就暗淡下去，变成了一枚普通的胸针模样，但是她能感到隐约的能量在其中流动。 “我在花园里等你。”米兰斯背转过身去，说道。 萝依向他的背影深深望了一眼，握住胸针，朝幽深黑暗的密室一步步走下去。 …… 第25章 密道的台阶是大理石砌成的, 陡峭而坚硬，萝依踏足其上就好像足尖立于冰面，有种无处安身的忐忑, 又像猎物滑向野兽幽深的喉道。 她走了三十二步过后,看见底部传来魔法灯的光亮，大理石墙壁上巴洛克风格的浮雕若隐若现，预示着这里的奢华—— 当她看到台阶底部的场景时，萝依觉得自己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台阶底下的空间对她而言简直不能更加熟悉——这是整个剧院演出厅的布景,包括演出舞台，幕布后面的演员等候区，比真实剧院稍小的观众席，楼上的包厢席,和通常隐藏不见的机械道具组。 而这个地下剧院里的每个场景都放置着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蜡像，在台上歌唱的演员正做着抬手的动作，穿着芭蕾舞裙的舞女们在幕后等待,观众席坐满了将近一百位穿着贵族服饰的男女老少…… 萝依缓步走下台阶，走近这一切，有一瞬间震惊于这些蜡像和布景道具的精致,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要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她是如此熟悉剧院, 如此享受在音乐和舞蹈中的绽放与沉沦。 可惜，那些感受就和歌剧本身一样, 是转瞬即逝的梦境, 在欢乐的时辰过去后就会散场。 这里是蜡像馆，她的目的地。 萝依很快就开始苦恼如何在密密麻麻的蜡像里，找到那个隐藏着宝物碎片的女性蜡像了。她只有不到二十分钟。 她开始回忆笔记上那位女子的形象——她显然是个贵族，无论是从气质还是搭配上来看, 都是地位非凡，又受人敬爱的人物，因此绝不可能在演员和幕后道具人群里。 那么多半是观众席……她猜测有很大概率，那位女性坐在包厢席。 这里的包厢共有左右两个，从下面往上看不见蜡像具体的模样。 萝依闭上眼睛，一只黑色的魔法蝴蝶从她袖中悄悄飞了出去，盘旋而上。 她看见了！ 在左边的包厢里，有一位无脸女性！虽然魔法蝴蝶传来的影像非常模糊，但萝依可以从那隐约的轮廓中立刻感觉到她无与伦比的气质，她就是笔记上画的人。 萝依不敢在这里用波动较大的黑魔法，于是立刻找到通往二楼包厢的台阶，然后走到左包厢里。 这是一个装修更加精致和奢华的小平面，包厢里的贵族们大多坐着，也有些站了起来，相互交谈。 萝依没有兴趣多看，她来到无脸女性身前。 在看到这个蜡像的第一眼，萝依就感到自己的心灵仿佛受到了某种触动，既温情又悲伤。她向来冷血淡漠，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容易被煽动感情的情况。 但是她随即能说服自己了。 因为这座蜡像实在雕刻得太好，比艺术更接近艺术本身，那位女郎的优雅气质几乎能让所有人着迷，情不自禁地想象那未曾雕刻出的脸庞该有多么倾世绝俗。 萝依感到自己身上携带的上一枚宝物碎片隐隐发出震动，仿佛和蜡像里的某个部分产生了呼应。 她仔细感受，慢慢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位女性的腹部。 她向那处伸出手，在隔着蜡像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下，默念交换咒语。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空间布袋里变重了一点，伸手去摸，已然能摸到新的圆形碎片了。 成功了！ 萝依施展魔法，将两个碎片的波动都封印住。 有了米兰斯伯爵帮她解决所有的魔法机关，这次行动变得十分简单安全，是她经历过最容易的任务了。 正在萝依打算重新走向包厢后的台阶，下楼离开时，她忽然感到那个方向似乎有些动静。 她连忙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躲在了那位无脸女性的蜡像后面。 只见包厢尽处本该封的墙壁透出异样的裂缝，缓缓移开一道暗门，露出一位女性的手臂。 这里还有人！ 萝依顿时感到不妙，那道暗门的旁边正是她下楼必须经过的楼梯，她暂时出不去了。 然而下一刻，暗门的移动突然终止。 “亲爱的，我又见到他了。” 一道清凉如水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娃娃音，却不显得稚嫩，反而有种阴柔感。 萝依确信自己从前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 这是谁？ “你问我他和以前一样耀眼吗？哦，这是当然的。他那样完美，是光明神的孩子，多少人嫉妒他，给他制造过那么多磨难，但是从没有人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不过这次，他恐怕有难了。” 他在说米兰斯伯爵。萝依觉得事情更加难办了。 “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但绝不是你心里的，对吗？” “你心里只有我……” 他的呢喃逐渐变得低沉，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梦境。 “你会每天都陪着我，这个剧场是属于我们的，你站在灯光下替我享受社交场上的繁华，而我躲在包厢后的暗格里。” 随着这句话落下，暗格的门又开始渐渐往后移动。 “但我们听到的音乐是平等的，看到的舞蹈也是，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在上帝面前，我们一样完美无缺。” 萝依看见那女人的面目时，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声。 只见暗门后面的人竟然是安娜！她的神色温柔而愉快，目光中闪烁着少女天真的幸福。 而她的左手似乎还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只是姿势有些怪异。 “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恨他，他是光明圣子，他是你的未婚夫，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那道清凉的娃娃音逐渐变得阴冷而危险。 “你崇拜他，你爱他！不过……”他的声音变低，变得平缓，有种怪异的温柔。 “很快，我会划伤他的脸庞，瓦解他的四肢，把那堆流血的丑陋白骨给您看的，到时候您一定再也不会爱他了，您恐怕避之不及。” “爱情就是这么简单，不是吗？” 暗门彻底打开，萝依终于看清那在暗光里显得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机械轮椅。 男人坐在轮椅上，他有一张阴柔而俊美的娃娃脸，脸色惨白如鬼魅，他的右手牵着安娜的左手，紧紧地握着，已经将安娜柔嫩的手握得变形，拧成一线——准确来说，是安娜蜡像的手。 而更为恐怖的是，萝依看见他身后的暗室里还藏着各种各样的安娜蜡像，有不同的神态，服装，甚至不同的年龄。她几乎在这里见到了安娜从小到大每个阶段的模样，细致入微。 “你觉得呢？”男人面对空无一人的包厢说道，眼眸眯起，“藏在这里的好奇鬼！” 随着话音落下，光明魔法毫无征兆地顺着地板蔓延开来，迅速得犹如沙漠中的风尘暴。 萝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但是她知道，一旦被发现，她就死到临头了。 因为她的藏匿技术比她的战斗能力更强，能看穿她的藏匿的人，实力一定远远超过她，比如面前的这个人——兰卡尔家族的长子布莱克，光明大陆里唯一坐在轮椅上的天才魔法师。 萝依迅速地从包厢里跳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抬头看见包厢地板的金光已经覆盖到了最边缘。 好快的魔法。 不过情况恐怕比眼前显示的更糟糕一点。这不仅是因为这里的地形她不熟悉，更因为她不敢随意使用黑魔法，一旦她的身份被发现，之后的事情就会更加艰难。 她只有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利用米兰斯给她的胸针，抓住机会，一次制服他。 然而，她刚刚落地，受到攻击的剧痛就从足底传来，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感觉自己正在从身体里开始腐烂。 原来光明魔法也可以这么卑鄙！ 萝依立刻意识到，包厢地板上的阵法是虚假的光影魔法，而布莱克真正的魔法攻击本来就是设置在一楼地板上的，等着她被光影欺骗后自投罗网。 在极致的危险中，她的心训练有素地冷静下来。 她之前都在研究米兰斯的魔法攻防习惯，所以忘记了光明魔法还有一些卑鄙的用法，这不是她的能力缺陷，只要及时改变思维，她还有机会。 萝依喝了一瓶急救药水，用抓手吸附墙壁，在观众席中间藏匿起来了。 布莱克仿佛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在中了攻击后还能快速藏起来，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能感受到你在哪里，躲着是没有用的。”他随即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像在看舞台上的小丑供人取乐。 但是萝依完全不受影响，她耐心地施展着传送魔法，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回忆那天晚上的场景，组织着她的陷阱。 布莱克在几次扑空后，就失去了耐心。 他原本还想保全这个剧院的布置，可是在他感觉到自己的位置慢慢受到她的引导而变得被动时，他的目光变了。 这种威力无穷的充满控制力的手法无端地让他想起了米兰斯。 “让我瞧瞧你见不得光的模样吧！” 布莱克不再顾及什么，手中的魔法棒发出刺目的光芒，直接探出几十道光手，拨开所有阻碍去抓萝依。 巨大的魔法漩涡形成的引力拖慢了萝依的速度，她被后方的光手出其不意地抓过去了，瞬间感到呼吸困难——她的脖颈落入他的手中。 然而，在她即将刺出胸针的时候，她感到呼吸忽然顺畅了。 她看见布莱克的脸，和他稍稍放松的手臂，他看向她的目光好似有一瞬间的失神。 “真像啊。”他说，在这一刻，他仿佛痴迷地贪恋着什么，又在与她目光相对的时候回过神来，眯起眼睛，“你和安娜是什么关系？” 萝依喘了几口气，她感到刚刚喝下的急救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失效，现在竟然已经开始觉得五感丧失，全身发痛了。 “你和安娜是什么关系？”他又重复了一遍。 萝依觉得他疯了。她和安娜能有什么关系？ 他难道疯狂到了看见一位女性就觉得是安娜的地步了吗？ “您既然这样认定了，”她说，为了给自己拖延时间，“为什么还要问我？” “不要给我耍这种花招，”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厌恶和失望，”安娜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 萝依想笑，这种渴望被爱却只能在黑暗里腐烂的模样真是恶心又可怜，和她一样。 “你是安佐伦家族的哪个女儿？我之前为什么没有见过你？”布莱克又问道。 萝依这时候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现在的脸是经过米兰斯魔法调整的，也许他无意中把自己调成了和安娜有点接近的模样，让布莱克误会了。 “我和那家人没有关系。”她说。 ”我明白了，私生女。 ”布莱克说道，露出了一个灿烂得吓人的笑容，“那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了。” “成为我的安娜吧，你虽然没有它像她，”他用目光指向了那个还在二楼包厢的安娜蜡像，“但是你有表情和体温。” 他低头吻向她。 萝依装出惊恐的表情，提起一击必杀的准备，耐心地等待着他接近—— 金光冲天而起。 她用最刁钻利落的手法刺出了匕首，这样的攻击让神明都无法躲过。 布莱克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轮椅立刻飞速转动后退，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汩汩涌出。 “婊/子！”他捂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愤怒地喊道，“去死吧！” 他的反击来得太快了，几乎是突破他极限的歇斯底里，眨眼间就到了她面前。 萝依没有想到这么强的魔法都没能杀死他，但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然而，下一刻，她感到自己身上亮起了莹润的光泽，将她从攻击中毫发无伤地保护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感觉到了米兰斯的气息，但是睁开眼睛时又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在胸针上预设了他所能施展的最顶尖的保护魔法，而这种魔法连暴怒下的布莱克都不能击破。 布莱克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息，他的目光变得猩红，露出了猖狂的笑容。 “原来你是米兰斯的情人！”他忽然放下捂住伤口的手，向她伸了过来，精致的娃娃脸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那就太好了，让我给你们好好上一课吧！” 随着他接触到她的袖口，萝依感受到自己进入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空间隧道。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对上花园里贵族来宾们错愕的目光。 那些目光使得夜晚的风都寂静了，一道道好奇与惊讶成为了死神恐怖的凝视。 这是定向传送魔法，她被传送到了花园里！ 还没等萝依有机会反应，布莱克就抓住她，狠狠地推搡了一下。 作为顶尖杀手，萝依的身体反应远高于这些脆弱的法师，可是她为了不引起注意，只能放弃躲避，顺势摔在了草地上。 “哦！”周围发出一阵惊呼，这声音引来了更多人。 “这不是米兰斯伯爵先生带来的管家小姐吗？”有人窃窃私语。 “天哪，这是布莱克子爵先生，他竟然当众出现在了这里。他以前最讨厌社交场合。”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好像都受伤了。” 布莱克坐在轮椅上，抬头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扬起声音说道：“这个女人刚才想要刺杀我，被我抓住了，有谁知道她是谁吗？”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他们都知道这是米兰斯伯爵的管家，但是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我再等一会儿，如果没有人来认领，我就当场处死她。” “假如有人知道幕后凶手，我将提起最高法院诉讼，让教会和皇室惩罚那个背叛光明与和平的家族，找出我们中的叛徒。” 萝依感觉到急救药水的威力近乎于丧失，自己的行动和感知能力都下降得非常厉害。 她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米兰斯伯爵朝这边走了过来，可惜的是，她已然没有能力看清他的表情。 但是这都无关紧要了。米兰斯根本没有必要救她。 他是保守党想方设法要打压的人，又正处于危险的风波中，对他而言，最划算的方法就是放弃她，保持沉默，或者怒斥她的背叛，与她划清界限。 布莱克也看见了米兰斯朝这里走来，他胜券在握地冷笑，提起法杖毫不客气地往萝依身上戳去，像在随意折磨和羞辱一只无法反抗的笼中雀，直到羽毛凋零，鲜血淋漓。 萝依在他法杖尖端感到了一种熟悉的窒息，像要把她拽进无尽的痛苦深渊。 就在法杖尖端即将刺入在她胸口时，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从头顶闪过。 伴随着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萝依睁眼看见正在飘落的布莱克的发丝，和从空中折转方向飞旋回米兰斯身边的魔杖。 布莱克的脸色从所未有的难看，他放大的眼瞳中还留有受到惊吓后的神色，因为愤怒而绷紧的嘴唇让那张惨白的脸显得更加恐怖。 米兰斯伸手抓握住空中飞回的法杖，向这里走来。 旁边的人都自动退去，为他让开道路，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敬畏。哪怕他们都知道好戏即将开场，而他是被设计在剧本中的受害人。 “伯爵先生已经忘记这是在哪里了吗？”布莱克冷笑着说道，抬手举起了法杖，“你的女仆刺杀我，而你竟如此不敬，西翡家族难道想对兰卡尔家族发起战争吗？” 随着他将法杖从上到下重重一挥，护卫们都冲了上来，把整个花园包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圆圈。 身穿银甲的卫兵们走到了萝依面前，将她层层围住，像看押一个囚犯。 维尔福等兰卡尔家族的贵族和少数与他们关系亲近的贵族朋友也都站了过来，顶尖的光明法师所形成的压力，让萝依感觉更加眩晕，他们好像围墙里的一道道铁栅，无可打破地封锁住了她的去路。 萝依觉得，她现在只要做出随便任何一个动作，卫兵手下的长枪就会扎在她的咽喉上。 她的五感封闭而模糊，大脑却从未如此清晰，她在生与死的边界中想起了很多画面，狼群，年少的凯特，在她的匕首下流出鲜血的魔兽……想起了宫殿中的魔王，她唯一深爱的人，和立刻随之浮现的安娜的脸庞。 她永远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她的父母把她抛弃在荒原上，凯特抛弃了她选择安娜，还把她不管死活地抛在了这条险峻的道路里，而米兰斯，他也会抛下自己吧。 她茫然地张望四周，感到被困在无形的牢狱中，就像一直以来所经受的囚禁，走不出魔王城堡，走不出黑暗里的血腥，走不出痛苦和虚无的囚笼。 “起来吧，亲爱的小姐。” 萝依有些迟缓地抬眸，看见伸向她面前牵她的手。 像在梦境中一样。 无论是面前的这只手，还是那温暖而坚定，仿佛在即将刺来的刀剑面前对她说这只是个游戏的声音，都像只会出现在梦境中一样。 萝依颤抖着动了一下手指，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向前，正在挣扎时，米兰斯却已伸手握住了她。 她感到周围瞬间变重的是那些贵族们的威压，可是这一切都被米兰斯抵挡住了。 他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抱了起来。 她奇迹般地在周围堂而皇之的阻力和杀意中逃了出来，就好像能视他们如无物，然后，被他护在身边。 “没有人的法杖可以落在她的身上。”米兰斯用最严峻而冷酷的声音说道，俯视布莱克，这是萝依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哪怕是在那个她闯入的夜晚，“假如你享受羞辱他人，肯定也很乐意受到羞辱，是这样吗，布莱克子爵。” 他的目光扫过布莱克脸颊旁被削下来的头发。 “很好，很好。”布莱克从极致的愤怒中冷静下来，脸色恢复了白纸式的平静，“那么请您把这些话留到大牢里和检察官去说吧。” 这句话在人群中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米兰斯伯爵不仅是世俗贵族，还是教会圣子，这是他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如果不是具有一定规模的重大事件，没人能把光明圣子打入世俗地牢。 因此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说出如此荒唐的话语。可是现在，布莱克竟然敢说这话，难道他已经…… “现在，”维尔福站了出来，展开手中的卷轴，向众人展示，“请所有参会的朋友都在这张卷轴上面签字，共同揭发光明圣子米兰斯伯爵和魔域私下来往，出卖尊敬的预言家克里斯汀安娜，刺杀保守党派世家长子布莱克等罪名，集体上诉，请求将他打入大牢。” 人群骤然从哗然变成死寂，此刻他们当然都知道了，布莱克，或者说兰卡尔家族的倚仗就是他们。 有些贵族先生的眼睛里已经放出了狐狸般的光芒，显然，这一小部分人很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件意想不到的事，而其他的人则或喜或忧，虽然都没有显露在脸上。 保守党派里虽然有和米兰斯私交不错的，但在这样的政治立场问题上，他们想要拒绝签名也显得很为难。只有中立党派的人显示出了明显的抗拒，可惜他们是非常小的一部分。 “请等一等，”拉夏尔老夫人说道，“现在只有一面之词，如果想要我们签上这样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事情需要调查清楚。” 听到这样的话，有人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觉得这老夫人有些碍事，但也不能多说什么。 检察官诺迪亚托走上前来，此刻他已然从一名参加宴席的宾客转换成了工作状态，站在众人中央朗声说道：“那么，现在就请这位管家小姐为自己申辩。如果兰卡尔家族所说的情况属实，并根据议会规定获得了超过2/3有参议资格的贵族的签名，可能今天就要麻烦米兰斯伯爵先生跟我走一趟了。” 萝依这时将一切都看明白了，在来的路上，她曾经背过光明大陆里几百位贵族的身份和人际关系，知道受邀的贵族恰好有超过2/3是参议员。 这原本就是一场针对米兰斯的阴谋，而她恰巧成了新增的一条罪名而已。 只不过，兰卡尔家族有什么资格让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愿意冒着风险…… 威胁。 是的，只有威胁这一条路。 那他们能通过什么威胁呢？ 萝依感到浑身寒流窜过，身上发软，米兰斯一把扶住了她。 她不受控制地倒向他的肩头，贴着他昂贵而柔软的法袍，感受到他的体温和起伏平稳的呼吸。她紊乱的心跳在这种平稳的力量下慢慢静下来，好像找到了避风港。 他不觉得害怕吗？ 萝依模模糊糊的想到。为什么都到了危难的关头，他还如此安定，甚至有心情照顾自己是否摔倒？她被检察官要求发言了，他很可能马上就要遭殃。 “别怕，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察觉到她微微仰头的动作，伸手圈过她，另一手轻轻托着她的下颚，给她喂了瓶魔药，“你按照真实情况说就好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萝依喝完药水，感到自己的体力逐渐恢复，看向众人和检察官说道：“我以光明神的名义起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刺杀布莱克子爵！我只是迷路了，正好撞见了他。” 众人等了一会儿，看到光明神的审判并没有降临，说明她说的这句话是真的，于是神色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布莱克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脸色阴郁，但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米兰斯知道，萝依无论说什么光明神都不会产生任何反应，因为她身上不带有光明气息，不归属光明神管。 “只可惜我撞见了他在和人偷情，他恼羞成怒就想杀了我，我现在身上还带着他的魔法攻击，不信可以让医生来检查！我受伤的时间比他喉咙口的刀伤要早得多。” “你一派胡言！”布莱克激动地说道，魔法光波顺着地面直接打了过来。 米兰斯的法杖在地上一点，魔法撞上了那道光波攻击，让大地都颤抖了一下。 魔法的余波将布莱克的轮椅往后推了出去，他用拐杖撑地才稳住。 “两位先生都请息怒。”检察官连忙站到中间说道。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您的新任管家拥有如此强的刺杀能力，恐怕就算是您本人，也未必能在我的喉口留下这么深的伤口。”布莱克紧紧盯着米兰斯的眼睛说道，他脖子前的血液已然开始凝茄，“而且她的胸针更像顶级一次性魔法道具，不是管家日常出行所携带的武器，这又怎么解释？如光明神所承认的那样，就算她之前没有想过要刺杀我，但是在那一刻，她对我造成了实质上的伤害。” “双方陈述结束，我认为，需要先将这位小姐带走调查，如果调查无罪再释放。”检察官先生说道。 “我要求给我的管家做医疗检查，现在当场进行。”米兰斯说道。 “这是合理的诉求，伯爵先生，不过，我们可以将这位小姐带走之后再做医疗检查。” 虽然在检察官做出判断之前，众人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但这样的偏心还是让人有些感叹。 “我知道有时候公正不能让人说话，不过，总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奏效。权力和财富可以让您说话，”米兰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的法杖也可以。” “您这是……”还没等检察官把话说完，米兰斯不再理会他，已然面向众人朗声说道。 “我检举兰卡尔家族给在座的超过三十位贵族投毒。”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维尔福的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毒药下在花园的茶歇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检察官先生不敢在此时给我的管家做医疗检查的原因。” “天哪！”“这是真的吗？”众人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慌，也许还有少部分闪躲的目光。 检察官的脸色一变再变，他这次学了聪明，决定不再着急说话了。 “这就是兰卡尔家族有恃无恐地要求大家联名检举我的原因。”米兰斯说道，“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急躁和敷衍有多明显，如果不是有毒药作为底气，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我们需要一个说法！”这一段话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他们的直觉已然相信了米兰斯的说法。 “请给我们一个真相！” 维尔福给卫兵们使了一个眼色，危险的暗流在花园里涌动起来。 萝依原本靠在米兰斯身上休息，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气，顿时睁开眼睛。 “但是大家不用惊慌，”米兰斯说道，萝依偷偷勾住他的小指轻拉了一下，他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毒药的解药就在那碟难吃的丸子里。大家可能注意到了，那东西虽然非常难吃，但是有好几个人都吃了一整颗，他们分别是和兰卡尔家族关系非常近的检察官诺迪亚托……” “这是诽谤，这是诽谤！”检察官大声叫嚷起来。 “我可以向您保证，”米兰斯说道，“您意图对我做的一切才是诽谤，而且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他藏在众人视线盲区的手握紧了一下萝依的手，以示明白。 “他们打算对你动手了。”萝依的声音有点疲惫，甚至带着隐隐的绝望。 “别担心。”米兰斯敏锐地感受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不会有事的。” 萝依再度闭上了眼睛，她想，当米兰斯自顾不暇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还拖着自己这个伤的路都走不了的人呢？ 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竟然生出了隐隐的信任，好似他说的任何话都是一定会兑现的承诺。 这很荒谬，违背了一个独行杀手十几年来的经验，但是她带领军队很久，知道这是什么——因为常年配合作战而亲密无间的队友。 虽然他们才认识了三天。 “如果觉得累就睡一觉吧，”米兰斯温柔而郑重地说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了。” …… 萝依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来时的马车上。 噩梦里颠簸着要吞没她的海浪，其实是马车在山路上前行时的起伏。她松了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米兰斯问道。 “事情解决了吗？”萝依几乎同时说道。 “是的。我这次有备而来，带了很多召唤光明精灵的符咒，他们试了一下觉得没机会，就不敢真的动手，事情以协商的方式解决了。”米兰斯用最简短的语言做完重要的解释之后，微笑着调侃道，“要是解决不了，我们就该坐上通往天堂的马车了。” 萝依彻底放松下来，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伯爵先生真有种神奇的魔力，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开得出玩笑呢？ 她又想起什么，忽然紧张起来。 “我的包裹……” “完好无缺。”米兰斯说道，“你睡觉时被它压得太难受，我就拿开了一点。” 萝依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飞快地将包裹重新抱在怀里，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碎片。 米兰斯看见她心无旁骛的模样，微笑了一下，觉得有种莫名的可爱。 原来无视他也算是一种可爱吗？他无聊地想到这个问题，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于是就不想了。 萝依确认好了所有物品，再度抬起头，看向米兰斯的时候，目光却顿住了。 她这时才看见他的脖颈处有一道伤痕，长度和深度都和布莱克脖子上的类似，她确认自己在昏迷过去之前，他身上还没有这道伤。 “您受伤了？”她问道。 “嗯。”米兰斯企图敷衍过去，“谈判中的一点小筹码，这不要紧。” 以萝依原本的性格，话题就会到此为止了。但是她不知为何，在看见那道深深的伤痕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哦，亲爱的小姐。”车厢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而爽朗的声音，“那段经过可真是太精彩了，您没有亲眼看到，会遗憾终身的啊！” “布鲁托先生？”萝依诧异地问道，“您是在驾驭马车吗？” “是的，我就在这附近度假。”他回答道，“来做马车夫赚点外快。您知道吗，那时布莱克拿他身为子爵被刺出伤口说事，要求公平。伯爵先生当场答应了，摘下胸针，在自己的脖子前划出了几乎一样的伤口，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施展光明腐蚀魔法，让布莱克完整地受到了您所遭受的攻击。简直太精彩了！” “您要知道，像光明腐蚀这样大范围，伤害性高，持续性又特别强的魔法，在辅助魔法中属于近四阶魔法，施法时间是很久的。可是伯爵先生竟然在短短瞬间就施展出来了，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觉得不可思议！”布鲁托大声说道，声音中的激动难以掩饰。 原来让她这么难受的魔法名叫光明腐蚀，还真是贴切。 萝依回想起了布莱克在从暗格里出来之前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而且暗门在打开到一半的时候停住过，又继续打开，恐怕那时他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用说话来麻痹自己，暗地里开始准备施展魔法。 米兰斯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施展出这个魔法，是真的很厉害。 “这么强的爆发力，我敢说整个光明大陆找不出第二个法师。”布鲁托又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萝依知道伯爵先生是为了自己报仇，心中那点微妙的感念，让她一反沉默的常态说道。 “自从九月第三个星期天的晚上，伯爵先生就一直在锻炼如何缩短施法时间，提高爆发力……”布鲁托接着说道。 九月第三个星期天的晚上……那不就是他们交手的晚上吗？ 萝依感觉自己打了个哆嗦，都不敢去看米兰斯了。天哪，他竟然这么可怕，还想锻炼出更强的爆发力。他再强一点，她就不可能从他手中逃出去了。 亲爱的伯爵先生有必要这么勤奋吗？ 她没有想到米兰斯开始锻炼爆发力完全是因为被她的爆发力所惊艳，从而产生了启发，正如同他步步紧逼的法阵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启发，被她回去后潜心研究，运用在今天的战役里一样。 “有时候您的耳力没有必要这么好。”米兰斯无奈地对马车头说道。 “太抱歉了亲爱的先生，我的耳力不受思想的支配。”布鲁托爽朗地笑了，随后又对萝依说道，“亲爱的小姐，我建议您作为管家多多观察伯爵先生的生活，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您会慢慢发现他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呢。” “最好不要。”米兰斯笑了一下，说道，“我并不如管家小姐可爱。” “我会完全尊重伯爵先生的意愿，”萝依说道，“亲爱的先生如果不愿意我这样做，我就不会观察他的生活。” “哦，真完美。你们才共处了三天，就让我觉得我才是外人了。”布鲁托笑着说道，“看来我马上就要退位让贤喽。” 第26章 马车一路向前行驶, 萝依感到第二瓶魔法药剂的作用在逐渐消退，痛苦重新席卷而来。 交谈结束后，她一直闭着眼睛靠在车厢里的软枕上休息,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动静,米兰斯则专心地低头翻阅着什么资料，两人安静地共处。 萝依逐渐觉得额头上控制不住地渗出细汗，马车轻微的颠簸就像是山崩海裂的地震一样，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她忽然控制不住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身子前倾，睁开眼睛的刹那，看到鲜血喷在奢华的毛绒地毯上，留下了刺目的污迹。 “怎么样了？”她恍惚间听见米兰斯的关切,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却无暇顾及，在咳血的过程中乌发散乱下来，唇角边挂着血泽,狼狈至极。 萝依感到米兰斯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企图托起她的下巴查看，顿时惊恐地躲开了。 米兰斯看到她抗拒地几乎挣扎的动作, 愣了一下。 萝依蜷缩起身子，将头埋在双手的环抱里,尽可能躲在马车的角落。 她身边的地上，马车的座位上,都是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显得更加骇人的血迹,将每处地方都弄得不堪而令人扫兴，就像破烂的稻草人企图用亮丽的外衣遮掩自己，却最终无济于事。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好吗？”米兰斯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柔, 是她以前从没有得到过的温柔。 “这是受伤后的正常反应。”萝依却低头面对角落说道，“不会因为你看了就变好。” 她只想在他面前消失，他越是这样关心自己，她就越觉得暴躁和惊慌。 她低头看到裙摆上的血迹，在柔软昂贵的丝绸上显得那样触目惊心，她此刻的狼狈只会比这些更加明显。即使不抬头，她也能想象自己的脸庞是怎样污浊不堪，彰显出丑陋，可笑和无能。 她脑海中又回响起凯特的话语，他站在阴暗的洞穴口，深邃的面庞上带着可怖的伤疤，而她也同样遍体是伤。 “除了我，没有人会接受你弱小无能的一面。” 她清楚地记得他抚摸她脸庞时冰冷的手，和看向她的红色眼瞳。 她一直都执行得很好，她是没有情绪和弱点的冰雪人，她要求自己时时刻刻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哪怕是死亡的前一瞬。 可是现在，情况完全超过了她的掌控。 “再喝一瓶魔法药水吧。”米兰斯将药水放在他们中间的座位上，轻声说道。 萝依感觉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平静的话语就这样彻底冲进了她的禁区，将恐惧和其他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全部释放出来。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继续在他面前保持完美的一面，拥有倾倒世俗的美貌，无懈可击的举止，可是现在……在米兰斯心里，她再也不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合作者了，她是如此狼狈，被他一览无遗的狼狈，甚至糟蹋了他的马车。 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假如他知道她其实如此不堪一击，他会不会看不上她的能力，不再愿意继续合作，甚至抓住她的弱点算计她呢？ 马车厢里的血腥气味仿佛无形的铁链缠绕着萝依，让她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伯爵先生。”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弄脏了您的马车，我会如实赔偿。” 她尽力维护自己的体面，同时确保头低得足以让他看不见自己此刻不太漂亮的模样。 米兰斯没有立刻答话，他念起咒语，马车内令她窒息的血腥气散去，空气焕然一新。 “以后的事情不着急，我们都休息一会儿吧。”他的声音柔和而令人安心，“今天很累了。” 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是要提前对您表示谢意，承蒙您的友善和责任感，这辆马车的维护就交给您了。同时，我很高兴地提示您，这对于萝依小姐来说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因为维护马车本来就是管家小姐职责内的工作，您虽然支付了赔偿，但也可以因此拿到酬金。” 萝依此刻沉浸在黑暗中的心情在他阳光般的话语中停顿了一下。酬金、管家小姐……这些词汇仿佛把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好像她完全沉浸在这场扮演游戏中，不带有更多任务，也不是可能会在日后和他站在战场两侧的魔域王后。 米兰斯说完这些话，顺手捡起了刚才被他放在一边，不小心被马车颠簸到地上的卷轴，重新拿在手中查看。 萝依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感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离开了自己，于是偷偷去看他。 烛灯的光辉照在他的脸庞上，他和之前一样专注地看着卷轴，没有丝毫往她这边过多关注的意向，好像中间这场插曲完全没有发生过，两人依旧相安无事。 萝依松了口气，她感到自在些了，好像马车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观察着，确认无人注意之后，伸手把米兰斯放在两人位置中间的魔法药水拿了过来，安静无声地喝了下去。 喝下药水之后，萝依的身体不再做出各种刺激反应，而是变得疲惫和虚弱。 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重新靠在车厢上睡觉。 沉重的身体拖着她的灵魂下坠，她越来越觉得冷，身上一阵阵寒流窜动，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睁开眼睛寻找，发现车厢里有一方折叠整齐的暖毯，然而放置在米兰斯的右手处，而她想要拿到就必须从他身前伸手绕过去。 她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不想重新吸引他的注意力，再在他面前做出这种可怜的动作。 最终，她从自己座位的下面找到了一个软枕抱在怀里。 半梦半醒的虚无中，她额上的虚汗从未停止，浑身越烧越烫。 她的头脑在高温中变得晕乎乎的，调整睡姿时，手背触碰到了什么毛绒暖和的东西，于是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她好像看见那方暖毯正放在她手边，被她无意中打到了。 它没有被打痛吧？她想。她的手虽然在战场中显得那样脆弱，但是比起软绵绵的布料来说，是一种很强势的存在吧。 等一下，所以这块毯子竟然在她的手边吗？ 她顿时非常开心地把毯子抱了过来，展开披在身上，感到自己被温暖和柔软包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至于其他复杂而神秘的问题，被她一并带入了安稳的梦乡。 这块毯子为什么忽然变了位置？也许她的记忆出现了错误，也许…… 她的梦境也不太明白。 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 米兰斯感到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均匀后，从卷轴上方微微抬头，向身旁的少女望去。 夕阳的余晖早已落下，挂在墙壁上的烛灯已成为主要的光明来源。他看见她依偎在车厢角落，头顶上方的烛灯从灰蓝的夜中照亮她绝美的容颜。 她的半边脸颊被凌乱的乌发所遮挡，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显出苍白和脆弱，像被风雨吹打出伤痕的玫瑰花瓣，又像裂开细碎光痕的琉璃，那是一种介于生命和死亡之间的令人震撼的美丽。 她娇小的身体躲藏在他悄悄为她拿去的绒毯中，随着烛灯的光线变弱而模糊在夜的想象里。 米兰斯很少经历这样的夜幕，灯光照过她时好像有了别样的魔力，把周围的夜色变得像绒布那样厚实而柔软。 他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将原本被自己拿到桌上的烛灯又重新挂回了车厢壁，把卷轴卷起放在桌案上，撩起车帘望向外面的景色。 “还有多久能到？亲爱的布鲁托。”他问。 “很快了，保证能赶上明天神使庄园美味的早餐。”伴随着布鲁托回答的是清扬的马蹄声。 …… 次日清晨，萝依是被一阵香味饿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见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车厢内温暖敞亮，清晨的风带着美食的香味飘荡过来，温馨而美好。 车厢内的物品都已被收拾进包裹里，米兰斯正在打开车门，萝依从他身边望过去，看见马车已停在了神使庄园的城堡门口。 “早上好，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对她微笑，“我们运气不错，赶上了早餐的最后时刻。” “哦，我就说能赶上的。”布鲁托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愉快地说道，“我的判断从来没有出错过，只要亲爱的先生和小姐快点下车。” 萝依站起身子，却差点摔倒，她正要用手去撑车厢墙壁，米兰斯已经扶住她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反手挽住。 她被他细心地扶到了门口，正要随着他前后下去，却看见他的脚步停住了。 “等一下，”他转过身面对她说道，“现在该换个姿势了。” 萝依还没有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感到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举起，身子一轻，眨眼之间，她就被抱下了马车。 她因为不习惯失控的感觉，乱动了一下，不小心碰掉了米兰斯腰间的卷轴，把它碰在地上散开了。 下一刻，她重新踏在地面上，被一旁上前迎接的女仆扶住。这时她才想到自己刚才挽着米兰斯的姿势不适合被别人看见，那不是一个管家该对主人有的样子，而是属于贵族少女和青年间的，正如安娜挽着他的模样。 正在这时，米兰斯伯爵走下马车，已站在她身旁。 “请帮我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吧。”他向布鲁托微微点头说道。 “好的，先生。”布鲁托立刻说道。 萝依有点诧异地看向那个卷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就是米兰斯在马车上专心看的卷轴，怎么这时却用如此随意的态度让布鲁托收拾起来了？ 她好奇地往布鲁托手中看了一眼，却见那卷轴在她发病的时候也许掉到过地上，沾上了血液，上面一片暗红，字样全部被已经血渍覆盖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立刻回忆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发病后看见的场景。 伯爵先生就对着这个东西看了一路啊。 她脸上发烫，顿时想用隐身术原地消失。 早餐十分美味，神使庄园的美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只是这一次，萝依却因为体弱而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就去休息了。 也许人是不可以放松下来的，萝依一躺进房间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 米兰斯伯爵请医生来为她诊断开药，可是光明腐蚀是没有治疗方案的一种病症，只能靠修养和恢复。 这种腐蚀伤害因体质而异，萝依从小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魔域长大，因此免疫力和体质非常差，一旦遭受到腐蚀伤害，就会展现出比常人严重好几倍的病症。 在原本的计划中，这次事件结束之后的第二天，米兰斯就会启程去魔王城堡里救安娜回来，而她则会为他打点好一切。 而现在，萝依感觉自己确实辜负了米兰斯。她躺在床上的这一整天都在害怕和他见面，好在伯爵先生并不着急质问她，等到晚上才来到她的房间。 “您对于之后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米兰斯问道。 他语气依旧和平时那样温和而轻松，仿佛阳光照在花瓣上的晨露，让人忘记烦恼与痛苦，忽然觉得这让人心酸的世界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对不起，亲爱的先生。”萝依说道，缓缓取下了从前从未离开她身边的血戒，手中感受着戒指的纹路，那些印记像是都刻在她的心里，“我将这枚戒指给您，您就可以在魔王城堡里自由进出了，只是很抱歉，我不能为您做更多的事了。” “那么，您还是愿意我明天出发吗？”他又问道。 萝依愣了一下。 “您目前一个人待在庄园里可以吗？”米兰斯伯爵索性说地直接了些。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的身份在这里很不方便，且现在无论哪方势力都处在动荡之中，神使庄园离开了米兰斯就不是安全的地方了。一旦出现了什么事，以她现在的状况，只能成为板上鱼肉，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会愿意他离开，她当然希望他留下来。 “我以您的意愿为意愿。”可她还是说道，“亲爱的伯爵先生。” “我的意愿，我想是不言而明的。”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可是我也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所以来征询您的意见。您能够照顾好自己吗？” 萝依再度愣住，她的心好似不能平静了，很多思绪在她的脑海里纠结成一团，让她平时冷静清晰的大脑变得混乱。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我想，”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冰蓝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困惑，和令人心碎的茫然，“我其实有些不明白。” 米兰斯垂眸看着她，静静等待着她说下去。 “我相信您一定明白，在昨天的宴会上，放弃我是最有性价比的选择，可是您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萝依问道。 “这是同等的，”米兰斯说道，“您在危急关头也没有选择出卖我，您考虑到我们的处境，不敢在宴会上使用黑魔法，这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萝依还想说什么，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语。 米兰斯看出了这一点，他的目光变得郑重而温柔，深深地凝视着她。 “尊敬的小姐，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在与您接触之后，感受到了您的可敬，也真心将您当做我的盟友。” “请允许我向您说一些原本不必要的话，以解答您的疑惑。我认为您的观察力和决策力是非常出色的，您也拥有超群的地形识别和记忆能力。您擅长政治、行政和管理事务，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管理者。除此以外，我们的沟通十分高效，您可以在我没有做出解释的时候就理解我的意思，我也是同样的，而且您拥有明确而公平的界限感，是一位值得信任且令人省心的合作伙伴。” “在战斗方面，您的爆发力和藏匿能力非常强，令人钦佩。不过，希望您不要介意，您虽然非常擅长小型魔法的连贯使用，但是对于大型魔法的掌控能力不强，而后者正是我所擅长的。” “是的。”萝依说道，她奇怪地感到自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开心。 那种情感同时伴有一种微微战栗的酥麻感，那是种被看穿后感到危险的信号，在此刻却让人大跌眼镜地与欢喜同在。他的话语有种魔力，让不喜欢说话的她开始享受这段交谈。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很让人迷恋。她之前已然有所预感，她遇到了最懂得自己，同时也是自己最欣赏的人。而今天她确认了这一点，同时还得到了他带着欣赏的评价，这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 “我的专长是大型远程魔法，一米半内的近距离战斗不是我的优势领域，但那正巧是您的。”米兰斯接着说道，“我对地形的记忆能力并不好，正像您在马车上所看到的那样，我经常对着地图看很久并把它背下来。” 那个卷轴原来是张地图。萝依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奇心由此满足。 “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米兰斯微笑着说道，“退一步说，就算我们毫无关系，作为光明圣子的仁慈陋习也让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您落入危险中，除非您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可是我需要得到您真心的答案，因为只有您最明白您的身体状况。希望您可以信任我。”他真诚地说道，干净而明亮的目光让人忘记了内心的阴暗面。 “承蒙您如此坦率。”她的呼吸变得紧张，在他包容的眼神鼓舞中鼓起勇气，第一次不经过任何加工地说出内心所想，“我先前对您说的话并不出于客套，因为我虽然希望您留下，但是基于经验来说，我是可以调整自己的。” “我理解您对于未婚妻的思念，正如我对主人的思念一样，因此我没有资格要求您为我延迟行动。”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凯特，他甚至都从来不过问她的意愿，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米兰斯把她放在比安娜还重的位置呢？ “至于我，您如果需要我将自己照顾好，我就会做到的。”萝依说道，“我做成过很多类似的事。” 凯特可从来不会管她是死是活，他只需要她的一句“我会做好的”，她已经习惯了。 “您真的可以做到吗？”米兰斯停顿了片刻后问道，目光中带着关切。 “当然，我会将自己照顾好的。”萝依说道。 “那很好。”米兰斯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但是萝依还是感觉到了他心情不错，他从她手中接过血戒，小心地放好，“那么我现在准备出发了。” 这么迫不及待吗？萝依的心跳动了一下，有些奇怪的酸涩。 她想起自己落入危险的时候，凯特不闻不问的样子，他什么时候能向米兰斯关心安娜一样在乎她呢？ 不，也许凯特也这样关心安娜……他也许并不是不懂得在乎谁，只是不对她而已。 “一切珍重，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向她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辞别礼。 “您也是，敬爱的先生。”萝依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说道，可是话音落下时，却依旧感觉到那种无法排遣的失落。 她又被抛下了。 尽管这个结局是注定的，也是她认可的。 随着房门关上，四周是那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她享受着漫长的孤独和静谧的夜晚，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并不讨厌，甚至偶尔也有些喜欢。 可是只有在她主动选择孤独的时候，才能真正享受它，而不是只能落入孤独里。 在任何事情和她之间，她都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她感到自己像一枚尘埃，轻飘飘的，不被在乎，活得却很肮脏。 也许她最终会被风越吹越小，消失不见，也许会被附上其他杂质，越来越沉重，最终坠落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像干裂的沙丘，独自伫立于荒原之中，永远干涸与寂寞。 萝依忽然觉得口渴难耐，才发现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还没有喝过水。 她收起了那些让人酸楚的想法，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去拿放在旁边小桌上的茶水。 她的身体向前倾斜，伸手去拿，却感到手指无力，托不动杯子，于是再往前伸了一点…… 忽然之间，她重心不稳，就这么一头往地上摔了下去。 视线里的物体都变成了虚影，她感到自己已然摔下了床，脸朝地面。 正当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全身疼痛时，地板上忽然泛起了水波似的柔软的光芒。 下一刻，萝依感到自己摔在了一个富有弹性的，软绵绵的魔法保护层上，毫发无伤。 这个保护魔法来的太及时了，就好像有人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从未真正离开。 “这就是萝依小姐所说的照顾好自己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夜间独有的低沉和慵懒。 萝依睁开眼睛，看到光亮从门口处传来，本该离开神使庄园的米兰斯正含笑看向她，目光中的璀璨就像是北极星，为夜空下的旅人指明方向，却也偶尔调皮地藏在云雾里逗弄她。 “承蒙您的原谅，”米兰斯关上房门，将法杖放在架子上，脱下了夜行披风，“经过观察，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我希望能亲自确保您的珍重和我所理解的程度保持一致。” 他走向床边，摘掉手中的血戒还给她，明亮动人的眼眸凝视着她道。 “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了。” 第27章 萝依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还在梦境中, 没有醒来。 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被光明魔法重新托回了床上，而那位高不可攀的光明圣子则站在床边，把茶水杯送到她的手中。 “真的吗？您愿意留下来照顾我！”她的嘴唇触碰到温热的水, 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一切的真实性, 不由地问道，声音比起平时带上了无可控制的喜悦。 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当然了，我可从没向您说过谎。” “那么，您不去救安娜小姐了吗？”她想起这件事,声音轻了几分。 “延后几天而已，”米兰斯说道，“不意味着不去救啊，亲爱的小姐。” “哦, 对不起，”萝依软下声音，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 “亲爱的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您会因为晚几天与安娜小姐重逢而难过。”她说道。 “这个嘛。”米兰斯说道，声音如往常般平和, “几天的时间有时候足够漫长了，可是有时候, 也会显得很短暂。” “我和安娜小姐还有一生的时间。”他温柔地说道，“您不必因为占用了我们一生中的几天而感到愧疚。” 萝依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敲击了一下,觉得那么空荡又那么甜蜜。甜蜜是受到他的感染,可是空荡也是。 她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羡慕安娜。 她拥有两段甜蜜的爱情，拥有很多位真心爱她的男人，可是她最羡慕的是，她拥有一个从始至终都将她当做妻子看待和守护的人,给予她从少年到暮年的承诺。 不知不觉中，萝依心中的那种空荡里又逐渐滋长了其他的情绪，像夜晚无声攀援城堡的藤蔓。 她被茶水呛了一口，但咳嗽声被她强行掩盖了下去。 “小心一点，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含笑说道，目光中流露出关切和爱护，“我知道您很想念魔王，也许不久之后，为您递上茶水的就是他了，到时候您也许就不会走神了。” “或许吧。”萝依淡淡地说道，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好。 也许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即使发生，和此刻发生的事性质也是完全不同的。凯特确实也曾照顾过她，可那是主人对宠物的照顾，不是两个平等的个体。 平等……在体验过神使庄园的生活后，她也很诧异自己忽然就有了这样的概念。 “一定会的。”米兰斯说道，他的声音总是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您是位如此可爱的小姐，魔王会喜欢您的。” “如果对着这张脸的话，确实有机会。”萝依忽然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说道，她想起了米兰斯在用魔法调整她的容貌时，把她变成了近似安娜的脸，让布莱克误会了。 她对上米兰斯温柔的目光，忽然后知后觉地身上发冷，同时生出一种愤怒。 “毕竟您也会因此对我温柔一些，是吗？”她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质问的语气，这在平时是不可能出现的，可是她现在却不想管束自己了，也许是因为知道米兰斯不会对她怎么样。 “尊敬的小姐，”米兰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情绪，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由诧异地问道，“您对我调节您的容貌感到不满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 他把她变得更像他的心上人，以便他排遣思念，可是谁愿意当别人的影子呢？ 萝依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庞上，抬手把被子拉了起来，挡住整张脸。 她再也不想承接他透过自己看别人的温柔目光了。 米兰斯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看到她用被子蒙住头，不回答他的话，既觉得无措，又觉得心里有种微妙的感情。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有脾气。也许，她潜意识里更信任他了。 “对不起，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当即说道，“我本该想到女士对于外貌的看重的，之前却忽视了这一点。” 他想起了她在马车上的表现，越发觉得愧疚。 “那么，以后我为您定制您喜爱的款式的面具可以吗？我再次对于把您变丑一些而感到抱歉。” “变丑一些？”萝依有些惊讶。米莱斯伯爵竟然这么形容自己的心上人吗？ “也许……变丑了很多？”米兰斯感觉到她的诧异，不太确定地说道。 萝依把被子从头上拿了下来，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不知道是因为被被子捂着而升高的温度，还是因为情绪激动。 “您看着我，”她睁大一双带着水气的漂亮眼眸凝视着他，灯光照亮她眸中冰蓝的水泽，美得惊心动魄，“您不觉得，我很像您的心上人吗？” 米兰斯怔住了。 他冷静而聪明的头脑第一次失去效用，二十年来远胜常人的阅历，在这个时刻也荒废了。 “您是说……”他用一种过分礼貌的语气说道，也许害怕惊扰了她，或者惊扰了自己，“您觉得我喜欢您吗？” 萝依也怔住了。 这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又哪里跳过了一个环节。 可是，现在她似乎已经不能完全聚焦于这个跳开的环节了，因为一种新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分散了她的心绪，让她脸上的热度依旧没能退去。 “尊敬的伯爵先生，”她的声音变得轻而柔软，甚至不敢称呼对方为亲爱的先生了，“我也许误会您了，哦，当然，不是您想的那种误会，您别误会了。” 她在言辞中出现的前所未有过的表意不清和重复表意。 米兰斯也意识到了。他本该在说出那句话之前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却偏偏没能做到。 大概昨天太累了，他还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不然怎么会在那个时刻，大脑像忽然失灵了一样呢。 “您以为我把您变成了安娜小姐的模样吗？”他无声地调节了一下呼吸，重新用平稳冷静的声音说道。 “是的，”萝依也调整过来，恢复了理性的状态，“因为布莱克子爵说我和安娜长得有些像，我猜这是因为您的魔法。” 米兰斯沉吟了一瞬，萝依没有错过他眼眸中一闪即逝的惊讶。 “这是没有的事，”他说道，“我的魔法不会把您具体变成哪种模样，而是在您原本的面容上做大众化调节。” “假如您长得十分美丽，大众化魔法就会让您的容貌变得丑陋，但假如您本身容貌稍差，大众化魔法就会让您变得更好看一些。因此我才会以为，您被变丑了许多。” “可是这样来说，”萝依微微蹙眉，觉得这话有些荒唐，“难道我的容貌和安娜本来就有点像吗？这不可能啊。” 在未知面前，她忽然感到一种隐约的不安。 “这太荒唐了。” “也许是因为布莱克子爵喜欢安娜，所以很容易发现别人容貌上和安娜近似的地方。”米兰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柔声宽慰道，“而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或多或少有相似之处，就算没有，也能被陷入深深思念的人看错成幻觉。” “爱情有这么大的魔力吗？”萝依问道。 “很有可能，”米兰斯说道，“打个比方，您也许会在某一个时刻觉得我和……您心中思念的魔王凯特有些相似。”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也犹豫了一下，显然觉得这件事的可行性存疑。 “那真是没有半点相似。”萝依笑了，说道，“你们太不一样了。” 从气质到容貌，都完全不一样。 “这也许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米兰斯说道，“不过假如您喜欢的人恰巧也是褐色的头发和眼睛的话，就有这种可能性。” 当米兰斯说到褐色的头发和眼睛时，萝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他的面容。 这种浮现是果断且唯一的。 并且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假如她没有刻意去调动记忆的话，都想不到第二个符合这种特征的男人。 她对于这个发现感到有些惊骇。 米兰斯已经完全垄断了她对这类男人的幻想，或者说，他是她心中这类男人最完美的代表。 正如提到红色眼瞳的男人，她只会想到凯特一样。 米兰斯感觉到萝依的神色有些异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放下了这个话题。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问道，显得有些懊恼，“我大概不该和您说这么久的话，您觉得累吗？” 萝依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确实有些累，只是刚才沉浸在对话中没有发现。 “没什么感觉。”她却说道，她不想让他认为说话对她来说是一种打扰。 面对这个模糊得近似于没有的答案，米兰斯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问道：“那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萝依欲言又止，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沉默了。 “我发现您好像一直没有什么需求。”米兰斯的语气中含着温柔和爱护，“希望不是因为和我客气才这样。”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萝依躲开他宛如阳光般明媚的目光，轻声说道，“在魔王城堡的时候，我熟悉所有的药品，可以具体吩咐仆人拿来对应的东西，可是在这里，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但是您可以提出笼统的要求。”米兰斯笑着说道。 萝依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和眉宇间一贯让人感到愉悦与安心的神色，毫无征兆且让她出乎意料地突然产生了一种轻松愉快的心情。 “但是这样的话，也许我就要向您支付酬金了。”她没有抑制自己和他玩笑的冲动，因为好像没有这种必要，“这是管家该为主人做的事，亲爱的先生。” 米兰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优雅而慵懒地从她手中接过空水杯，放在床边的案上，伸手拉了一下旁边呼唤仆人的铃铛绳。 萝依诧异地听见门外的铃铛被摇响了，马上就会有夜间值班的佣人到门口听从吩咐。 可是听从什么吩咐呢？ “不过，”米兰斯含笑的眼眸就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明星，却比远星更炽热、圣洁和浪漫，“让人猜测您未曾说出口的需求可是一件更加高端的事，只有顶尖的管家才能做到。” “看来，您得支付我更多酬金了。”他笑着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在门口报到的仆人敲响了房门。 第28章 萝依看到米兰斯对门外吩咐了几句,因为离得有些远，而她现在身体正虚弱，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有仆人端着了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置着小碟点心，一个盖着盖的瓷碗，和一个小火炉。 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个仆人手里则捧着几包冰袋，在米兰斯伯爵的示意下放置在了一张椅子上,并且搬到了床边萝依伸手可以拿到的位置。 “您为我准备了夜宵？”萝依的视线又移到了冰袋上面，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怕我在夜晚的时候发烧吗？” “嗯，晚上是体温最容易上升的时候。”米兰斯一边说话,一边将托盘和茶水在桌上的位置重新布置好，确保不会被萝依伸手乱动的时候撞翻。 “那么您就确定我想吃东西吗？”萝依已经在心里承认了他的神奇，却故意刁难地问道。 米兰斯转过头,垂眸凝视着她，唇角含笑。 “所以，您想吗？” 好吧。萝依承认自己被打败了。 “您是怎么猜到的？”她觉得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感到饿,直到闻到软糯甜汤的香味。 “您刚才在短时间内喝完了一杯水，证明您渴了。”米兰斯解释道, “一般来说这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您发烧了,第二种是您睡完一觉刚刚醒来。无论是哪种情况,都预示着您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而且您白天吃的也很少。尽管您现在可能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但是生病的人夜晚总是睡不安稳，所以我还是建议您多少吃一点,以免半夜醒来的时候胃痛。” 他在解释这些的时候，耐心又温柔，很像富有学问的神父在帮助聆听者。萝依觉得假如他不是光明圣子，而是进入教会慈善事业的话，将是一名最受孩子喜爱的先生。 在这个瞬间，萝依终于明白安娜为什么总是用“我离不开他”来描述米兰斯了。安娜在他面前就是需要照顾的妹妹，而没有人离得开这么好的哥哥。 “看来拥有一名顶级管家是件非常幸福的事。”萝依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感叹道。 “是的，”米兰斯微笑着说道，“所以我非常羡慕魔王凯特，他是多么幸运啊。” 萝依听到他对自己的夸赞，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假装没有脸红地低下头问道：“布鲁托先生不能照顾好您的起居吗？” “您看到我现在的表现，就该猜想到了。”米兰斯无奈地笑了，“假如他能把这些事做得很好的话，我也不会从小就如此精通。不过，布鲁托先生有他的特长，他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管家。” 萝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她觉得神使庄园的气氛很好，每个人都能中肯地看待彼此，并且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欣赏。 “现在有点晚了，我不打扰您的休息。”米兰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回过身说道，“晚安，亲爱的小姐。” “晚安，伯爵先生。” 萝依看着他向她点头辞别，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此刻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却没有感到任何孤独。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灯光比先前更加明亮——她心里是这么感觉的，虽然她知道灯光其实没有变化。 她拿起精致的刀叉享用着糕点和甜汤，感到暖意从唇齿间荡漾开来，流入全身，很舒服的感觉，甚至有点惬意。 吃过东西之后，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灭了灯入睡。 这是她在米兰斯的城堡里过的又一个夜晚。 …… 次日清晨，她在大自然的阳光中醒来，没有人催促她，也没有生死一线的任务等着她完成。 萝依发现在神使庄园里养病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安心和舒适，因为在这里她只需要休息，剩下的事情都由别人替他操心。 米兰斯伯爵好像很忙，白天几乎都看不到他，负责日常照顾萝依的是城堡中为数不多居住多年的女仆，名叫玛丽。 玛丽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却像天真的孩子，性格活泼，对待任何人都热情大方，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坏人，在照顾萝依的第三天，她就开始与她聊天了。 “尊敬的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宽恕我的好奇吧，您是哪位贵族世家的小姐呢？”玛丽在端来新鲜配制的魔法药水时问道。 “您心中也许有了猜测？”萝依扬起了一个标准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还了回去。 “您是安佐伦家族的小姐吗？”玛丽将魔法药水放在床头，站起身笑道，“我觉得准是这样。” “为什么呢？”萝依问道。 “我前天见到，伯爵先生把您从马车上抱下来了，就像以前把莉莉丝小姐抱下来一样。”玛丽说道。 尤克西翡·莉莉丝是伯爵先生的亲妹妹，与伯爵先生相差六岁左右。萝依很快从脑中找寻出了这条关系。 “所以，您应该也是伯爵先生的妹妹，不过我在西翡家族工作了很久，却从来没有见过您，所以我猜测您是未婚妻小姐的妹妹。伯爵先生向来把安娜小姐的亲人和好朋友也视作近亲看待。”玛丽接着描述她的推断。 “很棒的猜测，”萝依微笑着说道，“答案暂时无可奉告，以后有机您会知道的。” “明白，尊敬的小姐。”玛丽的目光显得更加好奇了，不过是带有分寸的好奇。 “您是伯爵先生从前在西翡家族的佣人吗？”萝依忍不住问道，玛丽的性格不太像是米兰斯的近仆，伯爵先生虽然也擅长聊天，但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我是莉莉丝小姐从前的仆人。”玛丽说道，“伯爵先生是从来不用女仆的，莉莉丝小姐就让我住在神使庄园里，方便她每次来的时候照顾她的起居。当然嘛，事实上我也会同时照顾安娜小姐，她可比莉莉丝小姐好伺候得多。” 萝依也曾经听说过莉莉丝小姐是著名的刁蛮公主，很难想象她和米兰斯竟然是亲兄妹。 “不过，最好照顾的还是您。”玛丽微笑着说道，“您真是一位天使，您的指令清晰而明白，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指令。您一个人养病不觉得厌倦，想找人聊聊天吗？” “感谢您的好意，”萝依也微笑了一下，她这时明白了她如此畅谈的原因，“谢谢您主动用工作时间来排遣我的寂寞。” 不过她也感到了一种陌生和怪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天使，而不是魔鬼。 “这是我应该做的，希望能让您开怀一些。”玛丽说道看向萝依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爱，“上个月安娜小姐生病的时候，伯爵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事，每天都陪着她，她的朋友也会来看她，尽管这样，安娜小姐还是郁郁寡欢。” 上个月？萝依算了一下时间，发觉那就是安娜刚刚被米兰斯救回来的时候。被关在魔王城堡里这么久，回来后生病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郁郁寡欢…… 她正在思索这件事，就听到玛丽又说道：“伯爵先生是一位很好的绅士，只可惜这段时间他有些忙碌，所以才没能多来看望您。” “这没有关系，”萝依有些诧异她会害怕自己介意，“他有他的生活，这很正常。” “您真是一位温柔的小姐，”玛丽高兴地说道，同时又叹了口气，“假如保守派人都像您这样大度就好了，我曾经见到过的大部分人都很介意这种礼数，如果主人每天接见客人的时间没有超过半小时，会被看作不尊重客人。” 玛丽又絮絮叨叨地和她聊了很多话，萝依虽然感谢她的好意，却觉得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听多了甚至有些头晕。 “亲爱的玛丽，”她说道，“很抱歉，我非常愿意和您谈话，但是忽然感到有些困倦。” “哦，您快些休息吧。”玛丽立刻说道，“那么我就先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麻烦您为我借几本书吧，谢谢，有了书籍我就不会孤单了。”萝依微笑着说道。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亲爱的小姐。”玛丽愉快地向屋外走去了。 萝依感到周围久违的安静，觉得舒服多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热闹和交谈的人，通常而言，她喜欢独自一人，因为和绝大部分人待在一起都会让她觉得更加孤独。 那是一种充斥着不感兴趣，无法理解和无法接近的孤独感。 …… 晚上米兰斯来房间里探望她时，她正在看一本讲述庄园建筑设计的书。 “晚上好，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将房门关上，“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错。”萝依没有从书中抬起头。 “看来您找到了新的爱好。”米兰斯低下身子，侧头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 “为什么神使庄园里没有漂亮的大片花丛呢？”萝依问道，翻动着书中的画面，“玫瑰花丛，或者郁金香。” “我对花粉过敏。”米兰斯说道，“确实有些遗憾。” 萝依惊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她记得之前在安佐伦家族的城堡前曾看到过米兰斯送给安娜花束，他怎么可能花粉过敏呢？ 米兰斯仿佛看出了她想问什么，笑着说道：“我随身携带着过敏药，只要吃一粒就可以了。在社交场合上，有时候是不能避免鲜花的，在约会场景中更是如此。” “吃药对您的身体没有损伤吗？”萝依问道。 “这很难说，”米兰斯说道，“不过，安娜很喜欢鲜花，所以对我来说这种药是必需品。” 萝依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书，从床上坐了起来，微笑着看向他。 “那么请看我的魔法，伯爵先生。” 她向上摊开掌心，闭上眼睛默念咒语。 一朵漂亮的红玫瑰在散去的魔气中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翡翠色的枝叶宛如祖母绿宝石雕刻而成，红色的花瓣醇香如酒，热烈，甜蜜而浪漫。 它是那样美丽又栩栩如生，就宛如刚从花丛中采摘下来般。 萝依睁开眼睛，将红玫瑰拿在手中，含笑看向米兰斯。 “这是魅魔族的小把戏之一，您看。” 她正对着他，眼眸在夜晚中显得像冰晶那样晶莹而漂亮，她向前伸出手，送上那支红玫瑰。 绸缎般的花瓣随着青枝被支撑在萝依白皙而柔软的指间，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朦胧光晕，就好像沾染着青春爱欲的少女睁开眼睛，用柔软的目光注视着情人，倾吐心中的爱意。 米兰斯的目光落在玫瑰上，长密的睫毛落下阴影，让他显得眼眸微暗。 萝依的心莫名跳动了一下，在这个瞬间，夜晚的放纵与暧昧忽然如潮水般地涌入。 她意识到了此刻是怎样的场景。她在充满无限遐想的深夜，向一位年轻男子送出代表告白的红玫瑰。 那是她亲手送给他的，而他正在做出是否接受的决定。 第29章 夜幕像梦境中的鸢尾花丛,诉说着令人紧张的浪漫与荒芜。 在这里白昼的规矩与训诫都变成了调/情的玩具，一切都可以被包容，都可以随着美丽的欲望沉沦进入爱情的混沌里。 “谢谢, 看来您恢复得不错, 已经可以使用些小魔法了。”米兰斯伸手接过了那支红玫瑰，微笑道，“我很高兴看到这一幕，希望明天的这个时候, 您可以轻松地施展更多魔法。” 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种魔力，那种清醒的掌控力，让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成为他设定规则下的游戏。 他可以用一句话破除这份暧昧,让气氛变得宛如家人互道关心那样温馨而纯粹。 萝依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到他因为低头接过玫瑰的动作而轻颤的睫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尖微痒,有种奇怪的喜欢和生气。他真是在为人处事上无懈可击。 “果然没有花粉的气息。”米兰斯微微低头，轻嗅了一下花瓣，抬眸说道, “真是神奇的魔法。” “这是魔法花，”萝依有几分骄傲地说道, “魅魔族还有更多神奇的手段呢，放在光明大陆, 足以让这里的先生们全都失去女士的欢心。” “主人比我更精通这类魔法,他原本就有魅魔族的血脉，施展起来也更加精湛。也许这就是安娜会被轻而易举骗取欢心的原因……”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这不太合适，于是话题转弯说道, “不过，这没有什么难的，我可以教给您，到时候您也明白这里面的技巧了。” 米兰斯眉目间的神色淡淡，他温和地说道：“谢谢，有机会我再向您请教。” 萝依听出了这是一种典型的推脱口吻。 “您不认可我的说法？”出于好意的提议得到了冷淡的对待，她也没有惯着他的习惯。 “我只是觉得，”米兰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这样学习套路与技巧，再应用于实践，像在攻克战术难关，而不像在用真心对待我所爱的人。需要精心谋划才能维持的爱情，说明原本没有生长的根基，爱情应该是自然存在的。” 萝依被他的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说道：“您是在否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吗？但是爱情和攻克难关本来就没有什么两样，理性的头脑教会我们怎样在贸易中以最低的成本取得最高的利润，在爱情中也同样适用。使用技巧展现出自己的魅力才是爱情的根基，您难道会爱上一个外貌丑陋的安娜吗？” “您的意思是说，假设魔王长相很丑陋，您就不会爱上他了吗？”米兰斯反问道。 萝依的话语停顿住了，她的目光慢慢变得冷峻，又像他们初见时那样冰冷。 “不，”她说道，“可是这不一样。我经历过战争、瘟疫、和其他不见血的斗争。我知道无论多么美丽或丑陋的人，到最终都是一堆白骨，都会变成腐烂的模样。” “我的回答也是同样的。”米兰斯说道，“无论我所爱的人变成了何种模样，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正如您所说，如果把尸骨定义为狼狈，那所有人最终都是狼狈的，但同样也可以把尸骨定义成华美，这样所有的生命都以华美终局。爱一个人，就能看到她的灵魂，看到她褪去俗世加诸于她的眼光，和世界上其他人一样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的模样。” 萝依怔怔地听着他说这番话，竟感到有点茫然。 她心中那片无解的孤独和荒芜中，忽然闯入了另一个人，他们的思想和处事方式都截然不同，可是对生命的描绘是一样的。 “可我和您还是有所不同的。”萝依说道，“我不会改变心意，只是因为我对爱抱有残忍的想象，而这想象本来就和美丽无关。我记得他的伤痕，他的暴戾，他的狼狈。我幻想过我和他最不堪的样子，我幻想着和他一起老去，正如的两株藤蔓相生着腐烂在月光下的泥地里，然后幻想着我们的灵魂将我们的□□埋葬。” “您对生活抱有希望，而我对死亡抱有希望。”她说道。 米兰斯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是那样幽静又温柔，像是夜幕中包容一切的海域，而灯塔那直探灵魂的微光，从黑暗的水面上映射出来。 萝依与他的目光相对，不知为何，渐渐感到眼眸中腾起了水雾，视野有些模糊了。一种莫大的酸楚和伤痛撕碎了她的心，她觉得无比委屈，像尘埃被风吹进水里。 她想要大声地发出声音，呻吟也好，呐喊也好，可是她所能对世界表达的只有湿润的眼眶，甚至不是泪水。 “这是一种比我更孤独的希望。”米兰斯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冬天里的阳光那样，抚慰着她的冰凉，从此往后，他的声音成为了她对于温暖最具象的想象，“可是我们的希望一样珍贵。” “亲爱的小姐，请不要难过。这个世界很辽阔，足以让你遇到一个和你并肩承载这份希望的人，也足以让你踏上那片想象中的泥泞，让月光抚慰过藤蔓。” “可是您知道吗，”萝依眨了下眼睛，一滴泪最终还是从她的脸颊滑落，流出让人心碎的划痕，“我还是一个人作战，甚至在对抗我的爱人。我现在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在燃烧我的生命，去换取一个我想要的结局，死亡的结局。这听上去十分可笑，但比这更可笑的是爱情。” “爱情矢志不渝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在意的，还是会在一次次选择中被抛弃。无论是在权力面前，财富面前，还是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他从来没有选择过我。” “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在她床边蹲下，拿出手帕递到她面前，他头一回显得有些慌乱，语气中透露出无措和心疼，“萝依……” 他呼唤她的名字，好像是在向她证明她的存在。 “您不会只有一个人的，现在我们在一起。我会陪伴着您，帮助您做成您想做的事。” “您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萝依低下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米兰斯，在模糊的水光里，她看不清他英俊的脸庞，只能感到他栗色的头发是那样温暖而柔软。 “阅读现代庄园建筑设计学。”米兰斯说道，几乎不用反应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书名，“地精家族的第十代典藏本。” 她点了点头，却轻声说道：“我在害怕。” 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遥远而空洞，好像在对未知的未来说话。 她的这句话和之前的话题好似没有任何关联性，可是米兰斯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他好像是能看见她的灵魂的，知道她的灵魂飘飘荡荡地落足在哪里。 “请告诉我吧，您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某项决定？” 萝依低下头，泪水又开始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她轻颤着去拿他掌心上托着的白手帕，攥紧了帕子，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力度。 “我想做一件事情，可是我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她说道。 “您的意思是连您自己都不支持吗？”米兰斯说道，他心中已然隐隐有了预感。 “是的。”她说道，抬手擦拭着晶莹的泪水，“从前的我不会支持，可是现在的我会。” “您想得到我的支持吗？”他说道，虽然用了疑问的句式，但是语气已是肯定的。 “您说过您会陪伴着我，帮助我完成我希望完成的事，不再让我一个人作战的，是吗？”萝依问道。 米兰斯深深地凝视着她，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全部。 “您的眼泪已然流在我的手帕上了，那么，就是这样。”他说道，深邃的神色中带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无奈，好像在意了这场算计，又好像心甘情愿。 “但我需要知道您想做什么。”他重新站了起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萝依收起了眼泪，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欣喜和心酸。她的眼泪是工具，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知道基于您的处事原则，您不会支持我的决定，可是您已经答应我了，那就不能反悔。” 她对上米兰斯平静的目光，突然感到一种缺失已久的坚定。 自从她脑中开始产生这个计划以来，她每当想起，心中都有一种纠紧的感觉，仿佛缺少力量，可是此刻，她忽然感觉到勇气和镇静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会这样做的，再也不会心软。 见到神使庄园温馨的场景，和米兰斯相处过后，她的心越来越不能平静了。 “这是一个与我和魔王凯特有关的计划，具体如何执行，等我画好庄园战斗地形图之后再告诉您，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萝依将声音放得温柔，如同夜莺一般婉转动听，“但是假如您怜惜我生病未愈，可以提前答应会听从我的一切安排，这对我来说将是莫大的安慰，说不定能让我的病快点好起来。” 米兰斯笑了，他从她可以调整声音的柔软程度来撒娇中看出她现在的心情不错。 “得寸进尺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亲爱的小姐。”他微笑着说道。 萝依也笑了。 “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习惯，正如同人际交往里需要一点伯爵先生看不上的技巧和套路。”她说道。 “好吧。”米兰斯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将手插进口袋里，做出准备道晚安离开的样子，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并没有完全否认技巧的作用，虽然这对我来说一般不起作用。” “那么今晚起作用了吗？”萝依用一双眼泪未干的眼眸看着他，但此刻却闪着生命力的亮光，很漂亮。 “一般的意思是说，”他与她的目光对视了一瞬，随即侧转脸庞看向床边，移开视线，“偶尔有点作用。” 只不过，这个偶尔不是时间上的偶尔，而是对象上的。但是这种话就没必要和她说了。 萝依轻声笑起来。 她在心中忽然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感情，她猜想别人称之为温暖。 他是理解她的，或者至少是真心怜爱她的。 假如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承诺，哪怕她使用这样的手段，也不会明知道自己即将说出他不认同的话，也认真地等待和倾听。 “不过么，”米兰斯说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的魔法药水上，那是一瓶满的，“看来管家小姐的话不总是能让人相信，是吗？” “您的计划并不能让您的病快点痊愈，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将瓶子拿起，递送到她面前，微笑着说道。 萝依看着那瓶魔法药水，她应当在吃好晚饭过后就将它喝下去，可是却拖到了现在。 她面对米兰斯含笑的眼眸，感觉到其中善意的责备，有点心虚。 “哦，不是这样的。”她立刻接了过来，乖乖打开瓶盖，在喝下去之前为自己申辩了一下，“痊愈的前提是有伯爵先生在，亲爱的先生才是我的良药，您的容貌和言行都可以照耀我，就像春天的水波温暖鱼儿一样，让我重新感到生命的活力。” “好了，甜言蜜语对我不起作用。”米兰斯站在旁边监督她把药喝完，笑着说道。 萝依喝完药，重新抬头看向他。 “是一般不起作用吗？”也许是说话能驱散药的苦味，她觉得话音落下时竟然有些甜蜜。 米兰斯怔了一下。 周围安静下来了，却不显得紧张，只有夜晚令人心中柔软的静谧。 “看来您的病又痊愈了不少，已经开始做这种概率统计性的思考了。”他用一种随性的语气把话题又抛回给了她，“快点休息吧，尊敬的小姐。” “晚安，一夜好眠。”他为她熄灭了几盏灯，只留了她床边的一盏，然后走向门口。 “晚安，”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萝依说道。 他停住脚步，又说了一次晚安。 她停顿了好久，才轻声接着说道，“伯爵先生。” 这轻柔的声音藏在了关门声里。 这一夜，萝依做了个梦。 梦里是和晚上一样的情景，她问他“是一般不起作用吗？” “总是。”他却说道。 萝依忍不住难过起来。 他看着她眼眸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褐色的眼眸中升起温柔的笑意，她从他的带着爱意的注视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显得从所未有的美丽，不由得怔住了，连失落的情绪也因此中断。 他走近她，为她吹灭烛灯，只留下离她最近的最后一盏。 他在暖黄的光晕下注视着她，夜色将光明与爱意融为一体。 “是总是起作用。”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可以点燃夜晚所有的烟花，让一切浪漫与甜蜜都停留在他为她缔造的夜空中。 “晚安，”他的声音落下，最后一盏烛灯熄灭，黑暗留给她无穷的想象，让那些光芒更加绚烂。 “亲爱的萝依。” 他转过身去，走向门外，这声音和关门声一起响起，正如她说的那句伯爵先生。 第30章 一眨眼又是三天过去了。 萝依已然可以自由下床走动了,除了无法使用高强度的魔法以外，她的身体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她于是开始到城堡各处闲逛，这其中最常去的自然是米兰斯的书房。 伯爵先生的工作好像进入了平缓期, 外出的频率变少, 她每次到访的时候，他恰巧都在。 上午阳光明媚，萝依看见米兰斯坐在书桌后，正在用羽毛笔给公文签名, 日光从落地窗前照进来，描摹出他脸庞立体的轮廓，圣洁而迷人。 他从公文中抬起头来，见到她时微笑了一下。 “上午好, 管家小姐。”他说道。 萝依的注意力被书房里那张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藤木摇椅吸引，它被刷上了漂亮的白漆，整体是月牙形的轮廓,椅子可以随意前后摇晃，座位中间铺着圆月软枕，看上去舒适又自由。 那原本是放在阳台上的, 可能因为昨天下雨，刚刚被收进来。 萝依当即在摇椅上坐了下来, 只觉得身体顿时被轻盈柔软所包围，无比自在。 米兰斯在公文上又签了一个名,用余光看到她兴致勃勃地前后玩着摇椅,很惬意的模样，无意间扬起了唇角。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虽然沉浸在舒适中的人，对他的目光罕见地不太敏感。 “这是安娜最喜欢的摇椅。”米兰斯用一种微妙的调皮语气说道。 萝依的动作停住了。 下一刻,她跳下椅子，像是躲避开什么烫手的东西。 米兰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萝依看着他笑得如此愉悦，咬住嘴唇。 “亲爱的伯爵先生，”她说，再一次升起了掐住他的唇角，让他笑不出来的冲动，“看了这么久才出言提醒，可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作为。” “我需要提醒什么呢？”米兰斯用无辜的语气说道，好似完全不懂她的意思，“我只是在向您分享安娜小姐也同样喜欢这把椅子，并不是在暗示什么。” 也许是凯特的事给她造成了刺激，萝依想到自己和安娜喜欢上了同样的东西，就有一种生理性的反感。 “我想要一把新的藤木摇椅。”萝依说道，扫了一眼那把月亮摇椅，“我要太阳摇椅，拥有太阳的外观设计，其他的保持不变。” “当然可以，”米兰斯微笑着说道，“让账务先生支出这笔经费给木匠吧。” 萝依的心情变好，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做完之后，我要把新的太阳摇椅放在这里，这把椅子就暂时消失一段时间，可以吗？” 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米兰斯慵懒地说道：“您是这里的管家，可以自由支配。” “那太好了。”萝依语气上扬，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愉悦，对于自己得寸进尺的成功感到十分满意。 米兰斯看到她眼眸中闪烁的光彩，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他想起初见时的模样，她就像是冰雪制成的人，没有任何表情，神色也从不波动。后来再见面时，她的眼眸里虽然有了神色，但只有战场上的紧张和杀意，像出鞘的刀剑。 还是现在这样可爱。他感到她的灵魂正在逐渐苏醒，慢慢有了自己的意识和喜怒。她开始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喜欢哪样家具，又想搬走哪一样，并且认为她的感受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事。 萝依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看了看沙发，又收回视线。 米兰斯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假装不知道，低头做出一种专心批改公文的模样，却分出心思聆听她的脚步。 她绕了一圈，最终选择了站在他身边，就这样静静站着，注视着他。 “这里已经没有您能看得上的位置了？尊贵的小姐。”米兰斯笑着抬起头，调侃道。 “在我看到那把摇椅前有的。”萝依说道，做出一种有点惆怅的表情，“现在嘛，对比之下我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太僵硬了。” “不过我也有喜欢的位置，就是不知道伯爵先生愿不愿意忍痛割爱。”萝依的声音变得温柔动人，向他微笑道，“我想要您卧室里那把沙发椅很久了。” “我的上帝，”米兰斯没想到几十天过去了，她对于那天晚上闯进他卧室的记忆却还如此清楚，又惊奇又无奈，“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座椅。” “哦，那就算了吧。”萝依立刻轻声说道，微微垂眸，神色间的愉悦和烂漫收敛了起来，像受到了伤害那样把自己缩在了透明的空气里。 对于她而言，做出半点亲近的言行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一点点受伤就能让她重新变得冷漠而与世隔离。 米兰斯感到有些微妙的不自在，虽然他其实还没有拒绝她。 “您真的很喜欢那把座椅吗？”他放下签字笔，站了起来，侧头与她面对面道。 “没有很喜欢。”萝依说道，她躲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哦，没有必要这样说，亲爱的小姐。”米兰斯放低声音说道，温柔得像在哄她。 萝依抬头望了他一眼，冰蓝的眼眸没有刻意摆放的情绪，却能让他感到惹人怜爱的脆弱。 “那么，跟我来吧。”米兰斯向门口走去，“那把座椅就送给您了。” “谢谢亲爱的先生。”萝依立刻说道，像是怕他反悔。 她感到十分惊喜，同时又有一丝半缕意料之中的预感，她看着他英俊挺拔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亲爱的管家小姐，”米兰斯听到身后如此阳光明媚的感谢，停住脚步，他唇角旁的笑容一闪即逝，随后回过头来看向她，“我向您提一个建议。” 他的目光与她在半空中交汇，她向他愉快地笑着。 他用无奈的语气说道：“算计得逞之后，就不要再露出这样甜美的笑容了。” “我只是在向伯爵先生表达感谢。”萝依笑得更甜美了，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挑衅，准确的来说，是调皮。 虽然这个形容用在魔域王后身上，还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走吧。”米兰斯转过身去，将手插在口袋里，手指转动间拿住了魔法棒，动作中带着几分愉快。 …… 传送魔法的光芒落下之后，那把沙发座椅就从米兰斯的房间中消失了。 萝依看到自己房间里凭空多出来的椅子，于是收起了水晶魔法镜。 “您的卧室真漂亮。”她抬头看向四周，不由得感慨道，“我可以多停留一会儿吗？正如您在我房间里那样。” “可以，”米兰斯说道，在她的后半句话面前，他的拒绝就会显得不合情理，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她在他的私密空间里好奇打量，不由地感叹，“我现在觉得有些话说早了。” 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显然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萝依却笑了。 “哦，你已经开始后悔表扬我拥有明确而公平的界限感，是一位省心的合作伙伴了吗？”她回过身望向他。 米兰斯笑而不语。 “这太冤枉了，”萝依委屈地说道，“我还是有明确而公平的界限感的，您每天晚上都来我的房间，可我只来过您的房间一次。” “您说得很对，假如我不是为了来探望您的病情，并且假如您的房间实际上不是我原来的副卧房的话。”米兰斯用贵族绅士的礼貌语气回答，看着她走到窗前。 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萝依的裙摆上，把居家的绸缎裙变成了时尚的拼色裙。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忽然发现了什么。 “这是鸟食吗？”她看向那只小碗，旁边还装着另一碗清水。 “是的。”米兰斯说道。 “您养了宠物鸟？”萝依问道，她想起了自己作为管家曾经背过的信息，“是费涅克斯？” “是的，不过这些不是给费涅克斯的食物。”米兰斯也走到窗台边，目光看向远处，唇角边扬着笑意，“这是给庄园里的一些鸟类的，比如麻雀，白鸽。它们会在清晨的时候来到我的窗台上，那时非常热闹。它们的鸣唱非常好听，可以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有时候我也会陪它们嬉戏一阵。” 萝依听得有些入神，脑海中不自觉地幻想那时的画面。 原来伯爵先生有这样的一面。她忍不住侧头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英俊的脸庞和温柔的神色。 “怪不得您的窗台没有装魔法防护。”萝依说道，想起了自己闯入的那个夜晚，“早知道是这样，我那天也不用提前做那么多道具准备了。” “您对于这件事的态度还挺自豪的。”米兰斯无奈，被气笑了，“希望我是您最后一个入侵的人。” 萝依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听到他如此正常的生气话语，会在心里感到这句话带着某种微妙的意味。 “您对费涅克斯感兴趣吗？”米兰斯说道，“我今天正好有空，它也是，我可以带您见见它。” “当然，非常乐意。”萝依说道，她知道那是一只米兰斯从西翡家族带来的漂亮鹦鹉，可是来到庄园这么久，她还没有亲眼见过。 萝依对它好奇很久了。 “不过，它的脾气有些奇怪。”米兰斯斟酌了一下言辞，“它很排外，又喜欢随意猜测我的心思，它会根据它的感受和观察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而这往往是很难预料的。” “您身上光明魔法的气息很弱，或者说没有，而这在它看来是一种对我产生敌意的信号。所以，假如它说出什么失礼的言语，希望您可以原谅它。” 第31章 费涅克斯有一只漂亮的笼子, 如果放在拍卖场上拍卖的话，几乎可以卖出一座郊野城堡的价格。 不过，费涅克斯经常不待在笼子里, 正如此刻。 米兰斯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对着树枝上一小片颜色鲜艳的地方唤道：“费涅克斯。” 萝依跟在他身后几步开外，听到了鹦鹉扑棱翅膀的声音，向前去看时，米兰斯的背影却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今天要带一位客人见你, 她是我的朋友，希望你对她好一点。” 萝依看到米兰斯低头对停在手臂上的鹦鹉说话，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看来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虽然你经常固执己见, 但这次不许让我的朋友伤心，知道了吗？” 米兰斯说完，将手臂往上一抬,一只毛色鲜艳的鹦鹉飞了起来。 那是一只绿鹦鹉，通体的翠色宛如祖母绿那样高贵而神秘，黑亮的眼睛透出富有智慧的光泽。 萝依看见它在自己周围盘旋了一圈, 然后落在她身边的藤木架上。 她对上了它宝石般的眼睛，想到米兰斯说的话, 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它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喜欢你。” 它跳到了她的手臂上，用清晰标准的人类语言说道。 萝依和米兰斯都愣住了。 她看向米兰斯, 同时感到手臂上坚硬的触感, 这小东西还挺有分量的。 它忽然用纯美的高音唱起了歌。 “我的灵魂躺在你的怀抱……” 这是歌剧《舞女》里最著名的歌曲《一生所求》，而它唱的正是这首歌的高潮部分。 萝依浑身轻轻颤栗了一下。这曲旋律熟悉得近乎刻进她的灵魂里。 《舞女》正是让她在吉塞尔大剧院一夜成名的作品。 《一生所求》是歌剧的第4幕里男主角向女主角告白时所唱的歌。在整部歌剧中，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但他们的爱情却感动了所有观众，被奉为歌剧中至高无上的经典。 “你从我的想象中见到群星闪烁的夜空……” 剧中的女主角是一位不会说话的舞女，只能用舞蹈来表达自己，而男主角曾与她在没有星光的夜梦中相遇。他们没有见过彼此的脸庞，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他只见到过她在梦中的舞蹈，而她只听到过他在梦中为她唱的歌，可是他们可以触碰到彼此的灵魂。 自从这部歌剧风靡光明大陆之后，对女士唱《一生所求》几乎就是男士们表达爱意的典范，意味着告白，甚至求婚。 “哦，费涅克斯。”米兰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阻止它，“快过来，你要吓到我的客人了。” 萝依看到他脸庞上镇定的神色，和显得有些奇怪的微红耳根。 看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他的镇定表现不能那样天衣无缝了。 原来伯爵先生也有这样的时刻。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费涅克斯的歌声停住了，它从萝依的手臂上飞起来，盘旋在米兰斯身边，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面对着她。 它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道：“喜欢你。” 此刻，它端正地站在米兰斯的肩膀上，挨在他的脸颊旁边，好似在代替他向她说话。 萝依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微妙的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荡漾开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什么暧昧的错觉需要被严厉制止，却无从责备。 “哦，请不要这样。”米兰斯抚摸了一下它的羽毛，他的失态转瞬即逝，神色间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我从前教你的时候你不开口，现在看见美丽的小姐就学会说喜欢了吗，真令人心寒。” 费涅克斯侧过头，显得有些骄傲。 “它唱得很好听呢。”萝依说道，“真是一位迷人的爱情师，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女士的芳心。” “不知道它今天怎么会这样的。”米兰斯有点无奈地笑道，“这是它第一次对初见的客人唱歌。” 还是这样让人误会的歌，就像在替主人告白一样。 “谁知道呢。”萝依装作天真地说道，含笑凝视着米兰斯，“反正教它唱歌的人应该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正如主人都知道宠物的言行和自己是一致的那样。” 米兰斯听出了她语气的调侃，说道：“您觉得我是那种喜欢随意撩拨女士的心，让她们因此快乐或悲伤的人吗？” 萝依看着他，笑而不语。 “这太冤枉了。”米兰斯叹了口气，确信地说道，“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您当然不会有除了安娜小姐以外的其他恋人，至少表面上不会，”萝依无所谓地说道，她的语气透露出对此的笃定，“但难道您就没有过几段暧昧关系吗？” “我想您是用错了词语……”米兰斯说道。 “我觉得伯爵先生有一种魔力，”她打断了他，语气带着某种恶劣的调皮，好像在自言自语地感叹，“无论和谁站在一起，都有某种可以被解释为暧昧的气场。” 她湛蓝色的眼眸里少见地流露出灵动的神色，宛如泥泞里生长出的纯白花朵，同时带有危险、蛊惑和纯真，米兰斯对上她的眼眸，有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然而事实上，我从未见过谁比您更适合用这句话来描述，”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笑了起来，像是在对她认输，“不得不说，和您相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好吧，亲爱的先生。”萝依承认这样的招数对她实在太有用了，他表现出的退让使她的虚荣心受到了很大的满足，那么她就不忍心再为难他了。 不过…… “不过，”萝依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她控制不住心中询问的冲动，“您真的不享受爱慕的目光吗？在众人的迷恋当中，你抓住她们所有的注意力，你知道有很多人对你朝思暮想，你是她们心中的……一生所求。当然，虽然这些廉价的爱情也可以转瞬即逝，可以败给任何事情和任何新的人。” “看来您对光明大陆的歌剧也有所了解。”米兰斯的目光第无数次的落在她的身上，却带着初见似的欣赏和打量，“您说这段话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位剧院名角。” 萝依被他敏锐的洞察力吓得背上一冷，她明明只是在描述爱情，没有透露除此以外更多的东西。 在这难以进退的关键时刻，她想起了之前在剧院里对于米兰斯伯爵的听闻，快速想出了完美的对白。 “歌剧是光明大陆的风尚，我要了解贵族们的生活和关系，就必然绕不开这里。您很喜欢歌剧吗？以您的地位，想必一定看过缪斯女神，菲杰妮，梵克塔尔的演出吧，我真好奇那是怎样的盛况。” 萝依提到的三个名字是光明大陆最风靡的三大名角，单从人气上来看，缪斯女神是绝对的第一，可惜她是舞女从不演唱歌曲，因此菲杰妮和梵克塔尔作为两位鼎鼎有名的女高音，可以与她齐名并称。 “也许吧。”米兰斯用一种含糊的态度说道，仿佛对此毫不在意，“我不经常去剧院，只有在无法逃避的社交情景下才会去。” “您不喜欢这些？”萝依有些不能明白，既然不喜欢，费涅克斯又怎么会如此熟练的唱出歌剧呢？ “不能说是讨厌。”米兰斯说道。 那就是不喜欢了，萝依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经常在重要的演出场合迟到，原来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很无聊。 也许费涅克斯的歌剧是安娜教会的。真没想到看上去带点极端禁欲思想的安娜其实是一位歌剧迷。 萝依对安娜的印象第一次往好处变化了。 “这样我也许能理解了，或许您在爱情上的思想比安娜更接近保守派和禁欲派。”她对于自己之前的问题，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和思想没有关系。”米兰斯说道，“如果您需要得到一个回答，那么我的回答是''否''。我不享受爱慕的目光，除非我爱对方。至于其他人，她们的爱慕或厌恶对我来说毫无影响，甚至有点碍事。从这一点来说，我与您持有相反的观点。” “真是难以理解啊，”萝依的目光凝视着他宛如神祗般俊美的脸庞，像在将这种视觉上的盛宴刻进心里来享受，“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爱慕不是和财富，和权力一样的东西，越多越好吗？” “但是它们也会成为你的负担。”米兰斯与她的目光相对，平静地说道，“精神的富足才是装载欲/望之水的容器，否则早晚有一天水会吞没我们。” 萝依好像忽然明白了这一切最原本的模样。 他从小生长在阳光里，他的心是那样的自信和富足，他有足够的能量抵御一切困难，异性的爱慕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养料。 而她是截然相反的，她抵抗灾痛的意志力或许比他更强大，可是心灵却像一颗中心溃烂真空的病木，需要依靠不断填补进来的东西充斥。 她所渴望的那个人的爱是不存在的，于是，这世界上所有其他的爱慕都可以成为替代品，凌乱地塞进她空虚的心里，让她继续维持站立的模样，尽管她从不愿意陷入它们所创造的爱河。 这在光明大陆的人看来会被称作病态。 “那就淹没吧。” 她慵懒地笑了起来，在这一刻，忽然感到自己不再像是从前的自己。 她在舒展，在释放，她走出了饲养了她十几年，也囚禁了她十几年的魔王城堡。 她开始感受到她不是一件冰冷的利刃，她在了解自己，重新开启她的生命。 第32章 对费涅克斯的拜访之旅, 激起了萝依尽快完成那件重大计划的动力。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萝依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也不怎么到庄园里闲逛了。 当萝依经过持续投入后,将最终成功设计好的战斗地形图卷了起来，带着它去书房里寻找米兰斯时，她才想起米兰斯早就出去了。 她回想起米兰斯今天早晨送给了自己一根施有他的同源魔法的项链，然后说他要回西翡家族一趟, 可能半夜才回来，让她在庄园里休息，照顾好自己。 萝依望了一下窗外灰蓝色的天，虽然夕阳的余晖已经近乎消失不见,但距离半夜还有一段时间。 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她于是从口袋里掏出项链，戴在脖子上，然后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 有了这根项链之后, 这里的一切机关和魔法对她而言都没有了阻碍，她可以像米兰斯那样自由地进出了。 萝依走到他的书桌旁，把自己的卷轴放在他的桌上。 忽然之间,茶杯座下藏着的一封无字信吸引了她的注意——假如不是整理文件的时候碰到了杯座，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它。 萝依将信拿起,见到信封全貌的时候，心脏忍不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这是来自魔王城堡的信。 虽然上面的黑魔法气息被药水巧妙地掩盖住了, 但可能还是出于某些原因被米兰斯发现, 并提前拦截了下来。 真是一位可敬的绅士……混蛋。萝依在心中想到。 好在，米兰斯是一位比较负责任和有界限感的混蛋，并没有拆开这封信，信上的邮戳还完好无缺地盖在上面。 萝依伸手将信件拆开,看到信纸上熟悉的字样。 ［亲爱的宝贝： 你上次发送给我的好消息我已然收到了，做得很好，不过最近你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自然灾害使得这里并不太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请务必在三十天内将东西带回来。 魔域即将到来的秋冬对人类而言并不友善，但因为你的提醒和准备，安娜最近过得不错，她让我向你转达感谢。关于你将物品放回去的做法，虽然和我要求的有所出入，但只要不引起安娜的注意，这都无关紧要。 尽快回来吧，我很想念你。 ] 信件的落款是“爱你的”，除此以外没有具体的指代，但是她知道这是凯特的字迹。 尽管萝依知道最后一句话很可能只是他的书信习惯用语，因为她每次外出超过十天都会收到这样一句话，从无例外，但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跳动了一下。 他真的会在意自己吗？ 萝依以前可以确信地这么说，然而现在却不能确定了。安娜的出现将一切都改变了，她不再是凯特最关心的人，而她也从中看到了凯特真正爱一个人的模样，和她受到的对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信件中提到了安娜，而那个名字甚至占据了整封信的一半的内容。 萝依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变得复杂而幽深莫测。 她又重新读了一遍信件，然后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准备写一封回信，她这时细数日子，才发现自己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没给主人寄信，难怪他会主动来信了。 怎么会这样呢？萝依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这也可以解释，毕竟她这几天来生病了。她潜意识里不想深究自己虽然生病，但有许多空闲写信的事。 米兰斯写信的时候，信纸和信封都放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墨水和羽毛笔。萝依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俯身去拉桌子下面的抽屉，寻找符合用途的信纸和邮票。 然而她拉了一下，却没有拉动，看到了上面流动着隐隐的魔法痕迹。 看来这里有魔法二次加密。 萝依随即将项链从脖颈上取下，绕在手中，然后往外用力一拉抽屉——那格抽屉应声而开，可是冲劲太猛烈，竟然脱离了柜子的滑动轨道，直接掉了出来。 “……” 萝依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文件叹了口气，将它们捡起来放回抽屉。正在整理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抽屉最底下露出一角彩色的花纹，在一堆严肃的文件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 看上去竟然有点像是海报或者广告一类的东西，让人很难相信这是米兰斯书房里的东西。 她被好奇心驱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抽屉里的文件都拿了出来，露出最底下的部分。 然而在看到那些纸上内容的瞬间，萝依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一沓纸全部都是剧院的歌剧海报，或是重要节目的节目单。 它们被按照时间顺序规整地排列，并且做了细致的分类，看得出主人在收纳这些海报时的用心，就像收藏家对待收藏品。 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米兰斯伯爵不是对歌剧提不起兴趣吗？甚至经常在重要的演出上迟到，在提起三大名角的时候也显得兴致缺缺，可是眼前的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安娜的兴趣范围连他最私密的书房抽屉都管得了吗？ 然而，还没等萝依来得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她忽然发现右手的手感特别厚实，原来这叠纸张的最底下是一个羊皮封袋。 她将羊皮袋打开，发现这里面的海报都被透明塑料保护套装着，边角都被细心的贴好，足以看出主人对此的精心呵护，这里面的东西毋庸置疑是主人最为珍惜的。 萝依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感觉自己无意间窥见了米兰斯的秘密，可能会有对应的后果，但是既然她都已经看到这里了，索性就彻底看下去。 毕竟知道一半的秘密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当萝依真正把那叠纸拿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做的心理建设还远远不够。 当看清海报上的形象的时候，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急剧加快，脑海中就好像炸开了烟花。 这些竟然全部都是''缪斯女神''的演出海报！ 她在光明大陆一共只参加过五场演出，而这里的收藏一次不落地将五张海报纳入其中。 最令人无法想象的是，这些竟然出现在米兰斯书房的抽屉里，而且被藏在最底下也是最重要的位置。 萝依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手上握着的羊皮卷好似也开始发热。 他是如此关注她，与关注其他演员都不同，甚至有可能是她的众多追慕者之一……欢喜和害怕被他发现的畏惧同时从她心中蔓延开来，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平静。 伯爵先生……萝依看着手中的海报，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费涅克斯的歌声。 那代表爱情的歌剧真的是安娜教给它唱的吗？ 萝依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走入了这个秘密的中心，即将拨开夜晚海洋上的重重迷雾，看到那片海域清澈的波浪和海水中的珊瑚礁。 这种接近一位神秘而完美得毫无破绽的先生真实内心的感觉无比迷人，让她冷漠的血液沸腾起来。 假如事实情况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恰恰相反……那么他真是一位优秀的演员，骗过了她，骗过了光明大陆的贵族们，剧院的演舞女们，也骗过了安娜小姐。 谜底即将解开，只要再多找到一点富有说服力的证据。 萝依在抽屉里仔细寻找，却一无所获，看来伯爵先生的收藏到此为止了。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站在书案中央。 按照她原本的性格，她会不假思索地放出黑蝴蝶探测这里的魔法波动，看看哪里还有被魔法封印的地方。可是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竟然开始思考要不要这样做。 米兰斯虽然是自己现阶段的盟友，但也会成为未来的敌人，多掌控一些敌人的信息当然是有利的，可是……不知为何，当她想到米兰斯阳光般俊美的脸庞，和他带着笑意的褐色眼眸时，她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其实她今天了解的已经不少了，不是吗？ 他很信任自己，才会提前把同源魔法项链送给自己。 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带着她从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可是，利用别人的信任，本来就是杀手应该做的事。 …… 正在此时，萝依忽然听见窗外响起了悠扬的歌声。 “牧羊的姑娘，躺在草地上，欣赏着天空迷人的晴朗……” 萝依转过头去，看见鲜艳的绿影在窗外闪过，正是费涅克斯。 它在窗外飞远又飞近，来回盘旋，宛如童音般清亮悦耳的歌声不断，显得那样轻松，浪漫又愉快。 “幻想，幻想，寻找她梦里的情郎……” 萝依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了一半。 它于是飞了进来，径直向书房门口飞去，好似在为她带路。 萝依仿佛感应到了它的意思，关上窗户，跟在它身后，足尖轻盈地踏在跳动的乐符上。 “寻找她梦里的情郎……” 它一路飞出书房，沿着华丽的长廊飞翔，带领萝依上了一层旋转楼梯，又拐了个弯—— 最终停在了米兰斯伯爵的卧室门口。 费涅克斯停在了门把手上，睁大圆圆的眼睛看着萝依。 “你要我进去？”萝依微微俯下身子凝视它，它的眼睛非常清澈，不含有任何东西。 萝依觉得米兰斯先生对它的评价有失偏颇，它真是一点也不怕生，相反还有点自来熟。 但在聪明这一点上是肯定的，它竟然能看出自己这个客人有随意进出米兰斯卧房的权力。 她打开卧室门。 费涅克斯飞了进去，停在了靠里面的一个衣橱顶上，然后再次用那种等待的眼神看着她。 萝依向那个衣橱走去，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将带着同源魔法项链的手放在衣柜上，感受魔法波动。 忽然之间，衣柜里面传来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 萝依连忙后退，与此同时，她看见柜门自动打开，而衣柜后面的墙已消失不见，露出一个华丽的螺旋楼梯。 墙壁两旁精致的古典吊灯从前往后陆续亮了起来，顺着楼梯一路向下，光芒勾勒出简约优雅的线条，并为其镀上一层柔软的暖黄色光晕。 萝依提起裙子，顺着台阶慢慢走下去，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楼梯旁的装饰都由音乐元素和线条组成，构成一种轻松、和谐又神秘的艺术氛围，让人忍不住沉浸于其中，耳旁似乎听到了优美的乐声。 密室并不深，转过一个螺旋，萝依就踏到了地板上柔软暖绒的毛毯。 眼前是一个方形长廊，两侧的墙壁和地板都用深蓝或黑色的绒毯铺盖，显示出一种高雅而馥郁的氛围。这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收藏品，有上个世纪的手风琴，造型带有独特艺术设计的圆号…… 萝依顺着走廊缓步向前，一件件看过去，眼神越来越明亮，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在一间不对外公开的密室，自在地徜徉于这里的世界。 她仿佛来到了这世界上最顶级的收藏家的展馆，而这里正是她的天堂。 再往前走，歌剧的场馆道具和机械也都收藏在列，而且它们比她在各大剧院里看到的更加精妙，令人惊叹不已，那些机关和设计无一不彰显出制作者天才般的智慧和灵感。 走廊逐渐变得宽阔，也从方形慢慢转圆，一串风铃依附着墙壁环绕成一圈，中间则是比之前更加大件的装饰道具。 萝依忍不住在风铃面前停了下来，轻轻推动了其中的一个。 清脆悠扬的音符随着银铃的碰撞荡漾出来，又带动了旁边的风铃，音波如同水纹那样迅速的延续下去，激荡起空灵优美的乐曲，好像平静的湖面被一枚投石扰动，谱写一圈圈波澜。 每种风铃都有不同的质地和音调，却显得那样和谐，音色融在一起，神秘而美好，就好像湖畔精灵的歌声。 太神奇了。 这好像是著名的交响乐森林之歌的改编，而这些小小的风铃就能演奏得如此准确而美妙，比舞台上沉醉了无数代人的辉煌乐曲更显得心旷神怡。 萝依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惊叹，她可以确信假如这组风铃道具的设计师进入剧院，将是怎样颠覆性的炙手可热的存在，他甚至可以带动歌剧舞台进入全新的时代。 只可惜，这位制作者恐怕是无法进入歌剧界了。 萝依在音乐声中闭上眼睛，强烈的感受萦绕着她。 米兰斯。 她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模样，仿佛感觉到他的气场将自己纳入怀中。 经由他的手制作而成的道具带着他本人的气质，所表现出的艺术魅力也和他一样，如水般清澈，如阳光般耀眼。 真是一个十足可恨的骗子。 萝依在心中有点赌气地想到，却又带着点羡慕、惊喜和其他复杂得分辨不出的感情。 他明明是热爱音乐的天才，却要装成一种不通此道又无动于衷的样子。 整首乐曲结束之后，萝依看到房屋深处的墙壁开始向两边打开，露出里面更加宽阔的场景—— 那是一个小型私人舞台，中间的圆台是视野的焦点，旁边放着诸如木床，衣柜，沙发等道具。 这是原版歌剧舞女中的布景，展现出舞女在家中日常生活的温馨一幕，而无处不在的音乐与舞蹈就是她的精神家乡。 萝依在为这部歌剧改版的过程中，把这一段的布景改得更加简洁单调，加强舞女现实的孤独与精神的丰盈之间的对比。而原版的布置出于上个世纪对贵族阶层的生活写照则华美多了，正如此刻眼前所见的场景那样，温馨馥郁，柔软舒适，宛如娇嫩的玫瑰花瓣。 在这布景后面还有一扇小门，萝依认出那是原本应该在幕后的换装室。 萝依好奇的挑开帘子走了进去，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宽敞的空间，几十个立体衣架上展示着不同的服装，有芭蕾舞裙，晚礼服，舞蹈长裙……每一款的设计都独一无二，上面点缀着昂贵的宝石。 然而萝依一眼就看见了那件放在中央的演出服，从此再也看不到别的舞裙。 那是舞女原版剧中女主角所穿的款式，但采用了截然不同的配色和装饰。 舞裙以暗紫色为主体色彩，却大胆地与白色相配，顺着罗曼蒂克式轻薄柔软的设计，彰显出一种如同星河般浩瀚无垠的深邃和迷人。 这简直是惊人的。从来没有哪件舞裙敢设计成这么轻柔而没有垂感的材质，穿上这样的裙子跳舞对于演员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这条舞裙又美得令人无法拒绝，所有的线条和光泽都好像被最顶尖的魔术之手操纵，结合出完美无缺的动态画卷，轻柔的纱网点缀上昂贵的宝石，宛如柔风中缀上碎星，无论是坚硬和柔软的碰撞，大与小，紫与白，规整与随性，都显示出一种充满张力的和谐，拥有让与生命一样让人惊叹的魅力。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深深地爱上了，觉得它好像原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这件舞裙上充满了突破界限的想象。 设计者将他全部的热情，和心中最神秘而瑰丽的幻想，都毫无保留地彰显在了这里。 她伸手轻轻触上柔软的裙面，指尖一阵颤栗，就好像她触碰到的不是舞裙，而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他对于艺术永恒的热爱，他对心中那个完美而神秘的形象的描摹…… 她细细抚摸着每一寸轮廓，心跳越来越快。 舞裙的裁剪竟然完美地契合她的身材，就好像为她量身定制的一样。 那种无可抵抗的吸引力再次涌现，这件舞裙是属于她的，完美符合她的气质，也只有她有能力驾驭。 在这个瞬间，萝依忘记了犹豫，将裙子取下，踮起脚尖轻盈地跑进了更衣帘。 她感到了舞台的召唤，这里的布置已然齐全，这件舞曲裙好似在催促她快点到来，进入这个等待着女主人的世界。 …… 柔软的灯光依恋着栗色的毛绒地毯，抚过深红的木柜，浅色的沙发。 轻盈的紫纱仿佛能够摆脱重力，随着跳跃的舞步在空中停留，灯光将层层轻纱照得透明，焕发出渐变的色彩。 踮足，绷脚尖，旋转的时候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一瞬间。跑到小舞台上练习一段独舞，随后轻盈地跃下，将高高的柜子当做舞伴的托举，舞段结束后躺倒在沙发上休息，随性地做抬腿练习……轻盈，愉快而散漫。 无声的音乐伴随她的灵魂徜徉在这段甜蜜的日常里。 她可以感到裙摆停留在空中，随着动作的旋转像被风吹过的云朵，感到秋日在诉说葡萄藤的故事，夕阳温暖着微风。她抬手仰头的时候，灯光照亮了脸庞柔美的轮廓，她的灵魂仿佛可以穿越过厚重的天顶，徜徉在小提琴声中的星空下。 她沉浸在这里，忘记了时间和周围的一切。 直到她跪坐在绒毯上，优美的肩颈停在最后一个舞姿，这段舞曲结束。 灯光暗了下来。 黑暗中，微弱朦胧的光线浮在落幕的舞台，勾勒出她的欢畅。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倘若有音乐就更好了。 萝依舒展手臂站了起来，立刻想到了演奏森林曲的那串铃铛，迫不及待地想随之起舞。 她踮起足尖，一路向来处跑去，裙摆在身后飘扬。 可是原来就在这里的通道好像消失不见了，前面怎么是一片深黑…… 与此同时，她忽然脚下踏空，惊呼一声，身子在空中失重下坠。 “啊！”她感到自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只有力的手环住了她的腰，将跌落瞬间止住，她被冲力紧紧贴在他身上，同时感到他温暖的体温，和衣袍上夜霜的凉意。 萝依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抬头时毫无防备地与他对视。 幻影般朦胧的光线照在他的脸庞上，将他英俊的五官刻画得更加立体而迷人。他那柔情又圣洁的气质在他逐渐变深的目光中退让——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间止住了。 米兰斯伯爵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伯爵先生……”她连忙低下头，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 “你很喜欢这里吗？”米兰斯的目光被夜色掩盖，声音听上去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浑身僵硬，仿佛失去了力气。 她私自闯入了他从不对人公开的密室，身上还偷穿着他设计的舞裙，甚至还摔进了他的怀里。 她这时才想起这里不是剧场，没有道具师在落幕时调节灯光，刚才的灯光却暗下去了，而密室的机关构造也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改变…… “看着我。”他用法杖柄端挑起她的下巴。 她被迫与他对视，离得越来越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严酷的炙热。 周围的温度急剧攀高，将他们包围。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然不受控制。 第33章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 落在他的目光中，好像猎物落入神明的囚禁，没有能力逃脱。 他的情绪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过,那明亮中是怒火,却又好像夹杂着其他暗流涌动的感情，幽深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 此刻他在想什么？ 萝依感到自己的心跳被他的呼吸掌控。她能看透很多情绪，很多人，可是米兰斯是唯一无解的谜题。 他会想什么呢？他会怎样对待自己……甚至惩罚自己。 “你对我的房间很好奇是吗？”米兰斯俯瞰她,昏暗的光线让萝依感到他对她而言无处不在，“不仅希望和我的卧室打通密道，还这么迫不及待地探索这里的一切。”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悦耳，像天神的审判,却在这朦胧的浪漫黑暗中显得从所未有的危险。 这个密室对于他而言是底线，如今却被她触犯了。 她原本应该感到恐惧，却又升起了微妙的希望。因为她从他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那种炙热的、情感交织的复杂，已超过被冒犯的怒火。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直到她眼眸中的光泽倒映在他的眸中,似乎已然融为一体。 “那么，如你所愿,这里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我的卧室也是你的,该走的人是我。” 他无情地收起顶着她下巴的法杖,不知何时早已松开了搂着她腰的手，萝依这时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松开他，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米兰斯转身就往螺旋台阶上走去, 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的动作太过果决了，根本没有给萝依反应的时间，当她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什么的时候，他的背影几乎就要消失了。 萝依用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追着他一路从密室到他的卧房中。 然而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径直往房间外走去。 他真的生气了。 萝依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的希望也破灭了。 “伯爵先生，你要去哪里？”她使用了一个瞬时移动魔法，挡在了他身前，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向您道歉，但您不能这样抛下我。” “你多虑了，尊敬的小姐。”米兰斯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显得十分冷淡，“我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呢？” “去魔王城堡。” “今晚就去吗？”萝依感觉心中有些混乱，语气有轻微的颤抖。 “现在就去。”米兰斯用法杖轻轻点了一下地面，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她面前。 “米兰斯！”然而随着光芒亮落下，萝依面前只剩下空荡的卧室。 他就这么去救安娜了吗？她甚至还没有为他做好规划，准备好接应，他就这么只带着血戒出发了。 他们明明安排的是后天出发。 萝依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此刻应该在某片夜空下。 她回过身在卧室中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情逐渐从茫然和无措中发生了改变，产生出了愤怒。 他根本不和自己商量就忽然提前出发了，甚至还是在他奔波了一天没有休息的情况下。 既然是他先不守约定，那就不能怪她没有为他规划好路线了。她也不想这样的。 萝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楚，好像一颗心被泡在魔法药水中胀开了——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奇怪的感情，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她伸手从暗囊中拿出一小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上面写着她为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可以确保他完全安全的把安娜带离魔王城堡。 她看着纸张上的字样，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自己是怎样一笔一画制作完成的。 指尖生起魔法漩涡，顺着羊皮纸的边缘将它一点点吞没。 她看着羊皮纸变成无形的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去救安娜了，这么急切，完全不与她商量。 他讽刺自己对他的不尊重，讽刺她要把他的卧室和密室都送给自己。 她望着这温暖而舒适的卧室，感受到它此刻是如此空荡，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可是她明明没有这样，倘若换作任何一个人，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揭露他的秘密，但是在面对米兰斯的时候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改变自己一贯的原则。 明明是费涅克斯带她进来的。 她……也很喜欢这里，惊叹于他的才华，他的秘密在她眼中是那样闪闪发亮，甚至让她欣喜，并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 她望着这片不安的夜晚，忽然间感觉到了那奇怪的酸胀是什么感情。 那是委屈。 像潮水一样汹涌。 今夜的一切都是那样奇怪，像梦幻般甜美，又充满梦的悲伤和破碎。 罗依在窗台上坐了很久，她好像忽然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初次见面的夜晚，她也是这样在黑暗中等待他。 不过今晚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她逐渐感到窗外的空气越来越冷，好像已经进入下半夜了。 她这才意识到困倦，朦朦胧胧从窗台上跃下，走到床边。 这里是米兰斯的卧室。 可是他说了，从今天起，他要把他的卧室和地下室都给自己。 萝依赌气地想到。 既然他承诺了，那这里就是她的了。没有人不希望拥有一个更大更漂亮的房间。 她才不会与他客气，让他以为自己是可以随意受到这种讽刺和羞辱的。 萝依脱掉外衣，换上从房中拿来的睡裙，躺在了他的床上。 直到盖上被子感受到他的气息时，她才想起自己应该提前将床单和被单都换掉的，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她很困，不想再做这些。 那就这样吧。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和被子的怀抱里，半梦半醒。 身上好像开始发热，她感到自己正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的气息贴着自己，亲吻着她的肩颈和枕上凌乱的发丝。 这是一个微微发烫的夜晚。 却又偶尔觉得有些发颤。也许是因为寒冷，因为委屈…… 他是如此讨厌她，冷漠又粗暴地对待她。 也许相比其他人他根本称不上粗暴，可是这对于伯爵先生而言已经足够了。她当然记得他从前是多么的温柔，也当然相信他在对待安娜的时候绝不会这样。 唯独他的气息停留在她身旁，温暖而缠绵。 …… 萝依做了一个梦。 在这次的梦境中，她更清晰地看到了那场盛大的婚礼。 安娜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米兰斯的手，他们从容地迎接着众多宾客的瞩目，缓步走在长长的红地毯上。 他的脸庞依旧是那样俊美，圣洁而庄严，倾尽所有少女最美好的想象，宛如国度的王子，又像天神在人间的化身，迷人而不可亵渎。 幸福的祝愿环绕着他们，牧师微笑着为他们主持。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正如费涅克斯歌声中所唱的那样—— “迷人的晴朗”。 …… 同一片夜空下。 已然是后半夜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东方的启明星，随后见证天际线泛出一模白光。 米兰斯已搭好了帐篷，却坐在苍穹之下，抬头仰望着星空。 虽然一夜未眠，他的眼眸却依然那么有神，正直、圣洁而庄严，同时带有神性的温柔和严厉，可是但凡有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碎。 该结束了。 他闭上眼睛，面前画好的魔法阵亮了起来。 魔法在他额前持续发出莹润的光芒，光泽莹润。 那朦胧黑暗中的剧目画面，那轻巧绝美的舞步，她飘荡在空中的舞裙，她在光影中惊鸿一瞥的脸庞，她落在他怀抱中的眼神，额上挂着的晶莹汗水…… 今晚的记忆渐渐变淡、消失。 慢慢吞没着他的印象和感知，光影和道具不见了，裙摆也变成黯淡光影，对舞姿的惊艳感受模糊不清……魔法的力量从感官到灵魂深处向内渗透着，直到最终的一层—— 他在第一眼看见舞台上的她时，就知道他见到了自己梦想中的那个人。 他在画设计图纸时，脑中幻想的每一处气质都属于她，她每个柔软而动人的表情，都符合他对这幕舞台最美的想象。 从那一刻起，那条舞裙为了她而存在，剧场也是。 当她实际在他眼前的时候，所带来的满足超越了那种虚无的幻想，可是这种强烈的感受也在魔法的作用下慢慢变得虚无了。 今夜的极致惊艳，喜悦，愤怒，痛苦，懊悔，都随着时间无限绵延，最终都在魔法中被忘记了。 而那从未经历过的，心跳失控的感觉，也慢慢地，一点点被魔法吞没了…… 启明星在天际亮起微光。 米兰斯睁开眼睛，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 但他随即注意到了四周的景象，并且清晰地知道应该如何聚焦。 他在夜晚的寒风中，望向灰蓝的天空，眼眸中倒映出它的朦胧和美丽。 他转过身走进帐篷里。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34章 魔王城堡和光明大陆的距离很远, 米兰斯走后，需要几天才能回来。 萝依在次日将她的信件寄往魔王城堡，为了圆上她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写信的事,她将自己的病情无限放大地描述了一番。 这是她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她对凯特的绝对忠诚，让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有任何一点谎言。 可是她真正这样做过以后，发现也不过如此，甚至觉得还不错。她心中的黑暗藤蔓在慢慢滋长, 却反而让她变得愉悦了。 这封信是在米兰斯的书房里完成的，用他的纸笔，因此信封上还带着顶级光明魔法徽章和家族荣誉徽章。 萝依在将信寄出的过程中，心中总有种奇怪的微妙,当想到这封给魔王表忠心的信是她早晨躺在米兰斯的床上构思出来的时候，这种感觉又加重了。 ……米兰斯。 当她无意间想到这个名字，并且在思维中有所停留的时候, 那种懊恼又生气的感觉，重新涌上了心头。 真是一位让人又爱又恨的混蛋。 在他不在的这几天里，她经常如此想到, 这场景多半发生在她恨恨地享用他顶尖音乐剧场，聆听他制作的乐器, 欣赏他设计的舞裙时。 她也在和玛丽的聊天中逐渐明白了米兰斯对于艺术的爱好为什么要隐藏起来。歌剧在光明城虽然风靡，却因为沾染了暧昧的气息而不受敬重,贵族夫人们尤其警惕歌女和舞女,因为她们丈夫的金钱和爱情往往投入在这些人身上。安娜作为典型的保守派，对于这一类艺术形式的偏见更加严重。她会弹钢琴，喜欢听音乐会，却对歌舞剧带有和其他夫人们一样的戒心。 米兰斯这么做,恐怕就是为了安娜。 这几天是一段平静而单调的生活，正如从前主人不在时，她在魔王城堡里的日常一样。 她向来拥有和自己独处的天赋，因此并不觉得无聊，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她会偶尔在平静的生活中生出微小的躁动。 ——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在不满什么，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即逝的感情。 萝依将这几天的个人时间，都投入对于碎片和那件宝物的研究中。 笔记手稿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有去，那就是皇宫。其他的几处碎片就是未知的了，陀罗达也没有打探到下落，并且没过多久就被打进大牢，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萝依尝试用各种方式把已有的碎片连接起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她用黑魔法将这些碎片放在法阵中，可是它们只相互连接了一瞬间，就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让她立刻昏迷过去。 她仿佛到达了一片广阔无垠的虚空，魔法能量在这里毫无管束地波动着，形成一道道旋风，又或者是汇聚成星辰，充满着原始而鲁莽的力量感，让她好像到了远古的旷野。 她随即感到一种带着强大神力的气息，撕裂时空向她走来。 这团巨大的能量在她面前幻化成了模糊却熟悉的身影，全身被黑纱覆盖，行走在云雾里，正是黑暗神座上的奥尔涅格。 “又见面了，我的孩子。”欲望之神从高空落下目光，对她笑着说道。 萝依感到自己仿佛落入了神秘的宿命，那种命运的呼应感充斥着每一处空间。 “我为什么会见到你？”她仰起头打量着奥尔涅格，作为远古之神，她的气场和魅力是无与伦比的。 “天真的孩子，你对我好像没有什么敬畏？”奥尔涅格也在同时打量着她，“你难道不明白，你已经落入了命运的捕猎网。” “我不相信命运和预言，这种事情离我很遥远。”萝依淡淡地说道，“今天以外的事情，都不是我所需要考虑的。” 奥尔涅格思考了一会儿。 “因为你对死亡抱有希望吗？”奥尔涅格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一种美丽的欲望呢。” “所以，我会见到你，是因为在所有黑暗神明中，你与我最契合吗？”萝依向前走了一步，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像是要透过这篇力量碾压于她的远古幻境看到些什么。 “这是一道脱离规则之外的时空能量轨道，对吗？”萝依看向周围，目光随着魔法粒子的运作而渐渐变得明晰。 “你很不一样，我的孩子。”奥尔涅格的神色变得难以捉摸，“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在虚空中消失，整个时空通道也裂成了碎片。 萝依醒来的时候，发现地上那些碎片已经分开了，黑魔法阵失去了效力。 看来还是失败了。 奥尔涅格的再次出现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 欲望之神。 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这里奢华宽敞，温暖舒适的房间，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怪诞的梦。 她在地毯上慢慢度步，走到明亮的落地窗前。 欲望……会成为杀死她的那把利剑吗？ —— 四天后，神使庄园再次热闹了起来。 米兰斯带着安娜回到了这里，两人都安然无恙。 萝依是最早得到这个消息的，她作为一个称职的管家为他们打点好所有的事情，只有一件事做得有些偏离称职管家的常规。 晚饭餐桌上。 男仆在端上菜品之后，俯身向米兰斯伯爵说道。 “布鲁托小姐让我转达伯爵先生，有一些房间还没有打扫好。” 米兰斯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点头。 “我知道了。” 安娜低头看着面前熟悉而可口的饭菜，沉浸在她的世界里用餐，并没有关注到旁边正在发生的事。 直到对话结束，她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对于脑海中留有的声音印象感到疑惑：“布鲁托……小姐？” 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布鲁托先生有位女儿。 “你会知道她的。”米兰斯温柔地说道，“她是我现在的管家。” “布鲁托先生生病了吗？”安娜仿佛这时候才完全回到这里的世界，神色间有了几分担忧，如梦初醒地问道，“希望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没有，”米兰斯微笑道，“他只是在度假。这件事的始末有些复杂，不过你愿意听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噢，那就好。”安娜松了口气说道，“希望布鲁托先生一直健康幸福，我是多么感谢他对我十几年以来的体贴和照顾啊，他记得我的喜好，我的习惯，他甚至不比我父亲做的差。” “承蒙您的关心。”米兰斯说道。 安娜原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是否应该继续开口。 两人各自安静地坐在餐桌上。 持续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米兰斯微微侧头，注视着安娜，声音放得温柔道：“我知道你很想念家人，明天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安佐伦家族。” 安娜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不能回家住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也许眼中已含着眼泪。 “我想念我的父亲和金妮阿姨，我想住在我从小长大的房间里，我想念那里的天顶和阳台。” 米兰斯的目光落在她金色的发顶，没有立刻说话。 安佐伦家族的防卫能力远弱于神使庄园，凯特在发现她消失后随时会闯入，他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才将她留下来。 安佐伦家族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甚至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个象征纯洁和美好的地方，虽然安娜并不这样以为。 可是这不意味着他想看到她这样痛苦。 “不要太担心，”他收起心中的思绪，温柔的声音中带着安抚和哄意，“假如明天你见到家人之后，还是无法排遣想念，就住回安佐伦家族吧。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你，亲爱的米兰斯。”安娜的脸上浮现出今晚第一个轻松的笑容，她想像从前那样扑进他怀里，却最终只是感动地凝望着他。 —— 夜晚。 萝依正靠在沙发上，逗弄费涅克斯，忽然听到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披肩顺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里面的白色睡裙。 她抬眸和从门外进来的米兰斯四目相对。 米兰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却转瞬恢复平静，快的几乎无法察觉。 “欢迎，欢迎。”费涅克斯扑闪着翅膀，欢快地飞到米兰斯的肩膀上，停了下来，“喜欢，喜欢。” “伯爵先生为什么显得这么惊讶？”萝依站了起来，披肩索性就被她脱掉，随意地搭在沙发上了，她向他走近，微笑着说道，“难道不是您亲口说的，这间卧室送给我了吗？” 在得知他回来的喜悦的同时，她的心里还停留着上次未完的冷战和生气。 他也许也是如此。 她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他，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彼此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萝依忽然感到身上一暖，垂眸去看时，不知何时被披上了件毛绒披肩，再抬眸时，米兰斯已然收回了施展魔法的手。 “现在是秋天，亲爱的小姐。”米兰斯淡淡地说道。 萝依怔了一下，感受到他话语间藏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已经不介意上次的事了。 “但这是冬天的披肩，亲爱的先生。”萝依抿了一下唇，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话语中带着些许故作刁钻的挑衅。 “提前送给你了。”米兰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动人的慵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为什么？”萝依微微抬起下巴问道。 米兰斯抬眸看向她，虽然此刻她站而他坐，他的气场却没有分毫减弱，反而显得更加从容。 “你可以理解为讨好。”他玩笑着说道。 “讨好我？”萝依在他的目光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侧过头，“让我把卧室还给你。” “可以吗？”他用那种诚恳的请求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感觉自己被太阳照耀着，心思也变得简单而纯良，想不起那些阴暗幽深的东西。 萝依躲开了他的视线。 正如他形容她一样，他也是一位危险的人物。 “这不着急，我们先来谈谈别的事。”她平复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波动，“有关安娜小姐的事。” “你们的感情进展顺利吗？” 第35章 米兰斯闻言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脸上的微笑虽然依旧温柔动人，却仿佛仅仅作为掩盖他真实情绪的面具而存在。 “明天你会亲眼见到我们的相处。”他平和地说道。 “为什么？”萝依问道。 “我希望将你介绍给她。”米兰斯说道。 萝依诧异地看着他，随即用一种调笑的,明知不可能的语气说道：“用我的真实身份和面容？” “如果你愿意的话。” 萝依觉得自己需要安静片刻,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这真令我觉得意外，”她的语气中带着困惑，“我从没见到过有人会做这样给自己添麻烦的事。” “我不会向我的妻子隐瞒任何事情，我认为这是原则。”米兰斯说道, “您不觉得瞒着她在家里使用一位神秘莫测的女管家更不合适吗？” “天呐，您别告诉我，您就是那种出轨了之后会主动向妻子坦白的人。”萝依惊叹道。 “我不会出轨。”他的回答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萝依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在这一刻她有点相信安娜曾经说过的话了。 可能米兰斯真的因为婚约，从没做过和其他姑娘暧昧的事，这在光明大陆的上流圈子里显得有些另类了。 “可是, 您要知道。”萝依缓缓地说道，“感情是不可控制的。” 米兰斯凝视着她，两人相对安静了一瞬。 “但是责任可以。”他说道。 萝依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好像因此而嫉妒安娜，又好像有点不愤,最终演化成局外人的戏谑，仿佛要亲眼见证美好的东西破碎。 “按照您这么说,您一定认为您和安娜小姐的感情和之前一样好了？”她笑了起来,语调微微上扬，“毕竟责任是不会改变的，你们的婚约依旧存在。” “我不会用我的原则要求别人。”米兰斯说道，他的语气有些平淡, 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但他没有终止谈话。 “这真是一种高尚的情操，”萝依说道，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生出了一点心痛和不忍，是她冷漠的性格从未产生过的，“好吧，可是长此以往，你不会觉得伤心吗？” “也许吧。”米兰斯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关心，微笑着说道，不过对于这个话题，他的解答义务已经到了尽头，“但您不必担心，我个人的态度并不影响合作的进程和您的利益，我可以担保这一点。” 萝依对于他打断她的好奇并不意外，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嫣然笑道：“当然，但是我很想知道您的答案，可以告诉我吗？” 米兰斯怔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露出这样不带有心思的柔美笑容，在她明亮的目光里，他竟然罕见地感到有几分无措。 他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向她说这段话原本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说道：“我陪伴了安娜过去的生活，所以知道她的经历比较单纯，难以抵御情感本能对她的影响，而不同的经历也使我们的思想和看重的东西有所差异，这都是自然的事。我理解她，所以这种差异所带来的负面感情不会对我产生太大的影响。” 萝依感到有些意外，又像在意料之中。 “果然是伯爵先生说出来的话啊。”她感叹道，心里产生了一点微妙感情，虽然她无法捕捉到这是什么。 “看来没有让您失望。”米兰斯微笑着调侃道，对话又瞬间变得轻松愉悦。 萝依闻言笑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从未让我失望过呢，”她回头看向卧室里的一切，柔软的床铺，漂亮的窗帘，用喜爱的语气说道，“这里真是美好得让人留恋，没想到您是如此懂得享受生活。” “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米兰斯笑道。 “很有可能是那种道德崇高的光明圣子，寻求和平民一样清贫简陋的生活的修行者。”萝依说道，语调微微上扬，故作天真的戏弄，“比如会把自己的卧室拱手让人而无怨无悔的那种。” “好吧，”米兰斯佯装叹了一口气，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说道，“继失去了我的沙发椅，卧室，和密室之后，我还背负上了道德不崇高的罪名。” 他语气中故意带着的漫不经心的委屈真让人迷醉。 萝依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感觉自己的心被他蛊惑了，但是她坚守住原则。 “所以，您真的不想做这样崇高的人吗？” 她用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眸带着诱惑地看着他。 米兰斯唇角边扬起了转瞬即逝的笑意，随即坐起身面对她，神色变得认真。 “我必须向您承认，”他郑重说道，“那天我不该向您说气话的，我很抱歉。” 萝依忽然面对他的道歉，有点无措，怔怔凝视着他。 “我……”她垂下眼眸，轻声说道，“那天是费涅克斯带我进去的，我并没有想冒犯您。” “看来我错怪您了，”米兰斯懊恼地说道，他在地毯上跪坐下来，恭敬又爱护地牵起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抬眸望向她，“请原谅我吧。” 萝依坐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人瞬间烧了起来。在他的注视下，她心跳加快，几乎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她也在毯上跪了下来，握住他的手，将脸在他的手背上贴了一下。 “噢，但我也应该向您道歉，我无法忍耐住好奇，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她在经过他真诚的道歉之后，无法面对自己原本就心思有些不纯的内心，不敢将它坦率地说出来，越发觉得愧疚。 从没有人给她过这样的感觉，她是杀手，是凯特的冷漠王后，她原本做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愧疚。 “谢谢您告诉我。”米兰斯微笑道，“虽然我当时确实有点生气，但是……” 萝依等待着他的话，但他却没有说下去。他好像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看来您还是生我的气。”萝依显得有些伤心。 “不是这样的。”米兰斯连忙否认，可是他没有办法向她解释自己的话说不下去的原因，于是只能转移话题，“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求您的原谅。我愿尽我所能满足您的要求，但是卧室这件事请恕我无法做到，我不希望其他人用暧昧的眼光看待我们的关系。” “好吧。”萝依说道，看着他。 “我愿真心将您看作我的朋友，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米兰斯被她看得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柔声说道。 “好吧，”萝依笑着说道，用一种委屈的语气，“您高超的谈判技巧真让人折服，在让我伤心之后，现在又想用朋友的说辞安慰我吗？”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侧坐在地毯上。 “当然不是，”米兰斯说道，“我很欣赏您。” “您的甜言蜜语一点也不比我逊色。”萝依托着脸颊，另一只手撑着地板，像海洋礁石上的美人鱼那样坐着。 “请不要这样说。”米兰斯柔声道，对于萝依经常强加给他的怪罪显示出一种无奈的纵容。 “那么我可以住在您的密室里吗？我很喜欢那里。”萝依说道，“这应该没有您所介意的伦理界限问题，当然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她故意抢在米兰斯开口前又说道：“如果您还是不答应，我就要怀疑您是爱上我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米兰斯笑着问道，显然他知道这是她的刺激，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因此只当玩笑。 “因为没有人会知道密室里住着谁，除了您，”萝依说道，“如果您依旧觉得不合适，说明是您自己内心不坦荡，无关别人的闲言碎语。” “听上去像是这么回事。”他说道。 “那么您答应了？”萝依的声音里透出令人心动的喜悦，也许是故意的，又也许是自然发生。 “是的。”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否则我又该因为您背上新的罪名了。” “说得我真像是一位坏人，”萝依遗憾地说道，“虽然我本来就是。” 米兰斯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容是那样轻松愉快，她被他感染，也开始笑了。 夜晚显得那样深邃而温柔。 “我们为什么要在地上说话？”米兰斯忽然发现他们此刻还维持着相对坐在地上的姿势，虽然旁边就是空着的沙发。 “我也想知道。”萝依也想起这回事了，怔了一下。 两个人相对又笑了起来。 这笑容在地毯和沙发构成的空间中流淌，自在而灿烂，仿佛此刻的世界已与外界的世界隔离，烦恼和伤感都不在这里会出现。 他们在彼此面前竟可以如此轻松愉快，甚至……开始享受此刻。 真是不可思议。萝依想道。 不过，等到午夜的指针提醒他们该睡觉了时，她才发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但临分别才意识到，正经的工作内容还什么都没有说。 萝依匆匆地告知他这两天发生的事，然后就有些困得不想说话，此时他们都困了，于是决定把剩下的事情留到明天。 “晚安，萝依小姐。”他为她点亮衣柜旁边的灯。 “晚安，伯爵先生。”她在打开的柜门密道中向下走去，回过头望向他。 密道的门缓缓关上。 温暖的烛灯熄灭在黑暗的卧室。 今天的夜过得好快啊，是有人偷走了时间吗？ 萝依在半梦半醒之间想到。随后，夜晚托起甜美的梦乡。 第36章 次日清晨。 安娜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到萝依。 “所以, 布鲁托小姐就是……”她有些犹豫地问道。 “是的，”米兰斯说道，“我们也应该向萝依小姐道谢,多亏了她的帮助,这次营救才能这么有效率。” “不必这么说，”萝依平静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利益交换。” 安娜好像还陷落在这巨大的反转中，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曾经是她最畏惧的王后, 现在却成了她的盟友。 这时有位男仆进来，向萝依躬身行礼，于是她转向米兰斯说道：“马车已经到门口了，伯爵先生。” “好的,谢谢你。”米兰斯对安娜说道，“如果你也准备好了，我们就启程吧,这样可以早点到安佐伦家族。” 安娜点了点头。 “容我冒昧，您和安娜小姐要到深夜才回来吗？”萝依说道。 “也许是。”米兰斯说道。 这个近乎什么都没说的答案却让萝依听懂了，她转身向安娜说道：“尊敬的小姐,可否允许我占有您两分钟的时间。” “噢，好的。”安娜说道, 却看了米兰斯一眼。这个眼神里写满了面对恐惧时的紧张，对他的依恋和寻求庇护的意味。 可让人费解的是, 这里是光明大陆, 她明明可以选择拒绝，却还是接受了萝依的请求。 米兰斯将她们带到一间房间里，然后退了出去，为她们留出私谈的空间。 “亲爱的安娜小姐, 您对于感情的选择是否有了答案呢？”萝依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道。 安娜抬起了头。 “我想先得到一个自由的身份。” “您想和伯爵先生退婚？”萝依诧异地问道，她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我只是在寻求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安娜说道，她性格里的软弱和逃避在此刻又显现出来了，“我需要时间来好好思考这件事情，短暂或是永久地逃离婚约对我的绑架。” “您还是在摇摆吗？”萝依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米兰斯真是伟大，能在这样优柔寡断的姑娘面前保持耐心。 “不，我……”安娜开始欲言又止。 “为了节省时间，不如让我替你说吧，”萝依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与凯特在热恋中，但是你知道一旦踏回光明大陆的土地，这件事就无法成为可能。你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放弃这里的生活和那么多爱你的人，你正在鼓起勇气试图找到一个最好答案，比如让这里的人接受你爱凯特，或者让凯特接受光明大陆。然而，当你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对伯爵先生的爱恋又重新回到你的身上，你舍不得这种感受，这让你更加痛苦了。” 安娜用复杂的甚至有点惊骇的目光看着她，她完美地说出了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的感受，让她顿时有种难言的羞耻。 “但是事实上，”她的心因为这段话而受到了敲击，剧烈波动起来，“我的心已然做出了决定——” 安娜直视着萝依的眼眸，被那纯净的湛蓝色和对她美貌的联想所震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分毫不让地说道：“我爱的是凯特。” “昨晚我一夜未眠，”她的目光变得凝聚而有神，显示出从所未有的坚定，“我终于想清楚了，无论如何，我要解决这一切和凯特在一起。” 萝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俯视着安娜陷入爱恋中，为此既甜蜜又忧愁的脸庞。 与此同时，她也接受到了安娜目光中的微妙敌意，这进一步证明了她对安娜和凯特感情发展的推测。 真是一个不妙的消息。 “那么祝你好运。”萝依平淡地说道。 “你没有别的想说了吗？”安娜有点诧异地问道，她随即抿唇，用比平时略微低哑的声音说道，“那么我也有事情想要问您，请问您和凯特到底是什么关系？” 萝依凝视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随即笑了一下。 “很好的问题，无可奉告。” “你……”安娜蹙紧眉头，脸上涨红了，“那么我下次也不会和你说任何事情！” “别生气。”萝依用一贯的冰雪般的声音说道，“我对您保密只是出于我对主人的忠诚，因为我的身份涉及到主人的秘密。您如果真的好奇，可以自己去问主人。” “你知道我想问的也不是具体的秘密。”安娜忽然向前迈出了一步，激动的问道，也许爱情让她变得更勇敢了。 “那么，”萝依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缓缓打量，最终微笑着说道，“我只能告诉您——” 萝依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种让她心跳发慌的目光看尽她的眼底。 “您和凯特做过的某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在我和他身上……” 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用一种看似甜蜜，实则带着无尽轻挑和讽刺的语气。 “忠贞的克里斯汀安娜小姐。” 安娜的脸色瞬间绯红，看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惊恐和畏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会知道的？ 难道凯特连这种事也会和她说吗？不……她是保守派安佐伦家族的女儿，一旦这样的事被人发现，她该怎么办？ “别害怕。只要您不为我添麻烦，我当然也不会为您增加烦恼的。”萝依也向后退了一步，为她让出防御的心理空间，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神色，再次微笑着说道，“那么，祝您好运。” 萝依注视着安娜不安地走出房间，在女仆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唇边依旧扬着笑意。 她和凯特没有一起做过的事情可太多了，她可没有说是什么事。也许只是一起跳舞，讲童话故事呢？可惜，涉世未深的人总是经不起任何试探。 萝依突然觉得有些厌倦——她对安娜的祝福当然是真心的。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抵触这种正向的合作，她感到比促成安娜和米兰斯在一起更令她愉悦的方法是让安娜和米兰斯决裂，然后从此消失。 假如这次安娜的梦想实现，她和米兰斯之间将不再有任何关系，她就没有理由再遵守之前的约定，她会为她策划一场惊心动魄的悲情戏码。 “尊敬的小姐。”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米兰斯走到房间门口，此刻的他已经穿戴好了出行的披风和白色手套，俊美矜贵得让人屏息。他朝她露出标志性的辞别微笑，“我走了，今晚不必等我。” 萝依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到他的一刻，她感到房间里忽然充满了阳光的明丽，那种阴郁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她面对他欠身行礼。 “好的，祝您一路好运。” “再见。”他笑着向她点头，挥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那双精致漂亮的白丝手套兀自停留在她脑海中的画面里，那是她曾经吻过的。 萝依看着神使庄园的马车开出大门，然后慢慢消失在通往远方的道路上。 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呢。 萝依轻轻抚摸着衣袋中的宝物碎片手稿。 还有最后一个目的地，那就是皇宫。 但是在此之前，让精彩的事情该发生就发生吧。 然而，在清晨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十足平常的日子会成为对这片陆地上的所有人来说，都不同寻常的一天。 第37章 当天傍晚, 一个紧急消息传遍了光明城的上流社会，让所有庄园主人都感到一场呼之欲来的风波。 光明大陆原本的皇储查理十一世因为染上流行病突发性死亡，而这与十八年前的仪式上, 安佐伦家族给出的预言完全不符。 当年安佐伦家族的首席预言家就是卡蒂娜夫人, 她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值得所有人的信任。 可是谁能想到，那个预言竟然出错了。 国王震怒万分，卡蒂娜夫人在年轻时就已过世, 因此他勒令惩罚她的丈夫艾伯特，女儿克里斯蒂安娜和整个安佐伦家族。 当时与检察官一起到达家族门口的是皇家的军队，他们像攻城掠地那样团团围住了安佐伦家族的城堡。 假如不是当时光明圣子正好与未婚妻在一起，也许腥风血雨早已展开——他的存在,使得教会和皇权之间一向存在的政治斗争成为了这次事件的缓冲地带。 听到消息的人都在感叹上天对于安佐伦家族的庇佑，给了他们不幸之后，却没有将最后的希望磨灭,安娜小姐的未婚夫是任何世俗贵族都救不了她，除了米兰斯伯爵。 光明神和教会的力量是发怒的国王唯一会忌惮的东西，安佐伦家族近十年来经济发展繁荣,但在魔法实力上早已落寞，因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走向取决于米兰斯的态度。 安佐伦家族的城堡里。 安娜跪在地毯上, 哭得泣不成声。 几个小时之前，她还扑倒在父亲怀里,感觉心中无比轻松,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告知父亲自己退婚的决心时，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他的支持。 他对她说：“亲爱的孩子，也许你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对曾经放弃一段本该幸福的婚姻而感到后悔。不过，人的一生很短暂,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去爱你想爱的人。” 然而短短几个小时，她再一次来到父亲的房间里，怀揣着截然不同的请求。 “你决定要放弃你的追求，履行婚约了吗？亲爱的孩子。”艾伯特先生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用含着疼痛和怜惜的目光看着安娜。 “是的，我别无选择。”安娜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哭泣，“别无选择。” 艾伯特看着眼前的安娜，她从小被保护的那么好，可是世界的残酷终于还是让她有所成长了。 “这就是命运啊。”他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悠远，好像在看着回忆里的某些画面。 “不过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艾伯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像婚礼殿堂上的神父那样庄严，“你确定你愿意从此放弃和另一个人的爱情，步入和米兰斯伯爵的婚姻吗？” 安娜的视线因为泪水而模糊，让她直面这个残酷的事实，就好比拿刀剜她的心。 寂静的时间过去了很久。 “会的。”她最终用平静到几乎机械的声音说道，“我会接受这种无望，会走上婚礼的殿堂，作为安佐伦家族的女儿和西翡家族的儿子结婚。” “这是我的使命，我别无选择。”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说道，“这场联姻的意义不仅包括传统世俗贵族和教会的关系，还包括保守派和新派的关系，包括矿石场和魔法兵器的贸易往来，涉及到太多家族的利益，太多地方的经济，我无法逃脱。” “看来你长大了，这些都是金妮告诉你的吗？”艾伯特问道。 “是的，今天她差点昏过去，”安娜的眼中又泛起泪水，“她醒来之后就在旁边拉着我的手，拉的那样紧，祈求我一定要履行婚约。她还指责我的想法太天真和荒唐，贬低我的爱情，让我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曾经有过退婚的念头，她说我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她甚至苦苦哀求她，用她的生命和健康威胁她，让她就算是看在她的份上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我并不生她的气，因为我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她爱我。”安娜温柔地说道。金妮阿姨一直像母亲那样爱着她，填补了她早逝的亲生母亲的位置。 艾伯特只是慈祥地看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等到安娜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他才说道：“亲爱的孩子，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现在快去见见米兰斯吧，他一定也很担心你。从此刻起，你要将他当成你真正的丈夫。我终将老去，对你而言，他才是能陪伴你一生的人。” “我明白了，亲爱的父亲。”安娜抱紧艾伯特的脖子，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她知道这是祝福，也是提醒，从此刻起她必须要抛开和凯特的一切过往了，将她的爱情亲手埋葬。 —— 萝依到庄园门口迎接米兰斯回来的时候，见到安娜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依旧挽着他的手臂。 他们从门口缓步而来，接受仆人们的恭候，就仿佛一对真正的贵族夫妇。 “欢迎伯爵先生，安娜小姐。”萝依微笑着说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米兰斯和往常一样向她点头，以表示礼貌性的谢意，安娜也对她微笑了一下，温柔优雅的气质像庄园的女主人。 萝依第一次觉得管家不是件好差事。眼前和谐的画面让她联想到假如安娜真正成为了凯特的王后，她的余生都要作为恩爱夫妻的管家，这样度过了。 她只是想到就感觉胸口窒息——她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晚餐精美而丰盛，给人以极致的享受。萝依在昨天听说那个消息之后，就知道他们当天不可能回来了，而且大概会到今晚才回来，因此特地费了心思准备，让这顿晚餐可以缓解他们两天的高压和疲劳。 也许是因为太过美味，安娜一开始吃快了些，可是吃完几口之后，就有些厌倦了。 “您没有什么食欲吗？”米兰斯问道。 “噢，不是的。”安娜勉强自己用轻松的语气说，“都很好吃，所以不知道先吃哪一个。” “需要我帮你选择吗？”米兰斯温柔地笑了。 安娜看着他，也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猜测您从前最喜欢的黄金鱼翅已经过时了。”米兰斯看向餐桌上的佳肴，仿佛颇为认真地分析。 “我还以为您第一个要猜测的就是它。”安娜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让她的脸庞上不知不觉有了鲜活的情绪。 “并没有那么轻率，”米兰斯笑了，“接下来，我要排除牛排，肥鹅肝和千层塔蛋糕。” “这太神奇了。”安娜忍不住说道，她对这些常见菜肴并不反感，它们甚至经常出现在她的餐桌上，可是今天她确实对他们不太感兴趣，她开始慢慢被调动起兴致，“那么还剩下五个。” “有两个不必解释的选项，我决定跳过，”米兰斯说道，它们原本就不在安娜爱吃的范围里，“土豆泥通常而言是不错的选择，可惜我猜测它并不适合一个刚吃完色拉的人。” 安娜已经被这个答案征服了，她的视线追随着米兰斯的描述看了一圈，发现自己此刻最想吃的果然是剩下的两个菜肴。 “所以您最终在两项中选择了谁呢？” “我判断它们不分伯仲，因此它们的价值就将由其他的事情决定。”米兰斯说道。 “是什么？”安娜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短暂地忘记了那些令她烦恼的事。 米兰斯用白色面巾擦拭手指，然后随意拿过一旁干净的刀具，刀尖凝聚起一点漂亮的魔法光，伴随着他的动作在桌面上画了个符号。 金色的光华从符号中央发出，顺着桌面到达了离安娜最近的蜡烛前，然后顺势向上攀岩。那只燃烧到一半的蜡烛，神奇地复原成了完整的样子，火焰在崭新的烛芯上燃烧。 “看看您面前这支蜡烛的第一滴烛泪是顺着哪个方向滑落的，”米兰斯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就证明哪个菜肴得到了您的欢心。” “这太美妙了。”安娜忍不住笑了一下，前倾身子注视着面前漂亮的烛火。 烛光映在她的眼眸里，重新升起了一点少女活泼的神采，显得那样迷人。 看着这一切的萝依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安娜现在不想吃东西是因为前面吃快了，他让她等一滴烛泪的时间，在毫无感知的情况下平稳度过这段时光，她的胃口得到了休息，心情也有了修复，之后自然就能吃得下了。 真是完美无缺的照料啊。 不知为何，萝依却感到自己没有什么食欲了。 米兰斯把安娜送回房间之后，回到了卧室里。 衣柜的门打开，萝依从音乐室的秘密通道里走了出来。 米兰斯看见她后，目光中立刻升起了笑意。 “谢谢您精心准备的晚餐，让我再次感受到生活令人愉悦的所在，我差点就在疲惫中忘记了这一点。” 萝依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的这句话让她说不出的郁闷心情变好了不少。 辛苦付出被人看见和称颂是种无与伦比的感受。伯爵先生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她的感情忽然有些复杂。他堪称完美的行为处事，那种在轻松和愉悦背后让人心动的尊重和体贴，从前影响了太多的人，如今竟然也在对她产生影响——她原本是不应该被打动的。 “您感到疲惫吗？”萝依注视着他的神色，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您觉得应对这些事对您而言并不轻易。” 米兰斯用诧异的语气问道：“难道会有人觉得在军队的包围和法官的逮捕令下保住一个家族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吗？” “噢，也许我问了愚蠢的问题。”萝依垂下眼眸说道，“我只是对您的话有些惊讶，这不像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愿意说出来的话。不向任何人展现他们的弱点，营造出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来赢得对手的敬畏，才是人们常用的套路，说出您的真实体验并不会对您有任何益处。” “但这应该是可以在朋友间说的话吧。”米兰斯微笑起来，语气很放松。 萝依顿时无话可说了，她抬头落入他温柔的眼眸中，显得有些局促。 他是在收买我。她这样想到，却不忍心说出来。 因为此刻，在两人相对而坐的近距离下，她看见了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昨晚他肯定是不可能安心入眠的。 他想摆脱那种违背他率真本性，让他感到厌倦的虚与委蛇，那么她最好也就不要把两人的关系放在天平上与利益筹码称重。 “简单来说，之后将是一段很忙的日子。”米兰斯说道，“为了保下安佐伦家族，我答应把教会骑士团的第七团暂时借用给国王，度过即将到来的混乱日子，也就是王子们的争权斗势。” “第七团是光明教会里最厉害的团，也是我手中最强的两支队伍之一，另外一支已因为西翡家族的事情而被我留在了那里。所以我手里现在只有神使庄园的力量了。” “确实是很棘手的事。”萝依感叹道，还好最棘手的部分不需要她参与，也就是未来怎么从很可能要耍赖的国王手中拿回第七团，“在这段时间里我会保证安娜小姐不踏出神使庄园，不会让魔王有机会把她带走的。” “谢谢您。”米兰斯说道，提到这些的时候，眸中的光芒淡了一些，“但也不要对她太强硬，如果您无法说服她的，可以告诉我。”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拜托您，”他接着说道，“我和安娜即将在半个月后举行婚礼，从明天开始就需要准备起来了。” 这是在萝依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听他亲口把举行婚礼说出来时，她心中还是跳动了一下。 “恭喜您，亲爱的先生。”萝依说道，“看来您要先我一步获得成功了。” “谢谢，也祝您顺利。”米兰斯微笑着说道，“我会尽力支持您对于魔王的计划，不过今晚我也许得先处理一下未完成的工作，希望您能原谅。” “当然，”萝依说道，“我的计划虽然已然完成，但是现在还不是它出场的时机。那么今晚您是否需要一杯咖啡呢？”她的话题转向履行一名管家的职责。 “那最好不过了。”米兰斯轻叹着说道，“难以想象您离开之后，我该如何重新适应布鲁托先生当管家的日子啊。” “看来我把您宠坏了。”萝依微笑着调侃道。 米兰斯也笑了。 “也许这就是您对我的阴谋。” “那还不小心点吗？”萝依已然在向门口走去，回过头用眼波轻轻扫了他一下，“要是您怀疑我会在您的饮食里放些什么东西，我也可以先尝一口哦。” “我当然不会怀疑您。”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却躲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忽然意识到了这种危险，阻止了她天然带着的暧昧气场所可能导致的一切他不想见到的场景。 萝依下楼磨咖啡的时候，发现米兰斯最喜欢的那种白糖没有了，又从柜子里翻出来加到玻璃瓶里。等到她端好咖啡上楼的时候，却发现米兰斯已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把咖啡轻轻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儿。 要叫醒他吗？ 她走近他，凝视着他的睡颜。 他在夜晚的水晶灯光下显得那样俊美，仿佛神话中的阿波罗降临人间，却又比风流放荡的神明多一种圣洁，美得让人屏息。 他的脸庞立体而深邃，有种神性的完美和庄严，却偏偏带着一种让人迷恋的温柔，和他柔软的栗发一起，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少女的心跳。 他要在沙发上睡一晚吗？萝依已然放弃了把他叫起来继续工作的选项，转而开始思考怎么在不弄醒他的情况下，让他睡到舒适温暖的床上去。 她立刻想到了转移魔法。 然而，魔法的光泽即将落在他身上时，米兰斯忽然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萝依只感到眼前一花，强大的光明魔法攻击被触发，已然朝她扑面而来，几乎要把她撕碎。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感到自己被拦腰抱住，电光火石般翻滚了半周，然后被紧紧压在了沙发上。 属于他的气息亲密无间地包围着她，和她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仿佛将她的呼吸也吞没，揉在他的胸膛里。 剧烈的光明魔法波动几乎贴着她的侧脸过去，甚至烧断了她随着惯性在空中荡漾的几缕发丝。在狂风暴雨般的波动中，她被紧紧保护在他身下，唯独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和她的心跳一样快，一样炙热，像来到了另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晕眩世界里。 她仿佛受想从这滚烫的空气中逃离，微微抬头，唇瓣却刚好贴在了他的喉结上。 刹那间，两人都是浑身一僵。 第38章 那温暖的触感很轻柔, 却仿佛直抵两个人的神经深处，控制住了他们的全身。 在此刻，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而这种触感也传递到了她的唇瓣上。 仅存不多的氧气仿佛在顷刻间流逝,更加令人窒息，这片空气也随之变得更加滚烫而眩晕。 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让人觉得那样漫长。 萝依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升温，将理性洗去,只留下最为本能的感官，细腻地撩拨…… 忽然间，她感到身上一松，但是高温却依旧萦绕着她。 米兰斯抽身向后, 他的手撑在她脸颊边的沙发上，与她正脸相对，呼吸相闻。他的耳根像烧起来那样红, 可是目光中却透露出一种担忧和严厉。 “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是什么让你觉得在一个光明法师睡着的时候用黑魔法是件安全的事？”他逼视着她问道，但是随着与她的眼眸相对，那种严厉消退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因为升高的热度而腾起的水雾，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近乎没有攻击性的柔软表情。 “抱歉。”他好像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感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太严厉，与她拉开距离, 站了起来。 萝依感受到他的膝盖离开了她的腿边——只留下沙发上被压皱的丝裙。 两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心跳的速度却根本无法缓下来。 这是一场意外。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意外。 但可怕的是，这样告诫自己并不会让他们升温的脸颊褪去红晕。 “我使用的不是黑魔法，但可能是我的法杖上带着黑魔法的气息触发了您的本能防御。我也确实没有想到您在睡梦中的警惕反应这么厉害，几乎要杀了我。”萝依看着自己的裙摆说道,这真是难以想象的，在感受到魔法的同时发出攻击，就算是凯特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就养成习惯了。”米兰斯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对不起，差点伤到你了。” “我真的很抱歉。”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于刚才的事。” 不知道这句是指刚才的两件事中的哪一件，或是都有。 “我也为我的莽撞而抱歉。”萝依说道，她此刻渐渐冷静下来，试探性地带点委屈地说道，“我只是看到您睡着了，想让您回到床上。可是您刚才真的有点严厉。”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和您说话。我只是不敢想象这么近的距离，要是攻击到您会怎么样。”米兰斯说道。 “您在为我后怕？”萝依的呼吸不知为何变得轻而局促，她好像看到了什么秘密，可是自己也好像从此踏入泥潭之中无法脱身了，“为什么您想到的不是另一种可能呢？比如我真的要用黑魔法杀了你，毕竟这完全有可能——我这些天的表现，我和你说的所有话，都只是一场骗局，目的只是刺杀你。” 这句话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盒的魔咒，让这个夜晚完全不一样了。 米兰斯安静了片刻，随即将视线重新落在她的脸上，深深地凝视着她。 萝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那样不可忽视，却第一次没有抬头正面他。 “这是我的失职。”他最终用冷淡的声音强硬地说道，“以后我会考虑到的。” 像是一场梦境被打碎。 滚烫的血液被冰雪凝住，冻在他们的心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萝依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中亮着明艳的火光，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能忍受伤心的人。 “如果您是想收买我，那么您成功了一半，我决定信任你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听上去有些激动，“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没有人可以做出除了本心以外的判断。” “那么你最好不要决定信任我。”米兰斯打断了她的话，第一次显得这么残忍。 “给我一个理由。”萝依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人都是多变的，没有谁值得你的信任。”米兰斯平静地说道。 “你在说谎。” “这是忠告。”他仿佛要从此终结她的话语，“你才认识我多久，没有资格质疑。” 萝依笑了一下，他狠下心来的时候真的很无情。 “如果你是多变的，你早就和安娜小姐分手了。”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哪怕他强大的气场让她倍感压力，“她完全不懂你，不知道你对鲜花过敏，却还是给了她想要的浪漫约会；不懂艺术，让你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不得不放弃你所热爱的东西；她感受不到安佐伦家族的虚伪，不明白这对你而言根本不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 “玛丽在聊天的时候竟然告诉我安娜最喜欢的就是布鲁托管家，因为他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真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布鲁托管家是一位智勇双全的谋士，可是在生活上他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安娜？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在城堡中享受的待遇全都来源于管家的安排，事实上所有与她有关的生活事物几乎都是您自己一手安排的，可笑的是她与您相处几年之久，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米兰斯凝视着她说道，深邃的眸光中仿佛正在凝聚海面上的风暴。 “你为什么不承认？”她在他的气场下轻喘着说道。 她并没有点名不承认什么，可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是很欣赏你，但是我在反思，也许我们并不适合做朋友。”米兰斯说道，萝依从前很难想象，那么温柔的人也会变得如此冷酷，只要他想。 “您后悔了吗？您觉得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他给出了完全没有犹豫的答案。 “我觉得你和安娜可以分手了。”萝依几乎紧接着他说道，像是一种报复。 “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米兰斯的目光变深，他忽然向前一步迫近她，逼视着她说道。 萝依被他目光中的亮光所燃，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误闯入他的地下室的夜晚。他只是温柔而已，但那种温柔不会永远属于她。 “现在是夜晚，而你总是这么肆无忌惮，”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那种力度让她感到隐隐发疼，甚至有些发热，他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你在我的卧室里，我的沙发上，和我说这样的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声音低沉，紧紧注视着她，语气中的情绪也开始有点失控了，像是终于忍耐到极限。 萝依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这嫣然绝美的笑容，大部分都是挑衅，却有少部分只有她才知道的失落。 她毫不怀疑自己如果说出一些失格的话，他会立刻中断他们之间的所有合作。 真的有人做到了对爱人的尊重，对爱情的忠贞，可惜这样的人不属于她。 也永远不会属于她。 “但是你不会的，所以我没必要有这方面的顾虑。”萝依微笑着，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米兰斯目光中逐渐燃烧起愤怒，他真是恨极了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好像这种事对她而言很随意。 “这就是你可以毫无顾忌的理由吗？” 她沉默的反应再次激怒了他。 他忽然意识到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他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右手捏起她的下巴，“你有多了解我，萝依。” 她忽然被他几乎有些粗暴地推倒在沙发上，随即锁进他身前，有转瞬即逝的错愕。 但是随即她反应过来了，抬头用湛蓝色的眼眸看着他，纯澈而无辜，好像完全不相信会有什么事情真的发生。 米兰斯看着她，忽然抬手，魔法从指尖跃出灭了所有的灯光。 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萝依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传导在他身上。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她感官能感受到的唯一。 我没有害怕。 她刚想要这样开口说话，就发现自己被他的魔法定住了，全身酸软，无法动弹。 他要做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萝依才真正感到不一样的情绪。 他难道真的会…… 一点恐惧伴随着黑暗和被黑暗放大的感官而蔓延。可是说得更准确些，这种感觉不只是恐惧，而是一种能被很多情感解释的加快的心跳。 他伸手抱住她的腰，慢条斯理地去解她衣裙的丝带。 他几乎蜻蜓点水般无法被感知的指尖却撩动起了巨大的烫意，让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空气变得炙热。 “你现在收回你的话还有机会。”与这火热相反的，是他声音中宛如冰霜的冷酷。 “我说的那些话真的值得你这么惩罚我吗？”萝依伏在他的肩头说道，双手下意识攥紧沙发。 “你不是孩子了，应该知道要为你做的事负责。”黑暗让他显得像是无情的审判官，与他所挑起的情/欲相互冲撞着。 萝依被困在他怀里，毫无还手之力地感受着。 衣带在黑暗中缓缓落下。 柔软的布料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腰。 她忽然在他靠近时伏，轻轻地说道：“米兰斯。” 这三个字在窒息的空气里显得那么温存，又带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莫名意味。 “如果你是认真的，你猜我会不会反抗你。” 第39章 话音落下的刹那,萝依感到身上的魔法被解开，随之而来的是米兰斯往她身上盖住的软毯。 周围的灯都在瞬间亮了起来。 “你疯了吗？”米兰斯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他的目光从未显得如此复杂, 如同火焰般明亮, 却又幽深到极致。 她从毛绒软毯的遮蔽中抬起头，向他甜美地微笑了一下。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态度像是一种挑衅，但如果要用一个不被承认却真正贴切的词来形容的话，调情。 她太笃定他不是认真的了,事实上这种小把戏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她要是相信一个解她衣带时几乎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将手放在她腰上都不敢乱动的男人是真的想强迫她，就实在对不起她在十几年来或明或暗的战场上对于男人丰富的见闻了。 米兰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的思绪从未像此刻这样混乱过。他竟然因为萝依人类的身份就忘记了她从小生长在魔域, 风流成性，而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明白不能这样。 “是我疯了。”他背转过身去,脑海中闪过刚才混乱的画面，他无法理解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她风流暧昧的处事习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到此为止吧。”他快速斩断混乱的思绪,冷淡地说道，抬手就在衣柜门前落下了一道魔法光辉, “今天过后，你再也无法踏入这道密门,明天请搬出这里。” “伯爵先生。”萝依感受到了他态度的变化,她在软毯的遮掩下半披上衣裙，抬头看着他，收起了挑衅和暧昧，乖顺地说道, “请别生气，对不起。” 他继续施展锁定魔法屏障的咒语，根本没有理会她说的话。 “米兰斯！”萝依站了起来，提高声音说道，“我只是在开玩笑，你为什么要这么介意，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你是在心虚吗？” 她太知道怎样能让他停下来了，他不可能面对这样的质问而不作回应。 他转过目光冷冷地看向她，然而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在重新得到他的注意的刹那，她就立刻抢在他前面说道：“您是因为我的表现而害怕发生什么吗？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向您坦白，我确实是个会被你们的天主所谴责的那类人，我享受面对您越界时您会有的反应，也喜欢利用您的道德和善心故意让您陷入混乱中，对不起但是这种快乐真的很让人迷恋。不过，我可能做得有点过分了，我也没有领会光明大陆的人把调/情和爱情混为一团的习惯。您知道我小时候是跟随主人在魅魔族长大的，在我们那里事情完全不是这样，调/情和问候礼或者日常魔法一样，是生活的工具，也可以成为消遣的来源，没有人会把这看作和爱情相关的事情。我当然也不会。” 米兰斯安静地凝视着她，这番堂而皇之的言论一时间超过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他已然不可能被任何花言巧语所动，但是这一次她竟然主动选择了坦白，说得这样彻底和直接，连她那可恨的恶劣心思竟然也敢告诉他，真是让他生气可恨到极点，反而有些无奈了。 “您应该知道主人的城堡里有多少王妃，”萝依说道，“但是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在魔域，尤其是魅魔族，就是这样的。他有很多所谓的情人，就像你们有很多十字架一样，但是他没有爱人，也没有过爱情。” “您也是吗？”米兰斯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主人可不会允许我这样。”萝依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自嘲，“他像对待宠物一样对待我，您会愿意自己的宠物被别人抚摸吗？” 米兰斯的目光有些复杂，他不应该再对她产生任何同情，但是他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她，这真是让人费解。 “理论上我可以背着主人做些什么，不过我很听他的话，尽管这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何况，魔域的任何种族体质都比人类强几倍，人类太脆弱了，一旦在亲密时遇到刺杀，能有多少存活的希望，您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米兰斯道。 萝依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但这是个危险话题，今晚不适合谈论，也许过几天可以聊到。 “所以您应该明白了，我不会给您带来麻烦。这些让您不太高兴的事都是我们的思想差异造成的，我对您并没有那样的想法。”萝依走到他面前，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感到他没有太过抵触后才走近他。 “我像爱我的兄长一样爱您。”她牵起他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虽然她没有兄长，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 米兰斯深深地看着她。 她的感情很真诚，而且第一次显得这样率真单纯。这些话对于萝依而言是多么难以想象。 过了很久，也许钟表的指针都开始忘记自己走到哪个位置了，他说道：“但妹妹可不是什么省心的身份，莉莉丝已经够让我头疼了。” 她感觉到了他说话时浅浅的玩笑意味。 他相信了她真诚而坦率的解释。他在责备她的恶劣行径，不过他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我当然会很省心。”她用乖巧的语气说道，“您也这样夸讲过我的。” “没有这种事吧。”米兰斯说道，他的记忆可不受她的甜言蜜语摆弄。 “以后您会这样夸奖我的，我保证。”萝依沿袭了乖巧的姿态说道。虽然这温柔的模样看着很让人心动，但是米兰斯如果会相信，他也不是他了。 不过她吃准的并非他无法看透她，而是看透她之后却显得毫无办法。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说出我和安娜该分手的话。”米兰斯看着她说道，“这也是你拿我取乐的一部分吗？” “不，那只是因为我生气了，想要让你也尝尝生气的感受。不要说的这么残酷，亲爱的先生。”萝依被他的用词弄得有些心虚，垂下眼眸说道，“我要心碎了。” “你会吗？”米兰斯笑了一下，显然半点也没有相信。 “会的，虽然说一般我只对主人产生情感波动，但那毕竟是一般。”萝依看着他说道，而他说过，一般的意思是偶尔破例。 “那么你可以向我保证你对于调情习惯再也不会发生吗？”他将语气放缓，严肃地说道。 “可是……您在剥夺我生活的乐趣。”萝依犹豫了片刻，委屈地说道。 “我记得在很久之前，我问过你这件事，那时候你给我的答案是你并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否属于消遣生活的乐趣。”米兰斯看着她漂亮的蓝色眼睛。 “毕竟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尝试。”萝依说道，“我在魔王城堡里可不会完全出于消遣地做这种事。” “害怕被魔王发现吗？”他问道。 “不，只是因为这样不利于我的统治。”萝依说道，她的话语认真而冷静，“做一位蛇蝎美人是没有必要的。只有在我想向主人篡权夺位的时候，做美人的效果才比较好，因为私情往往是绑结利益的最好工具。” 这种曾经被历史证实的权力斗争中的阴暗面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那么看来我真是太残忍了，培养出您新的爱好，然后又亲手掐断它。”米兰斯又好气又无奈地说道。 萝依没有说话，而是用一双冰雪般美到极致的眼睛，可怜地望着他。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说道。 “可是您让我伤心了。”她说道，用一种夜莺般婉转悦耳，惹人同情的声音。 “那么我需要向您道歉吗？”他看着她。 “那最好不过。”萝依柔声说道，故意无视他话语中对她颠倒黑白的讽刺，颇有一种好言相劝的感觉，“虽然事情是我先挑起的，但我已经道过歉了，是吧？” “亲爱的小姐，我很抱歉。”米兰斯轻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现在感觉您……”他正想感叹她现在就像孩子一样，忽然又觉得自己也说了不少傻话。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她谈话时的样子，她是那样冷静而成熟，就像无懈可击的兵刃，但是现在他们的相处和对话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神使庄园会让住进来的人越活越孩子气吗？ “我怎么了？” “没什么。”米兰斯说道，仔细想来，两个人待在一起大半天却什么正经话也没说，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样看来，您还真的有一点像我妹妹。” 只不过莉莉丝是因为折腾得他没有办法干别的事，而她却是因为…… 不知道因为什么，也许她掌管了时间魔法。 “那就很正常了。”萝依高兴地说道，“所以今天晚上也不是什么值得您介意的事啊。” “不要企图为您调/情的爱好正当化。”米兰斯看穿了她，“我会监督你，如果还有下次……” “会怎么样？”她仰头看着他。 “我会恢复你在魔域的饮食，毕竟这是你从小吃惯了的，再吃几天也没什么，不是吗？”米兰斯冷酷无情地说道。 天哪，伯爵先生才是真正的恶魔吧。 萝依在心中幽怨地想到。 第40章 预言风波在米兰斯的出手下强行平静了下去, 国王最终收回了粗暴的惩罚，愿意给时间让法院和检察官深度调查这件事，然后再下结论。 驿站的马车奔跑在通往各地的大陆上,米兰斯和安娜的婚礼请帖已陆续发出,成为了光明大陆近期最引人瞩目的新闻。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联姻——诞生于预言家的预言，关联到新旧两派，而且还在当事家族涉嫌入狱的高压环境下，作为摆脱困境最大的希望进行。 庄园里, 萝依在一手布置这场与她利益密切相关的婚礼，同时抽出间隙给魔王凯特寄出信件。 在信中，她主动告诉主人安娜即将与米兰斯结婚的事，并且告诉他不必太过担心,自己已经有了解决策略，希望他能抽空到光明大陆与她汇合，共同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好戏拉开序幕, 一切正式开始。 萝依目送着信鸽的身影远去，心情不错。 她和米兰斯在接下去的两三天里的几乎没怎么说话，因为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白天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夜晚也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隙。 尽管忙碌,米兰斯却没有忘记安娜。他为她安排了最贴心的生活和休闲活动，每天晚餐过后,他将可供他支配的全部时间都留给了她,陪她到花园里散步，与她一起弹钢琴，又或是一起看书。 他是那种擅长掌控他人情绪的魔术师，安娜脸庞上为数不多的笑容往往出现在这段时间, 虽然一瞬即逝。 相比于上一次从凯特身边回来后的郁郁寡欢，安娜这次显得有些浑噩，她对待他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想展现出妻子的亲近，另一方面却被心中的不安左右着。米兰斯对她却一如既往，他一直是为人称道的未婚夫，或是令人艳羡的梦中情人，没有人会不羡慕被他宠爱的安娜。 不过萝依早在上一次埋伏在安佐伦家族城堡前的几天里就见到过他们的日常相处了，因此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然而，却总是有新的事情让她加深对米兰斯的认识。在他们近期唯一的见面里，他告诉她尽量不要让安娜知道很多事情是为她做的，比如光明大陆最知名的交响乐团为什么会来庄园演出。 萝依再次与他产生分歧，在她看来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太荒唐了。 “我不能明白，您为了让她开心做了这么多事，这样博得好感的绝佳机会为什么要被您自己阻拦？” “这会让她感到有负担。”米兰斯说道，“她正处于很大的压力中。” “可是您难道忘记了，您想要赢得她的爱情，就需要让她知道这些。”萝依说道。 “我希望的是她能得到幸福。假如我所赢得的爱情是靠让她内心痛苦完成的，那么毫无意义。”他说道，语气是那样自然，没有分毫虚伪的勉强。 萝依头一回感到无话可说的滋味。她的心中仿佛起了波澜，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在此刻她觉得身边的世界是模糊的。 她忽然清晰地感受到，她从来没有被人爱过，珍视过。这个世界很大，有数不胜数的人，只是没有人的愿望是让她幸福。 好在她自己这么希望，并且正在为此努力。 像是一种孤军奋战。 在这几天里，最令人费解的是，安娜在米兰斯不在的时候常常来找她。 “您到底有什么事？”萝依在她第三次来的时候问道。 “我没什么事，所以在花园里随处转转。”安娜说道。 萝依也就不再搭理她了。 安娜最终还是沉不住气了，含着眼泪恳求她：“您可以帮助我劝说魔王，让他忘记我吗？” 萝依看了她一会儿，笑容完美却冷淡。 “你自己都没有忘记他，安娜小姐。不要总是要求别人。” 安娜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她总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刺痛她。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他的消息，是吗？”萝依说道，“那么你希望听到什么消息呢？是他近期过得很好，对你的爱是他情史上并不重要的一段，还是很不好，正在因为你痛苦万分。” “请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安娜有些无法承受地说道，“我并没有得罪过你。” 安娜的神色显得激动起来，这是从前少有的。 “我觉得您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而且不尊重我，我想这可能已经成为了证明您爱着魔王的理由。” “这没有必然性。”萝依说道，“我不喜欢您的理由太充分了。我不喜欢每一个将所拥有的东西看得很轻易的人，一个什么都想要，却不愿意承认这会有昂贵代价的人。” “是吗？”安娜当然听懂了她话语中的讽刺，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众星捧月的明珠，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接受，“您看不起我摇摆的抉择，但这是有苦衷的，像您这么残酷无情的人当然不会理解。” “可是直到现在，您还梦想着所谓的完美结局，不觉得很荒唐吗？在您选择放纵自己的爱情后，又选择向利益低头，却还想让凯特放过你，您不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不。”安娜激动的神色渐渐平静，凝视着萝依，“你说的只是一部分情况。有些事情之间是存在冲突，但爱可以使他们调和。我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情感是包容一切的，能改变许多事，也能给人很大的力量。” 安娜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变缓，忽然叹了一口气，字句却无比清晰。 “我很同情你，你大概没有体验过被任何人爱着的感觉，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吧。” 萝依冰雪般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波动，眼眸中凝聚起了幽深的漩涡。 在这一刻，她看着安娜就好像猎人看着即将丧命的猎物。她想当场杀了她。 “没有人的爱可以成为你的后盾，这才让你的行为变得如履薄冰。你只有一个人，必须承担抉择的痛苦，你没有取得完美结局的资本。”安娜用一种怜悯的口吻说道，“而那仅仅是你的情况……” “你们在说什么？”米兰斯的声音忽然从花园前方传来。 安娜被这道声音打断，有些惶恐地回过头去，看见他正站在门口处的鸢尾花丛旁。 她张了张口，仿佛呆住了，什么话都没有说。 米兰斯看着她，他的神色很平静，目光中却带着让她陌生的感情。 安娜的心跳加快，她感到一种没由来的恐慌，懊恼占据了她的心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呢？ 但她又同时勉强说服自己，她没有做错什么。是她以前太温柔了，才让此刻显得有些刻薄。 “伯爵先生，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萝依行了一礼说道。 米兰斯走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用脸颊贴了一下她的发侧，这是一种极尽珍爱的姿势。 “这几天辛苦您了，非常感谢。希望您也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松开了她，与她对面站着，温柔地说道：“很抱歉让我的贵客遭到了几天的冷遇，您在这里本应该得到比庄园主人更好的对待，我却自私地因为需要您就请求您帮助我辅助庄园的工作，我真感到愧疚。” 萝依感到他刚才的怀抱让她的身体回暖，砸在心头显得沉闷的心跳也逐渐变得舒缓。她轻轻牵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背在她的脸颊上贴了一下。 她知道他听见了那段话，他在向她表达歉意和珍惜。 安娜真应该感谢她有一位很好的未婚夫，才使她避免了在这个年纪就去往天堂。 “您如果感到抱歉的话，也请效劳于我。”萝依微笑着说道。 安娜当看到米兰斯主动抱她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虽然这只是一个礼节性的拥抱，也曾经发生在米兰斯和前任管家身上，但她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异样。 米兰斯愿意拥抱的人很少，他是很有分寸感的人，关系普通的朋友，他只会与他们握手。 更别提他低头用脸颊去贴她的发侧。这实在是太能代表亲近的动作了。 他是在告诉她萝依是他的贵客，他甚至还说她应该得到比庄园主人更好的对待。安娜理解了这一点，心中更加难受了，既有愧疚和懊恼，也有些说不明白的感情。 “我的荣幸。”米兰斯微笑着说道，“我随时准备为您效劳。”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您又该陪着您的未婚妻了。”萝依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但是这一次却并不带有往常那样友好的动机，而是有些讽刺，“祝你们度过一个甜蜜的傍晚。” “也祝您享受难能可贵的休息。”这一句她说的就真诚平和多了。 “谢谢，”米兰斯温柔地说道，“祝您有个愉快的傍晚。” 萝依离开之后，安娜和米兰斯一起往城堡楼上走去。 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安娜原本以为米兰斯会怪自己不该那么刻薄的说话，可是他没有，这在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反而让她更难受了。 走这一路仿佛耗干了她的力气，她感到精疲力竭。 这么多天以来积攒的不安终于让她再也无法承受。 “您都听到了吗？”她问道，脑海中的混乱和疲惫，让她第一次问地这么直白，甚至直白到近乎愚蠢，“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第41章 米兰斯听到安娜这样的问话, 显得有些惊讶，他这种为避免她下不来台而主动化解的做法，理应能得到她的感激, 但这次却不同。 “我确实听到了您说的话, 但只是小部分。”他停下脚步说道，聆听她的声音。 “那么您没有听到前面她讽刺我的事情了？” “没有，不过我能因为您的话而猜到。”米兰斯说道，“如果她让您感到难过, 我向您道歉。” “您的话让我以为她才是你的未婚妻。”安娜脱口而出道，说完立刻觉得后悔。 “安娜。”米兰斯的神色果然严肃下来，他最近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你可以攻击一个人的行为和品性,但你不能嘲讽他的出生，容貌，健康,是否有人爱他。更何况你对此感到优越，并且对她的不幸也负有一定责任。这就是我的看法，如果你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清楚的话。” 安娜的眼中流出泪水, 但神色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宁愿你这样说我。”她哭了起来，“我做错了事却没有人说我,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他们都知道，她说的并不单单是这一件事情。 米兰斯看着她掩面而泣,轻轻叹口气。 “我知道你最近很痛苦, 也许这会让你不自觉地犯下曾经不会犯的错。”他放缓了语气说道，“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你需要时间休息，我也可以理解。别害怕。” “谢谢你,亲爱的米兰斯。”安娜忽然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然后慢慢下滑，跪倒在了地上。他的话让她心痛得无以复加。 “可是我无法让这些事情过去，这几天以来良心一直在折磨着我，我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来自天主的谴责。”安娜颤抖着声音说道，“您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属于这片大陆的天使，我该有多么恶毒才能坚持将那些事情向您隐瞒下去。” 米兰斯沉默地看着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我对不起您，亲爱的先生。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罪恶的人。”安娜双手捂住脸庞，抽泣着说道，“我……” 从小接受的教养和她的羞耻心，让她几乎无法接着把话说下去。 但是她不能再欺骗他了，她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和可能的代价。 “我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像是花完了全部的力气。 米兰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尽管他心里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当他听到她亲口把这句话向他说出来的时候，那种颠覆了他十几年认知惯例的冲击性还是让他的心无法平静。 安娜爱上了别的人。她是那样胆小脆弱又敏感的人，却爱到愿意向他当面说出这句话，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 那个人的身份毫无疑问，可是米兰斯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那个囚禁你的人？”米兰斯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想从他的目光中看见过去的那个安娜，又像是想分辨出她们的不同，“我第一次去城堡的时候，看见他把你锁在房间里，让你整日失去自由。” “噢，是的。”安娜痛苦地说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很混蛋，但是他并不是想故意伤害我。” 米兰斯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些什么了。他不想听到安娜为凯特辩白，虽然安娜不会明白这一点。 “我真的很抱歉，我简直就是罪人。”安娜将身体蜷缩起来说道，“您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却忘恩负义。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无法入眠，甚至无法呼吸。” 米兰斯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看到她像受伤的小鹿那样伏在地上，心中的情感复杂到连他自己也无法体会。 他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手帕蹲下身，将手帕递给她。 “虽然我原本没有打算向你提起，”他说道，声音温和，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但我想告诉您，您说的这些，我在您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然有过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确认了这一点。所以您也不必太过愧疚，因为在上帝看来，我并没有被隐瞒什么。” “那么您为什么……”安娜又激动又愧疚地说道，“还愿意救我回来，和从前一样对待我。” “我把您当做我的家人看待。”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没有半点犹豫。 “我当然非常不想见到这样的场面，可是我知道您的年纪比我小，偶尔会经不住诱惑，会受到情感经验丰富的人的欺骗，让这种事发生我也有责任。我可以理解您一次，但是没有下次。”他接着说道。 “上帝是如此偏爱我。”安娜感到自己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滚烫地流过面颊，“赐予我们进入婚姻的机会，可是我……” “我是如此罪恶啊。”她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向上帝忏悔，又像是一种无法忍耐的呐喊。 “您不用这样，”米兰斯温柔地宽慰她，“每天都是新的开始，我会让您沉浸于幸福的新生活中，当您觉得当下的生活很有意义的时候，就会自然地忘记之前的伤痛。” “我知道。”安娜只觉得心如刀绞，直到此刻她终于彻底地领会到了米兰斯是怎样的人，而她所放弃的是怎样真诚的爱人和值得期待的婚姻。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她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也想起了金妮阿姨所说的话。 是的，她是傻瓜。 她根本不懂得珍惜他的好，直到失去他。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安娜说道，“我已经爱上了凯特，而且……” “我已经背叛了您。” 她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可是音量却依旧很轻，轻听到只能勉强让他听见。 背叛。 米兰斯的目光中闪过一瞬茫然。 他从她的态度上看出她不是单纯指移情别恋的意思，可是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这还能指什么。 “没有可能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安静仿佛给了她莫大的勇气，索性将话全都说了出来，“您不可能像从前一样爱我了，您甚至不会接受我，而会把我打入大牢……一个婚前失贞的未婚妻。” 她感觉自己说话时，唇齿都在打颤。 失贞。 这两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米兰斯凝视着她，一时间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安娜坐在地上，像是终于挣脱开了枷锁。这件事像巨石一样压在她的心上，她只能一天天拖延下去，可是她知道在新婚之夜还是会被发现的。 现在她终于自首，提前迎来了判刑，她感到无比轻松。 “我想了很久，我没有颜面再做您的妻子了。可是那个预言将我们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各种利益也不允许我们分开，所以……” 安娜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向米兰斯。 “从今往后，我们是作为合作伙伴的夫妻，我向您承诺我会做一位很好的妻子。不过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不是感情上的夫妻，您可以自由地爱着其他人，可以自由地出入您想去的场所，我们是单独的个体，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们的爱属于自己，也可以属于我们各自的恋人。” “你很爱他，到了想和他进入婚姻的那一步，”米兰斯忽然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点冷酷，“甚至已经不愿意在感情上承认其他人是你的丈夫了。” 他看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安娜无法承受住他的目光，她狼狈地躲开视线。 “对不起，我真的很罪恶，我知道。” “为什么？”米兰斯问道。 “这完全是我的问题，我爱上了他，无法控制我的感情……” 米兰斯的脸色第一次看上去有几分苍白，但是神色依旧冷静。 他打断了她的话。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您真的很好，我……”安娜语无伦次的说道。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米兰斯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平静得什至于没有波动，他看着面前跪坐在地上的安娜，“他的王宫里有很多王妃，他从来不忌讳和各种女人调情，经常出入你所厌恶的地方，而你想要的是一心一意的爱情和忠贞的婚姻。” “是的，原本是这样的……” “你喜欢尊重你的意愿，给予你充分自由的人。你喜欢能和你谈论圣经、钢琴，欣赏你精湛的编织技巧，愿意陪你一起救助伤病者，去福利院陪伴孤儿的人。”米兰斯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却只能见到她的躲避，“他有哪一点符合？” “您说的没错，他都不符合，甚至恰恰相反。”安娜痛苦地摇着头说道。 “你要求了我十几年，结果最终告诉我，你爱的是那样的人。”米兰斯笑了，他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讽刺。 “不，不是这样的。”安娜着急地否认道，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您觉得一个囚禁过您的人比较尊重您的尊严和自由吧。”米兰斯说道。 “不是的。”安娜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其实我也后悔了，我知道您作为爱人比他优秀百倍。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无路可走，回不去了……” 安娜哭得太厉害，几乎无法听下去，到了后来就只剩下抽气的声音。 两人相对安静了很久。 米兰斯背转过身去，望着水晶灯吊顶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窗外已然是深夜了。 “我不是保守派，安娜。”他淡淡地说道。 “这件事确实让我并不好受，可这不是我最在意的。我讨厌那种将贞洁等同干净，将失贞称作蒙尘的说法，每个人的灵魂和身体都是高贵的，没有人可以让它蒙尘，只要你愿意，你将永远是最初的样子，在我眼里也同样。” “好好想一想吧，安娜。那么现在，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在情感上彻底分开，各自独立，这是一场合作伙伴关系的婚姻。” 第42章 萝依发现, 这几天安娜和米兰斯的相处进入了新的阶段。 安娜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仿佛走出了心结，不再回避和米兰斯的接触,甚至于主动向他示好。 她像一个妻子那样温柔地和他说话, 在他出门前为他系上披风，晚上提前在餐厅等候他回来。米兰斯偶尔白天有空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起出去逛逛。 他们幸福养眼的画面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从平民到贵族, 所有人都在羡慕他们，他们成为了许多人心中向往的模范恋人。尽管萝依总觉得这种幸福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她应该为米兰斯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但不知为何, 她却不能强迫自己做出这样违心的事。 萝依偶尔见到米兰斯的时候，他要么和安娜在一起，要么就在忙别的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面或者说话了。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婚前最后的几天过去之后，他们会从此分道扬镳。 萝依是这样以为的, 因此当米兰斯出现在音乐密室门口，邀请她一起出门的时候, 她感到十分诧异。 “最后一块碎片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会带你去皇宫。”米兰斯说道, “走吧, 我们一起出门去听一场歌剧。” “你们约好了在剧院包厢里见面？”萝依立刻反应了过来。 “嗯。”他靠在门框上，看了一眼怀表，“今天晚上六点。” “可是今天晚上我约了人。”萝依说道。 “魔王凯特？”米兰斯想起了她的计划，“他来的比预期更早。” “是的, 他太关心您的未婚妻了。”萝依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伤心和讽刺。 米兰斯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他应当最关心你，他未来会意识到的，也会对现在的事感到后悔。” “是吗？”萝依冰雪般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是的，您会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和一位非常爱您的丈夫，”米兰斯温柔地说道，“上帝这样告诉我了。” “您去教堂里祷告时为我祈求了吗？”萝依有些差异地问道，她不太确定这是真的还是玩笑。 “是的。”米兰斯凝视着她，一瞬间的对视过后，他好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却很明亮，如璀璨的阳光，“也许我这样说要让您笑话了，但是您真的和莉莉丝一样，让我放心不下。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啊。” “我的荣幸。”萝依感到心里暖洋洋的，她趁他不防备，走上前踮起脚尖抱了他一下，“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 米兰斯怔了一瞬，随即也主动拥住了她。 “当然不会。”他说道，这样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让他自己也有点差异。 “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来见我了。”萝依抬起头看向他，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 “我不想打扰你给魔王写信。”米兰斯说道，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萝依却感觉他的语气中带着点幽怨，“我总是看见你给他写信。” “噢，是吗？其实没有寄出过几封信，只是写得太慢了。”萝依说道，她本不必要向他解释这些，然而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更多的时候是修修改改，或者对着信纸发呆。” 写信的时候她很难集中注意力，信中的言辞和脑海中的思绪，会让她又联想到安娜和米兰斯相处时的场景，然后开始出神。 米兰斯低声说道：“看来他对您来说真的很重要。”值得这样用心斟酌言辞。 萝依知道他误会了，但是她却并不想澄清，赌气地说道：“正如安娜对于您来说一样。” 这句话的火气有点大了，尽管她也不知道这气性是从哪里来的。 米兰斯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一瞬，随后转了个话题说道：“所以您觉得今晚想要先见魔王吗？我可以推迟约定，不过我约六点是因为那个时间的演出正是您所喜欢的。” “是阿拉丁神话？”萝依想起了吉赛大剧院的演出排班表，她向来能对此倒背如流。 “是的，我猜想您会喜欢。”米兰斯温柔地说道。 “那太好了，就是六点！”萝依说道，“我会给主人写信，将见面时间推迟到明天的。” “最好不过。”他微笑着说道。 萝依对他如此直率的反应有点诧异。 “你不应该和我客气一下吗？”她笑起来，模仿着他的口吻说道，“比如我知道您很想念魔王，如果让您因为我的约定而违背您的意愿，我会感到很愧疚。” “确实有点愧疚，”米兰斯垂下眼眸，含笑说道，“不过怎么办呢，我不愿意向您说谎，我心里可完全没有一点支持您去见魔王的想法。” 萝依的心不由地跳了一下，节奏仿佛加快了。 “这是为什么？” “他对您并不好，他会让您变成从前的样子，像最完美的神像，让您失去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感受和喜好，仿佛只是作为他手中的利刃而存在。”米兰斯说道，“我不喜欢那样的您，您真实的样子比这可爱百倍。” 萝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此刻忽然很怀念他怀抱的温度，那种被炙热和甜蜜包围的感觉，让她在沉沦中忘记了其他的事，虽然对他而言可能不是这样。 她好想像安娜一样，光明正大地享受这一切。 “我故意引诱您的样子也很可爱吗？”她故意用不合时宜的玩笑掩盖自己内心难以掩盖的波动。 米兰斯听出了她的挑衅，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俯下身，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与他近距离对视。 “不可爱。”因为太迷人了。 但是后半句他显然不会说出来。 “所以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好吗？”他的语气同时带着威严与诱哄。 萝依眨了一下眼睛，显得不是很高兴，她用既埋怨又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米兰斯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为所动。 真是个无情的绅士啊。 萝依睁着眼睛与他对视，这长时间的安静，竟然让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他，他琥珀色的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完美的脸庞轮廓…… 她的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她的呼吸变得敏感，好像正在融入他的呼吸中，她微微低下头，视线正好落在他的唇瓣上。 如果…… 现在吻他一下会怎么样？ 但是米兰斯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当她脑海中刚刚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松开她起身了。 虽然她也没有太遗憾，因为萝依事后估计自己也不敢那样做，要是又把他惹生气了，那可就难办了。米兰斯可是比凯特还要难哄的男人。 “快去换一套礼服吧，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我也去换套衣服，我们马上就出发。” “噢。”萝依回过神来，目送着他往门口走去，用带着点慵懒的语气说道，“您需要我作为贴心的管家为您挑选衣服吗？”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自己选衣服。”米兰斯说道。 “那太好了！”萝依忍不住开心地说道，“感谢上帝您不会穿安娜为您挑的衣服。” 米兰斯听出了她语气的幽怨，忍不住笑了，用玩笑的语气问道：“您很介意安娜小姐抢了您的工作吗？” “当然。”萝依说道，自从安娜态度转变，打算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以来，她就开始提前熟悉作为家中女主人要做的事并且亲力亲为，抢了她的不少工作。 “看来您不喜欢她的搭配了？” “她所做的一切让我觉得您是安娜的丈夫，其次才是米兰斯伯爵，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我不允许别人打扮您，至少和我出门的时候不允许。” “您的诚实让我有点出乎意料。”米兰斯笑了起来，他对她的观点没有支持的态度，但至少没有生气。 “向您学习的。”萝依说道，带着点调皮的语气，“我现在忽然发现诚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这种糟糕的感觉不再是我一个人承担。” “哦，好吧。”他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点类似对待莉莉丝的宠溺，“总有些事情到了您口中会变成另一种模样，但偏偏有些道理。” 萝依此刻已然按开了通往音乐暗室的门，向他回头笑了一下。 她看见了米兰斯如星光般璀璨的眼眸，含着笑意，漂亮得让人屏息。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米兰斯这么轻松的笑容了。 他从前是很爱笑的，笑容像阳光一样迷人，但是自从安娜回来了之后，他的笑容就一点点变得浅淡了。 她仔细回忆他和安娜在一起的场景，忽然毫无理由地怀疑，他和安娜相处时，似乎还不如听费涅克斯唱歌剧时快乐。 可是他又在那些温馨的场合下表现得那么温柔沉稳，让她以为自己的直觉只是某种因为偏见而产生的错觉。 米兰斯伯爵…… 她在心中反复揣摩，企图触碰到他的灵魂。 他真是一个完美的演员，可恶的谜题。 第43章 萝依回到房间里,在众多的礼裙中左挑右选，最终拿出了一件，然后坐在镜前梳妆打扮。 等到她准备完毕出来的时候, 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加快脚步走进城堡一楼的大厅,看见米兰斯正站在恢宏的拱门下等候着她。 他抛下了平时的伯爵装扮，穿着年轻贵族中最流行的白色休闲礼服，俊美的容颜摆脱了威严的束缚，将他的魅力完全释放出来,活泼，愉悦又柔情，像少女们梦中最迷恋的情人却在清醒时不敢肖想，像阳光那样不可逼视,却让万物沉沦。 萝依原本要向他说些抱歉的言辞，可是当见到他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阳光从门外的庄园里照在他身上, 为他的半侧轮廓镀上了浅浅的暖色，优雅完美得宛如在梦境中。 此时此刻，她再次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加迷人了。 米兰斯也正看着她,两人彼此对视，静静站了一会儿。 心中那冲动而强烈的赞美欲望, 却不知为何无法说出口，萝依觉得自己脸上开始升温, 竟然有些不自在。 他同样只是凝视着她,也没有说些什么，也许他曾想过说些什么，却最终落入了和她一样的境地。片刻后，他向她伸手说道：“我们出发吧。” “好。”萝依走上前去, 挽住他的手臂。 这是场简短的对话，可以想象，在此之后的对话也会转向别的话题，常规又若无其事。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种局面。 “哦，天哪，瞧瞧这是美神降临了吗？”玛丽走下台阶见到相对站着的两人，忍不住赞叹道，“我是多么的荣幸才能见到如此迷人的画面。” 这句话让场面莫名其妙的隔膜被打破，瞬间灵动起来。萝依和米兰斯都同时笑了起来，终于有人说出了他们没敢对彼此说出的话。 玛丽走到他们身边，双手捧住心口，声音激动。 “假如我那不争气的孩子能有尊敬的二位十分之一的气质，我都要高兴疯了。” “感谢您的赞美。”米兰斯说道，神色愉悦中又显得有些骄傲，“事实上管家小姐值得更多的赞美，可惜大部分人暂时还没有这种荣幸。” 玛丽如果能够像他一样见到萝依此刻真实的容貌，肯定比现在更加觉得惊为天人。 萝依知道米兰斯在说什么，被他夸得有些脸红，“您真是太谦虚了，我可不觉得自己值得比您更多的称赞。谦虚一般而言是美德，可是像您这样容貌和气质的人谦虚起来有点可恶呢。” 米兰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很美妙的甜言蜜语啊。” “这当然是真心的。”萝依的声音甜美，难得带着点俏皮的意味，“顺便希望让您原谅刚才长时间的等待。” “亲爱的玛丽，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情况的话麻烦您提醒我一下时间，谢谢。”萝依又转头对玛丽说道。 “哦亲爱的小姐，我想过这么做，”玛丽笑了起来，活泼地耸肩，“但是伯爵先生阻止我了。” “因为我知道热爱剧院舞台的人，对待每一场剧的郑重，盛装打扮是尊重的体现。”米兰斯在萝依身畔说道，“所以您用的时长并没有超过我的预期，亲爱的小姐。” 萝依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轻说道：“这么说的话，您再也无法在我面前假装您不喜欢歌剧了。” 米兰斯的耳根微微泛红，没有说话。 停在门口的是一辆红木马车，上面没有任何家族勋章标记。米兰斯为他们二人施展了易容魔法，然后才坐上马车驶出庄园。 “所以这里没有人能认出我们了？”萝依有些惊喜地问道。 “只要不遇上带着顶级圣物的人，比如敬爱的神父，没有人能看穿我的伪装魔法。”米兰斯说道。 “那太好了！”萝依很自在地撩起马车窗帘，欣赏沿途风景。 “伯爵先生。”她忽然说道，“您心情不好吗？” “当然没有。”米兰斯没有犹豫的回答，有些错愕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这真棒，您现在是开心的。不过您知道，您是个好演员，所以有时候我并不能分辨出来。”萝依装作若无其事地玩笑道。 “您可以直说，您又好奇我和安娜的关系了。”米兰斯微笑着说道。 “在遇见您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喜欢聪明人，”萝依感叹道，有些幽怨，“但是现在看来太聪明了也不好。” “关系就是这将是一段和谐稳定的婚姻，不会对您的利益造成任何影响。”米兰斯说道，“我敢说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稳定的婚姻关系了。” 没有感情的关系当然是最稳定可靠的。 萝依下意识的低头没有说话。这种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她不知为何觉得失落。 她在期待听到什么呢？ “那么，对于魔王，”米兰斯反问道，“我知道你会骗他前来破坏婚礼，从而落入你的陷阱，不过在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承蒙您的帮助，”萝依说道，“我已经调配好了让人失忆的魔药，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只需要您帮我控制他昏迷一小会儿，就能让他成功喝下魔药。” 米兰斯没有说话。但是萝依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他已然答应过会支持她的计划，会为了她破例，做一些在他的原则底线边缘的事。 “您想让他忘记安娜，以重新获得他的爱。”米兰斯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就是全部的计划吗？” “很好不是吗？轻松又高效。”萝依说道，“而且从此之后，我就可以控制住他了。” “是的。”米兰斯的语气有些复杂，“听上去假如这个世界上有能让人立刻陷入爱情的魔药，您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 “那当然了。”萝依立刻说道，“可惜这世上没有。” 米兰斯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您觉得爱情是什么样的呢？” 萝依愣住了。 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了米兰斯和安娜在一起时的种种画面，那完全就是她所艳羡的场景，充满温馨和幸福，用爱延展一生的岁月。 她最想要的就是那样的生活，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却永远也无法企及。 就算她成功让凯特失忆，可那也只是让她回到与从前同样的日子而已。他永远不可能像米兰斯那样，甚至不如他的十分之一。 “您一定要问我这么悲伤的事吗？”她转过脸去，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 米兰斯听出她不高兴了，连忙说道：“对不起，我们说些别的吧。” “我不想和你说话。”萝依侧转身体背对着他，假装闭上眼睛睡觉。 米兰斯感到她真的生气了，这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了。 “萝依。”他温柔地试探性地唤她的名字，“亲爱的小姐。” 任凭米兰斯说什么，萝依都不搭理。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果然没那么无聊，陪她玩这种任性的游戏。萝依毫不意外地想到，却难掩怅然。 然而正在此时，她忽然闻到了馥郁的花香，不由地睁开眼睛。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她身旁绕过来，将一朵淡黄色的玫瑰送给她。 “对不起。”米兰斯温柔地说道，他的眼眸是那样好看，纯粹又多情，像迷人的琥珀。 黄玫瑰在光明大陆代表致歉。 萝依轻轻捏过面前的玫瑰花杆，他松开手，两只手矜持地错开了可能的触碰。 “这是魅族的小魔法？”她立刻辨认出来，有些惊喜地抬头重新望向米兰斯。 “嗯。”米兰斯说道，“就是您之前想教我的，前几天我有空的时候，自己看书学会了。” “我还以为您瞧不上这种小把戏。”萝依说道，“没想到您还会主动去学。” 米兰斯其实也没有想到。只是在不与萝依相见的这几天里，他时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即将到来的分别，所以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地格外用心，就好像想要留下点什么。 “不过，我更喜欢红玫瑰。”萝依把黄玫瑰拿在手上，侧过头笑看着他。 红玫瑰代表着爱和告白。恐怕光明城里三岁的小孩都明白这一点。 “可以吗？”然而萝依理所当然地这么说。 米兰斯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假如提出这种请求的人不是萝依的话。可是现在他狠不下心来拒绝她，尤其是想到两人即将分别，就更加心软。 “您是在检查我的魔法作业？”米兰斯笑着说道。 “可以这样以为。”她期待地看着他。 米兰斯做出了决定。 “闭上眼睛。”他说。 萝依听话地闭上双眼。黑暗的视野里突然出现魔法的光泽，周围慢慢被点亮，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浪漫的花海中。 柔软的花瓣连成温馨的海浪，随着阳光和风雨开放又凋落，等到花瓣落尽之后，被风汇聚起来，一片片叠在一起，向内旋转，凝聚成种子，然后慢慢长大，成了一株含苞欲放的红玫瑰。 她睁开眼睛，只见那视野幻想中的玫瑰，完全真实地出现在了面前。 魔法的莹光引导含苞的玫瑰一点点绽放，花瓣从卷曲到舒展，直到完全盛开，仿佛迎她而来。 漂亮的红玫瑰静静悬浮在她面前。 她向前伸手，轻轻取下。 “这太神奇了。”她沉浸在刚才的感受中，回味无穷，忍不住看向他说道，“您真的是举世无双的魔法天才。” “喜欢吗？”他问道，却不与她对视。 “您看看我。”她说，贴在他耳畔又说了一遍，声音甜美宛如撒娇，“您不亲手送给我吗？还是说您在制作花朵的时候，心中想着别人？” 米兰斯只觉得耳廓被她的气息弄得酥软，知道她的爱好又来了，又生气又无奈。 也许是想到她痛苦的爱情，也许是想到两人即将分别，又或者是其他无法细究的原因，他这次索性不再挣扎，将玫瑰花从她手中拿过来。 他将红玫瑰拿到胸口，随后与她正面相对，亲手送给她。 “是为你制作的。”他说道。漂亮的魔法光泽在花瓣上萦绕着，像柔情的海波一样起伏。 萝依怔了一下，她的心中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和惊喜占满，伸手接过花枝时，好似感觉指尖在发烫。 他刚才亲手将玫瑰送给她。 她低下头再次看向花朵，魔法波动比先前更加明显，也更漂亮了。 她感觉到米兰斯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向他嫣然一笑，在落入他的目光中时，再次为他那让她无法抵抗的吸引力所眩晕。 就是这一刻的冲动，让她忽然低下头，在红玫瑰的花瓣上轻轻吻了一下。 萝依感到米兰斯的呼吸变得急促，与此同时，红玫瑰的魔法波动太大，再也稳定不下来，化成点点星光，在她的手中消失了。 她抬起头，看到米兰斯转过去的侧脸。 脸颊晕红，耳根也红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这场针对他的小小捉弄，最终却好像让她心中也不能平静了。 忽然之间，马车颠簸了一下。 “小心。”在萝依轻呼出声的同时，米兰斯也立刻护住她。 几乎是瞬间，她靠向他身上，被他抱在怀里。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不可能发生——这个颠簸小到只能让放在车厢里的茶杯盖子稍微颤一下，甚至都没有跳动。 两人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都有些不自在。 可是刚才，萝依真的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起伏。一点小小的马车颠簸，就能让她的心感受如此强烈，这是怎么了。 不过无论是怎么了，她此刻都知道，最好的方法是谁也不承认。这样她甚至能理所当然地在他的怀抱里多待一会儿。 “真危险啊。”她靠在他怀里说道，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 “是啊。”米兰斯脸上微红，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危险了。” 第44章 不过多时, 马车就到达了吉赛大剧院。 米兰斯没有像往常那样定包厢，而是带着萝依去了二楼贵宾席入座。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周围陆续有人进场。今天不是假日, 因此来的人不算很多, 其中有些上次在兰卡尔家族见过的熟面孔。 “待会儿要做什么？”萝依轻声问道。 “什么也不用做，尽情享受表演吧。”米兰斯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出去走走。” 她点了点头，忍不住说道：“但这不像是伯爵先生以往的做事风格。” 米兰斯微笑起来。 “因为她说想要观察你一段时间, 以此确定是否愿意帮助你。” 这更奇怪了。萝依在心里说道。 那个神秘人要观察她什么呢？容貌？可是这是伪装的。但除了容貌以外，她坐在这里看表演时安静不动，又能被观察到什么呢？ 萝依四下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目光。 “我现在有点担心了, 甚至不知道是否会因为哪个举动触怒了她。”她搂住了米兰斯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仿佛在寻求依靠。 他在感到手臂上柔软的触感时有短暂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兄长一样安抚道：“没关系的,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我很想要那个碎片。” 米兰斯没有说话，他看到她这么苦恼的样子,又想起她从前受伤很重却只记挂着碎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真的那么在意魔王吗？把他安排的事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要。 “我会帮你的。”他最终说道, “别担心。” “谢谢,我太爱您了。”萝依侧转过身，靠在座位上凝视着他的侧脸。 真好看的睫毛啊。她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他时，她的注意力往往会被他吸引走,心情也会变好。 米兰斯对于她口中的爱一向当做没听见，他知道她惯会这样甜言蜜语骗人。 “但愿吧。”他说道。但愿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受过这么甜蜜的哄骗。 萝依却以为他说的是但愿自己说的是真话，霎时间有点心虚，但转念一想自己说的也没错。 她是爱他的吗？好像是的。 只不过这种爱和世上其他人所说的爱都不一样罢了。 阿拉丁神话果然是一场精彩的歌舞剧，萝依沉浸在舞台上的表演里，逐渐忘记了那种担心的心情。直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开始和米兰斯谈论歌舞的编排，这种畅谈的愉快已然让她并不介意晚去见那位神秘人几分钟了。 米兰斯今晚的兴致也很高，她能够感受到他的自在和愉悦，尤其是与她谈论时志趣相投的畅快。 灯光忽然变暗了一点，又立刻变亮，就好像只是被一阵风吹过。 “她想见你了。”米兰斯说道，“看来愿意帮助你的可能性很大。” 他牵着他走出观众席，然后从一个隐秘的地方上了半层台阶来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隔间。 这是吉赛大剧院的隐蔽式包厢，萝依在吉赛大剧院里面工作过很久，因此对这里十分了解。 这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包厢是指针对少数贵族和特殊利益集团开放的，而且门上的魔法锁每天都会变化，剧院的工作人员也被勒令禁止记录这间包厢访客的到场和离场信息。 米兰斯敲了敲门，门自动打开了。 他们走了进去，见到里面是一位身穿毛绒大衣的女士。 在看到她的脸庞时，萝依有些吃惊，她竟然只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可是已经满头白发了。 “亲爱的孩子。”她的声音充满温柔的爱意，缓步走了过来，“很高兴见到你们。” 她像母亲那样拥抱了一下米兰斯，然后又向萝依敞开怀抱。 萝依愣了一下，她不习惯和人接触，因此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但是她强行克制住了自己，正要假装热情地迎接拥抱，却见那位妇人垂下手臂微笑着说道：“米兰斯可以替我抱抱她吗？” 萝依知道她大概看出了自己本的抵触，可是这样的反应也着实出乎意料。 米兰斯也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道：“看来我抢走了可爱的小姐迎接拥抱的运气，那么我就代替夫人抱抱您吧。” 他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那位银发夫人微笑着看着他们，因为疾病而灰白的眼睛中，仿佛流露出一抹幸福和神往。 “亲爱的孩子，”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烫金的邀请函，对萝依说道，“明天中午的时候，请你拿着这封邀请函来到皇宫，到时候我会安排人接你进去。” 她又将目光落在信封上别着的胸针，说道：“这是信物，它一旦被佩戴在你身上，就会认准你的气息，让别人无法冒充你。” “谢谢您。”萝依将那带着胸针的信件接了过来，这件事顺利的如在梦中，“敬爱的夫人。” “希望你一切平安，”银发妇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好似想透过灰蒙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一点，“你过往的路和未来的路也许都很坎坷，一定要保重啊。” “谢谢您的祝福和提醒，也希望您一切向好。”萝依说道，但她还是对今晚发生的事有些疑惑。 “那么就此分别吧。”银发夫人说话的气息不稳，看上去有些疲惫了，她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提前祝您晚安，尊敬的夫人。”米兰斯说道，辞别后向门口走去。 萝依跟在他身后，步伐却无意间慢了些。 “您在想什么呢？亲爱的孩子。”银发夫人说道。 萝依心中一跳停下了脚步，但既然已经被问到，她索性就问了出来。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真的有些好奇，您观察到了什么才决定帮助我呢？我刚才只是一直在座位上坐着看歌舞。” “您挽着米兰斯的手。”银发夫人微笑着说道。 萝依更加不明白了，米兰斯既然为了她的事奔波，他们关系亲近点不是很正常吗？ “而他也愿意安抚您，甚至拥抱您。”银发夫人补充道。 萝依似懂非懂，但是她从米兰斯和这位夫人融洽的氛围中已经感到她对他就像看待亲生孩子，说不定她是看在米兰斯这么喜欢她的面子上才爱屋及乌，愿意帮她。 银发妇人饱受疾病折磨却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她，像一种命运的指引。 正在此时，剧院的钟声敲响了，还有五分钟下半场就要开演。 “快去享受这美妙的夜晚吧，亲爱的孩子。”银发夫人喘着气说道。 “谢谢，也请您保重。”萝依的话语中难得带了几分真情的关心。 “会的。”夫人微笑着说道，她似乎对她的话十分感动，这倒让萝依有些诧异。 这是一场美妙的演出，下半场的开场依旧精彩，然而没过几分钟，萝依就有些坐不住了。 黑暗的剧院里，只有舞台亮着灯光。她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既觉得要被那目光烧起来，又觉得遍体生寒。 “他来找我了。” 萝依在米兰斯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字。 她的指尖微微发冷。 “我去见他。” 米兰斯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起身离开。 “一定要现在就去吗？”他用眼神向她询问。 萝依却吓得立刻甩开了他的手，现在没有衣袖的遮挡，他们的动作完全会被凯特看见。作为蝙蝠族，凯特的夜视能力非常好。 她离开座位，心慌意乱地跑了出来，在刚走出大剧院门口，踏入旁边一片没有灯光的区域时，她就立刻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冰凉而熟悉的怀抱。 魔法的光泽亮起。 下一刻，萝依发现自己来到了那间铁笼般的简陋地下室里。 “萝依。”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带着风雨欲来的戏谑。 萝依回过头去，正看见凯特单膝跪在她面前的铁椅上，瘦削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缓缓向下松开。 “主人……”她轻呼了一声，脖子上被留下了一道红痕。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曾经无数次地想念过他，却没有想到再次见面时会是这样的情况。 真让人心碎。 “告诉我，”凯特红色的眼瞳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今晚为什么要推迟和我的见面？” 他挑起她的下巴，凑近她美丽的脸庞，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像情/欲的催化品，又像是锋利的刀片。 “为了寻找那样东西的碎片。”萝依说道。 “撒谎！”他黑色的翅膀忽然展开，卷起一阵巨风将她摔在地上，直到此刻，他的愤怒再也无法压抑完全爆发出来。 “我全都看见了，你竟然为了和光明城的一个男人约会而骗我！”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萝依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抬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企图停止这场风暴。 “他与你离得很近，你们很亲热。”凯特的声音越来越阴冷，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上，慢慢吞没了她的身体，“他还牵了你的手。” “可我立刻就甩开了！”萝依喘息着大声说道，这种被凯特气息压制的恐惧让她心碎得几乎落泪。 她知道凯特因为血种不纯而体质病态，没有常人的情绪感知和控制能力，因此非常容易陷入到暴躁混乱的境地里，就像此刻。 凯特对她的解释充耳未闻，他注视着她，红瞳里充满了诡谲的暗色。 “他牵你的动作多么自然，像是完全不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姑娘，没有人可以未经允许碰到你，如果有，他们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但是显然，你不会让那个男人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他的声音变得缓慢而阴毒，像蛇在沙漠里爬行。 萝依看着他逼近，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紧紧咬着嘴唇。 他捏紧她的下巴。 “告诉我，他是谁？” 第45章 凯特在萝依面前蹲下来, 坚硬的指尖刮过她的脸颊。 萝依感受到脸庞上冰冷而疼痛的触感，目光追随着他的视线，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膝盖轻轻贴着他拖在地上的蝙蝠翅膀,企图安抚他。 “这群光明魔法师中能使出这么精湛的易容术的人可不多，如果没有同源魔法，我什至找不到你。”他感受到她的示弱和讨好，暴躁的呼吸稍稍平复,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告诉我，他是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里的哪一个？” “这不重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任务。”萝依忍住疼痛,坚持这样说，“我一直在为了您的事情奔波，您难道觉得我有闲心莫名其妙地去和男人约会吗？” 她一开始只是想编织托词安抚他, 可是说到这里时，心中积攒已久的愤怒和不甘都喷发了出来，让她感到酸楚又心碎。 他根本不愿意关心她, 她是那样想念他啊，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半点对她的柔情, 她和他的占有欲比起来，显得无关紧要。 “不要和我说这么多。”凯特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几乎要捏碎，“看来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吗？” 他凛冽的目光扫过她白皙的手，上面还留着被他指甲刮过后泛红的绯印。 他清晰地记得剧院里的那个男人就是握住了萝依这只手——她原本只属于他的。 他眯起充满戾气的红瞳,忽然将她的手举起，往地上按下去。 萝依轻呼了一声，随即感到肌肤上一阵刺痛。 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里面流淌着魔法粒子。 萝依感到自己的手被强行放入了漩涡中央，带有腐蚀性的魔法粒子洗涤着柔嫩的肌肤，带来钻心的疼痛，像被火烧那样。黑暗的气息完全包裹了她的手，覆盖了任何其他的气息。 “真脏。” 她听到他冷漠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和惩罚。 她忽然感觉到眼前有些眩晕，像是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又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真脏。他是这么说的。 她从前的十七年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和泥泞，可是总是擦拭成最干净漂亮的模样，为他献上鲜花和王冠。 可是她等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她被他的翅膀摔在地上，被放入黑色漩涡中，像一件损破旧的物品那样遭到洗刷。 她心中忽然滋长出一种阴暗和疯狂，她忽然觉得她从前最珍惜的一切，此刻看来都如此可笑。 “可是您知道吗？”这种疯狂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她太不甘了，她也希望让他尝尝心碎的滋味，“今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 她从地上抬起头，带着那种天真又残忍的笑容，直直望向他说道：“只要您坚持抢夺安娜，这就不可避免。我在光明大陆只是孤单又普通的一个人，假如不依靠这种方式，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布置埋伏，串通光明大陆的人出卖他们的光明圣子呢？我还会住在神使庄园，还会继续和形形色色的贵族约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安娜，您要记住，都是为了你们的爱情！” “够了！”凯特的呼吸急剧起伏着，愤怒的气场几乎让地下室的铁链都开始颤抖。 “您现在阻止我，那么从前我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萝依看着他缓缓地说道，“我再也没有能力帮助您破坏安娜的婚礼，更别提将她从防卫森严的神使庄园里抢夺回来，您只能放任安娜嫁给别人！” 她跪坐在地上喘息着，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神使庄园的光明，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显得模糊而混沌。她用这双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着他。 “您要我收手吗？” 凯特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着她，魔法飓风将周围的铁链刮得哐哐直响，像是来到了火山尽头，世界末日。 他忽然聚拢强大的黑魔法，把这里的一切都砸毁了。 铁链被炸成了碎片，屋顶上的铁板塌落了下来，台阶被夷为平地。地下室变得面目全非，像是地震过后的一滩废墟。 “真的够了！”他走到萝依面前，将她抱进怀里，“我讨厌这里，我们的几次见面一直都在吵架。我知道你在和我说气话，但是以后不要这样。已经快三个月了，我们从没有争吵过这么长时间。” 他将她深深的抱进怀里，就像是要镶嵌在他的衣服上，从此不允许她有半点忤逆的行为。 “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您心里不明白吗？”萝依说道，她的眼中终于慢慢蓄起泪水。 “因为安娜吗？”凯特用一种复杂的，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我从没想过你是这么短见识的人，萝依，你竟然会觉得安娜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这太可笑了，你不明白她就是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傻姑娘吗？她以后成为我的妻子，还得仰仗你帮她管理宫殿呢！” 萝依感觉自己刚才忽然涌现的情感冲动都凝固住了，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说的那些话。 “还是说，你在嫉妒她？” 她的心跳动了一下，却没有紧张和悸动，只剩下悲凉。 “这不是你该有的情绪，萝依。”凯特的声音变得冷酷，带着某种训诫，和严苛的责备，“难怪金尼拉和我说你要杀了她，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有这种情绪，我会惩罚你的。” 金尼拉，一个恃宠而骄的王妃？他竟然为了这种勾心斗角的无聊事来责罚她？ 萝依心中涌起强烈的讽刺，手上的疼痛唤醒了她的愤怒和不甘。他和那么多女人在一起过，他才应该被魔法洗个遍！ 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作为他的附属品和宠物而存在，神使庄园的日子让她不愿意回到那种生活了。就算真正的宠物鸟费涅克斯也没有遭遇她曾受到的一切。她想要平等和尊重，她明明可以被这样对待。 “那只是我为了管束她们的话！”萝依感到自己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冷漠地说道，“我一点都不嫉妒她们，但我讨厌安娜。” “是的，我恨她，她总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并且不愿珍惜。如果你决定爱她，那么我也讨厌你。” 她知道自己在说怎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会招来滔天的责罚，但是她的心很平静，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果然，身上传来一阵剧痛，魔法光波让她头晕眼花，铁链套上了她的手腕和脚踝。 “你说什么？”凯特的眼眸猩红，属于魔族的戾气和兽性已然压制不住了。 “我说，我讨厌你。”萝依闭上了眼睛，仿佛曾希望过下一刻就能寻求解脱，可是她的野心和不甘又阻止了她这么做。 她睁开眼睛，微笑着说道：“我会和很多人约会，我会说我讨厌你，还会做很多你不允许的事，可是你拿我毫无办法，因为你要救安娜！你还需要我！” 她笑得甜美，看上去却那么凄凉，甚至有种绝望的疯狂。 “我是自由的，太自由了，我用不着嫉妒安娜，因为我比她拥有更广阔的权利，我无论做什么你都管不了我！你只能接受！” “你现在把我锁在笼子里，像捆绑一只猎物。”萝依的胸口起伏喘息着，她的声音依旧像夜莺那样悦耳动听，却是一种心灰意冷的呻吟，“可是你会放了我的，不是吗？” 凯特掐住了她的喉咙，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想要吻住她，直到穷尽他们的呼吸，让她就此在窒息中安眠，永远死在他的怀里。这样她才会永远安静地属于他。 “今晚我还要回去替你看着安娜呢，也许我不去的话，他们会提前过上新婚夜呢？” 萝依轻轻握住凯特的手腕，微笑着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湛蓝色的眼眸却是死寂的。 凯特的眼眸神色变换了几次，一场腥风暴雨汇聚起来，却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被压抑了下去。 他做出了决定。 “啪”得一声，铁链在凯特手中断成了两截，困着她的铁笼也随机炸开。 “你滚出去！” 他伸手提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站起来。 “我等着你求我忘记你说过的话！你最好不要在光明大陆太得意忘形，这片土地不是你的归宿，你终会回到魔域的。” “现在你去完成你的任务吧。” 一阵魔法旋风卷来，再次睁眼的时候，萝依发现自己被随机传送到了吉赛大剧院附近的街道上。 街道很黑，剧院早就散场了，因此周围没有什么灯和行人。 现在大概很晚了，马车前的马也在睡觉，街道上静悄悄的。 萝依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的世界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她像是一个局外人。 长久以来维持着她在疲惫中奔走的动力轰然坍塌。她忽然觉得那曾经让自己兴奋的计划也变得毫无意义。 就算凯特失忆了，那又怎么样呢？ 他爱的不是自己，回到从前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件同样残忍寂寞的事。说不定还会出现第二个安娜，又和他上演这样浪漫的爱情，而她则永远是那块垫脚石。 她忽然想起米兰斯曾经问过她的话。 爱情是什么呢？ 她想到了他的脸庞，他的声音，霎时间她好像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上，心脏重新感受到疼痛。 她终于明白了，也终于彻底地绝望。 她想要米兰斯那样的爱人，可是那个人既不可能是凯特，更不可能是米兰斯。 第46章 萝依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周围变亮了。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酒馆面前。 她走了进去，室内比外面暖和多了，散发着带有甜香的酒气。她正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却听到有人喊她。 “让我瞧瞧这是谁的管家,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带着嘲讽的笑意说道，“过来吧，可怜的小姐。” 萝依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见到了一张苍白的娃娃脸。 是布莱克。她没有想到从兰卡尔家族出来之后，他们还会再次见面。 “你看上去也不怎么体面，是即将失恋了吗？”萝依走了过去，用同样嘲讽的声音说道, “真抱歉，我忘记了你从没有过不失恋的时刻。” “你的脾气可不小。”布莱克盯着她，却忽然笑了, “不过我原谅你，因为我同情你的遭遇，米兰斯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的情人和靠山要有妻子了，心情如何？” “你的心胸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大。”萝依冷冷的说道, “我讨厌你们这些虚伪的男人，你明明想要接着讽刺我,却说你要原谅我。” “好吧,那我说点让你高兴的事。”布莱克仿佛在这里一个人喝酒很久了，寂寞缠绕着他，让他对她的到来显示出愉悦的宽容，“米兰斯今天还陪你去听歌剧了,他心里不是没有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你以为那易容魔法瞒得过我？”布莱克摇晃着酒杯笑了，笑得有点阴森，“这还不简单吗？你只会在他一个人面前笑，当你的视线里没有他的时候，你永远是那副冰霜面孔。” “你想和我说什么？”萝依忽然转过身，用那种近乎杀手的目光看着他，让布莱克身上微微发冷。 他这时候才真正重新打量她，忽然发现她远比他想象的有趣。 “我想邀请你。”布莱克缓缓说道，“做我的情人。” 萝依好像并不意外这一点，事实上，从她进门接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起，就对顺其自然将会发生的事有了推想。 “你和安娜的外貌有相似之处，而且你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你的情人即将结婚了，而据我所知，安娜是保守派的典范，对丈夫看得很严。”布莱克漫不经心地说道，“而我也正需要你。你的出现让我忽然意识到蜡像没有什么意思，一个会说话，会拥抱，会接吻的人，远比蜡像更让人慰藉。” “说的很好，但我为什么要接受你呢？”萝依喝了一口红葡萄酒，这味道比魔域的好多了。 “我能给你米兰斯能给你的一切，金银珠宝，奢华的生活。”布莱克说道。 “但这都不是我想要的。”萝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神色傲然，“我可以凭借自己得到，甚至得到的比你更加轻松。” “那么你想要什么？”布莱克的兴趣越来越浓，她的狂妄配上她的气质一点都不令人讨厌，反而显得十足迷人。 “取悦我。”萝依侧头看向他，“但是抱歉，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你有这样的天赋。” “怎么，因为我是残废吗？”布莱克说道，“那你就错了。正因为我失去了双腿，所以才比所有人更懂得享受乐趣，当然也包括调情的乐趣，我可是这方面的好手。” “是吗？” “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他将手放在她面对的台子上，和她的手腕只有半寸距离。 “不仅仅是这个。”萝依说道，“我能给你的乐趣一点都不会比你能给我的少，所以我要更多的东西。” “什么呢？”布莱克手指轻扣着桌面。 “你要像米兰斯对安娜那样对我。怎么样，你做得到吗？”萝依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我当然可以，演这种戏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布莱克若有所会地笑了，他现在知道了她的需求。 他在追求一种完全省心的安慰，而她也是同样的。他们都知道彼此的目的，就不必有多余的担心，可以尽情的享受这种相互利用，享受情人的快乐。 “那么，”他侧转过身，慢慢接近她，他们的目光在暧昧的夜晚交织，“我可以吻你吗？” 她的神色有一瞬间茫然，随即消失，又恢复如常。 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她想到。 她看着他俯下身接近自己，捧起她的脸，然后贴近…… 光明魔法的横波忽然扫了过来，直接把两人中间劈出了一道时空裂缝。 “放开她！” 萝依在光芒中睁开眼睛，看到米兰斯正朝她跑来。 她几乎未经思考地从高座上跳下来，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在同一时刻无声地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也落在他的衣襟上。 米兰斯抱住了她，当看到她眼眸里的泪水时，他的愤怒和心碎到了极点，魔法杖上的光波毫不留情的扫向布莱克，将酒馆里的桌子柜子全部散成了看不见的灰飞。 布莱克吃了一惊，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终于用护身符保住了不受伤害，他还从没见过米兰斯这么不管不顾的模样。 “你没有资格和我动手！”布莱克施展防御魔法，大声说道，“我没有欺负过她，我们是情人。” “她从没这样说过。”米兰斯单手抱着萝依，将她护在远离布莱克的方向，目光中的愤怒和毫不留情的魔法攻击，几乎要将他吞没。 “你真是疯了！”布莱克知道他无法冷静下来，他自己也很难理清思绪，可是他从空隙中看到了萝依哭泣的模样，于是立刻说道，“但别向我发疯，这不关我的事！她走进来的时候就这么心情糟糕。你自己处理不好和情人的关系，才让她这样的！米兰斯，你也是那种始乱终弃让姑娘伤心欲绝的浪荡公子，可不是什么完美的情圣。” 米兰斯愣了一下。 萝依知道布莱克误会了，实际上这根本不关米兰斯的事。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米兰斯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他双手抱住她。 “你怎么了？” 萝依摇了摇头。 “你离开的太久了，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他低下头，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她怔怔地看着他，两人相拥着，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静了。 米兰斯感受到她的悲伤，这不是一种遭到欺辱和强迫的感觉，他知道她的悲伤不来源于布莱克了。 “我们回家吧。”米兰斯温柔地说道。 “好。”她轻轻地说道。 光明魔法传导到萝依身上，让她感觉暖洋洋的，很舒服。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米兰斯的卧室里。 “我见到凯特了。”她说，他将她抱到沙发上坐下来。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起伏的心情。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去了那么久，我让你担心了……虽然这应该是我自作多情。”她平时并不这么说话，可是现在大约有些醉了。 “不是什么自作多情，亲爱的萝依。”米兰斯在她身边坐下，“你没有义务向我汇报任何事，我不关心那些，我只关心你的感受。如果你觉得难过，就什么都不用说，如果你希望倾诉，我很愿意倾听。” “噢。”她凝视着他，因为他温柔的话语，目光中又涌出泪水。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见到他总是想哭，那些愤怒和怨气反而消失了，再也不能支撑着她成为那个孤独又狂傲的魔域王后。 天哪，为什么她变得和安娜一样了。 可是她们不一样。米兰斯爱安娜，他是她未来的丈夫，而她和他什么都不是。 “还有酒吗？”她垂下眼眸说道，“光明大陆的葡萄酒真好喝，我在恶魔族从来不喝酒，可是我喜欢这里的酒。” 这种充满甜蜜的味觉压迫，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痛苦，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麻木到甚至无法感知心脏的位置。 米兰斯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好。” 他不想让她喝酒，可是他不忍心拒绝她。他从橱柜的最顶端拿了瓶葡萄酒，为她倒了小半杯。 她接过来喝完了。 “萝依……”他伸手去拦，希望能阻止她喝第二杯。 “你管不了我。”萝依说道，用一种近乎残酷的语气一针见血，“我们就要分别了，你现在拦下我又怎么样？以后还拦得住吗？” 米兰斯被她的话刺痛了，就在他愣住的刹那，她举起酒瓶，就这么直接对着喝了下去。 她显然从没有做过这种事，喝的有些艰难。 这瓶酒对她来说有些多了，喝到一半的时候，她逐渐开始晕醉。 米兰斯实在无法看下去，伸手去抢她的酒瓶。 她抢不过他，忽然用力地将酒瓶砸下去，酒瓶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子炸开晶莹的玻璃碎片。酒水流淌出来，弄脏了毛绒地毯。 “这是你收藏的最好的酒。”萝依看向他说道，她双颊绯红显然已经醉了，可是眼神那么明亮，话语也那么清晰，“你的柜子里有两瓶这样的酒，你要拿它们在你的婚礼上招待客人，现在我要将它们全部喝掉，这样你就再也不能用它来庆祝婚礼了。” “我真是恨透了，我亲手布置着你们的婚礼，将你们送入幸福的婚姻殿堂！天呐，我讨厌安娜，却不得不亲手为她策划幸福！我也讨厌你！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我拜托你离我远一点。” “我讨厌你！”她又重复了一遍，比之前更加激动。 她看着米兰斯俊美的脸庞，好像慢慢清醒，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变得死寂。 她真是在毫无理由地发疯。在米兰斯眼里，她应该是个莫名其妙的可笑白痴，还对他恩将仇报。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他抱住了。 “可是我对您怀有相反的感情，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将她抱在他怀里坐着，从背后搂住她，让她顿时感到被温暖的力量所包围，“我像爱着我的家人和朋友一样爱您。我不拿它们置办婚礼了，剩下的那瓶酒也是你的。” “它永远是你的，随时在橱柜里恭候您。” 第47章 萝依的心仿佛在刹那间平静下来,温暖的感觉融化了她，她侧过身靠在了米兰斯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那么我要摔碎它。”她声音轻柔却残忍地说道。 凯特身上偏执的破坏感和占有欲早已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他经常说她是他的另一半生命, 可能也因为她是他一手养大的, 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需要我替你将酒瓶拿过来吗？”米兰斯停顿了一下说道。 “您不心疼吗？”萝依抬头，他们四目相接，和彼此的距离很近。 “当然心疼。”米兰斯笑了，“说实话我还没舍得尝过它的味道。不过我说过它是您的, 我更在意您的感受。” “好吧，我现在没有兴趣摔碎它了。”萝依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怀里，她现在有点相信他是爱她的。 米兰斯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他的动作很温柔，让她忽然感受到情绪爆发后的疲惫。 “我觉得累了，对于我的计划, 我的爱情。”她停顿了很久，才轻轻说道，“我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没有让你留恋的事吗？”米兰斯低声地问道。 “有啊。”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攥紧他的衣襟，感受到手中让人心碎的触感, “但是马上就要离开我了，而且我知道, 今后再也不会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这比他没有出现过更令我绝望。” “你怎么知道呢，也许那对你是持久的，时光和距离并不能隔绝你们，就像我不会忘记你,而且我相信你对我的影响会持续存在一样。”米兰斯坚定地说道。 “是吗？”萝依怔了一下，她的心好像忽然又恢复了跳动，像在深渊中看到了天际的亮光。 “您对我的感情会持续存在吗？”她说。 “当然，我并没有结识过像您一样让我印象深刻的朋友，如果可能的话，也许我们往后也可以保持联系。”米兰斯几乎毫不犹豫的说道，然后意识到什么停顿住，追加补充，“这只是我个人的希望，希望不会对您产生困惑或者打扰，也许在您看来这会有点奇怪。” “我只是……”他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想不出更加妥当的用词，社交场上如鱼得水的经验好像此刻化为乌有，他最终妥协了，“很喜欢您。” 他希望让她知道她是值得被珍惜的，凯特是个混蛋那是凯特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萝依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在短短片刻，彻底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人啊。只用了一段话，就让她感到自己灰色的灵魂重新鲜亮起来。他说他喜欢她，而且会持续喜欢，并不因为他们的分离而终结。 她下意识抱紧了他。 “凯特已经不爱我了，那么您有多爱我呢？伯爵先生。”她的目光褪去了平时的伪装，变得更加纯粹，“像爱布鲁托管家那样爱他的接班人吗？” “像爱莉莉丝一样爱您。”米兰斯真诚地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莉莉丝是难缠的贵族小姐，只有她的哥哥能和她相处，就连她父母都做不到。 他像爱着他的亲妹妹一样爱她。 萝依没有说话，她忽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在这一刻，她好像有勇气面对凯特给她带来的情感灾难了。 眼泪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时刻无声的滚落面颊，然后又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消失，像将她心中一切黑暗的情绪都排出体外。 他哄着她，那些轻柔的话语她因为酒劲已然不能完全记清。她在朦胧的泪光里睁开眼睛，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什么。 她感到脸庞上的泪水被他爱怜地拭去，就像被神明吻干。 夜晚的烛光显得那样朦胧，而朦胧总是能够装载最浪漫的遐想。 醉意涌现中，她忽然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他捉住了她的手，也许曾经尝试过阻止她的。但是她很坚持，于是如愿以偿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她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无奈，带着几分小心地抚摸过他脸庞英俊的轮廓。 像在梦里一样。 “我想把您锁在笼子里。”萝依说道，她也许已经完全醉了，否则不会把梦境最深处的隐秘计划告诉他。 米兰斯怔了一下，目光随即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 萝依浑身轻颤了一下，像是身体深处的灵魂被人触碰到了，酥软失力。 她感到贴着他脸颊的掌心开始发烫。 “你不害怕吗？”她含泪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像是有些疑惑，并且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呢？ “你不会这样的，”米兰斯温柔地说道，他的语气很亲近，“因为我不想被关在笼子里。可是我理解你的想法，这太让人心疼了。” “所以您为什么不愿意呢，”萝依说道，“难道您所说的爱我是在骗我吗？” “当然不是。”米兰斯说道，“因为我想给予您的，不仅仅是情绪上的，而是您所需要的一切。” 萝依静静地听着，仿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类似这样的话。 “我可以成为您囚笼中的独属，满足您对占有欲的需要，但是我还希望照料您的生活，分担您的困难，想在圣诞节前夕为您准备一件不能提前向您透露的礼物，想为您在午后调配一杯牛奶咖啡……”他的声音温柔而郑重，像在描述一种因为曾经构想过而显得熟悉的愿望。 “如果我被您关在笼子里了，这些事情都将无法实现，我只能接受您的照料，成为您的负担。我无法及时在您需要的时候来到您身边，甚至无法在您受到伤害的时候让那些混蛋走远一点，而是眼睁睁看到您伤心，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天知道假如不是您那么爱凯特的话，我早就让他在窥伺你的时候滚出剧场了。” “天哪，我竟然有点被您说动了。”萝依在醉意中有些迟钝地说道，她无法忽视自己的心中真的有过动摇，“可是这件事有着无可替代的好处。” “绝对的安全感吗？”米兰斯说道，“可我的心从来不会由于身体的处境而改变，囚笼不会夺走我的自由，自由也不会放纵我的情感。” 萝依偎在他怀里听着这些，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道理不被说服了。他说的很对，已经为她的观点给了答案。 “也许您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过这件事，”萝依忽然说道，“我就是想破坏您的幸福生活，我不想看到您快乐，我想看您陪我一起悲伤，一起哭泣，一起在夜色中消亡。” “请别对我说谎，亲爱的小姐。”米兰斯笑了，“你喜欢看到我笑的样子，你的眼神这么告诉我了。” “好吧，又被您看出来了。”萝依抚摸着他的脸颊，她醉意朦胧的眸中闪现出了今晚的第一点笑意，“您说对了。不过这倒提醒我，我还没有见过您哭的样子。” “年轻的姑娘都以猎奇为爱好吗？”米兰斯笑着摇头叹息。 “不……”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困了，说话的速度也更加缓慢，“我不喜欢猎奇，我喜欢猎物。”她的好奇只对他。 她的醉意开始战胜思维，说一些奇怪的话。如果她还清醒着，她一定会感到非常诧异，她从没想过自己向来冷静的头脑里还会装着这些话。 “比如凯特。我现在已然有足以成为猎人的忍耐和冷酷了，不会因为心慈手软而失去机会。当然，我的猎物将不止一个。” “那么我是你的猎物吗？”米兰斯用哄她的语气说道，他已经看出来她现在醉得彻底。 “不，我是你的。”她说。 “为什么？” “因为猎人擅长远程战场，你的远程魔法远胜过我。” 米兰斯笑了起来，没道理不为她严谨的逻辑折服。 他趁她说话时不注意将她打横抱起，慢慢放到沙发上平躺着，然而她却抓住了他的衣袍，不让他走。 这场软绵绵的战争最终以她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告终。 “那么你不感到害怕吗？你正躺在猎人的怀里。”米兰斯低头看着搂住自己的人，无奈地说道。 “不啊，”她说道，声音含糊，半梦半醒，“有些猎人很坏，抓住猎物之后会把它养大，然后再杀掉。” “那么我很坏了？”米兰斯笑着看她。 “但是还有一种猎人。”她现在婉转而缓慢的语气像在讲睡前童话故事，“就是很笨，会一直把猎物养在身边，根本不知道猎物是凶兽，他们的天性永远那样残酷，不可能对人产生感情。” 现在又开始说他笨了。 米兰斯又好笑又无奈，充满宠爱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那么是谁比较坏呢，梦里都不忘记骂我。” 萝依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时，只见她呼吸轻匀，已然睡着了。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空虚和伤感。 “还有一种猎人，”他站起身，看着她绝美的睡颜，低声说道，“会在养好她的伤口之后，放她回到她想去的地方。他并不舍得这么做，可是他知道她不属于他。” 夜空中传来轻微的滴答声，时钟的指针在冷酷无情地倒计时。 米兰斯站在墙边，看着壁上的挂钟出神。 婚礼将在五天后举行。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都重新开始。 第48章 萝依次日醒来的时候, 感到头疼欲裂。 她有些懵懂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华美而复古的家具时还，以为自己又来到了另一个梦里。 这是米兰斯伯爵的音乐密室。她想起来了。 昨晚的画面像碎片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想起了酒馆,布莱克，还有米兰斯将她抱在沙发上……他好像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放在额头上，一种奇异的感情在她心中流淌，既甜蜜又紧张。 那是自己的幻觉吗？她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昨夜美好的感觉就像是天空中的流星，让她无法把握。 他真的会主动吻她吗？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忽然由米兰斯想起昨天晚上和银发夫人的约定。 糟糕。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吧！ 由于地下室里没有阳光，无法判断时间,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萝依连忙起床，然而等她用最高的效率完成出门前必须的准备时，她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她醒来的时间点就已经注定这一切。 “伯爵先生没有提醒我该起床工作吗？”她对正准备给她端来早餐的玛丽说道, “您不必麻烦，我马上要出门。” “竟然是这样！”玛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伯爵先生很早就出门了, 他还特地说您昨天太辛苦，让我们都不要来打扰您。” 萝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人……他一定要把她宠坏吗？ 她心里想到米兰斯, 又甜蜜又幽怨。 皇宫里派来的马车此刻正停在庄园门口，萝依估计自己会迟到二十分钟。 当她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 身穿制服的车夫迎上来检查了她的胸针, 然后毕恭毕敬地邀请她上车。 “尊敬的梅里夫人在宫殿里等候您。”他说。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萝依吃了一惊。昨晚在剧院中见到的银发夫人竟然就是英年早逝的大王子之妻，在皇室中享有很高的地位。丧偶之后她一直住在王宫里，深居简出,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人敢忽视她的存在，伯爵们向国王进贡的时候，总不忘给她带去礼物。 而且最微妙的是，梅里夫人是安佐伦家族的二女儿，卡蒂娜夫人的妹妹，金妮的姐姐。 萝依心中不自觉地蒙上担忧。安佐伦家族的人如果看出了她对他们和安娜的真正想法，会愿意帮助她吗？ 然而当她走进皇宫的时候，就发现全不是这么回事。 梅里夫人在她通往后花园的玻璃房里等待她，萝依到的时候，她正透过玻璃凝视花朵，她竟然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到紧张。 与昨晚不同，梅里夫人今天穿着正式的宫廷礼服，看上去气态雍容华贵。 “尊敬的夫人，”萝依向她深深地行了一礼，“很抱歉，我迟到了。” “不，你来的正好。”梅里夫人努力收起激动的神情，慢慢平复下来，微笑着说道，“快请坐吧，我的孩子。” 她示意她随意享用桌上的茶歇，然后关切的问道：“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萝依说道，“您呢？” 梅里夫人感到她客套礼节性的答案，舒了一口气，知道她刚才的问话太急切了，她们并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很好，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温柔地说道，“不过不谈这些了，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就先把东西给你吧，只有一个条件，希望您能留下来陪我说一会儿话。” “这是我的荣幸。”萝依说道，“乐意至极。” 梅里夫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宝箱，上面有不同的魔法咒语作为封锁，经过长时间的吟唱才终于打开。 在宝箱开启的刹那，萝依感觉到一种力量的召唤，强烈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能量比她先前收集碎片的每一次都要强。 “这里是三片融合好的宝物碎片和一份地图。”梅里夫人说道，“那三片宝物碎片是我十几年来苦苦寻找得来的，我原本想将这四片都收集好再给你，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了。第四片碎片在火焰山，这是那里的地图，那里很危险，你去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眼前的场景完全出乎萝依的意料，在片刻的错愕之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想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我吗？” 这些东西的价值可能已经超过一个城邦了。 “是的，”梅里夫人点头说道，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这些原本就都是我为你收集的，一直等待着今天。” “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不过你如果知道我的姐姐卡蒂娜，就会觉得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凝视着萝依微笑说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是她生前的预言，她告诉我未来的某一天有个人将在今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的时候到达我的面前，她会迟到二十分钟，而这是因为她的心正在经历剧烈的变化。” 萝依终于切身地感受到了寓言的神奇，也明白为什么梅莉夫人会说刚刚好了。假如她今天没有迟到那么夫人也就知道她不是预言中那个正确的人，不会把宝物给她。 “卡蒂娜夫人真是一位值得敬畏的预言家。”萝依真诚地赞美道。 “是的，她确实是，”梅里夫人开心的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虽然我知道我的力量对于您而言是多么微不足道，但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萝依用尊敬的语气问道，“您对我的帮助实在太大了，我已然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感谢命运吧，亲爱的孩子。”梅里眼中仿佛涌现出泪水，“不用感谢我。” “你以前遭受过太多的苦难，这是命运对您的补偿。”她将宝物托起，放到萝依面前，“我曾经试图向米兰斯询问您的消息，可是他并不愿意透露太多，这种神秘让我更加心碎了，因为我知道这可能预示着您过得并不安稳。” “我不敢想象命运会怎么对待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梅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滚落面颊，“受冻，挨饿，受欺负……这两天我做梦都会被这些场景惊醒。” 萝依凝视着她，她向来讨厌这种假装感同身受的深情，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却无法抵触。她从她苍白而病痛的脸庞上感受到了一种纯洁的爱。 “您认识我的父母吗？”她忽然问道，直觉让她这样认为。 梅里却像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摇头说道：“是的，但是亲爱的孩子，不要去想这件事。” “为什么呢？您告诉我真相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变化吗？”萝依的呼吸变得急促，有些颤抖的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父母的消息。十几年来，她从时不时回想自己的身世到麻木绝望，以至于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可是现在竟然有了线索。 “会背叛预言。”梅里说道，“有些不该现在知道的事是不可以告诉当事人的，否则命运轨道将变得混乱不堪，引起未知的灾难。” “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萝依说道，她感到心慢慢沉了下去，却依旧不能平静，思绪在脑海中跳跃。 “亲爱的孩子，请不要去追究这件事。”梅里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充满怜爱和同情的说道，“这对您的意义不大，因为您的父母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在未来命运安排您知道的某个时刻，我会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不过，我希望向您转达他们没有机会亲口对您说出的情感，他们都非常爱您，”梅里神色激动的说道，“像世界上最好的父母那样爱他们的孩子。” 萝依没有说话，心中却升起一种强烈的讽刺。她可没有这么觉得过，在她生命的前十几年里她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怀，现在却要让她相信父母很爱她。 那么这份爱对她来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是让她的野心得到归顺，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情吗？ 梅里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心情，她的声音暗淡下来，温柔地问道：“在您的生命里，有人爱过您吗？” “也许曾经有吧。”萝依说道，“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救了我。有一次，我们被困在山洞里快要饿死了，我当时生着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成为拖累，可是他还是愿意把仅有的食物分我一半。他那几年的处境也不好，却坚持照顾我，教我识字，带我学魔法，将我抚养长大。” “那么后来呢？” “他功成名就了，权力和欲望膨胀了他的心，又或者是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爱情，我们之间越走越远。” 梅里沉默了，她的眼神显得怜爱而痛苦。过了一会儿，她轻轻问道：“所以现在，您觉得没有人爱您吗？” “我想是没有的。”萝依垂眸说道，神色变得悲伤而温柔，“不过我遇到了一个人，我所见过最值得喜爱的人，他让我感到生命转瞬即逝的梦幻般眩晕的美好。我可以接近他，可以享受他的爱，但他不属于我，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我的一生所求，体验了幸福被满足时是怎样的模样，但我知道我们注定是生命里的过客。” “那么，你感到悲伤吗？” “不，我感到幸运。人在见到太阳的时候是不会抱怨为什么黑夜漫长的，只会觉得无比幸福和珍惜。”萝依说道。 梅里好像被她的话震动了，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人在得到了一件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时，更是如此。”萝依的语气变轻，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正如偶然有幸见过神明的人从不会想，我是正好享受了他的降临，还是他的降临只为我而来。” “也许您不应该这么想，您好像完全不愿意相信对方会爱您，那种和爱别人不一样的，特殊的爱。”梅里说道，“但这也许是不对的。” “是吗？”萝依笑了一下说道，“但我很确信这是对的，因为我知道他的那种特殊的爱已经给了别人，甚至知道是给了谁。” 梅里夫人没有说话了。 过了许久，她轻轻地说道：“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命运将你和这件宝物联系在了一起。” “这再简单不过了。”萝依坦率地说道，“不被爱的人，对权力和力量的欲望会达到顶峰。”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流露出的气场让梅莉恍惚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百年以后璀璨在历史上的人物的面庞。 “假如你有一个不错的成长家庭，我相信您如今会成为不亚于光明圣子米兰斯的政界名流。”梅里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谢谢您，不过我现在也不比他差。”萝依微笑着说道。 她本来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她对眼前的夫人所产生的信任感太过强烈，这是基于直觉的，而她的直觉很少出错。 “是啊，”梅里灰白的眼睛慢慢有了光泽，脸庞上焕发出柔情的光彩，“我很高兴，您是如此坚强而优秀的孩子。让我在您面前感到愧疚。” “说出这样的话会加深我的愧疚，但是我还是必须这样说，您不是不被爱着的，”梅里深情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人非常爱您，将您视作他们生命中最期待的珍宝，我可以向您保证。” “您今后也许会面对艰难的抉择，我希望您在每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都能想起有人深爱着您。” 第49章 萝依回到神使庄园的时候, 已然是晚饭时间了。 据玛丽说，伯爵夫妇都已经用过晚饭了，然而当她走进餐厅正室的时候, 却发现米兰斯正独自坐在餐桌前。 “您怎么在这里看书？”萝依不由得问道,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在等您回来。”米兰斯抬起头，把书放在一边，“陪您用餐。” “您今天可真客气，让我得到妻子才有的权利。”萝依笑着说道,她注意到那是一本有关魔域地图的书，有点诧异，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方面感兴趣的。 明明已经没有必要了不是吗？他和安娜的婚礼即将举行，魔域和他将变得毫无关系。 “毕竟我听说我好像做错了点事,正迎接您责备的准备，”米兰斯微笑着说道，“不过现在看来结果是好的。” “您是说早上没有叫醒我。”萝依也笑了起来, “真不明白您作为主人怎么能比管家先起床的。” “我只是心疼您……我确实也没有想到您会睡得这么晚。”米兰斯说道，他记得萝依说过她来到光明大陆之后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息，睡眠非常不安稳,总是早醒，“很开心您在我这里能感到安心,这是我的荣幸。” “是的，我很喜欢您的音乐密室。”萝依说道,故作天真和委屈, “其实我更喜欢这里的主人的卧室，可惜没人愿意满足我的愿望。” “好吧，那么管家小姐想安排我睡到哪里去呢？”米兰斯笑道。 “当然是……”萝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当然会和安娜一起住在婚房里，顿时觉得难受极了，“我讨厌这个话题，我们说点别的吧……您觉得布莱克怎么样？”她忽然说到了这里。 米兰斯怔了一下，心中升起异样的微妙，却假装不动声色地问道：“您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邀请我当他的情人。” 他的眸色变得深邃，喉头微动。 “那么您对此的看法是？” “我没有拒绝他。”萝依说道，这时仆人正在将晚餐端上来，因此她把说话的声音放轻，更显示出语气中那种漠然，“我讨厌主人那样对我，我要给他一点惩罚，没有道理只能他背叛我。” “可是，”米兰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想说什么却又停住，“我不想让您扫兴，但我只是觉得您不必为了惩罚他，而牺牲自己。” 布置好所有的菜肴后，仆人们退下去了。 “也称不上什么牺牲，”萝依说道，喝了一口葡萄酒，“您知道我的爱好。” 米兰斯注视着甜酒消失在她的唇间，在玻璃杯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像那天晚上他即将看到的暧昧的吻。他终于忍不住了，有些激动地说道：“布莱克也许不是真的爱你，从过往的表现来看他不是在道德上值得信任的人，他也许不会尊重你，只是想满足他自己的欲望。” “我知道啊。”萝依笑了起来，“我比您更清楚这一点，可是我对他也是同样的，这很公平不是吗？” 米兰斯凝视着她，不知何时他已微微蹙眉，看上去十分伤心，像是陷落在了一种忧郁之中。 “没道理我天天看着你和安娜甜蜜，不是吗？”萝依垂下眼眸，避开他让她有些发烫的视线说道，“我也会觉得孤独啊。” “这个原因对您重要吗？” “难道您有很好的解决办法？”萝依看向他说道，语气不抱希望。 “我可以多花点时间陪着您，我向您保证。”米兰斯说道，他从前并不敢想她如此喜欢他的陪伴。 “好吧。可你知道，仅仅有时间是不够的。”萝依放下刀叉手撑着脸颊，依靠在桌子上，偏过头看向他，“我不想为难您，但您也应该对我做出一些妥协吧？” 米兰斯知道她说的妥协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那双在暖光下显得如此诱人的眼眸，和她纤细的手腕，指尖陷处微红的柔嫩可欺的脸颊，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下颚，然后往下，即将触到他的喉结。 “我无法和您做这些事。”他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说道。 “那么我就去找布莱克了，我想他很愿意。”萝依微笑着说道，语气轻松愉悦。 米兰斯的唇角紧绷成直线。 “他还愿意与我做更多的事，更亲近的事，比如……”萝依从他掌中抽开手，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说道，声音宛如夜莺般婉转动听，带着一种让人酥软的蛊惑。 “不要这样。”他无法听下去了，忽然用叉子托起一块甜点，喂在萝依口中，终于堵住了即将随之而来的话语。 “唔……”萝依睁大了眼睛，甜蜜细腻的奶香占据了她的味蕾，让她感到被浸泡在幸福里。 好甜，真好吃。 她原谅了他的打断，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漂亮得让人不敢对视。 “你也尝尝？” 米兰斯依言也吃了一块……莫名觉得它比以前吃过的味道更苦涩了一些，下次别让厨房做这么难吃的糕点了。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不要这样呢？”萝依语气软软地问道。 “没有资格，”米兰斯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是她天真又魅惑的模样，当想到马上就有其他男人用不正当的念头骗取她的爱情时，他就再也无法忍耐了，连想象都觉得心碎，“但是我会向你证明，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睁开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目光比她从前感受到过得更加炙热。 “身体的快感也许会让人很快乐，但这不是幸福的全部，我会比他更爱您，我将您看作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握住了她的手。 萝依感受到他微凉的白丝手套，他的力量从这轻薄的阻隔下传到她的掌心，直到她的心底，让她的心跳开始紊乱。 “我向您保证，您感到的快乐一点也不会变少，甚至会更多。” 他的声音很坚定，像阳光一样充斥着热烈的愉悦和柔情，好似让她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更加明亮了。他真是叫人不可置信地迷人，难怪是光明城历史上最能拨动风云的光明圣子，最叫少女们辗转难寐的梦中情人。 她从他们交握的掌心感到通往心灵深处的力量，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情感原来是这么神奇，仅仅牵手带来的炙热就远比禁忌的亲密更令人震撼。 她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些泛红，一时间说不出话了。 但是他大概误解了她的意思，又或是他向来是这样说什么就立刻做到的人，他将她面前的餐盘端了过来，拿起刀叉动作自然地为她切了一条牛排，温柔地喂给她。 “来尝尝吧，亲爱的小姐。”米兰斯侧身微笑着说道，“希望您享受这顿属于尊贵小姐的晚餐。” 萝依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抬眸看向他，眼波盈盈。 她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纤长的睫毛，和宛如希腊神话中般英俊的面容，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甜蜜。 这可真令人享受啊。 “为什么这是属于尊贵小姐的呢？” “在我心里的尊贵。”他凝视着她微笑道，“有些人的地位很尊贵，但她在我这里也只是尊敬的小姐。” “那么安娜是吗？”萝依眨眨眼睛说道。 “她不属于这个特定的范围。”米兰斯注视着她，平和地说道，“作为典型的保守派，规则对她的约束很多，她走到哪里都只能是尊敬的小姐。” “那么太遗憾了，她一定没有享受过如此幸福的时刻。”萝依虽然说着遗憾，心情却更好了。她享受着他带着宠爱的目光，感到身上暖洋洋的，无比幸福。 她忽然想到，安娜如果不是保守派，可以真正接触到米兰斯的全部的话，有些事情说不定就轮不到凯特了。 “是的。”米兰斯淡淡一笑说道，“西翡家族是个自由而快乐的地方，不太看重形式和规则，因此很多行事她都不会采用。” “可是我很好奇呢。”萝依说道。 “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婚礼前一天，我的家人们都会住进城堡里。” 萝依不太想听见婚礼这个词，所以她决定惩罚一下他。 她于是把餐盘从他手中拿下来放在桌上，拉开他的手臂，他侧转过身对着她，而她就这样顺势坐进了他的怀里。 她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将他想要抽离的手按在她的腰上。 “我听说莉莉丝小姐小时候会坐在您的怀里，是这样吗？”她眨眨眼，故作天真地看着他。 “是……”米兰斯的呼吸开始加速，他从前抱着她时距离都很克制，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贴近过她，仿佛稍微动作一下就能感觉到她衣裙下的肌肤，勾人心弦。 “您是像爱她一样爱我吗？绝对不会爱我更少一些吧。”萝依用最甜美柔软的声音撒娇，将脸颊贴在他的脸颊边，也许说话时就会吻到他。 “当然。”米兰斯喉头微动，侧过开始发热的脸，躲开她的视线。 “那么您为什么不看着我，我要伤心了……”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撒娇。 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衣领。 “萝依！”米兰斯感觉全身的血液涌动都异常了，不得不扳住她的肩膀，让她远离自己一些，正视着她说道，“我认为我已经很纵容您的爱好了。” 她听到他如此认真严肃的语气，心中跳了一下，她玩的太过分了，他不会生气了吧？ 他显然是有点生气的。 “听着，我承认你很迷人，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米兰斯凝视着她，声音变得低沉，“但我希望你尊重我。” 萝依心中越来越紧张，像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审判。 他会说什么呢？如果他真的说出什么严厉的，甚至于羞辱性的指责她不检点的话语——光明城的男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尤其是被她几次三分挑衅威严，终于被她激怒的时候。 米兰斯看着她难过不安的模样，凝视了半晌，目光无可控制地柔软下来。 又宠溺又无奈。 “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颜面……”他最终耳根微红地移开目光，轻声说道，“不要让我为你失态。” 萝依怔了一下，紧张的心骤然放松，就好像瞬间被阳光照满，暖洋洋的。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甜蜜……忽然发现生命也可以有另外一种模样，像烟花一样绚烂。 “好吧。”她坐起身来，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很乖巧的模样，“那我放过您了。” “谢谢您的体谅。”米兰斯笑道，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然后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萝依闭上了眼睛。 忽然之间，门口处传来一声惊呼。 他们顿时惊醒，同时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安娜正站在餐厅门口，充满震惊地望着他们，手中的卷轴早已掉落在了地上。 “你们……在做什么？” 第50章 空气似乎在这个瞬间凝固了, 让软融柔情的氛围如坠冰窖。 萝依心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巧的事。她下意识松开手，从他怀中起来。 安娜依旧震惊地看着他们,目光怔怔的,仿佛不敢相信。 萝依知道保守派的思维习惯，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感到些许不安。婚礼在即，不能出任何意外了，否则他们的合作,他们的谋划都会功亏一篑。 米兰斯顺势放开了她，他却显得非常镇定，用平静而温和的语气向安娜说道：“如您所见，我在和萝依小姐谈话。”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又说道,在安娜依旧愣着没有反应过来之前。 “噢……”安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多说些什么, “我忽然想起之前给您的婚礼请帖名单里漏了一些人，所以想告诉您一声。” 萝依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怪异，米兰斯在安娜面前一点都不回避和她的亲近, 并且对此毫无解释。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是当安娜已然露出苍白神色时，他却依旧不作解释,这就有些违反他从前的处事原则了。 安娜看上去很震惊,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可是…… 一个念头忽然在萝依的脑海中升起，让她浑身变得冰冷。 米兰斯会是故意的吗？就像她想要报复凯特一样，报复安娜的不忠。也许他正是在借用她让安娜感受遭到背叛的滋味。 这原本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却在此刻越放越大。 “好的,您需要和我商量一下吗？还是直接将名单添加进去呢。”米兰斯平和地说道，他的态度很好，像在工作时那样认真敬业，又平易近人。 “和您商量一下吧。”安娜说道，努力平复自己的感情，“我不太熟悉新派的政治情况，不知道来往的名单里是否有您的家族特别不愿意见到的人。” 萝依听着这番全然不像恋人之间的对话，感到心在无限下坠。 他果然是在惩罚她。他不可能看不出安娜的难过，可是他却放任如此，换做从前，他早就开始哄她，让她的脸上重新出现笑容了。 所以……她是他的工具吗？就像她对布莱克那样。 她的神色依旧如同冰雪般冷漠，可是此刻却好像成为了她内心的掩护面具。她感到心在撕痛，直到此时，她才警醒原来米兰斯对她的影响已经这么大了。 这不应该。就算他把她当成工具又怎么样？难道她还真的指望他们之间有真正的感情吗？那些平时用来取悦的甜言蜜语，不会说多了就真让她自己也相信了吧？ 这是一场人间过客时的相遇，彼此享受就好了，她怎么敢对此抱有那么重大的希望呢？ “好，那我们去书房里吧。”米兰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向萝依温柔地说道，“您可以去房间里稍等我一会儿。” “好。”萝依淡淡地说道。 米兰斯怔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无措，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像生气了。他并没有在安娜面前对她疏远啊，她为什么还会伤心呢？ 但是萝依已经先他们一步走出餐厅了。 米兰斯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 “您和萝依小姐关系很好？”安娜在他身旁问道，声音微微发涩。 “是的。”他坦然地说道。 “那么您和她现在是情人关系吗？”安娜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声问道。 米兰斯不由得蹙起眉头，他不喜欢她用这种轻佻而冲动的词语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没有这种事。她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觉得她对您的爱并不像对待朋友那般纯粹。”安娜有些担忧地说道，“我说过我们在情感上是独立的，您当然可以有您的恋人，只是……” “她分不清那些。”米兰斯说道，“按照这么说的话，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纯粹的爱和朋友了，她的生活环境和观念与我们都不一样。” 安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包容和宠爱，他显然是很心疼她的，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却无从诉说。 “好吧，我只是害怕您对她没有那种感情，但是她的心意则不一样，将来会给您带来麻烦。” “您应该知道她爱的人是谁。”米兰斯淡淡地说道，“爱情是无法同时给两个人的，而我不觉得她会轻易放弃自己从前的情感。” 安娜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她想到了自己，觉得无处遁形。 “对不起。”她说道。 米兰斯怔了一下，意识到她误会了。 “我没有在说您，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将声音放得柔和，“好好准备婚礼吧。” “您还在等待我吗？”安娜忽然问道，在头脑发热地说出这话之后她就后悔了。 “您不必多想，我们的婚约是预言所决定的，这不怪您。”米兰斯说道，同时也安慰她，“目前来看，爱情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我的生活里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 安娜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提议有多么幼稚。她对他说的“自由地与其他人相恋”是不成立的，他是多么高傲的人，怎么会接受在有婚姻关系的同时，和自己的爱人只以恋人的身份交往呢？如果那样的事真的发生，他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与她办理离婚手续，毕竟在新派的价值主张里，离婚是值得尊重的行为，代表双方对幸福生活的自由追求，并不是什么让人羞耻的事。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意识到他真的爱上了别人，并且那个人对他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萝依不那么痴情于凯特，您有可能爱上她吗？”她控制不住心中的冲动问道，直觉让她有些不安。 “如果是没有意义的。”米兰斯怔了一下之后，缓缓说道，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星辰上，星河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我习惯看向未来。” —— 萝依坐在床上，等待米兰斯回来。 她知道他看见她穿着不能见外人的睡裙，自由地占领他的枕头和被子时，又会被批评教育一番，但是她才懒得管。 反正他要以此惩罚安娜，不是吗？ 说不定他只是表面严厉，心里还挺喜欢的，毕竟越出格的事，才越能有报复的畅快啊。 “萝依。”米兰斯关上房门往里面走，正看到她侧身躺在床上，丝织睡裙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身姿，乌发垂落在洁白的软枕上，凌乱又慵懒，同时带着少女的妩媚和俏皮。 “怎么坐在我床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想要生气，却因为预先知道她是多么恶劣，竟然气不起来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要到深夜才回来。”萝依用带着凉意的语气说道，“提前过你们的新婚蜜月。” “亲爱的小姐，怎么情绪这么不好。”米兰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我哪里不经意间惹您生气了吗？” 他说的这么真诚，倒让萝依感到语塞。 但她仍然有话要说。 “明明已经交好的名单，婚礼请柬都已经做出来了，现在说改就改，说加就加？”她对于安娜无端给她增加的工作量感到愤怒。 “对不起，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我会亲自安排这件事的，不给您增加负担。” “之前明明是喜欢百合花的，在魔域里待了一个月回来说不喜欢了，现在又说要加上，为了忘记那段时间回到过去？”萝依打开了这个口子，就发现有说不完的话。 “对不起……” “已经定制好了婚戒，忽然说用预言算出来说不要那种图形，要再重新修改一下，这预言就不能提前点做出来吗？” “对不起。” “这件事增加的是你的工作量。”萝依提醒他，她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和我可没有关系。” “那我和自己说声对不起。”米兰斯立刻改口道，语气真诚。 萝依没忍住笑了一下，但随即唇角的弧度被强行克制下去了。 她逐渐静下来，在床上坐起，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脸庞，神色复杂地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的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放的是百合还是玫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可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米兰斯柔和地说道，“那就足以成为重要的事了。” 他知道无论如何，安娜是婚礼的主角。 萝依沉默了一瞬，她双手收拢起来，环抱住膝盖坐在床上，感到睡裙和被子的褶皱融为一体，都陷入了一片安心，孤单又柔软的天地。 她凝视着米兰斯，夜的安静在此刻成了最神秘的背景。 像是在掩盖某种微妙的心跳。 那分明是不可言说的话语，却在夜晚的蛊惑中展示在星河之下，变得天真而妩媚。 “喂……我是说，”她忽然轻轻开口说道，“你有必要对未婚妻这么好吗？” “她反正也已经爱上别人了。” 第51章 米兰斯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垂下眼眸，目光随意地落在了他的手上，神色依旧温柔镇定,掩饰住惊讶和一些难以辨认的微妙情绪。 “那么您呢, ”过了片刻，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再度抬眸看向萝依，“这个问题对您也是同样的。” “我对他并不好。”萝依从床上起来, 与他正面相对说道，“我今晚正想告诉您我最新的决定——” 她关注到他落在手指上那转瞬即逝的视线，在三天过后，那里就将戴上一枚象征着婚姻的饰品,一个刻着安娜所想要的形状的婚戒。 这样的联想和他的目光仿佛进一步推动了她内心阴暗的滋长，让她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 “我不再满足于让凯特失忆了，我希望从今以后我可以直接控制住他。”萝依在米兰斯的注视中说道, “在使用失忆药水之后，我还要用魔咒将他捆绑在我身边。” “您是说……” “是的，主仆契约。凯特有蝙蝠族的血脉,因此也属于兽人，可以签订主仆契约。我要让他在我面前失去魔法能力,只能听我的话，从今以后都做我的仆人和宠物。”萝依毫不怀疑自己的这番话对于米兰斯来说会有多大的冲击,他对她的印象和看法也许会从此变得无可挽回,他会彻底地明白她有多么糟糕，他们不可能是一路人，可是她还是说了出来。 哪怕这样会失去他，他对她的爱。 米兰斯对她而言是一场太美好的梦幻,他爱着安娜，他是光明圣子，他对她没有爱情，她注定不可能得到他，而她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把握住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事。 她不能失去凯特，她要锁定凯特的爱，这样至少就有人会一直陪伴着她。否则她所孤注一掷作的事，她对他的背叛，她从前几乎完全奉献给他的生命，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至于明知道毫无希望的事……她忍不住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米兰斯，梦幻总是要破灭的，又或者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米兰斯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安静的空气中流动着复杂而莫名的情愫。 “主仆契约是禁术，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害，你真的想好了吗？”米兰斯最终说道，神色隐含着担忧，而这份关切也在他的语气中体现了出来。 萝依感受到了他的关心，忍不住心中一酸，忽然有种莫名的讽刺。 “这不关你的事。”她垂下眼眸说，声音显得很无情，“至少不会给您带来意料不到的损害，您不必关注。” 米兰斯感受到她的抵触，怔了一下，随即目光变得无比柔软。 “您既然这么说，亲爱的小姐。”他用一种真诚而执着的态度说道，“那么我只能独自去神殿里祈祷，请求光明神保佑您平安喜乐，不受契约的反噬，我想从今以后这将是我生活中最规律的事了。” “光明神可不会管我。”萝依抿唇，他好像有魔力，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的心情变好，但是她偏要克制住。她在脑海中反复浮现刚才他和安娜对话的场景，越想越觉得难过，不想就这么被他哄好。 “会的。衪能通过我的祷告感应到您，哪怕您不是光明信徒。”米兰斯说道。 萝依手撑着脸颊，神色冷淡，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也许现在就应该去神殿里赎罪，”米兰斯温柔地注视着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她落在他的目光中仿佛就已感到被温暖所包围，“我这两天好像总是惹您生气，虽然我愚钝到不能明白为什么。” 萝依的心忍不住跳动了一下，她无法拒绝他如此真诚的话语，这种炙热坦率的爱可以将她心中的一切坚冰融化。 可是她忽然又觉得可悲，她总会感到如此震动是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吧，换作安娜，也许只会看作是理所当然的。 “那您就去问光明神吧。”她忍住心酸说道，用冷漠的语气伪装自己，“祂知道一切。” “可是在这件事上，您就是我的神明。”米兰斯说道，但他忽然收住了话语，也许是看到了她受宠若惊的愣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做出某种决定，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萝依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本以为会保持冷漠的心还是加速了跳动，无可控制地生出期待。 她等着他来向她作出解释，说不定还能等到他说几句哄她的话…… 他没有说话，而是从背后将她抱进了怀里。 萝依感觉大脑空白了一瞬，短暂的错愕带动起莫名的滚烫与羞涩，让她感到全身像被点燃。 “现在呢？”米兰斯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声音干净而温柔，他的下颌随着动作靠近她的发侧，让她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接触。 他在做什么？萝依感到他身上的气息和耳边轻微浮动的声音，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脸颊上的红晕让她已经忘记了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怔怔地任由他抱着。 米兰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忽然将她抱了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下，让她坐在他怀里，圈住她的腰。 萝依连忙低下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绯红。 然而这样的动作却让米兰斯误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 他显得有些无奈，低下头去，修长白皙的手指撩开她额前的乌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萝依浑身一颤，下意识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她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抬起头含着水泽的湛蓝色眼眸凝视着他，带着莫名的情愫，微微发亮。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这对他而言太反常了，但是她喜欢他这样，她从他虔诚的吻里感受不到任何利用她的心思。 “好吧，我认输了。”米兰斯与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松开了她。 他琥珀般清澈而阳光的眼眸中难得显示出几分失落。 “请告诉我哪里做的不对吧，我恐怕是猜不出您的心思了。” 萝依在瞬间的迷茫过后，好像发觉了什么。 所以…… “除了克制您这方面的爱好以外，我真的没有做过其他惹您生气的事啊。”他的声音低沉好听，与以往并无区别，却让萝依感到了几分动人至极的委屈。 “您刚才是在尽可能满足我的爱好吗？”萝依笑了起来，眼中顿时缀上了明媚的星泽，搂着他的脖子问道，“您以为我是因为您不允许我和您太亲近而生气吗？” “毕竟您在计划中，今晚应该和布莱克做这些事情了，而我打乱了您的计划。”米兰斯的语气显得有些微妙，仿佛带着点歉意，手却搂紧了她的腰，“我自私地不想让您和那种情/欲游戏的追随者在一起。” “好吧，”萝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很少显得这样开心，“您真是笨蛋。” 禁欲圣洁的光明圣子……很难想象让人连暧昧的遐想都会觉得负罪的米兰斯为了哄自己会主动做出这种事情，真不知道他有多为难。 米兰斯又被她归于笨蛋一类了，却一点也不生气，他见到她愉悦的神色根本生气不起来，可是他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原来不是这么回事吗，”他有些懊恼地说道，靠在沙发上，耳根微红地闭上眼睛，“我的上帝。” “你当然也可以以为是这么回事。”萝依这回却不会放过他了，将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发丝蹭过他的脸，“你想要这么让我开心，当然很欢迎哦。” 她现在明白今晚的生气和失落是多么毫无来由了。米兰斯对她的好一直都很纯粹，她从不出错的直觉已经告诉她了，但是嫉妒和自卑却让她忍不住怀疑他是为了气安娜。 这简直是毫无必要的。 “好了，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被她贴近，努力反抗了一下，坐起身与她正面对视，“所以请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没有原因。”萝依脸上微红，她现在有点说不出口了。 “您不再信任我了。”他凝视着她，语气温柔地说道，有些伤心的样子。 “没有……”萝依转开视线，若有其事地说道，“确实是您想象的那个原因，只不过您做的还不够。” “那么怎样才够呢？” 萝依没想到他会快速地这样问道，连忙去找说词补救，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夜里柔软的光线，使他的轮廓明媚而柔和，让她的心跳忽然有瞬间异样。 “让我摸摸您的头发。”她说道，直觉让她这样脱口而出。 “好了。”米兰斯的语气忽然恢复了正常，目光中带着笑意，“游戏结束，我知道答案不是这个了。” “您怎么知道……”萝依感到有些不妙，正想出口打断他的思路，但是他的推理比她的语速更快。 “是因为安娜，对吗？”米兰斯凝视着她，认真地说道，“安娜撞见了我们在一起的样子，但是我却没有向她解释，这是您今晚对我生气的原因。” 萝依感到周围安静下来，而她的心跳声从所未有的清晰。 “因为……您在意安娜会误会我们的关系？”米兰斯微微蹙眉问道。 萝依觉得自己悬起的心又放下了大半。 还好，他的心理看上去太健康了，以至于并不能理解她阴暗的思想，在距离正确答案还差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就说他是笨蛋吧，她的直觉从不出错。 这种时候，她就选择性忽略了他在面对其他事情时的智谋曾经将她多次逼入绝境，也曾把她从绝境中救出来，让她钦佩至极。 第52章 “您不想让她误会是因为……”米兰斯感觉这里出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思维,他觉得应该调整之前对于萝依的印象了，“您不希望她以为您不再爱着魔王？” “没错。”萝依见他语气困惑，很有可能会在某个时刻意识到思考错方向了, 立刻肯定道, 让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发现这一点，“我不想让她用道德来审判我。” 实际上这是鬼话，她才不会在乎安娜怎么想，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存在对她来说都可以被忽略。 “我还以为您不会在意这个。”米兰斯听她如此果断的肯定, 顿时觉得有些愧疚，懊恼地说道，“真对不起，我以后明白了。” “不过您也不必为此太过担心, 我和她说过了，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他又追加补充说道，企图让她安心, “她知道我从不说谎，会相信我的话的。” 萝依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涌现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 她垂下眼眸，想起自己之前的恶意揣度。她突然意识到她和米兰斯的距离很远, 他是那样善良而坦荡，而她……也许那是太阳和地狱之间的距离。 米兰斯见她沉默不语, 仿佛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感到好受, 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认真说道：“请相信我，亲爱的小姐。” “我知道了。”她垂眸躲避他的视线，低声说道, “所以最后您为什么又和她解释了？” 米兰斯顿了一瞬说道：“安娜问我了。” 萝依听到这个答案，心中的滋味更加复杂了，她放柔了声音轻声说道：“恭喜您，伯爵先生，她很在意您，也许你们很快就会重新陷入爱河。” “这真美好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忍住莫名的惆怅，“祝你们的婚姻幸福美满。” “谢谢。”米兰斯怔了一下，然后神色恢复如常，微笑着说道，“也同样祝福您，希望您一切圆满。” “那么您会在这件事上成为我的帮手吗？”萝依收回莫名的情绪说道，“按照我如今的计划，利用主仆契约。” “说实话，我不愿意这么做。”米兰斯温柔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信仰和道德准则都不让我做出支持主仆契约的事，而且我觉得您不会因此真正快乐，这还会给您带来后患。” 萝依的心沉了下去，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感到失落。 “我希望您能改变主意。可我知道，尽管我是如此珍爱您，我却无法对您真正感同身受，替您决定正确与错误，您有权力定义您的幸福。所以，我会支持您最终的决定，”米兰斯认真地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 萝依错愕地抬眸望向她，正落入他宛如夜晚星辉般璀璨温暖的眼眸中。 她一时间觉得脑海中有些空白，之前准备好的说服话语已然用不上了。 “噢……”她可能需要反应一会，却已本能地问道，“是什么让您愿意这样对待我的决定？”明明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动力支持这件事。 “我觉得这件事对您来说是希望，我不忍心打破它。”米兰斯说道，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您需要希望。” 萝依感到心中充满了甜蜜与酸涩，她常年紧张而充满警惕的神经放松下来，像是步入了一片安全的港湾。 他是如此了解她的内心啊，了解并呵护着她。 “可是这会违背您的……”她忽然不再忍心说下去，她想到了什么，立刻改口说道，“这会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幸福，虽然见人使用禁术而不阻止部分违背了道德和信仰，但是他也是出于爱才这样做的，光明神不会这么小气吧。 米兰斯笑而不语。 萝依与他对视着，湛蓝色的眼眸安静而漂亮，竟然显得有些乖巧。 “我并没有违背我的心。”他微笑着说道，“所以没有什么值得我纠结的。” 萝依听到他这样说，却轻叹了口气道：“不要像对安娜那样对我。”用那种温柔又漫不经心的话语遮挡住部分真相，将她保护起来，以免她产生愧疚。 可是她才没有那么好哄，她对他有着细腻而敏感的直觉。 “您会觉得良心受谴责的，也许会因此很不好受，是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米兰斯的目光变得沉静而深邃，眸中褪去了笑意，神色显得更加认真，他似乎有点无奈，却让人从中感觉到他的开心。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呢，亲爱的管家小姐。” “您说得不错。不过假如我不这样做，而是因为没有取舍的勇气而放弃追寻内心的想法，这会让我感觉更加难受。在两个选项中，我选择了一个让我相对幸福的选项，您应该为我感到高兴。”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愉悦而坦荡地说道，“感谢您如此了解我，关心我的感受。” 萝依感觉身上暖洋洋的，也许这股温热是从心口发出的，但早已因为传遍全身而不知来源。 “在您的身边，我无法感到不高兴。”她笑了起来，轻声感叹道，闭上眼睛靠进他的怀里。 她想，如果不是在很早之前就遇到了凯特，爱上他其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我真的不能摸摸您的头发吗？”她试探性地伸手，却被他握住了。 他修长的手指锁住了她指间的空隙，让她处在他的掌控之中无法动作。 “时间晚了，”他说，用一种柔和却无可反抗的态度转移话题，“睡觉吧，亲爱的小姐。” “好吧。”萝依想了想，同意了，从他怀里起来的动作却很慢，最终又坐在了他身边的沙发上，手指搭在他肩膀上，在即将抽离的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米兰斯偏过头注视着她的动作，他的神色有点无奈，但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宠溺。 “你在等待着什么呢，亲爱的小姐。”他玩笑着说道，“会有圣诞老人提前出现在这里，把礼物送给您吗？” 萝依忍不住被他逗笑了，笑过之后说道：“没有，伯爵先生。我会乖乖地等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早晨的。” “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她的神色迷人而俏皮，侧目看着米兰斯，“可是我总觉得您欠我些什么。假如您像爱着家人一样爱我的话。” 米兰斯微微挑眉，随即轻笑出声，夜色在此刻显得那么美好而温馨。 “我欠您一个晚安，是吗？” “您觉得是什么就是了。”萝依微笑着说道，用一种天真的语气。 米兰斯与她对视了片刻，妥协了。 他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用咒语打开密室的门，将她抱到床上放下。 萝依享受着他的怀抱，睁开眼睛欣赏他俊美的下颌线。 她看着他把被子盖到她身上，感受到全身绵软温暖的触感，和他的怀抱是不一样的感觉。 “莉莉丝小姐经常有这样的待遇吗？”她忽然好奇地问道。 “不，是一直有这样的待遇，”米兰斯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下，含笑说道，“在五岁生日之前。” 萝依被前半句话引起的惊讶顿时烟消云散，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么管家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过五岁生日呢？”米兰斯笑着打趣她。 “想都别想。”萝依被他逗弄了，有些脸红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所以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更不用说第五次生日了。您歇了这个念头吧。” “噢……”米兰斯的目光中滑过深邃而动情的感情，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件事，“那么这样也不错，每一天都可以是您的生日了。” “是啊。”萝依微笑着说道，“您提醒我了，那么每当您送给我礼物的时候就是我的生日。所以您打算每天都送吗？” “我的上帝。”米兰斯忍不住笑了起来，“您应该睡觉了，不然的话，您深夜里灵巧的思路不知道还会给我带来什么。” “这和我顺利施行主仆契约后宏伟的计划相比不值一提，我要把魔王城堡改造成歌剧院。”萝依听他这样说，索性天马行空地信口胡说。 “那么魔王会成为你歌剧里的男主角吗？” “我希望是，他唱歌非常好听，魅魔族都这样。”她的手拉住被角，将下巴埋在被窝里，“但他也有可能觉得屈辱宁死不从，那样的话他就是我的观众了。” “我的舞跳得很好，他从前最喜欢看我跳舞。”她当然是在说些不可能的事，却由此引领着陷入了某种憧憬里，语言也变得温柔了。 “这很好啊。”米兰斯说道，他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以至于陷入遐想的萝依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愉快变淡了，“我就没有荣幸看到您的舞姿。” “什么？”萝依错愕了一瞬，这下她是真的有些吃惊。她清楚的记得他在音乐密室里看到她偷偷跳舞，而且因为这件事，他们第一次发生矛盾。 “我是说，”米兰斯立刻道，将这件事顺其自然地接了下来，不露出破绽，“我没有荣幸看到您跳整场舞剧。” 萝依的疑惑被打消了，可是她的心却没有恢复平静，直觉让她意识到这其中发生了点什么。 他第一次说的话确实像忘记了她跳舞的情景……她有自信看见过她舞蹈的人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可是下一秒她就记不起这个稍纵即逝的微妙感觉了。 因为—— “晚安，亲爱的小姐。” 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个瞬间变轻了，像是雪落在溪里被融化，只留下微小的余波。 那么悸动，那么柔软。 第53章 距离婚礼只剩下三天了。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完成, 萝依终于可以闲下来了。她知道早晨米兰斯和安娜一起出去取戒指，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外面用餐, 直到下午才回来。 玛丽在城堡里转来转去,欣赏着自己带领同伴收拾出来的房间。西翡家族的人和其他远道而来的近亲，从明天起会陆续赶到，住在神使庄园里等待参加婚礼。 “这真令人激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先生和太太了, 还有莉莉丝小姐。”玛丽逢人就散播她的喜悦。 “您不是觉得她很难相处吗？”萝依听到她用期待的语气提到莉莉丝小姐，不由好奇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不瞒您说，她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甚至是灾难性的。”玛丽愉快地笑着说道，“不过分别久了就会忘记那些事，只记得她的好了,她可是艺术天才。” 萝依有些感慨，大概只有从西翡家族出来的人才会这么热情、善良而健忘吧。 也许伯爵先生也是这样的。 想到米兰斯，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聊了。又是见不到他的一天。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城堡里有什么意思呢？ 玛丽的热情高涨仿佛更衬出她的寂寞，于是萝依打算也出门去转转了。 光明城里美丽的风景、独特的小吃和有趣的东西可不少, 人类在发展娱乐活动方面的天赋总是得天独厚的，不像魔域那群生活单调的兽人。 她换上轻便的衣服,也没有叫马车,就这么独自往外走去，穿过唯美的田园，走上大街，看到两旁林荫密布,坐落着各种精致店铺的繁华大道。 不远处是一座情人桥，那是米兰斯和安娜常去的地方。她曾经见到过他们并肩在桥上看风景的模样，在此之前，她在世界中从未出现过如此温馨又优美的画面。 她又想起了安佐伦家族城堡前的广场喷泉，飞舞的白鸽……那时她为了拿到碎片蹲守观察，多次见到他们约会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往情人桥上走去。 正当她踏上石桥的刹那，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她没有感到丝毫慌乱，反而将脚步放缓，继续向前走去。 桥上人来人往，都像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忙碌着他们各自的事情，对这里漠不关心的走过。 一双皮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脸庞在逆光的冬日熠熠生辉。他有着忧郁，智慧而病弱的脸庞，带着和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符的欺骗性。 是凯特。 他的容貌经过了伪装，红色的眼瞳变成了这里最常见的褐色，穿着光明大陆的普通服饰，显得年轻而英俊，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因为冬日落叶而忧郁的青年。 他向她伸出手，不容分说地将她垂落在身边的手握在掌中。 萝依看着他的脸庞，感到他掌心粗粝而带着薄茧的触感，心中忽然一酸。 她好久没有看到脱去魔王身份，重新打扮成普通模样的他了。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以前，他那时还不是魔王，甚至不是什么受欢尊敬的人，他们一起颠沛流离，闯荡过那些充满坎坷的日子。 “还在生气吗？”凯特说道。他身边不带有魔法气息，这样牵着她手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普通青年。 萝依低下头，仿佛要开口说话。 “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他又说道，用一种故作霸道的语气。 可是萝依感受到了这句话背后的紧张，他害怕听到他不想要的结果。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主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用轻描淡写的话语说道，声音依旧那样柔软，宛如夜莺歌唱。 “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那样和我讲话。”凯特听到她的话语内心松了一口气，却强硬地说道，“否则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了。” 萝依心想，她并没有求着他原谅啊。 可是这样的态度让她知道，这些话对于凯特来说意味着他已经原谅她了，并且主动让步，她几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没想到这次做的最过分，却反而让他退让了。 果然还是会闹的人才更能得到宠爱，她应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要将他看作心里的神明那样供奉着，任劳任怨。 她看着桥上美丽的风景，和凯特肩并肩站着，不知为何想到了米兰斯和安娜。 一阵微风吹拂，萝依忽然感到脸上有些异样，抬手抚摸时，指尖触到了泪珠。 凯特见到她流泪，目光中流露出几年未见的复杂神色，在这个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 “你长大之后就很少哭了。”凯特攥紧了她的手，语调难得有了些许变化，显出几分小心和柔软，“最近是怎么了？” 他当然知道这很可能是那天晚上他们激烈争吵所留给她的伤害，但是他不愿意主动提起。那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听到他的话，萝依感到自己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滚滚滑落。 他站在她身旁，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措和难安。他当然不是不会哄哭泣的女孩，事实上他可太精通这一点了。可是他们之间不一样。 “不会有下次了，”他只是这样承诺道，“这段令人厌恶的时光快点过去吧。” 这次莫名其妙的冷战已经持续很久了，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前天晚上他原本是想和她缓和关系的，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他当然也很想念她，期待着见面温情的画面。 可是他的期待却换来了一封延迟见面的信件。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出现在剧院里的男人……凯特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戾色。 “原来您还会在乎我的感受吗？”萝依本该用讽刺的语气说出这话，却只剩下了叹息。 凯特忽然注意到，这次见面她看向他的眼眸里不再有光亮了。他从来感受不到伤痛的心忽然有一瞬间的异样。这种情绪很奇怪，和他平时的愤怒，偏执，狂暴都不一样，像是心被浸泡在了药剂里，是一种更加细腻和平淡的痛苦，又像喝到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他从没经历过这种奇怪的感情。 “我很诧异你会这么想，”他紧紧扣住她的手，仿佛想扣住她飘荡的灵魂，“我一直像在意我的感受那样在意你的感受，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明白。您把我看作您的一部分，正像您的手臂，像您的魔法杖，像您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存在。”萝依说道，过往的回忆涌现心头，“我很感谢这一点。” “可是您对自己太残忍了，所以对我也一样残忍。”她哭着说道。她从不想当他的一部分，她想当他的安娜啊。 “是吗？”凯特蹙了蹙眉说道，她多年未见的伤心模样，让他也并不好受，“可是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种话。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变得更好，所以严格要求你，而你也一直表现得很出色。” “因为我希望做您眼中最出色的那个人，让您在您的下属中，永远能第一眼看见我。”萝依说道，她从来都怀着少女的害羞，不愿意将这些话说出来，可是现在—— “可是我太累了。” 她闭上了眼睛，孤独和空虚立刻像潮水那样包裹住了她，她又重新想起了当她意识到凯特爱着安娜，而她的梦想幻灭时是多么的心碎。 “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休息很久很久。” 可供她休息的生活狭小到只容得下两个人。 凯特原本应该发作的，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软弱无能的话语，充满着逃避，这太不像萝依了，可是他无法发作。 他的心替他做出了选择。 “那就休息一会儿。”他说道，压下眼中因为暴戾的情绪而即将闪露出的红瞳，他将她抱在了怀里，那是一个属于恶魔的没有体温的拥抱。 萝依感受到他动作的僵硬，感到自己的心像冬天的雪那样化开了，既感到日光施舍的温暖，又觉得跳动孱弱。 她是可以理解他的，这些阴晴不定的行为，这些坏脾气，以至于对她的伤害，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她知道他因为血脉混乱而体质紊乱，情绪变化是病态的，他对于□□和心灵的疼痛感知都很迟钝，从小的经历又养成了偏执的性格，因此显得无情和残忍到极点，也对他人共情困难。 所以她一直很体谅他，直到遇见安娜，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可以那样宠爱着恋人的。 他是很可怜，但这不是他伤害她的理由。她感谢他对她的养育和照顾，可是她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我知道您不会理解的，您会觉得我已经是一个足够优秀的人，我靠着我的努力拥有了如今的权力和地位，还有荣华富贵，您应该觉得我每天都活得很开心，充满自豪，正如同您对自己的看法那样。”萝依在他怀里轻声说道，“可是我今天想对您说，我觉得我很可怜。” 她没有做错什么，不该为他的苦难负责，她活得这么努力，却永远得到如此不平等的对待。 “如果再这样下去，你就会放弃了，是吗？”凯特的声音有了起伏，他能感受到她的想法，尽管不理解具体是什么，因为像他了解自己那样了解她，他好像隐约意识到他快要失去她了，“你不是一个受困于现状的人，当你意识到什么，就会改变现状。” 他不会问她想做出什么选择的，因为他不想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他用一种无可置疑的语气地说道：“无论是什么改变，都不允许离开我。” 萝依感到他低沉的声音，贴着他胸膛的共鸣，心跳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开始变得混乱。 “看来是我太忽视你了。我会按照你的期望对待你的，只要那些期望不过分。” 凯特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说道。 “你今天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去郊外吧，很久没有一起去看初冬的枯叶了。”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很久以前，临近冬天的时候，兽人都在忙着准备冬眠，只有她和凯特不用，所以两个人就难得悠闲地在自然天地间散步。 他的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低头吻向她。 —— 从婚戒店里出来的时候，安娜松了一口气。 自从她偷偷耗费很大心血对婚礼做预言之后，她的心跳一直慌乱而发虚，预言中看到的场景经常会成为噩梦出现在她的睡梦里。 婚戒上面流淌过鲜血，那双戴着戒指的手仿佛受伤了，而背后是一片嘈杂，场面的氛围是那样灰蒙。 而现在，这个可怕的场景终于结束了。 安娜想起新打造的戒指，心情难得明媚。 “我们中午去哪里用餐呢？”她挽着米兰斯，侧过头去问道，目光却正好扫过情人桥，看到桥上的景象顿时浑身一颤，直愣愣地看着那里。 “你觉得……”米兰斯说到一半，却发现安娜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目光落在某个方向。 他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也停下脚步不动了。 第54章 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冬天的风扫动下梧桐树上的一片金叶, 在阳光下慢悠悠地向情人桥飘来。 萝依怔怔地看着凯特的接近，感到她心脏的跳动变得清晰，越来越快。 也许是阳光太令人眩晕, 在这一刻, 她的脑海中毫无来由地闪现过米兰斯的模样。 他俊美的脸庞，言行举止，他的笑容……时而热烈温暖，时而又叫人可气。 她好像能感受到他在她身边, 在她的心灵所设的时空里，也在…… 萝依忽然睁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凯特似乎也感受到了落在他们身上的强烈的目光, 偏过头去。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苍白和阴沉同时显现在那张气质忧郁的脸上。 空气似乎在此刻停滞，就连飞落下的梧桐叶,也悬挂在了情人桥的扶手上，像被陡然间变冷的风冻成了冷雕。 “安娜和米兰斯。”他冷笑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开了她。 萝依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苍白。她看着他的目光锁定在桥的那边，眼中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也许他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松开了搂着她的手,更不会想起他刚才正准备做什么，当安娜出现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变了样子。 冬天的风灌进了她的衣领, 她感到这样冷，忽然觉得自己今天不应该出门。 不出门就不会遇到凯特，更不会被米兰斯……撞见这一幕。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也朝那边投去，却正好与米兰斯收回的目光擦过。 复杂而异样的情愫在空气中短暂地碰撞一瞬,却萦绕在萝依的心中不散。 她看到他侧过脸庞，好像在对安娜说些什么。上午灿烂的阳光从他身后的方向照射过来，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薄的暖泽，也让她的视野有些模糊。 她看不清他的神态，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她所能感到的是一种熟悉的，让她身上发冷的气息——从她身边传来。 “主人，我们离开这里吧。”萝依语气轻柔地低声说道，“不要被米兰斯伯爵发现了。” “安娜如果想告诉他的话，”凯特冷冷地说道，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他就已经发现了。” 是啊，安娜和他有同源魔法，无论他伪装成什么样子都能感应到他，正如米兰斯和她一样。 萝依不说话了，她觉得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已步入了一种无法解释的境地，明知道前方也许是深渊，却不愿意回头。 但是他的回答让她因为他的示好而生起的一点动摇完全泯灭了。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安娜和米兰斯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渐行渐远，逐渐隐没在来往的人群中。 凯特一直看着安娜的背影，仿佛在思索什么。 萝依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待在他的身边，却像一个不可能走入他世界里的宠物，只能安静地陪着主人，作为他偶尔排遣寂寞的工具。 “快要举办婚礼了，”她说道，故意找了这个作为借口，“最近在城堡里的工作有些忙，我可能得先回去了。” 凯特显然不喜欢听到婚礼这个词，但他问道：“那么你知道他们刚才是在做什么吗？” “去取婚戒。”萝依说道。 “那么我们也去看看。”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不会太久，过一会儿再回去吧。” 他牵着她的手向婚戒店铺走去，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的心情很复杂，好像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又好像感觉到一点悲凉的温馨。 她也确实想见识一下婚戒是什么样子的，魔域里结婚没有交换戒指的习惯，也不用走进教堂宣誓，那是人类才有的虚伪，或者说浪漫。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有些向往。 —— 安娜的心脏怦怦直跳，神思恍惚，甚至都忘记自己正在哪条街道上走路了。 她害怕米兰斯看出她的异常，一直低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种担忧是毫无必要的——他的心也正在被那件事情牵引，根本无暇关注其他的东西。 他们走了很久，安娜才在这漫长的安静中找回神智，却发现他们即将走出商业区。 “这里好像没有饭店。”她停下脚步，有些尴尬地说道，才忽然意识到米兰斯刚才安静得有些反常。 米兰斯听到她的话，才抬头看了一下路标说道：“这附近确实没有什么了，如果您不愿意走回头路的话，我们可以提前回去。” “噢……好的。”安娜恍惚地说道。这段时间他们默契地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感情好的一面，当避开众人的视线时，面对米兰斯对待朋友或合作伙伴的态度，她反而感到不适应和不自在了。 只希望婚礼能够圆满地如期进行吧。安娜疲惫地想到，她经受不了任何意外和挫折了。 凯特的出现让她变得慌张，预言中灰暗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可是静下心来之后，她相信没有人能够破坏婚礼。 与她走进婚礼殿堂的是米兰斯伯爵，没有人能从他的保护下抢走她。 他们于是回到了神使庄园的城堡，玛丽见到他们回来有些惊奇，但还是立刻奉上了丰盛的午餐。城堡中的管理井井有条，不会存在因主人外出突然回来而导致的菜品供应不及时。 吃过饭后，他们各自回到房间。神使庄园的营养医生按照惯例给安娜做了检查，并且给出了未来一周的食谱建议。 安娜目送着医生走远，呆呆出神，她忽然不明白自为什么自己会把一切弄成如今的样子？ 她背叛了本该幸福的婚姻，却又回到了这段婚姻中，面对被自己搞砸的一切；她那遭受牢狱之灾的家族前途未卜，谜团包围着安佐伦家族的命运；而她又在光明城看见了和萝依在一起的凯特，她曾经打算背弃一切选择的爱人。 生活为何如此苦难呢？ 在十几年的生命里，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 米兰斯午饭后一直待在书房里，等待萝依回来。 在这段至极漫长的时间里，他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因为那些事情只像浮光掠影一般都在他的生活中闪过，却无法触达他的内心。虽然他的心里实则什么也没有——那里本应该升起对萝依与爱人和好的祝福，但是他惭愧地发现这种情感并不存在。 直到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萝依才回来。 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他们对视了一眼，但是谁都没有说话。 萝依忽然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如此微妙的气氛。 今天早上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明明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呢？她甚至可以向他索取几句喜悦的祝福。 “请坐吧。”米兰斯说道，放下手中的书卷，重新抬头看向她，“您想改变您的计划了吗？” “不。您怎么会这么想？”萝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以为这是您来找我的原因，看来我猜错了。”米兰斯微笑着说道，“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您预测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吗？”萝依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所以对他心软了？” “那么您觉得是否愉快呢？”米兰斯听出了她的试探，语气中带着一种慵懒和沉着感。 “愉快程度和您今天与安娜小姐的约会不相上下。”萝依说道，她也学会了那种甜美而难以捉摸的微笑。 一场没有胜负的对话。 萝依看着米兰斯的眼眸，这种惊心动魄却温馨甜蜜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至少有另一件事让我感到愉快，”米兰斯在神色中流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像是种纵容，他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布莱克子爵不会有机会了，因为你不再需要他。” 正如不再需要他一样。 萝依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真害怕他说出那样的话。 试探到此为止了，她并不想再说下去，只想…… “如果我今夜也想得到晚安吻，您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吗？”她的声音变轻，柔软动听得像一种蛊惑，让人不忍拒绝。 这是一个陷阱。意识到这一点对米兰斯而言并不费力。 假如这只是一个朋友或者家人之间的吻，应当和她的爱情进展毫无关系，然后他就应该答应下来，说这当然不是不可理喻的事情，话题就会以让她满足的方式结束。 可是，他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出于什么目的呢？”他笑着说道，那是一个让萝依意想不到的问题，“让您在晚饭前就想到了临睡前的事。” 萝依放弃了寻找聪明的答案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放纵自己，根据直觉说道：“因为我现在就想得到，所以这种思考被我提前到了当下。” 她的语气天真而纯粹，这种直白的话语反而让人的心都融化了。 米兰斯怔了一下，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耳根微红。他的目光却变得温柔而令人心动，眼眸中的琥珀色仿佛是阳光化开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萝依面前。 她迎着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转向他。 她此刻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语，放松大胆，肆无忌惮，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像她一样。他对分寸感的把控是她放纵的前提。 “看来您今天过得并不愉快，至少不像您所想象的那样美好。”他将她抱进怀里，温柔地说道，“也许他让你失望了，他配不上你。” 她感到在外被冷风冻住的心脏开始复苏，慢慢变得生动。 他的下巴贴着她的头发，温暖着她，用一种很珍惜的语气说道：“可怜的姑娘。”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浅尝辄止，再深入一点，就害怕失去。 萝依靠在米兰斯的怀里，贪恋着柔情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了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也许是为了报复安娜又或者为了让她开心，凯特今天买了一对戒指，一枚在他那里，另一枚是送给她的礼物。那是戒指店里最昂贵的戒指，拥有非同凡响的质地和艺术设计，所有有能力买下它的人都很难再看上别的什么。 只有她知道，它们曾经是米兰斯伯爵的预定，差一点成为他步入婚礼殿堂时佩戴的婚戒。 那么……米兰斯会不会知道他曾经打算给妻子的戒指，也许会戴在她的手上呢。 第55章 次日, 庄园里迎来了几年未曾有的热闹。 马车队接连成排，将装着的礼物运送到庄园的库房里。八匹漂亮的高头白马拉着最奢华的两辆马车，前后停在了城堡的门口。 最先出现的是穿着黑色正装的尤克西翡先生,他伸手将太太从马车里牵了下来,两人站在一起，气质斐然，真是一幅养眼的画面。 米兰斯上前迎接，分别与父母拥抱。一旁的安娜也微笑着接待,她今天的穿着是近期难得一见盛装打扮，久违地体现出了贵族的端庄。 然而众人的目光马上就被随后下车的一位小姐所吸引。 她穿着棕色的麻布袋式的裙装，头戴一顶边缘宽阔的帽子，上面插着色彩鲜艳的巨型羽毛,看上去夸张极了。 她戴着黑色的手套，脚踩白色皮靴，不和谐的颜色和线条在她的身上混搭,在她立体的五官和窈窕的身材下显得既可笑，却又有种奇异的美，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座因为太过超前而不被理解的艺术雕塑。 “好久不见, 哥哥。”她向米兰斯走去，两人拥抱了一下。 萝依这时才惊讶地察觉莉莉丝小姐的身高不高, 甚至比安娜还稍微矮一些。可是她盛气而耀目的气场总让人误以为她长得很高。 “您好像长高了一点。”安娜上前笑着说道，也想与她拥抱。 莉莉丝转过头来看向安娜, 这近距离的照面却让她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往后退去, 让安娜伸出的手落了空，进退两难。 “我们只是一年没有见面吧，”莉莉丝蹙起眉头，“您看起来怎么像衰老了十岁？” 安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像遭到了重重一击。 场面顿时安静了。盛装打扮之后收到这样的评论简直是难以想象，安娜那精致的妆容和礼服，此刻就好像是在嘲笑她。 “莉莉丝小姐还是这样。”站在旁边列队迎接的玛丽忍不住轻声对萝依感叹道，“还好大家都已经习惯她让别人下不来台了。” 萝依看着莉莉丝那夸张的帽子和衣裙，忽然觉得挺好看的。 尤克西翡先生对莉莉丝说道：“你又搬出那套夸张的语气了，安娜小姐马上要结婚了，当然会从少女变成成熟的大人啦。不像你还停留在少女时代。”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带着慈爱和调侃，却依旧让莉莉丝感到不满。 “您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莉莉丝对父亲说道，然后又看向安娜，“希望您内心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一位年龄与我母亲相仿的嫂嫂对我而言是一件很惊悚的事。” 安娜脸上维持着苍白而虚浮的笑容，灵魂却在动摇。 “也许婚姻是会让人成熟的。”她勉强说道。 好在西翡家族的人对于应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很有经验了，气氛很快就回到了和谐愉快中。 临近午饭的时候，布鲁托先生将萝依介绍给了米兰斯的家人。 尤克西翡夫妇和其他人都表示出了亲切的态度，将她从各个方面夸赞了一番，他们的喜爱让她在热情中感到不好意思了。 米兰斯看出了她的局促，他的眼眸中含着璀璨的笑意，追随着她的身影，让她在投去目光时莫名脸红。 米兰斯微笑着开口说道：“好了，快放过我们可爱的小姐吧，再这样说下去她就该紧张了，会错失享用美味的好心情。我们也该去享用午餐了。” 萝依松了一口气，然后抬眸偷偷瞪了他一眼。 原来他很早就看出来她的求助了，却一直含笑看着她假装不懂，直到现在才说话。 不愧是可恶的伯爵先生呢。 不过……西翡家族真是一个美妙的地方啊。萝依忍不住这样想到。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祝诸位用餐愉快。”她微笑着说道，向诸位来宾展示出最优雅得体的神态。 “感谢您与布鲁托先生为我们准备的佳肴。”米兰斯点头笑道，“待会儿见。” 萝依走后，米兰斯的母亲葛佳丝塔夫人笑着说道：“为什么不邀请她和我们一起用餐呢？” “您想必也看出来了，”米兰斯笑道，“她有点害羞。而且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真是太遗憾了。”葛佳丝塔夫人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有女性朋友呢，这真让我好奇。” “噢，是的，她很迷人。”米兰斯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随即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她是一位优秀的小姐，体现在各种方面。” “哎，这就让我更好奇了。”葛佳丝塔夫人笑着感叹道。米兰斯向来不吝啬对他人的赞许，但是她还从没见过他用如此热情洋溢的态度谈论起一个人。 —— 萝依吃完饭后，就立刻走出庄园，来到凯特在这里建造的临时落脚点。魔域的精英护卫团是与凯特一起启程出发的，比他晚一天到达。 “尊敬的殿下。”罗艾特等人见到萝依进来，立刻行礼，屋内的魔气都沉淀下来，浮于地表，表示出他们对女主人的臣服。 “这次的任务是从婚礼上抢走安娜。”萝依说道，这件事她已经在信中和他们描述过了，因此不再重复，“过程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其次是听我的指挥。” 她将神使庄园的地形讲解给他们，并部署好了当日的安排。 “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大堂外做接应的，千万不要提前暴露身份，一切必须服从我的指令。”她随后又看向其中的几个人，目光落在罗艾特身上，“你是跟从魔王进入大堂内的负责人，请单独留下。” “遵命。”罗艾特俯身说道。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最后走的人恭敬地将房门关上。 “你知道主人为什么带你来吗？”萝依说道。 这一句话就让罗艾特背上有点发冷了。 “也许是因为赛佩林对于城堡事物比我更熟悉，更适合留下。” “因为她是我的亲信，”萝依说道，对于他那宛若废话的言辞习以为常，她当然也不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她知道安娜也许会威胁到我的地位，所以在这件事上存有私心，主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主人的亲信。”萝依直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能看进他的灵魂，“也是我失宠之后最大的受益人。” “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罗艾特的头低得几乎要埋进地里，声音有些发颤，“人人都知道您和魔王的感情多么深厚啊！我也一直很尊敬您，说句不该说的话，几乎就像尊敬魔王那样尊敬您。” “你要是真的向着我，就会在婚礼当天让任务失败。”萝依微笑着说道，“我相信赛佩林会这么做。” “这……”罗艾特感觉额上的冷汗已然滴落下来了。 他怎么敢背叛魔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么做，否则下场凄惨得让人宁愿一死……也许除了萝依殿下。 可是他也不敢拒绝萝依殿下，谁都知道她和魔王几乎是共生的，魔王对她的信任和爱没有任何条件。何况他也不相信萝依会忤逆魔王的意愿，她对他向来无条件听从。 “真是把你吓坏了，”萝依笑了起来，将声音放得柔和，“这只是个玩笑。” “噢，尊敬的殿下，我想我快要昏过去了。”罗艾特长长地舒了口气。 萝依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罗艾特向来喜欢用示弱的方式处理很多场景，也经常表现得六神无主，这是他明哲保身的手段，当然他的良心确实也不坏。 “那么下面我就正式提出我的要求。”她说道，“我知道这次是你创造功劳的好机会，但是我比你更需要这个机会。” “我明白了。”罗艾特思索了一瞬，立刻说道，“安娜对您来说确实存在竞争关系，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支持，我愿意将这个机会让给您。” “我需要你和你带领的其他几位在主人成功进入教堂后，立刻退出教堂，和精英团一起在外面守住退路。而且这件事事前不许告诉主人。”萝依看向他，“能做到吗？” 罗艾特立刻明白了过来。魔王进入教堂之后会和光明圣子正面对上，那将是一场激烈的战争，而在胜负攸关的时刻萝依大人就能及时出现，产生重要的作用。 “明白。”他于是说道，“我将信守秘密，并严格按照您的吩咐执行。” …… 萝依从黑暗的密室里出来，坐上马车重新回到神使庄园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充满阳光和生机的令人愉快的世界。 她将失忆魔法药水在储物袋里放置好，最后一次感受药水玻璃瓶那冰凉的触觉，将内心的阴暗也暂时地封印在那里。 她走向后花园，顺着鹅卵石小径一路走来，到了葡萄藤架下。 秋过冬至，阳光照在藤蔓上，暖洋洋的，蜿蜒的藤枝好似披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色冬衣。 萝依左右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停在架上的身影，心中感到有些失落。 然而正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 “我猜你要找费克涅斯，不过它不在。” 萝依回过头去，看见米兰斯站在藤架旁，正含笑看着她。阳光穿过木架照在他身上，光影的斑驳所带来的浪漫，将他的俊美和迷人渲染到极致，让她坠入其中，仿佛坠入灿烂阳光下的花海，从此沦陷，再也不愿离开。 “要让你失望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米兰斯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向她走来。 也许是阳光照得她身上太热，她忽然觉得心跳好快。 第56章 阳光照在藤架上, 温柔而浪漫。 萝依从未觉得花园像此刻这么美，就好像来到了童话世界，而他就是故事的开启。 米兰斯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含笑凝视着她。 “您怎么在这里？”萝依回过神来,立刻开心地问道，惊喜的神色溢于言表，“我以为您还在忙碌。” 她知道在人类的习俗中，临近婚礼时,父母总会和即将步入人生下一阶段的孩子进行一场长谈，因此还以为他在陪家人。 “母亲带着阿姨们在外游玩，父亲正在书房里看书，”米兰斯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暂时不需要我的陪伴。” 所以他就来找她了。 他知道她下午会出门一趟，并且在三点左右回来，他也不知道她回来后会去哪里, 但是他相信会是一个美丽的、她喜欢的地方。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尤克西翡先生在结束谈话时，望向他的含笑的表情。 事实上，作为父亲当然愿意和孩子说更多的话,但是尤克西翡先生看出了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他于是非常理解地放他走了，毕竟他是过来人,知道陷入爱河中的孩子是怎么样的。他唯一猜错的，只是米兰斯的去向。 “那真是上天赐予我的惊喜。”萝依说道, 忍不住笑了起来。 米兰斯对上她漂亮的眼眸,耳根微红着离开视线，却认真地说道：“您对我来说更是这样。” 萝依的心跳有些异样，感受到他说话时的语气比她开的那种柔情的玩笑更多一点什么。她微微偏头，仿佛想捕捉他的目光。 “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米兰斯侧过脸庞，转移话题道，抢在她做出一些让他无法反抗的事情之前，“费涅克斯也不在笼子里，也许飞到别的地方去了，之后才会回来。” “噢，那确实是件奇怪的事。”萝依说道，注意力却停留在某些甜蜜的地方，有些遗憾，以至于说完话之后才完全意识到其中的意思，“所以，您现在是在花园里寻找它吗？” “噢……是的。”米兰斯把目光从藤架下面的长条木椅上收了回来，他原本是想邀请她一起坐在那里的，可惜他选的话题不太好，只能藏起懊恼说道，“那么我们一起去找找吗？” 萝依松了一口气，她真害怕这位向来追求最优的伯爵先生，会提议两个人分头寻找。 太好了，也许接近婚姻会让人变笨，他现在已经想不起这么高效率的方案了。 他们于是并肩走去，两旁的葡萄藤蜿蜒成漂亮的弧度，有些姿态优雅，像在诉说漫长生活中的浪漫故事，有些则十分可爱，就像圣诞树上挂着的蝴蝶结或者缠绕着的彩带。 “您看上去心情不错，”米兰斯开口说道，为这段路途的延续寻找话题，“事情进展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萝依说道，她大概率可以得偿所愿了，但她不知为何，不想现在说起这件事，“您今天看上去也很开心呢。” “是啊，自从我搬到神使庄园，就和家人分开了。”米兰斯的目光变得悠远，有几分欣喜和怀念，“很少再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您还没成年的时候就独自居住了？”萝依说道，她记得她曾经收集到的信息是这样描述的。 “是的，自从我受封伯爵之后。”米兰斯说道，“不过事实上要从十四岁算起，因为那时我在战场上。” 萝依记得那个时候，那是八年前无人能忘的光明大陆和魔域大战。也就是在那片混乱过后，魔域的旧势力被消耗，凯特成为了新势力中强大的王者，经过两年的征战，成功进入了魔王城堡。 她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光明圣子是军营里的传说，也曾经幻想过他施展魔法时是怎样的威风，让最强壮的兽人都四散逃窜，却没有想到他原来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萝依不由地感叹道，“您在战场上获得的辉煌成就，竟然是那个年纪所能取得的。其中单独的任何一项都足够让人惊叹。” “谢谢您的称赞。”米兰斯脸上微微发热，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好意思，“不瞒您说，在此之前我如果想到我会取得那些成绩，估计会很骄傲，不过真的到了战场上之后，我就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因为战争太残忍了。”萝依感叹道，作为一个陪伴凯特四处征战的人，她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我见到了太多的人，他们在伤病中请我向光明神祷告，保佑他们的家人……”米兰斯轻轻地说道，“那些也许马上就会失去孩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 萝依静静听着这些对她来说显得有些陌生的事，她没有家人，因此从没体会过这种心情。 “这就是您看重婚姻和家庭的原因吗？”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对安娜的态度，“您目睹过那些遗憾，所以您更明白如何珍惜。” “是的。”米兰斯说道，“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我会让我的婚姻和家庭幸福美满。” 萝依没有说话，她忽然有些神往，但又在某个瞬间想到了现实，心中无比失落。 她想，她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安娜了。 “我突然觉得我那会给您的婚礼带来破坏性场面的计划，显得有些不合适了。”萝依轻轻叹了一口气，“婚礼对您说都是重要的事。” 米兰斯闻言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重要是相对的。”他温柔地说道，“这没有关系。” 相对的……所以，她相对而言更加重要吗？ 正在萝依心跳开始紊乱时，他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同时响起。 “不过这真令我开心啊，您竟然会考虑是否合适的问题。”他眼眸中炽热而明亮的笑意，让萝依心口微烫，“这都不像您了。” “噢，”萝依莫名其妙地脸红，感觉有什么东西开始失控了，但是她不太愿意承认，于是恼羞成怒地假装冷静，“我偶尔善良一次，就让您感到受宠若惊了吗？” “看来您也觉得您平时对我不太善良吗？”米兰斯却故意将声音放低，显得有些委屈，语气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哪里有这回事呢？”萝依被他这迷人的玩笑弄得脸红，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决定打趣回去，“伯爵先生如果拿不出证据，我可要告你诽谤了。” “我的……”卧室里全是证据。 米兰斯刚想要这么说，忽然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思索有没有能够体面地作为证词的其他证据。 然后发现……没有。 连一个与暧昧无关的话语都组织不出来。 管家小姐真是太危险了。他想着，心跳莫名加快了。 “看来您真的是在诽谤了？”萝依微笑着看向他，见到他哑口无言的模样，“那么您就要接受惩罚了。” “好吧。”米兰斯说道。他想截止目前为止，应该没有什么惩罚，比她马上就要离开他更大了。 “您低下头。”萝依说道，用一种甜美到极致的声音引诱。 他依言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萝依踮起脚尖，如愿以偿地伸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 米兰斯身上一僵，但他忍住没有逃走，声音中带着无奈的宠溺。 “现在是白天，亲爱的小姐。” “白天才是惩罚啊，”萝依微笑着说道，另一只手索性搂住了他，不让他走，“让您无法用凌乱的发型出现在其他人眼前。” 米兰斯无奈了，只能任由她这样放纵。 她将手伸进他的发里，那柔软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到心底，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她的手被他的气息所缠绕，手腕处掠过他的碎发，微微发痒。 他的耳根渐渐红了，她觉得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您会用瞬移魔法，”萝依安慰他说道，手上舒服的感觉，让她感到莫大的满足，“这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吗？” “好吧。”他这样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萝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忽然感到心中一片柔软，这是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她于是改变动作，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尽管他头发凌乱的样子实际上更让人觉得无可抵挡——那种慵懒的，多情的，让人愿意毫无顾忌地和他陷入爱河中的诱惑感。 “那么现在我有您对我不够善良的证据了。”米兰斯握住她的手腕，以免她放开他之后反悔。 “那么，看来您也想惩罚我了？”萝依漂亮的蓝色眼眸凝视着他，笑意盈盈。 “是啊。” “惩罚我什么？” 米兰斯凝视了她很久，他的目光是那样深情，却不带有那种轻易陷入热恋的轻浮，而是很纯洁，很庄重。 “得偿所愿，永远幸福。”他说道。 虽然那也许不是他愿意认同的结局，但是那是她所希望的，他会衷心地祝福她，守护她。 “我的灵魂躺在你的怀抱……”小路的转角忽然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你从我的想象中看到群星璀璨的夜空……” 费涅克斯从转角处飞了过来，随之出现的是一位穿着显眼而夸张的年轻贵族。 那是莉莉丝小姐。 第57章 萝依与米兰斯下意识地离彼此远了一些。 莉莉丝在见到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有瞬间的惊讶，但随即神色恢复如常，走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她这平静的反应, 倒让人觉得难以莫测了。萝依不由得感慨安娜在为人处事上的技巧似乎还不如比她小两岁的莉莉丝。 “你是在找我吗？”米兰斯看到莉莉丝的神色问道。 她笑了一下, 然后点头。 “是的。” “那么我们先分别一会儿吧，亲爱的小姐。”米兰斯对萝依说道，“待会儿见。” “好。”萝依微笑着说道，向莉莉丝点头致意,表示打招呼。 莉莉丝却只是看着她，目光中有些好奇，她从不掩饰她的打量，然而神奇的是萝依对此却不反感,因为她能感受到她的纯真——仿佛从来没有被世俗污染过，自然也不会被世俗的礼仪所规训。 米兰斯目送着萝依走远，然后就听到莉莉丝在旁边说话。 “婚姻的意义是什么呢？” 米兰斯怔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如其来地这样说。虽然这种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出现在莉莉丝身上很正常。 “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预言是不会出错的，可这就是真相吗？” “我不是没有能力反抗命运。” “好了。”米兰斯忽然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费涅克斯身上,带着强烈的谴责，“你可真是个叛徒。” 这些都是他曾经和费涅克斯聊天时说过的话,却没想到被它这么轻易地说出去了。 “费涅克斯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莉莉丝说道，“他当然应该说给我听。” “这是我的隐私。”米兰斯说道, “你的好奇心太旺盛了。” “所以你和安娜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 ”米兰斯说道，他知道以她的敏感肯定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事，“有问题的是爱情而不是婚姻，但爱情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 所以您完全不用再关心这件事了。” “既然是这样……我有一点很好奇，”莉莉丝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阻碍您解除婚约的除了预言还有什么吗？” “我们两家的利益往来已经持续十几年了，而现在，曾经确定无疑会成为继任的皇子去世，旧党对新党剑拔弩张，光明大陆的□□势变幻莫测，短期内我们双方都无暇承受解除婚约带来的变动。” “安佐伦家族需要我将他们从国王的怒火中解救出来，但西翡家族也同样需要预言帮助发现新的矿脉，否则我们将会在未来一年内出现资金流动性危机。还有……” 米兰斯从各个方面将事情分析了一遍，这是一段很长的话，因为讲清楚其中的关系就需要那么多的篇幅，然而莉莉丝一直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米兰斯说完之后问道。 “在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耐心。”莉莉丝看着他的眼睛，她敏锐地感知到了那种微妙的感觉，这来自亲人之间的直觉，“当你的逻辑思维越清晰严谨，让人挑不出错误的时候，越说明你在有意隐瞒什么。否则你会直截了当地说出重点。这是我从小摸索出的经验。” “没那么严重。”米兰斯说道，“我没有告诉你的只是原因里的一部分，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想多事。” “所以那个原因是什么？”莉莉丝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地问道。 “这场婚姻还承载在着另一个人的希望。”米兰斯垂下眼眸，缓缓说道，“而这希望对她来说很重要。” “为此您愿意接受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莉莉丝笑了，“原来您这么伟大。” “好了，”米兰斯早就习惯了她这爱看热闹的可恶样子，打断她说道，“我说了这只是原因之一。” “但是看来是对您比较重要的原因呢。”莉莉丝说道，眼眸中的兴奋就像是找到了故事精彩的开端，她还从没看见过哥哥做这种违背世俗观念的事，“我本来对婚礼不太感兴趣，但现在我十分期待明天的到来。” “感谢你的期待。”米兰斯说道，这种滴水不漏的表现，让莉莉丝感到有些挫败。 但是她还有一件没说出口的事。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莉莉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用复杂而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您的头发看上去像是被人触碰过。这太令人惊奇了，不是吗？” 米兰斯的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微微侧了一下头，下意识地想用碎发挡住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余热的耳廓。他没有和她谈论这件事的欲望，但是她既然猜出来了，也就说道：“是的。” “所以您和她是什么关系？”莉莉丝不由的睁大了眼睛，惊叹着说道，语气有点微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的朋友，那位摸您头发的可爱小姐。” 米兰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道：“我知道您是剧作家，但是别拿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套用在我身上。我像爱着您一样爱着她。” “天呐，”莉莉丝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撼，她还从来没见过哥哥用这样的描述表达他和另一个人的友情，“那么，你还记得以前我趁你睡着了摸你的头发，你是怎么警告我的吗？” 她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不要让我看到下次，莉莉丝，除非你想让我把你的头发都剪掉。” “可是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米兰斯说道，“那时候会为这种事生气也是正常的。” 莉莉丝看着他的目光变了，带着微妙而狡黠的意味。 “那么现在我能碰碰您的头发吗？” 米兰斯：“当然不可以。” 这是一个非常坚定的答案，毫无商量的余地。 莉莉丝笑了。 “您可真是像爱着我一样爱着她呢。” 米兰斯：“……” “以后可拜托您千万别这么说了。”莉莉丝说道，“不然那位可爱的小姐就不会料想到我实际的境地有多么悲惨了。” 她现在十分好奇那位小姐之前是不是救过哥哥的命。 否则哥哥怎么可能会让她碰他的头发呢？那可是连父母都不被允许碰的。 —— 萝依回到房间的时候，脑海中还回荡着费涅克斯的歌声。 那是爱的宣言，甜蜜而浪漫，可是听在她耳中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如果她真的是米兰斯的妹妹就好了，像莉莉丝小姐那样，这样他还可以继续爱她，他们的关系会依旧亲近。 可惜她不是，而且她的家在魔域，他的家却在光明大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的友谊只能在信件上传达了。 不对……她也没有那么想当他的亲妹妹。 萝依胡思乱想着，从匣中拿出那枚戒指，戴在手上。 她的脑海中时而闪过明天米兰斯和安娜结婚时的画面，时而又闪现出凯特将戒指送给她的模样。 情人桥上凯特对她说的话重现在她耳畔，他意识到之前太忽视自己了，承诺今后会对她好一点的……虽然不好也没有关系，因为马上她就会扭转成局面，成为这段关系的掌控者了。 她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内心深处的海域却涌动起了巨大的漩涡。 这么多天来的部署终于就要获得回报了，即将收网的兴奋和紧张，将她的积极情绪调动起来，她仿佛已经能够预想到计划圆满时的畅快。 正在这时，密室的房门被敲响了，准确来说是米兰斯敲了敲外面的柜子。 萝依赶紧将戒指藏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柜门。 “您来找我核实埋伏情况了吗？”她说道，他们之前约定在今天最后一次检查准备情况。 “是的，但是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米兰斯说道，“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今天晚上我要陪伴宾客。” “我已经调换了庄园里部分卫兵的武器，那里会成为一点即燃的黑魔法阵，以此来蒙蔽主人。”萝依说道。 在听到主人两个字的时候，米兰斯莫名觉得有些刺耳。但是这种情绪是不该存在的，他对自己说。明天他就会成为另一个人的丈夫了，而她也会终于得到她的爱情。 “但是您从西翡家族秘密调遣来的部队将在普通卫兵中混杂，埋伏在重要位置，这一点是您亲手布置的，您应该比我明白。我已经让几乎所有魔域的手下都在外面等候了，他们会在发现不妙时被魔法阵暂时阻隔住。因此，我可以确保那时完全是您的天下，而在场的护卫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宾客不受打斗的殃及。” “我的魔法机关也已经准备好了。”米兰斯说道，“这是光明教会历代流传的秘法，阵法都是为恶魔特制的，凯特一旦被困进去就无法逃脱。” 萝依一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光明教会里大名鼎鼎的赎恶之笼。 看来一切都万无一失了。 “您在外面布置的魔域兵力可以保证您完全安全地撤退吗？”米兰斯问道。 “可以的，我能确保这一点。” “那么，祝我们成功。” “祝我们成功。” 萝依感到那种接近成功的兴奋，却在同时心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 她知道双方的所有安排，因此也知道他们已经成功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意外能在布置如此精密的情况下，打破原有的结局呢？ 就算黑暗之神亲自降临，也没法突破悬殊的兵力和周全的埋伏将凯特救出去。 没有什么意外能打破这一切了，如果有的话，大约是奇迹。 第58章 晚上的时候, 米兰斯果然非常忙碌，晚饭吃到很晚才结束，之后又有别的事, 总之拖到深夜还没回来。 萝依知道他曾经嘱咐过自己早点休息, 不要等他，她也乖乖地做到了这一点。 只是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却毫无睡意。 她辗转反侧，不知道浪费了多久的时间, 终于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在想什么呢？她有些不明白。 是在期待吗？因为太兴奋了睡不着……可为什么又觉得那样心碎。 她想起了米兰斯，他是那样好的人，他曾经憧憬着幸福美满的婚姻，可是现在却要和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结婚。 光明神为什么这么对他呢？他不是神选中的孩子吗,为什么选中了他却不爱护他呢？ 萝依又想到了自己。她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她想要打破命运的囚笼。 什么预言，真是害人的东西。 她忽然想到了从安佐伦家族中带出来至今没有还回去的那本书, 正是那本书让她见到了凯特和安娜苟合的画面。 萝依立刻从床上起来，打开层层魔法锁，将那本书拿了出来。 她倒要看看安佐伦这个给人带来不幸的家族奉为圣物的东西到底如何！ 她打开那本神秘的魔法书, 书脊落在她手中的时候让她感到了沉重的分量，比她上一次翻开时重了不少。 “这是上古神物心镜之书的残骸, 我的孩子，我会告诉你, 你心中最想知道, 最在乎的事如何了。” 她脑海中闪现过了一模一样的字句，只是这次更加清晰。 萝依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想着自己和凯特未来的画面。那大概是一副很不错的甜蜜图景，但是她现在却迫切地想要提前看到它,以抚慰她内心无法言说的扭曲情感。 然而，什么画面都没有出现，她只看到了一片混沌。 她集中注意力，将全部的精神注入其中，好像有画面一闪即逝，却快的根本无法捕捉。 这时萝依想起，她曾经听说过和自己越相关、对自己命运影响越重大的事情越难预言。她看不到画面大概也很正常。 她于是换了一个问题，在心中默想着米兰斯未来和安娜的生活，希望见到他是否幸福，然而依旧是一片混沌。 这是怎么回事呢？ 萝依睁开了眼睛，看着这本古书。希望别是安佐伦家族的东西质量太差，就像他们家族中的某些人那样无耻。 想到这里，萝依唇角边浮现出讽刺的笑意。可是凯特爱着那个家族的女儿，米兰斯也是。 再试最后一次吧。萝依脑海中想着明天婚礼的场景，摒除一切杂念。 书卷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展开，那泛黄的纸页上原本是一片混沌，却慢慢散去，显现出清晰的画面。 …… 萝依吃了一惊，忽然睁开眼睛，错愕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剧烈起伏。 怎么回事……她竟然看到了凯特抱着安娜冲破了光明结界，从魔域众人安排的退路迅速离开了婚礼现场。 在明天的婚礼上，她万无一失的谋划竟然会失败。 她的脑海有一瞬间的混乱，但随即冷静下来。 这真不可思议。她重新梳理了一下所有的细节，觉得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会让凯特逃脱。 肯定有哪里出错了！而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 萝依将古书重新在保密的位置锁好，站了起来，瞬间的冲动就是尽快将这件事告诉米兰斯。 可是当她真的走到门口之后，她的脚步就停住了。 毫无理由地，她犹豫了。 忽然有一道声音蛊惑着她，让她的心剧烈的动摇。 如果安娜和凯特真的从此在一起了，那么米兰斯伯爵…… 这场婚约从此作废，安娜的不忠被婚礼上的所有人见证，他再也不可能和安娜在一起了。 所以他就自由了，没有婚约束缚着他，安娜再也得不到他的宠爱，她再也不用嫉妒安娜了！ 她甚至可以…… 萝依怔怔地站在柜门里侧，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这真是卑劣的私心。 他们明明是合作者，可是当她发现合作有可能失败的时候，竟然想要隐瞒他。 这怎么可以，米兰斯是多么信任，多么爱护她啊。 她的内心陷入深深的挣扎，放在门上的时候无意中加大了力气，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光线从柜子外面传了过来，她正在灯光的沐浴中发怔，却感到柜门被人拉开了。 她见到了米兰斯，他此刻还没有换下礼服，神色间却带上了居家的无所防备的柔情。 “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米兰斯温柔地说道。 萝依这时才意识到，他原本就站在柜门边上，因此才能这么快发现她。 她的心跳有些快，手扶着柜门，掩饰自己的异样。 “您呢？为什么还没有休息。” “我在想要不要和您说晚安。”米兰斯说道，“因为已经很晚了。” “所以……”萝依垂下的眼眸，她感到心跳的加快除了慌乱还有别的动因，“您就站在这里思索。” “是啊，我觉得你已经睡着了。”米兰斯笑着说道。 他觉得她已经睡着了，却还站在这里不愿意离开吗？ 她忽然感到某种情绪再也无法抑制，她想扑进他的怀里，甚至想要更多。 去他的吧，说出合作可能的失败有什么好处呢？能得到他的吻吗？ “可是我没有睡着呢。”萝依说道，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柔情，“我睡不着。” “噢，天呐。”米兰斯说道，他的神色显得那样温柔宠溺，“我料想过这件事，明天对您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想来见见您。” 他们凝视着彼此，目光在这夜色中交缠，其中涌动的情绪是那样热烈，克制又破碎，那种动情让夜色都变得浓郁，让人心碎，让人窒息。 “也是与您道别。” 米兰斯上前一步，将她拥进怀里。 明天之后，他们就从此分离了。 萝依也伸手抱住了他，将脸颊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她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她喜欢这种感觉，在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凯特的爱对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已经沉溺在了更加美妙的地方，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爱，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快乐。 她喜欢和米兰斯待在一起。 “我们之后还会保持联系吗？”他问道，征求她的意见，语气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请求。 “会的，当然了。”萝依下意识抱紧了他说道，“我也想邀请您到魔域做客。” “你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他似乎笑了，低下头用脸颊贴了一下她的发侧，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嗯。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萝依说道，不过在内心深处，她已然开始遐想他们相互照顾的画面了，尽管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很小。 “那就太好了，希望您记得您的承诺。”米兰斯笑着说道，“也请记得您是在向一位完美主义者承诺呢。” “我爱您。”他说道，这里的“爱”在光明大陆的魔法里是朋友之间的用词。 “我也爱您。”萝依用同样的词汇向他说道，内心却开始挣扎。 现在是告诉他预言的最好时机，一切都还来得及。 假如要扭转事件的结果…… “晚安，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萝依感到灵魂在这个吻下融化，全身也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再也没有力气说出那个预言了。 米兰斯感觉到了她软倒在他怀里，伸手搂紧，将她抱稳笑道：“虽然我知道您大概率是困了，不过，您这么舍不得我吗？” 萝依也笑了。 “快把我抱回去吧，”她说，“我还没有办过五岁生日，正处于享有这个特权的时期。” “遵命，亲爱的五岁小姐。”米兰斯说道。 …… 柜门关上，密室的灯暗了下来。 失恋的滋味并不好受，也许他会因此伤心欲绝……但失去一个不爱他的人并不是件值得可惜的事情，不是吗？ 萝依的心一直在撕扯着，终于，她失去了任何告诉他的机会。 他很期待幸福的婚姻，他爱着安娜……萝依感到心痛难忍。 但是她会补偿他的。 她会留下来，陪伴他，安慰他。 她会让他快乐，做得比安娜更好。 他当然也会爱她的，他一直都很爱她。 第59章 宽阔的草坪上白鸽飞舞,城堡两旁的灌木丛和围栏上都装点着鲜花。 庄园里的仆人排成两列迎宾，一丝不苟，仪态端正。宾客们皆盛装打扮,从道路中央陆续走来,踏上铺着红毯的台阶，进入城堡内部。 萝依伪装成宾客，拿着一封名字写着阿芙拉女士的邀请函进入城堡，跟随人流走进宽阔而金碧辉煌的大厅。这封邀请函是她作为管家亲自伪造的,因此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人可以识别出来。 她路过靓丽的贵族男女，听到他们得体的交谈，仰头看向厅堂边的壁画，突然感到熟悉又陌生,这是她第一次以客人的视角参观这座她居住了许久的城堡。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萝依在心中感叹着，有种难言的复杂。 她差点就迷恋在这里的管家生活里了。 她的视野被宾客们胸口那熠熠闪烁的徽章和华丽的礼服所冲击，他们的言谈举止无不彰显着他们尊贵的地位,无上的财富和至高的权力。她再次直观地感受到米兰斯高贵的身份，也许正如她在魔域中那样举足轻重。 而史书曾经证明过，在敌对阵营有这样地位的两个人不是成为死敌, 就是成为彼此终身的遗憾。 距离婚礼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宾客们已然到了座位上, 彼此闲谈。 “他真是一位完美的人物，无可挑剔。”一位贵族夫人说道, 露出满足的表情, “见证他的婚礼，就像是见证童话故事在我眼前发生。” “很难想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嫁给神明，他具备一切人们所喜爱的品质。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光明神为什么要挑选他作为圣子。”另一位夫人叹气说道，“唯一的遗憾是,我没能让他成为我的女婿，要是我早知道卡蒂娜夫人的预言也会出错的话。”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先前说话的夫人声音轻了下来了，她害怕被现场安佐伦家族的人听到，尽管这一桌里没有他们家族的宾客，“难道是预言世家因为预言过多会惹怒神明？否则现在怎么没落成了这个样子。最有天赋的大女儿早逝，二女儿是个病秧子，只有三女儿活蹦乱跳，可惜毫无天赋。” “不过他们家族的经济发展得很快。”另一位夫人说道，“金妮没有别的本事，但懂得经商。与之相反的是西翡家族，那里面都是一群艺术家，幸亏米兰斯伯爵很早就离家居住了，不然凭借从那里生长起来的心眼，怎么可能在光明城政坛做到如今的地步。”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得不说，安佐伦家族和西翡家族的结合是最合适的。双方都找不到比这更互补、更能最大化利益的家族了，看来这是上天安排的完美婚姻。” 完美婚姻吗？也许从家族利益上来看确实如此。 萝依安静地坐着，放任自己淹没在人群里。 正午的钟声敲响，婚礼正式开始。 在牧师的言辞指引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安娜穿着洁白的婚纱，由父亲艾伯特先生牵着缓步走进大堂。 那是一件浪漫的长摆婚纱，上面镶嵌着圆润的珍珠和璀璨的钻石，白色裙尾拖在红毯上，强烈的色彩反差让人感到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然而，当米兰斯从大堂里向外走去时，那件婚纱的光芒仿佛也被稀释了。 他是无可质疑的焦点。 他是被神明眷顾的孩子，那样的气度和容颜美得让人屏息，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一种温柔而闪耀的能量。 安娜与米兰斯在红毯中央相会的时候，艾伯特先生就松开了手，这代表从此以后他将女儿交给了眼前的年轻人。 “接下来，有请尊敬的神父奉上婚礼圣物，让这对新人为婚姻的虔诚与忠贞结下誓言。”牧师朗声说道。 在众人的瞩目下，一位银发先生手持圣十字架，缓步走上红毯中央，他已然上了年岁，但是精神很好，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痛苦的痕迹，他含笑的神情显得那样温和而充满对这世间的爱意。 他伸手托高，向两位新人展示手中的物品，用庄重的声音说道：“这是爱神之锁，祝福你们天长地久，终身相伴。” 萝依的视线落在他散发出光芒的掌心，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震颤。 这种具有神谕性质的道具千金难求，只有离神明最近的教会才有可能制作出来。这把锁的效用是将两个人的命运相连，感官相通，同生共死。 光明教会对米兰斯的重视程度是前所未有的，萝依没想到这种历年来只被用于皇室婚礼的赐圣物环节，会出现在这场婚礼中。 “请新人收下圣物，向神明祷告。”牧师说道。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目光移向了米兰斯俊美的脸庞。 他马上就要接过这婚礼圣物，然后接受教会的祝福，在神明的见证下和另一个人步入婚姻，相伴终身。 虽然现在距离那“我愿意”的宣言还有很久，可是她的呼吸已经逐渐无法平静了。 她坐在人群里仰望他，第一次从这么遥远的视角欣赏他，就像旅人仰望天空上的星星。 他在光明里熠熠生辉，而她隐没在黑暗里，投去的目光也淹没在千百道目光中，难以察觉。 她看见他的视线落在那把锁上。 忽然之间，他似乎微微抬起眼眸，目光穿越茫茫人群—— 可悲的命运让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在遍布厅堂的宾客中第一眼就与她的目光相会。 他们遥遥对望了一瞬。也许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彼此的神色，可是她心中忽然感觉到了那种异样的情愫，心像是被细刺扎了一下，不如何疼痛，这种感受却终身难忘。 “塞维亚托米兰斯向光明神祷告。”他收回了视线，抬起头，压下心中的情绪，神色坚定地说道，“感谢您聆听我不敬的言辞。” 他闭上了眼睛，将手放在胸口。 安娜接过了神父的爱神之锁，恭敬地捧在手里，也随着他闭上双眼。 光明魔法的光辉升起，慢慢变得浓郁。 正在这时，空气忽然震动起来，发出低频率的嗡鸣声，让人的耳神经受到折磨。 众宾客错愕的张望，却看到门口处黑暗的气息正在迅速扩散。 “是黑魔法！” 然而还没等有人喊出不要惊慌一类的言辞，就听见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恶魔和兽人已然不知何时冲进了城堡前的草坪，庄园护卫的队形被突如起来的袭击冲散，正在组织反击，然而他们刚刚启动魔法兵器，就发现手中的兵器冒出浓郁的黑气，迅速散成蜘蛛网状结构和其他的黑魔法阵相互呼应。转瞬之间，这张巨大的黑魔法阵法就包围了整片草坪。 随着宾客们的惊呼，蝙蝠巨大的翅膀在地上投下阴影。 “你！”在看到凯特的那一刻，安娜的脸色变得苍白，心跳快的几乎跳出胸膛。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咆哮的黑魔法旋风就已然卷向安娜周围的人。 米兰斯的法杖早已握在手中，凯特的偷袭和他的光明魔法阵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 “终于来了。”他睁开眼睛，向他笑了一下。 随着法阵落下产生的气流，凯特的魔法旋风被撕裂成两半，旋风的边缘倒卷过来，划伤了他的翅膀。 这样强大的高暴击魔法，让在座的顶级光明法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米兰斯刚才向神明祷告的并不是婚姻祈福词，而是魔法提示词！这是光明魔法系列中最难学的通神魔法，能借助神力，威力比其他所有魔法都要强大。所有人都在惊愕中看出了这一点。 凯特红色的眼瞳变暗，他立刻察觉到了有人告密。 但是这对他的行动不造成任何影响。 “把安娜给我。”他无视翅膀上的伤口，向米兰斯俯冲而下，身前涌起的漩涡比之前的更加强大，将光明魔法的底部根基搅碎。 黑色的铁链从地上生长出来，像恶魔的手臂那样伸向米兰斯和安娜。 “魔王，这是魔王！”在座的宾客中有人从标志性的旋风和蝙蝠翅里认出了凯特。 座上顿时一片哗然。 在座有不少都是一流的光明法师，此刻立即掏出法杖，向入侵者发动攻击，却被把守在门口的魔域众人发动群攻，随机炸向厅堂内的任意宾客，让他们为了保护同行者而手忙脚乱。 礼堂变得混乱不堪。 就在此时，四处忽然爆发出夺目的金光，早已布置在大厅各个角落的光明魔法阵，迅速亮起，彼此呼应。 米兰斯安排在护卫队中的精英骑士兵训练有素地分组保卫众多宾客的安全，把守在各处结界。他们的实力和普通卫兵相差太大，几乎一发起动作就让所有宾客都感知到了，当宾客们定睁看到四周的光明法正是何等结构的时候，进一步放下了心。 凯特的铁锁之手即将抓到安娜的时候，光明粒子已然迅速缠绕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 绚丽的法阵光辉占据了他的视野，等他用咆哮的旋风撕裂他们时，安娜已换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在正常情况下，这样完美的应对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凯特的眼睛变得猩红，看着厅堂里刺目的婚礼布置。 光明法阵占据了所有的要害之处，并且彼此相连，它们所形成的攻击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绝对的事实——对方的准备非常充分，让他没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凯特忽然用高频声吟唱，冷硬的指节微微凸起，闪电般的光辉在他的身周拉开，带动起的气场感应，让所有人忽然感觉到自己漂浮在空中，或是掉落在水里，呼吸也变得需要十分用力。 撕裂时空。 这个耸人听闻的黑魔法几乎是毁灭性的，有强大的爆发力和不知名的后果。 然而，他使用得太晚了。 巨大的金色铁笼当空落下，带着神明的审判。 魔法铁条破开他的旋风，自动追随他的身影覆盖而上，从四周合拢。 随着铁笼逐渐向顶部封合，笼中的魔法元素在急剧流失，只要笼顶封死，他就再也没法使用魔法了，只能被困在笼中，任人宰割。 第60章 光明魔法的攻击卡住了凯特所有的退路,金色的条柱不断缩紧，眼看着就要合拢。 精心铺设的猎网正在捕捉掉入陷阱中无路可逃的猎物，结局已经注定, 宾客们都气定神闲地回到了座位上。 只有安娜颤栗着,脸上毫无血色，她紧紧地盯着凯特，几乎要流下泪来。 金妮夫人不管不顾地跑向安娜，脸上的恐惧显而易见, 像是不把安娜控制起来，他们就会下地狱一样。 凯特猩红的眼睛锁定了安娜，忽然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攻击——黑雾闪现，下一刻, 他从笼中消失，出现在了连续爆炸的光明魔法攻击中。 萝依的心里蓦然一紧，她看到了从魔法波动中溅出的鲜血, 和强行从攻击里冲出来的凯特。 他的翅膀上全是伤口，脸颊被光明波动划出了一条血痕，这种遍体鳞伤的破碎感非但没让他看上去更脆弱, 反而显示出一种令人骇然的暴力和强悍，像火山喷发那样毁坏一切, 又像冰山那样坚不可摧。 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震住了。 他的眼眸血红而冷漠，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伤痛。但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受伤很重, 他只是比所有人都更能忍受伤害而已。 他向安娜伸出手, 然而又一道光明魔法落在了他面前。 暗红色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 血流过他的手背，从指缝处滴落，浸红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不！” 安娜忽然颤抖着叫喊出来，拼命挣脱了金妮的控制,向凯特奔了过去。 预言中的血腥而恐怖的场景早已告诉了她结局是什么。她凄凉地笑了，脸上全是泪水。 他伤的这么重，又已经暴露身份，这里光明法师云集，他再也没有可能走出这里了。那么她也不想独自存活了。 “你不该来的，是我害了你。”安娜跪倒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凯特，深情而绝望地笑了，她双手高高地托起爱神之锁，用尽心底所有的信念大声说道，“神明在上，请让我和他命运相连，让我们死在一起，和我们的罪孽安眠。”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爱神之锁升腾到大厅上空，散发出温柔的暖色光晕，将三人笼罩。 这下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吃惊地看着安娜和那把爱神之锁。 “安佐伦家的小姐这在说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这是死罪？” “原来她和魔王早就私通了，还闹到了婚礼上！” “她是真的想和魔王死在一起，我的天哪！这样可悲的爱情，上帝啊！” 那些感叹和嘲讽中终究带上了一丝怜悯，因为他们都知道，魔王还有可能只是被囚禁，但是安娜做出这种背叛光明阵营的事情后，必死无疑。 萝依在魔法伪装下的脸庞微微发白。 她看着安娜，她那软弱可悲的灵魂中第一次迸发出坚定而充满力量的决心，她愿意为凯特而死，正像她愿意为他而死一样。 她期待凯特能用同等的感爱回应她，期待一段同生共死的感情，但是她没有等到这样的一天。而安娜等到了，此刻的她就好像她曾经梦想中的自己。 萝依看着眼前的场景，随着爱神之锁能量的作用，安娜身上开始出现伤口，而凯特的伤势逐渐减轻。 凯特抱住安娜，手中的漩涡形成保护屏障，随后向门外飞去。他抓住战机的反应快到让人觉得残忍，就好像他跳过了因为安娜的举动而感动失神的环节。 米兰斯挥动法杖施展攻击，强大的气流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光明魔法炸碎了黑魔法屏障，光点散落，地动山摇。 凯特用手背擦去唇边溢出的血，起伏喘息着，而安娜口吐鲜血，面白如纸。 萝依攥紧了手中的黑魔法道具，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预言中的结局会出现了。 凯特是恶魔和兽人的混血体，身体素质比人类强很多倍，现在他和安娜共担伤势，那么他受伤之后先死的肯定是安娜。 米兰斯不可能做出亲手杀死他的恋人的事，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放他们走。 萝依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撕痛，酸楚和失落占据了她的所有情感。 他对她真好啊。他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让安娜有那样的福气遇到他呢？ 为什么呢？一切最好的都给了安娜。 她心中慢慢滋生出了阴暗的想法，手中凭空出现了黑色的弓箭。 箭矢尖端闪着光亮，上面淬了剧毒。 萝依默念魔法，在原来的座位上留下了一个傀儡人，然后把自己的真身隐藏起来，躲在了柱子后面。 她抬起手，瞄准了安娜和凯特的方向…… 她知道预言的结局是什么，可这不代表她没有勇气违抗命运。 然而，当魔法的光辉落下，视野清晰时，众人意外的看见米兰斯的脸色十分苍白，他的神情虽然依旧镇定，像没有经历任何事，但是礼服上的血迹却触目惊心。 萝依的手顿住了，她阴暗的想法也在此刻变浅了些，因为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米兰斯身上。 他看上去受伤了！ 牧师的脸色变了又变，求助般地看向神父，神父则紧锁眉头，望着那枚爱神之锁。 “我的赐福让神明以为安娜和米兰斯是夫妇，但是刚才安娜用圣物将她和凯特的命运连接在一起，因此现在圣物启动时，三个人都暂时绑定在一起了。” “当爱神查询到结果的时候，安娜和圣子的绑定才会解除。如果是别人早就好了，但是对面的是恶魔，不属于光明神管辖的范围，所以查询过程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米兰斯和凯特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他们无论谁受伤，对方都会被爱神之锁的链接传导，跟着一起受伤。而最先死的肯定是脆弱的安娜。 从体质来看，凯特的耐伤能力比人类强的多，因此他注定可以坚持到最后。 如果米兰斯坚持的话，也许可以继续囚住凯特，但是这代价显然已经超过了好处。光明大陆的局势可不是风平浪静，米兰斯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事情深受重伤，损失西翡家族的元气。 这是一场亏本的买卖。 凯特吃准了这一点，抱紧安娜再次向门外冲去，飞向城堡门口的草坪。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米兰斯竟然闪现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选择也让在座所有看明白局势的光明法师宾客都吃了一惊，他们中的大部分在金笼出现的时候已然撤出战场，加固身边的隔绝结界，保护住同行的家人。 凯特发出低低的咆哮，他双手抱着安娜，转过身来，翅膀带起的狂风扇向米兰斯。 米兰斯身影闪现，将光明魔法屏障拦在了凯特面前，让他被迫折返。 他们都不再使用杀伤性攻击，这是一场打不下去的战役，可是米兰斯却坚持要拦住他。 萝依看着米兰斯苍白的脸颊，感到握着弓箭的手在颤抖。 她想要动手没错，但她不知道米兰斯此刻受了多重的伤。他的神色虽然镇定，但是他一向是个完美的演员，不喜欢让别人担心他。万一他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根本承受不住任何一项损伤…… 这简直连想到都会让萝依感到心脏停跳。 她手中的黑魔法弓箭渐渐地消失在了空气里。 她看着眼前的局势，忽然明白，她此刻最希望的是让战斗停下来。她不想再见到米兰斯受伤了，他是脆弱的人类，怎么比得过魔王呢？为了得到安娜，他真的要用非杀伤性攻击的魔法硬撑，坚持到绑定解除的那一刻吗？ 萝依的目光重新落在魔法包围中的凯特和安娜身上，下定决心。 让这一切结束吧，她再也不想在米兰斯的世界里见到安娜了！ 她只背叛他这一次！ 萝依显出身形，黑魔法在她身前亮起，下一刻，她就凭空闪现在了凯特身边。 草坪上发出了一阵惊呼，无论是光明护卫还是魔域兵团，全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所震惊。 用高阶魔法战斗的空间里魔法粒子扭曲程度很大，想要精准无误的闪现在其中，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提她还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凭空出现的，这完全突破常人的想象。 萝依默念咒语，放出魔法道具，魔法光晕在她身边荡开。 米兰斯见到她，瞳孔微微收缩，法杖以最快的速度偏移，魔法攻击打到了空中。 蓝紫色的漩涡出现在凯特身后，他抱着安娜的身影消失，转瞬出现在十几米开外的黑魔网保护里。 萝依睁开眼睛，与米兰斯隔空遥遥相对，光明魔法的余波从她身边划过，荡她的长发。 “是萝依殿下！”魔域众人此刻反应过来。 萝依向底下做了一个手势，魔域众人立刻向内收缩，团结在一条非常明确的道路里。 黑暗的气息冲天而起，打破光明魔法的结界，凯特抱着安娜向远处飞翔而去。 就在此时，正午一刻到了，草坪周围忽然有一排排婚礼烟花冲天而起，像流星那样划过天际，在湛蓝色的天幕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从大厅中出来的宾客们不由自主的仰头，沉浸在这宛如神明亲手布置的天空画卷中。 越来越多的烟花相继绽放，不同的色彩和高度以巧妙的方式相互组合，遥相呼应，层叠出一种既精巧细腻又波澜壮阔的美。 萝依已然隐身跟随魔域兵团远去，此时却忍不住回头，目光中倒映出那美到极致的景象。 烟火的光点停滞在空中，缤纷而璀璨，像是天使在人间打翻了糖果篮，把甜蜜散布在整片天空。 然后绚丽的光点慢慢向下坠落，融化在风中。 米兰斯停在草坪上方的空中，风吹动起他带血的礼袍，烟花在他背后的城堡上方炸开，显得那么浪漫，甜蜜而绚烂。 而他背对着烟花，微微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狼藉的草坪。 第61章 荒野的风沙逐渐散去,随着地势变低，空气慢慢变得湿润，这里已经脱离了光明大陆所能勘探的范围。 凯特因为消耗过度, 已陷入昏迷。萝依喂他服下药水之后, 走到罗艾特身边说道：“你们尽快护送魔王回去，路上务必保证安全。” “您不随我们一起回去吗？”罗艾特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之前收到的消息是萝依殿下会跟随魔王一起回去，因为她在光明大陆的任务已然完成了。 “还有点事。”萝依说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出神，不知道现在回去还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神使庄园。 “明白了，尊敬的殿下。”罗艾特当即回答道，“我一定不负您的嘱托。” “再会。”萝依说道, 然后转身朝来路的方向飞去。 罗艾特看着萝依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些担忧。如果魔王醒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萝依殿下，一定会非常不高兴的吧,他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 夜色幽深，吞没了神使庄园的一切。这里静悄悄的，冬天的寒冷让萤火虫也不在夜间出没。 大部分人都已然在深夜中安眠。 在这段充满各种夜梦的时光里, 清醒在现实世界里的人反而显得孤独。 萝依用闪现魔法进入城堡内部，欣喜地发现米兰斯还没有收回对她的同源魔法, 也许是他忘记了这一点，今天对他来说是太过忙碌而残忍的一天。 她走到他的卧室前,感到门缝里传来的光亮,他还没有睡。 她伸手敲了敲门。 室内非常安静，就好像空无一人。 萝依犹豫了一会儿，正打算一咬牙推门而入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米兰斯站在门口。他穿着正式场合的礼服,是一套新换的，和婚礼上被弄脏的不是一件。但是这么晚了，他原本就不应该还穿着礼服。 他看到她的时候，目光中闪过震惊和错愕，随即又被其他更复杂的情绪所掩盖。 两人对视了片刻，像被莫名的情感纠缠住，一时无言。 “萝依小姐。”他回过神来，目光重新变得平静，“您有什么东西忘在这里了吗？” 萝依感觉心中微微刺痛。他叫她萝依小姐，这么客气而疏远的称呼。 “没有，您……” “那么再会吧。”米兰斯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地说道，“我们昨天已经告别过了。” “您是在怪我放走了安娜吗？”萝依觉得心要碎了，她受不了他这样对待她，“我向您道歉……” “我尊重您的选择。”他说道，伸手关门，“不必向我道歉，您请回吧。” “米兰斯！”萝依伸手握住门把手，强行去推，心中既难过又恐惧，“您必须让我进来，我有话对您说。” “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他感受到门的偏移，心中升起莫名的愤怒和酸涩，用力推了一下。 魔法光波下意识从他手中倾泻而出，萝依却依旧坚持着没有放手，光明魔法就这样击中了她的手背。 她轻呼了一声，顿时愣住，下一刻眼眶就湿润了。 米兰斯听到声音，立刻重新打开门。 在见到她手背上的红印时，他也怔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不可置信的伤害使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却从悲情和愤怒中，滋长出缠绵的暧昧来。米兰斯顾不上其他的了，急忙问道：“你怎么样？” 萝依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 手背上的只是擦伤，没有多么疼痛，可是她却越哭越觉得伤心，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再也止不住了。 米兰斯看见她这样，心跳都慌乱了，手足无措地说道：“对不起。” 他上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握起，觉得心都要碎掉了。 “快进来，我给你上点药。”他着急地说道，示意她跟他进房间。 “你现在愿意让我进去了吗？”萝依哭着说道，“我以为您已经不要我了。” “我真是混蛋。”米兰斯闭上了眼睛，他的灵魂第一次陷入这么痛苦的挣扎，酸涩和自嘲几乎占据了他的内心，却无法胜过他对她的爱意，“对不起。” 萝依感到他柔软的语气，和满含的关切，心中松了一口气，伸手轻轻环住他，贴近他怀里。 在触碰到他的背部时，她忽然感觉到他隐忍着的轻颤。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萝依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轻了，他受伤很重，甚至随意触碰一下，就会牵扯到伤势。他现在站在这里和她说话，也是在强忍着痛苦吧。 “那我们坐在床上，也让我看看您的伤势吧。”萝依含着眼泪，从他怀里抬起头说道。 “好。”米兰斯百依百顺，他也许并没有将她的要求听得十分明白，他松开她，去柜橱里拿药。 萝依走进房门，到了他的卧室里。今晚这里被布置成了浪漫的婚房，桌上放置着象征爱情的蜡烛，墙上围绕着魔法水晶，还有一些极具美感又让人脸热的新设计…… 这里是西翡家族专门请艺术家设计的，每一处装饰和摆设都独具匠心，又能和谐地融入整体的氛围中，营造出新婚之夜的甜蜜、暧昧和朦胧，让人走进这里就能感到那种属于新人夫妇的暖融。 萝依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滋味。她脱下披风和外衣，坐在米兰斯的床上，将他的枕头抱在怀里。 床上的用具也都是新的，他的枕套从棉布换成了丝绸，入手那样细腻柔软。 米兰斯将药拿了过来，坐在床边。他托起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揉按着，将药均匀地涂抹上去。 “很疼吗？”他温柔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也许他曾经想过努力掩饰的。 其实不怎么疼。 萝依感到清凉的药膏和他的按摩，舒适的感受已经覆盖过那短短片刻的痛感了。 但是她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看到他神色中的愧疚和爱意，很轻地嗯了一声，软软地说道，像是撒娇：“疼的。” 米兰斯神色紧绷，因为她的话而心慌意乱，似乎想冲动地说些什么，又隐忍下去，握着她的手心微微发热。 “但是还没有您对我拒之门外那么疼。”萝依抬起含泪的眼眸看着他，委屈地说道。 米兰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喉头微微滚动。 “我以为，您没有必要再回来了。” 她此刻应该和魔王在一起才对，守在他身边，温柔又细心地照料他的伤势。尽管他的伤势一点也不比他轻。 “我来看看您的伤。”萝依说道，将枕头放在一边，搂住他的手臂，“我想来陪伴您。” 米兰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触碰到她手背的指腹微微发烫，心跳也有些混乱了。 “您很伤心吗？因为失去安娜。”萝依感到他不再抗拒，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他一些，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放柔声音试探地说道，“我明白这是什么感觉，您现在一定很需要陪伴吧，不然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米兰斯的手不自觉得握紧，内心最深处的思绪原本已然埋葬，却忽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撩动，他强忍着情绪波动说道：“没有这回事。” “您不要再拒绝我了，”萝依知道今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是和他建立感情，让他原谅自己的最好机会，她用最柔情的声音说道，“我怎么忍心放任您一个人呢。”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垂眸望向红色的新地毯，声音变轻。 “这本该是您最甜蜜的新婚之夜。” 然而现在，这美丽的婚房里非但没有新娘，还会成为让人难以忘记的痛苦回忆。 他在他的婚礼上遭受动乱，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妻子的背叛，还要拖着伤痛独自回到这里…… “我要向您道歉，”萝依轻轻地说道，她向他那边靠过去，将身子贴在他手臂上，“我让您失去了未婚妻，失去了新婚的夜晚。” “您不必说下去了，”米兰斯垂下眼眸说道，“我知道放走魔王和安娜是理性的选择，而且对您来说，您也许还可以趁着魔王伤病让他服下让人失忆的魔药，继续达成您的计划。我可以理解，您不必向我解释。” “您以为我是来向您解释的吗？”萝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近距离与他面对面，她忽然不忍心再隐瞒他了，“不，您错了，我一点都不想解释，我不为自己的选择辩白，我就是故意让我们的计划失败的。” 米兰斯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惩罚我。”萝依双腿叠起，坐在他的床上，贴在他身旁，膝盖蹭着他的侧腿，她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庞，“我都会顺从您，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新婚蜡烛独特的暖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她身后是婚房里柔情蜜意的家具，散发着清香的床上用品，她暗紫色的中裙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显得那么勾/人，暧昧得难以置信。 “我让您失去了妻子，”她用柔软的声音说道，眉眼间的妩媚是那样动人，“这已然无可挽回，但是我可以补偿您。” 她仰起头，慢慢接近他，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落在他的呼吸里…… 吻向他的唇。 第62章 她凝视着他,看到他在自己眼瞳中不断放大的琥珀色眼眸和睫毛，感觉它们仿佛要进入她的心里。 她闭上眼睛。 呼吸缠绵的交织在一起，他的心跳仿佛也透过稀薄的空气与她的心跳共振。 在唇瓣相贴的一刹, 米兰斯终于反应过来, 微微侧头，她的吻于是滑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萝依。”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她能感到他炙热的呼吸，“你在做什么？” 他伸手将她抱住,在这么近的距离，他无处逃脱，于是只能将脸贴住她的脸庞。肌肤接触的刹那，两人感到那亲密无间的温热触感,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就是你补偿我的方式吗？”他抱紧了她，目光落在两人身前的红色地毯上，那柔软而让人心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的唇上, 让他心跳不止。 尽管现在是一个安全的姿势，她无法再吻他了。 “是的，”萝依贴在他怀里,感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情绪的起伏，也觉得身上开始发热,她搭在他脖颈处的手缓缓向上，抚摸着他耳后的轮廓, “我知道这对一位男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您的新婚之夜，您的妻子……” 她说话时，气息拂过他的耳畔，撩起一阵酥痒。米兰斯感到自己身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贴得太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她曼妙的曲线。没有哪个男性可以忍受她以这样近的距离待在一起。 “所以您打算把您自己……”他已经不再敢提到那两个完全失控的词汇，他的脑海有些空白，第一次近乎失语，轻喘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知道您今天在婚礼上见到了安娜和凯特同生共死的画面，心理受到了影响，也许您需要冷静一下。” 萝依感觉到他升高的体温，和他在她的撩拨之下变得沙哑的声音，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动情的时候可以这么迷人。 让她沉沦在其中，只想得到他的爱。 “可是为什么要冷静呢。”她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您今天难道没有因为他们的感人场景而产生心理波动吗？您也会觉得悲伤，失落，遭到背叛的心碎，会直到现在也没有入睡，您一个人待在这里不会寂寞吗？您的家人和朋友也许会关心同情您，但只有我才能真正理解您，您为什么不接受我呢。” 米兰斯听到他宛如夜莺般婉转而柔软的话语，像玫瑰柔嫩的花瓣，抚慰过他的心，带着一种天真而不经意的蛊惑，却比任何刻意的引诱都更加诱人。 白日里灰蒙而血腥的画面在此刻似乎都淡化了，他像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人看着他们，新婚之夜的婚房成为了自由的栖息地，甚至连道德和世俗的礼法也偶尔无法管束。 萝依伸手拉开他肩膀上的衣服，看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低下头轻轻在他伤口边的锁骨上吻了一下。 她感到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他将她按住，控制住她不能乱动。 萝依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她在他的气息下失去了力气，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宛如春雪融化在阳光中一般。 “您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她说道，忽然感到有些害羞，在停顿了片刻之后，气息微喘地用她那能轻易撩拨情/欲的甜美声音说道，“您也很想要我吧？” 然而这句话却让米兰斯宛如梦中惊醒，猛然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去拉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 萝依却不会放任他的理性卷土重来，她挣脱开他怀抱的束缚，索性坐在了他的身上，抚摸着他的脸颊，强迫他与她对视。 “您告诉我答案，您说过您从不说谎的。” “是，当然。”米兰斯觉得自己此刻快要疯了，身上的炙热让他几乎要失控，只想将她推倒在床上深吻，甚至索取更多，但是这样的冲动却让他更加愧疚，“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她抱起来放在床边，隔开距离。 “请不要再这样想了，您的身体不是工具，不用这样补偿我。” “可是……” “我不是这样的人。”他站了起来，从床上拿起被子，披在她身上，“我不会因为在其他感情中的遭遇将欲/望发泄在您的身上，我也不希望您以为我是那样不尊重您的混蛋。” 萝依没有说话了，她怔怔地看着他。 白天和一位女士步入婚礼的殿堂，夜晚就和另一位女士共赴沉沦，这看上去确实不像是米兰斯能做出来的事。 “我知道您曾经被魔王当成下属培养，这种思想也许是他管束您的手段，但是您不用这样看待自己，”米兰斯说道，他重新跪坐在床上，这时才转过眼眸看向她，“您可以自由地将您的夜晚给您所爱的人，而不是为了某种目的。” 萝依低下头，下意识拉住被角，将自己躲在里面。她能明白他说的话，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委屈。 在魅魔族的概念里，没有人能抵挡住绝对的性吸引。 可是他竟然还是拒绝她了，是她还不够有魅力吗？他果然只愿意和他爱的人做这种事吗？ “今天很晚了，我们先休息吧。”米兰斯说道，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情/欲还没有让他的脸上褪去热潮。 萝依看着他，心跳依旧没有平息。他将枕头挡在他们之间，遮住了她的部分视线。 他那圣洁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失控的红晕，沾染上世俗的欲望，让他显得更加俊美，让人眩晕，在她看来却既迷人又让人心碎。 “是的，但我想这是一个难眠之夜。”萝依轻声说道，“除非有您的陪伴。” “您明天还会留在这里吗？”米兰斯问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在光明大陆和魔域交接处的荒源，所以无论住在这里或者魔王城堡，都不影响她的计划。 “是的，我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萝依说道，“希望我能陪您度过这段伤心的时光。” 她知道这样说不足以引起他的心软，于是又加了一句。 “也陪伴我。” 严格意义上说来，她也是凯特和安娜事件的受害者，正处在失恋期呢。 米兰斯果然沉默了一瞬，目光中流露出心疼。 “好的，这里随时欢迎您。” “那么您会愿意陪伴我吗？”萝依问道。 “当然。”他说道。 萝依用那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眸凝视着他，眸中倒映出蜡烛的光泽，和璀璨的水光，她脸上的红晕似乎显出几分娇羞，让他恍惚间以为她是今夜嫁给他的新娘。 “让我看看您的伤势吧，我很心疼您。”她用甜美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噢，谢谢您。”米兰斯低下头，目光四似乎无处安放，最终看向面前的枕头，却忽然意识到这是曾经被萝依抱在过怀里的。 他感到脸上的热度居高不下，假装平静地说道：“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现在就不必了，您快点休息吧。 萝依正想问为什么他要这么闪躲她，就听到米兰斯接着说道：“密室里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床铺，那里依旧属于您。” 她在听到密室依旧欢迎她的时候，知道米兰斯已经彻底原谅她了，有些惊喜，但她随即意识到其中的细节，别扭起来。 为什么要换上干净的床铺……为了抹去她的痕迹，迎接新婚吗？她心里顿时难受了，隐约有些生气。 她又想到这婚房里精心的布置，充满美好寓意的摆设和一些令人脸红的氛围感。假如今天凯特没有把安娜带走，那么这间婚房里就会发生……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更加气闷了。 但是这气性偏偏没法发作。 “您看上去很期待今天的婚礼，”她用故作遗憾的语气说道，仿佛在心疼他，“就连密室里的用具都换上了新的，尽管安娜小姐也许不会进入您的密室。” “噢……是的。”米兰斯的神色微妙地变幻了一下，这件事看上去是有些没有必要，但是他当然不会让她知道，他今天晚上原本打算睡在密室里。 这间婚房的设计是他的家人早就准备好了的，他没办法拒绝他们的好意，但是他和安娜只是形式上的夫妻，当然用不着这里。 他本来就没打算今晚和安娜发生点什么。 他忽然感到有些压力。这件事可不能让萝依知道，否则她就该明白，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他甚至还平白得到了她一个吻。 米兰斯越想越觉得不自在，他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之前打算睡在密室里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那曾是萝依睡过的床啊。 尽管他原本以为换上新的床铺就不会冒昧地与她的气息共眠，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依旧无法让他不受影响。 这太危险了。幸好今夜他不会真的睡在那里。 萝依看到他出神的样子，心里越发生气了。 “要不您去睡密室吧，”她说道，“这个房间里的摆设也许会让您触景生情，感到悲伤，我睡在这里更合适。” 米兰斯有些错愕地看向她，下意识地说道：“不，但是这……” “或者我陪您睡在这里。”萝依将他们中间的枕头抱在怀里，俏丽的湛蓝色眼眸看着他，“请帮我把我的睡衣拿来。” 第63章 米兰斯看着她明艳动人的眼眸,心里莫名有些混乱，他说道：“亲爱的小姐，请不要这样……” “我的睡衣,您不会扔掉了吧？”萝依却打断他的话,仰起头看着他问道。 “当然没有。”米兰斯退让了，用一种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说道，“我帮您去拿。” 萝依看着他打开密室的门走进去，也跟在他身后,当她见到密室里面的布置一切未变，只是换了一套床单之后，她心里的气散去了不少。 米兰斯打开柜子，然后显得有些犹豫, 不太熟练地寻找睡衣应当放在哪个位置，尽量避免看到一些他不该看到的东西。 萝依看着他迷失在琳琅满目的衣裙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这里。”她绕到他身边,将柜里的几件睡裙拿了出来，背抵在柜门上，转向他面对面问道, “您想看我穿哪一件？” 米兰斯被她一句话说得脸红心跳，顿时懊恼自己怎么会有那种联想,在心里暗暗向光明神告罪。 “都可以，您喜欢哪一件就穿上吧。” “好吧, 您对我可真是敷衍啊。”萝依移开视线说道, 不再看他，“我瞧您对安娜就不这样。” “没有这回事吧？”米兰斯愣了一下，但是他现在确实希望能早点离开她，单独冷静一会儿, 否则实在有些煎熬。 “我之前看到您陪她逛街的时候，可是认真给予她服装搭配的建议呢。”萝依说道。 “那不一样的，您此刻挑选的是睡裙，这种私人物品更应该符合您的爱好，”米兰斯说道，将目光落在衣柜里最安全的围巾和披风上，“何况您无论穿哪一件都好看。”无论穿哪一件他都不敢看。 “好吧，那我挑选一件。”萝依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心情忍不住变好。 她把其他的睡裙重新挂回柜子里，若有所思地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微笑着用无辜的声音说道：“那么，您现在站在这里，是想看我换睡裙吗？” 米兰斯反应过来，立刻红了脸说道：“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您今晚就请住在这里吧。”他快步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说道，顺手在密室门口重新合上隔绝魔法。 “等一下！”萝依说道，随即话语停顿住，片刻后改变主意，声音缓下来，“好吧，晚安。” 米兰斯怔了一下，松了口气，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柔情。 “祝您一夜好梦。” 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逐渐摆脱了今天残忍的变故带来的影响，重新出现生机和灵气，而他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您也是。”萝依拿着挂住睡裙的衣架，从衣架后抬眸向他微笑着说道。 …… 深夜寂静。 萝依换好睡裙之后，踮起脚尖，轻轻走到密室门前，试探性地将柜门打开一条缝往外面看去。 米兰斯的卧室已然暗下去了，烛灯熄灭，只有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窗沿上，镀上一层浅霜般的银辉。 她想到他直到晚上还穿着着的礼服，看来他今天忙得很晚，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衣着是否换成了居家服。他今天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又处理了这样重大的变故，肯定很疲惫吧，所以她才忽然不忍心再与他提出亲近的要求了。 不过她还是想看看他。她今天给凯特处理伤口，曾见到过那伤是有多么的触目惊心。爱神之锁既然让米兰斯也分摊了这些伤势，那么他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她轻轻推开柜门，走到他的床边。 在魔域中的生活培养了萝依的夜视能力，她就着清淡的月光，就可以看清面前的场景。 米兰斯侧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因为魔法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双眸紧闭，长而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之上，美得让人窒息。 他睡着时的容颜是那样完美而圣洁。 萝依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忽然意识到这间卧室里已然换成了双人床，比原先宽大许多，他一个人睡在这里就显得有些空旷了。 所以…… 萝依的念头刚刚闪动，就看到米兰斯睁开了眼睛。 “您怎么在这里？”他温柔地说道，“确实睡不着吗？” “噢……是的。”萝依有些别扭的移开视线，低下头说道，掩饰自己的心虚，或许还有点害羞，“我可以和你一起吗？不然我觉得不安心。” “白天的事对您来说太过残忍，但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害啊。”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道，将毛绒披肩脱了下来，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躺在床上空余的位置。 米兰斯没有明确拒绝。 那就可以被理解成答应了。 萝依于是掀开被子，躺进了他的被子里，侧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被子好温暖啊，也带着他身上的气息，她的身体因为安全感而放松下来，但有些裸露在外的肌肤又变得紧张。 “好吧，但是只能在这里躺一会儿。”米兰斯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肩，“您现在觉得安全了吗？” “嗯。”她甜甜地答应了一声，忽然明白了幸福这个词是怎么一回事。 她又向他那里得寸进尺地靠近一些，手搭在他的手上，牵引着他将自己搂得更近。 夜晚是如此寂静，她甚至能感到他胸膛里的心跳，让她感到一种隐秘的紧张和甜蜜。他的呼吸仿佛能掌控她的呼吸。 她和凯特颠沛流离的时候，也曾经并肩在山洞里过夜，他那时同样睡在她身旁，但是那种感觉却和现在截然不同。 这个夜晚真让人迷恋啊。 “我会陪着您的，”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尽量让您忘记安娜，让您快乐，好吗？” 米兰斯的心跳被她的话语勾动的错乱了一拍，她离他很近的身体也同样如此。 “好。”他压下心中的混乱，低声说道，“那么您愿意陪伴我多久呢？” 这个问题难倒了萝依。 她还没有想到过那么久远的事，毕竟这在她看来是遥不可及的。她并不敢从内心深处想象和米兰斯真的在一起后的场景。 感情是一方面，阵营不同也是另一方面。这两者混杂起来太过复杂了。 “至少……在我去火焰山之前。”她这样说道，因为在集齐碎片之后，她必须回魔域一趟，之后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过。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其实对他挺不负责任的。 不过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呢，她想责任做什么？ 米兰斯没有说话，他的沉默让她感觉到他并不喜欢这个答案，甚至因此而失落，就好像有什么微薄的希望被打碎。 可是当她还没有确定这种感受的时候，他又开口说道：“感谢您的好意。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我也会尽力让您快乐，让您忘记魔王的。”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搂着她肩膀的手向上，抚摸过她的头发。 “好吗？”他向她低声耳语。 萝依靠在他怀里，全身发烫，只觉得灵魂也在他低沉悦耳的声音里变得轻盈。 “好。”她从柔软的被褥之间轻声说道。 这真是太奇怪了，他们总能从本该悲伤的情绪中滋长出甜蜜，从灰蒙的遭遇中见到烟火的绚烂。 “您在入睡前有什么习惯吗？”米兰斯问道，“来帮助您的睡眠。” “没有。”萝依说道，忽然又想起什么，“吃一点麻醉性的药算吗？” 那是她从凯特那里学来的，但是不常用，因为她在出任务的时候需要保持头脑的清醒。凯特则定期不得不吃这种麻醉性的药，因为他血缘混杂，体质特殊，在混乱期会连续失眠头痛。 “这会损伤身体，所以不能算，”米兰斯说道，“我在您的身边时，您就不要再想到这种方法了。我可以为您培养新的习惯。” 萝依微微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她还从来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言辞。凯特就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如果她向他抱怨失眠，她可以联想到他会蹙着眉头怪罪她这种事应该自己解决，最多就是为她提供一些医疗方面的支持，他才没有耐心为她做更多的事。 “所以您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吗？”她好奇地问道，这是她在浅薄的相关见识里所能想到的做法。 “您喜欢吗？”米兰斯笑着说道，“那么我可以尝试一下。” 萝依也笑了，有些调皮地问道：“您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五岁的莉莉丝小姐吧？” “虽然说市面上流行的故事书都是讲给小孩子听的，”米兰斯抚摸着她的头发，这种柔软而让人沉溺的手感，让他放松下来，声音也显示出几分慵懒，“但我或许可以临时编一些故事给您听。虽然我原本打算为您唱一些歌剧。” “您有这样的本领吗？”萝依睁大了眼睛说道，显得十分惊喜，调动起了她鲜少出现的兴趣和愉快感，“哦，天呐，但是我也很想听您唱的歌剧。” 正当她在心中纠结不下的时候，却听到米兰斯温柔地笑道：“您的选择不必这么谨慎，我对您的陪伴不限于今晚，我们今后还有很多个夜晚。” “您可以充分地得到您想要的一切，没有任何一种选择会给您带来遗憾。”他说道。 萝依感到自己彻底被他所带来的甜蜜俘虏了，再也不想从这沉沦的幸福中脱离。 他真是一位神奇的人物，像神明给人间带来光与热，让原本苦难而干涸的生活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可能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因为他柔情中的某个部分，也许不属于世人，而只属于她。 “那么太好了，”萝依偎在被子里，转过身仰天躺着，显示出最乖巧的睡姿，思绪却变得更加跳跃，“我想到了一种结合的方法。我将选取一首歌剧，您在歌唱之后为它编一段与原来剧目截然不同的故事。” “好啊。”米兰斯微笑着说道，“那么请告诉我，您想选择哪一首吧。” 萝依开始思索。她脑海中的曲目很多，她要挑选一首她最喜欢的，旋律最优美的…… 思绪在脑海中蔓延，慢慢飘入睡梦。 时钟的指针探入夜的深处，夜幕中的一切安宁而静谧，只有群星熠熠闪烁。 他们在洒入房内的月光下相依睡着了。 第64章 对于人类来说,一夜的睡眠通常意味着身体状况的转换。 次日上午，米兰斯的伤病发作，开始发烧。 萝依躲在密室里看着家庭医生给米兰斯治病,有些心疼。 医生走后, 尤克西翡夫妇和莉莉丝小姐轮番在床边照看他。米兰斯伯爵是个界限感清晰的人，他不喜欢外人长时间停留在他的房间里，这一点他的家人都知道，因此医生和仆人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在房间里。 等到莉莉丝小姐留下来单独照顾时,米兰斯对她说道：“您不用守着我，也许可以出去自由地做些什么。” “我当然不想守着你，这多无聊，”莉莉丝坐在床边的摇椅上说道, “但是我走了之后，你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出现昨天那样的事情之后，家里人都很担心米兰斯,他们表面上是担心他的伤势，实际是怕他的情绪状况出现什么问题。 当着几乎所有贵族的面在婚礼上看着新娘和别人私奔，就算普通人也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更何况对于从小优异到让人仰望的米兰斯而言。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尽管莉莉丝向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物，但这一次她对周遭众人的想法表示默认,虽然她依旧在某些方面保留自己的意见。 “我需要照顾您。”莉莉丝用一种颇有责任感的声音说道，尽管这语气听上去像是在为了谋生而工作。 “没关系的,您不要被责任感绑架了。”米兰斯用劝慰的语气说道, “何况您可以这样想，您待在这里实际上也不会照顾我什么。” “你说的很对，”莉莉丝摇晃着摇椅说道，“我完全没有陪护病人的经验,很有可能把您的药瓶碰翻，冰袋弄碎。但至少有一点我能做，那就是在发生意外的时候我可以及时呼救。” “费涅克斯也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米兰斯说道。 “那就更不好了，万一这个没有眼力的朋友天天唱《一生所求》怎么办？”莉莉丝暂停了在摇椅上的前后摇晃，转过头来说道，“毕竟他最近看上去兴致挺高。” 米兰斯神色有些微妙，决定换一个话题。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你难道不想找人陪你一起出门逛逛花园吗？”他用温和的语气诱惑道，“你最讨厌闷在房间里了，不是吗？” “哦，可是找谁呢。”莉莉丝继续在摇椅上前后摇晃，“我猜想玛丽并不喜欢和我相处太久，其他人当然也是一样，他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比如……” 米兰斯并没有认真听她分析城堡里每位仆人的性格和特点，他的思想全都在衣柜后面的那片空间里。 这个房间里一直人流不断，萝依已经好久没有机会出来了。要是真的让莉莉丝继续待下去，他们恐怕一天都见不上面了。 在密室里一个人待了这么久，萝依会不会觉得烦闷呢…… “我去找那位新来的布鲁托小姐吧！”莉莉丝忽然想到了什么，颇有兴致地说道，“我觉得她很可爱呢，而且她还没有看穿我的坏脾气，现在应该还愿意陪我玩。” 她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请告诉我她住在哪一间？” 米兰斯的思绪被她一句话惊回了现实，顿时脱口而出道：“等一下！” 莉莉丝疑惑地看着他。 “你别去打扰我朋友的好心情了。”米兰斯说道，他总不能告诉她萝依现在就在衣柜里面，何况他才不想让萝依陪她玩呢，她甚至还没有怎么来得及和他待在一起，“还不如留在这里继续打扰我。” “哦，我的上帝。”莉莉丝做出无语的表情，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内心一惊，感受到了他若有若无的将自己赶出去的意愿。 她在这里会影响他……难道被安娜抛弃之后，他的自尊心脆弱到了只能单独修复的地步？ 莉莉丝心中顿时升起巨大的同情，她害怕自己管不住表情被他发现了，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于是背转过身去。 “当然还是有些烦闷的，那么我还是出去一会儿吧，午饭前再回来。” “好的，我继续休息一会儿。”米兰斯说道，“您不必担心我。” …… 萝依在柜门后看着外界发生的一切，当她惊喜地确认莉莉丝离开后，就从密室里出来了。 米兰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的高烧还没有完全退去。 和莉莉丝说话似乎也分去了他的不少精力，让他在她走后似乎很轻易就能睡着。 她放轻步子走到他床边，在地板的软毯上跪坐下来，凝视着他的脸庞。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脸色却有些苍白，那宛如神祇般俊美的容颜在此刻显得更加生动，平日里那种从容而强大的气质下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看上去甚至有一点点乖巧。 萝依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睁开眼睛，眼神因为高烧而显得有些朦胧湿润。 “你来了？”他的眼神在落到她脸上时亮了起来，笑着说道。 这笑容就好像太阳的光束化成了箭矢，一箭穿心，让她全身都在温暖而璀璨的光照下舒展，同时生出一种不受控制的萌动。 她看着他，顿时后悔自己没有先偷偷亲他一下，现在好像有点晚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觉得你的额头还是很烫。”萝依说道，语气中难□□露出几分关心。 “可能是吧。”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声音比平时缓慢一些，更显示出有点散漫的少年感，“委屈您在里面待了一个上午。” “哦，没有。”萝依自然而然地说道，“那对我而言是迷人的天堂，就算呆一辈子我也不会腻的。” 米兰斯怔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对我而言也是。” “您要不要喝点水？”萝依说道，伸手为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在床边坐下，单手撑着床沿看向他，“我还记得您当初是怎么照顾我的。” “谢谢您。”米兰斯说道，他在床上坐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视线，“我自己来吧。” 然而在他说话的时候，萝依就已将水杯递送到了他的唇边。 她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动作小心地喂他喝下，他来不及说些什么，终于顺从了。 还好现在他原本就在发烧，谁也看不出他的耳根是不是更红了一点。 “看来我比莉莉丝小姐更会照顾您呢。”萝依微笑着调侃道，她显然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是的，我也比爱莉莉丝小姐更爱您。”米兰斯下意识说道，说完之后有些错愕，觉得自己烧糊涂了。 萝依的心跳乱了一拍，这句话说得太过自然，让她无法相信其中含有玩笑的成分。 原来他是真的这样爱她…… 她忽然感到自己是幸运的，这种感受虽然一瞬即过，但也足以在她心中撩起惊涛骇浪，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幸运感。 无论如何，她有家人了！ 至于是兄长还是丈夫…… 毫无征兆的，他的手忽然抚上她的额头，微微发凉。 萝依轻轻一颤，抬眸看着他，眼眸中映射出朦胧的水光，似乎有点迷茫。 “您的体温也开始升高了吗？”米兰斯有些担忧地说道，“我瞧您的脸有点红。” 但是他显然没法通过他的掌心判断出他是否发烧了，因为他的手心温度低于正常体温。 “我不会传染给您了吧？” 萝依反应过来了，假装自己没有脸红，有些别扭地说道：“没有。” 语气因为心虚而显示出几分强硬。 米兰斯怔了一下，他的大脑在此刻清醒了，忽然发现自己烧的可能有些严重，一整个上午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萝依应该会使用瞬移魔法吧，她其实可以直接出去的，只要能找到一个附近没人的落脚点。但是他愣是没想起来这回事。不过，她好像也没有想到过这么做呢。 萝依看到米兰斯没有认可她的话，而是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反应得不太正常，以至于让他进一步以为自己在发烧。 这么一想，她就忽然发现了，自己上午为什么一直要躲在密室里呢？她明明可以用瞬移魔法出去的。 但是从米兰斯和莉莉丝小姐的对话来看，他好像也没有意识到有这一回事。 这种事情既然他没有发现，那她也就当做没有发现吧。 “哦，那是我多虑了。”米兰斯收回了游走的思绪，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只是担心您会受到影响，甚至生病。” 毕竟她看起来比较纤细柔弱，也许不能受到任何伤害，是那种他会捧在掌心里保护着宠着的类型。 “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萝依有点诧异他会这样想。她从小在荒野里长大，对于病毒的免疫力可能比出生在城堡里的米兰斯还要好。 米兰斯却坚持说道：“还是小心一点吧。” 他可不忍心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什么方面的。 “好吧。”萝依站起来看向他笑道，“那么等您病好了，可以不小心一点吗？” 怎么不小心呢？ 她写满亲昵的漂亮眼眸已经告诉他了。 第65章 米兰斯对上她湛蓝色的眼眸, 看到阳光在她在脸庞上留下迷人的光晕，莫名感到有些眩晕，心跳也加快了。 也许是高烧的缘故。他这样想到。 正在这时,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萝依和米兰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莫名感到有些羞涩和紧张，她立刻跑到柜门后躲了起来。 “请进来吧。”米兰斯对门外说道。 莉莉丝走了进来，然后很贴心地关上了门。她站在门口,也不进入房间，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米兰斯。 米兰斯微微挑眉，知道她大概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声音，”莉莉丝说道,语气中带着笑意，“当然，你也可以告诉我是费涅克斯去魔域进修回来后化成人形了。” 米兰斯：“……” “虽然你的房间隔音太好, 不过我没猜错的话它连性别都顺带换了一下呢。”莉莉丝用故作夸张的语气说道，“要不是我太过聪明知道要单独提前进来告诉您一声，这会儿某位贵族绅士就要在门外见证这奇迹般的一幕了。” 米兰斯闻言微微蹙眉：“有访客来找我吗？” “是的, 不过您也没必要一定会见。”莉莉丝说道，“毕竟您生病了, 现在有理由拒绝任何人。” “是安佐伦家族那边的人吗？”米兰斯从她的语气和言辞中听出来了。 “是安娜的父亲艾伯特先生。”莉莉丝说道，“这位老先生看上去很悲伤,像一夜之间衰老了二十岁,倒是有点可怜，不过我觉得他也活该。教导出一个为了爱情抛弃家族和未婚夫的女儿，难道是别人的错吗？” “是他一个人来的吗？”米兰斯沉吟了一下说道。 “对的。”莉莉丝说道，“本来父母已经打算拒绝他了,我们家可没有被别人当众难堪，还能笑颜相对的习惯。不过艾伯特先生确实表现得很有诚意，而且苦苦哀求，希望能亲自向您致歉。安佐伦家族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但是看样子艾伯特先生自从婚礼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打算回去过，只一心留在这里致歉。” “那么我去见见他吧，但是得等到晚上。”米兰斯说道，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至少要先退烧。 “好吧。”莉莉丝感叹着说道，“你还是这么勤奋工作。”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比较新鲜。”米兰斯说道。西翡家族的任何人都不会像莉莉丝这样说话，他们只会对此感到自豪。 “我就做不到像你这么尽职，其实贸易往来受影响，找不到新的矿藏，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家族的资金熔断。”莉莉丝用无所谓地态度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以一起流浪街头，以艺术为生。” 米兰斯笑了。 “是吗？那么你爱吃的美食我们也许就支付不起了。虽然从本质上来说，我赞同您的说法。”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场梦而已，”莉莉丝说道，“只不过是一场会痛的梦。” 米兰斯察觉到也许她的心情也不太好，不过他很难明白这是为什么，尽管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了。 …… 中午吃饭的时候，米兰斯就光明正大地和萝依出现在一起了。 “布鲁托小姐在替她的父亲照看我。”米兰斯这样解释道。不过萝依的身份并不是这里的管家，而是客人，所以他们的相处是朋友的模式，没有主仆之分。 尤克西翡夫妇和莉莉丝小姐都表示欢迎，并对萝依进一步表达感谢。 事实上米兰斯的话是一种礼貌性地表达，这里是神使庄园，他是这里的主人，没必要解释什么，就算是尤克西翡夫妇也不能完全管束他。 米兰斯和家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到了一旁的小餐厅吃饭。萝依也跟了过来。 “您其实可以和我的父母妹妹一起用餐，他们很喜欢您，那里菜品更多，也更加热闹。”米兰斯说道，小桌的饭菜口味比较清淡，是为了给他养病特制的，她大概不会喜欢。 “但是我更喜欢您一点。”萝依说道，向他微笑着。 米兰斯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笑容是这么甜美，纯真而诱人，太有杀伤力了。 她从前一直冷若冰霜，脸上什至很少有表情，即使有也都是伪装的，但最近却慢慢展现出甜蜜柔软的一面。越来越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差点以为自己又在发烧了。”米兰斯轻叹了口气，笑了起来，“天呐，您太懂得如何甜言蜜语了，我太幸福了。” “是啊，正如您擅长甜言蜜语一样。”萝依笑着说道，“只可惜您在退烧后就没有怎么说过了。” 米兰斯与她对视片刻，无法抵挡她的引诱，最后只能转过视线看向餐桌。 “要吃点小蛋糕吗？”他看到仆人端上来的甜点，对萝依说道。 “您吃吗？”萝依抬眸看向他问道。她隐约感觉到这些后上的菜和甜点都是为了自己，这种被人珍视和默默呵护的感觉，让她无法无动于衷。 “应该不会。”米兰斯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生病的人不能吃糖分过多的东西，而他向来会严格遵守每一条康复戒律。 “那么我也不好意思吃了。”萝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说道，忽然有些难过。他是平白无故受这种罪孽的，如果不是婚礼上出现了意外…… “噢，感谢您温柔的好意，不过我推荐您再加一句。”米兰斯却笑了起来，仿佛他并不在意此刻的病痛，他温柔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将您的这一份也吃下吧，让您的快乐也不缺席。” 萝依被他的话语逗笑了，心情重新变得明媚。 “好啊，那么就是这样。”她端起托盘，用叉子品尝了一口。 是她熟悉的，她最喜欢的味道。 米兰斯注视着她沉浸于美味中的神态，唇角边不自觉地浮现笑容，待到她感应到什么，抬起眼眸望向他的时候，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低头吃饭，只是眼眸中的暖色却再也没有褪去。 他喜欢此刻，甚至贪婪地希望这段时间更久一些。 萝依在吃饭的时候也偷偷注视着他，为了所谓的“保护她不受传染计划”，他们间隔较远的距离坐着，这方便了她的行为。 她一边欣赏着他优雅的动作，一边思索他是怎么把吃这么难以下咽的清淡食物，吃出一种宫廷宴会的感觉的。 贵族的优雅气质和属于神使的圣洁感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那样轻松自然地倾泻在他的任何举动中。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格子餐布上，照出一种更丰富的光影层次，这一幕就像是放在神殿中的名画。 而不同的是，她可以捏一捏名画中人物的脸。 萝依这样想到，心里忽然感觉到莫名的甜意。 虽然这种事暂时还没有实现，但是一定会实现的吧……她还有很多机会。 下午的时候，米兰斯又开始发烧了，躺在床上休息。 萝依坐在床边的躺椅上，陪伴着他午睡。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慢慢地真的有了一点睡意。 她忽然感到一张柔软的毛毯覆盖在了她的身上，拢住她全身，轻盈却温暖。 萝依睁开眼睛，室内依旧一片安宁美好，没有其他人进来。她侧头看向米兰斯，看到最后一点从他床边掉落的魔法金光。 “小心着凉，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温柔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萝依心中有些悸动，忽然感觉空气里也荡漾着小蛋糕的甜香。 有一个顶尖魔法师朋友真好啊，默念咒语就可以照顾她。 她也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个午后。 一个小时之后，尤克西翡夫妇又来探望米兰斯了，他们听说他病情显得有些担忧，萝依则安慰他们道：“伯爵先生身上的都是外伤，不会有重大问题，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我会照顾好伯爵先生的。” “谢谢你，”尤克西翡夫人望着萝依，有些感动地说道，“您的照顾真细致，米兰斯真有幸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能与伯爵先生做朋友也是我的荣幸。”萝依微笑着说道。 “他很喜欢您。”尤克西翡先生笑着说道，“欢迎您日后来西翡家族做客，听说您喜欢歌剧，那么这里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噢，那太好了。”萝依欣喜地说道，有点受宠若惊，她知道自己在作为管家养女这个身份时能受到这样的邀请，意味着什么，“感谢您的邀请。” 正在这时，米兰斯卧室的房门被敲响了，玛丽在门外问道：“布鲁托小姐在吗？” “在的。”萝依走到门外，跟随玛丽站在长廊的一侧，小声交谈。 “我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玛丽说道，“也许是给您的。” “我去看看吧。”萝依说道，难道是魔王城堡那边寄来的信吗？不过直接递送到公共邮箱里倒是有些少见。 萝依和玛丽一起顺着台阶往下走，路过会客厅的时候，她似乎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先生，神容憔悴，眼睛里仿佛带着血丝。 她一开始没有太过在意，却被他看见她时忽然变得出神的目光所吸引，也留意到了他的存在。 这好像是艾伯特先生，安娜的父亲。 第66章 “这位小姐, 请您等一下。” 萝依正收回视线往前走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道显得有些激动的声音。 艾伯特先生快步向这边走过来，他憔悴的面容中难得显露出神采,目光中饱含着复杂而炙热的情绪。 萝依疑惑地回过头去, 看了他一眼。 “您是在对我说话吗？”她问道，她确信自己和这位先生从没有过交集。 艾伯特在真正走到她面前，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却反而有些失语，他似乎显得很紧张, 甚至有点恍惚。 “有什么事情吗？”萝依再次问到这个时候，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异样，让她恍惚置身于命运的谜团。 这是一种在宝物碎片里见到欲望女神奥尔涅格时同样的感受，预示未来的宿命与她迎面相逢。 “您好。”艾伯特将手放在胸口似乎在克制激动的感情,又像是在向她行礼，“我是卡蒂娜女士的丈夫艾伯特，很高兴认识您。” “我是伯爵先生的管家布鲁托的女儿, 很高兴认识您。”萝依礼貌性地说道，她看到他就想起安娜，心中便有种难明的滋味。 “噢……”艾伯特听到她这样的自我介绍,好像愣住了，目光中无可掩盖地划过失落和懊恼, “那么您是在西翡家族的封地长大的吗？” 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萝依听出了他想打探自己的出生地，淡淡地说道：“我和布鲁托先生一样四海为家, 至于现在, 神使庄园就是我的家。” “很抱歉，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萝依说道，继续向前走去。 路上回想起刚才的场景, 她忍不住觉得有些奇怪。 艾伯特先生为什么会忽然对她感兴趣？ …… 米兰斯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母亲正坐在他卧室里的沙发上，望着他出神。这是比较少见的，自从他成年之后，就很少再见到母亲将她当成孩子的一幕了。 “你醒了吗？亲爱的米兰斯。”尤克西翡夫人温柔地说道，“感觉好一点了吗？” “噢，是的。”米兰斯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外套披在身上，然后靠在床上，“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她站了起来，走到他床边，凝视着他的脸庞，“我和你父亲明天可能就要启程离开这里了，但我们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我们不想离开你。”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也很希望和你们长久地生活在一起。”米兰斯说道，他的语气诚恳而自然，“不过，这段时间家族里并不平静，也许早点回去是必要的，我非常理解。” 尤克西翡夫人注视着他，心中有些感慨。他从小独立得早，又很早就走向了光明城的世界，以至于随着他长大，他和他们之间能共同谈论的事情越来越少，有时候竟然会觉得想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不像他的妹妹莉莉丝，尽管经常和他们吵架，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让他们熟知。 “那么，”夫人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请你告诉我你真实的心情吧，亲爱的孩子。你对于婚礼上的事和安娜的态度。” 她原本没有勇气这么问，不过这一天观察下来，她觉得事情似乎比他所想象的稍微好一些，至少米兰斯没有出现神魂恍惚，悲痛欲绝的状况。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状况…… 米兰斯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尊重她的选择，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过问她的任何事了。卡蒂娜夫人可能再次预言错误了吧，才耽误了两个家族。” “我明白了。这件事糟透了，就连我们也会感到伤心和愤怒，更何况是你，”夫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性地婉转地说道，“不过我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但也希望你可以慎重对待某些事情。” 米兰斯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你说过布鲁托小姐是你的好朋友，但是在安娜离开后，你很明显更希望和她待在一起了。”夫人看着他的眼睛，带着几分怜爱和悲伤地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能在情绪起伏的情况下，轻率地将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可怜姑娘当做感情的转移对象。” “没有这回事！”米兰斯几乎是立刻说道，他将手放在胸口，“我以光明神的名义起誓，我绝不会这样轻率地对待她。” 夫人看到他如此坚定而强烈的反应，微微有些吃惊，但也放下了心。 “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孩子。” “您可以放心，母亲。”米兰斯抬起眼眸，看向母亲说道，“我像珍爱着我的妹妹一样珍爱她，谁也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夫人闻言微笑起来，心中却有些感叹。她仿佛感到某些事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也许命运正在被改写。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写信给我们。”她说道。 —— 萝依一路走到城堡门口的信箱前，拆开那封信，意外地发现这是来自布莱克的信件。 他首先对她表达了恭喜，随后陈述了他所听说的新闻，和他对婚礼情况的好奇，希望与她见面聊一聊当时的盛况。 作为保守党家族的人和安娜的追随者，他当时没有来参加婚礼，现在好奇婚礼上的场景也挺正常。 萝依把信撕掉了，扔在垃圾桶里。她还没有这么无聊，有这些时间，她更愿意多和米兰斯待一会儿。 她原本还以为是她的下属或者安娜寄来的信件……但是看来凯特现在还没有醒来。 米兰正在名贵的伤药和神父的治疗魔法下快速康复，就算凯特的体力消耗比他严重很多，但他体质更强，也不应该现在还没清醒。难道是受伤让他的沉睡期提前到来，已经开始对他逐步产生影响了吗？ 萝依想起了陀罗达的笔记，只差一片碎片就能集齐的宝物，和地图中的火焰山。 一个月的期限马上就要到来，她该行动了，至少一周后需要启程。 可是她的内心却感到有些挣扎，虽然她不明白这种犹豫从何而来……她明明很想得到那件东西，不是吗？ 就算不为了凯特，也要为了她自己。 毕竟力量是权力的来源。 萝依垂下眼眸，手心不由得握紧。 她一定要得到这件东西。 萝依回到楼上的时候，得知尤克西翡夫人正在房间里和米兰斯谈话。 她于是用瞬移魔法回到密室，开始研究火焰山的地图。 那里的地形极其复杂，而且会随着火山的喷发而呈现出动态变化。 梅里夫人为她提供的资料非常详尽，几乎是市面上可得的资料的全部，而且还做了贴心的注释，这让她不得不心生感激，想到梅里夫人苍白的脸颊和衰微的生命，她向来冷漠的心竟控制不住地有些难过。 她一边钻研，一边做路线规划，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 等到她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的时候，米兰斯还在接待艾伯特先生了。 她于是坐在餐厅里等待米兰斯回来一起用餐。神使庄园的日常作息比较早，这个点尤克西菲夫妇和莉莉丝已经用完餐了，厅堂里的大灯暗了下来，只留下小灯，这里将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过了一会儿之后，米兰斯走到餐桌旁，桌上浪漫的烛灯将夜幕染出柔和的光圈，照亮他的脸庞。 “您在等我吗？”他见到萝依，目光顿时柔软下来，虽然朦胧的夜幕没能让萝依看清楚他眼眸中原本的神采。 “让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他在桌前坐了下来，有些愧疚地说道。 尽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萝依还是莫名感应到他此刻的心情不太平静。 “您没有留艾伯特先生吃晚饭吗？”萝依移开视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以为您会这样做的。” “婚礼已经结束了，艾伯特先生不再是这里的客人。”米兰斯说道，语气中似乎对艾伯特并不亲近，甚至还有点抵触。 萝依低头看着餐盘，松了一口气，有些开心，细想起来却有些莫名的感受。看来安娜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能让向来在社交场合上表现得体的米兰斯伯爵，做出这种让人明显感觉到不友善的事。 和艾伯特的见面一定勾起了他对安娜的感情吧。 “好吧。”她将手撑着脸颊，低头看着餐布说，“那么我是您的客人吗？” “您是我的朋友。”米兰斯在说到这些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无比动人，“这里永远欢迎您。” 萝依感到心中温暖了许多，她喜欢这样的承诺。 然而当她看向桌上的菜肴时，脑海中对安娜的印象却控制不住地反复闪现，她想起了那天米兰斯是如何哄安娜用餐的，忽然觉得有些伤心。 她不愿意让米兰斯知道她是这种会因为过去的事而纠结的人，这么阴暗卑微，和他总能积极阳光地向前看的心态截然不同，因此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而是安静地拿起餐具，准备开始享用晚餐。 “亲爱的小姐。”然而，她听到米兰斯说道。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如果有这个荣幸的话，”米兰斯的目光中带着隐藏在深处的炙热，又是那样温柔，充满珍爱，他的话语从所未有的认真，“您也可以是这里的主人。” 萝依怔了一下，忽然感觉心脏狂跳起来。 “您可以把这里当成您的家园，从此以后您再也不是没有家人的独行者了。我会永远爱护您，像爱护我的家人那样，您不会遭受到任何一方势力的欺负，不会成为任何利益赌局上的筹码，您可以永远过您想要的日子，只要您不愿意，没有任何人可以把您从我身边带走。” 萝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心中复杂极了，既感动，又生气。 这个混蛋……他为什么总能让她的心跳起伏波动，又爱又恨。 果然还是家人啊。她觉得这在意料之中，却难免失落。 她看着他温柔到让人以为是深情的眼眸，感动变得更深，生气的情绪也在同时加强，最终化成了行动。 家人又怎么样，他不是也说过把安娜当成家人的吗？可以共度新婚之夜的也是家人。 “亲爱的伯爵先生，”她走到他身边，从他座椅背后圈住他的脖子，低下头，柔软的发丝搭在他的肩膀上，贴近他耳畔说道，“那么您也猜猜我最想吃哪道菜吧。” “如果猜错了，今晚直到深夜，您都必须要听我的话。” 第67章 米兰斯怔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萝依的心情起伏。 直到此刻，他隐约感到他们的心情好像没有起伏在同一个原因上，但这无法阻碍他宠爱她的冲动。 “好。”他柔情地说道, 目光中的爱护无法掩藏。 艾伯特在谈话中表现出来的异样让他警惕。在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不会允许有人将萝依卷入一场未知的风暴。想到这里，他对她更加怜爱了，也根本不可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更何况是这种小小的游戏。 他站了起来,将她拥入怀里。 “也许您因为长时间的等待，有些生我的气了，”他搂着她歉意地安抚，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他的直觉感受到了她在提出游戏时的微妙心情，“我真是太抱歉了。” 萝依被他哄得有些脸红。 她听着他诚恳的话语，能轻易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爱护和心疼,内心的苦涩在这炙热的甜蜜面前无限溃败。 “您是混蛋。”她埋在他怀里说道。 他当然不会猜到她真正介意的是什么，但是他却能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情感，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感受到他放在她腰上有力的手臂……发烧的时候不敢碰她,等到病痛散去退烧了就主动来抱她了。其实她哪有这么脆弱。 “好吧，”米兰斯再次被她归为混蛋了, 既宠溺又无奈地说道，“我是混蛋, 不过我绝不想对您这样。” “我会改正的。如果您觉得我哪里不好, 就告诉我，好吗？”他温柔地说道。 “噢。”萝依的脸更红了，躲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他这样的态度真让她无法挑剔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大概也不过如此。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她这样称呼的。 所以混蛋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您今天没有什么食欲吗？”米兰斯松开搂着她后背的手，从怀抱中找到她的脸庞，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漂亮的眼眸，“我刚才看到您的目光好像有些倦怠。” 萝依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忽然感到自己像坠入了一片灿烂的星海，无法抵抗，也不舍得抵抗。 “还好吧。”她被他托起脸庞乖乖地与他对视，片刻过后垂下睫毛，轻轻眨动。她没想到他对她这么细心，连这种她自己都不经意的细节也注意到了。 他看上去并没有因为思虑安娜而忘记自己呢。 不过，这不代表她的心就不再委屈了。他看出来了又怎样呢，毕竟她又不是他的恋人安娜，也没有什么让他采取行动的动力吧。 她收回心思，重新看向他，目光中染上了微妙的笑意，仿佛她已然胜券在握。 “那么游戏开始吧，您只有三次机会。”她淡淡地说道，语气自然而然地显露出神秘的色彩，“如果猜错了，就算您输了。” “所以您的答案是一件东西，而不是并列的三件或是三件之间的排序，是吗？”米兰斯注视着她的眼睛。 “是的，有且仅有一件。”萝依说道，当她重新看向餐桌上精致的菜肴时，显得兴致缺缺，“事实上我现在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了。” 米兰斯眼眸中的亮光柔软而黯淡下来，他似乎显得有些心疼。他陷入了思索，然后重新看一下餐桌上的菜品，那些她曾经认可的常规菜品。但是她说她今晚没有什么食欲。 “好的。”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目光中重新染上温暖而愉快的笑意，“我明白这个游戏的规则了，不过我有一个小请求。” “是什么？”萝依有些好奇地问道。 “为了游戏的公平和趣味，”米兰斯微笑着说道，“您需要闭上眼睛品尝。” 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合情合理，但是萝依不太明白闭上眼睛应该如何品尝。 不过下一刻，米兰斯就让她明白了这一点。 他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将她放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现在您可以闭上眼睛了。”米兰斯笑着说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可以挑选三种菜品，而您会按照您的真心想法判定答案的对错。” “是的。”萝依闭上了眼睛，她现在有点好奇他会如何选择了，毕竟她从魔域来到这里后对光明城的食物都十分赞许，今晚餐桌上她喜爱的食物可不止三种，而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它们的偏向性。 尽管对于这场游戏，她胜券在握。 米兰斯含笑看着她闭上眼睛，然后切了一小块牛排，喂到她唇边。 “请您尝尝吧。” 黑暗的视野放大了萝依的感官。她感受到诱人的香味在唇边浮动，在这冬天微冷的干燥空气里显得更加炙热浓郁，竟然有点被勾起食欲了。 她就着他的动作品尝，果然是蘸着点奶油酱的牛排。 味道很好。 “但是您答错了。”萝依吃完牛排之后，睁开眼睛笑道，语气带着点兔死狐悲的遗憾，显得有些淘气。 “哦，好吧。”米兰斯的语气却依旧耐心而温柔，“好在游戏还没有结束。” “不过您确定这不是正确答案吗？”他为她端来蘑菇汤，一边用勺子小口喂她，一边用诱惑的声音说道。 萝依的心受到了他的蛊惑，但是理智没有，她用甜美的声音说道：“我很确定呢，亲爱的先生。” “那么请您再闭上眼睛吧。”米兰斯说道，“这次直到游戏结束都不可以睁开。可以吗，亲爱的小姐。” 萝依的好奇心越发被他沟通起来，实在想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她于是很乖巧地说道：“您的请求我当然会遵从，伯爵先生。” “谢谢您。”他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俯过身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萝依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感觉自己差点要忘记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他真是一位能够轻易调动起美好情绪的魔术师。 “来尝尝吧，亲爱的小姐。” 萝依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感受到唇边温热的触感，她又吃了一口。 肉质细嫩鲜美，带着迷人的香气……还是同样的牛排！但是这一次也许因为蘑菇汤的作用，她感受到的味道发生了少许变化，虽然这变化微弱得近乎没有。 “您怎么给我尝了同一种呢？”萝依问道，语气中有些困惑。 “也许您再尝一次，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了。”米兰斯笑着说道，“同种牛排也有不同的蘸料，不同的部位，品尝过程需要全面一些啊。” 他说着话，又切了一块牛肉喂她。 萝依下意识地吃掉了，随即反应过来。 “但是这不可以……” “我听说游牧民族都爱吃牛肉，因为这可以强健体魄，增长气力，抵御自然环境里的风沙，就像海上的水手都喜欢捕食大马哈鱼，帮助他们乘风破浪一样。这好像是人类野性的本能，会寻找在生态中最优质的食品。”米兰斯说道，他的声音娓娓道来，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沉浸于其中，“但是随着文明的发展，本能催生出了其他的意义，比如牛肉成为了贵族们宴请宾客时必不可少的存在，象征着圣洁和高贵，代表着崇高的敬意，这是因为在几百年前……” 萝依听着他的叙述，不知不觉被其中的故事所吸引，黑暗的视野里浮现出了史诗般的历史画面，或宏大或新奇，但都十分精彩。 这是属于人类的历史故事，她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沉浸于其中，有些神往。 在这游走于历史文化的时刻，她逐渐感到牛排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变得更加唇齿生香，蕴味丰厚，让人回味无穷。 “而您此刻品尝的这种牛排的制法，正是奥丽薇亚女王最推崇的，如今成为了主流制法之一。”米兰斯笑着说道。 等到此刻故事结束，萝依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知道吃了几口牛排了。当然其中还有间歇出现的果汁或奶油蘑菇汤……甚至还有沙拉！ “所以您如今是否要再考虑一下您的答案？”米兰斯放下手中的瓷盘，悄无声息地补充菜品。 萝依此刻闭着眼睛，看不见这些，但是她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 真可恶啊！萝依压制住心中对于牛排的回味想到。 他猜不到答案，就想用这种方式说服她，改变她心中的答案。 伯爵先生的腹黑简直超乎她想象。 “不行！”萝依感觉自己已经看穿他了，断然拒绝道，“这种钻空子的方法是无法赢得游戏的。” “遵命，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语气中带着笑意，故意透出几分委屈，“不过我都是在规则内进行的，您说过可以尝试三种菜品。” 这就意味着是三种，而不是三次。萝依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是的，”萝依说道，“但是你已经使用过三种了，牛排，蘑菇汤和沙拉……” 说到这里，她好像发现米兰斯并没有说过后两者也是他的答案。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只使用过一次答题机会。 更可恶了，这个腹黑的混蛋！ “别生气，亲爱的小姐。”米兰斯看到她好像要伸手打他了，却笑着说道，“我只是很享受这个游戏，想多玩一会儿，好吗？” 萝依抿了下唇，她打向他的手最终落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大腿，于是就搭在上面了。 她想了一瞬，依旧信守承诺地闭着眼睛，然后假装乖巧地说道：“好。” “那您帮我擦一下唇角吧。”她用纯真无害的语气请求。 “很乐意为您效劳。”米兰斯柔声说道。 然而，当他毫无准备地用干净的帕巾拂上她唇角时，她却忽然抬起手，捉住了他的手。 然后低下头，含住了他放在她唇边的指尖。 米兰斯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温软酥麻的触感从他的指尖直窜到心里，就像电流闪过。 她挑逗般地抵住他的指尖，引诱他的指腹，像一个懵懂的少女探索未知，又带着娇媚的诱/惑。 然后不轻不重地，惩罚般地咬了一口。 第68章 周遭的空气迅速升温。 在米兰斯反应过来之前, 萝依松开了他。 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腕向上抚摸，握住了被他攥在手中的帕子，轻轻抽出来一些,擦拭了一下她的唇瓣,然后反向替他擦拭指尖。 她依旧闭着眼睛，靠手中的触感摸索，隔着柔软的帕子探索他指节的轮廓，偶尔还会与他肌肤相触。 她的动作很轻柔, 却让米兰斯的呼吸都变得紧绷。她若即若离的擦拭有种天真的撩拨感，让人心中微痒。 “我自己来吧。”米兰斯终于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有些慌乱地说道。 他的心跳却依旧平缓不下来,指尖仿佛还停留着她唇齿间惊心动魄的温柔和甜蜜。 “不好意思，”萝依闭着眼睛，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紧张,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连忙克制住，用无辜的语气说道, “刚才不小心咬错了，您不会怪我吧。” 她用这么荒唐的理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所以她本来想咬什么呢……米兰斯忍不住想到,随即止住了自己的念头。这本来就是她随口编的理由，不应该符合任何奇怪的联想。 “那么……”他看着她的脸庞,脸红了半天,最终说道，“您下次还是小心一点吧。” “我会的。”萝依再次用那种乖巧的语气说道，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甜蜜。 她就喜欢他这样有些气恼却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您想咬什么，但是今天晚上的甜品里没有手指饼干。”米兰斯轻舒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通知道。 萝依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在所有的甜点里，我猜南瓜慕斯最适合您此刻的心情。”米兰斯说道，然后动作温柔地喂了她一口。 入口甜而不腻，带着一种丝滑流畅的极致享受，又因为南瓜特有的醇香而显得耀眼，好像女王在炫耀她阳光下的精美城堡。 真好吃呢。 萝依小口品尝着南瓜慕斯，不知不觉就将一块都吃完了。 “不过有点遗憾，这也不是正确答案。”她说道。 “尽管您看上去很享受呢，也许希望再来一块。”米兰斯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亲昵的调侃，“但是我愿赌服输。” “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萝依也笑了起来，她决定在米兰斯走后偷偷再尝一块南瓜慕斯，“那么您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但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绅士会比这做得更好。”米兰斯却轻松而愉快地说道，早已将另一块南瓜慕斯喂到她唇边，“比如再为她讲一个有关这种可爱甜点的故事，那么这一次机会就还没有结束，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萝依惊喜地品尝着甜点，咬完一口之后有点期待地问道：“这次是什么故事呢？” “一个献给五岁的萝依小姐的童话故事。”米兰斯笑着说道。 这是个温馨的童话故事，剧情简单，结尾也很圆满，由他讲述起来，像一段遥远的美丽诗篇。 “这就是歌剧天才的天赋吗？”萝依很投入地听完了整个童话，不由地感叹道，“您的讲述像乐章一样美，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谢谢您的夸奖。”米兰斯说道，此时他手中托盘上的食物已经悄然变换了种类，又或者说，在许久之前就已然变换过了。 萝依听到他放下餐盘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她此刻好像已然有些饱了。 他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一点点哄着她，将晚餐都耐心地喂给她了。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直到此刻，萝依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睁开了眼睛。 世界顿时亮堂起来，餐桌上烛光摇曳，映照着暖融的红格子餐布，一切都是这么柔情而美好。 她的内心却受到了震动，像海浪上的帆船那样起伏。 他原来在她提出游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开心，然后一点点让她恢复食欲，享用温馨的晚餐。 米兰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在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了然地笑了。 “我认输了。”他微笑着说道，神色愉快而坦荡，“游戏结束，我该接受惩罚了。” 萝依对上他那令人心动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脸有些红。 他今晚的做法可一点不比当时哄安娜更加容易办到呢，甚至费心得多。 “看上去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呢。”她故作气恼地说道，内心却很甜蜜。 “让我亲爱的小姐拥有一顿快乐的晚餐才是最重要的事啊。”米兰斯坦荡地说道，同时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为此认输也让我心甘情愿，不过我可不是没有认真游戏，事实上我还有最后一次回答机会，但我知道我肯定猜不对。” “为什么呢？”萝依好奇地看向他。 米兰斯显示出思索的模样说道：“我一直在寻找答案，最终觉得……这桌上的每一道菜都不是正确答案。” “天哪，”萝依忍不住惊叹道，随即笑了起来说道，“这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答案。” “那我真有幸。”米兰斯凝视着她，也同样有些好奇地说道，“那么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我待会儿再告诉您。”萝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她牵着他的衣袖让他转过来面对着她，然后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膝盖则跪在他的膝盖上，缓缓前移，“那么我们现在来谈谈今晚的事吧。” 米兰斯感受到她的膝尖轻轻蹭着他的大腿，有些承受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膝盖。 “您会尊重我的，”他对上她诱人的眼睛，强迫自己将那些危险的联想抛弃，喉头微滚说道，“是这样吧？” “您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一点呢？”萝依当然不会真的做一些让他无法接受的事，那种事情需要循序渐进，但是她故意这样说道，“您已经答应了我要听我的话，所以我可以让您为我做任何事吧。” “因为您说了是从晚上到深夜吧。”米兰斯说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深夜就是指您入睡前，也就是在午夜前。” 所以他觉得她大概率会让他为她唱歌，哄她入睡，这其实也是他所愿意主动做的。 “所以您觉得……”萝依却显得有些错愕，他的回答调动起了她在魅魔族中长大的见闻，几乎不经思索地道，“如果是您发生点什么的话，直到深夜还不够是吗？” “您也许要到次日清晨唔……” 萝依接下去的话语被他的掌心吞没。 “不要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米兰斯捂住了她的嘴，耳根微红，强行打断了这个不应当出现的话题。 “嗯。”萝依挣扎了一下，湛蓝色的眼眸中升起水泽，瞧上去有些委屈，在他面前她越发显得娇媚又迷人。 米兰斯松开了手。 这个姿势有点别扭，他把她抱了下来，重新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坐好，管控着她不许乱动……当然也不许乱摸。 萝依却有点不甘心就这样，她还想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您这样真让我怀疑您不是人类。”她看着他俊美的宛如太阳神般的脸庞，又爱又恨，不由得说道，“就连最擅长这种事的魅魔族也不能持续那样一夜，凯特……” “可以了！”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凯特两个字，简直要让他发疯，他实在不敢想象凯特和她的关系，稍有此类念头心就像被刀片割开，“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请不要再提这种事了。” 萝依看到他好像生气了，一时间怔住。但是她随即想到安娜和凯特曾经发生过那样的关系，他也许知道这件事，那该是怎样的灾难啊，她顿时脸色有些白了。 “对不起……” 米兰斯却愣了一下。他看着她深受打击的模样，内心有些无措。 他刚才说的话太重了吗？ 但是在那个瞬间，他心中的动荡实在太强烈了，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好像是痛苦，愤怒，又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陌生得让他心惊。 “您已经离开魔王城堡了，”米兰斯努力平复了一下，轻声说道，“也许可以暂时忘记魅魔族的那些事。” “噢。”萝依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安抚，放下心来。不过听到他这样说，她却想到不用魅魔的手段之后她还怎么勾引他呢？ 难道要用失忆魔法药水让米兰斯彻底忘记安娜吗？然后在失忆的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情人？ “好吧，”萝依说道，她重新笑了起来，伸手撩动他耳旁的碎发，卷在指尖，然后又滑落，“那么您想知道这场游戏中我的答案吗？” 米兰斯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与他一触即离，立刻装作漠不关心地看向桌上的菜肴。 她的目光是这么轻盈而俏丽，像海风撩荡着他心中的海域。 “如果想知道的话，”萝依接着说道，唇角似乎含着浅浅的微笑，“为了游戏的公平和趣味，你也需要闭上眼睛。” “好。”米兰斯依言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在这个瞬间有些加速。也许是因为好奇。但是真奇怪，好奇心从来不会让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萝依看到他闭上的双眼和轻轻颤动的睫毛，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真奇怪，她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感到紧张。甚至和一天前的心态都完全不一样了。 明明紧张是毫无必要的，因为他此刻正闭着眼睛，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他的唇对她而言近在咫尺。 可是…… 她慢慢接近他，最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第69章 米兰斯下意识睁开眼睛。 他们的目光在暧昧的烛灯里相会,仿佛点亮了这个夜晚。 “您……”米兰斯望着她有些出神，想说些什么，却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萝依不知为何有些脸红。这明明应该是她获胜的时刻, 但她却反而成为了弱势一方的害羞者。 米兰斯凝视了她许久, 他很难从她那神秘而若即若离的气质中感受出那个吻的含义，是渴望，还是表达。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萝依说道：“这样的事是在您承受范围内的吧,您可不能说这个答案不够规范。” “好吧，所以我是您的晚餐吗？”米兰斯闻言收回了话语，似乎有些无奈地笑道，“很荣幸成为您在这里最喜欢的一件,不过看来您今晚是不会放过我了。”最后一句话带着玩笑的语气。 “亲爱的萝依。”他的声音变低，稍稍认真起来说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冒昧,但是您也许可以试着区分爱和欲望。” 萝依显得有些困惑，她能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明白该怎么做。但她至少明白了米兰斯无法接受没有爱的欲/望,也就是不会轻易让她得逞。 “可是我连恨和欲望都区分不开。”她说道，凯特也是这样的人,她可能是从小被他教导成这样的，欲望是他们生命的底色,无论是对于什么的欲望, “比如恨让人联想到杀戮的欲望，暴力又让人联想到性，性也许能又让人联想到爱……” 米兰斯安静地倾听她的见解，垂眸思索, 显得耐心又专注。他对她的每一个观点都给予充分的尊重。 “人类对此的看法是什么呢？”萝依说道，自然而然地转过话题，她其实不关心人类的看法，只关心他的，但是莫名学会了这种婉转的方式，“比如您的看法？” “欲望是一种更加单纯的冲动。”米兰斯说道，“在我看来，当一个人觉得非这样不可或者满心只有这一个念头的时候，这通常是欲望，而不是感情。” “可是您不觉得恨一个人的时候，通常满心的想法都是杀了他吗？”萝依显得有点懵懂，“可是这确实是恨的感情。” “是的。”米兰斯说道，“但是凭我的经验和理解，恨通常还会与其他感情连接，当某一个人满心只有杀掉另一个人的想法时，他的内心深处同时在为从前受伤的自己呐喊，会觉得愤怒，怜惜，会拼尽一切地保护那个实际上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去，尽管他也许无法意识到这同时产生的深层冲动。爱也同样如此。感情不会像欲望那样单一。” 萝依细细回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他的话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打开了一扇新的门，让她开始探索她尚且懵懂的感情世界。在此之前，这个世界里只有她本能的爱恨和欲望。 那么她对凯特，对米兰斯的感情……这能称之为感情吗？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所以在您看来，这种单一和复杂的本质区别是？”她若有所思地询问道。 “大概是退缩和冲动的区别。”米兰斯说道，“欲望是冲动的，太过纯粹的冲动，所以容易被折断。” “而感情是退缩吗？”萝依仿佛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不，”米兰斯说道，“是退缩后的冲动。” “我好像还是不明白。”萝依有些苦恼地说道。 “就好像当您对某种东西拥有欲望的时候，您会不择手段地将它拿过来，没有机会思考太多，但是当您爱着一件东西的时候，您会思索怎样保护它安全地到达您的手心，而不是在拿取的过程中被碰碎。当然这种事情有无数种多样的解释，您可以从任何角度理解。” “也许我要想一想。”萝依撑着脸颊说道。 米兰斯见到她难得显露出纯真的神态，心中顿时柔软一片。对于从小生活在魔域的她而言，愿意主动接触和她的文化不同的观念，已经是很值得鼓励的事了。 他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用安慰的口吻说道：“我也只是说说我的看法而已，您当然也可以有自己的看法。” 她感到他的拥抱，有些惊喜地抬头看着他，随即在他的怀中放松下来，坐在他的大腿上，亲昵地搂着他。她已经不学自成地获得了得寸进尺的精髓。 米兰斯低头看着她，宠溺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这样坐着，亲爱的小姐。” 她靠得太近了。 “待在您的怀里有益于思考。”萝依的声音甜美而柔软，就好像撒娇。 实际上这是完全的背道而驰。她待在他怀里的时候才不能静下心来用理性思考什么，感性的美好已让她沉溺。 “好吧。”米兰斯说道。 但是他就没法思考了。 非但没法思考，而且…… 晚饭最终在玛丽的闯入后进入新的阶段，然后按照正常的时间结束了。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地方没有打扫，因此敲门进来。 萝依感觉这也不错，因为假如不是她进来的话，他们就不知道要吃多久了。 米兰斯也松了一口气，但是其中的原因萝依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他吃好晚饭之后就去洗澡了。 她并不会从他禁欲的脸庞上明白她以那样的距离坐在他身上，对他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米兰斯换上居家的睡衣回到卧室后，她向他提出了今晚游戏失败的惩罚。 “您需要作为我的管家和仆人，”萝依说道，笑着看向他，“侍奉我入睡，而且在此过程中不可以使用任何魔法。” “那么首先，您为我拿上浴巾，睡衣，等待我沐浴吧。”她坐在他床上说道，将乌发披散下来，慵懒又娇俏地搭在肩膀上，然后向他伸出手。 米兰斯忽然有一种澡白洗了的预感。 …… 夜晚的卧室里只亮着几盏烛灯，渲染出朦胧的静谧和浪漫。 水汽氤氲，暖意朦胧。 萝依穿着睡裙走进卧室，她漂亮的眼眸里雾气还未褪去，水润动人，飘荡的裙摆柔情而优美，带来玫瑰花瓣的香气，若有若无的散布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然而在这醉人的画卷中，她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明媚的怒意。 “米兰斯。”她说道，快速从柜子里拿出毛绒外套披在身上，“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米兰斯有点懵懂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您觉得冷吗？” 这怎么会呢？他挑选的是一件足够保暖的睡裙。 “不是。”萝依看着他，“您该不会以为女士睡觉只用穿一件衣服吧？” 当她接触到他目光的时候，她沉默了。 这个衷心侍奉神明的混蛋。他竟然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不是都说光明城的男人风流成性吗？他的气质是如此多情而迷人，却…… 米兰斯此刻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脸顿时红了。 “对不起，我……” 萝依在他紧张的神容面前，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从衣柜里拿出贴身的羊绒罩衫，裹着毛茸茸的袄子走到床边。 米兰斯立刻走过去，为她盖上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从被子下方接过她脱下来的毛绒外套。 “小心着凉。”他低声说道，正打算背转过身去告诉他自己会离开，她可以换衣服，就听到萝依说道。 “帮我把灯灭了吧，亲爱的管家先生。” 今晚米兰斯是她的管家，他必须要听她的所有吩咐。 “好。”米兰斯于是将烛灯都灭了，室内顿时幽暗下来。今晚的云层很厚，见不到星光，月亮也被埋藏在云雾后面，灯灭了之后，室内黑蒙蒙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凭借着对卧室的记忆走到了床边，被萝依拉住袖子，将他拉到床上躺在她身边。 “您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萝依说道，在黑暗中凭借直觉，从被子底下将衣服放到他怀里，然后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说道，“帮我重新换上衣服吧。” 萝依感受到他呼吸的不平静，却恍若未觉，压下心中的笑意，残忍地说道：“这是您应做的事情。” 这件贴身的羊绒紧身罩衫是在背后用细绳打结穿戴的，因此他可以从背后为她穿上。 米兰斯拿起这件紧身罩衫，掌心忍不住发烫，感受到手中布料柔软到似乎要融化般的细腻触感，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 “好吧。”他从她强行压抑的愉悦中知道了今晚躲不过她的捉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告诉自己不应该有任何别的念头。 萝依的手摸索过来，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放在她睡裙的绑绳上。 他的指尖微微上探，触碰到绳子打结的地方，然后摸索着去解，轻轻一抽。 衣带上所打的结被轻巧的解开了，将布料从两旁滑开，属于她的清甜的气息幽幽飘散，钻入他的心底。 他不敢更进一步了。 “我可以点亮灯吗？”他在几乎没有视野的黑暗里问道，明白了她让他不能使用魔法的原因。 “不可以。”萝依无情地说道。 米兰斯于是只能凭借记忆和直觉向上抬手。 萝依感受到他的手终于触碰都她的肩，然后向上攀住，将睡衣从她的肩膀上缓缓移下来。 柔软的丝织布料划过她的肌肤…… 随着睡裙的布料越来越多地落在凌乱的被褥里，他们的心跳都不自觉的越来越快。 终于，睡衣的上半部分从她身上褪去，他应该进行下一步了。 米兰斯扶住她的腰，另手将罩衫围到她胸前……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谧在这温暖的被褥下流淌，沉默的空气却让人口舌发燥。 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肌肤，顿时引起一阵颤栗。 他不由自主地松手，罩衫跌落，搭在了她的身上。 “快一点，”萝依感受到这浓郁的暧昧，心跳加速，知道他也许会就此叫停，于是她抢在他前面说道，“不然我该着凉了。” 她的语气是那样无辜，仿佛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查，只是在管家面前彰显出女主人的骄纵。 米兰斯听到她的话，既担心又无措，这种焦灼让他只能继续下去，而此刻搭在她身上的罩衫就成为了比刚才更大的难题。 他如果想要继续为她穿戴上，他首先要拉平她胸口的衣料…… 第70章 米兰斯觉得自己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 他那在战场上无所不能，让人忌惮的冷静头脑此刻完全失去作用。 就算是在最阴暗毒辣的权力斗争里，他也不曾陷入过这种困局。 柔情绑架着他,欲望折磨着他,道德的谴责让他几乎发疯。 她肌肤上细腻柔嫩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的指腹，那样惊心动魄。她冷白的肌肤像月光一样莹润，仿佛用力一点就可以感受到月的光华从指尖溢出来，流入他的心底。 轻盈, 娇媚，就好像…… 黑夜放大的感官成了罪恶的源泉。 他想，他该去神殿里赎罪了。 “闭上眼睛吧，亲爱的先生。”萝依知道这对于他而言太过艰难了, 她其实也不一定能经受起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仔细想来，其实和共赴沉沦只有一步之遥。 但若假如他太过有原则导致半路停下来,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什么享受的事。 萝依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见闻的太多了，对于那种感受十分明白。 米兰斯听到她的话立刻闭上眼睛, 在这个瞬间仿佛得到了解脱。 萝依将羊绒罩衫拉好，只剩下背后的衣带没有打结。 然后她将背部松开的地方送到他的掌心。 他闭着眼睛,摸索着将细绳打结，手上的动作快速果决,却又微微发颤,在某些时刻一触即离。 …… “好了。”米兰斯说道，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还有点事，亲爱的小姐, 待会儿再过来可以吗？” 他能有什么事呢？ 萝依当然知道他大概率是不会有事的，可是此刻他们的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情愫。 在悸动，在生长，让他们都感觉到不平静的起伏…… 她也许也需要独立的空间安静一下，这种回避仿佛是潜藏在羞涩中的本能，又让他们在意识到心中不确定的波澜后，静下心来寻找确定性。 “好的，管家先生。”萝依说道，转过身盖好被子，那么她就先安静地躺在床上了。 她听到米兰斯起床出门去了，但是走得不远，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萝依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属于他身上的气息环绕着她，让她感到安心，身上暖洋洋的。 她慢慢感到困意席卷，呼吸也变得绵长。 为什么她也会需要单独安静一下呢？ 她不太明白。这看上去好像是不符合她往常做事风格的事。 又是为什么……她在分明可以进一步的情况下，只是亲吻了他的额头。 在即将进入睡梦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了米兰斯关于爱和欲望的描述。 原来她对他的感觉，那种曾经曾经让她只感受到诱人的欲望的感受……已经开始悄然变化了吗？ 次日清晨。 萝依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她起床之后，才看到米兰斯从衣柜后面出来。 “早安，亲爱的小姐。”米兰斯说道，“昨夜睡得好吗？” 萝依向他瞪了一眼，冰雪般的眼眸里流露出灵动的神采，仿佛有点委屈。 “还不错呢，遵守诺言的先生。” 他明明说好了过一会儿之后就会回来的，她还以为会陪他一起睡呢，谁知道却睡到了音乐密室里。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米兰斯笑了起来，“我说待会儿回来。” 好吧，谁能想到这个腹黑的混蛋口中的一会儿就是一整夜呢。 “我回来的时候您已经睡着了，我怕打扰您。”他见到她有些气恼的模样解释道。 “那么今晚呢？”萝依说道，仰起头望向他，“可以补偿我吗？” 米兰斯耳根微红，十分有风度地说道：“让您等那么久，也许就太漫长了，我现在就可以补偿您，我可以为您布置早餐。”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答案，近乎完美。萝依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昨天晚上闹的有些晚了，两人又都各自对着天花板想了好一阵才入睡，因此他们早上下楼的时间也比平常晚。 城堡里的用人们见到米兰斯后都恭敬的打招呼显示出几分诧异，他们很少看到自律的伯爵先生这么晚起床，但随即想到前不久才发生的安娜逃婚事件顿时又都充满了同情和理解。 此时其他人都已吃完了早餐，餐厅又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 米兰斯和萝依都莫名地心情更好了。回想起昨晚独处的甜蜜场景，萝依就撒娇般地向他暗示。 他对她当然没有什么抵抗力，于是又坐在她身边喂了几口。 “你以前清晨起床就是这么喂窗台上的鸟儿吗？”萝依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 “噢，其实我只用把食物放在窗台上就好了。”米兰斯也笑了起来，用宠溺的语气挑逗萝依， “鸟儿比您聪明一些，它们会自行用餐。” “好啊，谁准你这么说我的。”萝依听出了他的逗弄，抬手去捏他的脸，笑着假装生气。他从前对她可尊敬了呢，才过去多久就这个样子了。 她于是也端了一块蛋糕喂给他，猝不及防将奶油蹭到他的唇角。 “现在您也比鸟儿笨了。”萝依笑着说道。 “好吧。”米兰斯无奈地笑了，用帕子擦去唇角的奶油，入口的蛋糕是那样细腻而甜蜜，“那我们现在一样了。” “那我还是比您聪明一点的，我可没有将奶油蹭到唇角。”萝依向他眨了眨眼说道。 “可是这是谁导致的呢？”他笑了起来，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起，餐厅门口显现出一道身影。 萝依和米兰斯都回过头去，看到了莉莉丝小姐。 “抱歉。”莉莉丝看着眼前的一幕，愣了片刻之后说道，“打扰了。” “您进来吧。”米兰斯掩饰住刹那间升起的微妙情绪，向她微笑着说道，“没关系的。” 萝依见状，也大大方方地和莉莉丝打招呼，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嘛，额头吻什么的，在光明城的贵族礼仪里其实也很常见。 虽然这个常见的礼仪只发生在家人和爱人之间。 “我吃完了。”萝依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道，“待会儿再会，亲爱的先生和小姐。” “好。”米兰斯点头道。莉莉丝小姐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也和她友好地告别。 萝依走后，餐厅里只剩下米兰斯和莉莉丝。 “谁能想到费涅克斯竟然是这庄园里最聪明的生物呢。”莉莉丝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仿佛自言自语。 米兰斯知道她将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这不是什么很有礼貌的行为吧，莉莉丝小姐。”他端起早茶喝了一口说道，“您从前好像最不屑做这种事。” “光明神可以作证，我可不是故意的。”莉莉丝在桌上坐了下来说道，“我没有掩饰过我的脚步声，但是你仿佛没有听见呢。” 米兰斯微微挑眉，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所以你为什么要吻她的额头呢？”莉莉丝看着他问道。 米兰斯蹙眉，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她认真地说道：“我建议您下次直接吻她的唇。” “莉莉丝！”他站了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这种玩笑不要再开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莉莉丝看着他的反应，若有所思地说道，“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明明他很想那样做，尽管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而那位姑娘看上去也不会拒绝他的。 “她有喜欢的人。”米兰斯说道，“不要对她开这种轻浮的玩笑。” 莉莉丝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露出同情的神色，随即若有所思。 “那么您喜欢她吗？” “我说过我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米兰斯说道。 像爱着她一样爱着那位姑娘。莉莉丝明白了，但是她觉得有些可怕，他们纯洁的兄妹关系应该不能这样被用来做比喻。 “可是我觉得有点不一样……您不仅亲吻了她，还喂她吃早饭呢？这应该不是什么常见的事吧。” “难道我没有喂过您吃饭吗？”米兰斯却说道，仿佛并不觉得有哪里值得重点关注。 “那都是我五六岁时候的事了，这和现在能一样吗？”莉莉丝说道，“您和一位已经成年的姑娘。” 但是米兰斯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她不一样。她虽然已经成年了，但是对于她来说，爱空缺的太久了，她没有感受过幼年时，成长时所应该感受的爱。就算把她当成最年轻的孩子来爱也不为过，只有加倍补偿和爱护她，才能让她得到与同龄人公平的情感对待。” “好了。”莉莉丝打断了他，有些无语地轻叹着说道，“您看似每个字都在讲不同的内容，但实际上您只在说一句话''我很爱她''，现在我把这句话听了十几遍了，已经明白了。” 米兰斯：“……” “我现在感觉父母的担心是毫无必要的，他们就应该早点相信我的话，而不是让我留下来陪伴您，让您的心灵得到安抚和慰藉。”莉莉丝怨念地说道。 他这陷入爱河的模样，哪里是需要安抚的。 她现在倒觉得需要安抚感情的是她自己。 第71章 萝依回到密室之后,对着梳妆镜发呆。 她的脑海有些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同时也不太明白刚才为什么要提前告辞。 明明莉莉丝小姐很可爱,他们可以一起吃饭的,不是吗？她却像是在逃避什么。 她打开梳妆台前的抽屉，抚摸着里面精致的饰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已然托着那枚戒指——凯特送给她的,差点成为米兰斯婚戒的戒指。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没醒来吗？ 他和安娜过得好吗？ 她不太明白自己想要听到的是什么答案，只是隐约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好到让她害怕被打破,害怕改变。 正在这时，密室的柜门被敲响了，萝依心中猛然一惊,将戒指和重新放到了抽屉里，然后起身开门。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戒指却从盒子中掉下来,滚到了地毯上，隐没在柔软的绒毛里。 “抱歉, 我来晚了一点。”米兰斯看到她，自然而然地说道, “刚刚去楼下取了一封信。”说完之后, 他才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没有必要说这些的。 “是光明神殿的来信吗？”萝依看到米兰斯手中拿着的信封问道，她感受到了上面非同凡响的纯净气息。 “是的，尊敬的神父让我今天再去教会一趟,确认我的伤势是否痊愈。”米兰斯说道，微笑起来，语气中带着感激，“假如不是神父强大的治愈魔法，我现在还不能这么自由。” “我也想和你一起出门，”萝依说道，“今天阳光不错，我想出门逛逛。” 再过几天她就会离开这里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她想要多看一眼。 “好。”米兰斯一边说，一边向她走来，忽然看到地上有一点闪亮的光泽。 萝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再像做些什么补救却为时已晚。 米兰斯俯身将戒指捡了起来，当看清上面的花纹时，眼瞳微微放大。 “这枚戒指为什么会在这里？” 萝依对上他询问的眼眸，各种想法闪过脑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这是您从店里买回来的吗？”米兰斯试探性地问道，心跳莫名变快，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也许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是。”萝依连忙摇头，虽然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这样一来她也许只能向他坦白，“这是凯特买的……” 米兰斯不由得蹙眉。 “为了安娜？” 他想起了婚礼那天和凯特对战的时候，他的手上确实戴着一枚戒指，虽然距离有些远，他无法看清戒指的造型。 “不，他不知道这对戒指的来历。”萝依说道，听到安娜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情绪莫名有些低落，“他只是凑巧买了这对戒指，将其中的女款送给了我。” 米兰斯听到后一句话，神色发生了些许变化。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复杂的情绪交融在一起，仿佛乌云笼罩下的海域。 他想到了凯特将戒指戴在属于婚戒的位置上，又把女款的戒指给了萝依…… 他忽然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变得紧绷又无法喘息。 而萝依也没有拒绝这枚戒指，甚至带在了身边。 是的，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凯特给她的婚戒，她本来就是魔域的王后，他到底在气闷点什么？ 米兰斯猛然间惊醒，背上仿佛要渗出冷汗。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他们难道不是合作伙伴，他难道不应该祝福她凯特心里有她吗？ 萝依看到米兰斯反常的神色，以为这枚戒指勾起了他对于婚礼当天残忍状况的回忆。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掩盖住一丝莫名的失落。 “您如果不想看见它，我会把它放在抽屉里的，再也不拿出来。” 米兰斯听到她这么说，心中更有种莫名的滋味，他调节了一下心情，尽量用平静温和的语气说道：“没关系，这枚戒指已经是您的了，您可以自由决定。” 他将戒指托在掌心还给她，萝依低下头，从他手中拿过戒指。 这个瞬间让两人都觉得有些微妙，心跳变得混乱，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画面。 如果是和她/他交换戒指，走入婚礼的殿堂…… 萝依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戒指差点再度落到他的掌心。 米兰斯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握，却正好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是一怔。 萝依感到他的手包裹住她的，那种触感传递到她的心底，让她不自觉得有些紧张。 “抱歉。”米兰斯终于反应过来，当即松开了手，耳根红了。 “我们准备出去吧。”他平静了一下说道，“我去换一套教会礼服。” “那么我去挑选马车。”萝依说道，这是她作为管家时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伯爵先生有很多漂亮的马车。 多希望那些马车一直可以供她使用啊。 她也换上了一套出门的衣裙，怀抱着这种心情选好马车，看着车夫为马匹梳理毛发，套上马鞍。 过了一会儿，米兰斯从城堡门口走了出来。他跃上马车，然后俯身向她伸手，将她牵进车里。 萝依在马车里坐好，放下车帘。 密闭的马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人，阳光洒在绒布帘上，烫出一片金黄，却无法照亮他们之间涌动的情感。 “您和安娜出门约会时经常使用这辆马车。”萝依说道，作为管家，她使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猜测或疑问。 “是的，”米兰斯愣了一下说道，他仿佛能听懂她微妙的情绪，“您如果不喜欢，可以将车里的装饰都换掉。” “那我可以把车里的人换掉吗？”萝依回过头来，看着他说道。 米兰斯一时无法判断她话语中指代的是他还是安娜，他于是说道：“这辆马车可以听您驱使。” “那么您呢？”萝依问道。 “我当然也可以，”米兰斯笑着说道，“假如您不愿意见到我，我可以不坐在这里，只是把我换成您的凯特就太残忍了，这种事目前还不被允许。” “那不会，”萝依说道，一时的冲动让她将那盛行的原话说了出来，“我是说，您愿意听凭我驱使吗？” 这是一句有些敏感的流行语，通常是年轻男女青春冲动时的调/情，表达告白和衷情，流淌在每一对情人的床/笫私语中，不是什么正经的体面话。 米兰斯愣了一下，萝依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说出来了，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他会用怎样的话语圆满而给予她体面的拒绝。 然而这一次，她猜错了。 “如果您想嫁给我的话。”米兰斯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立刻意识到唐突。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爱的人是凯特。那枚戒指的影响太大了，竟然让他开始幻想如此荒唐的事情。 他明明知道她这次的陪伴是出于他失去安娜的补偿，他说出这种话不就是在给她压力，迫使她真的把自己作为妻子补偿给他吗？这真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他看到萝依怔住的神色，心跳快得发慌，懊恼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我只是和您开个玩笑，但也许有些过分了。” 萝依凝视了他半晌，然后垂下眼眸说道：“好吧，那您不来抱抱我吗？” 米兰斯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说不出的难过，他连忙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很珍爱地抱着。 萝依埋在他怀里，她的心脏贴在他的心脏旁边，感到他们两个人的心跳。 懵懂的感觉在她心中滋长，她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却有些难以相信。 是错觉吗？她想，他会不会对自己有一点动心呢？ 米兰斯进入教堂和神父见面的时候，萝依就在外面随处逛逛。 在经过人群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道目光注视着她。 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间小酒馆。这让她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在和凯特分手之后独自进入酒馆的画面。 萝依思索了片刻，想到布莱克的那封信，举步走了进去。 走入酒馆中，她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正抬头向她打招呼。 “尊敬的小姐，”布莱克看着她，精致的娃娃脸上露出标准的笑容，“又见面了。最近您应该过得有些忙碌吧？” “是有一点。”萝依在他对桌前坐了下来，她现在心里不太平静，正好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那么我就能明白，为什么您没有回信了。”布莱克说道，“愿意和我讲讲婚礼上的场景吗？这对您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回味的大喜事啊。” “您应该听说的差不多了？” “是的。”布莱克说道，“安佐伦家族这回算是彻底倒霉了，安娜的父亲艾伯特和家族现在的首席预言家金妮，估计都有牢狱之灾。不过这倒是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也很符合我对安娜的期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他难道不是痴恋着安娜吗？怎么会这样说。 但是萝依没有兴趣管这些，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蹙眉问道：“我当然愿意告诉您婚礼上的场景，不过我希望您也能满足我的好奇。” “您觉得我的容貌和安娜到底有几分像呢？” 第72章 布莱克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随即暧昧地笑起来。 “看来您对米兰斯已经有占有欲了呢，开始吃这种醋了。” 萝依闻言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才不用吃这种层面的醋呢, 米兰斯看到的一直是她的真容。 她所想到的只是艾伯特那有些异常的眼神。 “根据我的观察, ”布莱克说道，“你们的眉眼是有些相似的，五官的构造也是，但是气质截然不同,因此不仔细看也许无法发现你们的相像之处。安娜的脸更圆一些，看上去比较甜美亲切，而您则更加……大众化。” 那就对了。萝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安娜是黎堤中有名的美人。经过米兰斯的大众化魔法调节之后，她和安娜的五官构造还被认为是相似的,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她并不奇怪自己以真容出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这么说，因为她的气质太独特了，容貌也太过美丽,没有人会联想到其他人和她相似。 “所以您猜测我是安佐伦家族的私生子？”萝依垂下眼眸说道，想起了梅里夫人的话。 她感受到自己和这个家族有某种关联，但是又无法说清楚, 这个家族里不符合有一对夫妇双双去世的情况，而梅里夫人说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我见过的多了,您最符合这种情况。”布莱克说道，“不过现在我有了进一步的观察,您的言行举止都意味着您有更复杂的身份。” 萝依于是信守承诺地把婚礼上的场景都为他再现了一遍。布莱克听得十分入神,他的表情变换了好几次，但萝依总觉得在他的爱情中掺杂了更多的什么。 “您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悲伤。”她说道。 “这个结局比她嫁给米兰斯更让我快乐。”布莱克说道，“我听说魔王的身心几乎和健康没有关系，和米兰斯是两个极端。” “你难道是想等到魔王和安娜分手吗？”萝依有些错愕地说道, “你在诅咒魔王？” “这种可能性有，但也不高。”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道，这让萝依明白她的猜测可能错了方向，“既然她不会嫁给我，那么嫁给谁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我有蜡像陪着我，这也不错，蜡像永远不会背叛我。” 萝依有些不明白他的话。不过她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她对别人的情感没有那么感兴趣。 —— 另一边。 米兰斯睁开眼睛，看到光明魔法在他眼前慢慢消散。 “你的伤势正在迅速痊愈，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神父慈爱地看着他说道，但是他深邃的目光中，却显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看透的沉思，“只是……” 米兰斯站了起来，站在神父对面聆听他的话语。 “你最近有净化过污染吗？”神父缓缓问道。 “在三十五天前有过一次。”米兰斯说道，“在克尔顿群山。” “不，我是说这两天。就是婚礼过后直到现在。” “没有。” “那么就奇怪了。”神父闭起眼睛说道，“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黑暗的气息，而且就在两天前，你身上还没有这种气息。” “警惕你身边的人，”他重新睁开眼睛，“尤其是与黑暗阵营有关的人，比如魔域。” 米兰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身边不可能有黑暗阵营的人，魔域的卧底绝对无法把手伸到他的身边。 不……还有一个人。 萝依。 米兰斯顿时感觉浑身发冷。 但是…… 他向神父告辞，走出光明神殿。 在他踏出教堂的那一刻，黑暗的气息重新在他身边聚起。 —— “我感觉你的心情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愉快。”布莱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白葡萄酒说道，“这是为什么？你对于现状还不满足吗？” “你语气中的取乐隐藏不住了。”萝依冷淡地说道，“收起你那没有诚意的好奇心。” “那我祝福你和米兰斯在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这算有诚意吗？”布莱克用指尖抚摸着冰冷而坚硬的玻璃酒杯，“我想看到这种传奇的爱情故事。”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是我想看到贵族伯爵和没有身份背景的平民少女结婚，承担世俗异样的眼光。”布莱克用一种因冷而愉快的语气说道，“让很多贵族少女的梦境碎裂，让她们的心里充满扭曲嫉妒，这很有意思不是吗？他们明明看不起你，却又嫉妒你。” 萝依感觉他的自我感很重，看似是在说她，但是话语似乎都在隐隐指向他自己，尤其是最后一句。他是被很多人瞧不起的残废，却又是魔法天才。 但是不要紧，她也可以有很重的自我感。 “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我觉得我想得太早了。”萝依说道，“我现在甚至还无法确定他是否喜欢我。” 布莱克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合情合理，他了然地点点头，为自己添了半杯酒。 “这很好办，你只是要做一件事就能明白这一点。” “什么？”萝依微微蹙眉看向他。 “等会儿他走进酒馆的时候，你告诉他你和我陷入爱河了，想要嫁给我，然后当着他的面吻我。”布莱克用轻松而顺畅的语气说道，“这是不是很简单呢？” “这是最快速，直接，最有效率的能知道他心意的方法。”他又补充说道。 萝依愣了一下，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你敢不敢试一试呢？”布莱克看着她，饶有兴味地说道。 “这里面只有唯一的问题，”萝依语气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为什么会忽然爱上你。米兰斯伯爵知道我曾经喜欢另一个人，并且深爱着他。” 布莱克挑了挑眉，觉得这件事越发有意思了。 “那么很好办，你还是按照我上面说的做。这样米兰斯就很容易看出你是在试探他，而不是真的爱我。如果他拆穿了你，那就说明你输了，你让他知道了你爱他，但是他对你没有同等的心思，而且还不给你面子地拆穿你。” 这真是一件太大的挑战。 萝依觉得这种试探的成本有点高了。她可无法接受失败的情况，想想都会心碎。到时候也许她和米兰斯的朋友关系也破灭了。 何况她再也不可能这么卑微了。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爱，然后再亲口拒绝她……而且对方是米兰斯啊，她不想亲手熄灭自己的太阳。 “害怕被拒绝吗？”布莱克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有些玩味地笑道，“拒绝了正好，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反正我也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我们正适合在一起。” 布莱克很随意地敲了敲桌子，酒馆的老板走了过来，过了片刻之后，老板手捧一束红玫瑰，再度走到他们桌前。 布莱克接过玫瑰，递给萝依，她没有接，于是他就将这束玫瑰放在了桌上。 “这是用过多少次的魔法假花了？”萝依扫了一眼那束玫瑰说道。 “不要说得这么狠心，”布莱克狡辩了一下说道，“我可是经常用魔法给花束保鲜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不是鲜花。” “好吧。”萝依说道，但是这对于精通魅魔族变出魔法花把戏的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你看上去好像很寂寞，倒是有点可怜，但我从来不可怜可恨的人。 布莱克假装遗憾地叹口气。 “我一直以为情人这种东西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 他从桌上拿起花束，再次递给萝依。 “希望你也这样觉得。” 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假花就忽然间从上到下一点点消失了，他手里只剩下个空瘪的塑料袋。 “抱歉，我打断了你的告白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酒馆门口传来，带着莫名的情绪。 萝依回过头去，看见米兰斯向他们走来。他穿着教会的礼袍，看上去圣洁而庄重，但是他的神情可完全不是这样。 “不好意思啊，但你的魔法看上去有些脆弱。”米兰斯在他们桌前停下，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空塑料袋，然后对布莱克说道，“我建议你不要用这种反复利用的低级魔法向我的管家小姐告白。”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琥珀色的眼眸却同时显示出明亮和幽暗，代表着其中激荡的情绪。 他很少显得这么不平静。 布莱克的脸白了一阵，手指握紧，但随即流露出戏谑的笑容。 “尊敬的伯爵，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定定地看着米兰斯，“你如果对她没有爱情，就不应该管我们的事。” 萝依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此刻几乎要停息。 “是吗，亲爱的小姐？”布莱克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刻紧绷的氛围说道，“给我一句话。我相信你如果不让他插手，他就只有坐在一边看着我们的份。” 萝依感到这是最接近试探的机会了，她低下头轻轻说道：“请您不要打扰我和布莱克约会。” 她说完之后根本不敢看米兰斯的表情。 魅魔族的人本来就风流多情，可以有多个情人，米兰斯应该对此早有耳闻，所以她今天的举动也很正常……她这么想着，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低头抿了一口酒。 “来，”布莱克得意地笑了，他等到萝依放下酒杯后，提起酒瓶为萝依倒了半杯酒，“这种口味的酒很美味呢，请一定要尝一尝。” 第73章 布莱克倒好酒之后,将酒杯递向萝依，侧目凝视着她，含情脉脉。 酒杯里晃动的白葡萄酒,在透明玻璃杯壁上留下暧昧的涟漪,起伏摇晃着，就好像情人之间迷醉而忘我的相处。 米兰斯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情绪从未像此刻一样起伏。 萝依竟然说她在和布莱克约会！难道这就是她今天要出门的理由吗？ 而他……是的，他只是他们之间的打扰, 她已经告诫过他了。 米兰斯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 一种炙热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燃烧，让他想将他们分开，想让萝依的身边只有他自己……可是理智却让他明白自己没有理由这么做。 前所未有的痛苦纠缠着他的心。他在得知安娜背叛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这么撕裂的心情,而现在却完全不能平静。 萝依在即将接过玻璃酒杯的前一刻，忽然感到眼前一闪。 米兰斯抢在她前面夺过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布莱克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动作,随即神色晦暗莫测。 那是萝依刚刚喝过的酒杯，而他就这样拿过去喝了，也许触碰到的地方正好是…… “你喜欢他吗？”他将酒杯放在桌上,手撑在玻璃底座，侧低下头问萝依, “如果不是非他不可，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萝依看到他就着她的杯子喝下白葡萄酒,似乎没意识到可能有的什么,又听到他这么说，心跳莫名有些乱。 正当她在想应该怎么答复的时候，米兰斯牵起了她的手。 他没有立刻牵住她向外面走，而是给予她充分的自由, 选择是否要甩开他——这是他仅剩下的理智了。 正在萝依即将作出决策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布莱克回头看去的时候，神色陡然间变了，他那张无害的娃娃脸上褪去了游戏人间的风流，变得复杂难言。 她的脚步很快，径直走到布莱克面前—— 抄起他面前的玫瑰花塑料袋，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多年不见，你想挨我的第二个巴掌吗？”莉莉丝看着他，她那傲气而超俗的脸庞透着激动的晕红，让她仿佛在这个瞬间从现代艺术走进了人间烟火里，“布莱克子爵。” 塑料袋蒙住了布莱克的脸，像能隔绝感情的肮脏而模糊的灰霾。 他将塑料袋一把拉了下来，凝视着面前这张在任何人的记忆中都能显得独一无二的脸庞。 …… 萝依牵起米兰斯的手，和他一起向店外走去。 “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找我吗？”萝依走到道旁的灌木丛边，抬头向米兰斯问道。 “您可以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吗？或者是否在无意间接触过上古神明。”米兰斯问道，语气十分认真，“您也许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遇到了什么骗局或者麻烦。” “最近？”萝依有些诧异，思绪还没有完全回到他的问题中，毕竟这个问题根本就出乎她的意料。她加速跳动的心脏又慢慢恢复正常，仿佛还有一丝失落。 “就是婚礼后的这两天。”米兰斯说道，进一步解释，“神父告诉我，我的身上可能被黑暗气息所缠绕，这种气息在我婚礼当天还没有出现过，他让我警惕身边的人。但是我身边除了您以外，没有其他与黑暗阵营有关的人物，所以我害怕您落入了什么麻烦，做出一些有违您本意的事。” “我……”萝依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着急，反而显得失语，缓和了一下才说道，“我在这两天里没有接触过任何神明，与其他魔域阵营的人也都是书信往来，最多是我们刚刚分别的时候，我与他们待在一起过，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我不可能加害您的，您要相信我。”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萝依反而平静下来了，也不再执着证明自己。 他找她说这些话，原本就是信任她的表现。而且他的言辞中根本没有怀疑过她，他只是推测她无意中成为了受害者，这才让他落入麻烦中。 “您最近有遇到过什么奇怪事吗？”萝依有些担忧地问道，她知道神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把黑暗的气息加在米兰斯身上，也只有借助神明的力量或者神明本身才能做到，“您一定要告诉我啊，我比您更了解黑暗阵营。” “我明白。”米兰斯感到她的关心，心情瞬间开朗了许多，牵着她柔声说道，“您不用担心，我再仔细回忆一下，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会及时和您说的。” “嗯。”萝依说道，不自觉地低下头，看到他们交握的双手，莫名有点脸红。 “我……”米兰斯也低下头，垂眸说道，“刚才打扰你的约会了。” 在说到约会两个字的时候，他心中莫名涌现出了奇异的酸涩。 “对不起。”他是这样说的，然而动作上却依旧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他的言行第一次显露出互相违背的意愿。 萝依心中的感觉很复杂，好像有点甜蜜，又好像有点失落，她其实不太想听到他道歉，她不这么看重礼节。 也许她更想听到…… “所以，他比我更讨您欢心吗？” 一道微微发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萝依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了米兰斯的眼睛。 他仿佛强行隐忍着什么情绪，却已无法掩饰，在对上她的目光后眸底似乎带上了几分委屈。 萝依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失控的话语，这太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了。她怔了一瞬，却被他当成了默认。 米兰斯感到情绪上涌，再也无法抑制，他猛然间惊觉，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下。 这是嫉妒。是的，他在嫉妒布莱克。 他终于意识到了纠缠在他心中的怒火是什么，因为从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情。 他感到有些茫然。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安娜，尽管他没有把亲情和爱情区分的特别明白，但是此刻他忽然产生了动摇。在得知安娜爱上凯特的时候，他的心情只有失望和难过，却和此刻截然不同。 他爱上了萝依。 这个让他一直不敢想的事，此刻再也无可回避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占据他的所有思绪。 “您应该吻她的唇。”莉莉丝的话仿佛在他耳畔响起，让他的心跳再也不能平静。 他好像真的……爱上了萝依。 米兰斯感觉全身微冷，又像在火炉里经受炙烤。 天哪，他已经不需思索就确信了这一点。萝依是这样信任他，将她的情感经历都分享给他，可是他却对她怀有这种心思！ 他闭上了眼睛，这个念头让他在某一刻极度甜蜜仿佛来到了天堂，但在下一刻又感到绝望。 道德和情感形成的铰链正在撕扯他的灵魂，愧疚和爱欲同时占据他的心，最终只剩下她的模样。 他背叛了他的道德信仰。 他再也不是神明眷顾的孩子，他终于犯下了错。 却甘之如饴。 —— 光明教堂里。 米兰斯站在神像面前，他虔诚地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口。 他已然维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了，然而比起他内心的歉疚而言，这根本无法让他感受到疲倦。 “你在向我忏悔吗？我的孩子。” 终于，神殿里回荡着听不见的声音，其中的内容只显现在他心底。 “是的。” “你的声音很坚定，不像是欲望迷乱信仰后的坍塌。”光明神说道。 “因为我已然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米兰斯说道，“尽管我还是感到痛苦。” “我为从前误解了我对安娜的感情而忏悔，为我可悲的理智无法管束住情感而自责……我为爱上了我最珍爱的朋友，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而愧疚。我也应该向您赎罪，我辜负了您的期望，爱上了一个黑暗阵营的人，也许在未来的某些事情上，我会因此心慈手软，我将不再是干净的光明圣徒。” “如果我告诉你，”光明神的声音缓缓响起，宛若宿命的预言，“你现在所想走的前路没有你想象中的顺利，甚至会濒临死亡，你还会坚持吗？” “我的顺利来自于您和命运的偏爱，这是我的幸运，而不是我应该奢求的，我向来将这一点牢记在心。我有勇气面对任何坎坷和困难，也有信念使一切都好起来，这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也会将这一点献给生活和我所爱的人。” “那么好吧，我将会等待你的表现。如果最终你无法做出让我满意的选择，我将会剥夺你的神职。” “感谢您对我一直以来的眷顾。”米兰斯向神像深深躬身。 光明的气息包裹了他的周身，随后又逐渐散去。 当米兰斯走出光明教堂的时候，欲望女神奥尔涅格重新看见了他的身影，她从虚空中追踪着他朦胧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今天和萝依的对话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他知道自己被黑暗的气息缠绕时的反应，竟然不是怀疑萝依，甚至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思索，也没有对她产生任何警惕……真是不可思议。 他是如此信任萝依，如今又察觉到了他对她的感情。 那就只能换种方法了。 奥尔涅格的身影变得虚淡，在残缺的隧道空间中若隐若现。 让更强烈的欲望升腾起来吧，欲望是最美味的食物。 第74章 萝依回到房间后,脑海中还停留着刚才的一幕。 米兰斯。 她在唇齿间默念这个名字，时而温柔缱绻，却又时而有些酸涩。 他是在布莱克面前吃醋了吗？还是真的只是因为黑暗气息的事情急着找她？天哪,为什么这两种都很有说服力的可能性会同时出现呢。 她以前很少有这种胡思乱想的时刻。她对人和事的判断都很准确, 不需要反复揣度。 不过现在……他在她的生命里真是太不一样了。 萝依打开柜门，来到米兰斯的卧室。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房屋，室内金灿灿的，宛如童话里般温暖而漂亮。 只是男主人不在这里, 显得有些空旷。 自从米兰斯与她辞别之后，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说要再去一次教堂。 是因为黑暗气息的事情吗？ 萝依在他的床上坐了下来，仔细思索这件突如其来的诡异事。 婚礼当日他身上还没有这种气息,然而在这两天却有了，说明这和凯特没什么关系。 可是，这两天里发生过什么变化呢？这是多么平静而幸福的两日时光啊…… 萝依忽然想到了那本心镜之书, 它还静静地处于她的掌控之中。安佐伦家族从前曾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想知道这本宝物的下落，却因为后来的一系列事件而变得一团乱麻, 根本没有能力再去管追回宝物的事，因此萝依觉得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属于自己。 那确实是一件宝物, 也许可以借助它找到答案。 萝依重新回到密室里，将那本书拿了出来。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次书本的重量似乎比前一次又更重了些,甚至用手翻开书本时会感到十分吃力。 在艰难的尝试过后，她终于开启了这本书。 她闭上眼睛，将意念完全集中在这本书上，忽然觉得书本重新变得轻盈,似乎能随着她的想法自由翻动。这是前两次她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当这种意念控制出现时，她好像冥冥之中找到了使用这本书的正确方法，感到自己和书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用意念询问米兰斯和黑暗气息的事，然而出现的却是一片混沌。 萝依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感觉身上微微发冷。 原来这件事真的和她有很重要的关系，足以让她无法预言出任何东西！ 可是……这会是因为什么呢？她真的没有在这两天里接触过任何可疑的事，黑暗神明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关注到她。 不，这种关注也有可能不是忽然的！ 她睁开眼睛，脑海中闪现过很久之前在宝物碎片中见到的欲望女神。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她已经落入命运的猎网。 那么，这张网也许是最近才缓缓展开的。 奥尔涅格。 萝依将这个名字谨记在心底，陷入了思索。 许久之后，她重新闭上眼睛，开始预言火焰山后的场景…… —— 米兰斯晚上回来的时候，萝依一反常态地没有与他亲近，甚至有点回避。 有关黑暗气息的谜团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主动接近他。尽管她不是有意的，可是书中的混沌已经证明了米兰斯是因为她才陷入目前的处境。 两次的预言也大幅度损耗了她的精力，让她变得兴致缺缺。在强行预言碎片是否能成功融合成宝物的时候，她差点以为那种头疼程度会让她当场死亡，好在最终出现了结果。 萝依对此也感到有些诧异，和她自己的命运以及神明相关的事情，她竟然也可以预言出残损的画面。安佐伦家族简直应该聘用她做首席预言家。 米兰斯见到她比往常更加沉默，以为是他打断了她和布莱克的约会，导致她有些不高兴了。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耐心又温柔地哄她开心。 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能够让人心中充满阳光的魔术师，何况他们的灵魂本就相亲相依，容易靠近在一起。 “您今晚看上去有点主动呢。”萝依被米兰斯抱到了密室的床上，当他打算和她说晚安时，她说道，“这是我短暂的错觉吗？” “这会是一场持续时间很久的错觉。”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将她脸庞上的碎发撩到枕上，“当然，我更希望您觉得这不是错觉。” “您是因为布莱克的事情在补偿吗？”萝依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躺下，这是她出于本能的行为，虽然做完之后就有些后悔。 米兰斯顺从了她，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在冬天的夜晚感受到温暖。 “如果您为此感到不开心的话。” “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萝依说道，侧过身蹭着他的下巴，“好吧，也许有一点。”比如他对此的反应。 “那么我为您唱歌剧，可以让您好起来吗？”米兰斯说道，轻轻地唱了一句。 那是一首名为月光的曲子，歌唱恋人在月色中的相互思念，曲调优美，让人心中安然。 萝依原本是心事重重的，但是被他这样哄着，却不自觉地慢慢放下心事，灵魂像是卸下负担，被洗涤走了烦恼，重新变得轻盈。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快了，时钟的指针又不知不觉间指向夜梦。 米兰斯看着她入睡后的美丽脸庞，怔怔出神。 在她看来，他对她的爱情会是一种打扰吗？ —— 次日。 光明城中传遍了安佐伦家族的最新消息，国王发布了高额悬赏金捉拿安娜，又以叛逆的罪名逮捕了家族中的所有成员，暂时囚禁，并且将安娜的父亲艾伯特和安佐伦家族现任首席预言家金妮直接关进了监狱，即刻审判。 审判的进度是以十分钟为单位传开的，待在法院现场的贵族往往借由离席向外面散步消息。 这次审判很重要，因为安佐伦家族近十几年来发展了非常多的贸易和商铺，几乎占据整个黎堤，能为任何家族提供百年的荣华富贵。家族整体成为阶下囚后，这些东西将如何处置也成为关注的焦点。 然而这样的重视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安娜不是安佐伦家族的女儿的控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遍了光明大陆。 艾伯特先生在法庭上非常坚持这一点。他声称自己的女儿可能在出生的时候就被人偷换掉了，那时他一心照顾分娩后奄奄一息的妻子，女儿是女仆和管家在照顾，因此他并不清楚女儿的情况，直到妻子去世落葬之后，他才真正开始接触女儿，中间存在被偷换的可能。 而且，当他在安娜和米兰斯的婚礼后意识到这一点打算彻查时，却发现当年照顾女儿的仆人和管家都已经在几年前告病回家，而且现在都已经死亡。 这种诡异的情况引起了他的怀疑，让他更加确信女儿被人偷换掉了。 法官给出的审判结论是“艾伯特先生无法提供有力的证据，因此结论存疑”，但是艾伯特先生声称，卡蒂娜夫人的预言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经过他和米兰斯的沟通之后，他可以确定米兰斯不可能再和安娜结婚了，而这违背了预言，说明安娜不是真正的女儿。 与此同时，他还用非常强硬的态度声称卡蒂娜夫人的预言是不可能出错的。皇室预言错误也一定有更深的内幕原因。尽管在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法庭中的贵族们都笑了，或者感到惋惜，觉得他可能受不了刺激，已经疯了。 米兰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仿佛涌现出惊涛骇浪。 虽然艾伯特先生真的有可能为了避免悲惨的命运而故意说谎，但从直觉上，他几乎可以相信了。 当米兰斯敲响衣柜的门时，萝依还在里面为火焰山的行程做准备。 她已经沉浸于这件事，一天没有出来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米兰斯走进房间，看到地上的一瓶瓶魔法药剂和铺开的地图，有些错愕。 他随即想到什么问道：“您是准备提前启程了吗？” “是的。我有必要这么做。”萝依回答道。 “但我听说那里很危险，您是否需要再准备得充足一些呢？我也可以帮助您的！”米兰斯有些担忧地说道，他当然不愿意帮助凯特，但如果这是萝依想做的事，他会全力以赴。 “没有关系，我会成功的。”萝依微笑着说道，他诚恳的关心，总能给她的灵魂注入力量，“因为预言这样告诉我了，我在预言书中见到了宝物碎片合并在一起修复成宝物的场景。” “预言书？”米兰斯看向她，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正在揭开帘幕，“是您从安佐伦家族图书馆里带出来的吗？” “是的。”萝依点头说道。 “那么，您是否知道……”米兰斯将语气放缓，带着逐步的试探，似乎害怕她一时间无法承受这么重大的变故，“安佐伦家族的心镜之书，只有带有家族血脉的女性才可以使用呢？” “在今天的法庭上，”米兰斯看到了她眼中一瞬间的空白，心中发紧，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让她不必害怕，“艾伯特先生说安娜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有可能被调换了。” 第75章 萝依的瞳孔微微放大, 从前的诸多蛛丝马迹又呈现在她的脑海中，指向明朗的结局。 她超凡的预言能力，与安娜相似的容貌,艾伯特的忽然关注,梅里夫人的格外照顾……正常的穷人夫妇养不起孩子，通常会把孩子抛弃在街道上或福利院里，绝不会刻意跑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她却被抛弃在边境的荒野,暗示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许，她才是安佐伦家族真正的女儿。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不是卡蒂娜夫人和艾伯特先生女儿。”萝依抬起眼眸，看向米兰斯说道, “我猜测那本书也不是只有安佐伦家族才能使用，而是信奉命运之神，有预言世家血脉的人能够使用,只不过其他预言家族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本书罢了。” 米兰斯怔了一下，她的笃定让他心中微微发凉。她为什么拒绝地这么坚定呢？连求证的欲望都没有。 他感受到了她的手心似乎有些凉，显示出她的紧张……也许是害怕承认这个身份, 从而背负相关的预言。她不想留在光明大陆，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她的心一直在魔王宫殿里的那个人身上。 米兰斯凝视着她,眸中仿佛容纳着夜空下的海浪，是那样深邃,将心碎小心地埋藏。 “我想也是这样, 您的眼眸是湛蓝色的，但是无论是卡蒂娜夫人还是艾伯特先生，都没有湛蓝色的眼眸。”米兰斯垂下眼眸，缓缓说道, 看上去对他的论断很确信。 萝依感受到了他的难过，心中有些不忍，却无法安慰。她不是真的不想求证这件事，而是她已经做好了决定，现在情况复杂，在拿到宝物碎片之前，没有任何事情能耽误她。她要先变得强大，摆脱可能的陷阱，再考虑如何接手她的真实身份。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的具体打算，但他们现在都被欲望女神盯上了，也许说些什么就会被欲望女神窥伺，于是只能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要理会这件事了，我需要尽快拿到宝物回魔域一趟，魔王如果陷入了沉睡期那就麻烦了。而对于您来说，反正您与这个家族已经没有关系了，卡蒂娜夫人是一位毁了您的幸福的预言家。” “好。”米兰斯明白了她的态度，他收起心中的情绪，郑重地承诺道，“那么，我也会保护好您远离这些的。” 艾伯特很有可能指出萝依是真正的女儿，但是他不会让任何人落实这方面的调查。 萝依上前一步，靠近他怀里。她感受到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紧绷的心情，松了一口气。她真喜欢待在他身边的感觉，就像来到了爱的港湾，让她不舍得离开。 “我会终身守护您。”片刻过后，她听到米兰斯温柔而庄重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她有些诧异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瞬间的惊喜让她害怕自己误会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她实在不敢想象，米兰斯在见到她的拒绝，甚至有些冷漠的态度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该有多么爱她。 米兰斯鼓起全部的勇气，与她对视，宛如海浪中逆风行驶的帆船，在绝望中坚守希望和爱意，驶向光的方向。 “如果您喜欢我的陪伴，我会一生陪着您。”米兰斯想起她昨天的态度，她对婚姻预言的拒绝，强忍住心中的痛苦，“如果您不喜欢……” 萝依的心随着他的话语起伏。她明白米兰斯是怎样的人，以他的教养，他大概会说他会尊重她，不再打扰。 她正想阻止他，说没有这回事，却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我会努力让您喜欢的。”米兰斯认真地说道，“只要您没有感到困扰，我就会努力争取。” 他抱着她的动作微微有些紧张。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似乎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 萝依沉沦在他的心跳声中，感到有什么事情和以往不一样了。 是在做梦吗？在这个瞬间，她无端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在悄然改变，从别人故事里的配角角色跳脱出来，忽然也有了自己的故事，也许动人心弦，悲壮惨烈，但让她觉得义无反顾。 “如果您真的希望与我分别，我会趁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光将我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分享给您，带您领略更多人类的文化和科学知识，送给您魔法道具，将我的长处为您所用，祝福您未来一切更好。至于我，”米兰斯的语气变得平缓而沉稳，他不再忍心看向萝依，而是垂眸看向地面，坚守内心，“我也会好好生活，努力修炼，扩大我的能力范围，这样才能保护远在魔域的您。也许有一天会成为神明，就可以跨越时空的界限，永远守护您了。” 他的话语是如此真诚而动情，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段话面前无动于衷。他没有提到过爱情，可是他的字句，他的承诺都俨然超过了爱情的界限，像婚姻那样珍重。 “当然，”他抱紧了她，心中的酸涩和动情汹涌翻滚，终于冲动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喉头微动道，“我不愿意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也请偶尔允许我任性一次吧。” “那么我允许了！”萝依终于忍不住，她在他的怀抱里抬起头，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唇角的笑容甜蜜得似乎可以溢出来，“我喜欢和您待在一起。” 米兰斯觉得这两天来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了，惊喜占据了他的心灵，洗涤了他的灵魂，只剩下甜蜜和让人神魂颠倒的幸福感。 “比和布莱克在一起更喜欢吗？”他的耳根红了。他当然记得，她昨天对他打扰他们约会表达了不满，让他难过了一个晚上。 “当然。”萝依笑着说道，觉得吃醋的米兰斯可爱极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在意，“好吧，我应该昨天就这样回答你的，可是谁让你没问下去呢。” 她当然记得，他在问出那句“他比我更讨您欢心吗？”之后没等她回答就岔开了话题，仿佛不想听见她的答案。 “那么现在我真后悔。”米兰斯有些懊恼地说道，但是这种情绪在得到她答案后的甜蜜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害怕这种问题会给您压力。” “完全没必要担心。您是这样具有崇高道德的善良的人，也许您所做的最罪恶的事，对我而言都很可爱呢。”萝依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温柔而甜美，“我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更不是道德感强的人，没有谁能给我心理压力和负担，您没必要这样想。” 米兰斯也笑了起来，豁然开朗。他希望比爱护安娜更加爱护她，因此想在每个方面都更加体贴，但他忘记了萝依也许不那么需要。 “好吧。”他眸中的笑意宛如夜晚星河般灿烂，又带着一点调皮的玩笑，“我感觉您这样的包容，是在引诱我放纵。” “您能完全理解我未曾说出口的意思，我可太高兴了，当然是这样。”萝依在他的目光中笑了一下，无法克制住心中的悸动，故意向他暧昧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米兰斯被她的目光撩动的心头发烫，但是他不可能拒绝她，推开她了，她是如此让他迷恋啊。他只能毫无办法地纵容她这样考验他的道德修养。 也许这是神明对他的惩罚，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就该受到这种又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米兰斯捧起她的脸庞，轻轻托着，他们的眼眸近距离相逝，可以看到彼此眸中的自己。 “虽然您是这样认为的，”米兰斯掩饰住自己的脸红，强作冷静地说道，“但是，至少不是今夜。” “晚上我想带您去参观教堂和光明神殿。”他接着说道，语气逐渐平复，“您这次启程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光顾光明大陆了，我想带您参观一下这里最神圣的地方，同时也在去火焰山之前向光明神祈福，得到神明的护佑。” “那太好了！”萝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惊喜地说道，他的话将她的灵感点亮，忽然出现了新的思路，“但是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人类的栖息地一直是光明大陆，广义上来说，所有人类都是光明神的孩子。”米兰斯微笑着，温柔的说道，“不过您的情况稍微有些特殊，所以需要我带着您进去。” 那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光明神殿会自动排斥任何黑魔法气息，米兰斯如果想带她进去，需要惊动光明神亲自首肯。 “尊敬的光明圣子。”萝依忽然感到内心的震动，她理解了为什么众人都用仰望的姿态对待米兰斯，“您真是太伟大了，是最接近神明的人，我现在都有点害怕平时这么对您了。”也许调戏得稍有些过分。 “您不会报复我吧？”萝依说着笑了起来。 “怎么报复呢？”米兰斯动作很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用逗弄的语气含笑说道，“这样吗？” 萝依错愕地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随即变得欣喜。 “您也太小气了，不能这样欺负我。”她终于找到借口，顺理成章地伸手去捏他的脸颊，“我听说光明大陆人人平等，捏脸可是十分不礼貌的事情呢……” 在她说话的时候，米兰斯的脸庞已经沦陷了。 那张英俊的、宛如神话中人物的脸庞，彻底成为了她的所有物。 第76章 大教堂坐落在光明城最繁华的中心。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教堂周围的空间却很富裕，保有着自然的悠长和庄严。 教堂两侧遍布着绿植和花丛，正前方还有一片宽阔而恢宏的广场,当踏步到广场坚硬而圣洁的石地板上时,就会感到那种由心而发的敬畏。 萝依走向广场中央的教堂，感受到来自光明的气息包裹了她，和她从前所熟知的黑魔法互不协调，有点不适应。 米兰斯牵起了她的手, 那一刻，这种不适感仿佛全都消失了。 她与他牵手走上一级级台阶，最终停在了教堂门口。她在松开手的刹那忽然想到了一个传闻，在光明大陆的文化里, 新婚夫妇需要牵手走进教堂。 米兰斯在教堂门口站定，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口祷告。 片刻之后, 教堂的两扇大门同时向内打开，露出里面恢宏的景象。 “欢迎您来到这里，亲爱的小姐。”米兰斯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她，“尊敬的光明神同意了我的请求。” 萝依在心中忍不住惊叹,光明圣子的尊贵真是超乎她想象。在黑暗阵营里，每当到了祭祀的时候,贵族或是顶尖的魔法师也有机会与神明交流,但是仪式十分复杂，而且神明通常没有这么好说话。 米兰斯仿佛看出了她的感叹，微笑着说道：“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园，我将把我的大半时间都献给这份事业。” 萝依也笑了起来。原来光明神也在某种程度上离不开他, 他需要优秀的神使帮他净化人间的污染。而同时具备美德，善心和能力的人并不多。 萝依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入教堂，欣赏着这里迷人的一切。神明的威严和护佑笼罩着这里，壁画和梁柱共同构造出神圣的空间，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灵变得渺小而洁净。 “这是远古时期战争的油画，火灾，洪水和瘟疫给生灵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稀缺的资源让各部落都处于争夺中，一切混乱而暴力……”米兰斯带她走遍了一楼的每处角落，这里是对所有光明信徒开放的区域，供奉着圣品，装饰和壁画都是耳熟能详的历史或神话故事。 萝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同时也在脑海中和黑暗神明的故事做对比。 “后来，不同的生灵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栖息地，并定居下来。人类来到这里，信仰光明神并逐步建立神庙……” 这是一段宛如史诗般恢宏的故事，各种复刻的装饰品或神迹，也成为了故事流传至今的浓墨重彩的印证。 萝依沉浸在这迷人的史诗里，也感受着他在自己身旁的娓娓道来。他总是知道这么多事情，像是一个迷人的引领者，成为她看向更宽广丰富的世界的眼睛。 而现在，这位引领者站在她身边，对她的态度就像恋人一样，让她甚至不太尊重神明地想到自己是在与他约会。 就像他在情人桥上给她讲爱情的故事…… 哦，亲爱的神明，请责备光明圣子吧，他是那样的迷人，才会让她犯下这种不敬的罪孽。他的言行能让她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约会。 萝依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这样想到。 米兰斯带领他参观过一圈之后，在楼梯前停下了脚步。 “所有信徒都可以在一楼的神像面前祷告，”米兰斯向她介绍道，熟悉的口吻像在介绍他的家园，“他们通常而言不会进入更高的楼层，那里是神职人员出入的场所。但有事情希望向单独某位神明祷告的信徒，也可以由神职人员带领上楼。”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她往上走，萝依走上旋转楼梯，踏入光华璀璨的二楼。 她忍不住环顾四周，目光中闪现过面对浩荡威严的震撼。 这里供奉着十二位光明阵营的神明，除了统管所有事物的光明神作为主神在中间以外，还有大地之神，耕种之神，智慧之神…… 萝依想起黑暗阵营里也有掌管不同领域的神明，有些的职责可以与光明阵营对应，比如海洋之神，狩猎之神，有些则不能，比如恐惧之神，欲望女神等。 想到这里，萝依忽然感到脑海中一疼，似乎受到某种威压。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被光明神捕捉了，也许有些生气。 她顿时有些紧张，这里是光明神的绝对领地，只要衪想，衪可以在这里做到全知全能，捕捉她没有说出口的心思，而不是像对待公共区域那样，只能见到真实发出的声音和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欲望女神无法将窥伺的目光投射进神殿里的原因吧，这里非常安全。 当思绪来到这里的时候，那种威压就消失了，看来光明神只是不喜欢她回忆黑暗阵营的神明。 “我待会儿可以在这里祈祷吗？”萝依转身看向米兰斯问道。 “当然。”米兰斯微笑着说道，“虽然事实上您可以在这里的任何一处祈祷，光明神如果愿意的话，都能听见您的声音。” “我已经感受到了。”萝依唇角边也扬起了淡淡的笑意。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光明神对她并不反感。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带您参观另一个地方。”米兰斯有些神秘地说道，在这一刻，他向来圣洁庄严的气质中终于忍不住透露出了一点属于少年的心思，“请跟我来吧。” 萝依好奇地跟随他的脚步，不知道转了几个地方，眼看着没有路了，却竟然在道路尽头发现了一处隐秘的楼梯。 楼梯是黑铁制的，小巧而精致，扶手上没有教堂里惯用的华丽浮雕，而是平滑干净，反而显示出一种极致简约的神秘感。 “您要把我带进秘密居室吗？”她笑着问道。 “这不是我的居室，”米兰斯也笑了起来，眸色璀璨，仿佛夜空下的星河，“这是月亮和星星的居室。”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上狭窄的楼梯。 萝依逐渐感到夜风丝丝缕缕地吹来，伴随着她上楼的脚步，越来越欢快。 当她登上平台的时候，发现这是教堂的顶层，周围只有浅浅的护栏，空旷的夜在这里自由地来去，抬头就能见到群星闪烁。 在平台的正中间有一座大铜钟，旁边则有一个体积稍小的铜钟，都用粗绳悬挂着，静静伫立。 “这是钟楼！”萝依有些惊喜地说道，她经常听说大教堂的钟声，这是光明城人引以为豪的标志，原来就发源于这里。 “是的。”米兰斯说道，“这座大钟只在清晨，正午和午夜三个时候响起，也会为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敲响。这代表着在光明城里，每段婚姻都会受到神的祝福，庄严的钟声为他们而鸣。” “旁边这座小钟在每一个正点时刻响起，也会为光明信徒的死亡而鸣，代表着他们的灵魂会经历神明的审判，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原来是这样。”萝依想起在魔域人们对婚姻好像没有这种程度的重视，那通常是一场狂欢，和庄严毫无关系。他们更加注重死亡，将过世的族人埋藏在部落的中央，每到重要的时刻都要去那里祭拜。 光明大陆的人这么重视婚姻，甚至和重视死亡的程度是一样的。 萝依忽然感到心中有些微妙的想法，虽然她自己也捕捉不到。 米兰斯……他好像说过类似娶她的话呢，虽然他又连忙补充说是玩笑。 他对她的爱，除了亲情和友情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呢？ 几天前的她肯定不敢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好像能从他的言行中隐约感觉到什么，而且这种变化越来越让她难以忽视，让她甚至开始确信。 她又想起了他今天对她说的话。那真的是出于对家人和朋友的爱而说出来的吗？好像是有些越界的，却又让人无法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性，左右摇摆的心思真让人痛苦……暧昧不清的感情啊，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呢？ “您喜欢这里吗？”米兰斯转过身来，向她问道，声音是那样温柔，甚至有点紧张。 “这里很美，”萝依收回了望向夜空的视线，也压下了心中的思绪，回眸对他笑道，“美得不可思议。” “光明教堂是我的第二个家园，我将这里也介绍给您了。也许您现在会像熟悉神使庄园那样熟悉这里。”米兰斯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真遗憾那片地方太远了，没有机会带您参观一下西翡家族，不过您已经见过我的大部分族人了，以及我的父母和妹妹。” “是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萝依说道，向他微笑着，“我羡慕您有这样幸福的家庭。” “那么，您对我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吗？”米兰斯说道。 “这真不可思议，”萝依被他的话语带动，回想起了和米兰斯相处的一切，有些惊叹地说道，“我好像已经熟知您的一切了。” 她甚至知道他的职权范围，军队实力，魔法实力，他的财产，商铺，收藏品……她在他的卧室和书房里自由出入，她见到过他公证的清单，她为他掌管过这其中的部分，他在和她成为至亲的朋友后从来不向她隐瞒任何事。 “不过我还是对您充满了好奇。”萝依的神色中不知不觉带上了甜蜜和神往，“我想无论我对您有多少了解都不会改变这一点的。” “正如您对我来说一样。”米兰斯笑着说道，“这是穷尽一生也不会改变的好奇。” “您是我的缪斯女神。”他温柔而庄重地说道。 萝依忽然感觉心跳有些快，耳根不自觉地红了，他的目光这样认真而炙热，就好像在告白。 “我必须向您坦白一些事，”米兰斯说道，他的神色很郑重，脸上升起的晕红却显示出他的紧张，“我不该在见到您的舞蹈后害怕对您心动，所以抹去这段记忆。” “我也不该对您说一些不合适的话。至亲的朋友关系无法出现在我们之间，那种爱护着您的话语，也许在无意中变得暧昧不清。” “模糊的爱情能伤害任何一颗柔软的心脏，我绝不会对您那样的。” 夜晚静谧而浪漫，月光的银辉洒在护栏上，像情人桥下柔情的波浪。 楼顶的钟声在此刻响起，悠扬而浑厚，像庄严的宣誓。 曾有无数次，婚纱在钟声中飘扬，新郎亲吻亲娘的手背，在牧师的见证下说我愿意。 “我爱你，萝依。” 第77章 他的眸色是那样璀璨,带着纯洁而虔诚的爱意，让夜晚的星辉都黯然失色。 萝依与他对视，看见他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那样温柔,炙热，仿佛他在用他的灵魂拥抱她，爱抚她，她是他世界里的全部。 他说, 我爱你。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脸庞渐渐红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绝对不是朋友之间的用词，她当然明白。这是情人之间的, 恋人之间的，也是丈夫和妻子之间的。 “我知道，您也许没有放下魔王。”米兰斯有些紧张地说道,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喉头微动，“但我依旧选择向您告白,您有权利知道我的心意，让我的心在您面前宛如日光一般无所遮挡而不必猜疑。如果您此刻想拒绝我,您可以告诉我这一点，不用顾忌什么。” “不, ”萝依下意识的说道, 却又收住了话语，她渐渐平静了下来，甜蜜的神色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哀愁，“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给您答复。” 她的内心产生了激烈的斗争,冲动想让她立刻扑进他怀里，但理性又止住了她的动作。 “您请放心，这里虽然是天台，不是教堂内部，但是浓郁的光明气息依旧足以阻拦任何来自黑暗神的窥伺。”米兰斯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捧在胸口，那是一种骑士般的守护的姿态，“请告诉我你内心的想法吧，您不必害怕什么。” “很高兴您明白我的顾虑。”萝依垂下眼眸，有些感激的说道，内心变得更加柔软，他是如此懂得她而不是怀疑她，“是的，我不敢在其他的地方和您说起这些事，因为我害怕这会为您招致欲望女神的敌意。” “您还记得在我们认识之初，您将我困在咖啡店里的事吗？”萝依抬起眼眸看向米兰斯问道。 米兰斯立刻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那时您好像捏碎了一个黑骷髅头骨，然后爆发出了非常强大的神力，这是因为您召唤了黑暗神吗？” “对，那件骷髅头骨是一次性的通神用具，”萝依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通神是魔法中最高阶的存在，通神道具根据和神明沟通的强度和持续时长不同而划分珍贵等级，“但是当时，那件宝物还没有完全做好，是残次品，因此留下的后遗症就是欲望女神和我建立了某种浅淡的关系。” “我明白了。”米兰斯说道，“您现在正在寻找碎片想要拼成的宝物是神柱，这是目前最强大的通神道具。因此，即使您还没有找齐所有的碎片，欲望女神就已经可以根据在您身上定下的绑定关系，通过大部分碎片在人间施展出法力了。” 神明虽然法力无边，但他们也受到规则的约束，是不能随意在人间出手的。他们只能通过回应重大的祷告或祭祀，顺应信徒的愿望出手，或者通过通神魔法或道具和某个单独的信徒绑定，暂时或长期地附身在他们身上而展现法力。 对于某些贪恋人间享乐的神明来说，找到一个信徒作为人间的身体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能拿到通神道具的人实在太少了，这种附身在大部分时候都无法成立。 “是的。”萝依看着他坚定，温柔而充满爱意的神色，那俊美到极致的脸庞在他此刻的气质下，似乎成了最不显眼的一部分。 萝依第一次相信，有人的灵魂可以比外表更美，让人在面对他时，竟然会忽视他迷人的外表，而看见他的灵魂。 她忍住心中微妙的自豪与酸涩说道：“但是神柱的召唤也是有规则的，与我越匹配的神明，通过我在人间发挥的法力就越强。我从前和欲望女神是匹配的，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偏激的欲望，对于权力的，对爱的，甚至对恨的……” “可是现在，如果我与您陷入爱河，我缺失的爱将被填补，我将置身于幸福之中，心中也就不会对爱产生以前那样激烈的渴求。欲望女神大概是不想见到这样的局面的，所以她才会想对您动手，让我失去您。” “我曾经想过这件事。”米兰斯说道，他握紧了她的手，“如果只是这样，您完全不用顾虑。您要相信我可以保护好自己，如果给我一定的时间，我什至可以完全摆脱她。” “我明白。”萝依却下意识的回避了他的视线，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可是我必须向您坦白，欲望女神的事不能成为我的借口。如果是三天前的晚上您对我说这番话，我会立刻答应您，也许我们现在就已经成为一对甜蜜的恋人了。” 米兰斯怔了一下，在欣喜若狂后，又因为预感到她之后的话而悲伤。 “可是现在，我却再也无法那样轻易的答应您了。”萝依轻声说道，“我明白了您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态度，听到了您在经历战争后对于家庭的想法，我如果再用那种毫无责任感的态度对待您，只贪图片刻的欢乐，这对您太不公平了。” “您是说，即使没有欲望女神的事情……” “是的，即使这样我也无法立刻给您答复。”萝依说道，心中感到隐隐的痛苦，“我出生在魔域，是黑暗阵营的人，而您是光明圣子。我的家园，我的荣耀，我的权力和所有物都在那里，而您则都在这里。” “我知道，就算我彻底离开魔域，变成一无所有的人来到您的身边，也会过得很幸福，就像我现在一样。但是，光明城的人们尊敬我，是因为我是米兰斯的妻子，而魔域的人尊敬我，是因为我是萝依。” 米兰斯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话语，他的心虽然在撕痛，却强压下情绪，感受她的感情。 他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也应该支持她的追求。这两种尊重显然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办法舍弃魔域从此待在您身边，正如同我也不会让您舍弃光明城，从此陪我住在魔域。”萝依说道，“我以前很愿意和您甜蜜一段时间，然后分手，但是现在我不忍心这么做了。” “感谢您如此爱我，”米兰斯吻了吻她的手背，然后他站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吻过她的脸颊，微笑着说道，“无论如何，我明白您对我拥有怎样的爱意了，我感到很幸福，喜出望外，也很满足。” 他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宛如徐徐的海浪，是她听过最美的乐章。 他让她的悲伤走远，让她的愧疚一扫而空。 萝依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了，这种纯粹而温暖的爱包裹了她的灵魂，让她第一次因为爱而落泪。这是多么的甜蜜，又让人心碎啊。 “我想在光明城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萝依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她从未有一刻像此刻那样迫切地想做成某件事，“我想成为神明认可的子民，让我即使在这里也可以凭借能力受人尊敬，而不是尽力隐藏身份，无法使用黑魔法，一生依附于您。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可以成功，如果成功了，我一定会回应您的感情，如果那时候您还在等待我。” “当然，我会一直等待您的，”米兰斯松开她，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口，用最正式的姿态郑重地说道，“我将永远爱您，守护您，无论您处于哪里，是什么样的身份。” “我也会帮助您向神明请愿的。”他说道，即使这样也许会让他付出代价。 “但是我需要一定的时间，因为在此之前，我还要做另一件事。”萝依说道，但是想到明天她就要启程去做，这件事马上就要完成，她的心就平静下来了。 “魔王把我养大，对我有救命之恩，而魔域的王座也是我和他携手打下来的，那也是我的王座。无论如何，我不想让魔王陷入沉睡期，也不想让我争夺来的王座再次在内乱中四处传递。”萝依闭上眼睛说道，“而这就必须要用到神柱，必须让我现在无法接受您的爱。” “其实我没有颜面要求您等待我的答复……”萝依停顿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因为即使我完成魔域的事情，我也无法确保我能成功获得光明大陆的合法身份，如果失败了，我不知道到时候我会怎样抉择。” 她觉得这段话太残忍了，她也不知道对他而言，这份爱是否值得，也许爱情只是在性吸引力的诱惑下产生的一时冲动，毕竟她曾经那样勾/引他。 “也许您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冷静一下，在摆脱我为您带来的影响后，决定您是否真的希望和我在一起。” “好。”米兰斯垂眸失神了片刻，然后重新抬起眼眸，微笑着说道，“我也希望得到您的答案，无论是什么。” 他凝视着她，两人在夜风中相对站立了片刻，他忽然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亲爱的萝依，我感受到您的痛苦和纠结，但是没关系的，这件事不必想得太复杂，您只要去做就好了，您也只要听从您的内心给我答复，就像我的心您面前一样无所遮拦。” 萝依感到起伏不定的内心神奇地安定下来，她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勇气和力量。 “好。”陷落在他温柔的眼眸里，沉溺了许久，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无法说出口。 “谢谢你，亲爱的米兰斯。”她最终这样说道，语气是从所未有的真挚和虔诚。 他将她从过去的阴暗牢笼里拯救出来，给了她新的生活，宛如阳光那样简单，浪漫而幸福。 在遇见他之后，她仿佛可以原谅这个世界的苦难了。 …… 光明神殿里。 萝依走向光明神像准备祷告，米兰斯在外面等候她。 她拿出了残损的神柱——只差最后一片碎片就可以复原成史诗级的通神道具。 “这是秩序的破坏者，光明阵营不喜欢这种东西。”光明神的声音回荡在神殿中，恢宏而带着压迫感，让萝依感到头痛欲裂，“收回去吧。” “我明白，尊敬的神明。”萝依说道，勇敢地抬起头，“可是您难道不希望削弱欲望女神的力量吗？我希望与敬爱的光明阵营神明合作，束缚住欲望女神。我曾经研究过，神柱并不是只能召唤一个神明，只是大部分人召唤到第一个神明之后，就会被那位神明控制，再也无法召唤其他神明。” “是的，但我无法相信你能做到这种事情。”光明神说道，“不要小看神的力量，你是不可能反抗欲望女神的，她黑暗阵营里的实力排名很高。不过我有点好奇，她是与你最匹配的神明，你不喜欢她吗？” “我讨厌她，因为她算计我的恋人。”萝依坦荡地说道，“她不可以毫无代价地做出这种事。” “你对光明圣子确实是真心的。”光明神对她的言语似乎感到满意，也可能是满意她对黑暗阵营神明的态度，“你最初出生在光明大陆的土壤上，本应该是光明阵营的孩子。现在，如果你是真心希望改变信仰，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你可以在这里使用残损的神柱召唤光明阵营的神明，我会帮助你完成这一点，虽然被召唤出的神明可能不会答应你的请求，你在黑暗阵营里生长出的气质，可能无法与任何光明神明匹配。” “即使答应了，你也需要抵抗住欲望女神对你的影响，召唤出你此刻召唤出的神明，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明白了，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萝依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口，虔诚地说道，“非常感谢您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 …… 魔域。 凯特已经昏迷连续四天了。 安娜从未有过如此焦急的时刻，她感到手足无措。她闭上眼睛就开始向神明祈祷，却发现光明神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是的，这是魔域。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安娜急切地在房间里四处乱转，但她又不敢随意出门，因为门外都是并不友善的魔域卫兵。 一个名叫赛佩林的女士曾经警告过她不可以表现出慌乱的模样，如果魔王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魔域就会发生内乱。 但是这位女士显然对她并不放心，因此在告诫完之后就勒令门口的卫兵守着她，不让她随意出门，只能待在凯特的房间里。 一开始仆人对她还不错，但是后来就变得不怎么好。当安娜企图谴责她们的时候，就出现了令她心惊的事情——她们愿意对他好，但是希望她得宠之后能照顾她们，对付萝依。 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让安娜害怕极了！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要亲自下场的争权夺势，她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且萝依……天哪，她怎么敢和她权力斗争呢，魔域本来就是她的天下。 安娜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也会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候父亲和金妮阿姨会保护她，他们无法作为时米兰斯能解决困难，米兰斯不在时凯特通常都在她身边，就算凯特不在的时候，至少还有萝依看在凯特的面子上照看她一下……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她多么希望凯特能尽早醒来啊！可是她求遍了所有人，没有人能帮助她解决这件事。 “也许萝依殿下知道，”他们都这样说，“只可惜殿下还没有回来，要是殿下在这里就好了。” 这话原本让她心痛嫉妒，可是经过了四天的折磨之后，却逐渐从她憎恨的话语成为了她的希望。 她想找到萝依求助。只有她能解决目前的困境了！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焦虑和恐惧，拼尽全力进行了一次消耗巨大的预言。 火焰山。 她预言出三天后的下午，萝依将会出现在火焰山。 第78章 萝依在烈日下的岩石间往前走着,风沙吹动她的裙摆，带起一阵质感粗粝的声响。 赤红的光泽使她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空气因为高温的膨胀而变得折叠,隐隐鼓动着,若幻若真。 这一路上，她仿佛从冬天走入了夏日，又从自然的气候里走进了巨大的火炉。 她有好几次差点走入岔路，或者被移动的石板所迷惑, 跌入岩浆之中，也差点落入魔物和野兽的爪牙。好在她的准备十分充分，应对变化的反应也很灵敏，最终有惊无险地走入山体内部。 萝依抬头,看到头顶的岩石，和山体空隙里透出的天光。火焰山喷吐着滚烫的热气，也是此时此刻将她笼罩在其中的庞然大物,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她捧起手中的神柱碎片，用心感受它与周围环境的呼应。 随着她的意念，欲望女神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虚空之中。她居高临下地望向萝依,唇角边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的执行力很强，这种优秀的品质让我惊讶。你快要做到了,我的孩子，我能感受到最后一枚碎片就在这里。” “那么请为我指明方向吧。”萝依说道,睁开了眼睛。这里处于光暗的交界地带,高温和压抑的空气能放大心中的幽暗和暴戾，让她感到自己的心重新变得冷酷。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尽管欲望女神看上去很喜欢这一点。 欲望女神凝视着她的脸庞。衪喜欢这个人类作为她的附身体，只可惜她内心的欲望已经不如初见时那样强烈了。 衪需要想一些办法, 改善这种情况。 像神柱这样强大的通神道具是很难得的，衪不可能放过这次绑定附体的机会。 “你所走的道路没有错，按照你的心意一路往前吧，你就会见到碎片了。” …… 萝依正打算往前走去，忽然感到魔法石一闪一闪。她停下脚步拿出来一看，是魔域的通讯器响了。 魔法通讯器所能覆盖的最长信号范围只有三百米左右，也就是说，给她发出信号的人就在火焰山。 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接通通讯器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萝依？是你吗？”安娜有些发颤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在这里迷路了，刚刚却忽然见到通讯石有了信号。” “你怎么会在这里？”萝依蹙眉问道，“如果不想死的话，请立刻离开。”她推断出安娜现在应该在山体外部，正在往里面走，但是以她的魔法能力，往里走就是送死。 虽然安娜是死是活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她毕竟不想照看痛失所爱后发疯的凯特。 “凯特已经四天没有醒了，我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件事我会解决……”然而萝依说到一半的时候，信号就断掉了，后面再也没有亮起过。 萝依回顾了一下目前的状况，她不知道安娜确切的位置，又联系不上，而她所反映的问题她已经在解决，因此没有什么理会的必要了。 她继续按照感应的方向向内走去，周边的温度越来越高，岩石的表面也越来越亮，缝隙里渗出来的岩浆在这里四处攀爬，留下滚烫的痕迹。点亮了整个空间。 欲望女神感应到火焰山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衪已经切断了同源魔法，没有人能精确感受到萝依的存在。 只要神柱被拼凑完整，在祂的掌控下重新现世，总有人会发现它，成为绑定者的，至于萝依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里是死是活…… 另一边。 凯特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强硬地将他从昏睡中疼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回到了魔王城堡里的卧室，而此时房间内空无一人。 胸口持续疼痛，心跳也快的发慌。他感到同源魔法带来的连接正在向他的身体发出警告，预示着和他建立联系的另一方受到了严重的侵害。 安娜不见了？ 他走下床铺，披上外衣，顷刻之间就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空里。 —— 闯过魔法结界的一刹，萝依感到刺目的光芒在眼前亮起，她手中的神柱自动腾空飞起，落在了岩洞中央的石柱上。 宛如上古太阳般的光芒变暗，随即在这片空间里流动起来，将整个山洞变得光彩焕发，橙红的岩浆从山体里渗出来，像鲜红的血。 眼前的这一幕和萝依在预言之书中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成功了！ 最后一片碎片正在融入神柱之中，暗金色的光泽在神柱上萦绕盘旋，让人无可逼视，在瞬间眩晕过去。 萝依的五感变得混沌，她隐约听到了遥远的歌声，看见了篝火旁边部落里的男女老少牵着手跳舞，又一种古板又放纵的姿态，像在祈福，又像在哀嚎。 “短暂的生命，如烟火般灿烂。绚丽的烟火，落地即灰暗……” 在碎片完全融入的刹那，她忽然看见了一个异样的场景。 那是一对痛苦的爱人。女性躺在床上，脸色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她的手捂住隆起的腹部，目光中流露出温柔和爱怜。男性则跪在床边，他双手捧着神柱，闭上眼睛祈祷。 然而那画面快得一闪即过，随着碎片消失，神柱完全恢复而瞬间散去，像是一段记忆被永恒地遗忘，或是被可憎的命运心虚地抹去。 萝依的心却完全沉浸在那幅画面里，将每一处线条和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在看到那两道身影的刹那，她心中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仿佛她应当被他们抱在怀里，在他们的宠爱下长大，仿佛她本该触摸到他们温暖的身体，而不是苍白的画卷。 画面中只能看见那位女性的侧脸，可是萝依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她就是蜡像馆里那位绝美的无脸女人，挂在安佐伦家族大厅中央的画像上的女性，曾经的首席预言家卡蒂娜。而那位男士则背对着画面，萝依从未见过他，却又感到隐隐见过类似的模样。 他们是她的父母。 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爱护她，期待她的出世！ 这样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抛弃她，任由她在荒野中苦难生长的。到底是什么拆散了他们？毁掉了她的父母，和她本该幸福的家！ 萝依忽然觉得呼吸不畅，在滚烫的浓烟中咳嗽着睁开眼睛。 在看到眼前画面的一刹那，冲天的火光让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呛人的白烟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化作白色的岩浆，将空气粘连起来，让人无法呼吸。 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像大地发出的怒吼，又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口，滚滚岩浆冲击着石壁，从不堪其重的岩石裂口处迸发出来，宛如潮水般在地表流动。 着火了！火焰山岩浆的喷发导致木枝被点燃，产生了一场大火。 萝依连忙用意念催动魔法，格岩石朝洞口滚过去，压灭了一大片火，留出了喘息之地。 然而，正当她要向外面跑去的时候，却感到头脑阵阵发晕，身上竟连半点力气也没有，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她头疼欲裂，意念再也调动不起魔法了。 萝依立刻意识到，过度吸入的含有毒素的浓烟已经让她的身体失去反抗的机能了。她连忙将脸贴在衣袖上，屏住呼吸，然而已然太晚了。 她从模糊的视野中看到，火焰烈烈燃烧，顷刻间就要封锁住洞口，山体间的岩石正在陆续跌落，撞出亮黄的火花，所有触目惊心的画面组合成为一场恶魔的狂欢，而滚烫的魔爪正在伸向她毫无反抗之力的生命。 难道……她要死在这里吗？ 萝依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看见火焰一点点重新封锁住洞口，第一次如此绝望地想到。 她才刚刚拿到神柱，就立刻要死在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危险中！ 不，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还要回到魔域，还要夺回她的统治，她还要给米兰斯一个答案……她在等待他。 她不甘心，她不想死在这里！ 在这混乱而残忍的空间里，欲望女神调动手指，同源魔法悄然隔断。 山洞的岩石滚滚而下，砸在萝依的身前，渐渐将她和出口隔离。 救命…… 萝依拼尽全力地试图向外面摸索，努力推动面前的碎石，正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什么，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头向外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红彤彤的火海。 在凄厉的火光中，她隐约看到一双熟悉的红色眼瞳。 主人！ 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呼喊，浓烟却灌进了她的喉咙，让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凯特仿佛向这边投来一道目光，冷漠的眼神穿过她的身体，就好像穿过一块碎裂的岩石，毫不在意，无动于衷。 “安娜！”他的脸庞在下一刻消失，也许是往其他道路走去了，“你在哪里？安娜！” 凯特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被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吞没。 一块岩石掉落下来，砸在萝依试图拨开的通道上，彻底堵死了她的所有去路。 她的面前是一片黑色的阴影，甚至连火焰的光芒都看不清楚了。 凯特……他就这么抛下她了！放任她死在这里！ 他亲手杀死了她！而她像蝼蚁一样死在废墟里，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凄厉的绝望和仇恨充满了她的心间。 他去找安娜了！那么就这样吧，他救了她，也杀了她，从今以后，她对他只有仇恨！ 萝依拼命地支撑着自己不能睡去，却感到最后一丝意志也在涣散。 米兰斯！ 她在昏死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你说过要保护我的，可是你在哪里呢？ 你也去找安娜了吗…… 岩石壁的爆破声响起，碎裂的滚石中，有一道身影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将她抱起，脱离死神的魔爪。 火焰烧起了他曾经纯洁而庄重的法袍，火光舞动在生死之间。 …… 萝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见到了年轻的卡蒂娜夫人。她从小就是天才预言家，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无数事情，看透了从人类从诞生以来的世间冷暖。 因此她有着超脱所有人的冷静和睿智，她因为通透人类周而复始的历史而变得性情孤僻，对一切冷眼旁观，对人类充满失望。她答应神明不嫁不育，终身侍奉信仰和知识。 后来，她遇见了一位年轻的贵族男子，他们成为了朋友。从那时起，她的观念慢慢发生改变，她开始变得有爱心，愿意为了帮助人们避免灾病而预言，为了帮助耕作的人们预言自然天气的变化而四处奔走。 他们一直以朋友相称，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越过朋友身份的事。可是有一天，卡蒂娜被人陷害中了情毒，他为了解救她而被迫和她共处一夜。 灾难由此产生。神明因为卡蒂娜夫人的背叛勃然大怒，诅咒她和她的孩子在分娩日双双死亡。 没有任何凡人能反抗神明的诅咒，卡蒂娜夫人日益消瘦，病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甚至让她失去魔法能力，也无法作出任何预言。 萝依眼睁睁看着她每天辗转反侧，痛不欲生，完全依靠着心中的爱和希望支撑着残喘，心中油然而生愤怒。 到底是谁陷害卡蒂娜夫人中毒，逼迫她做出背叛神明的事，那个人的残忍足以支撑他下地狱了！ 后来，尝试了无数办法都以无效告终的年轻男子踏上了寻找神柱的旅程……这一段故事变得模糊不清，但故事的结局是哭泣的婴儿，卡蒂娜夫人的葬礼，和年轻男子在爆炸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惨烈的一幕振动着萝依的心。 幕后的黑手让命运笼罩灰霾，推动了这悲惨的一切。 她的父母，她孤苦的童年……她一定要记住此刻的愤怒和恨意，要向所有造成这一切的人复仇！ …… 风沙吹动着荒原上的土石，刮动起一阵浑浊的浪潮。 “你醒了？” 萝依睁开了眼睛，湛蓝色的眼眸目光冰冷而充满杀意，就好像冰制的利刃。 欲望女神满意地看着她，感受到她心中前所未有的激烈的欲望。 “是你救我出来的吗？”萝依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仿佛能调动起无限的能量，任何在从前看来危险的东西，在现在的她面前都变得渺小。 她清楚地记得凯特抛下她去救安娜了，可是现在她却离开了火焰山，正立足在一处沙丘上，曾经巍峨庞大的火焰山成了远处的一个缩影。 “当然。”欲望女神微笑着说道，祂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让她的欲望再度被爱所平息，“除了我，有谁会来救你呢？” “不过你可以放心，安娜现在很安全，她向来不缺人救援，不是吗？” 萝依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但随即被黑暗和冰霜所覆盖。 第79章 凯特抱着安娜向前冲去,一路穿行过掉落的碎石，岩浆在他身后滚滚而来，差一点就将他们二人吞没。 凯特张开翅膀向前卷起,强行扛住滚烫和疼痛,终于抱着安娜冲出了火焰山，然后用闪现魔法极速远离山体。 当他的脚步停下，周围狂闪的景象终于静止不动的时候，凯特却感到自己的心脏依然在狂跳, 胸口剧痛。 他低下头看见安娜因为吸食浓烟暂时昏了过去，双眼紧闭，伸手去探，她的呼吸也很平均, 不会再有危险。 怎么回事？ 萝依……他猛然间想起，萝依曾经在信中说过，她会前往火焰山寻找最后一片碎片。 凯特的心像被无形之手揪紧了, 全身都在颤抖，直觉让他感到害怕，甚至茫然无措。成为魔王以来, 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 她很有可能也在这里……不，她就在这里！ 他想起了自己在经过某条岔路时莫名感到异样, 向里面看了一眼，虽然被溅到面前的火灼花了眼睛而没有看清。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火山彻底喷发,岩浆从山顶冲天而起，像巨龙喷出的火舌。 在剧烈震荡的声波中，天地摇晃，凯特被甩在了地上,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到一切平息，凯特再站起的时候，他感到心中猛的一空，像是被挖去了什么。 他若有所察地低下头，见到手上的血戒忽然开始闪烁，然后其中的一半彻底暗淡下去，变成了漆黑。 那种黑暗死气沉沉，让再明亮的光也无法从中反射出光彩。 萝依…… “萝依！” 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传遍了死寂的荒野。 …… 安娜从昏迷中醒来之后，看到凯特正在用魔法击打岩石。法杖上已然沾上了他的鲜血，而碎石草木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黑魔法肆虐后的痕迹。 火山的喷发使得山体滑坡，堵住了通往山体内部的入口。因此他就再用魔法破开它。 “凯特！”安娜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他身边，心中因为他醒来而生的喜悦已经被这恐怖的景象耗去了不少，“怎么了？” 凯特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这是一双安娜在噩梦中都不曾见到的眼睛，那样冷漠，阴暗，像被抽走了灵魂，让人再也不能感到那双眼睛的英俊，觉得那似乎和黑洞洞的骷髅眼睛差不了多少。 安娜不由地吓得倒退一步，踩到碎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滚开！”他用低哑的嗓音说道，再也没有看她，转过身继续施展魔法。 废墟被魔法一点点清理，露出狭窄的通道。凯特从通道中进去，身影瞬间被岩石淹没，很久都没有出来。 安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凯特一样。 四下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一阵风吹来，她全身打了个哆嗦，恐惧油然而生。 她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看到凯特进进出出，在山体内四处寻找，他仿佛不知疲惫，眼眸中的神色是那样偏执而无法接受现实，像发了疯一样。 她曾经试图开口说话，见到凯特的眼神后就再也不敢了。 她又冷又饿，从未遭受过这么悲惨的境遇。直到次日清晨，一阵颤动把她震醒，她从地上爬起来睁开眼睛，看到黑魔法的旋风狠狠砸在火焰山山脚，带着发泄的暴怒，把这里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凯特脸色苍白地向她走来，嘴唇干裂出血，眼里布满血丝，他一语未发，抓起她的衣领，带着她往魔域走去。 …… 凯特疯了。 他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在背地里这样评价他的，包括安娜，安娜是这件事最大的抱怨者。 他无所顾忌地在城堡里破坏，假如萝依的房间不是在这座城堡里的话，也许他会将整个城堡都夷为平地。他打伤所有企图靠近他的人，他迁怒安娜，他不吃东西，不睡觉，甚至也不做任何事，发呆和无目的地寻找成了他生活中交替发生的两件事。 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了。 萝依不在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萝依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一直觉得她是他在世界上的另一个存在，理应和他一样坚不可摧。他可以闯荡过无数生死攸关的时刻，可以毫不在意自己的伤病接着作战，那么她也可以。 所以他严苛的要求她，他对她面临的挑战不闻不问，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真的会死去。 明明像他这样肆意妄为，从来不在乎安全与危险的人都没有死，谨慎的她为什么会死去呢？ 她为什么会离开他呢？他们明明是一体的，就像夏娃是亚当的肋骨。 凯特麻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在哪里，为什么在行走，身上是冷还是热。 他感受到胸口的跳动，觉得有些陌生。为什么死神能将他们分开呢？ 如果死神那么伟大，就应该让他的另一半心脏也停止跳动。他们一直要在一起的，没有人可以从他的生命中分离出一半的生命！ 暴力的狂风拍打着，房间里仅剩的窗户，嗡嗡作响。 脑海里有个声音总喜欢对他说萝依已经死了，可是他绝不能接受！只要他没有看见她的尸体，她就没有死！ 但是，萝依就死在了火焰山。那天去救安娜的时候，他甚至可能曾经路过她死的地方，只是随着火山喷发岩浆，把她的尸体融化了而已…… 不—— 凯特忽然咳出了一口鲜血，用手掐住了自己的头骨，那种钻心的头疼，几乎要让他把自己的恶魔角生生拔下来。 不可能的！绝对不会是这样。 绝对…… 她不是不想让他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她吗？那么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可以很娇贵，可以待在魔王城堡里不为他做任何事，只用享受他的宠爱，甚至可以偶尔对他发脾气，经常也行，都可以。 但是她要回来……必须回来。 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她不可以离开他！ 他翅膀带起的旋风砸向墙壁，将最终剩下的小半扇窗户砸碎，玻璃划伤了他的翅膀，他忽然感到疼痛，再仔细去看，原来是用力过度导致原来的伤口也崩开了。 从前给他上药的人不在了，现在当然还有人会为他上药。 但是再也没有人抚摸他的翅膀，亲吻他的恶魔角了。 —— “尊敬的神父大人，”莉莉丝见到神父从房间里出来，迎上去问道，“请问伯爵先生怎么样了？” “烧伤太严重，导致伤口感染，也许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神父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而且他的心情好像很差，甚至于让他从昏迷中醒来，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肯定还在担心。”莉莉丝垂下眼眸说道，当他收到布莱克的消息说在荒野里见到哥哥的时候，她吃了一惊，因为私自去那种地方不是哥哥通常的做法。 他可能是为了救什么人。从当时沙地上的痕迹来看，他身边应该有另一个人才对，只是不知为何不见了。 “您可以安慰他一下吗？”莉莉丝问道，她的魔法差劲极了，更没有预言能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许神父知道。 “我是神职人员，不能说谎。”神父垂下眼眸，有些悲痛地说道。他无法查询到米兰斯之前带进教堂里的那位姑娘现在情况如何，那么也许凶多吉少。 “好吧。”莉莉丝于是知道这件事大概没有好的结果了，“感谢您，最近安佐伦家族好像有翻身的悬念了，您也为了这件事十分忙碌，就不打扰了。希望您可以继续秉持公正，让那家黑心肠的得到应有的惩罚！死了也要下地狱。” 神父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神职人员面前谈论诅咒的话是很冒犯的，但是他知道莉莉丝小姐的脾气，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安佐伦家族先错误预言了皇室继承人，然后女儿又和魔域勾结，现在家族的首席预言家金妮和家族长艾伯特全都锒铛入狱，教会和世俗权贵因为王储之争闹得一片混乱，这个案件已经成为了全民关注的烫手事件。 而在两天前，常年不问世事的光明教会教主出面表态，声称自己害怕这件事引起纷争和内乱，因此向光明神祷告，得到确切的消息，安娜不是卡蒂娜的女儿，安佐伦家族也确实不构成通敌罪，请求先行释放未经判罪就被关押的金妮和艾伯特。 神父知道教主开口后，世俗国王一定会多少给点面子，但是这件事的后续走向依旧焦灼，安佐伦家族再也无法脱离权力斗争的漩涡。 …… 安佐伦家族的城堡。 天气晴朗，一改前几日的阴雨连绵，难得的阳光明媚。 然而灰霾似乎笼罩住了城堡里的人。每个人都愁眉苦脸，神色惊恐不安，这座曾经美丽的城堡如今像是风口浪尖上即将倾倒的帆船，而他们则是站在倾斜的甲板上，即将被狂风拍下海的人。 成群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顷刻之间，手拿刀剑的勇士就到达这里跳下马来。 一直包围在城堡附近监视的皇家侍卫躬身行礼，得到命令之后也一拥而上，冲在前面撞开了城堡的大门。 “你们要做什么？”“不要碰我！”“救命！” 刹那之间尖叫声，刀剑声，推嗓声，充斥了整座城堡。 “拿走这里的所有东西！一件都不能剩！然后将城堡封禁起来！”骑在马上的领队举起手大声指挥。随着他的命令，武士们的动作更加果决而凶狠，试图反抗的人被打倒在地，城堡里的仆人四处逃散，相互拥挤，摔下楼梯。 “要封禁城堡了！要封禁城堡了！”安佐伦家族的人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哭喊着说道。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绅士和夫人，如今像鸭子一样被撵出城堡。 他们拼命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相互搀扶着在城堡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园被士兵掠夺，破坏。 那些昂贵的、被他们视作荣耀的物品都像毫不起眼的沙子一样被粗鲁的装运出来。 “不——”他们终于忍不住哭喊着，身体虚弱的人已经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伟大的神明啊，救救我们吧！” 他们在这里留下的生活印记在一片狼藉中发烂发臭，仿佛填充垃圾场的垃圾。他们从此刻起就是无家可归的人，从前的幸福和尊严全都被抹去。 “救救我们吧！” 仆人们也喊到。他们中的很多人是被连累的，根本接触不到家族中的事物，只是每天做一些粗活。 绝望的哭喊连接成片，将明媚的阳光也遮挡住了，把这里打成了一片阴暗的死地。 忽然之间，他们的声音在空中停顿，士兵们打人的动作停在半空，运输物品的滚轮在下坡路上停转，马匹提起的马蹄也没有落下。 众人不受控制地向远处看去，停滞的世界里，只有一人一马翩翩而来，转眼间就到了城堡门口。 马上的姑娘穿着贵族的服饰，姿态优雅，气质非凡，美轮美奂。 她有着让人不敢赞叹的绝美容颜，超越自然界一切最瑰丽的景色，任何一种世俗言语的描述都是对她美丽的亵渎，只能赞叹神明对人类曾有过如此极致的偏爱。 世界已经悄然开始运转，然而人们的目光依旧无法离开她的身影。 “请停止你们粗鲁的行为吧。”她跳下马，轻盈的裙摆在身后落下，她的声音是如此优美悦耳，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无比清晰，宛如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安佐伦家族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在万念俱灰的至暗时刻，有人轻盈地骑马而来，用一句话就拯救了他们。 是神明！神明来救他们了！ “卡蒂娜夫人！”有人失声惊呼，随即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甚至不顾面前的刀枪，“您来救我们了！” “很高兴你们还记得母亲的名字。”萝依微笑着说道，看着面前或善或恶的人们。 好戏即将上演。 第80章 这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国王因为光明教主的言辞下令释放艾伯特和金妮,但同时命令封禁安佐伦家族的城堡。囚车护送着那两位衣着华美的贵族，耐心地等待城堡变成无法进入的空壳之后，将他们放在这无家可归的地表。 然而一切都因为那绝美少女的出现而改变,光明神的光晕仿佛投射在她的身边,她有着世间所有的正义的情感。 “很高兴我赶上了最后一刻，来为大家澄清误会，赞颂伟大的预言家，我的阿姨金妮的美德。”她看向所有人,微笑着说道，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心中天翻地覆，注意力被她轻松的牵引，再也无法脱离她的掌控。 “我是卡蒂娜夫人的女儿,真正的克里斯汀安娜。”萝依的目光缓缓移动，悠闲地落在人群中，她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表情随着她的每句话而发生的巨大变动,无论是安佐伦家族的贵族，仆人，士兵,皇家领队还是躲在路边的好奇路人，“也是吉赛大剧院里很荣幸被大家所喜爱的舞女,或者被大家称为缪斯女神。”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已经很病弱了,尊敬的阿姨金妮和我的母亲一同预感到我会成为家族斗争的牺牲品,为了保护我，阿姨将我和另一个人互换身份，于是那个人成为了安娜，而我则成为了被从小寄养在大剧院里的孩子。” “那位和我互换身份的人是阿姨和母亲预言出的叛国者。为了保护光明大陆免受更大的灾难,金妮阿姨决定将她当成安娜养在身边，从小用娇奢和宠爱养废她的双手，娇惯她的性格，让她成为软弱而没有能力的人，再也无法威胁光明阵营。因此她最终虽然依旧犯下了通敌罪，却没有为光明城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萝依深情地讲述着这段编织的故事，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话语让城堡前安静极了，人们都沉浸在这段故事里，情潮澎湃，十分感动。 “然而金妮阿姨却因为这件事差点入狱，听到消息后，我立刻快马兼程地赶来，路途上却遭遇了一点意外，因此直到现在才到。” “为了避人耳目，我住在僻静的郊野，除了我自己赚来的演出费以外，金妮阿姨也经常照看我的生活，她还教会我知识和魔法。我十分感谢这位伟大的人物，她为了光明城的安全，将可憎的敌人和叛徒在身边养了十几年，也为了保守秘密等我安全归来而差点入狱。今天我也想将她的故事告诉给大家，彻底澄清人们对我们家族事件的误会。” 押送着两位贵族的囚已停在了城堡门口，当萝依说话的时候，士兵们再也无心关注囚车了，因此一直停放在这里没有动。 萝依走到车旁，士兵自动为她让出道路。 她打开铁门前的横栓，将金妮夫人从囚车上牵了下来，动作尊敬而深情。 众人见到这感人的一幕，不由得鼓起掌来。 金妮站在萝依身边，故作端庄地强颜欢笑，与她接触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打颤，但被萝依死死抓住，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她心中的恐惧。 “感谢我亲爱的孩子，终于赶到这里，让我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她显然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立刻平静下来，得体地接受众人的仰望，目光中含着深情的泪水地说道。 众人又欢呼起来。 萝依抬手平息了底下的躁动，又微笑着说道：“当年的预言错误更是误会，我们也从来没有说过那位过世的皇子就是王储，而是有关王储的预言结果是那位皇子，那很有可能是因为当年神明告诉我们的是最不适合的人选，而不是最适合的。预言是神明的恩赐，是无法让人类添加更多语言进行解释的，我相信预言家们都明白这一点。”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可以为新一届的王储做出预言，我拥有比母亲更强大的预言能力，只要我想，我可以将预言都做得非常细致。” 这最后一段话彻底掐灭了领队想下达的命令，在几个小时以后，也掐断了国王想对安佐伦家族下的黑手，掐断了其他所有等着落井下石的家族的希望，并且化作了他们对这个家族重新升起的吹捧。 …… 在处理完必要的事情，空闲下来之后，萝依开始与艾伯特谈话。 艾伯特先生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但是对卡蒂娜非常忠心，这种忠心也顺移到了她身上。 在她面前，艾伯特几乎不藏任何私心，知无不言，百依百顺。他因为没发现偷换孩子的事情而忏悔，愧疚将他折磨得消瘦不堪，多次痛哭。 萝依终于明白安娜为什么会养成那样的性格了，艾伯特的溺爱惯坏了她，性格上的软弱和逃避又影响了她。 这让萝依越发笃定艾伯特和卡蒂娜并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艾伯特也对她承认了这一点。 “请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的孩子。这件事只有我和您的父母知道。”艾伯特先生说道，“我和敬爱的卡蒂娜并不是恋人。但是我爱她，她曾经救过我全家人的性命，我愿意终身为她效劳。” “当时您的母亲已经怀孕了，却出于某些原因无法和您的父亲结婚，那时她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做她的丈夫，而我愿意主动做这个人，以此报答她的恩情。我对她发誓，一定会竭尽所能地爱她的孩子。可我却犯下这样大的错误……” 萝依害怕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连忙打断道：“那么您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艾伯特摇了摇头。 “卡蒂娜没有告诉过我，而我也仅仅是见过您的父亲，那时他戴着面纱，我认不出是谁。” “那么您知道金妮阿姨的为人吗？”萝依又问道。 “她看上去善良又热心，也许是个好帮手。”艾伯特叹了口气，“但是我觉得您也需要适当警惕她。她是个很厉害的人，无论什么事都能摆平，而太厉害的人通常都不是好人。” 萝依点了点头。她明白为什么艾伯特在家族里没有话语权，只是一个人形吉祥物了，这反而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也反而让金妮愿意照顾他。 “其实……”艾伯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在伯爵先生的城堡里遇到您之后——当然这件事我是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我怀疑孩子被换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个时候直觉告诉我这和金妮有关，因为她做任何事都是这样让人抓不到把柄的风格，厉害极了。” “但这想法被您证实是卑鄙的。我要向您道歉，我并不知道金妮从小把您养大，一直在资助您，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卑劣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艾伯特痛苦地说道。 “不会的，”萝依微笑起来，眼眸中闪过一丝冰蓝色的戏谑，“我们的感情会非常好的。” 两天后，艾伯特就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们的感情果然非常好，天天在一起谈笑风生，金妮愿意陪她去任何地方，而她的宣扬也使得光明大陆的所有人都知道金妮的壮举…… 光明大陆最近最大的新闻是安佐伦家族绝地逢生，还迎来了比以前更加荣耀的地位！ 曾经因为预言能力不足而受到诟病的预言家金妮一跃成为了保护光明阵营的大英雄，在卡蒂娜小姐的感激和大力宣传之下，这段故事被写成小说诗歌等多个版本，在街头巷尾传唱，还抄录在孩子们的课外读物上，使得光明大陆里上至老人，下至孩童，人人都知道金妮的伟大和她如何故意养废安娜的故事。 金妮过上了比以前更体面的生活，她现在成为了所有人的偶像，甚至在历史上留下光彩的一笔。加倍的尊敬和仰望填充了她的虚荣心，让她每天都兴奋无比，但是她就像陷入恶魔的爪牙，每时每刻都感到不安。 她猜不透卡蒂娜小姐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目的，她就像从天而降的谜团。她手中那本家族丢失已久的预言之书是从何而来的？她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魔法和预言能力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人冒充阿姨的名义，从小接济她教养她吗？这一切都让金妮慌张。 “请带我接手西边的商铺吧，尊敬的金妮阿姨，您一定比我更知道真正的账本藏在哪里。”萝依微笑着说道。 “当然。”金妮站起身立刻说道，她与她相处了两天，却依旧连半点都看不透她。但是她编出的故事很好，她必须要配合她，虽然这让她心都碎了。 才短短两天，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卡蒂娜小姐一点点吞噬她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商业帝国，她总能轻松分辨话语的真假和是否隐瞒，从她的介绍和账本中一眼看出经营模式，将权力的核心直接抽走到她手里，任何小心思都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金妮几乎怀疑她不是人类，而是真正的神明，否则为什么这么全知全能？甚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头脑，像最精明的管家，最善于斗争的政客。 现在金妮知道她为什么要保下自己了，她是一款对她而言效率最高的人形机器，和现成的通行证与人质，还能成就她孝顺的名声和编造出的感人故事。 卡蒂娜小姐真是比她的母亲更加可恶……可恶百倍！卡蒂娜夫人怎么会生出这种恶魔？ 她虽然也不想在这么动荡的时间冒风险，可是再不有动作就来不及了！她如今已经被她牢牢掌控在手心，就像牵线木偶了！ 萝依用两天的时间将家族里的所有事物都打点清楚，大权在握。 萝依欣赏着金妮在这几天里的变化，她越来越难以忍受“天天和她谈笑风生”的生活了，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 在这期间，她顺带欣赏着金妮精湛的演技和表里不一。她有多少次在暗地里咒骂和诅咒自己，欲望女神都告诉过她，成为了她的一种娱乐。 只可惜金妮快要渐渐放弃反抗了，当她发现无论哪种毒辣下作的手段都无法产生效果，只会在回家后见到萝依越发温柔的微笑时，她的精神要彻底崩溃了。 她现在甚至不敢看到萝依的微笑。 她的心里充满着很容易找到把柄的疑点，但就是无法出手，或者出手了也毫无成效。萝依把控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她彻底绝望了。 “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对您微笑吗？”萝依在敲门晚安的时候说道，“因为您让我快乐啊。” “我，我不明白。”金妮嘴唇发颤地说道。 “我非常喜欢您的心里充满合情合理的疑点，但是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祷我的仁慈。” 萝依微笑着说道。 “就像可悲的信徒祈求神明一样。” 金妮浑身颤抖着。她这么做是为了折磨自己，报复自己。真是个恶毒的魔鬼！ 但是她显然把萝依想得太善良了。 …… “你不觉得急切吗？你已经有能力让他们立刻下地狱了。”欲望女神的声音在萝依脑海中响起。 “才过去了几天而已。”萝依说道，她清楚欲望女神在想什么，“这么短的时间，我着急什么呢？” “那么您真是太和善了。”欲望女神叹了口气说道，她当然希望尽快发生一些更加偏激的、最好血腥的事情，从中滋长出欲望，同时也让她更多地使用祂的力量，更快地失去自我。 但是欲望女神知道这件事也急不了，挑选到这样有野心，有头脑又有天赋的身体，衪现在已经足够满意了。 还得感谢米兰斯，如果不是他把萝依救出来，萝依就已经死了。祂想要发挥魔力，必须借助萝依的身体，而在萝依濒死的状态下，祂再强大也救不了她。 不过等到萝依被救出来，躺在地上昏迷，恢复了部分体力的时候，祂就能发挥魔力将她瞬移走了，然后欺骗她没有人会救她，激起她心中的欲望，让她和以前那样完美。真是一件完美到极致的附身品啊！祂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夺走她的身体了。 萝依无法勘测到欲望女神的思想，但好处是神柱已将她们绑定起来，彼此制衡，她现在有能力阻挡住衪对她生活的窥伺了，虽然一般情况下没有必要这么做。 但是今晚显然不是一般情况。 —— 神使庄园。 夜色浓郁，萝依再次成为这里的不速之客。只是这次，曾经被她视为顾忌的危险机关都变得不值一提，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成她的顾忌。 她的心毫无波澜，就像玄冰一样，只是在偶尔想到这里的主人时，会产生一点波动。 她今晚很有可能会遇见她曾经的爱人，尽管事实上曾经也没有成为过爱人。 最好还是不要遇见吧。她在心中想到。 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面对和自己有同源魔法，却没有来救援的米兰斯。 她现在的心肠可比从前更加冷硬了。 第81章 米兰斯是两天前的早晨清醒的,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吩咐仆人将早餐和报纸一起送过来。因此当莉莉丝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光明大陆上所有的新闻了。 莉莉丝见此情况沉默不语。她一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如果开口大概率会让米兰斯更加难受。 “让我安静几天吧, ”米兰斯只是这么低头说道，报纸被他折叠整齐放在一边，却叠得很小，就好像主人再也不想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后我会好的。” 萝依清醒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哪怕期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了。 他们结束了。 尽管他还有最后一次希望，那就是亲耳听到她的答案。可是那也许只是最后的分别。 莉莉丝第一次见到米兰斯的眼中失去神采，像被云雾遮挡的星星那样黯淡, 又像宝石中破碎的裂痕所折射出的暗光。 “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是啊，转机就是从前的预言成真，命运掌控着我们。”米兰斯说道,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仿佛又见到了无数个晚上萝依在灯下的脸庞，“不过依靠预言的爱情也没有什么必要了,我宁愿她自由。” 莉莉丝于是在这两天里见证了米兰斯的安静。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优秀者，哪怕是做一个病人。他按时吃饭,吃药，从不遗漏每次换伤药,注重保暖和休息,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操心，他对病情的把控甚至比医生更好。 他开始整理房间，把部分东西收拾起来，然后藏了起来,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是些什么，又被他放到了哪里。 除了过分安静以外，他显得十分正常。 从来不做出越轨的事，从来都在优秀的标准线之上，这就是众人眼中的米兰斯伯爵。 至于他实际上在想什么，实际怎么样，没有人能明白。 —— 神使庄园的晚上。 萝依很轻松地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潜入了城堡。 她首先去的地方是米兰斯的书房。她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会被放在那里，因为那通常是米兰斯最看重的地方。 夜里书房的门已经上锁了，但是她用同源魔法可以轻松地将它打开。 打开门的刹那，萝依看见夜晚的幽蓝和月的银灰透过落地窗洒进房间，那么静谧而美丽。记忆中熟悉的场景再次变得生动，让她冷漠的心好像有了些许变化。 但是这变化转瞬即逝。 她开始寻找签订主仆契约的材料，但是翻遍了秘密的位置都没有发现。 她于是退出书房，又翻遍了其他隐秘的库房和阁楼，但依旧没有找到。 萝依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复仇占据了她的心思，而最重要的是，虽然她有意抗拒，欲望女神的戾气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让她逐渐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最有可能的地方都被找遍了，但还是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米兰斯没有真的为她收集主仆契约的材料，而是仅仅在口头上答应她罢了？就像其他甜言蜜语哄骗女孩，却什么都不付出的男人一样。 假如是在以前，萝依的理性占据上风，她绝对不会这么想，可是如今，她能在欲望女神的影响下克制住各种偏激甚至于杀、戮的欲望就不错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得到如此强大的神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萝依强忍住情绪，最终还是决定去米兰斯的卧室里看一看。 如果米兰斯在卧室的话，她转身就走，等明天白天再来。她不想见到他……她说不定会忍不住被抛下的怨气，做出一些伤害他的事，那就太不好了。 然而令萝依诧异的是，米兰斯竟然真的不在卧室里，她于是走了进去，在卧室里又寻找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她试探性地打开通往密室的柜门，发现米兰斯也不在。不过密室里也没有她想要的材料。 等到萝依走出柜门重新来到卧室里的时候，却看见桌上摆放着刚才没有的一些东西。 这里面包括羊皮纸，药剂，奇怪的道具……它们在光线暗淡的夜晚显得神秘而朦胧。 这些就是主仆契约的材料！ 萝依猛然间抬头环顾四周，确认米兰斯就在这里。他发现了她，还为她把东西找了出来放好，期间用隐匿魔法和瞬移魔法正好与她错开。 此刻，他与她共处一室。 萝依垂下眼眸，掩饰住动荡的心情。她走上前去，仔细看向每一件物品，它们都被精心保存，按照使用顺序摆放，彰显出收集者的用心。 那些物品旁边，还放着一支红玫瑰。 绸缎般的红色花瓣在夜晚的深蓝下显示出更沉重的浪漫，然而它的绽放却依旧热烈，充满爱意，馥郁而柔软。 萝依的心跳动了一下，被复仇掩盖的其他情绪如潮水般重新涌来。 米兰斯……她不受控制地想着这个让她眷恋的名字，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此刻也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忽然感到一阵嘲讽。她相信他爱她，只是没有那么爱罢了。她其实没有期待过他什么，可是他却主动闯入她的世界，告诉她他爱她，会永远守护她，最终却又没有做到。 她原本已经不去想这件事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能当做无事发生地送她玫瑰！ 萝依将玫瑰拿在手里，心里又爱又恨，却没有任何一方能占据绝对的上风。 她想起在马车里那天的场景，是那样的甜蜜，让她回忆起来仿佛是在重温一个浪漫的梦。她受到蛊惑般地低头吻了一下玫瑰的花瓣，和她那天在马车里所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然后她忽然惊醒，立刻将玫瑰放了下来，右手掌心中凝聚起黑色的魔法元素，要将玫瑰当场毁掉。 正在这时，她感受到什么回过头去，看见衣柜的门打开，米兰斯站在密室门口，正静静地望着她。 萝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绪，将玫瑰往他的方向扔去，在黑夜朦胧的光泽里，玫瑰在半空中掉下了一片花瓣，然后即将整支落在地上。 但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刹，它被光明魔法接住了。 “萝依。”米兰斯忍住心中的剧痛，他的心像被剑刺穿，毫无止尽地向外渗血，他低哑着声音说道，“你不必这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在她要找主仆契约的材料时，他就知道她最终的选择了，只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痴心妄想。 米兰斯握紧手心，原本在他看来无伤大雅的烧伤此刻忽然疼得厉害，仿佛自此成为伤痕，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 他愿意为她献出生命，却依旧无法打动她。 也许今天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了，而这甚至也是因为她要寻找用在凯特身上的契约材料。因为这点来自凯特的施舍，他才能见到她，鼓起勇气最后一次向她告白。 魔法将那朵红玫瑰放在他的手上，就好像针刺在他的心里。 萝依感到在米兰斯开口说话后，她心中的阴暗就越来越旺盛了，有个声音一直在对她说，杀死他，他没有那么爱你，别被骗了。 黑暗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溢出到她的眼眸里，差点占领了她所有的神志。与此同时，微弱的神智让她感到恐惧，在心中祈祷米兰斯快点离开，否则她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米兰斯将玫瑰放在一旁，举步朝她走来。 萝依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着急地睁大眼睛，在这个本能的时刻，她用尽意念将黑暗气息控制住。 随着他的走近，令人恐惧的黑暗气息以最快的速度向两旁退去，自动给他让开道路。 萝依甚至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感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然后落进了他的怀里。 她终于反应过来，想开口警告他快走，否则她就要杀了他，然而刚刚张开嘴唇，却被他的吻堵住了。 “唔……” 她在他的吻里剧烈地喘息起伏，汲取两人之间稀薄的氧气。 她没有说出的话语，反倒成为了他的可乘之机，让他轻松地攻破她的防线，攻城掠地，将她的灵魂填满。 萝依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紧。他将她抵在衣柜上，手却抚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被抵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只感到一下轻轻的磕碰。 他的吻是那样霸道，强势又温柔，与她在卧室的边缘缠绵。她陷入了他的包围，无法挣脱，只能感受那种亲密。 她现在拥有无穷的神力，只要随意挥一下手，就能杀了他，但是她乖乖地任由他摆布，掐他的腰表示不满，就像一只黏人的猫咪，在收起爪子之后再乱发脾气。 黑暗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退散。 她不再挣扎了，迎合着他的吻。 她用她那只存在于理论中的经验回应他，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接吻，并不比她更会挑逗情欲，但他无论怎么对待她，都能让她身上发软，越来越依赖他的怀抱，甚至无力站稳。 该死的光明圣子…… 他真让她无法抗拒，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第82章 炙热的吻在爱与恨里交织。 他们各不相让,又互相爱抚地纠缠着，仿佛要把彼此的灵魂融在一起。 萝依原本不敢伸手碰他的要害部位，害怕一个没忍住手上的攻击会让他丧命。 但是现在,在不知不觉和神魂颠倒间,她的手已然搂上了他的脖子，甚至轻轻抚摸着他颈后的肌肤，若有若无地挑逗着他。 他抱着她，掌控她,成为这颠簸海浪上的小帆的掌舵者。她就随着他起伏。 衣柜的门在纠缠中不知不觉被蹭开，萝依背抵在门上滑倒向衣柜里面，两人顺势都进了衣柜里。 衣服和衣架倒塌的凌、乱声响从衣柜中传了出来，暧昧得让人脸红。 萝依坐在了衣柜的隔板上,米兰斯则弯下腰，手撑着她旁边的衣柜壁。 柔软的衣服靠在萝依的腰后，垫在她身下, 大多是米兰斯的衣服，还有小部分是他的睡衣……也许还有她的睡衣。 不平整的柔软将他们包围，让他们之间的混乱似乎也在这堆凌乱中变得没那么超越界限,变得可以接受，甚至能心安理得地持续下去。 但是萝依却感觉到了这个吻的心碎。 他的气息是那样不平静,情绪激烈起伏，将这所有的激荡放肆又克制地落在他们的吻里。那是眷恋的、虔诚的、热情的,又是绝望的、伤痛到无法隐忍……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手慢慢滑向前，抚上他的脸庞，他们也许曾多次想终止这个吻，却此进彼退。 又是一阵唇齿缠绵。 每当他想惩罚她的时候,都因为心软而最终放下，因此那种不到位的惩罚就像调情，像被棉花包裹的碎玻璃渣按摩着她的心脏，不轻不重，偶尔有些疼痛，酥麻又柔软。 而她对他也是这样。 萝依在这动荡而混杂的情绪中感受到了他的爱，这种神奇的感受让她安定下来，欲望女神施加在她身上的负面影响似乎也在因此逐渐消失。 她心中不再有对他的怨气，尽管这是毫无理由的非理性心理，在她的理性中，她依然介意。 在极致的纠缠中，她忽然感到脸上仿佛有一点湿润。 微凉与肌肤的炙热相撞，一阵颤栗。 萝依下意识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掌舵者终将叫停这偏离航线的航船。 米兰斯忽然松开了她，却没有放手。 “你甚至不愿意亲口告诉我你的答案，也不愿意见我。”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地几乎发涩。 她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她要什么，却宁愿用这种方式自己来拿，在见到他后也不说话。那么他索性堵住她的唇，总之那里也不会流露出任何柔情的话语。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视野因为过于放大而变得模糊而无法聚焦，却反而显得夜晚的光线更加明亮，萝依抬起睫毛，她在朦胧中看见他微红的眼眶和眼眸中的晶亮。 萝依微微一怔。 是模糊的视线让她看错了吗？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种事吗？”米兰斯忽然间撑手离开了她，站了起来，避让开了她的视线。 “那么就以此终局吧，这就是我们的分别，再会吧，萝依。” 虽然他依然爱她，根本就不想将她交给别的人。 宁愿她自由……不！他在见到了她的那一刻就明白，他之前的天真想法是永远也不可能被他真正接受的，他从前对待其他事情上的坚强在这件事面前变得脆弱不堪。 他只能出于对她的爱护而强行压抑自己，克制住自己心中极致的破碎和绝望，然后放她走。 光明魔法将萝依传送到了房间外，没有片刻停留。 萝依却站在卧室门口，无法挪动脚步。 他刚才是……她想起了那被夜色所掩盖的泪泽。他在那场噩梦般的婚礼后都没有流过泪吧，他那时遭受了感情和尊严的双重打击，甚至都没有这样崩溃。 她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恨他的，但是事到如今，她心中只有柔软。 这位可恶的先生，他怎么能一边霸道地吻她，一边心碎到差点落泪呢。而且最后和她说话还这么绝情，竟然说这次是分别。 萝依是个记仇的人，她绝不会轻易原谅任何人，不过那个人是米兰斯的话，好像可以另当别论。 她才不允许他收回他的爱情！他伤害了她，必须更爱她才行，怎么能分手呢？ 萝依又打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他面前，将那朵玫瑰花从他手中拿了过来。 “这是我的。”她冷冷地说道，“你送给我了，我要把它带走。” “你刚才还给我了。”米兰斯也冷冷地说道。 萝依却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用魔法变出了另一朵红玫瑰，然后放在他的手上。 “你认错了，这才是我还给你的一朵。” 米兰斯愕然地看着她把玫瑰花塞到自己手上，与他对视了一瞬之后，抢走他送她的玫瑰，转身就走。 他将玫瑰捧在心口，怔怔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萝依小姐……真是一位恶魔啊。 她的身影消失很久，房间里又重归于寂静。 他低头凝视着静静绽放的红玫瑰，缓缓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一下玫瑰的花瓣。 就像她吻他送她的玫瑰那样。 —— 萝依走出城堡，感到夜风吹在脸上的凉意之后，渐渐冷静下来。 她在触碰到神柱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不是属于欲望女神的气息，或者说至少不完全属于。 萝依心中一动，连忙回到自己的住所，用魔法设置结界，然后用心召唤神明。 温柔的圣光荡漾开来，在光晕之中，出现了一个模糊至极的轮廓，甚至与虚空的边缘都不太清晰。如果不是其中的能量在波动的话，也许没有人感受到这里还有些什么。 “天哪。”爱神的声音响起，虽然显得虚弱又模糊，“你竟然真的做到了，在欲望女神的控制下，你还能召唤出我？” “在你第一次与我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那是最后一次与你见面的打算。”爱神感叹着调侃道，“真好啊，你的心中又升腾起了爱意，虽然这种爱只有一点点，但已经足够让我惊讶了。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爱神的召唤体显得很虚弱——因为萝依心中爱的信念太过虚弱，只能勉强召唤出祂的神志——但是爱神依旧保持着祂多话且爱闲聊的性格。 萝依感到心中轻松了许多，对情绪和思维的掌控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是的，我见到了我的恋人。” 一个在面对绝望的爱情时，还能将玫瑰送给她的恋人。她在这样的人身上感受到的爱意，怎么可能会枯竭呢？ 她这时忽然回想起米兰斯的卧室里一直盘旋着若有若无的药香。那好像是一种清凉膏的香味，用于涂抹烧伤后的伤口…… 烧伤？米兰斯也去过火焰山？ 萝依心中一跳，紧张地握住手中的契约材料。 神智部分失控的时候，她根本没关注到这个细节，难道是因为欲望女神在故意阻隔着什么？ “那太好了，看来他是您爱的源泉，能给您带来美好的感情。”爱神微笑着说道，“那么希望你维持住神志，虽然我目前的力量很弱，但只要你心中的爱没有干涸，不切断和我的联系，奥尔涅格就始终无法彻底掌控你。” “那位欲望之神正在变本加厉地试图切断我的感情。”萝依的眼神微暗，她回想起米兰斯今晚的神色，想起她对他为人的了解，又想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全部。 奥尔涅格……她握紧手中的契约材料，心中冷酷的恨意慢慢升腾至极点。 还好就算她误会了米兰斯对她见死不救，也依旧爱他，甚至爱到愿意自欺欺人地送给他告白的玫瑰，让他明白自己还爱着他。 神明一点都不怕作为凡人的蝼蚁，毫不在意地伤害她的爱人，破坏她的生活，扭曲她的感情，因为祂知道没有人能反抗神力……可她向来没有敬畏神明的习惯呢。 复仇的路要加快进行了呢。 —— 莉莉丝第二天早上发现，米兰斯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他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甚至于比前段时间更充实忙碌，开始关注一些额外的事情，并着手调查。 直到莉莉丝偶然间看到他书房中摆放着一支从未见过的魔法玫瑰时，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那是一支只有顶级魔法师才能变出的玫瑰，带着施法者的感情，让即使是她这样不懂魔法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爱意。 “您真的要向安佐伦家族的卡蒂娜小姐寄出信件和礼物吗？”她在看见米兰斯桌上信封上的字迹时有些诧异地说道。 “为什么不呢？”米兰斯笑着说道，“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既然萝依因为忙于家族事务或其他原因没有主动联系他，那么他就联系她好了，反正有预言在，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都不会引人怀疑。 莉莉丝：“……好的。” 所以一天前，是谁说过“在命运的安排下，预言的爱情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的呢？ 肯定不是米兰斯先生对吧？ 第83章 “亲爱的孩子,国王邀请您带领我们家族去参加宫廷宴会。”金妮微笑着对萝依说道，“现在信箱里每天都堆满了各大家族写给您的信件，您真是光明大陆的璀璨明珠。” 萝依翻动着手中的账本和书册,头也不抬地说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金妮在心中暗暗嘲讽，这种脱离世俗的清高简直和当年的卡蒂娜一模一样。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之后，她已经完全被萝依架空了，预感到自己的余生就将这样困在囚笼中度过,因此对她的恨日益增长。 但她倒是不担心别的什么。因为她做事向来妥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萝依即使真的怀疑从前的某些事，也无法拿她怎么样。 “宫廷宴会您当然也会出席, 希望您好好准备，穿上最美丽的衣裙，展现出您最耀眼的面貌, 毕竟您现在可是光明大陆人尽皆知的伟大人物，是被赞颂和传唱的存在。”萝依又说道，“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 “哦,当然，感谢您对我的赞美。”金妮浑身颤动了一下说道, “那么我去上街逛逛，定制一些最新款的珠宝和服饰吧。” 她虽然恨极了萝依,但同时是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因此竭尽所能地表现出恭顺，无害和讨好。毕竟她现在已经是被她拴住脖子的一条狗了，即使跳跃到最高处，也无法咬伤她。 “祝您愉快。”萝依微笑着说道。 目送金妮离开之后,萝依拿出一叠信件，然后对照着上面的字迹，用魔法复刻写信。 信封上的地址是光明教堂，那是一封给教主的信，感激他长久以来对安佐伦家族的照顾和付出，言语恳切而工整，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她将信件封住，又用魔法加固。 猎网已然铺开，只要在关键的节点稍微提手，就能让猎物挣扎于其中，相互撕咬。 这个丑恶的世界啊。 萝依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又读了一遍，信中的字句停留在她心底，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而她收到的礼物也被她时刻放在桌边，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型风铃，和一个旋转发条后会唱歌的费涅克斯玩偶，都是他亲手制作的。 如果没有亲爱的米兰斯的话，世界才是真的丑恶呢。 —— 安娜觉得自己简直活在地狱，这半个多月对她来说就好像十几年那样漫长难熬。 凯特的情绪失控，让她感到恐怖。她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偏执而疯狂的人，她甚至怀疑假如某天他找到了萝依的墓地，会把墓地挖回来，搬到他的城堡里，或者他干脆在发病的时候一头撞死在她的墓上。 所有人都对安娜冷眼相待。他们原本期待她安抚魔王的情绪，谁知道她虽然得宠，却不懂得这样的技能，比起萝依所能发挥的作用差太远了。 安娜知道自己应该学习萝依和凯特的相处之道，才能维持生活继续，但是她不愿意，她的心已经冷了。她可是背叛了家族跟了凯特的，她也许已经成了光明大陆的笑话，成为要写进历史的叛国者，换来的结果却是要承受他魔鬼般的脾气，到这个阴暗的人情冷漠的地方受罪吗？他就是这么对待她抛弃所有能爱他的心吗？ 争吵，东西摔碎的声音，尖叫，难吃的食物，混乱的权力斗争……这些肮脏的东西充斥着她的生活。让她也要疯了！ 她天天哭泣，开始学会咒骂，学会怨天尤人，心中的愤懑和生活的逼迫也让她参与纷争，开始和人勾心斗角。她并不是真正的傻子，当被生活所迫开始自力更生之后，她惊人地发现她在这方面还有点天赋，可以利用计谋将仇人踩在脚下。 可是这样的生活她过不下去了！从前受到的教育使她的道德和良心受到谴责，而她也越来越想念在光明大陆的生活，想念宠爱她的父亲和金妮阿姨。 她时常幻想婚礼没有被破坏的日子。她还是那个身份尊贵的安娜，有最宠爱她的家人，最完美的婚姻，过着令所有同龄人艳羡的生活。可是这一切都毁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金妮阿姨的话，她现在是那样的想念她，想念父亲，想念米兰斯……她好想回去，好想回家呀！ 安娜的心在激烈的斗争中越来越倾向天平的另一端，终于，当凯特再次陷入沉睡期后，她立刻启程回往光明大陆。 这一路上必定很惊险，如果在路上被逮捕，她就自尽吧，她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然而，当她将自己打扮成贫苦的难民，重新踏入光明大陆的时候，却听见了遍地传唱的歌谣。 “伟大的预言家金妮预言出了恶魔的诞生，将她养在身边，拔去爪牙，变成温室的娇花……” —— 光明大教堂。 米兰斯向楼上走去，正看见一道身影从旁边下楼。他披着披风，大约是正打算外出。 “尊敬的教主。”米兰斯向他打招呼道。 教主这时才微微抬起头，看见了米兰斯，然后打招呼道：“哦，亲爱的孩子。” 他的神容严肃而庄重，但是米兰斯却从他掩饰得严丝合缝的目光中看出了某些微妙的异常。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对常年隐居在教堂中的教主来说，出门是非常罕见的事，而从他的衣着来看，应该也不是去见国王。 米兰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说道：“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谢谢，也祝您有愉快的一天。”教主说道，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步履从容地走下楼梯。 米兰斯目送他下楼，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上走去，走向那个他通常很少去的地方。 谜题也许很快就会解开。 —— 安娜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 折磨着她的寒冷，饥饿和病痛仿佛都消散了，她是已经死了，来到了天堂吗？ “我的孩子，”一个庄严又带着几分慈爱的声音响起，安娜转过头去看见一位穿着教会服饰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自己床边，“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安娜看着男人的脸庞，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过了片刻之后，她惊呼出声。 “是您！敬爱的教主，天哪。” “是的，你好像遇到了困难。”教主说道，“神明听到了你的祷告，你的遭遇真令人同情又愤怒，我亲爱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时，昏迷过去前的痛苦又重新涌现在安娜的心头，她几乎喘不上气，浑身都开始颤抖。 她竟然不是父亲的孩子，不是安佐伦家族的安娜！她只是一个预言中的叛国贼，被金妮阿姨故意溺爱得一无所成！ 那些宠爱和关怀，她那么依恋的，支撑着她回到这里的爱，原来都只是杀死她的刀，喂给她的毒苹果！她不相信，这让她怎么能相信呢？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那些故事甚至是金妮阿姨亲口说出来的，而现在真正的卡蒂娜小姐已经回到了家族……天哪，她最喜欢最信任的阿姨金妮原来是这么的恶毒，安佐伦家族给她的一切都是虚伪的陷阱！这可怕的命运啊，这恶毒的人性！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亲爱的孩子，请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样真让人心疼。”教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光明魔法温和的力量覆盖住了她的额头，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您愿意理解我吗，原谅我……”安娜颤抖着哭着说道，“我不是那种背叛者，我只是为了爱情，我没有做出任何威胁到光明阵营的事情，我发誓没有！” “我明白，亲爱的孩子。假如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教主庄严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柔和。 安娜想起自己一路上受冻挨饿，又遭遇这样的当头一棒，接受不了打击后在路边昏倒了，正是被教主所救才能醒来。因此教主确实是理解她的，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请给予我您的智慧和指引吧！尊敬的教主。”安娜从床上爬了起来，做出向神明祷告时相同的动作，“我的心中充满了混乱和愤怒，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我想逃避，我什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请想想你的愤怒来源于什么吧，如果你认为你受到了不合理的对待，你希望控诉，那么请你按照内心的想法去做吧。” “恶人终将承受罪孽的审判，善良的人也会受到神的眷顾。请你坚定内心的信念，相信你所做的事代表神明维护世界的公平和正义。” “我明白了……”安娜低下头，喃喃自语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再去确认一下，亲口询问金妮阿姨，我不愿意相信……” “那么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吧。”教主缓缓说道。 第84章 金妮被簇拥着在奢华的店里选购首饰,恭维和金银使她头晕目眩，沉浸在幸福的蜜糖罐里。 遇见她的上流贵妇都热切地与她打招呼，赞颂她的伟大和美德, 夸耀她的无上荣耀, 她们原来与她都是平起平坐的，现在却要仰起脖子才能窥见她的端庄。 店员也比以前更加敬重的招待她，目光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崇拜和感激。金妮曾经以为金钱带给她的地位已经是极致了，可是现在她才忽然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种金钱无法带来的幸福感, 让其他虚荣心的满足都显得寡淡无味，那是在道德上被人崇拜的至高无上的感受。 她迷恋这种感觉，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萝依也不是那样可恨了, 甚至让她有些感激。 就在她沉浸于生命中最辉煌和极乐的时刻，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声，越来越多的人好奇的聚集在街道上。 “我们也去看看吧。”金妮昂着头颅,对身边的女佣说道，随后朝门外走去。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探头探脑地望着道路前方的马车队伍。 那是一辆囚车,四面都是铁栅栏里面关着一个身穿球服的人。刽子手拿着刀站在笼子旁边，地上则有士兵护送着队伍前行。 当金妮看到带着铁栏的囚车时,脸色有些发白，她被囚车一路运回城堡的灰色记忆实在让她难受。 “要送上断头台了！这是上刑前的游街！” “应该是送到前面的广场上。” 街上的纷纷扰扰似乎吵到了囚车里的人,那人抬起脸,不耐烦地往人群里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堆积着横肉的脸，脸上也有常年奔波后留下的皱纹，但依旧能让人看出他年轻时是多么英俊。 金妮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眼花。 陀罗达。 这个锒铛入狱的家伙，他怎么直到现在才被处死？就该早点杀了他,杀了他！ 她原本是没有必要因为这个早已废掉的人升起任何心情波动的，可是现在她本来就是在萝依掌控下的惊弓之鸟，无法见到这种刺激。 金妮感觉浑身发冷，周围的世界一阵恍惚，就好像从温暖的房间里被人揪出来扔进冰窖。她太害怕失去现在这幸福得宛如天堂般的生活了！ “杀死他，杀死他！”街道两旁的人群开始起哄，有人围着囚车跑起来。 前面就是宽阔的广场，上面已然摆放好了刑架。广场已然被人群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两旁的酒店阳台上也有客人搬着凳子坐下，拿出望远镜观看。 金妮很想离开这里，马车却被拥挤的人流不知不觉挤歪了方向，甚至连停下来都困难。 “去看看吧！”她最终对车夫说道。她也确实应该亲眼见证那个人的死亡，这样才能彻底放下心。 陀罗达很快被运送到广场，中央士兵把他从球车上拽了下来，拖着他向前走，他那沉重的脚链在地上拖出诡异的路线，最终拖到了平台上。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刽子手的刀刃在日光下泛出刺目的冷光，让天地为之寒冷。 人们都在等待几分钟后终身敲响，手起刀落。 “大家听好了——”就在这时，陀罗达忽然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向人群大声呼喊，声音在这广场上传的很远，“我是因为和有夫之妇偷情被打入大狱的，现在还要走上刑架，但是有一个人，和皇室的已婚贵族偷情，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现在却成为了光明大陆的英雄！” 这段扯足嗓门的话传遍广场，让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刽子手皱了皱眉头，勒令陀罗达不要说话，还有两分钟钟声就要敲响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多事。 但是陀罗达毫不理会，他肥胖的身体在此刻展现出了用途，成为了散播音量的大音箱。他眼眸中闪烁着轻蔑的，充满乐趣的光芒。 “你们所谓的拯救光明阵营的大英雄金妮，早就私下里和曾经的皇储查理十一世做了苟合的事情，男欢女爱，后来却又各自有家庭！” “天呐！这是真的吗？” “你撒谎，金妮是大英雄！” “这怎么可能呢？全知全能的神明啊，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顿时哄闹起来，整个广场上人声鼎沸，甚至于谁也听不清其他人的声音了。 正在这时，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从人群中使了过来，旁边的人纷纷让出道路。 “这是皇家宫廷的马车！”在阳台上观看的贵族们小声交谈起来，“今天真是热闹。” 马车上下来了一位姿态雍容的女人，她的徽章和衣着全都是皇室的打扮。她向士兵们招了招手，然后说道：“请你们延缓动手。” 他们在见到女人手中拿着的缓期执行令牌时，顿时躬身，刽子手也放下了刀。 女人走到了台上，广场上众人又都安静了下来，仰望着她。 那是过世的查理十一世的妻子艾米拉夫人！有人发现了这一点，顿时人群也都知道了。 “你所说的话影响到皇室的声誉，也影响到我丈夫的声誉。”艾米拉夫人严厉地大声对陀罗达说道，“你受谁指使才这样污蔑？” 她的身边带着可以扩音的魔法喇叭，因此声音清晰的传遍了广场的所有角落。 “我受正义指使。”陀罗达笑着说道，他的声音也被魔法喇叭收录进去，“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安佐伦家族以前从不涉及商业，但是金妮能在短短十几年里发展出一大片商业帝国，这背后难道没有人给她撑腰？” 广场众人顿时又议论起来，他们大多是百姓，本来对这种贵族富豪就没有好感，只是因为最近那传播太快的故事而崇拜金妮。现在被这段话点醒，冷静下来了。 “金妮通过情人关系让整个国家的继承人给她做靠山，那么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功的呢？”陀罗达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而且据我所知，当年卡蒂娜夫人病重，从没有出席过公共场合，有关皇储的预言从头到尾都是金妮替代姐姐对外宣布的，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不是因为金妮趁着姐姐病重，假托姐姐的预言来帮助自己的情人，也让自己将来可以得到更大的好处吗？” “你不要血口喷人！”艾米拉夫人愤怒地说道，“神明不会说谎，预言不会出错！” “是的，金妮当然不敢乱传预言，可是少传几个字总归可以吧？”陀罗达眯起眼睛，狡黠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比如预言中想说的其实是他的长子继承皇位，而不是他本人。可是金妮出于对情人妻子的嫉妒，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成为未来的国王。” 广场上又是一阵人声鼎沸，连远处楼房上的阳台和窗口都充满了议论声。 等到安佐伦家族的中仆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小声呼唤金妮时，她已经口吐白沫抽搐着在马车上昏迷过去了。 …… 夜幕降临。 萝依在酒店里把玩着手中的望远镜。 有人敲了敲门。 在获得同意之后，一个带着面纱的贵族妇人走了进来。 “晚上好，尊敬的卡蒂娜小姐。”艾米拉夫人说道，“感谢您安排的好戏。” “您今天的表现也很精彩！”萝依微笑着说道。 艾米拉夫人说道：“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了，对吧？” 她原本是未来的王后，可是丈夫忽然去世，继承权又忽然陷入纷争，她只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形单力薄，根本争不过其他人。而预言就是她最大的希望，只要在从前的预言上加上两个字，她就又可以恢复权势和荣华了。 她真感激卡蒂娜小姐在众多的皇储候选人中能看得起他们。 “但我有些害怕陀罗达知道我不打算兑现承诺之后，会做出什么事，现在他被法庭决定继续审问，调查出当年的真相……” 萝依看着眼前的夫人，她用利益诱惑陀罗达为她演戏，最终又出卖了他，而且显得毫无愧疚心。 这是很常见的事。在权力的游戏里，谁都是猎物。 但让人感叹的是，每一个猎物都以为自己是猎手。 “我理解您的顾虑，不过这不需要顾虑。”萝依微笑着说道，打开魔法水晶球。 艾米拉夫人看见水晶球上是一个铁制的密室，而陀罗达正被锁在密室里，戴着手铐和脚铐，被魔法阵束缚。 她错愕地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他竟然已经落到了卡蒂娜小姐手中！ “所以您可以放下心来，好好准备您的控诉词了。” —— 这几天里，光明大陆的街头巷尾吵闹不断，传遍了同一件事。 本来没有人关注金妮，可是之前她成为伟大爱国者的事件已经人尽皆知了，现在曾经的英雄成为了疑似背叛忠贞的偷情者，这简直是比当初更加引人关注。 随着这一件事的爆出，又有更多的指控声响起，揭金妮的商铺来源不当，非法垄断货品市场，谋杀仇敌，欺压百姓等诸多事件。 金妮再也不敢出门了，怕马车会遭遇把新闻扔上来的烂白菜和臭鸡蛋。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虽然已经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她心中还有最后的希望，那就是宫廷宴会这一天，她会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还自己清白。 除了偷情以外的事情，都是可以用利益关系解决的事情。只要她能向国王证明自己没有偷情，不惹怒皇室，那就没有问题了。 何况她还有最后的后盾……想起教会中的那个最高掌权者，金妮唇角边浮现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这几天以来，在议论的焦点中，金妮差点走上法院的审判庭。但国王看在卡蒂娜小姐的面子上，也看在光明教主的面子上先放过了这件事，让安佐伦家族还能继续体面地出席。 终于，到了宫廷宴会的那一天。 皇宫中的布置和阵容是一年中从未有过的豪华，几乎所有贵族世家都从四面八方赶来，派出家中最重要的代表参与宴会。 这是一个能容纳下几百人的大厅，方形的条桌像迷宫那样环绕在这里，每一套精致的餐具后都坐满了衣着华丽，仪态端庄的贵族。 “在为下一届王储作出预言之前，我尊敬的阿姨金妮想先和大家澄清一件事。”萝依站起来，微笑着说道，“这并非出于金妮阿姨的意愿，而是出于对我们最尊贵的国王的诚挚敬意，不得不这么做。” 国王微微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老了。而他的权力日薄西山，现在各方势力争相内斗，激烈得几乎要把彼此耗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帝国在内斗中没落。 他需要一个像当年的卡蒂娜一样的预言家，来帮助他拯救这个即将衰微的国度。 于是金妮站了起来，环视所有投向她的目光，然后将手放在胸口，用向神明祈祷的姿势虔诚地说道。 “我向光明神起誓，我和曾经的皇储，也就是尊敬的马克伯伦皇子，没有过任何私情！” 殿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最刚烈也最不容置疑的方法澄清自己。 没有人能在神明面前说谎，向神明发誓是大陆上最严肃的事。法律规定没有任何人能要求别人向光明神发誓，除非发誓者自愿。 魔法的光泽在金妮身上盘旋，最终落下，她没有受到任何来自神明的惩罚。 她说的话是真的，这一点再也无可置疑了！ 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伪造或者逃避光明神的判定。 在座众人有些面露喜色，有些则流露出遗憾，只有萝依仍然微笑着。 第85章 “陀罗达果然是个满口胡话的人。” “他原本就是罪人,说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他也许只是借此为自己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已然结束，金妮漂亮地证明了自己的无罪时，艾米拉夫人忽然站了起来。 “你说你和我的丈夫没有私情,光明神也承认了这件事,那么请问出现在我丈夫身边的情欲药水是怎么回事？”她一边说一边激动起来，眼含热泪深情地说道，“光明神在上，我向您起誓,我确信在十八年前金妮将那种肮脏的药水送给了我的丈夫！” 她的声音传遍了大厅，使得这里霎时间再次寂静下来。 光明神的审判没有亮起，证明她说的也是实话。 金妮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但她随即捏紧了掌心,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至少看上去平静。 她这时候才感到糟糕。自己不应该一开始就采用向神明发誓这么激进的方法自证清白的，这样之后如果再遇到某些指责,而她又无法向神明发誓的话，反而显得她十分可疑。 艾米拉竟然发现了这件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人！她不由地在心中咒骂早已去世的查理十一世。如果是她做事肯定不会留下手脚,但是从他那边露出什么信息可就不好说了。 萝依着看见她的脸色由白转红，额上开始滴下冷汗。 大堂里早就再次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他们都是光明神的信仰者，这种情欲药水是不被允许使用的, 私下里快活的时候用了且不被神明发现也就罢了, 但如果摆到台面上来，这是要终身监禁的罪名。 “金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勾引我的丈夫吗？”艾米拉夫人激动地质问,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她在权力斗争中混了这么久，早已是一名优秀的演员，不比金妮差。 “我可怜的丈夫啊，受到了你这种下作的勾引！情欲药水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你能送出这种东西可见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你还使用了什么禁忌的魔法，才能让我的丈夫对你多看一眼。”艾米拉夫人掩面哭泣说道。 国王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要承认这件事是金妮使用的禁忌魔法导致的，犯罪的就只有金妮一个人，皇室的颜面也不会受损。 “天呐，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吗？我的阿姨！”萝依装出震惊到近乎心碎的样子，眼眸中也蒙上了雾气，“天哪，这太令我伤心了，请您快向光明神起誓呀，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妮只感到头晕眼花，脑海中阵阵嗡鸣。她知道自己陷入了陷阱，甚至知道自己身边年轻美貌的卡蒂娜小姐在慌张的外表下是多么的镇定，也许还带着她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却毫无办法。那瓶魔法药水确实是她给那曾经的查理十一世的。 而且最让她无助的是，她明白了皇室那边的心思。只要认定是她用卑劣的违禁魔法勾引，皇室的清白就可以保全。因此他们会想方设法将结局引向这里，无论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天呐，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局！ 金妮下意识睁开眼睛去看坐席中央的人，却意识到教主今天不在——这是世俗权贵的宴会，在王国中没有世俗头衔的神职人员都不在这里。 她顿时绝望了。以前的十几年她顺风顺水，在世俗权贵这里有王储做靠山，在教会那边有教主做靠山，谁也没法奈何她。可是现在王储死了，教主又不在…… “你竟然使用这种在光明大陆严令禁止的物品！”国王沉下了声音说道，“如果你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检察官现在就可以将你带走。” 听出话中之意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拔出武器，做出包围逮捕的样子，而在座的与法院有关的官员都站了起来。 国王的眼神同时看向萝依，如果没有她在场的话，他已经面临动手了。 金妮也将最后一次希望寄托在萝依身上。 萝依却显得伤心欲绝，像是深受打击一样。她在金妮面前模仿安娜的处事方式，装出那种善良的女孩被欺负后沉浸在伤痛中的模样，从而合情合理地无视金妮求助的目光。 金妮看到这熟悉的表现，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了安娜，心中莫名一痛，但随即被恐惧吞没了，背上冷汗噌噌直冒。 卡蒂娜小姐这么熟悉安娜的表现，也就是说她之前……她的瞳孔迅速放大。 还没等她来得及想些什么，就听到国王说道：“将她绑起来，宴会后审问吧。” “不！”听到这句话，金妮忽然尖叫起来，如梦初醒，浑身颤抖着。 她心里浑浑噩噩，感觉身上发冷，她此刻知道了萝依是复仇的恶魔，也许也是这整个陷阱的布置者。 她根本就不是仅仅想要夺走自己的商业帝国，把自己当成宠物狗一样架空一辈子！她要的是报复，更深刻，更彻底，让她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这里面是有隐情的！”金妮尖叫着说道，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别无选择，只有放手一搏了，“我给他情欲药水，不是为了勾引他，而是为了讨好他，成全他对另一个女人的仰慕！” 金妮的语速又快，声音又响，趁着所有士兵还没来得及堵上她的嘴时，已然把话都说完了。 “他窥伺我姐姐卡蒂娜已久，当时谋划用情欲药水得到她！他在卡蒂娜的酒水里下毒，我有这件事的证据！我是被他逼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心怀愧疚！如果你们要治我的罪，我就向光明神祷告，神明听见祷告后马上就能查到这件事，向皇室降下惩罚！” 这下整个大厅都沸腾了，但随机又害怕得罪皇室，立刻压低了声音，假装在品茶。 “她在说什么！我的上帝啊……” “原来卡蒂娜怀孕是因为遭到了陷害！” “我就说她曾经表现出高洁的心愿，为什么会忽然结婚！” “尊敬的光明神，我虔诚地向您祷——”金妮闭上眼睛大声说道。 “可以了！”国王怒吼了一声。 金妮的话语和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的孩子已经过世了，不要再追究他生前的事情，无论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国王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你们都忘记这回事吧，如果有谁提起，他将立刻被压入大牢，然后送上绞刑架！” 在座的所有人纷纷点头，然后低头沉默不语，表示恭顺和默认。 这件事再研究下去就要让皇室出丑了，金妮走了这一步险招，成功保全了自己，但显然会被皇室的人永远记恨上，代价实在不小。 金妮松了口气，浑身虚脱地跌坐在座位上，像是丢掉了魂。 “您感觉怎么样呢？”萝依为她递上纸巾，温柔的关切道。 金妮浑身打了个哆嗦，脸色僵硬至极，她刚才都没有感到这么害怕，却在萝依的一句话中感到自己仿佛濒死。 “您可要坚持住，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剧目在等待您。”萝依俯身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害死我父母，偷偷把我调换走，让我差点死在荒原里的伟大的金妮啊。” 金妮张大的嘴巴像触电那样想要发出惊声尖叫，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恐惧堵塞了她的喉咙，让她感觉自己在此刻变成了提线木偶。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她做的一切足以下地狱的事，都被发现了！ 卡蒂娜…… 她来报复她了，来报复她了！ 她要把她送进地狱里！要让她深受火焰炙烤的罪孽，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您可要好好享受您从前所做的一切，为您带来的荣华富贵呢。”萝依按揉着金妮的太阳穴，把差点晕过去的她拯救回来，柔声说道。 金妮再次睁开眼睛，虚脱的坐在位置上打颤。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在心中不断地祈祷着放过她吧，同时为她自己鼓气——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当年事情的证据，就连人证也都死光了，这是她的底气。 国王的决定已然下达，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在座众人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正在这时，梅里夫人却带着一个女仆缓缓走了进来。 “尊敬的国王陛下。”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深深地向前鞠躬，这个动作对她而言十分艰难。 众人见到梅里夫人都很惊讶，她的身体病弱人尽皆知，听说最近又加重了。她几乎从不出门，更不出席公众场合。 “你有什么事？亲爱的梅里。”国王说道，他一向疼爱刚加入皇室就失去丈夫，却一直守着坚贞，成为忠贞妇人典范的梅里，“不必像身体健康的人那样向我行礼。” “我今天来，是因为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向我哭诉她不幸的遭遇，她有些话想对您说。”她说着话，示意身后的女仆上来，那女仆抬起头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正是克里斯汀安娜！ 又或者说，那个调换过来的假安娜。 金妮在见到安娜的时候，胸口急剧起伏，几乎又要昏倒过去。她终于相信正义的审判了！神明在惩罚她，命运在惩罚她啊！ 安娜也见到了金妮，脸色变得苍白，但随即她看到了萝依，灵魂像是遭到了惊雷霹雳。 这样的震撼让她的精神更加恍惚，也让她心中的愤怒燃烧的更加旺盛。原来萝依就是真正的女儿，金妮阿姨就是为了萝依做出了这种调换身份的事！将她的一生都毁了！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替神明执行正义，”安娜的神色变得更加坚定，愤怒使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勇敢，“揭露卑鄙的小人，虚伪的英雄，金妮的罪行！” 安娜的脸色惨白，眼眸中却闪烁着正义的光亮，坚信她此刻的言行是为了所有被欺骗的人。 “她才是真正的叛国者！她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故意把我接到身边养大，等事情发生之后，把自己标榜成英雄，这样就没有人再追究她的过去！” “光明神可以作证，金妮曾经和黑暗阵营的神明勾结！企图侵蚀光明阵营的人类！” 第86章 安娜双手合十, 向神明祷告。 光明魔法的气息聚拢，越来越浓郁，几乎形成漩涡。所有的人见此情景脸色变了, 都不由地站了起来。 忽然,所有的魔法光点都汇成一道锋利的白光，劈在了金妮面前的桌子上，将大理石桌面当场切开。 金妮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脸色惨白。 光明神苍茫而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和心中，引起神圣的共振。 “光明阵营叛徒金妮，在十八年前勾结黑暗阵营之神，与皇子同谋给亲生姐姐下药, 当处死。” 片刻之后声音消散，人们才从神明审判的威压中回过神来，重新恢复感官和呼吸。 安娜依旧站立在大厅中央, 脸色苍白却透出兴奋和坚定。她为光明阵营找出了真正的叛徒，向罪孽深重的小人金妮复仇，她做到了！ 金妮摔在了地上,从所未有的恐惧压垮了她，她钻在桌子底下,匍匐着向前爬去，仿佛想趁人不注意爬到门口溜走。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士兵的刀剑已经插在了她的面前。 “把她给我抓起来！”国王站起身, 愤怒地说道，“现在就处决！” 光明神已经当堂审判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执行神明公正的审判。 金妮就是光明阵营的罪人，骗了他们十几年！而这个罪人在十几年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现在就该千刀万剐, 用最严厉的酷刑！ 金妮被士兵们从地上抓了起来，当即有魔法师，用束缚魔法把她捆住。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布条往她的嘴里塞了进来。 本能的求生欲让她尖声大叫，理智也尽数崩溃了。 “不，我要见教主，我要见……” 凄厉的话语被布条堵塞住。 “把她关押在牢狱里，严刑处罚！明天上绞刑架！”国王严厉地说道，“像你这样穷凶恶极的罪犯，临死之前自然会有神职人员为你祷告，向神明说明你的罪行，让你的灵魂下地狱。” 金妮感觉天翻地覆，喘不过气来，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安娜充满愤恨的冷酷眼神，眼中流下泪来。 她拼命地挣扎，想要向安娜那边扑过去，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安娜被金妮疯癫的神色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复仇的爽快被惊恐吓退，充满正义感的内心忽然不知为何变得虚弱了。 她闭上了眼睛，霎时间金妮从小宠爱她的温馨画面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让她心跳发慌，难受至极。 可是金妮自己犯下了罪孽，不是她害她的！恶人必须得到惩罚，这才是正义！安娜在心中坚定信念。 金妮凄然地流下眼泪，浑身抖如筛糠。她终于相信这世界上的因果报应了，曾经纠缠着她的噩梦已然降临，终于将她的罪孽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曾经加害卡蒂娜的人中，皇子死了，她马上也要被处死，但是那个黑暗神却依旧好好的，明明她是更加可恶的幕后谋划者！ 她也要成为神！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再也不用遭受任何人的审判，不用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金妮癫狂地左右摇晃着，从塞着布条的口中发出骇人的笑声。 萝依目送着她离开，轻轻抚摸着袖中的神柱。 她想起那个柔软而凄凉的梦，她的父母，想起了他们因为遭人陷害凄惨离世的结局。 她为他们报仇了！ 所有在这件事上有所贡献的人或者神明，都会遭到报应。 —— 阴暗的铁牢里。 通向关押重刑犯的门打开，黎明的曙光从外面的走道上投射下来，金妮拼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已是早晨了，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行刑。光明教教主亲自来为她祷告。 教主从总门处走下台阶，到铁牢面前，所有人都退到楼上，消失不见。 教主施展魔法，圣光落在了金妮身上，让她被处以极刑后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身子有所恢复。 “你来了？”金妮颤抖着，虚弱的说道，在魔法的恢复下，她终于可以持续说话了，“你准备怎么救我！” 教主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公办公事地说道：“我来为你祈祷。” “别装腔作势了！你快救我出去，否则我只要向光明神祈祷，透露出当年的事，你就完蛋了！”金妮说道。 教主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笑了，这笑容让金妮心里一抖。 “我已经受了你十八年的威胁了。”教主弯下身子，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金妮睁大了眼睛，这段话让她好似听不懂了。 “你安心地去死吧。”他轻轻地说道，“然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了。” “是你！”金妮忽然愤怒地叫起来，“原来是你布置了这一切，要送我下地狱！” “是你告诉了安娜我和黑暗神的事，让她来揭发我！你故意在宫廷宴会上谋划这件事，因为那时候你不在场，不必受我威胁而帮助我！”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那么他就要除掉安娜灭口！ “你明知道以安娜的身份，主动出现在光明大陆就是死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为了维护你自己而杀死她，你简直是杀人狂！”金妮差点喘不上气昏过去。 “狠心的是你，你造成了这一切，还将无辜的我拖下水！”教主的声音阴冷下来，“你这个自私，恶毒，无所不为的人。” “你明知道姐姐向神明发过终身侍奉的誓言，却因为嫉妒她，因为争夺家里的继承权，主动和皇子勾结给她下药，害得她英年早逝。” “你趁着姐姐触怒神明病重的时候，大揽家族权力，还借姐姐的名义，对外放出你从黑暗神那里得到的预言，帮助你的同盟。” “那个黑暗神的谋算落空之后，你还不就此收手，反而偷走了你姐姐的女儿，换成你自己的女儿！让真正的卡蒂娜小姐受尽苦楚，而你的女儿享尽荣华富贵！” “这些年来你享尽了黑心算计所得的一切好处！正义的惩罚已经到来的太晚了，你就应该下地狱！” 金妮抽搐着，拼尽全力说道：“你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为了保住你自己，你没少帮我做一些违背道德的事！” “你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却悄悄怂恿我除掉卡蒂娜，毒害梅里，不让预言家威胁你这种神使的地位，这样世俗王族又得匍匐在你的脚下了！” “这么多年来，为何预言世家一个接着一个衰落？你以为我真的只会发展经济吗？只是因为我知道那是最安全的做法！好在现在卡蒂娜的女儿回来了，又有一个预言家横空出世，让你彻夜难眠了，她可是一位恶魔，你好好享受今后的日子吧！” “不劳你费心。”教主冷冷地说道，“那位卡蒂娜小姐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我会当场揭穿她与黑暗阵营的勾结。你们这个家族真是让人恶心透了，我恨透了你们，我要让你们都下地狱。” “哈哈，”金妮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阴毒地说道，“你自己忍不住诱惑，中了我的……” 禁言魔法封住了金妮的嘴，让她挣扎着支支吾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再也不会怕她向光明神透露任何东西了，魔法封禁会持续到她走上绞刑架。 “如果你没有这么贪心，也没有这么会惹事。”教主看着她像濒死的鱼那样挣扎，淡淡地说道，“不向我写信暗示我又要为你惹出的麻烦负责，我也不会实在忍无可忍，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将你送上断头台了。” 金妮瞳孔放大，心中大震。她什么时候给他写过信？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就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光明魔法在阴冷的牢狱里亮起，片刻之后，光点停息，教主从门口出来。 “可以将犯人拖上囚车游街了，祷告已经完毕。”他用庄严而代表公正的声音说道。 牢狱和士兵们都打开门进去，开始忙碌。 随着时间的流逝，金妮已然被推上囚车，到了闹市中央，一路驶向广场，正如那日的陀罗达一样。 同一座牢狱。 重犯单人间里，安娜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忽然出现的教主。 “尊敬的教主。”她见到这个为自己引路的恩人原本激动万分，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害怕，也许是这里太暗了，“您是来看我的吗？” “是啊，你做的很棒。”教主微笑着说道，“你真是一位正直而善良的好孩子。” 安娜的心安定了些，但恐惧却依旧是她情绪中的主导。 “我会被判死罪吗？因为我正义的言行，我暴露了身份。” “如果你遇上一位工作严谨的法官的话，你不会被判死罪。”教主说道，背叛阵营虽然是很大的罪名，但是否构成叛国罪以及如何量刑是有明确定义的，“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并不多。” “但是我听说审理我的案子的是夏吉安法官，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安娜说道，她曾经听米兰斯提起过他，而能和米兰斯成为朋友的人，品德通常都不差。 “是的，所以你很幸运。”教主说道，安娜沉浸在惊喜中，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神色的变化。 “不过你已经太过幸运了，你之前幸运了十几年，命运总该收回你的幸运了。” “你这原本就不应该出生的孽种！”话音落下的刹那，主教向前伸手，一道攻击魔法直刺安娜的咽喉。 安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她从没经历过战争场面，根本没有能力闪躲。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上忽然冒出一阵黑气，将她保护了起来，却被这攻击击碎了。 凯特给她的护身道具用掉了！ “救命——”安娜慌张地向后滚去，尖叫着呼喊救命。但是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来，因为过于强大的魔法粒子振动已经隔绝了所有声音。 致命的魔法攻击再次袭来刺向她的胸口，这一次没有什么能够保护她了。 安娜在绝望中闭上眼睛，视野的最后一幕还留着强悍的魔法白光。 “去死吧！你这个亲手将自己母亲送上绞刑架的恶魔！” 刹那之间。 魔法光波忽然炸开，将攻击弹飞出去。 安娜错愕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魔法光波托起，护在里面，而站在她身前的是一个绝美的身影，她的神色依旧宛如冰雪，却成为了安娜永世难忘的一幕。 是萝依！ 她救了她。 安娜的心中早已无法容纳下复杂的情感，她只知道在濒临崩溃的一刹，她的出现就好像一道光照亮了绝望的黑暗峡谷，拯救了她。 “你没有资格杀死她。”萝依微笑着说道，凝视着教主，“神明会审判她，正如同审判你。” “是吗？”教主冷笑着说道，当他还想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被萝依的魔法禁言。 正在此时，周围忽然亮了起来，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教主忽然意识到什么，然而现在想走已然来不及了，萝依的魔法远比他强大，将他死死控制在原地。 首先走进来的是国王，其次是神父和米兰斯，然后是首席大法官杰迈亚，其他法官夏吉安等，检察官托斯曼等…… “克拉克里先生擅闯监狱，试图刺杀重刑犯，构成犯罪嫌疑，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现在已被逮捕，然后由光明教会处置。”国王说道。 “光明教教主犯下包庇，教唆等诸多罪状，试图私自剥夺光明信徒的生命来掩饰罪行，需要禀明神明，进行审判。”米兰斯说道。 教主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过来。这是针对他的一场围杀，他们早就料到他会对安娜动手，所以提前做好了埋伏。 米兰斯的法杖点了一下地面，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时空隧道。 所有人都感到眼前一花，下一刻，他们都落足在了光明神殿里。 “尊敬的神明，请见证我们的对话。”米兰斯说道，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走向教主，“根据刚才在地牢中的对话，你一直都知道安娜是金妮的女儿，却故意包庇了金妮的欺瞒行为，你是否承认？” 教主此刻当然无法反驳。他只恨自己太不警惕了，就不应该和安娜说话，应该直接杀了她。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他就感到一阵头疼，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光明神殿里，只要神明愿意关注他，他心中的所有想法都会被捕捉。 绝望笼罩了他的心。 “你因为受到金妮的威胁，曾经多次帮助她在商业中不正当竞争，帮助她在王国中偷税漏税，并且掩盖她的违法经营活动，你是否承认？” 教主浑身打了一个冷颤。错愕又愤怒地看着米兰斯，他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查到这么多东西，看来这些年里他对米兰斯的防备还不够，竟然眼睁睁放任他在自己面前成长起来。 又是一阵头痛钻心。 他连忙收起念头，跪倒在了地上。 他在心中祷告。光明神从不主动关注人间，所以当他不再频繁祷告后，他的内心就不受圣光的约束了，逐渐被世俗污染，竟然恶毒到了现在的地步。 他明白一切都完蛋了，现在主动承认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能让他死后灵魂不要永受折磨。 神明的审判终于到来！他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了，从前一直折磨着他，让他恐惧不安的事，最终将他送上了刑架，让他反而平静下来。 “在十八年前你曾经踏足过魔域一段时间，而且金妮那时也正好在魔域……”米兰斯拿出卷轴说道。 教主点了点头，听到这段话使他浑身颤抖，眼眶恨地发红，显得那样悲愤和痛恨。 萝依的暂时禁言魔法早就失效了，可是此刻他竟然因为巨大的愤怒而颤抖着，说不出话，深深呼吸了一下才能说道：“是的，我承认。” “我十几年来一直在忏悔这件事，在为此痛苦，为此痛恨。在此之前，我一直兢兢业业地侍奉神明，信仰神明和知识，努力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我是那样虔诚，那样忠贞啊！”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罪恶的金妮受到了黑暗神的蛊惑，给我下了那种下流的药水，让我背叛了终身侍奉神明的誓言，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那不是一般的□□，而是魅魔族特质的药水，服用下之后，人的神志就根本不受控制，只剩下本能。” “我那时还太年轻了，根本没有防备一个光明阵营的有夫之妇竟然敢用这种招数，竟然还能得到这种黑暗阵营的药水，就中了她的招。” 教主说道，题到这里时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这埋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幽暗事件终于还是成为了杀死他的利刃。 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在光明神面前，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逃脱的了。坦白一切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赎。 “金妮回到光明阵营之后就怀孕了，但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偷偷躲起来生下孩子的。而那时也正好是卡蒂娜夫人生子的时候，于是她就将孩子和真正的孩子调换了。” “从此之后，她一直拿着这个孩子，对，也就是安娜威胁我，让我为她做各种肮脏的事情。只要我不答应，她说她就会向光明神祷告，而这个孩子就是无法逃脱的罪孽的证据。”说到这里，教主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愤恨充斥着他的眼眸，“她就这么为了她的利益一步步毁了我，让原本洁净的我灵魂不再干净，让我的手上沾满黑泥。” “我忏悔啊！我实在恨她，她自私地毁了我的一生，我的事业，我的信仰。这种愤恨在我心中堆积，终于让我的心也变得恶毒，我太想结束这被威胁的生活了！” 教主匍匐在地上，向光明神像说道：“那么现在就请您来审判我的罪孽吧。” “请您告诉我，我是安娜的父亲，我生出来了这个叛国的孽种，我怂恿安娜状告她的亲生母亲，我还想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灭口……” 在说道最后一段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变形，听不出在说什么，痛苦和扭曲的心，让他神志都有些癫狂了。 “安娜不是你的孩子。” 光明神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和心里。 “什么？”教主停顿了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颤声问道。 “安娜不是你的孩子，她是金妮夫妇的孩子，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光明神说道。 教主愣住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看向四周，忽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东西都那样陌生。 那么他这十几年是为了什么？ 天啊！那个恶毒的女人骗了他，一直用虚假的理由威胁了他十几年！ 这么多年里，他受尽恐惧的折磨，殚精竭虑为了别人的孩子奔波，甚至是自己的仇人和仇人丈夫的孩子！ 他脑海中响起了金妮在濒死前荒堂大笑的声音，这声音与他此刻的癫狂共振，让他忽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讽刺的命运啊！ 他已然在真相大白之前坦白了一切，已然亲自葬送了自己的余生！ “原来杀死我的是我自己，把我送上刑台的也是我自己——” 他大笑着，在绝望之中拿起胸口的十字架，覆上魔法，朝自己喉前刺去。 血液喷涌而出。 他倒在了地上，从此永远闭上了眼睛。 …… 安娜早就在听说金妮是自己亲生母亲时，就浑浑噩噩地呆住了，过了很久之后，她发疯似地跑出了光明神殿。 没有人阻拦她，因为在那时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个小角色了。 她飞快地向广场跑去，追着人群和人群前小成芝麻点的囚车。 母亲……她的亲生母亲，她的金妮阿姨！ 安娜想起了她对她的爱，她是怎样照料她的，爱她堪比于爱她的孩子。小时候她曾经无数次祈祷过，要是金妮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该有多好？ 安娜一路狂奔着，终于来到了广场前，越过向四面八方回家的人群的拥挤踩踏，向绞刑架前奔去，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撞伤。 然而，她还是来得太晚了。 她看到的只是士兵拖着的一个白色的麻袋，和刑架上的血。 “不——” 命运啊！ 她跪在地上，捂住剧痛的头。 造成命运的原来不是神明，而是她自己！一切都是她亲手推动的！ …… 神使庄园。 “米兰斯，”萝依走进房间，到了这个时间点，其他人终于都离开了城堡，“谢谢你。” 假如没有他，今天的事不可能这么顺利。无论是他的计谋，他的身份，他的隐匿魔法还是他找到的那些证据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您怎么与我这么客气呢。”米兰斯微笑着说道，“那么我也与您客气一下吧，您打算怎么谢我呢？” 萝依怔了一下，然后也轻轻笑起来。 “您想怎么样都可以。” “那么我想拥抱您。”米兰斯说着，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萝依轻呼出声，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忍不住勾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刚刚等她平静下来，看向他的眼眸，他就笑了起来，抱着她转了一圈，最后放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 “天呐！”萝依在这忽如其来的旋转中忍不住笑出声，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柔软的地面……哦不对，那是摇椅！ 她睁开眼睛就能见到窗外璀璨的星河，和大片幽蓝静谧的夜幕，显得那样令人安心而幸福。 “您越来越会挑逗我的心了。”萝依伸手勾住他的手，将他留在身边，虽然他从没打算过离开。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笑着说道：“是您激发了我的潜能，这是一种在您面前无法克制的天赋呢。” 萝依也笑了起来，心情变得明媚。 终于完成的彻底复仇，让她感到极度的爽意，可是那种愤恨和血腥也在侵蚀着她的心，当年的悲剧被重新描述，对她更是一种伤害。 她当然愿意看到仇人的下场，可是这同时也会让他有些不舒服。米兰斯说的很对，恨并不是一种单纯的欲望，而是复杂的感情，还夹杂着对自己的怜悯，对世事不公的悲愤，冲动地想要保护那个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去…… 米兰斯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心情，所以他在哄她开心。 人不能依靠恨意而活，而需要依靠爱。很荣幸，她有后者的机会。 明天她就要回魔域了。她真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切，然后邀请他来魔域做客呀。 第87章 冬风刮过山野, 雪覆盖在灰暗的岩石地上，在昏蒙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肮脏。 鲜血溅在地上，成为了那肮脏混合色的一部分。 喊杀声夹杂在冷风中呼啸,狂暴而扭曲,魔法攻击撕扯着风雪，使得这里变得天昏地暗。 人影攒动，杀声震天，战争带着其特有的恐怖和狼藉,使这里成为混乱的地域。 赛佩林带着盔甲，焦躁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凯特再度陷入沉睡期后，这个消息终于被泄露出去了，在这寒冷的冬日,攻击力强悍的兽人族全都进入沉睡期了，恶魔族仗着魔王阵营的兵力不足发动内乱，眼看着就要…… 不断有人哀嚎,有人倒下。欲望，杀戮和不安充斥着这片土地，让人心中惶惶,天地仿佛也在摇晃漂浮。 就在这时，强大的黑魔法沿着地表扩散开来,就像大地一样广袤无边，魔法束缚住了每一个人的脚裸,然后向上攀岩锁住他们的全身。 每个人都被攀缘的魔法定在了原地,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魔法来处望去看见一个人骑着黑马远远而来。 人群中爆发出满含热泪的狂欢。 “萝依殿下！” “是萝依殿下回来了！” ——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 冬去春来，魔域里一片欣欣向荣。 在女王萝依的带领下，这里因为战争而带来的创伤得到修复，农业生产恢复元气,商品贸易开始复苏，各大家族也有机会休养生息。 魔王在整个冬天中都没有出现过，但大家对此毫不意外，因为他们都知道魔王陷入了沉睡期。 早已尘封的秘密囚室里。 铁门发出轻微的声响，灯光在前方亮起。 凯特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和脚被锁在床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他在情绪崩溃时乱扯乱撞，总是将新换的囚衣弄得破败不堪，而她只是冷眼旁观。 正如此刻。 萝依静静站在牢笼外面，凝视着他。她穿着女王的服饰，神情冷漠，身上萦绕着浓郁到让人无法对视的魔法气息，也许近乎黑暗神的气息。 “萝依。”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像粗厉的风沙试图用温柔的方式描摹她的脸庞，“你今天过得好吗？” “还可以。”她说。 “我知道你在报复我，”凯特说道，红色的眼瞳注视着她，其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愧疚，而是一种十分理解的态度，“那么你现在得到报复的爽快了吗？” “还不错。”萝依说道，“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了，你这样讨好我，包容我的表现，会降低我的爽快感。” “哦，是的。”凯特说道，眼眸中流露出一点爱意，又或者说是某种占有，“因为我现在别无所求，我只要看到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无论是你囚禁我，还是我囚禁你。” 在被她从沉睡期中唤醒后，他曾经是多么的激动啊，仿佛来到了天堂，然而当他想将她抱在怀里时，却遭到了她毫不留情的攻击，又将他打回地狱。 在之后的相处中，他逐渐感受到事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也逐渐在漫长的寂静中反复思索，理解了一些从前不曾理解的事。 他又补充说道：“这话说的还不太全面，其实我对于你夺走了我的王位是十分愤怒的，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这样背叛我。但是这种愤怒比起彻底失去你的痛苦，我想也还可以忍受。” “为什么可以忍受呢？”萝依问道，黑暗的气息盘旋着，偶尔占据她的眼眸。 “我自己当王，和我的另一半心脏当王，区别虽然有，但也不是那么大。”凯特坦荡地说道，“我被你囚禁了这么久，当然也愤怒过，恨过，甚至想要重获自由后报复你，有时候想杀了你也有可能，但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你也学会情绪冷静了？”萝依走近他，微微俯下身，观察他的变化，感觉他衣服上的划伤确实少了些，“真是个不错的进步。” “这是监狱生活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凯特说道，“不过你对我确实有点狠心，假如我不是恶魔族和兽人的话，也许早就被你虐待死了。我知道你在报复我从前对你实施的惩罚，但是我的惩罚力度也没有这么重吧。” 萝依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其中的空洞在某个瞬间消散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和欲望女神是结合体，我的欲望将比以前放大许多倍，做事也残忍很多倍，你现在还能活着，就应该感谢我了。这已经是我对你留有感情的结果。” “我看出来了。”凯特说道，红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脸庞，“所以我有些担心你，你的状态越来越不妙了。” “你在胡说什么！”萝依眼眸中的黑气聚集，波动的魔法一下子砸开铁门，“你真的太有恃无恐了，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她指尖凝集起的黑色利刃已完抵到了凯特的喉头。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凯特却没有分毫慌张，他伸手握住了那吓人的魔法，掌心立刻流出鲜血，血肉模糊，“你从小就和我在一起生活，我以前虽然不懂得应该如何对待你，伤害了你，但总体上我是爱你的，我们之间有什么非要生死相见的仇怨吗？” “在火焰山，你对我见死不救。”萝依的呼吸急剧起伏着，“不过对这件事我得感谢你。”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无法再次确认米兰斯的爱。 这对被欲望女神掌控的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又多么的艰难啊。 “我没有看见你。”凯特闭上眼睛说道，那是一罐痛苦得让人发疯的回忆，“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 “好吧，无所谓了。”萝依也闭上了眼睛，黑气慢慢从她身上褪淡，虽然依旧缠绕着她，“我可以相信你的话，我的理性让我这么做。” 她的脸上似乎划过泪痕。 “可是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它并不是让我痛苦的源泉。” 真正让她痛苦的是她越来越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了。虽然在这段时间里，她尽力找齐能够抑制神力的材料，已然获得了大半进展，但她真的很害怕在动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会做出什么违背心愿的事。 欲望之神的能力让她成为当之无愧的王者，统领整个魔域，打平所有的异端，也让光明阵营俯首称臣。可是随着她得到的权力越大，她越享受这一切，心中的欲望就越难以抑制。她还希望做很多事，为魔域带来革命性的变化，使得这里的冬天不再寒冷，改善这里的卫生条件，统一不同部落之间的货币…… 欲望和强大的神力形成相互纠缠，前者需要后者，而后者又在引诱前者，让她沉溺在这种毒药般的美好中。 她已经很久不敢给米兰斯写回信了，每当她提笔的时候，她的手都在颤抖，欲望女神总想让她切断和米兰斯的一切联系，甚至杀了他。 神和人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强大了。即使她的计谋快要成功，可是她自己也在慢慢走向深渊。还好爱神的存在能保证欲望女神没有可能完全控制她。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了。”萝依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已经通过欲望女神看到了之前的事，“现在春天快要到来了，我会放你出来，假装你刚从沉睡期醒来。” “表面上你和我平分王座，我们恢复成以前的关系，但私下里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当着别人的面给你难堪，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此外我还有个要求，”她说道，黑气包裹着她，让她的话语变得艰难，“五天之内，你必须要管住我，不让我用任何黑魔法。” 还剩下最后五天，就到早春时节了。 那是全年中光明之气最盛，黑暗之气最弱的日子，和前段时间的冬末恰恰相反。 “可以。”凯特说道，“祝你好运。” 萝依的信念变得坚定，同时又想起米兰斯。 天哪，一个月过去了，他会忘记了她吗？ 会以为她和凯特重归就好，所以才不给他回信吗？会觉得她被黑暗同化了，最终选择欲望，不再想和他相爱吗？ 她越想越觉得伤心。她太对不起他了，她一定会好好爱他的！祈求他的原谅。 还有最后五天，然后她就会去往光明城，和他亲自解释这件事，希望他还没有太生气，至少留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 …… 萝依收集完材料之后，向魔王城堡走去。 当她来到最靠近城堡的迷雾森林边缘时，她忽然感到有人在附近，而且气息波动异常。 那个人的隐秘能力非常好，是顶尖的魔法师。对于从前的她来说是，这种情况是很难辨别的，可是如今她只要意念稍动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用魔法傀儡留下分身，伪装出继续向前行走的假象，真身则绕过树林走向另一端…… 她慢慢走近，感到那种熟悉的魔法波动，心跳不由地加快。 雾气彷徨的黑暗森林中，他穿着一袭白色的法袍，袖口绣着十字架，俊美的脸庞和栗色的头发在法杖宝石的光芒下，显得那样柔情而迷人，一如初见。 米兰斯！ 萝依的心已然开始变得轻盈，惊喜要将她托上云端。 他来魔域找她了！ 第88章 米兰斯在与她正面相对的刹那, 目光闪烁了一下，既惊喜又复杂。他只是想来偷偷看她一眼，却没想到被她发现了。 他想转身离开, 一时间却无法狠下心挪动脚步。 就在这时, 黑魔法带起的扰动让他感到异样。 大地在震颤，粒子波动的嗡鸣声仿佛从远古传来的时空回声，黑色的藤枝从地上升腾而起，带着强大的神力攀向他的脚踝,想要把他撕碎。 “萝依！”米兰斯的法杖闪动起光亮，光明魔法落入这浩瀚的黑暗中，宛如投向湖面的一颗石子，微小却荡起了圈圈涟漪。 萝依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清明,黑暗魔法的能量在此刻停滞，她重新回想起看见他时的惊喜和柔情，萦绕在她身周的黑气开始退散。 光明魔法带着治愈人心的力量向外层层扩展,破开重围，落到了萝依身上，她沐浴在温柔的圣光中,魔法风波吹动着她的裙摆。 黑魔法彻底散去，四周重新恢复平静。 她……刚才在做什么？ 萝依对欲望女神的愤恨到达了极点。与此同时, 她感受到了欲望女神此刻的虚弱，祂刚才强行突破规界限控制她的身体, 耗尽了不少力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再次控制她的身体了。 “米兰斯！”她看到米兰斯仿佛想要离开，忍不住喊道。 他在她的呼喊中停下脚步。 萝依提起裙摆向他跑去。 她不是在驱赶他，也不是在警告他。 米兰斯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将她拥入怀里。 萝依在被他抱住的时候, 浑身轻颤了一下。 已经一个月没有人敢靠近她一米之内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冷酷无情的统治者，所有人都只能仰望她，敬畏她，就像对待神明，臣服在威严之下，任何人都不许用这种亲昵而有损庄重的态度对待她。 “我爱你，萝依。”米兰斯却抱着她，对她的异常毫无所觉地在她耳畔说道，“请原谅我的冲动吧，我太想你了。” 萝依的心瞬间软成一片。 米兰斯当然是例外。她想，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情。 被权力和欲望浸泡的心脏，在此刻开始为了另一些东西而跳动。 即使婚后他想一直在上面也是可以的，虽然这不符合魔域女王的身份。 “我待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吗？”米兰斯问道。 “不会，我也想见你。”萝依说道。 在话音落下的一刻，她感到自己的脸庞被他托起，他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缠绵至深的吻，分别以来的相思，揣度和忐忑在此刻都得到了确定性，他们在这亲密无间中交换彼此的爱意，共享灵魂纠缠的甜蜜。 也许这是世间最幸福的时刻——小别后的重逢，被验证为毫无必要的思虑和恋人从未动摇的真心。 …… 不知过了多久。 萝依靠在他的怀里微微喘息着，她的右手搭在他的胸口，身上有些发软。 她的目光害羞地垂落，无意间见到自己黑色的魔王礼服上的骷髅花纹已然有了褶皱，看上去十分柔软，再也没有了冷酷的气场。 “你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吗？”米兰斯温柔地问道，“我好像很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 “你看上去并不生我的气。”萝依心中有些复杂，她抬起眼眸望向他，眸中是还未褪去的湿润水汽，“你没有怀疑过我想和凯特重归旧好吗？或者我贪恋权势，不再念着你了。我因为欲望女神的存在害怕伤害你，音讯全无地冷淡了你这么久，我什至都不好过，何况是你呢？” “所以我来看你了，亲爱的萝依。”米兰斯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中充满爱意，“你没有给我回信，那么我可以来找你呀，这是一件不必复杂的事，请千万不要自责。我也相信你这么做有你的原因。” “至于你说的那些可能性……”米兰斯的声音轻了几分，因为低沉而更加悦耳动人，“说实话我曾经闪过这些念头，但是我根本就不会继续想下去。我一直以为我是很勇敢的人，可是在您的面前，我是胆小鬼，我忍不住患得患失，在答案确定前逃避每一种我不愿意看到的可能性。” 他微微低下头去，避让开她的视线，显得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他懊恼地遗憾着自己没能在萝依面前表现得更完美，可是他想在她面前永远诚实。 “原来您也是这样的吗……”萝依感到自己的内心在悸动，“天哪，我更爱您了。” “我一直觉得您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是我的神明，任何人能被您爱上都是一种荣幸。我觉得我的品性配不上您，我远不如您高尚，甚至都不处于一个世界里。您的魅力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的，您能轻松地将我的世界点亮，无论它原本有多么暗沉。”萝依说道，她从未像此刻那样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和盘托出，毫无防备，“我是那样高傲，这种高傲始终贯穿我的灵魂，可是在您面前我也会自卑，怀疑，患得患失，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而正是这种隐藏在最深处，看似最不起眼的自卑和敏感，在过往的事件中作祟，挑动着他们的感情，动摇着她对他的爱的信念。 “天哪，我的萝依。”米兰斯炙热的琥珀色眼眸凝视着她，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而动容，“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真的很爱您，您是我的神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您的一切都让我着迷，让我什至无法表达我的确切感受。我并不认同您的看法，品性虽然是评价一个人的维度，但如果脱离整体将会变得毫无意义。我们的生长环境不同，对于您的人生经历而言，您的品性已经足够高尚了。” “您让我意识到了我的错误。”米兰斯认真地说道，仿佛真的在检讨这件事，“我应该每天都向您说许多遍爱您，唱歌时也说，写信时也说，让您被爱包围，再也不能说出这种话。” 萝依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对视着那双迷人的眼眸，就像阳光那样璀璨。 原来她对他而言这么重要，就像他对她而言一样。 她是他的神明。 这是多么动人的话语啊。 “好吧。”萝依说道，假装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却无法掩饰某种甜蜜的笑意，“我现在可是魔域的女王，不需要像哄小孩子那样对待了。” “明白了。”米兰斯微笑着说道，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那么让我好好思索一下，哄女王大人应该是一种怎样的对待。” “那您可要好好思索一下了，”萝依的声音带着甜意，“很遗憾我刚刚成为女王不久，对此也没有经验。” 他们相视而笑。萝依感到自己的心在他的怀里舒展。 她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总是不被选择，因此在偶然被选择后也很容易产生动摇。可是现在，她完全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米兰斯不会在任何选择中抛弃她，因为她对他是那样的重要。 悄然之间，神柱上蒙起一层浅浅的圣光，爱神的力量开始滋长，将欲望女神的空间慢慢吞噬。 “我带您参观一下魔王城堡吧！”萝依牵起他的手，语气上扬地说道，“我生活的地方。” “好啊，这是我的荣幸。”米兰斯对于这个意外的邀请感到很惊喜，他已然可以进入她的生活了。 “不过我是以什么身份呢？”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笑着说道，“需要编造一个''布鲁托先生''吗？” “当然不用，您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啊。”萝依说这里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又想到些什么，语气停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虽然现在也许还……” 她想到了魔王城堡里还有一个人刚刚被放出来，正在接手她之后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不打算管的事务。 “那我就暂时是您的恋人好了。”米兰斯想到光明阵营和黑暗阵营的敌对处境，猜她也许有什么顾虑，于是通情达理地说道，“甚至可以暂时穿上衣服伪装成不会光明魔法的普通人。” 即使是这个身份，也足以让他欣喜了。 这可是被她承认的恋人身份呢！而不是什么家人或者朋友。 她提前给了他一个答案。 “好的。”萝依虽然这么说，落向别处的眼神却显得有些不确定，她想起了城堡里的凯特。 就剩最后四天了，她不想惹什么麻烦，但是现在，再把他关进去又晚了。 让公众见证曾经的魔王出来了，又消失，也是一件同样麻烦的事。 凯特之前只知道自己也许在光明大陆有个恋人，甚至都无法确定是否是一段真正的恋爱，就情绪那么不受控制，如果忽然知道确有其事，而且恋人就是米兰斯的话…… 萝依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什么画面。 总之，她不能委屈她的米兰斯。 她是一定要以恋人的身份和米兰斯相处的。 那就祈祷他们不会遇见吧！ 第89章 “这里是我的卧室。”萝依牵着米兰斯的手走进房内。这是一间形状类似自然洞穴的房间,装饰奢华而雍容，魔域特有的黑暗色调与璀璨珠宝出奇和谐地搭配在一起，渲染出神秘与高贵。 “卧室是以洞穴为原型的吗？”米兰斯问道,他总能精确地发现任何事物的亮点, “但这里的设计比自然洞穴丰富多了。” 他的目光划过隐藏在墙壁凹处的壁炉，和墙体融为一体的隐形门，还有悬挂在半空的吊床，连接着精巧的窄型楼梯…… “是的。”萝依点头说道,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很开心，他们喜爱的地方是如此相似，“这是蝙蝠族的洞穴和魅魔族栖息地的混合设计。我小时候在那里长大,因此搬到城堡里之后，凯特也给我设计了这样的房间。” 米兰斯的神色顿了一下，讨论的兴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消散了。 萝依感觉到他忽然的安静,却没有明白这是为什么，正当她想去揣摩的时候，就听米兰斯说道：“你喜欢他的设计吗？” “还不错,我挺习惯的。”萝依说道，而且自从她在改造时添加了那些隐秘式的设计和吊床之后,这里就变得更方便了，她转过头看向米兰斯, “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喜欢就好, ”米兰斯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看着桌子上的镂花灯，萝依却莫名从他温柔依旧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失落和委屈，“卧室是最需要符合主人心意的地方。” 萝依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忍不住唇角微扬，正想解释说不是喜欢凯特的设计，就听米兰斯用诱哄的语气说道：“不过，长时间使用同一种设计，也会有些枯燥，你想尝试一下微调这里的装饰吗？这会使生活更多彩呢。” “怎么微调呢？”萝依掩饰住眸中的笑意，假装被他哄得十分心动，好奇地问道。 “我可以在不改变房屋大体结构的情况下，做风格的转变。”米兰斯举起手中的法杖，闭上眼睛，默念咒语。 法杖尖端的宝石变幻光芒，随着光明魔法的晕染，房间里开始发生神奇的变化——暗色的墙壁变成了饱和度更高的深蓝色，辉煌的灯光变得柔和浪漫，家具的花纹部分简化，显得格外优雅，墙上的饰品从骷髅变成星星的形状，带着直击人心的明快和甜蜜。 “这像是一首夜曲。”萝依一眨不眨地看着这里的变化，不想错过任何精彩，她沉浸于这神奇而美丽的变化中，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下，忍不住赞叹道。 “是的，这是由夜空转换而来的想象。”米兰斯微笑着说道，随即再次默念咒语。 这一次萝依见到了唯美的森林，然后是甜蜜的童话世界，富丽的古典宫廷，恢弘的旷野沙丘……他的想象是如此丰富，将他那令人艳羡的博学和见闻展现在其中，使每一种场景下的装扮都被赋予了思想，是那样的生动。 米兰斯将萝依所有可能喜爱的风格都展现了一遍，然后收起了法杖，微笑着说道：“有喜欢的吗？” “几乎每一个！”萝依仿佛在缤纷的世界中穿梭过一遍，然后又忽然回到了现实，真是让人意犹未尽。 她想到了他们在咖啡店里见面的场景，那时候她只顾着紧张，竟然都没有好好欣赏。还好现在他们在一起了，否则就要遗憾终身了。 “那么我将每一个风格的魔法口诀用阵法固定下来，然后教给你，好吗？”米兰斯说道，这时魔法褪去，房间已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萝依这才在对比中发现了些什么。在米兰斯的魔法下，有一个变化是共通的，那就是与凯特有关的东西都从明显的地方被挪到了不起眼的位置。 真是连她也差点没能发现的小心思。 萝依看着米兰斯那迷人的琥珀色眼眸，忍不住心中的喜欢，故意逗弄他道：“不要，我不想学。” 米兰斯果然愣了一下，显得有些茫然，甚至有一点委屈。 “因为这就是我的魔法。”她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用两只手圈在怀里，“我要一直待在你身边，然后我想要什么魔法，就什么魔法都有了。” 米兰斯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好的，从今以后我是你的骑士，女王大人。”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爱你。” 萝依落在他充满爱意的目光中，只感到心被甜蜜包裹，软成一片，只想没有什么力气的蹭在他怀里，仰头索取他的吻。 “也许您是那种心怀不轨的骑士……”她非常小声地说道，伸手戳他的衣领。和他待久了，她还怎么能当冷酷无情的女王，维持严厉的统治呢？他就是颠覆王朝的头号罪臣。 米兰斯却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他低声笑了起来，说道：“好吧，如果对王怀有爱意是心怀不轨的话，那我也只能认罪了。” “您看上去有恃无恐？”萝依听出他话语中的逗弄，也笑了起来，接着他的话故作严厉地问道，“是什么给了您违反王朝法律后还如此轻松的勇气？” “我觉得我的女王不会给我定罪，因为她也犯下了同样的罪行。”米兰斯掩饰住眸中的笑意，陪她演下去，“甚至更严重一点。” “这是为何，您有什么证据吗？”萝依问道。 “因为我的女王在贪图我的感情之前，就开始贪图……对，就是您所理解的那样。您可以访问一下我卧室里的衣柜、床铺等等，假如它们会说话的话，都是非常好的证人。”米兰斯笑着说道。 “可是我有比这更好的证据。”萝依向他眨了一下眼睛说道。 趁着米兰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探索，虽然在她的想象里，也许有过无数次了。 甜蜜和暧昧在两人之间流淌，让这里的空气仿佛也荡漾起来，变得稠淡不均，又沾染上情丝。 萝依感到身上发软，脸上的热度逐渐攀高。 她的手向前划过，触碰到他的喉结，像是一星火苗，打破炙热的平衡，倾刻间将两人点燃。 他伸手仅仅扣住她的腰，那原本质感坚韧的魔王服饰被揉出了暧昧的褶皱，从冰霜中沁出甜香。 …… 正在这时，萝依忽然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她愣了一下，连忙去推米兰斯。 “等一下。”她抢在那人还没有直接推门而入的时候说道，虽然在说话的时候，她已然惊险地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好在那声响被她的话语淹没，在听完她的话后也消失了。 萝依松了口气，用眼神恳求米兰斯放过她。这种撒娇式的神态让他无法拒绝。 她于是重获自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用口型对他说待会儿就会回来。 米兰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就待在这里。 萝依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推门出去了，又快速把门关上了。 在转身的瞬间，萝依脸上的神色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冰霜模样，她湛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凝视着凯特。 隔音魔法在门关上的瞬间自动生效。 “你找我什么事？”萝依说道。 凯特看着眼前的萝依，红色的眼瞳中有了几许微妙的变化。她的神态虽然冷静，但是眼眸中带着还未褪去的水泽，衣服虽然整理过，但依旧留有凌乱的痕迹，腰间的布料仿佛还有褶皱……就好像被雨水浇灌和蹂躏过的花瓣，在次日的阳光中恢复，却留有余痕。 多么暧昧的痕迹。 他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眸色不由得变深，手也握紧，握得指节发白。 “我们进去谈。”他说道，目光死死盯住那道门。 “不可以。”萝依直接回绝，“在这里说也一样。” 凯特闭上猩红的眼睛，隐忍了片刻之后才稍显平静，唇角似笑非笑问道：“你房间里面藏人了？” 他用目光中戏谑和暧昧，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在意，故作洒脱地说道：“这并不是不可以，我已然反省过了，既然我有过那么多情人，那么你也同样可以。” 只要他们都没有他在她心里重要……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要消耗我的耐心。”萝依说道，微微蹙眉，“你到底有什么事？” 凯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听说你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男人，想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我已经见证了。”他几乎攥紧了手说道，强行克制住。他想到自己曾经差点永远失去萝依，而萝依回来后一切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必须讨她欢心以获得陪伴她的机会，而不是得罪她。 “那么很好，我要和我的恋人约会了，别来打扰我。”萝依说道，“希望你能自觉一点，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在萝依即将落下魔法将凯特隔绝的时候，他最后问道：“他是什么种族的？” 萝依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这是您第一次恋爱吧。”凯特说道，“建议您选择能给您带来更好体验的种族，无论在卧室里还是卧室外，比如魅魔族。他们能给你带来的销魂和愉快，远远超过人类。” “不过魅魔族向来很狡猾，会吸收您的情欲。” 他向她走近一步说道，语气放得柔软平缓，伸手搂向她。 “而我是这个种族里唯一绝对不会伤害您的人。” 萝依怔在原地，过分的惊讶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正在这时，卧室的门忽然打开。 “离我的妻子远点。”米兰斯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凯特，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被点燃，“我忍你很久了。” 第90章 米兰斯的语气是那样冷酷, 他手中的法杖释放出光芒魔法，攻击削向凯特伸向萝依的手臂。 他的眼眸深邃到让人无法对视，目光中的敌意和强大的气场将这里笼罩,萝依还没有见过他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和毫不掩饰的情绪。 凯特在看到米兰斯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随即，从未有过的愤怒淹没了他的心脏。 白光闪过, 他本能地调动起魔法挡住。 米兰斯！ 萝依的恋人竟然是米兰斯！那个最让他憎恨的光明圣子，安娜的前未婚夫。 凯特的眼眸变得血红，一切零星的思绪都在他脑海中汇拢。剧院里和萝依约会的神秘男人，萝依在神使庄园里卧底了那么久,在婚礼被破坏后萝依却返回了光明大陆……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释，他憎恨地盯着米兰斯，像是地狱里的恶魔。 几乎不用任何时间做缓冲。 两个人同时发动起攻击,绚丽的魔法光波在室内冲浪开来撞击着结界，直接把结界撞碎。 萝依看着光明魔法和黑魔法以最强势的姿态缠斗，不由睁大了眼眸,有几分惊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就算在那场混乱的婚礼上,他们也没有像这样仅凭自身的力量正面搏击。 没有任何辅助阵法，没有任何机关, 完全是魔法实力的比拼, 而且激烈得让人心中震撼，几乎能感受到那种不死不休。 这是萝依见过最精彩的战斗，连招的使用，攻防的搭配, 召唤的爆发力，全都在他们身上展现到了极致。 萝依有心想把他们分开，但又想到现阶段是关键时期，自己最好少用高能量的黑魔法。 可是不用厉害些的黑魔法，怎么可能拦得住这两位各自阵营里的顶级魔法师？ 她于是在心中叹气，趁着城堡里的护卫还没有赶到，对他们喊道：“快停下，否则我就要生气了。别逼我使用黑魔法，你们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不好，再用下去就会失控的。” 凯特听到了这句话，早已被兽性侵占的眼眸中闪烁了一下，他想起萝依在把他放出来时，曾经对他提出过重要的要求，就是看住她五天内不许使用黑魔法。 米兰斯也想起了刚见面时欲望女神对萝依的控制，顿时心中发紧，将注意力从眼前那个令他忍无可忍的人面前转移开来。 就在这双方都有所停顿的瞬间，萝依用魔法结界道具在两人之间生成了屏障。 米兰斯冷静下来，看到走廊墙壁上被魔法光波划出的痕迹，有些愧疚，用歉意的目光望着萝依。 萝依看着他愧疚又忐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米兰斯松了一口气，随即温柔地牵起她的手。 当他面对凯特的时候，神色就完全不是这样。从战场和权力斗争中成长出的庄严与气势，让他的脸庞即使俊美而圣洁，也带着令人心中骇然的魔力。 “萝依是我的爱人，我们彼此相爱。请不要再纠缠她了。”他说道，“从来就没有人天生就被注定要当你的所有物，收起你那持续了十几年的罪孽吧。” 假如不是萝依念着凯特的养育之恩，他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放过这个把萝依培养成没有喜好的刀剑的人，他早就忍他很久了。 凯特要发疯了，他的呼吸狂暴的起伏着，但是他碍于结界，碍于萝依冷酷的眼神，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否则他见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会忍不住冲过去将米兰斯的手臂捏断。 “米兰斯！”他冷冷地说道，声音低沉到近乎嘶吼，“你因为记恨你的未婚妻爱上了我，就想拐走我的萝依，你真卑鄙。萝依在城堡里待了这么久，当了这么久的王后，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恋人了？是你用调情的手段勾引她，骗她爱上了你，你们这些虚伪又风流的光明城男人。” “不要用你的思维揣度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虚伪又风流。”米兰斯讽刺地说道，他正视着他，坚定的声音强迫凯特睁开了眼睛，“我与萝依的感情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爱萝依，也只爱过她一个人。” 凯特冷哼了一声，攥紧手心，忍不住看向萝依。 “甜言蜜语……” “我对安娜没有过爱情。以前我以为那就是爱情，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米兰斯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温柔，“只有当爱情到来的时候，才能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段话时，凯特却难得沉默了。他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们在他面前就这么甜蜜，私下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爱情，该死的爱情，为什么要夺走他的萝依？ 他又想起了安娜，她和萝依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如今却都……那种极致的愤怒和怨恨忽然都变成了悲伤，一点点咬噬着他的心脏。 这真是一种太过异常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经历过。他的头忽然变得很疼，就像心脏一样疼。 萝依看到他冷漠到几乎空洞的眼神，知道他的情感障碍也许发作了，她握住米兰斯，和他一起站在他对面说道：“你也许是还没有想清楚，我们原本也不是爱情，你只是占有欲发作了而已，但是我再也不会容忍你的占有欲了。现在你需要冷静一下，然后度过这段时期。” “不……”凯特痛苦得想要把恶魔角从头上拔下来，他要发疯了。过于强悍的身体和病态的情绪感知，让他仿佛盾牌那样无坚不摧，唯一无法保护的是他的精神，“我们一起长大，从来没有缺少过彼此，你只把这称作占有欲吗？” 萝依看到他痛苦的模样，能够感知到他的身体在承受些什么。她对他实在太了解，从前又太关心了。 因此她心里也有几分波动，她该报复的已经在之前的囚禁中报复回去了，并没有故意想再伤害他，现在的事情纯粹是个意外。 “我有话想对你说。”萝依说道，也该做一个了断了，“你可以冷静一下吗？如果可以，我们单独说一会儿话，不会太久。” 她说完之后，侧过目光看向米兰斯。 “好的。”米兰斯领会了她的意思，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我回房间里等你吧。” “谢谢，待会儿见。”萝依微笑着说道，当看见他俊美的脸庞时，她的心情就会变好。 “待会儿见。”米兰斯又最后看了她一眼，在她含笑的目光中神色柔软下来，然后走进房里了。 萝依和凯特沉默地走向外面的长廊，直到走到窗口前，再也无路可走。 “你想对我说什么？”凯特的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但是他的胸口起伏着，彰显着他内心深处的动荡，“你说我们不是爱情吗？我管不了那么多，也无法思考这种事，这不是根本的问题。” “但与之相关的问题是。”萝依说道，她了解他会想些什么，一语道破最关键的事，“我是不能一直陪着你的，生命中能够陪伴你的是你的伴侣，而不是我，你要学会接受这一点。” “那么我就将你看作我的伴侣。”凯特说道，声音变得低哑，“我可以像对待安娜那样对待你，如果你喜欢的话。” “曾经的我对此抱有希望，但不是现在。我已经有了我的恋人，我很爱他。”萝依说道，“而且我觉得你并不应该这么依赖我的陪伴。我已经从你为我设的囚笼中走出去了，可是你自己却没有。” “我是自由的，我想和谁在一起，想去哪里都应该听从我的心，而不是你的。你也是自由的，并不是离开我就不能更好的生活。” 凯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们的生命绑定了十几年，他无法接受这一点。可是看到萝依在提起米兰斯时目光中闪烁着的甜蜜和幸福，和以前的冰冷与单薄完全不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也许他从前……真的做错了。他在无意中夺走了她感知幸福的权力。她应该是自由的，而不是他的一部分。 可是这要让他怎么接受呢？他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孤单啊，只有他们能了解彼此，懂得彼此生活中的泥和血的肮脏，能毫无提防地信任彼此。 “你现在最好足够冷静，能客观地反省一下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认为那是爱情吗？”萝依看到他陷入思索的模样说道，这个问题也许是以他的能力无法感知到的，所以她给出了答案，“你爱的是安娜。” “她抛弃了我。”凯特冷冷地说道，空洞的眼眸中又开始泛起情绪波动，“她咒骂我，说她有多么后悔，我陷入沉睡期之后她就走了。” “是的，但我猜测这是因为你对她不好。”萝依说道，“你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虽然这是你天生的缺陷，可是你如果不改变这一点的话，没有人有义务忍耐你的缺陷来爱你。” 萝依上前一步，凝视着凯特，认真地说道：“你应该改变了。” “我感激你让我遇到了米兰斯，从此有所改变，生活进入新的阶段。因此我也想把我从中得到的建议告诉你。请你学会怎样尊重，怎样爱一个人吧，否则你的生活将走不出痛苦的循环，就像我从前走不出你的囚笼一样。” 凯特的眼瞳中情绪变幻，过多的思绪在他脑海中闪过，而且是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甚至崭新的思绪。 他在她的话语中陷入了挣扎，残酷的绝望，和带着幸福诱惑的希望同时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我要和你道别了，凯特。”萝依说道，她第一次这样正面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称他主人，“以后我只是这里的女王，而不是你的萝依，请再也不要对我说出类似今天的话，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感谢你过去对我的照顾和养育，”她最后说道，她原本不是这样轻易原谅和放下的人，但是米兰斯给她带来的幸福感让她发生了改变，心中渐渐充满了对世界的善意，“祝你幸福，祝你一切都更好。” 第91章 萝依走进卧室的时候,见到米兰斯站在地毯上，却没有在做任何事。她原本以为他会坐在沙发上看书，或是在窗前眺望的。 米兰斯在看到她进来的时候,眼神亮了起来,随即走到她身前，将她抱在怀里。 “你们说完了吗？”他亲了亲她的脸颊。 萝依感受到他的动作，伏在他怀里笑道：“嗯，但是我后悔了, 刚才应该说得更久一点。” 正当米兰斯眼眸中流露出失落和其他复杂的情绪时，她就接着说道：“这样也许我进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如愿以偿了。” 以前她想让他亲一下还得费好大功夫勾/引，现在他等了这么小段时间,就能吃醋成这个样子，要是再多等一会儿，是不是就会进门直接把她抱上床了？ 米兰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又亲了她一口。 “原来萝依小姐这么会拿捏我。” “和伯爵先生学习的。”萝依笑着说道，“不能只有您在拿捏我的心。” “他也曾经拿捏过您的心吗？”米兰斯忽然问道, 表面装作漫不经意，但又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自取其辱, 于是委屈地换了一个问题，“您更喜欢我还是以前的凯特？” 萝依忍不住笑了起来。早知道伯爵先生的反应这么让人喜欢,她就不应该过早和凯特告别的,多聊几次也没什么嘛。 “当然是喜欢您了。”萝依说道，故意逗弄他，“不过如果是从前的凯特，也许我早就得偿所愿了呢。” “您这样真令我心碎, 不过我要说，”他用一种诱哄的语气，俯身在她耳畔，“您再过几天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亲爱的小姐。” 命运预言了他们是终身厮守的夫妻，这是他们亲手谱写的故事，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挡。 萝依感受到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撩得她心中酥酥麻麻的，有些发软。她掩饰脸上的微红，转移话题说道：“我有点好奇刚才我用隔音结界隔绝了卧室和走廊，你是怎么知道门外就是凯特的？” “如果门外是别人，你不用以那么快的速度关门，所以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这样得出的结论让我不太好过，只可惜直觉反应得太快了，我对此也毫无办法。”米兰斯笑着说道。 “看来您会是一名优秀的法官。”萝依赞叹道，“拥有敏锐的观察和准确的直觉。” “但法官的审判相对于当事人受到的伤害而言，永远是滞后的。我更愿意做一名光明的守护者，为我所爱的人清扫这世上的污染和烦恼。”米兰斯温柔地说道。 萝依落在他炙热而率真的目光中，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不过我们魔域在光明阵营看来是否就是您需要清扫的呢？也许您会在出任务的过程中遇到我这个任务目标。” “然后将您清扫回家吗？”米兰斯也笑了起来，“真是以公徇私的做法呢。” 这听上去竟然是个挺精彩的故事。萝依笑着接口道：“请给魔域女王充分的尊重吧，不要在本人面前预谋这样的事。” “遵命，亲爱的女王。”米兰斯说道，“那么我会悄悄预谋的。” 他是在用玩笑的口吻说这句话，心中却忽然想到，他们将会以怎样的政治身份和状态在一起呢？ “您有很多衣柜，”米兰斯说道，“在等待您的时候，我数了一下。这是因为您喜欢多样的漂亮服饰吗？” 他在仔细记录这些细节，以便未来能给她更好的居住环境。 萝依听到他的话，下意识环视了一下自己房里的衣柜，眼神有些犹疑。 “嗯……是吧。” 其实不是，她对衣服没有太多执念，因为她无论穿什么都很漂亮。至于衣柜里面摆放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米兰斯看出了她神色中的微妙，不动声色地笑问道：“那么这里面有适合我的披风吗？我穿着一身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服装显得有些耀眼，我当然没什么关系，可我感到您对此有些不自在，亲爱的女王大人。” “我是挺自在的，”萝依在沙发上坐下来说道，“可是我的下属们不太自在，连带着让我有些紧张。” 她虽然有意让下属避免见到她和米兰斯在一起的模样，但有时候总是不能防备的那么周密。萝依对此也有些懊恼，她在别人面前是冷酷傲然的女王，在米兰斯面前就软倒在他怀里索吻，这实在有些丢人。 “不过很遗憾地告诉您，我这里没有男士的衣服。”萝依双腿叠坐在沙发上，靠向靠背，抬眸看向米兰斯，眨了眨眼睛说道，“您的试探失败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米兰斯笑了起来，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将萝依拢在怀里。 萝依感到他身周的气息包围了她，仿佛春天的太阳融化溪雪上的冰晶，清冷又温柔，创造出一片温馨而暖融的天地，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不过我的试探还没有结束，”米兰斯低头说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声音和他的胸腔共振，让她感到更让人着迷的磁性，又仿佛这种共振是从她心底传出来的，“您的衣柜里有什么呢？通往秘密空间的门吗？” “显然是没有的，我可以向您保证只有衣服。”萝依说道，这时候她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甚至有些期待他发现后的表情，她的声音柔软甜美，近乎蛊惑，“我什至可以向您展示，但是您必须亲手为我穿上。” 米兰斯仿佛知道了那是些什么，他的耳根骤然间红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您快去挑选衣服吧。”萝依越见到他这样，就越有恃无恐，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表示催促。 “我觉得还是不必了。”米兰斯看到她的神态，已经预言到自己会因此受到怎样的折磨，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您不必为了我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而展示什么。” “但是您要为您的好奇心付出代价。”萝依笑得更开心了，白皙纤细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庞，“以及这不是什么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这是非常正常，值得被满足的好奇。就像我走入您的衣柜，然后发现密室那样。” “看来您想说对衣柜的好奇是人类的天性。”米兰斯也笑了起来，他的话语是那样从容而优雅，与他耳上的红晕形成反差，令人迷醉。 “不，这不是人类的天性。”萝依看着他，甜甜地说道，“这是魅魔族的天性，以及您对您喜爱的人的天性。”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我是一定要选件衣服不可了。”米兰斯从她身前站了起来，语气宠溺又无奈，颇有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我是可以自由挑选的，对吗？” “是的，但是您不可以打开衣柜门挑选，”萝依笑着说道，为了防止他看到些什么而又选别的，“而需要随机告诉我，您要哪个衣柜里第几层的第几件衣服，然后由我去拿。” “好的。”米兰斯环视了一圈，神态看似随意，却有种自然倾泻而出的从容，“那么我想要右手的褐色衣柜里最靠边挂着的那件。” 萝依的眼眸中闪过惊讶，见到他眼眸中此刻不必再掩饰的笑意，于是明白了些什么。 “恭喜您，这是我的舞裙。”萝依站起来打开柜门，将那件裙子拿了出来，忍不住好奇又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亲爱的先生，您是怎么猜到的？” “我曾经听说过舞女的舞台布景参考过缪斯女神的意见。”米兰斯答道，他看向那件美轮美奂的舞裙，又将目光落在萝依的脸庞上，无比温柔，“所以我猜测您摆放舞裙的衣柜，应该和舞台上所展现出的方位差不多。” “完美的答案。”萝依忍不住惊叹道，他对这些细节的把控，也让她莫名感到甜蜜。 “那么您愿意换上这件舞裙吗？”米兰斯忍住加快的心跳说道，话语中竟然有几分紧张，“我可以演唱男主角，为您唱《一生所求》。” “当然，我太愿意了。”萝依听到后一句话惊喜极了，就地踮起脚尖转了一圈，活泼又优雅。正当她想开口让他帮她换上裙子时，她就感到光明魔法温柔的光波包围了自己。等魔法从她身上散去后，她已然换上了那件舞裙。 萝依这才想起，她这次竟然忘记制止他用魔法帮她穿衣服了！米兰斯伯爵真是一位可恶的绅士啊。 真遗憾，今天无法让他见到她衣柜里那些魅魔族每年献给她的时装了，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机会，而且下次一定会记得禁止魔法的！ 萝依抬手，魔法灯受到感召开始变幻光线，窗帘也自动拉了起来。 周围慢慢变暗，灯光向二人聚拢，世界陡然间变得宁静而纯粹。 这是一段男主对女主的告白，响在无数个掌声雷动的舞台时刻，响在无数对年轻男女的甜蜜誓言中，也响在此刻，这个独属于他们的舞台。 萝依踮起脚尖，在他的歌声中翩翩起舞，裙摆飘荡，轻盈而优美。 “我的灵魂躺在你的怀抱……” 她在这动人的旋律中舒展，恋爱的甜蜜与忧愁，都落在她的每个动作，每寸肌肤上，然后凝聚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 她在旋转过他的时候与他对视，让这流动的时空仿佛为他们停滞了一个永恒的瞬间。 “你从我的想象中看到群星璀璨的夜空……” 他们沉浸在这里，他们深情的爱恋中，共同热爱的艺术中。 他们享受着与彼此的灵魂的触碰，那样纯粹而美丽。 他们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此刻——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夜晚，用歌声和舞蹈来表达的夜晚。 ……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萝依几乎一直和米兰斯待在一起，他们走遍了城堡的角落，赏遍了这里有名的风光，品尝了魔域特有的果汁和红酒。 凯特很少与他们正面相见，这让萝依感到欣慰。 只不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妙的暗流涌动从未停止。 凯特总是不经意地让米兰斯意识到他和萝依曾经去过很多地方，米兰斯则不经意地让他见证他们的甜蜜，让他知道即使是相同的地方上也可以发生不同的事。 谈论魔域相关的内务事宜时，是凯特唯一和萝依单独相处的时刻，因此他总是故意拖长时间。 米兰斯就站在宫殿外面等，声称防止有人偷听，用光明魔法给门上保护阵，然后这十分耀眼的白光就总是亮在凯特眼前。 诸如此类的事件还有很多。 当然，他们和萝依一起默契地选择了避免正面相见，以防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 四天的时间愉快而短暂。 转眼间，第五天到来了。 萝依站在城堡深处，最隐秘的囚笼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然后走了进去。 和欲望之神的对决终于来了。 第92章 铁链的碰撞声回荡在阴冷的囚室里。 陀罗达被施展了束缚魔法的铁链牢牢绑在墙上,而在他旁边是同样被铁链拴起来的恶犬，朝他咆哮着，张嘴亮出尖锐的獠牙,一次次猛扑攻击,最终因为被铁链拴住而勉强在他脆弱的喉咙前停了下来。 幽暗的蓝光照在他虚脱的脸庞上，让他看上去狼狈而诡异。 “放我出去！我快要被它折磨死了！”陀罗达睁开眼睛看到萝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被身旁恶犬的血盆大口恐吓了这么多天,已经快要不行了。 “你不享受我为你找来的朋友吗？你应该和他好好相处，排遣寂寞的。”萝依看着陀罗达，不紧不慢地说道。 “别和我开玩笑了，快放过我吧,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陀罗达说道，有些慌乱地恳求。 “可是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萝依微笑着说道，目光却冰冷至极,没有丝毫笑意，“你根本不是陀罗达，你这个令人恶心的脏东西。” 陀罗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种慌乱从他脸上褪去了，他的神色反而镇定下来, 变得狡黠而复杂。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就更应该明白,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父亲,至少这具身体还是你父亲的。”陀罗达这时仿佛明白了萝依的用意，也明白了为什么恶犬会被拴起来，而不是放任它咬伤自己，因此他显得有恃无恐, “可以把我放出来谈判了吗？我知道当年是谁把你父亲逼上绝境的，他曾经在皇室里作威作福好多年。” “我对此不感兴趣，”萝依说道，凝视着他的眼睛，“除非你告诉我，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欲望之神。” “陀罗达”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种颤动仿佛触达了他的灵魂——如果他有的话。 萝依伸手将神柱拿了出来，室内刹那间充满了魔法粒子的波动。 “陀罗达”紧紧蹙起了眉头，抿紧唇瓣，他还从未显得如此惊恐过。 “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对色欲有不正常的执着，为什么你想抓我时，只能花费重金制作魔法道具和雇佣佣兵，而不是亲自施展魔法。”萝依的目光宛如死神的审判，扎进“陀罗达”的心里，“因为神柱被我的父亲炸毁了，你再也无法通过绑定关系用我父亲的身体施展魔法，你现在待在这具身体里，是一个比普通魔法师还不如的神，是吗？” 陀罗达唇色苍白，一语不发。 “你借着我父亲的外壳招摇撞骗，和各种女人约会，母亲也许是发现了你的异常，发现了真正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身体却还被人霸占，所以才在绝望中死去的。”萝依说道，强行忍住心中的怨恨，让欲望无法发作，“人间的生活好过吗？你这二分之一的欲望之神觉得如何？” “哦……”他闭上了眼睛，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隐瞒了，索性一点也不害怕了，“你的聪明超乎我想象。是的，我就是欲望之神的一部分，当时我被你父亲用神柱召唤出来，为了更契合人类男性的身体，我分化出了一个男性的形象。” “只可惜兰卡尔塞奇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害怕身体被我霸占，竟然想和我同归于尽。”他冷笑了一下，带着嘲讽地说道，“在感受到神柱即将破碎时，我用尽神力将他的身体瞬移走了，然后把我的男性意念留在了他的身体里，复原了他的身体占为己有。这下他死了，而我开心地享用这个人间的身体。他明明可以和我共存，却非要你死我活，真是自作自受。” 兰卡尔塞奇是她父亲真正的名字。陀罗达只是他发表诗文时所用的笔名，也是流传最广的名字。 “那不是共存，而是你凭借神力单方面地控制身体，去做一些令人不耻的事，祸患无穷。”萝依说道，“没有任何人能忍受这一点，除非他原本就是和你一路的货色。” “说这么多也没必要了，既然你知道我是神，就应该知道你杀不死我，我死了之后只会和现在的欲望女神合并，这对我来说毫无损害。”他无耻地笑着，看上去毫不畏惧，“要知道我从前可是黑暗阵营里最强大的神之一，却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女体也只继承了以前的大部分实力而非全部，我现在已经很期待和我的女体合并了。” 萝依知道他所言不假。光明神所描述的和资料中记载的欲望之神都十分强大，而现在欲望女神却在强行争夺她的身体攻击米兰斯之后显得有些虚弱，甚至从前也和她在争夺身体的过程中有胜有负，而不是单方面碾压，这虽然和她的心理状况有关，但也是因为祂的实力减弱了。 神明原本都是没有性别的，可以随意变成男或女，以他们喜欢的性别出现。然而欲望之神在将近二十年来都没有以男体出现过了，原来就是因为男体一直都在人间逍遥快活，放纵欲望，成了这种货色。 恶犬在旁边乱吠乱嚷，凶悍地朝“陀罗达”张开巨口，不断咬合，撕破他的衣服。 “陀罗达”努力地偏过头去，尽量远离恶犬，铁链在他身上发出叮当声。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人类，已经沾染上属于人类的软弱和恐惧了。 “怎么会没有害处呢？”萝依笑了一下，声音轻柔地说道，“你会失去在人间的身份啊。你再也无法放纵声色，在这里享乐了。” “陀罗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得有些动摇。 神明附身在人身上的机会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他还没有玩够呢，欲望从来都是难以彻底满足的。 “让我来和你做一笔交易吧。”萝依说道，“你帮我解除你的女体通过神柱对我的绑定，我把神柱送给你，让你可以重新使用魔法和神力，再也不用像现在这么憋屈。” “我怎么能相信你呢？”他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神柱，“你会算计我的。” “我没有必要算计你，我能让你把你的女体从我这里引出来，就证明我已经利用欲望女神把我想做的所有事都做完了，现在根本用不着祂，因此也用不着你，更没有算计你的必要。”萝依冷冷地说道，“我达到我的目的，你达到你的目的，这就很好。” “陀罗达”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实际情况，她既然用不到神的力量，反而想摆脱神的控制，也就没必要算计他。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会报复他，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没有人可以对抗神明。她的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他和欲望女神合并之后只会变得更强，萝依就更没有办法算计他了。 “但是这个身体的灵魂已经死了，就算我重新拥有神柱也没法再进行绑定。”他说道，眯起眼睛盯着萝依，“还需要重新找人绑定，而且是愿意接受绑定的人。” “这里有灵魂。”萝依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恶犬，“他是兽人，只是因为基因突变，智力低下，无法变成人形。” “你只要和欲望女神合二为一之后，神力大增，进入他的身体里，激发出他的潜力变成人形还不容易吗？”萝依语带嘲讽地说道，“你变成废物这么多年，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普通人吧？” “我如果拒绝你的提议呢。” “那你就会一直待在这里，受尽折磨，直到你死去。但是有我在，你绝不会轻易死的。”萝依微笑着说道，看向他被困在这里，嘴里塞着垫石，连自杀都无法进行的模样，“你觉得你有勇气拒绝吗？” “陀罗达”再次沉默了，他知道萝依说到做到，这个人的恐怖手段他已经见识得太多了。 而且他分化成男体后被锁在这里，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神了，如果身体不能死的话，他没有资格单独脱离身体回到神界。 无论是从和欲望女神合并的角度来看，还是从继续在人间保有身份且不受折磨的角度来看，他都没有其他的选择。 还是轻敌了。 他以为自己是神明，从来看不起这里的凡人，只当是陪他们玩一场游戏，尽情享受其中的放纵，可是最后却把自己也玩了进去。 “把神柱给我。”他说道。 萝依将神柱抛给旁边的恶犬，被恶犬一口叼住。它开始疯狂地撕咬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却被强悍的魔法弄伤唇齿，血从口中流出，滴在神柱上面。 神柱隐隐发出光亮，这种感觉在萝依心中同时产生感应，让她感觉到绑定关系开始变得不稳定。 “给它就行了，它会认主的。”萝依看着恶犬说道，“你看它现在就做得很好。” “陀罗达”闭上了眼睛，开始召唤自己的另一个部分。 欲望女神缓缓睁开了眼睛，已然因为召唤而脱离了她附身的萝依，在虚空中投下一瞥。 那来自神的目光和人间的“陀罗达”接触，两个混沌的能量体同时停顿住，身形慢慢变淡，在虚空之中合二为一。 萝依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变得轻盈，那种窥伺感和控制感渐渐地从她身上消散了。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她不能掉以轻心。 在欲望女神强加在她身上的感受完全消散的刹那，萝依立刻用尽全部的信念召唤爱神。 “尊敬的神明啊，我用我全部的爱意呼唤您……” 从光明中诞生的神力在阴暗的囚室里亮起，慢慢盘旋，凝聚成爱神的身影。 “我顺应信徒的召唤，”来自远古的声音响在萝依的耳畔和心中，带着神性的共鸣，“答应她虔诚的祈求，以神的名义，结束神柱和她的绑定。神柱从此成为一件自由的道具，没有任何神明可以罔顾她的意图强行绑定。” 话语结束后，爱神的身影慢慢散去，但魔法的光泽依旧留在萝依和神柱上。 欲望之神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阴冷刚刚凝聚起想要强加在萝依身上的黑气，触碰到光明魔法只得散去。 就差一点点。 只要他们融合得更快一点，祂就有机会抢在爱神前面，重新通过还没有解绑的神柱控制住萝依了。那是一具多好的身体呀，有女王的身份，有强烈的野心。 可是现在祂却再也与这具身体无缘了。可恶的爱神！祂的战斗力远远超过这光明阵营中的废物，可是作为同级的神明，祂没有办法打破爱神落下的神谕。 那就只能选择另一具看上去还不错的身体了。 等绑定成功之后，祂就立刻杀了萝依。 欲望之神没有分毫犹豫地重新和恶犬绑定，它已经通过血液和神柱建立了联系，在神的推动下，一切顺理成章的进行。 绑定完成。 “无知的人类，你将受到惩罚。”欲望之神睁开了眼睛，通过恶犬的眼睛看着萝依。 强大到让人无法抗拒的神力在囚室中爆炸开来，仿佛天崩海啸，地动山摇，在神明的震怒面前，任何企图反抗的生灵都像蝼蚁那样渺小。 萝依艰难地念着口中的咒语，却已然再也无法发出任何音节。 黑暗的神力已将她置于死地，将她的灵魂压向地狱。 第93章 “去死吧,你这原本就因为我的神力才能存活下来的孩子！”欲望之神的声音回响着，成为了这个世界里唯一自由振动的声波。 神力掌管住整个时空，将每个空气中的粒子都变成囊中之物,让萝依仿佛被钉在木框里的玩偶。 黑色的雾气骤然之间蔓延, 那是来自神的惩罚，很快就要透过身体，渗入灵魂。 陀罗达的身体迅速消失，只在空间中留出了一个他临终时的虚影, 也就是欲望之神复刻的起始点。 那是一个容貌英俊，气质斐然的年轻男人，他的面容憔悴而苍白，却能从中看出正直的品性和洒脱的灵魂。他穿着蓝宝石色的法袍,是尊贵的贵族，顶尖的法师，吟游的诗人。 …… 萝依曾经在各种场合下和死亡迎面相对, 早已熟悉那种恐惧和绝望的感受。 在临近死亡的本能时刻，她的脑海中总是闪现最简单的想法，比如强烈的不甘,未完成的任务，除此以外就是一片空白,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在她的最终时刻留下痕迹。 可是这一次，却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一声声动听的音符, 它们在她的回忆里流淌，她想起了她过往的路，所爱的人。 她想起钟声敲响之时的“我爱你”，想起她骑马出现在安佐伦家族城堡前, 想起她在魔域所有种族首领的称颂下带上王冠…… 她也许曾以为王冠会承受住她生活的重量，可是直到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内心深处最渴求的是什么。太阳摇椅，白色手套，密室里的风铃……那些她差点以为自己会遗忘的朴素细节，却如此记忆犹新。 她的思绪仿佛走跨越了万海千山，走马观花般地扫过她生命里的重要旅程，有些褪淡消散，有些则越来越鲜艳，最终画面转尽—— 只留下一个人的身影。 米兰斯。 这是她心中最简单的念想，也是此刻占据她心头的全部。 她爱着他。 在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刻，她终于听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哪怕不是日日相见，甚至需要长久分别，哪怕无法得到任何人的认可，只有他们彼此相依，她也想和他在一起，和他永远相爱。 那是她生命中最渴望的事，无可比拟，让她感恩上天曾给予她生命。 她想给他回答，想告诉他，这个答案不需要任何成立的条件—— 我愿意。 …… 时空静止般的一刹那过去。 铁链摇晃的声音变得清晰，将凡人压迫成蝼蚁的神明之怒排山倒海地朝她压过来，马上就要将她撕碎。 光明魔法在黑雾触及到萝依的时候忽然亮起，将她整个人覆盖，炫目的光彩照亮了整个囚室。 下一刻，一道身影在光亮中心睁开了眼睛。 在白光的保护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渗出鲜血，神色却十分坚毅，光明坦荡。 欲望之神的眼眸中倒映过异样的波纹，随即攻击毫无停顿地继续进行。 该死的光明圣子。 萝依感到身上忽然轻盈，死神贴着她的灵魂而过，而下一刻，她仿佛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重新能够呼吸。 她立刻睁开眼睛，甚至无暇去看自己站在哪里，用尽最快的速度继续念那只剩下最后五个字咒语。 “契约主：萝依。” 几乎是一瞬间，咒语就完成了。 封禁已久的咒术的力量如同轻烟般蔓延在空气中，渗入恶犬的肌肤，像无形的手企图掌管它的每一块肌肉。 恶犬抽搐着变回疯犬的形状，张开大口无法说话，四肢也不受控制。 欲望之神通过恶犬身体施展的魔法咒语在此刻阻断，黑气顿时在空中停住，魔法粒子的波动也失去了动力。 萝依这时才有机会看清自己正站在囚室外面的台阶上，而面前的囚室黑白光影交错。 “把神柱的最前端碎片嚼碎，吞下去。”她在心中向恶犬发送命令，同时向囚室里跑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 主仆契约的光泽亮起，恶犬毫不犹豫地开始咀嚼。它的身体拥有无穷的能量，已和欲望之神合二为一，因此能轻而易举地从神柱上咬下一块碎片，然后咬碎吞下去。 当碎片进入腹中的时候，欲望之神错愕地发现，祂再也不能自由离开这个身体了，而时空通道也因为神柱的不完整有所缺损，只能供祂在非常有限的时空范围内穿梭。 可恶的主仆契约！可恶的神谕！ 欲望之神的眼眸变得一片漆黑，浓重的黑气几乎让这里变成死海。 祂明白自己被萝依联合光明神算计了。 萝依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上古秘术，和这只恶犬绑定了终身的主仆关系，因此可以命令恶犬的身体做任何事。这种秘术是黑暗神所设下的，受黑暗神保护，祂作为次级神无法逾越。 而光明神又早在这件道具上落了一个有条件的隐藏神谕：“如果绑定者将道具最前端的碎片咬碎吞入附中，则任何神明都无法单方面解除绑定。” 规则越复杂的神谕具有越强的效应，而光明神作为光明阵营的主神，神力原本就超过祂，祂也无法违抗这条契约。 因此欲望之神现在就被困在一只狗的身体里，成为了萝依的仆人！ 一个凡人的仆人！ 恶犬疯狂地咆哮，叫嚣着，将铁链拉扯断，张开巨口扑向这里的人，再次企图施展魔法。 然而，它的嘴停在了半空中。 瞬移魔法和爆炸魔法同时亮起，萝依和米兰斯都从房间里消失，而伴随着爆炸声占领整个空间的，是神柱剩下的部分，全都化作了碎片。 “该死——” 欲望之神终于忍不住愤怒地低吼。 现在，祂再也无法通过神柱控制恶犬发动任何魔法了，几乎毁尽的神柱，更是毁坏了祂的时空隧道，破碎得半点也无法连通了。 恶犬狂吼着，撕扯蹦跳，用头撞墙，企图通过自杀来结束这可怕的一切。 然而每当它要撞死的时候，主仆契约总是管束着它，让它停了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法使用魔法和时空隧道。 无法解除绑定。 无法自杀。 这一条条宛如勒在头骨上的绳索，让祂绝望，发疯，明明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却无能为力，比最普通的凡人更弱小。 连一堵薄薄的墙壁都无法越过，成为谁都可以踢两脚的野狗。 欲望之神的目光渐渐涣散。 这就是祂的命运。从今以后，祂就要维持这么可怕的生活了！ 祂祈祷着黑暗神能救祂，可是祂知道对于黑暗神而言，要处理陷入光明神神谕中的祂是十分麻烦的，最好的做法就是开除祂的神格，换一个欲望之神。 只要欲望不灭，总会有新的欲望之神诞生。 而祂，这个被遗忘的废弃品，会变成不人不神，半魔半鬼的样子。 永远经受被一个凡人控制的折磨。 …… “米兰斯！” 萝依还记得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失去呼吸的冰凉感，仿佛贴在她的脸庞上。 可是转瞬之间一切都变了，光明拥抱着她，她感到那么温暖。 她跪在卧室的床上，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米兰斯。 泪水沾湿了她的脸庞。 她早该知道他是这样在意她，一定会悄悄关注她，用尽他的所有来支持她的，包括他的生命。 “米兰斯……”她呼唤着他的名字，眼泪宛如断线珍珠般滑落，她仿佛刚刚学会哭泣那样，倾尽所有地动情。 不知过了多久，米兰斯的睫毛微不可查地眨动了一下。 在她的呼唤下，他慢慢有了意识，逐渐睁开眼睛。 “我爱你。” 萝依在他醒来的刹那说道，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94章 米兰斯睁开眼睛。 他看到萝依绝美的脸庞, 湛蓝色的眼眸中满含泪光，充满爱意与担忧，她那向来冷静的神容在此刻变得无措, 就像孩子那样。 “我爱你。”她对在他们视线相对的一刹说道,是那么迫切，坚定而动情。 霎时之间，世界变得柔软。一切都鲜活明艳起来，仿佛在春日里获得新生。 甜蜜在他的心中荡漾开来, 美好得让他甚至在此刻忘记了身上的病痛。 萝依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了往常一般的光亮，心中喜悦，竟然又有些哽咽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喜极而泣的滋味。 “您在哭什么呢？亲爱的萝依。”米兰斯微笑起来，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一些,却依旧有从容的气场和动人的魅力，显得轻松而愉快，“害怕我不接受您的告白吗？” 萝依心中一顿,那种伤心、担忧、恐惧的情绪都暂时停下，竟然有些被他逗笑了。可是她刚想说些什么时，却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感到鼻尖发酸,忍不住又是一滴泪落下。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担心，我最亲爱的爱人。”米兰斯依旧笑着,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爱意，“我爱你。” “只有一种情况会让我拒绝您的告白。”米兰斯见到她眸中含笑,却又含着莹润的泪珠,用一种烂漫随心的语气，故作神秘地说道，引得萝依内心紧绷。 “那就是我想骗您多说几遍爱我。”他笑了起来，“毕竟这句话太令我迷醉了。” 萝依终于忍不住破涕而笑。 “您可真是混蛋。” “那么正好。”米兰斯轻声笑着,神色无比温柔，“惩罚我一生做您的骑士吧，作为我对您逾越的补偿。” 他抬起手，想抚摸萝依的脸庞，但是因为伤病似乎有些无力，萝依握住了他的手，低下头轻轻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里。 “那么我允许了。”萝依侧过脸颊，依偎在他的手心，亲昵地蹭了一下，红着脸在床边说道，“请您也同时做我的丈夫吧。” 这句话说得很轻，带着少女的羞涩，却又显得很坚定。 “您愿意让我成为您的妻子吗？”她又说道，看着米兰斯眼中璀璨的星辉，和倒映出的她的脸庞，他好像没有立刻回答。 “天呐……”米兰斯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后才睁开，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他压抑住狂跳的心，目光中的笑意比春日阳光更加灿烂，“我真害怕我会激动得晕过去，我的心跳已经不受控制了。” “我当然愿意，这是我的荣幸！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我现在已经活在您给我的甜蜜里了。” 萝依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虽然知道米兰斯会答应，但在问出口时心中还是有本能的忐忑，此刻则全都消散，化作了糖浆里的涟漪。 “您别误会了，我只是因为受伤刚醒，身体还比较虚弱才这样的。”米兰斯见到她笑得这么开心，又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忽然觉得脸红极了，为自己辩解，“您知道我以前不是这么不稳重的人，对吧？” “我当然知道您是最冷静沉着的骑士，最聪明强大的魔法师，最浪漫风趣的情人。”萝依说道，笑着抚摸着他的脉搏，温软细腻的指腹与他的手腕相触，柔情地说道，“您是我的王子。” “哦，天哪，您怎么将我告白的话语预判了呢。”米兰斯假装懊恼地说道，眼眸中带着笑意，“如果我现在再说您是我的公主，您想必不会惊喜了。” “我会的，”萝依甜甜地说道，“快说吧，我可以假装我没说过刚才的话。”她喜欢听这些，可太害怕米兰斯用别的方式告白了呢。 “您是最曼妙迷人的女神，最强大果决的女王，最柔情可爱的公主。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是童话故事里的笔触，给予公主和王子灵魂，您是我内心一切浪漫的发源，我全部的爱意的归宿。”米兰斯温柔而真挚地说道，“您在我的世界里创建了独一无二的词汇，以您的名字命名，亲爱的萝依。” 萝依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脸庞也越来越热，她现在的状态不会也像米兰斯所说的那样，要激动的晕过去吧。 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的时候，米兰斯总能让她感受到更甜美的滋味……真想永远沉浸在这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里。 但是需要是米兰斯也同样健康快乐的世界。 “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萝依问道，目光中含着心疼。 “您是说欲望之神的攻击吗？那是没有关系的。”米兰斯温柔地说道，带着轻松愉悦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我用通神魔法和道具使用出的光明神力量品阶高过欲望之神，而且我作为圣子，灵魂也受到光明神的保护，因此祂只能让我受些外伤罢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但这已经足够严重了……”萝依很难想象伤得再重一点会怎么样，也许他的身体就彻底无法承受了，甚至可能从此无法醒来。 “不过我现在再因为另外一件事懊悔。”米兰斯掩饰住语气中的笑意说道，他最知道如何把担忧中的萝依哄开心。 “什么事？”萝依问道，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我设想的求婚场景好像用不上了。”米兰斯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笑着说道，“我是多么荣幸能让我的妻子向我求婚。” 萝依被他逗笑了，向他眨了一下眼睛说道：“我记得某位伯爵先生曾经和我说过，还从没有人向他求过婚，所以我来帮他圆上这个梦想。” “天呐，您真是上天送给我的天使。”米兰斯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轻轻捏了一下她泛红的耳垂，这种亲热的动作让萝依浑身发软，“那么我现在的懊恼就变成了另一件事。” “这次是什么事呢？”萝依觉得自己总是会被米兰斯先生的连环悬念拿捏得无法逃脱，再次好奇地问道。 “没有在见到您的第一眼就向您求婚。”他侧目凝视着她的眼眸，用最真挚的语气玩笑道。 鲜活的回忆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脑海。她在马车里不服气地对他说道，“就算在光明城，也有人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下跪向我求婚……”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甜蜜在他们的心中荡漾，又流淌向彼此的心房。 在这魔域的城堡里，尽管没有仪式，没有牧师，没有神父，没有任何神明的见证，他们却已然成为了彼此的未婚夫妻。 在内心深处，他们已开始践行婚姻的诺言。 在两个心心相印的爱人之间，有天地为证，有日月星辰为伴，不需要其他的任何来监督他们的承诺。 他们是自己的神明，也是彼此的神明。 …… 这是一段甜蜜的日子。 米兰斯在养伤期间，他们几乎寸步不离，整天待在一起。 萝依专心照顾他，不再管魔域的事物，她已然制定好了战争后的修复政策，凯特将会遵循她的政策监督执行。 等米兰斯伤势恢复之后，他们打算一起回到光明大陆，获得光明神的认可之后，公开身份，宣告他们的婚姻。 第95章 当米兰斯伤势痊愈, 和萝依一起走出这段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时，却发现光明大陆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的王储查理十一世被证实不是病发身亡，而是遭人毒害谋杀,凶手就是他兄长的妻子,住在皇宫守寡的梅里夫人。梅里夫人原本身体健康，但在守寡的这么多年来，身体却越来越差，这都是因为她违背命运,几年如一日地下慢性毒药谋害未来的王储，遭到了命运的惩罚。 而查理十一世也在梅里的指证下被证实生前和魔域的欲望之神有过接触，他的妻子艾米拉则有隐瞒不报的罪名。 在上绞刑架之前，梅里夫人坦言她在皇宫中隐忍多年,就是为了报复查理十一世夫妇。他们当年间接害死她姐姐和姐夫，又在政治斗争中害死了她的丈夫，却让势单力薄的她无能为力。她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只能以命搏命，用这种忍辱负重的方式报仇，如今终于报复成功,她也能坦然赴死了。 这些消息被夺储斗争中的有心人利用，在国王还没来得及堵住风声时,就已然流传很广了。 国王随后发布声明，痛心棘手地表示欲望之神早有入侵光明阵营的意愿,正是这个黑暗阵营的神明蛊惑人心,控制了人的行为，才导致了所有的灾难。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这件皇室丑闻越闹越大，已经让皇室颜面扫地了,他们必须要推卸责任，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同时为了凝聚起光明阵营内部的人心，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光明大陆到各个地方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和还未显出形状的硝烟，百姓们开始囤积粮食和生活用具，街道上巡街的士兵变多，广场上经常能看到身穿铠甲的部队在演练。 光明阵营正在准备向魔域开战，报复皇室之辱，摧毁欲望之神和黑暗神的神像，打入黑暗阵营的巢穴，炸毁魔王城堡。 萝依跟随米兰斯来到光明城门口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进入里面了。就算不提满街遍布的对她的悬赏令，她也因为自身的黑魔法气息而无法进入——紧张的战前氛围已经让这里的光明防护加强了，可以辨别出任何有异于光明的气息。 “这里太不安全了，你先回魔域吧。”米兰斯说道，他知道萝依为了和他在一起不会放弃这里回去，因此他主动说道，“我会替你完成剩下的事。” 萝依显得有些犹豫，她知道米兰斯是为她好，但是她…… “你现在没有欲望之神的力量了，只是一位人类法师，容易陷入危险之中。”米兰斯柔声劝说道，“你只是先避开这段时间，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婚姻会幸福美满。” 萝依待在这里一旦被发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她擅长的是短距离搏杀和躲藏之类的杀手技能，面对顶尖法师们的远程包围会很被动。 “好。”萝依点头说道，她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仰头与他四目相对，“我也向你保证，我们的婚姻会幸福美满。我在告白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都无法阻挡我们在一起。” “我不是一定要得到光明神的认可。”萝依的声音温柔下来，“只要您认可我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米兰斯目光中闪现出温暖的笑意，吻了吻萝依的额头，“不过请不要担心，我会给您最好的答案。” 萝依的心中涌起暖意，填补了她的担忧和失落。其实当她发现光明城的魔法保护在排斥他，并且她向光明神祷告却毫无反应的时候，她就已然知道光明神的态度了——祂拒绝接纳她。 这也很好理解，虽然她完成了和光明神的约定，但她的身份是魔域女王，这是光明神从前没有关注到的。 “那么，请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啊。”萝依深情地说道，她不希望米兰斯为了她的事而遭受什么不公的对待。 “至于光明神……如果祂不接受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让祂接受。”她垂眸思索了片刻说道。 “您和我想的完全一致。”米兰斯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眸宛如春日阳光，“看来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 光明神殿。 米兰斯将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聆听着神的声音。 “光明阵营不会接纳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来自远古的声音回响在他的心中。 “尊敬的神明，我明白您对我的告诫。可是萝依信守承诺，永远牵制住了欲望之神，大幅度削弱了黑暗阵营的力量，您是否承认她在这件事中的贡献呢？”米兰斯说道。 “是的，但是你和爱神也在这件事中帮了她，否则她的灵魂早就下地狱了。”光明神的声音庄严而不容置喙，“原本在这件事后，光明阵营可以考虑容纳她，但是现在不会了。” “光明阵营即将向黑暗阵营发动战争，而她是魔域的女王。”光明神的声音变得越发严厉，让米兰斯隐隐开始头疼。 从这一刻起，米兰斯知道了光明神对这场战争持有支持的态度。 也许在协助萝依制服欲望之神后，光明神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您认为我们大陆目前处于的困境可以依靠战争解决吗？”米兰斯顶着巨大的神威，睁开眼睛，看向神像说道，“作为您愚钝的孩子，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教导。” “这是经过历史证明的解决方案。”光明神缓缓地说道。 这是一句太过简短的话，却包含了太多的内容。 混乱的内乱，分裂的政、治格局，各自为营的地区，贫富差距日益分化的人群，在这片土地上连年膨胀的欲望，逐渐不单纯的人心和信仰…… 可是战争真的是最佳方案吗？ 米兰斯感到心中难以止住的痛楚。 “那么您的子民呢？您的仁慈也代表您不想看到他们在战争中伤亡惨重，家破人亡。” “有你在，士兵们会胜利的。”光明神说道，与此同时，神像发出耀目的光芒，一块魔法符咒浮现在米兰斯面前，缓缓旋转着。 “这是教主的身份符。接下它走上战场，你就是新的光明教会教主。” 来自远古的声音回荡着，字句缓慢却沉重。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离开，我会剥夺我对你的赐福和你光明圣子的神职，另寻他人成为主教，前往战场。” 神像身上的光芒散去，一切恢复如初，只有那块魔法符咒依旧旋转。 “选择吧。” …… 时隔八年，光明和黑暗两大阵营再次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战争。 八年前在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光明圣子如今已成为了光明教中最尊贵的教主，再次带领阵营的军队。 而黑暗阵营的首领则是在内战中横扫所有叛军的女王，她的智谋和手段令所有人都背上发寒。 在荒原的战场上，春天的草木开始生长，明媚的阳光照亮寒气森森的铠甲，让这片广阔无垠的荒原看上去即充满希望，又残酷无比。 只是这一次，很多事情都和以往不同了。 这是一场空前的战争，在三次交锋中，阵营双方都凭借着奇妙的地形优势，惊人的军/事谋划，和如有神赐般的战争策略，达成了几乎不见血的交手。 军事物资的消耗取代以前的肉搏和流血，成为战争的焦点。双方阵营从普通士兵到领军将军，全都惊叹于这几场酣畅淋漓的智力交锋，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战争的全新样态。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黑暗与光明阵营竟然同时采用了“策反”的策略，在战争中规定不许杀害敌方士兵，尽量捕捉活人俘虏。当俘虏们进入阵营之后，则得到了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待遇，有专门的讲解员带领他们进入临近的城市，参观我方阵营的日常生活，为他们讲解这里的文化。 在此之前，光明和黑暗两大阵营的人大多都对彼此的生活毫不知情，通常听信了那些夸张而不实的传闻，但亲眼见证之后，却发现事实与传言截然不同，从而逐渐改变了自己以往的看法。 在最初的三次交手结束之后，双方阵营首领进行了一次谈判，互相用金钱和货物赎回我方在战争中失去的领地。 这些物资被大型马车队装载着，运往彼此的土地。从魔域过来的草药和果实具有各种神奇的疗效，帮助治好了光明大陆上许多难治的绝症，也让受伤过重的士兵死里回生，大幅提升身体素质。而从光明大陆运往魔域的机械工具则帮助农耕部落大幅提高生产能力，增加经济产出，减少刚出生婴儿的抛弃率。 这样的“战争赎金”为双方阵营带来了不可想象的变化，人们惊喜地从中看到了新的可能性，一个打破隔阂和对立的世界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后世的史书执笔者是这样评价的：“这是一场颠覆过往历史的战争，开启了新的时代。” 这场战争开始后的第二个月，米兰斯果然接到了来自光明神的召回指令。 他以光明教主的身份重新踏入光明神殿，而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同的是，这次他带着一份卷轴。 “尊敬的神明，这是我在两个月中经过观察和信息收集做出的精确计算。” 米兰斯将卷轴递送到空中。 “这是魔域的兵力，综合实力，疆域地形和我方阵营的对比，接下去的内容是魔域所有商品，资源和光明阵营的对比。” “如果坚持进行战争，会比从现在开始停战合作，发展贸易，多损失五千万三百零一十个金币，多失去一万名的光明卫兵，多病死两万名光明信徒，多损失五到六万新出生的光明信徒。” “而现在在战场的前线，已经没有士兵和将领愿意用血肉去搏杀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新的可能性，能付出更少的代价，换取更长久和稳定的幸福。” “得益于您赐予人类的智慧，人类总是能在面对不同选项时做出聪明的决策。”米兰斯微笑着说道。 神殿里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 不知何时，卷轴在虚空中被展开，上面浮现起圣光。 “看来你们真的做到了。”光明神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无法捉摸的神性，祂知道他们真的做到了联手创造命运，让神明接纳他们，“不过，你为什么不认为国王会为了荣耀坚持下去，而我也会支持呢？抛开代价而言，这原本就是一场属于光明阵营的胜利。” 光明神的声音回荡着，祂虽然明白答案，但依旧想听到米兰斯的想法。 “请原谅我不敬的言辞，”米兰斯说道，“但我不认为光明阵营有必胜的把握，尽管黑暗阵营的欲望之神已然陨落，可是在光明阵营中，人们的心已与从前发生了变化。” “早在八年之前，我们的士兵就已经饱尝了战争带来的苦楚。人类远比其他种族的身体素质脆弱，兽人和恶魔在重伤之下只会陷入昏睡，而同样的伤害足以使人类死亡。这种冲击对于经历过那个时期的所有人，无论士兵还是普通百姓而言，都是难以磨灭的。”米兰斯的字句清晰而坚定。 “八年对恶魔族而言，只是他们几百年生命中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但是对生命短暂的人类而言，这是漫长的足以有所改变的时间。人们开始反思这一切的意义，思索从前的选择是否正确，新的思想在痛苦中萌芽，在对于生命的惶惑和迷茫中传播……” 旧的规则对于人们的枷锁被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战争带来的丰收骗局被揭穿，当光明阵营在付出惨痛代价最终得到胜利之后，确实得到了几年繁荣，可是这片土地却并没有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幸福洋溢。新派的思想由此具备越来越广的影响力，和旧派抗衡。 而这次的战争就是巨大的契机，打破了这两种思想的平衡，像潮水攻破堤坝那样势不可挡。 祂知道在眼前的情况下，已然没有了其他选择，思想隔膜一旦被打破，新的种子一旦被埋下，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人类是神明引以为傲的最智慧的造物，人的心灵和思想是连神明也不能控制的东西。 “在你们的所作所为之下，这条道路成为了现在最优的方案。”光明神的声音带着威压，罩住米兰斯的精神，“但你要记得，这是你们刻意引导出的结果。你怎么能保证你们从未经过历史验证的异想天开就是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呢？” 米兰斯感到头疼欲裂，但是他望着神像的眼眸依然闪亮，带着坚定的信念。 “您说的不错，可是立足于通向未来的历史长河俯瞰，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在做一件完全正确的事。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立足于当下的时刻，做出最好的选择。” “新的答案需要验证，而现在是验证这个答案的最好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 米兰斯向前一步，恳切地说道。 “如果现在双方的合作都无法走下去，那么未来这种方案只会淹没在历史的浪潮里。这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一次希望。” 光明神沉默地听着他的话语。现在萝依是魔域的女王，而米兰斯是教会的主教，未来再也不会有哪个时期，使双方的首领对彼此拥有这样的感情和信任。 这是最好的试验时机。 “历史的进程需要革新，人类的文明需要被推动。”米兰斯说道，卷轴缓缓卷起，再次落回他的手中，“这是否是您与命运给予这片大陆上的子民的机会呢？” 虚空中没有回响起任何声音。 神像的光芒慢慢暗淡下去，就在快要消散的前一刻，一枚带着光泽的精致胸针落在了米兰斯的手中。 胸针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那象征着蜕变与新生。 …… 光明城的街道上，繁花锦簇，莺雀蹄鸣，许愿池前的白鸽到处飞舞，庆祝和平与幸福。 这是一个即将被载入史册的春天。 双方阵营停战后，经过谈判签署协议，出台了各种合作与开放政策。随着政策的试运行和正成推广，两大阵营发展迅猛，人们生活质量大幅提升，一切都欣欣向荣。 今天是魔域女王首次到光明城来访的日子，光明大陆上身份重要的贵族和皇室成员全都郑重出席，也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共同为女王打造精彩的迎接宴和来访行程。 在王宫里享用了盛大的宴会之后，女王又到访了光明神殿，以表示对光明阵营信仰的尊重。 负责行程接待的首要人物毋庸置疑是光明教会教主米兰斯，他带领女王参观宫殿，神殿，光明城的标志性建筑，陪伴女王领略这里的生活，比如上街逛集市，走过情人桥。 城中的百姓们偶然遇见，都驻足远望，将心中最充满敬仰的歌颂和赞美都送给了这和谐的一幕。 傍晚夕阳落下，神使庄园里。 城堡为迎接贵客被装点成了庄重而华贵的模样，所有的仆从都穿着最正式的服装，一切井然有序，表示出自诚挚的欢迎和敬意。 用过晚饭之后，米兰斯让仆人们下去休息，他则为表示接待的热情，带领女王参观这里。 两人矜持地走在城堡里，保持最标准的礼仪和优雅的姿态，直到仆人都已然安睡。 “这里就是我的卧室。”米兰斯打开卧室的房门，向萝依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姿态优雅，一丝不苟的符合最标准的礼仪规范。 “真漂亮的卧室。”萝依矜持地在他的邀请下走了进去，也装作第一次来到这里，用赞许的语气惊叹道，“您想必是一位热爱生活的人。” “多谢您的夸赞，您真是一位懂得欣赏生活的人，”米兰斯也就装着演了下去，语带笑意，用最绅士的语气赞许道，顺手接过她的披风挂在衣架上，“美好的事物因您的存在而有意义。” “您真是位完美的绅士，迷人得不可思议，”萝依端坐在沙发上，用女王的身份说道，“光明大陆的人都像您这样吗？这真是打破了我们魅魔族对人类的无趣的刻板印象。” 两人调皮的表演使他们越来越无法控制住眸中的笑意，终于忍不住破了功。 “哦，也许这只是您对我的感受。”米兰斯笑着在她身旁坐下说道，“我必须感激您对我的偏爱，您已经在这卧室里住过许多个日子了，却依旧愿意认真倾听我的介绍。” 萝依也忍不住笑了，随即克制住，侧转过头看向身边近在咫尺的米兰斯。 “尊敬的教主大人……”她用柔美动听的声音说道，米兰斯也侧过眼眸看向她，含笑的眼眸如阳光般璀璨。 “您就是这样接待我的吗？”萝依缓缓伸手，抚上他的大腿，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是否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文化背景，有针对性地接待呢？” 米兰斯笑了起来，环住她的腰，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说道：“那么这样接待可以吗？” 萝依抬起睫毛望了他一眼，含笑收回手，抬腿半坐在他身上。 他将她搂得更紧。 她仰头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却在闭上眼睛的刹那，得到了他的吻。 温柔而甜蜜，带着出乎意料的惊喜感，仿佛藏在圣诞树里，夜晚时才会发光的情话纸条。 他缓缓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 唇齿缠绵，旖旎凌乱。 她不知何时解开了他的衣领纽扣，脱下了他的外衣。 她的外衣在纠缠中褪在了沙发上，凌乱地折叠着，内裙的吊带从肩膀处滑落下来，半搭半挂，而那处缺少遮挡的肩膀靠进他的怀里躲避。 他将她环抱住压在沙发上，抵在这柔情的温床。 丝绸枕套上搭着她散乱的乌发，奢华的发饰已然掉在了一边，陷在沙发柔软凹陷里。 他们在暧昧的晚灯下对视，看到彼此眼眸中令人心醉的光泽。 “多希望我的魔法修炼得更好，这样能直接带着我们穿越到我们的新婚之夜。”米兰斯凝视着她娇美的脸庞说道，声音微哑。 他看着她脸庞微红的可爱神色，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虽然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但是我尊重这里对于婚姻和爱情的神圣看法。”萝依伸手轻轻勾住他的脖子，也仰头吻了吻他，“不过那一夜不远了，是吗？我的米兰斯先生。” “是的。”米兰斯说道，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爱意，他们已经为此准备很久了，“婚礼马上就将进行。” 在此次拜访结束之后，他们就会对外公开他们的婚约，并且在双方阵营交界地带在旷野上举行盛大的婚礼。 “我真期待人们对此的反应。”萝依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中洋溢着幸福，“真遗憾，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光明大陆的人竟然如此有欣赏的眼光。您听到人们看到我们一起逛街时，说了些什么吗？” 米兰斯凝视着她的眼睛，隐藏起眸中的笑意，很有兴致地问道：“是什么呢？” “夸赞我们是双方阵营争最善良、智慧和富有才能的首领，同时有着无与伦比的容貌，像是造物主最宠爱的女儿和儿子。然后他们还自觉很不敬地想，我们走在一起时画面太美好了，就像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眷侣。” “还有天作之合。”米兰斯笑着补充道，他不愿意漏掉分享任何一个细节。 “原来你听到了啊！”萝依一怔之后反应过来，笑着去捏他的脸，“你是故意逗弄我的。” 米兰斯笑着接应了她的反客为主，任由她压在自己身上欺负。 他确实是故意的，但一点也不想认错。他太喜欢听到她亲口说出这些夸赞他们般配的词语了，也许百听不厌。 两人闹了一阵，再下去就要发生点不可控制的事情，终于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种出于对您文化的考量而作出的接待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就要违背应有的圣洁了。”米兰斯坐起身，整了整敞开的领口，笑着说道。 “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萝依在枕头上支起头侧躺在他身边，饶有兴味地逗弄道，“也许您会成为更加伟大的人物，所有人都该知道您为了双方阵营的和平，在接待时作出了重大的牺牲，从此更加歌颂您的美德。” 米兰斯笑得靠向床背，原本就经过蹂躏的发丝被压得越发凌乱，再也没有教主的端庄和威严了。 “那么真是一件令人脸红的事情，我也许无颜出现在大家面前接受赞颂了，只能到您的城堡里借住。”米兰斯玩笑道，“幸亏我现在已经记得魔域城堡和周围的所有地形了。” 他原本是对地形非常不敏感的人，出门都依赖背地图，但现在却能把魔域那么复杂的地形都记清楚，看来爱情真能催人奋进。 “我可不能错过让教主大人脸红这么百年难见的事。”萝依却故作摇头，反驳道，“您放心吧，我会用传送阵将您传送回这里的，然后牵着您在光明城的街巷里散步。” 她原本是对远程魔法掌握非常薄弱的人，出任务从来都依靠短距魔法，但现在却能将魔域和光明城两个地方的超级远距离传送阵建立起来，看来爱情真能催人奋进。 “那么我要先哄骗您入睡，然后等次日清晨，您想起要传送的时候，使用大半天的时间完成传送，等我们到达神使庄园时，就又是傍晚可以接着睡觉了。”米兰斯笑着说道。 这个强大的法阵在他们之前的异地时光中起到了无可比拟的巨大作用，但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所需的传送时间太长，需要大半个白日。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计谋，”萝依看着他笑得如此灿烂，忽然心生一计故意说道，“可惜只要我让凯特施展魔法，我就可以拥有和恶魔同步的作息，每天都进行多次短频的睡眠唔……” 她的唇被他的吻封锁住了。 半晌之后，气息微喘，米兰斯终于放开了她。 “天呐，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他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畔说道，语气既霸道又委屈，“我会嫉妒得发疯。” 在这个甜蜜的时刻，萝依想起了从魔域出发前收到的一封来自凯特的信。 信封里面放着一枚戒指，那是凯特当时在光明城买的戒指中的男款，他曾经送给她女款，如今都给了她。信的内容则是一张小卡片，就像在地摊上或者礼品小店里随便买的那种统一的祝福贺卡，上面用烫金字体印刷着简简单单几个字——“祝你幸福。” 她原本想要与米兰斯分享这个消息，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谁让他亲口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凯特的名字呢。 绝对不是因为她还想多看到一会儿米兰斯吃醋的缘故……绝对不是。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已相拥着，在柔软的夜色中睡去。 这是一个甜蜜的夜晚，也是以后无数个甜蜜夜晚的开端。 —— 光明教会教主米兰斯与魔域女王萝依联姻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光明城，使得到处都喜气洋洋。 只有寂静清冷的修道院，远离世俗的事物，因此虽有议论，却也只是修女们私下里偷偷的闲谈，没有太多与此相关的声音。 安娜提着大水桶和拖把，正在清扫地面，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自己。 “那个扫地的！外面有人找你。” 安娜将水桶和拖把放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然后才小跑出门。 “我遇到上次把你从河里救出来的那个人了，他在酒馆里喝醉了，好像也没有朋友在身边，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来找她的是曾经救过她的马里安医生，“如果没有他耗尽魔法护住你的心脉，你在冬天的冰水里投河自杀，不可能还活得下来。” 安娜的心中剧烈震动着。 她至今还没有见过这个不知名的恩人。自杀醒来之后，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马里安医生，他告诉她有人将她救了起来送到医馆里，支付了一笔足够多的医药费，然后离开了。 她原本在经历了多日的忏悔之后选择结束生命，让她这个一生都在侵占别人的幸福，流淌着罪犯的血，却自诩正义的人从此消失。但是在自杀失败之后，她忽然明白了真正的惩罚不是死亡，死亡是一种太容易进行的逃避和解脱，她必须活着，接受惩罚，直面这个世界。 “好的，我马上就去！”她颤声说道，披上衣服前往那处酒馆。她要向她的恩人报恩，哪怕她现在只是修道院里的一个扫地人，她也会倾尽她绵薄的所有。 她一路走向酒馆，走了很久很久，在推开门的一刹，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凯特。 她与那双带着醉意的红色眼眸隔空相对，世界刹时安静了。 …… 光明大陆和魔域交接的荒原上前所未有的热闹，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婚礼，摆下数不清的桌席。不同阵营，不同族群，不同地区的人都聚在这里，荣幸地见证这场历史性的婚姻。 春末夏初的阳光照在沙丘上，一片连绵若海的金黄。 “你感到紧张吗？”萝依悄悄对米兰斯说道，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有一点。”米兰斯牵着她的手，他的脸仿佛微微带红，也许是这沙丘上的阳光太热了。 “我也是。”萝依小声说道。他们明明都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为什么会临阵紧张呢？ 米兰斯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萝依，她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那样完美，美得动人心魂，他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 萝依也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们目光的余波在空中一触即离，彼此好像都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有，只有他们的心跳仿佛知道什么。 这样下去可就更紧张了。 “我们也许可以放松一点。”米兰斯克制了一下内心的起伏，温柔地说道，“毕竟我们还可以举办很多场不同的纪念婚礼。” “是的。”萝依被他提醒了，眼睛微亮，细数起来，“可以在魔王城堡，神使庄园，还可以回到西翡家族举办……天呐，这就是跨越天南地北联姻的好处吗？”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米兰斯也笑了起来。 “是啊，好处可多了。”他柔声说道，目光中闪烁着幸福，“而且还能用不同的习俗庆祝婚礼纪念日……让你穿上不同的漂亮婚纱。”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语气含笑。他可太知道她喜欢什么了，她对于婚纱的喜爱，在各种款式之间的无法取舍，他都看在眼里。 “那太好了，我也可以为你挑选不同的礼服！”萝依高兴地说道，她对于打扮米兰斯的兴致从当管家小姐的时候就已萌芽。 毕竟谁能拒绝足以和太阳神比肩的温柔俊美，气质圣洁的伯爵先生呢？ 随着正午的钟声响起，牧师宣告婚礼的开始。 光明和黑暗阵营的神明都在此时显灵，共同为新人赐福。 萝依与米兰斯携手站在旷野的中心，面对连绵无垠的沙丘和灿烂的阳光，面对他们共同缔造的和平盛世，面对他们反抗世俗和神明的禁锢，谱写下的命运乐章。 他们并肩而立，共同许下诺言。 ——“我愿意。” 迎面而来的是春末夏初的风，吹拂着金黄的旷野，一望无垠，瑰丽壮阔。 就像他们的生命那样。 自由，热烈，勇敢，充满爱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