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多福》来自www.aqtxt.net   书名:娘子多福 作者:红芹酥酒 简介:本文文案—— 孟椒重生了。 前世她照顾病弱婆母,爱护年幼妹妹,没日没夜刺绣挣钱养家,到头换来的却是他要与高门贵女成亲,怕名声受损,还要逼她自请为妾,最后更是将她送给别人。 这次,她决定为自己而活。 说她流产生不出孩子?行,我就给你纳个爱搅事的小妾。 想要和高门贵女成双成对?那我就在外面大肆宣扬自己的好名声。 高门贵女怀孕了?没事,小妾也怀孕了。 …… 眼看时机成熟,前夫与高门贵女各怀鬼胎,小妾听了她的话势必不让两人好好过日子,婆母对她留恋不舍…… 孟椒深藏功与名,拍拍屁股走人了。 只是拿着偷攒了一大笔钱离开的孟椒,还没登上回家的船,就被人拐了,刚要逃跑出去,就被来查封窝点的官兵一道抓了。 她没人来赎,眼看要被流放,最后不得不厚着脸皮说出一个人。 男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孟椒孤零零一个人抱膝缩在角落里,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心里一软。 —— 谁能想到,当朝位高权重的萧参政竟然要娶谢探花和离的发妻! 前夫急了,高门贵女也不淡定了…… 很多年后,孩子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忍不住抱着孟椒软萌萌的问:“娘亲为何能嫁给父亲?” 孟椒想了想,然后一脸认真道:“那必然是美貌与才智。” 孩子捂着嘴偷笑,说羞羞。 走到门口的男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这是一篇婚后小甜文。 一句话,老房子着了火,一发不可收拾。 阅读提示: 1,灵感来源于陆游、唐琬和赵士程的故事,虽然有人说这不是真的,但我确实被这个故事打动过很多次,也希望很多像唐琬一样的女子能得到幸福。 2,男主比女主大很多岁。 3,背景参考宋代。 4,更新时间每天晚上9:00。 预收文《娘子多娇》: 前世,卫蓁是京都贵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都道她是狐狸精转世,迷惑男人的本领高强,连风骨峻峭、有君子之名的陆首辅都为了她宠妾灭妻,将发妻扔在观里不闻不问,人死后更是立马将她抬为正妻。 可只有自己知道,陆九思根本不爱自己,只因自己跟他心中所爱长得相似,才会对她这么好。 卫蓁死了,一碗白粥让她肝肠寸断,她不知道谁下的毒,有太多人想让她死。 死之前,她看到了陆九思惊慌失措的痛苦神情,嘴里不停唤着“锦儿”。 她心里有些难过,她不叫锦儿,她是卫蓁。 —— 再次睁开眼,卫蓁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刚成婚就吵架的小娘子,两人名字相同,夫君是三房不受宠的养子,爹不疼,娘不爱,还伴有口疾…… 卫蓁不认命,休息几天后,端着一碗热汤去书房寻人,想修复好夫妻关系。 当她缓缓推开门,故作娇羞的抬起头看人时,没想到竟然对上一张十分眼熟的面庞。 这……这不是那个当初在朝堂上公然骂陆九思宠妾灭妻、寡情薄义的沈益吗? 此人每次看到她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十分厌恶于她。 不过她不跟这人计较,因为这人下场不好,去边关当监军两年,就被人控告叛国,最后惨死在边关。棺材送回京都时,无一人认领,无一人为他叫屈,最后曝尸于荒野。 卫蓁心凉了半截,怎么走了一个陆九思,又来一个沈益。 她的命真是太苦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爽文 轻松 主角视角孟椒萧言卿配角一二三 其它:一二三 一句话简介:老房子着火了 立意:自立自强,热爱生活 第1章 惊雨 雨夜吟蝉,露草流萤。 窗外细雨轻敲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疏疏淅淅的声音。 屋里灯光昏黄,孟椒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帐顶,粗白的帷帐上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这顶帷帐她再熟悉不过,是出嫁前郭氏亲手给她绣的。 郭氏年纪大了,眼睛和手都不好使,已经很多年不曾做过女工,可在她出嫁前夕却拿出了这顶帷帐和一双枕套,枕套料子是丝绸的,孟椒舍不得用,一直放在压箱底中。 可惜后来她也没能带走。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孟椒微偏过头,一道瘦弱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小心翼翼端着碗,她走近看到孟椒醒了,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嫂子醒了?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点粥。” 说着朝孟椒走了过来。 女孩穿着蓝色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黑,似乎没怎么休息。 孟椒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心里百感交集。 谢瑜走到床榻边,先放下碗,然后去扶孟椒,她人小力气也不大,孟椒不愿为难她,手肘撑在床板上自己坐了起来。 谢瑜给她后背垫上枕头,然后重新端起碗。 发黄的米粥里放了肉丝和菜叶,有些烫,谢瑜轻轻吹着。 孟椒尝了一口,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一直暖到心窝里,她已经好久没吃过热食了。 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恍惚,忍不住抬眼看向谢瑜。 晦色的灯火让女孩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凑得近了,她甚至能看到对方鼻尖的小痣。 谢瑜又给孟椒喂了一口,宽慰她,“嫂子,你别乱想,那个大夫医术不好,等过段时间,我让哥哥给你请一个好大夫,肯定还会有别的孩子的。哥哥刚当上官,眼瞧着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你可不能想不开,就算以后没有孩子也不怕,我生一个给你养,让他孝顺你……” 听到这话,孟椒忍不住抓紧身下的被褥,她闭了闭眼。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还有些不真实感,她好像没有死在那间冰冷黑暗的小房间里,而是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谢长安刚高中不久,她被马车撞飞流产,一切噩梦的开始。 孟椒沉默吃着,突然问了一句,“你哥呢?” 谢瑜也没有多想,回她,“哥哥早上就出去了,萧家郎君邀他去庄子上吃酒,还没回来。” 萧家,能让谢长安上赶着的,孟椒只想到一个。 当初连中三元,名动京都城的萧家四爷,年仅三十五岁就官拜参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相,也是后来三朝元老,辅佐新帝的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朝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此人的。 萧家本就是耕读世家,出了萧参政后,更是如日中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初谢长安和萧三郎关系十分要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闹掰了,谢长安还讽刺对方不过是一个依仗叔父权势的无能之辈。 何其可笑?他谢长安亲近萧三郎不也是为了搭上萧家这层关系吗? 人家萧三郎好歹靠的是自己的叔父,而谢长安后来仰仗的却是女人。 一碗粥都吃完了,谢瑜很高兴,拿着棉帕给她擦擦嘴,然后哄着道:“嫂子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孟椒嗯了一声,看着谢瑜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鼻子有些酸涩,整个谢家,唯一让她有所挂念的就是谢瑜了。 也不知后来的她过得好不好?小小的一个人,被远嫁去福州,谢长安怎么狠得下心。 …… 谢瑜拿着碗去了厨房。 厨房里点着一盏灯,豆大的火苗摇摇晃晃,映照着坐在灶下的妇人,女人脸色阴沉,看她拿着空碗回来,阴阳怪气道:“还管她做什么?要死便死去,天天一副死人相,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还把肉拿出来给她吃,不是说了是给你哥吃的吗?” 谢瑜低着头不说话,从缸里舀水洗碗。 田氏还在说;“以后孩子也不能生,我儿娶了她,真是遭了天大的霉运。” 谢瑜听了心寒,忍不住抬头冲道:“娘,你说得什么话?你当初身子不好,嫂子天天服侍你,喂你吃喂你喝,还把陪嫁当了钱给你买药,你都忘记了吗?” 越说越难过,眼眶泛红,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泪,“你和哥到底怎么了?自从来了京都,你们都变了,你们忘记咱们家以前过得什么日子了吗?要不是嫂子,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现在嫂子生病了,我煮点东西给她吃怎么了?” “嫂子孩子没了,那么可怜,你还说这样的话,嫂子嫁进咱们家才是真真的倒霉。” 田氏被说的理亏,气得瞪她,“你个死丫头,你再说一遍?” 谢瑜扭过头不理她,放下碗,去门后把盆拿过来,将锅里的热水全都舀走。 田氏见状,又是一气,“你个死丫头,便宜货,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那是给你哥烧的。” 谢瑜端着热水跑了出去,刚出了门,就看到站在门口沉默不语谢长安。 男人五官俊秀,面颊泛红,他没打伞,身上被雨淋湿透了,显得身形修长,应该喝了不少酒,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 谢瑜嫌弃的耸耸鼻子,绕过人走了。 田氏看到站在门口的儿子,忙起身走了过来,心疼道:“儿啊,怎么淋了这么多雨?快进屋,你妹那个蠢货,竟把热水全都舀走了,我这就去端回来,赶紧洗个热水澡……” 说着就要往外跑。 谢长安伸手拉住人,“娘,给椒娘用吧,再烧一锅就是了。” 田氏不满,“柴火也要钱的。” 谢长安皱眉,“娘。” 田氏见儿子执意不让自己去,有些不高兴,“就知道向着你媳妇。” 不过到底也没去了,反手拉着人进屋,“虽然天气热,但也容易着凉了,快进来,娘再给你煮一碗姜汤。” 谢瑜端着热水进屋,给孟椒擦了擦身子,然后也给自己擦了擦。 忙完后吹灭屋里的灯,爬上床跟孟椒一起睡。 谢长安洗完澡喝了姜汤后从屋里出来,就发现旁边卧室里的灯灭了,想了想,还是回书房了。 次日一早,孟椒难得起了床,但谢瑜没让她出门,只在屋里歇着。 孟椒无事可做,坐在窗前梳头。 谢长安便在此时从外面进来了。 他穿着绿色朝服,方心曲领,束以大带,脚下着白绫袜黑色皮履,左手托着两梁进贤冠,冠上有犀角簪导。 男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朝服更显得端正清俊。 孟椒看着镜中的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就像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一样,可是这次当真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内心却毫无波澜。 谢长安在她身侧停下,看她带着几分苍白病态的面庞,心里掠过一丝心疼。 忍不住唤了一声,“椒娘。”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 孟椒下意识缩了回去。 谢长安手一顿,僵在半空中。 孟椒忍下心里的恶心,垂着眸问:“你怎么来了?” 谢长安叹了一口气,“椒娘,孩子还会再有的,莫要伤心了。” 孟椒抓着梳子的手紧了紧,是啊,他还会有很多的孩子,但与她无关。 谢长安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想再把关系闹僵,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也很难过,但他不希望椒娘一直沉浸在痛苦中。 他本想过来安慰人,但看孟椒如此态度,怕又惹人生气,只好转移话题道;“昨日三郎说月底他妹妹出嫁,邀请我去参加宴席,你也好久没出门了,一起去散散心吧。” 其实说这些,谢长安也没想得到孟椒的同意,如今的她正伤心着,恐怕不愿意出门。 上一世,孟椒确实没有去,结果就是谢长安回来时带着一身脂粉香。 如果不是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孟椒恐怕怎么都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相濡以沫的夫君逼着她自请为妾,最后为了攀权附贵,还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 当初是他求娶的自己,说对她一见钟情,还说等他高中后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是弟弟的同窗,弟弟说他才高八斗,就是时运不济,本应参加乡试的,突然遭逢父亲病重,家里无人支撑,他守在床前侍疾,后面父亡,不得不守孝三年。 待他出孝时,乡试刚过,又要等待三年。 她想着,他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人自然不会坏到哪里去。 她嫁进来时,谢家一穷二白,连成亲的钱都是借的,婆母身体不好,谢瑜饿的脸色蜡黄,是她拿着陪嫁的钱给家里买米买油,给婆母买药,每日每夜的刺绣挣钱养家。 原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后来才知道中了探花的谢长安被安阳侯府嫡次女沈心玥看中,侯门贵女要做正妻。谢长安既想要权势,又不愿意背负负心汉的骂名,就让她以不能育有子嗣的名头自请为妾。 这样既保住了好名声,世人还会夸他一句重情义。 当朝皇帝年迈,太子病逝后一直未再立,沈家嫡长女是宫中淑妃,多年只有一女,继皇后和德妃都有皇子傍身,且已成年,沈家想要搏一搏,便站队无母族帮扶的三皇子。 沈心玥是外嫁女,且谢长安职位不高,平民出身,为了搭上三皇子这条船,便抓住了三皇子好美色这一弱点,将孟椒迷晕送到了三皇子床上。 孟椒貌美,三皇子颇为宠幸她,因此被三皇子妃记恨上,只要三皇子不在府里,便处处被针对欺负,苦不堪言。 直到后来新皇登基,三皇子被清算,新帝本打算将府里女眷全部流放,最后还是新上任的萧同平章事劝谏,凡被三皇子掳进府里的无辜女子皆送去白云观清修。 孟椒才意外的保住一条命。 若是只有这些,孟椒可能还不至于如此恨。 最让她无法原谅的是,谢长安和沈心玥担心弟弟日后高中,竟然派人将弟弟的腿打断,绝了仕途之路。 那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会攒着钱给她买糖吃,会在她成亲时说不用怕,受欺负了他给她撑腰。 她不敢想象,遭此打击,弟弟能不能撑得住?父母和奶奶该如何绝望。 想到这里,孟椒压下心中的恨意,拿着梳子重新梳了起来,回他,“好。” 谢长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那我去上朝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孟椒嗯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前世,三皇子和沈家失势,也不知道他如何了?这次她可以好好看看。 第2章 参宴 六月底的天气,暑气正浓。 今日是萧三郎妹妹的出阁宴,前几日请帖便送了过来,谢长安一早就起来了,似乎怕孟椒睡迟,还特意在门口敲了两下,听到孟椒回应,才离去。 这些天孟椒借口身子不好,没让人进屋。 谢瑜得知嫂子要跟哥哥出门,很是高兴,早早就去厨房忙活。 休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孟椒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她怕显得气色不好,特意给自己敷了粉,抹了口脂。头发也全都梳了起来,戴上莲花冠。 这莲花冠她有印象,是她自己做的,用的是软烟罗,上面点缀着珠花。来京都前想着谢长安为官了,总得有身体面的衣服装饰,不能出门丢了人。 收拾妥帖后,孟椒去了主屋,家里房间不多,平时用膳都是在田氏的屋子里。 田氏的屋子宽敞,隔成两间,外间做中堂,里间是卧室。 京都城的房价昂贵,谢家买不起房子,人又多,只能在偏远巷子里租一套便宜的小院,一进的院子有三个房间外加一个厨房,婆母和谢瑜住一间,孟椒、谢长安一间,还有一间小的作书房用。 田氏看到孟椒过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不满的压了压嘴角,“吃饭吧。” 没多说什么。 孟椒嗯了一声,坐到谢瑜旁边。 谢长安看着容色娇美的孟椒,忍不住有些恍惚,他已经好久没看过这样打扮的妻子,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 孟椒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在青石镇便是家喻户晓,还未长开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认识陈书的时候,他就天天炫耀自己姐姐好看,谢长安一直以为对方夸大其词,直到有次孟椒去书院给陈书送衣服,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看到了书中的仙子。 肤如凝脂,眉眼如画,哪怕是来京都城已有半年,参加过不少的席宴酒会,也没见过比孟椒更好看的女子。 只是成婚后的孟椒不再打扮了,在家总是穿着灰扑扑打着布丁的衣服,看久了让他不再觉得惊艳。 谢瑜很喜欢这样漂亮的嫂子,眼睛亮亮的,催促孟椒快吃。 孟椒低着头吃了起来,早膳是米粥,吃了几口,孟椒发现碗底藏着一个鸡蛋,她偏过头看向谢瑜。 谢瑜朝她偷偷眨了眨眼。 孟椒心底一软。 出门时,谢长安回了书房一趟,从里面抱出一个礼盒,上面写着徽墨二字。 前世跟在三皇子身边,孟椒也认识了不少好东西,徽墨便是三皇子常用之物,一两黄金一两墨,极为珍贵。 谢长安的俸禄大部分都用来赁房子了,仅剩的勉强维持家里生计,哪里有钱能买这么昂贵的墨。 两人走出巷子,谢长安没有直接去朱雀门那边,而是往东边教坊官署走,他们住的巷子在西边,街道中心那里有个集市,平时家里的生计都是从那边买的。 谢长安在集市中找了一家轿行,说好价格后,赁了两顶小轿。 女侩让他们稍等片刻,转身去了后院。 谢长安回身对孟椒说,“萧家在内城,距离有点远,走过去要半个时辰左右,你身子才好,不能累着了。” 孟椒垂眸,脸上露出笑,“还是夫君体贴。” 没戳破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以前她看不透,现在发现,这人总是喜欢打着为别人好的借口满足私欲。 谢长安满意孟椒的反应。 片刻过后,两顶青伞凉轿就摆在门口。 轿夫很是熟练,一路稳稳当当的。凉轿用的是纱做帷,透气凉快,孟椒能直接看到外面的景色。 不论前世还是如今,孟椒对京都的印象都是现在住的那个小巷子,去的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中心街道那个集市了,从没看过内城,后来跟着三皇子,更是只有一方小院。 轿夫抬着他们进了朱雀门,往里走,两边都是民居和商铺,有炭行、酒肆,包子铺、香铺……应有尽有,走了好一会儿看到一座桥,桥东西两面又是一处大街,比中心街道要宽阔整洁很多,孟椒看到有卖果子的行市、珠子铺,还有各种鲜花水果纸画生意,十分热闹。 轿夫走的是御街这条路,快到尽头的时候折向西边,越往前走越安静,渐渐的,孟椒就看到很多气派辉煌的府邸。 一盏茶的功夫,便到萧府了。 萧家今日有喜事,大门打开,门口张灯结彩。 红色的地毯铺得很远,门口来往都是宾客,马车驴车挤得满满。 孟椒他们所乘坐的轿子不起眼,谢长安远远就让轿夫停下,当场付了钱,三十个铜板,因为路远,还雇了轿夫,所以贵了一些。 孟椒看了一眼,平时家里连肉都舍不得吃,三十个铜板能买一斤肉了。 谢长安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带着孟椒往萧家大门走去。 宾客络绎不绝,两人站在靠后的位置,谢长安抬头看着萧府牌匾,语气羡慕道:“真是热闹,光耀门楣便是这样吧。” 孟椒不应话,心里却道,只要萧四爷在,萧家就会一直热闹。 轮到谢长安时,谢长安递上请帖和礼盒,萧家下人接过,旁边一个坐在案桌前的年轻人快笔记录下。 接着一个红衫杏裙婢女过来,领着他们往里走去。 婢女说:“今日人多,在外厅宴客,贵客请随我来。” 谢长安忍不住打听,“萧大人今日也在吗?” 萧大人指谁不言而喻,婢女垂眸客气道:“大人贵人事忙,我等也见不到人,不知会不会来。” 谢长安便不说话了。 孟椒安静跟在旁边,萧家很大,从正门进去,绕过影壁,穿过外仪门后,是一段长而曲折的抄手游廊,经过几个院落后,才到了外厅。 外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男女分桌,中间用几道屏风隔开。 婢女引着孟椒来到角落里一桌,谢长安跟着一起过来了,红木双拼圆桌上铺着喜字纹锻布,中间用青花五彩莲池鸳鸯高脚盘摆放着葡萄、橘子、桃子等新鲜瓜果,还有红枣、花生、核桃、梅子干果,以及福饼、粉糕,摆得满满的。 桌前已经坐了两位女眷,两人年纪相仿,约莫三十岁左右,瘦的那个容貌清秀,穿葱绿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头戴缠金梅花玉簪和珍珠耳环。另一人圆脸,身型略富态,穿紫灰绞罗牡丹缠枝纹大宽袖,头上带着六支精美的金簪,细细的,是花鸟虫鱼样式,很是别致,发髻后面插了白色象牙梳,配以闹蛾金耳环,十分富贵模样。 这两人谢长安都认识,笑着见礼,“见过两位嫂子。” 两位妇人笑呵呵打招呼,绿衣妇人道:“原来是谢探花,我就瞧着好一个俊俏的郎君。” 另一人用手捂着帕子笑,打趣道:“这位便是弟妹吧,真真是一对璧人。” 孟椒朝两人屈膝行礼,“见过两位嫂子。” 行到一半,便被紫衣妇人拉着坐下,谢长安介绍道:“这是内人椒娘,椒娘,这位是许娘子,夫君是国子监丞,这位是焦娘子,夫君是翰林院编修,他们二人与我都是今年科考的,是一甲的状元和榜眼。” 许娘子是穿绿衣的那个,焦娘子便是另一位。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和谢长安同年高中的那个榜眼后面因为三皇子的关系全族被流放了。 这事孟椒是知道的,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算三皇子一派,那个榜眼妻子原本是南边商人,后面背靠三皇子成为皇商。 有一次三皇子送了她一匣子明珠,顺便跟她提起过这事。 孟椒闻言,准备起身行礼,又被焦娘子拉住了,“不必客气,咱们夫君是同僚,那咱们就姐妹相称便是了。” 许娘子催促着谢长安离开,“谢郎君快走,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意思说悄悄话了。” 谢长安笑,行了一个大礼,“那椒娘就托两位嫂子照顾了。” “放心,不会让她少一块肉的。” 几人笑出声。 谢长安离开,往屏风另一面的男桌走去,他也坐在一个角落处,透过屏风缝隙,恰好能够看到人。 焦娘子家里是做生意的,嘴巴利索,问了孟椒年岁家里情况后就说起今日宴席的情况,她消息也灵通,说的话也好听,“你才来,我们刚聊到这位二姑娘的夫家呢。” 孟椒点点头,“我家郎君跟萧三郎玩得好,今日能来,多亏了萧三郎送的请帖。不过对于这位二姑娘倒是不怎么了解。” 焦娘子见孟椒不似外表看着那么闷,便解惑道:“这位二姑娘容貌性情都是极好的,听说在府里也招人喜欢,这门亲事说得是平江府知州的次子,也是今年刚中的进士,才十九岁,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焦娘子有些羡慕,“如此英才,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她也有个女儿,今年十一岁了,日后不知能嫁什么样的人家。萧二姑娘父亲也是商人,却能高嫁给知州的儿子,还是年轻有为的进士,真是命好。 许娘子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听说那知州有两个儿子,前面那个是发妻生的,现在那个妻子因为生了个儿子,由妾抬上来的,左右性子不太好。” 焦娘子听到这话,忙拍了拍她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许娘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们才松了口气,然后对孟椒和焦娘子尴尬笑了笑。 焦娘子忙转移话题,“今日也不知能不能看到萧四爷?” 孟椒:“先前来的路上我家郎君问了婢女,婢女说大人公务繁忙,她们也不知道。” 许娘子见两人为自己遮掩,心下感激,她就是嘴巴不分场合乱说话,所以夫君很少带她出门,刚才那话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肯定又要得罪人。 她跟着附和两句,“是啊,萧参政如今是红人,公务自然多。” 这话听着也不大顺耳,不像是夸,倒像是讽刺。 孟椒当作没听见,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焦娘子笑呵呵道:“萧大人年轻有为,我听我家郎君说,当年萧大人原本是习武的,还拜了一位将军为师呢,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从习武变成从文了,十三岁参加科考,后面一路高中,还连中三元,不知惊呆了多少人。” 这些孟椒倒是不知道,忍不住看向焦娘子。 许娘子也不知,微微睁大眼睛,“这莫不是文曲星转世。” 焦娘子拿了一个橘子剥,“可不是,听说当初高中游街时,那些女子扔的花、荷包将他头都砸破了,好生热闹呢,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想要嫁给他。不过萧家门风好,早年给萧四爷定了一门亲事,女方家里虽然不显贵,也依旧成了亲,婚后相敬如宾,四夫人去世这么多年,萧四爷也没再续娶,当真是有情有义。” 许娘子听了感叹,“真是难得。” 孟椒听了沉默,她倒是不知道这些。 原来不是所有男人都跟谢长安一样。 想到这里,孟椒忍不住朝屏风另一边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个穿着蓝衫的婢女走到谢长安身边悄悄说着什么,他周围几个男子尽是打趣神色看着他。 今日萧家的婢女都身着红衫,颜色深浅不一,没有蓝衫的。 孟椒意识到了什么,捏着帕子的手微紧。 她有意无意往那边瞥,谢长安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上有些不自然,还往孟椒这边看了一眼。 孟椒收回视线,随后再去看时,发现谢长安已起身离开。 等人出了门,孟椒也起身了,旁边两位夫人疑惑看向她,孟椒笑了笑,“我去净手。” 焦娘子提醒她,“人来的差不多了,宴席应该快开始了。” 孟椒点头,往门口走去。 门口那里有好几个婢女候着,见孟椒出来,便知什么情况,其中一个贴心走过来道:“夫人随我来。” 说着便走到前面领路。 孟椒看与谢长安离去的方向一致,便跟着一起。 谢长安远远走在前面,脚步急促,穿过回廊后直接往右去了。 孟椒走到回廊尽头时,不顾前面领路的婢女,也跟着往右去了,婢女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不对劲,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吓了一跳,忙折回去寻人。 孟椒远远坠在谢长安身后,萧府太大了,她不甚熟悉,七绕八拐的,直接到了一处竹林。 竹林茂密繁绿,谢长安今日穿得又是青古色常服,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 孟椒往里追了两步,就不敢再继续了,这林子有点大,她怕自己待会儿迷路。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甘心的往回走去,刚走到出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就听到几人说话的声音。 第3章 再遇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彭文绍走在前面笑出了声,“茅景升应该想不到太傅这次会如此动气,直接将他的爱徒撵去了淳安县,淳安县年年洪水,也不知何时才能做出功绩。” 边说边摇头。 旁边的萧言卿没说话。 身后的常锡麟道:“茅景升还是太着急了。” 然后担忧看向萧言卿的背影,“言卿,我听说昨日太傅招了周叙上门,周叙恐怕想要借此事压你一头。” 闻言,彭文绍冷哼,“周叙此人唯利是图、心狠手辣,也不知太傅为何看重他?” 萧言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切勿多言。” 这些话不该从他们口中说出。 目光顺着人瞥到不远处假石后藏着一抹鹅黄,眉头一压,冷声问:“什么人?” 彭文绍和常锡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孟椒吓了一跳,顿了顿后,捏紧帕子走了出来。不敢多看,低头行礼,“见过几位大人。” 若说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但听到这几人直呼当朝同平章事名讳,猜到除了府里的萧四爷便没其他人了。 彭文绍见女子生的皮肤雪白,眉眼精致,上身是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下半身鹅黄长裙,手里挽着绿色薄纱披帛,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这一身显得更加清丽独绝。 心里警惕少了几分,啧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看向萧言卿。 此处是萧言卿的书房,平常没人敢过来。 萧言卿平静问:“你是何人?” 孟椒觉得几人的目光有如实质,硬着头皮回答,“妾身翰林院编修谢长安之妻,今日是来参加萧二姑娘的出阁宴,方才看到夫君急切朝这边过来,担心出了什么事,便跟在后面了,怎想跟丢了人,在此迷路。还望大人恕罪。” 一点都没有要替谢长安遮掩的意思。 “谢长安?” 彭文绍觉得有几分耳熟。 常锡麟提醒他,“今年的探花郎。” 恰在此时,刚才领路的婢女着急寻了过来,看到萧言卿几人,脸色都吓白了,忙低头行礼,颤着声音道:“见过几位大人。” 孟椒红着脸出声解释,“刚才她领路……半路看到夫君,才担忧跟了上去。” 不太好意思当着几位大人的面说自己要解手。 彭文绍还想再问。 萧言卿让婢女送孟椒回去,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孟椒屈膝,“多谢大人。” 婢女也松了一口气,“是。” 赶紧行礼告辞,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怪罪。 再回头看孟椒一眼,示意她快走。 孟椒低头跟上。 青石板小路狭窄,仅容得下萧言卿和彭文绍并行,孟椒与他们经过时犹豫了一瞬间,便选择从萧言卿身边草地走过。 她步子迈得很快,经过时带起小风,扬起的裙摆与男人青色衣袍相擦。 萧言卿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了十几步,站在青石板路尽头的孟椒犹豫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男人她见过。 对方很敏锐,在她看过来时便侧头了,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孟椒微惊,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等人离开,彭文绍轻笑出声,萧言卿冷淡看向他。 彭文绍摸了摸鼻子,“我都没说话。” 常锡麟突然开口,“说起这个谢长安我还真有点印象,好像之前状元游街时被沈家女儿看上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彭文绍:“我就说怎么觉得耳熟,原来是他。” 萧言卿没理会二人,独自上前,到了书房门口时,吩咐徐逸去查谢长安去了哪里。 前面领路的婢女走得很快,直到走远看不到人才放慢脚步,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怪罪孟椒,毕竟今日来的都是朝堂官员的家眷,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只道:“娘子跟紧点,莫再迷路了。” 孟椒歉疚的笑笑,“是我的不是。” 见人态度好,婢女脸色微缓。 孟椒忍不住问:“方才那三位大人,哪一位是萧大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婢女道:“穿松青色交领罗纹绸长袍的便是四爷。” 孟椒脚步一滞,先前一人穿白色,一人穿紫色,还有一个便是刚才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青色衣袍。 若那人就是萧四爷,那他们前世是见过面的,且不止一次。 心里有些微漾,前世她一直心存感激的人,竟是熟人。 其实倒也不是多熟,不过是几面之缘。比起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脸庞,孟椒对气味更敏感,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她不喜欢,但印象深刻。 尤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同时在白云观山下的草棚里躲雨。 白云观的日子清苦,观里都是有罪在身的女眷,观主待她们素来冷漠刻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那天孟椒背着竹篓去山里采野菜,中途下雨,便寻到了草棚。 雨下的很大很急,她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鹤纹圆领长袍,银灰色滚边,脸颊凹陷苍白,显得人异常消瘦。 周围的泥土雨腥味都遮不住他身上弥漫的苦香味,浓烈的直往她鼻子里窜。 比之前几次见面闻到的味道更重了。 他身边只跟着一位侍从,一手打伞,一手扶着他。 而他也似乎认出了自己,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们默契的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雨停。 雨停了后,对方先走的,孟椒还坐了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刚好有雨做借口拖一拖。 他临走前将油纸伞留下了,看了她一眼,安静离开。 孟椒接受了他的好意,乔姐姐病的很严重,这把油纸伞很精美,能换一些银钱抓药吃。 后面,孟椒就没遇到过他了。 再后来,便是听到萧太傅病逝的消息。 白云观里三皇子府的旧眷,都偷偷去后山烧纸,感念太傅当初的救命之恩。 孟椒叹息,原来他去逝的那么早。 —— 孟椒回去的时候,谢长安还没有回来。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找了。 这一桌又多了三位女眷,那三人应该是相熟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桌面上的干果全都撤了下去,茶具也不见了,变成了轻薄的荷花口白瓷杯,里面是朱樱色的葡萄酒。 焦娘子大概是怕她不认识,好心提醒,“萧家真是大户,出阁宴用的竟然是葡萄酒。” 许娘子小声道:“萧三爷虽然无功名在身,但钱财一道甚是厉害。” 焦娘子听得无奈,这话要是萧三爷听到了,恐怕不觉得是夸赞。 萧家三爷和四爷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位高权重,他却毫无建树,依靠家里和妻子娘家才做出了一些成绩,今日出阁宴看着风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为萧家和四爷来的, 怕她又说错话,忙扭头问孟椒:“刚才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熟人?” 孟椒正想着如何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听到这话,便低下头故作闷闷不乐,咬了咬唇,佯装委屈的样子对身侧的焦娘子小声道:“其实刚才是看到夫君跟着一个婢女离开,我才出去的。” 焦娘子面色微异。 孟椒低落道:“那婢女穿蓝衫,不是今日萧府的下人。“ 许娘子也听到了。 关于谢长安的风流韵事她们也有所耳闻,她们没见到孟椒之前,还以为谢长安的发妻是乡下的粗鄙妇人,想着男人如今高中,朝三暮四再寻常不过,如今瞧着椒娘年轻貌美,顿时有些唏嘘。 许娘子忍不住安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想开点就好了。” 焦娘子扯住许娘子的衣袖,想让她少说两句。她道:“来京都这么久,怎么不出来玩?” 孟椒小声说:“上个月出门卖绣品,突然被一辆横冲出来的马车撞了,落了胎,一直在家休养。” 焦娘子一听,神情顿时有些懊悔,还不如不开口。 许娘子与焦娘子偷偷对视一眼,然后问:“怎么需要你卖绣品?” 她夫家家境也不算多好,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绣东西去卖。 孟椒抬起头看她,神色单纯道:“我嫁进门时,公公病亡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婆母身子不好需要吃药,小姑子年幼,夫君要读书,好在我在娘家时学会一手女工,可以卖绣品换钱养家糊口。” “虽然夫君现在有俸禄了,但京都城赁房子贵,柴米油盐处处要钱,能换一些钱总是好的。” 许娘子听了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握紧孟椒的手,原以为自己过得够苦的了,来京都城后别人家的娘子都是穿金戴银的,就她那一两样陪嫁的便宜首饰。 如今来看,还有人比她更苦,这么贤惠通达,男人还在外面不老实。 实在是令人唏嘘。 焦娘子也于心不忍,她出身商户,出门总觉得低人一等,但她自认,自己是做不到椒娘这般。 孟椒回握许娘子的手,笑笑说:“相公其实对我挺好的,怕我想不通,特意带我出来散散心。只是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起了疑心,或许是我想多了。” “也是我没用,要是我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了孩子。” 原本对面还在小声说话的三位妇人,不知何时停下了交谈,竖起耳朵偷听。 许娘子忙道:“怎么能怪你?” 倒是焦娘子忍不住道:“京都城的治安素来好,哪里来的马车撞人?” 孟椒神色哀伤,“我也不知,我去卖绣品的中心大道是个小集市,那边平时是没有马车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也是被人牵着的驴车,就那天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拉的车,直直朝我撞过来……” 焦娘子脸色微变,她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商户,父亲有好几位妾室,从小到大后院就没消停过。椒娘出身乡下可能想不到太多,但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人家可用不起马车,很多做了好几年的小官都买不起。 再想到谢长安的风流韵事,恐怕不简单。 婢女开始上菜了,焦娘子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孟椒的手,道:“先用膳吧。” 孟椒笑笑,“好,正好饿了。” 萧家的席面十分丰盛,先上的是凉菜,用粉彩花瓣样式的小碟子摆放成一朵花,分别是黄瓜心撒糖蜜、糖渍梅子、凉拌鹿筋、野炒鸭丝、冰镇鱼片和蟹膏丸子。 接着是热菜,野鸡烧海参、火腿煨肺块,蟹肉豆腐皮、脍鱼翅、鸡汁煨白鱼片、挂炉羊肉…… 前前后后一共几十道菜,吃的时候有婢女在旁边伺候着,十分贴心。 中途三爷夫妇过来了,萧三爷去了男桌那边,三夫人来女眷这边,不过没来孟椒她们这桌,只去了上首那几桌。 焦娘子消息灵通,小声说:“听说花厅那边还有几桌,那才是真正的贵客。” 许娘子忍不住道:“怎么还分开了?” 焦娘子:“恐怕是坐不下吧。” 心里却觉得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许娘子点点头。 孟椒心里有了数,难怪没见到沈心玥了。 第4章 买药 松雪斋 彭文绍和常锡麟走后没多久,徐逸便过来禀报:“谢长安去了后花园那边,应该是从竹林走捷径过去的,有下人看到是和沈家二小姐在假山后见面。”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道:“沈家小姐缠着人不让走,两人抱在一起。” 徐逸见四爷端坐在案前,周围公文堆叠,他手里拿着书看,半遮掩住他温润的脸庞,见人不出声,便继续道:“谢长安是庐州底下云阳县黄竹村的学子,今年中的探花,上有一寡母,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妹妹,年十三。发妻名孟椒,两人成亲三年有余。” “今日与沈二小姐会面,是沈二小姐将人寻了来,他发妻看到,借着净手的由头追了上去。” 谢长安左手执书,面色淡淡。 听到这话,眼前浮现那片擦过的鹅黄裙摆,另一只手捏着要翻开的纸轻轻摩挲了一下。 出声询问:“沈家小姐如何对萧府这般熟悉?” 这个徐逸也查了,“沈二小姐与三房的二姑娘交好。” 说到这个就有些头疼,三房在府里是特殊的存在,老太太偏心三房偏心的没边了,哪怕三爷最没出息,府里下人都不敢怠慢三房。 这次二姑娘竟然让外人从松雪斋竹林经过私会,简直胆大妄为。 松雪斋是四爷的书房,府里早就规定,寻常不让人来这边。 萧言卿冷声道:“跟母亲说一声,让大嫂约束一下府里的下人。下去吧。” 不愿在这些琐事上浪费心神。 徐逸点头应是。 这事只有让大夫人出面最好。 徐逸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脚步顿住,回头犹豫道:“今日您没现身,老夫人似乎有些不满。” 萧言卿朝他摆摆手。 徐逸下去了。 待人离开,萧言卿放下书,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 方才接到消息,庾阴死在前往淳安县的路上。 —— 宴席大概吃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离开时,孟椒被许娘子焦娘子拉住手,许娘子热心道:“以后要常走动。” 焦娘子也说:“是啊,妹妹要经常多出来玩。” 孟椒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日后就打扰两位姐姐了。” 许娘子嗔了她一眼,“怎么会打扰?刚好我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妹子心地好,过几天我就给妹妹下帖子,还请妹妹不要嫌弃姐姐烦人。” 孟椒摇头,乖巧说:“姐姐性情纯善,我很喜欢姐姐。” 许娘子听了开心,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纯善,平时夫君都说她嘴巴长如护城河。 等到了门口,谢长安跟人聊完走了过来。 许娘子知道孟椒刚小产完,便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回去?” 谢长安温柔笑道:“路也不是很远,我们走回去,也好看看京都城的风景。” 许娘子笑笑不说话,然后偏过头与焦娘子微妙对视一眼。 方才从孟椒口中得知两人住在外城,来时还是坐轿子的。 谢长安此人并没有表面看着的清正。 孟椒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一脸担忧的看着谢长安,“郎君喝了多少酒?怎么脸这么红。” 谢长安拉住孟椒的手,“无事,没有醉。” 孟椒松了口气,“那就好。” 与两位娘子告辞后,两人相偕离开。 等走远看不到人了,孟椒挣脱开谢长安的手,对上谢长安疑惑的眼神,孟椒拿着帕子捂住鼻子,皱眉道:“郎君身上什么味道?熏得头疼。” 谢长安没有多想,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有一股女人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确实不太好闻。 他知道孟椒鼻子灵,哪怕很淡很淡的味道她都能闻到,怕她察觉出来什么,忙往前面挪了挪,隔开了一些距离。 “那我离远点。” 孟椒嗯了一声,看着走在前面的谢长安,心里冷漠。 前世她不出门,外面都在传她不能生孩子,多年无子谢长安也依旧不离不弃,性情古怪偏执,霸占丈夫不给他留后,无德无贤。 这次不会了,她要堂堂正正离开谢长安。 想到这里,她笑着说:“今天在宴会上吃得很开心,谢谢夫君体谅妾身。” 谢长安心里想着沈心玥之前扑到他怀里的样子,听到这话,回头不自然的笑笑,“开心便好。” 孟椒不管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到家申时左右。 孟椒先去了田氏屋子,主屋外间中堂正墙上挂着谢长安的画和对联,下面是一张长案,前面摆放着红漆四方桌和凳子,平时吃饭就在四方桌上。 可能因为家里简陋,没见谢长安带朋友回来吃过饭。 以前住在黄竹村时,谢长安偶尔还会带同窗回家。 听到孟椒敲门声,田氏从里间的床榻上起身出来。 田氏总说自己身子不好,久而久之家里的事情都落在孟椒和谢瑜身上了。 田氏出来看到是她,神色淡淡的,“回来了?” 孟椒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态度,脸上露出笑,温柔道:“嗯,刚回来。” 田氏朝外面看了一眼,没看到儿子,便收回视线坐到四方桌旁,“宴席怎么样?” 孟椒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又笑着说:“菜式十分丰盛精美,都是我没吃过的。” 田氏听了得意,“要不是我儿子,你能吃到这么好的?” 孟椒笑着将杯子递给她,坐到了对面,语气更温柔道:“娘,这段时间是我糊涂了,钻了牛角尖,让您操了不少心,是我的不是。” 语气顿了顿,转了话头又道:“今日在宴席上认识了几位娘子,相谈甚欢,我听许娘子说,在州桥那边有一家姓白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许娘子的夫君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如今在国子监任职,许娘子早我们半年就来京都城了,她娘家有亲戚在这边,还算比较熟悉,听说她那个远房的姐姐身子不好,总是怀不上孩子,就是白大夫给看好的。” 说到这里,孟椒目光期盼的看着她道:“娘,我想去看看,我还年轻,养好身子或许还能生,我也希望给郎君生一个大胖小子。” 田氏听了这话,动了动嘴巴,想说些什么。 站在门口外听了一会儿的谢瑜进屋,“嫂子说的对,上次那个大夫我就觉得不靠谱,没怎么看就说嫂子身体坏了,感觉像是骗钱的,咱们黄竹村的杨老先生把脉都要把很久呢,问一大堆话才说是什么病用什么药。” 田氏叹了口气,“随你吧,能调养好最好。” 她虽然对沈家那个小姐有些想法,但说实话,那也是觉得沈家能帮到儿子,其实心里对孟椒没什么不满。孟椒这么多年的付出,自己都看在眼里,要是没有她撑起这个家,儿子恐怕也不能这么快考上。 若是孟椒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就让儿子好好过日子。 孟椒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和谢瑜一道离开。 出了门,谢瑜开心道:“嫂子你能想清楚再好不过了,咱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孟椒笑笑,摸了摸她的脸。 傻孩子,她不会再有自己孩子了。 次日一早,孟椒就戴着轻纱白色帷帽出门了。 昨个与田氏说的白大夫,全是她胡诌的,不过她确实想找个大夫看看,前世因为流产后伤心欲绝,没有养好身子,导致身子十分虚弱,经常生病。这次虽然养了大半个月,但还是得看看。 她要好好活着,看谢长安和沈心玥日后的下场。 孟椒往朱雀门方向走去,过了龙津桥后,就出现热闹街市了,昨日坐在轿子里,孟椒没怎么看,现在才有功夫仔细看了起来,这边卖的以吃食为主,水饭摊、烤肉摊、肉铺摊,还有卖獾子肉野狐狸肉的。有家叫梅家的店铺,卖的是各种熟食,有鹅、鸭、兔子、肚肺、鳝鱼,以及包子、鸡皮、腰肾杂碎等。门口挂着牌子,单价都在十五文以内。 靠近朱雀门附近,还有卖羊白肠、姜豉、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的。 现在是夏季,还有很多的时令食物,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梅子姜……看的人眼花缭乱。 再活一次,孟椒不想亏待自己,她花了七个铜板买了一碗沙糖冰雪冷元子,吃完才进了朱雀门。 然后在州桥附近找到了一家方氏医铺。 方氏医铺的人有点多,里面有两个坐堂大夫,还有一人抓药。 孟椒排在年轻那个大夫队伍后,等了一会儿便轮到她了。 年轻大夫面容黝黑,穿着灰色细麻长衫,头发用蓝色发带束紧。他直接让她坐下,也没问她看什么,伸手就把脉。 看了一会儿脉象,又让她伸出舌头。 孟椒照做。 大夫皱眉问:“最近可是经常半夜惊醒?” 孟椒点头,“每晚总是醒来一两次。” “白日可会觉得身体无力虚冷?” “有的。” 大夫点点头,然后道:“你这脉涩而沉,身体亏虚的严重,原本就有些血气不足,劳神费力,是不太适合要孩子的,那孩子生下来你也要丢了半条命。小产后更是伤了身子,郁结于心,气滞血淤。” 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要再吃凉的了。” 孟椒想起刚才吃的沙糖冰雪冷元子,有些心虚。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调养,调养好了,以后有孩子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后面得用大补的东西慢慢温养着。” 其实之前的大夫说她以后没有子嗣也不算错,孟椒身子亏虚的太严重了,家境又贫寒,没有钱买那些贵重补品调养身子,肯定很难再有孩子。 孟椒嗯了一声,“大夫尽量给我调养吧。” 大夫点点头,给她开了一个方子。 孟椒拿了十包药出门,总共花了五百文钱。 之前怀孕的时候,孟椒怕孩子出生委屈了他,自己偷偷攒了十两银子,没跟任何人说。 没想到最后用到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孟椒敛下心神,又朝州桥另一头走去。 之前跟卖沙糖冰雪冷元子的老板打听到,州桥西街尽头那边有一户姓刘的打铁铺,小儿子在码头做活,找他可以寄信,不过价格有点贵。 孟椒摸了摸怀里的信,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那老板也说了,打铁铺就在遇仙正店隔壁的隔壁,很好找,只要看到遇仙正店就行了。 他还说遇仙正店以酿造玉液酒出名,一角银瓶酒得花七十二文铜钱,一角羊羔酒更是得八十一文,来往都是有钱人。(1) 果然,不到西街尽头,孟椒就看到遇仙正店了,三层楼高,门首装饰彩楼欢门,在欢门上端,一根横杆高高挑出,悬着一面望旗,上书“新酒”二字,檐下两侧分别挂着“天之”“美禄”的牌子。(2) 经过店门口时,孟椒还看到里面搭着一座彩台,有人在上面说书。 孟椒很快找到了打铁铺,门口摆放着不少铁具,镰刀、锄头、菜刀…… 铺子很小,孟椒进去时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角落里打铁,旁边一个火炉子烧着,十分热人。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看到孟椒直接问:“打铁还是送信?” 孟椒便知没找错人,“送信的。” 那人就指了指另一头的柜子,“把信放在那柜子上就是了,一两银子。” 这确实是贵。 但也别无选择,驿站送的是公文,她一个普通妇人,在这边也没个熟人,只能花钱了。 孟椒走了过去,柜子半人高,黑漆漆的,上面摆放着两封信,最上面那封是送到徐州的,旁边是二两碎银子。 孟椒拿出怀里的信封,然后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旁边,然后问:“刘师傅,信多久能到?” 刘师傅将手里的锤子放下,“看情况,要是运气好的话碰到你老乡,一个月左右就能送到了,要是运气不好,就得多等等。” 孟椒点头,“麻烦了。” 刘师傅闷闷嗯了一声,“放心,信不会丢的,肯定能送到,丢了你来找我儿子就是,让他赔钱。” 孟椒笑了。 走出打铁铺,孟椒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心里舒了口气。 有了她的提醒,这次弟弟应该不会再受伤了。 再次经过遇仙正店时,门口多了一辆黑色的油篷马车,车厢也都是乌色木头建造的,看着十分厚重庄肃,墨绿织锦帘子垂下,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拉车的是一匹乌黑油亮的红马,高大矫健,尾巴上垂着红缨。 红马后脚踢踢跶跶,神气异常,遇仙正店的小二拿着豆饼哄它往后面马厩里去,马鼻子呼出气,但就是不动。 孟椒在马车檐上看到了一个“萧”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恰时,店里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不待孟椒反应过来,就见一大群人蜂拥从里面冲出来,还有人嘴里喊着,“杀人啦——” 孟椒一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瞬间门口都是人,她被人推搡着挤到了红马旁边,头上戴着的帷帽掉在了地上,被人踩烂。 刚才喂马的店小二已经不见了,正在这时,孟椒听到一阵清脆碰撞声音,有点像刚才在打铁铺听到的。 徐逸吃力护着受伤的萧言卿出来,到了马车旁,正要将人送上车厢,一道银光就从旁边刺了过来。 徐逸折身一挡,后背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原本挤在周围的人见状,又是一阵尖叫拥挤。 孟椒抱着药包苦不堪言,看到眼前白光一晃,也没多想,下意识将手中的药包丢了出去。 药包撞在匕首上,药材散落人一脸,使人动作一顿。 徐逸抓住机会,将孟椒手里的药包夺去大半,扔了出去,萧言卿趁机翻身上了马车,一手牵住马绳,一手向旁边伸出去,厉声道:“上来!” 孟椒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迟疑了一瞬后就立马抓住,然后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掌心触感绵软,萧言卿察觉不对,偏过头去看,然后愣了一下。 徐逸随后跳上马车,接过萧言卿手中的绳子,担忧道:“主子快进去。” 说完一甩麻绳,冲前面大喊,“让开!” 萧言卿往车厢里走去,孟椒坐在车厢门口,见他要往里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认了出来。 她缩了缩脚,给他让出路,但还是挡着人了,不由有些窘迫的看着人。 女人头发散乱,额前碎发浸着汗水贴在白皙面颊上,可能是热的缘故,脸庞红通通的,看着他的眼眸也带着水汽,有些可怜,还有些狼狈。 萧言卿道:“你先进去。” 第5章 意外 外面瞧着不显眼的马车,里面布置十分奢华,软榻上中间是一张黄花梨外翻马蹄三弯腿炕桌,上面摆放着紫檀透雕璃纹嵌梅花刺绣屏风、白玉香鼎、一套青花缠枝牡丹纹茶具和几本书。 角落里还用黄铜荷花纹盆盛着冰降温。 孟椒有些拘束的坐在萧言卿旁边。 前世两人虽然有过几次交集,但从没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她替他打掩护。 新皇登基前夕,三皇子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异常焦灼暴怒,有时候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有时候突然砸东西打骂下人,府里人人自危。 最后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邀请萧参政吃酒,再将三皇子妃迷晕送到萧参政床上。 若是萧参政不说出遗诏所藏之处,便毁了他的仕途。 这是孟椒给乔姐姐上药的时候听说的,三皇子也拿她撒气了,身上没一块好皮。 那时的三皇子已经处于半疯半癫状态,竟然真的要照做。 她还说,出主意的人说的是侍妾,但三皇子说迷晕三皇子妃,侍妾份量不够。 这对夫妻没一个好人。 那天借着为陛下祈福的缘由,三皇子府请了很多人。 孟椒装病躲过了,其他侍妾都去斟酒,那晚她早早睡下,睡得迷迷糊糊间他突然闯了进来,满脸通红,双眼迷离。 孟椒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就是萧言卿,只是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才没喊人。 随后用冷却的茶水给他降温,但也只是放下帕子后站远了些,让他自己处理,等他身上的药效过了,就让他离开了。 孟椒不知道那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她一直觉得是没有的,那晚她没点灯,屋里漆黑一片。 后来乔姐姐跟她说,萧参政喝醉了失足落水,计划没有成功,三皇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当夜斟酒的侍妾和下人都受了罚。 当时她还庆幸,幸好自己没去。 车厢狭窄密闭,很快鼻尖就弥漫着熟悉的苦香味,若有若无间还夹杂着一丝浓郁的血腥气息。 孟椒偏过头去看,就看到旁边男人右肩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里面血肉翻开,银白色的袖袍被血浸湿,鲜红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男人端正坐着,眉头紧皱。 他似乎察觉到孟椒的目光,看了过来,刚才情急没有仔细看,这会儿认出了人。 与昨日的光鲜亮丽不同,今日的她穿着普通平民妇人衣服,不过难掩清丽姿色。 见她还紧紧抱着怀里的几包药,心里有些好笑。 点点头,主动打招呼,“谢夫人。” 孟椒尴尬,“见过萧大人。” “方才让你受惊了,对不住。” 孟椒摇头,“也多亏萧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我还不知道被人挤到哪里去了。” 听到出手相助四个字,萧言卿眼前浮现方才他伸手拉她的画面,顿了一下,知道她是误会了。 不好解释什么,便问:“谢夫人要去哪里?” 孟椒:“回家。” 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补充一句,“朱雀门就行。” 萧言卿嗯了一声,然后笑了。 对外面赶车的徐逸道:“去朱雀门。” 孟椒不知道他笑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的,就扭头去看窗外。 马车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窗边的帘子一晃一晃的,能看到一些外面的场景。 哪怕是坐在马车上,行驶到朱雀门也花了一刻钟左右。 孟椒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太客气了。 人家受着伤,还让他们送自己到朱雀门。 他刚才那么问,是不是就是想让她下车。 想到这里,孟椒脸微微涨红,局促起来。 萧言卿看着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孟椒,忍不住有些好笑。 外面徐逸停下马车,“主子,朱雀门到了。” 孟椒不敢看萧言卿,咬着唇,挤出一句,“多谢萧大人。” “谢夫人客气了。” 孟椒红着脸赶快下了马车,然后抱着几包药快步离开。 等人走了,徐逸去看车厢里受伤的萧言卿,神色担忧,“主子?” 萧言卿闭了闭眼,脸色苍白道:“先回府吧,待会儿将我受伤的事传出去。” “是。” 徐逸重新坐到车厢前赶起了马。 车厢里少了一个人,瞬间安静了不少。 萧言卿放空思绪。 陛下年纪大了,却一直迟迟未立太子,储君之争越发水深火热。 老师那个位置坐久了,不愿放权,这次看似是茅景升和老师相斗,其实茅景升的背后是陛下。 陛下想扶持新政一派,老师不会看不出来,只是老师觉得陛下活不了多久了…… 庾阴死了,陛下必定趁机发难。 老师昨夜找了自己,他不能拒绝,但这事他揽不起,他亦不能与陛下作对。 萧家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容易,几百人荣辱全系他一身。 破此局的办法不多,苦肉计算中下策。 他与周叙不和,如今受伤,老师不会怪罪他。 而这,也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萧言卿回想刚才的情景,觉得应该没有错漏之处,唯一的意外便是谢夫人的出现,不过问题不大。 —— 孟椒回到家已经是午时了。 田氏看到她模样狼狈,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出去做什么了?” 孟椒苦着脸道:“可能那大夫医术高超,去看病的人很多,有人排队打了起来,我恰好在旁边,无端受到牵连。” 谢瑜听了担心,“嫂子没事吧?” 孟椒摇头,“无事,只是帷帽被人扯掉踩坏了。” 然后笑着对田氏道:“娘,大夫说我养好身子,不用担心子嗣问题。” 田氏闻言,脸上神色好看了很多,“那就好,那你便好好吃药调理。” 孟椒笑,“我现在就去煮药。” 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谢瑜见母亲眉宇间带着忧愁,便忍不住劝道:“娘,你别想着攀权附贵,人家千金小姐派头大,现在哄着你,要是哪天真进门了,哪还会看得上你我?恐怕到时候哥哥都要看人脸色,哪有嫂子这么好。” “你想想当初里正家的福根哥,娶了个城里媳妇,过节都不回来,去城里住人家还嫌弃王婶子脏,你也想过那样的日子吗?” 田氏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傍晚,孟椒帮着谢瑜做好了饭菜,谢长安精疲力尽回了家,就见孟椒端着菜去主屋,看到他笑吟吟温柔道:“郎君回来了,快去洗手吃饭。” 谢长安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日子回到了以前。 吃饭的时候,田氏也看出儿子脸上的疲惫了,忍不住问:“发生何事了?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 谢长安应该是饿狠了,埋头吃饭中抽空回道:“今日下午萧大人遇刺,还没回府就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陛下大发雷霆,我等不敢早早回来。” 孟椒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怎么会晕了过去? 田氏倒是不在意,“当官竟然这么危险,儿啊,你在外面可不能得罪人。” “爬得越高,得罪的人就越多,避免不了的。” 田氏皱眉,觉得当大官也不是多好。 那个沈家的官大,该不会连累儿子吧。 —— 松雪斋 方太医起身,将沾了血的手放进旁边婢女端着的铜盆里清洗,随后拿着棉帕擦了擦,然后对为首的男人恭敬道:“已无大碍了,萧大人右肩上的伤口虽长,但不伤及性命,主要还是后背那一刀,若在深半寸,华佗再世也难救。” “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失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心休养,否则后面也要落下病根。” 为首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左右,面白无须,神情冷厉,穿着一件杭绸灰蓝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金玉腰带,双手拢着宽大衣袖,沉默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萧言卿。 听到这话,站在他身后的两人脸色不一。 他不开口,其他人都不敢说话。 方太医一直低着头,等着指示。 最终,男人摸着玉扳指,神色不明淡淡道:“那就让言卿好好休养吧。” 这话一落,屋里气氛才为之一松。 男人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萧言卿,转身离开。 外间,萧老夫人为首的萧家人都在焦急的等消息,见姚太傅几人出来了,忙要行礼。 姚太傅伸手轻托住萧老太太,和煦笑道:“已经没事了,老夫人不必担心。” 萧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拿着帕子擦擦眼角,“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累大人跑了一趟。” 姚太傅不欲多说,“本官还有事,就先走了,待言卿醒过来,派人与我说一声。” 说着就抬脚离开。 萧老夫人想挽留人用膳都不成,忙让三爷去送人。 萧三爷赶紧追了上去。 坐上马车,姚宗禹闭目养神,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此事,你们俩怎么看?” 比起周叙的狂妄,萧言卿不曾得罪过他们。 吴文英斟酌着回答:“刚才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手下说上午下朝后,萧言卿邀江逐在遇仙正店吃酒,遇仙正店的位置偏僻,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江逐是大理寺少卿,朝中清流,性格刚直,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重用。 这次的事端主要还是太傅外甥邵彪霸占良田引起的,茅景升一党以此事发难,邵彪被关受刑,后面就是邵彪被太傅弄出来,庾阴死在任职路上。 不管庾阴是不是邵彪杀的,但现在大家都认为是他们杀的,那就是与他们有关。 萧言卿性子谨慎,太傅将这事交给他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而萧言卿去找江逐也正常。 庾阴的案子现归大理寺管。 “萧言卿等了一个多时辰,没等到人后离开,下楼梯的时候遇刺。当时情况危机,要不是有一个妇人路过,将手里的药材误打误撞扔了出去,恐怕危矣。” 姚太傅睁开眼,“那妇人是谁?” 吴文英道:“今年新科探花谢长安发妻,前段时间落了胎,今日去州桥那边找了个大夫看病,买了几包调理身子的药,随后又去遇仙正店旁边的打铁铺寄信,打铁铺小儿子是码头的搬运工,借着这个方便平时给外乡人送信挣钱,今日那孟氏便是寄信回老家的,恰好撞上了,萧言卿还将人一起带走了,送人到朱雀门。” 杜惠直摇头,“真是好心,自己都受伤那么重了。” 姚太傅漫不经心道:“是啊,所以好心容易办坏事。” 杜惠直不敢再说话了。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姚太傅是信了萧言卿,也是,伤口是真的,萧言卿的做法也都没问题,还有那个什么孟氏。 按照萧言卿万般谨慎的性子,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在脑子里想过千遍万遍,确保万无一失才会行动,不会出现什么孟氏陈氏这种意外。 就算有意外发生,也断然不会冒着危险带人一起离开。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不想让萧言卿做成此事。 除了茅景深一党,那便只有周叙了。 而太傅将这事交给萧言卿办,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答案不言而喻。 周叙糊涂啊。 第6章 贤惠 七夕节过后,孟椒收到了许娘子的请帖,邀她明日去府上做客。 孟椒自然是要去的,特意拿出自己平时绣的帕子香包,这些都是准备拿出去卖钱的,用的是精美的绸缎,上面绣了梅兰竹菊等时人都喜欢的纹样,挑了几样装上,又去厨房和谢瑜做点心。 次日一早,孟椒就带着绣品和两样点心出门了。 田氏知道她是去赴约状元夫人的约,就没说什么了。 孟椒穿了一件青梅色菊花纹的小衫,底下是茧色长裙,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将乌发全都挽了起来,插了两根包银簪子。 因许娘子说只请了她和焦娘子,便没怎么打扮了。 许娘子的家住在相国寺附近,相国寺就是过了州桥往右走一段距离,比谢长安赁的位置要好很多,平时出行也方便。 孟椒到张家时,已经快到巳时了。 许娘子听到敲门声,快步出来迎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热情道:“还以为你不来了,让我等了好久。” 孟椒笑,“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姐姐勿怪。” 张家的房子要小一些,一眼望去只有两间屋子,小院左边晾晒着衣服,右边是一口井,井边放着打水的桶、一张石头桌子凳子和葡萄架。 石桌上放着茶壶和两个杯子,都是喝过的。 许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里比较小,莫要嫌弃。” 孟椒摇头,“怎么会,比我家好多了。” 许娘子拉着她坐下,“焦娘子刚走,她家里闹出了一点事,茶都没喝完就赶紧走了,还让我跟你说一声抱歉。” “没事,下次再约就是。” 许娘子给孟椒重新拿出一个青花杯子,倒上自己泡的果子茶水,“你喝喝看,从老家带过来的。” 孟椒接过喝了一口,“真香。” 许娘子说:“喜欢等会儿给你带一些走,家里好多呢,我夫君不爱喝这个,平时都是我喝。” 孟椒又喝了一口,“姐姐好情趣。” 许娘子喜欢被人夸,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亲近几分,话里找话,突然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刚才焦娘子为什么突然走吗?” 孟椒睁大眼睛看着她,一脸好奇摇头。 许娘子凑近些道:“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其他人说,我刚才听到喊她回去的丫鬟说,是他夫君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如今怀孕找上门来了。” “焦娘子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十二三岁了,后面又有了一个孩子没保住,她给夫君纳了两房妾,都是自己的陪嫁,生了一儿一女。就这,她夫君还不满足,还要在外面找,若是生了儿子,岂不是要分家产?” “她夫君吃穿用度全是焦娘子所出,竟然花着焦娘子的银子在外面养外室,实在是过分。” 许娘子与焦娘子相交已久,对这事实在是看不过眼。 孟椒倒是听了心思一动。 她看许娘子抱打不平的样子,叹了口气,“各有各的难处。” 听到这话,许娘子突然反应过来,谢长安也有风流事在身。 有些尴尬的看向孟椒,弥补道:“你别太难过,至少谢探花没把人肚子弄大。” 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还不如不说。 孟椒低头苦笑,“夫君好,我便好。” 许娘子心疼地拍拍她的手,“你能想开就好。” 孟椒没用午膳就回去了,走时留下绣品和点心。 许娘子拿着手帕香包爱不释手,直夸孟椒手巧,难怪能绣东西卖钱了。 孟椒知道她心直口快,也不生气。 约好下次再来玩就离开了。 许娘子依依不舍送她出了巷子。 回到家,田氏坐在主屋门口乘凉,手里还拿着一把芭蕉扇扇着风。 谢瑜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摘菜,她看到孟椒回来,笑着喊了一声,“嫂子——” 孟椒走过去,将手里的茶包递给田氏,“这是许嫂子送的,听说娘最近浅眠,说这个喝了好。” 田氏结过茶包,立马笑了,“这许娘子倒是个灵巧人,值得多来往。” 孟椒坐到谢瑜对面,帮着她摘菜。 然后失落看着田氏,犹豫道:“娘,今日去许娘子家里,许娘子和焦娘子说已经听说了咱家的事,让我想开一点。” 田氏疑惑,“我们家什么事?” 孟椒咬唇,声音委屈道:“问我是不是落了胎伤了身子?劝我也去看看那个白大夫,还说外面传郎君在外面攀上了高枝,要入赘什么沈家,有个孩子不会亏了我。” “胡说!” 田氏大怒,“什么入赘,也太难听,她们听谁说的?” 孟椒垂着头,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我之前都没见过她们,只上次一起吃过酒,而且当时人多,我们只聊了京都城的风俗。”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娘,郎君是不是要休了我?” 田氏瞪她,“瞎说什么?什么时候说休了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说完就一甩袖子进屋了。 田氏心思多疑,她不觉得孟椒会撒谎,许娘子听说她浅眠,就特意让孟椒带回来茶包,可见也不是什么坏心思的人。 她们跟孟椒说那些话,恐怕是外面早就传开了,然后说给孟椒听,好让她提前为自己做打算。 谢瑜怕田氏误会了嫂子,跟着进了里屋,忍不住道:“嫂子不是多嘴的人。” 田氏听了冷哼,“也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净知道为她说话。” 谢瑜鼓了鼓脸,“几年前我发烧,哥哥不在家,是嫂子连夜背着我去了镇子上看大夫,大冬天的,嫂子摔了好几次,都没摔疼我。” 田氏听了心里一软,这几年家里确实苦。 语气也跟着缓了缓,“她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恐怕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家好过。” 谢瑜疑惑,“谁呀?” 田氏:“怕是让你说对了,要是让那位进门,咱们娘俩可没好日子过了。” 谢瑜想明白了,“娘的意思是那个人在外面乱传?为什么?” 田氏撇撇嘴:“自然是在外面说你嫂子身子不好,把你嫂子名声搞臭,她好嫁给你哥。” 谢瑜举一反三,“白大夫说嫂子能养好身子,可之前咱家请的大夫……” 田氏瞬间起了疑心,“或许就是她安排的,我都怀疑撞你嫂子的马车也是她搞的鬼。” 谢瑜震惊,“这也太可怕了。” 田氏眼里闪过一丝惧意,虽是猜测,但也不无道理。 若真是这样,那个沈家千金手段太过狠辣,哪是她们这种平头百姓能惹得起的。 田氏想了想,“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跟我们到底不一样,心狠着呢,晚些时候我劝劝你哥别糊涂了,咱们家就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吧。” 中午用膳的时候,孟椒又道:“娘,今日焦娘子跟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是调养身子是重要,但孩子更重要,也不一定就要自己生,可以买个妾回来。” “焦娘子自己也是如此,生了一个女儿,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给丈夫纳了两个妾,生了一儿一女。” 孟椒胡诌这些也不怕被戳破,田氏身子不好,平时几乎不出门,根本不会出去找人对峙。 谢长安这人自谓君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问许娘子和焦娘子的夫君。 田氏已经断了让儿子取沈家千金的心思,心里正愁着孩子的事,听到这话,陷入沉思中。 谢瑜看向孟椒,犹豫道:“嫂子,这样不好吧,等你调养后身体后再说嘛。” 孟椒温柔笑着,“大夫说我身体能调养好,但也不知道要调养多久,我是担心郎君被人说闲话,若是到时候生了儿子,我再抱养到自己名下,悉心教导,也算名正言顺。听说京都贵妇人好多都这样做呢。” 田氏听了觉得有理,“买一个丫头多少钱?” 孟椒摇头,“这我没问,好像有点贵,焦娘子出身商贾,家里有钱,我们可以攒一攒,买个便宜的。” 田氏有些心动,“便宜没好货,肯定不好生养,还是贵些的,这钱不能省。我身上还有些体几钱,这钱我出了。” 孟椒从没听说过她有体几钱的事,低下头乖巧道:“那我明日出去打听打听。” 田氏给孟椒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你是个懂事的,我儿娶了你,也算是有福气。” 孟椒摇头,“能嫁给郎君,才是我的福气。” 田氏心里满意,越发觉得孟椒懂事。 晚上谢长安回来,不用孟椒主动提,田氏就主动将儿子拉着去了书房说悄悄话,“儿啊,娘今天想了很多,咱们家是小老百姓,跟人家高门大户不同,你考上不容易,是光宗耀祖的事,可别让人说你是靠了女人。” “再说那个沈家千金本性也不行,明知你成婚有发妻,还纠缠不清,如今喜欢你对你好,要是哪天没了那份喜欢,会做出什么咱们也不知道,人家到时候还是千金大小姐,但咱们就不一定了。” “你还记得那个萧大人吗?若是你出了事,可叫娘怎么活?” 谢长安本就疲惫,听了这话,有些苦涩道:“娘,我也不愿意的。” 这几日,沈心玥越发纠缠着他,甚至天天在他回家的路上堵他,逼他许下承诺。 以至于这几天回来的越来越晚。 比起椒娘的温柔贴心,沈心玥的步步紧逼让他有些厌烦。 他能给她什么承诺? 总不能休了椒娘娶她进门吧? 那椒娘该何去何从?他谢长安又该如何在京都立足? 尤其沈家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漠不屑,好似是他引诱了沈心玥一样。 田氏便趁机道:“那就狠狠心断了,椒娘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但样貌好,贤惠孝顺,自从嫁到咱们家,每天刺绣挣钱,供你读书,给我买药,咱们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谢长安越听越愧疚。 田氏见儿子听进去了,又道:“椒娘养养身子还能生,而且,椒娘还说要给你买个妾,争取给你生个儿子。” 谢长安抬头,听着心里怪怪的。 田氏认真道:“如此贤惠的妻子你上哪里找?听娘的,那等富贵咱们不求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哪怕仕途不顺,也忍一忍,等对方成婚了就好了。” 谢长安素来听母亲的话,低下头应好。 他对沈心玥本就没有多少喜欢,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但也仅此而已,更多是对她背后的沈家向往。 田氏离开后,谢长安坐到案前看书,看了一会儿,有些看不进去,想了想,起身去了西屋找孟椒。 孟椒和谢瑜在刺绣,谢长安过来了,谢瑜自觉拿着东西出去了,走之前还对孟椒偷偷眨眼。 孟椒笑笑。 谢长安问起白天的事。孟椒温柔说了,还道:“对夫君好的,我都愿意去做。” 谢长安感动不已,“椒娘,我对不起你。” 孟椒温柔摇了摇头,“夫君别责怪自己,你对我已经很好了,只是咱们太势弱了,那等人家咱们得罪不起。我只是有些心疼夫君,夫君聪慧过人,向来是天之骄子,遇到她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这话简直戳中了谢长安心窝子,他红了眼睛,“椒娘,还是你懂我,我从未变心,只是不得不应付,他们家我们得罪不起。不过娘说的对,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她成了婚,咱们就好了。” 孟椒嗯了一声,“明日我去打听打听,给夫君买个妾回来,这样咱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谢长安感动的唤了一声,“椒娘……” 孟椒劝他:“夫君快去忙吧,别耽误了你的公务。” 谢长安笑了,“好,还是椒娘贴心。” 孟椒装作害羞的低下头,嘴角微微弯起。 她当然贴心了,她会给他好好挑一个妾回来。 第7章 添人 第二日早上用完膳,田氏就将孟椒叫到里屋去。 似乎怕孟椒忘记昨日说的事,主动提起,“我知道你身上没什么钱,买妾的钱便由我来出了,我有几件首饰,你拿一件去当了,应该能换一些银子使。” 说着转身去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镯子。 镯子用旧棉帕随意包裹着,直接塞进孟椒手里,不容她拒绝。 孟椒低头打开帕子看,里面是一只上好的白玉镯,质地细腻温润,没有一丝瑕疵。 这般上等的料子,孟椒也只在前世三皇子府见过。 孟椒疑惑看向田氏。 田氏不太自然的偏过头道:“以前的陪嫁,总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孟椒没信,田氏是农妇出身,祖上几代都是种田的,家里八个孩子,她排在中间,听说小时候冬天落过水,导致身子不大好,后来谢长安父亲续娶,用半袋子米将她娶回了家,生了两个孩子后身子更不好了。 在谢长安高中前,她连青石镇都很少去,别说玉镯了,她连银子都没见过几个。 孟椒嫁进谢家前,谢家米缸里一粒米都找不到,全家三个人饿得面黄肌瘦,若真有陪嫁,该早就拿出来了。 孟椒想到前世沈心玥刚进门,田氏就对她十分热络熟悉的模样。 再看这镯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垂下眸子,故作犹豫道:“这个镯子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能换钱吗?” 田氏也不懂,都是沈心玥一并让人送来孝敬她的,除了一对镯子,还有金簪、金耳环和几匹好料子,那些她舍不得拿出来,准备留着以后给孙子和谢瑜。 乡下没人戴这个,有钱都是戴金戴银,以前里正婆娘有个玉镯子,干活时候碰碎了,拿去换钱一文不值,回来骂说这东西就是一块破石头,这个瞧着要好看一些,但应该也换不了几个钱。 “你先拿去使使,不够回来再说。” 孟椒就收下了,“那听娘的,我这就出去。” 田氏见她懂事,满意的笑了,“快去吧,中午回来吃饭。” “嗯” 孟椒收拾一番就出门了,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褐色细棉窄袖短衫,下身灰色两侧开衩的合裆裤和及膝的蓝色裥褶裙,头发用红色头巾包着。 右手挎着一个竹编小篮子,里面放了绣好的帕子香包。 这次没去中心大道那边的集市了,田氏偶尔也往那边去,想着还是谨慎些好。 孟椒往州桥那边走,先找了一家位置稍偏的制衣铺子,拿出帕子香包给老板看,问价格。 老板是个年轻妇人,圆脸长眼,笑起来一团和气,她穿着青色褙子和粉色抹胸,下身灰蓝色长裙,头发用一根银簪簪住。 店里刚送走人,应该是没做成生意,老板拿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对走远的客人没好气道:“你们再问问几家,看同样的料子是不是我家最实惠?又想要好的,又想要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孟椒看了眼柜子上散开的料子,是几匹花纹淡雅的素缎,料子确实不差。 老板看见进门的孟椒,忙又露出笑,“娘子想要买什么?” 孟椒拿出篮子里的手帕香包,“不买什么,我想问问你们店收不收这些?” 老板原本听到不买东西,还有些失望,等瞧见孟椒拿出的帕子香包,眼睛立马一亮,柜子上的料子也不管了,直接拿过帕子看,上面针线细密,纹样精巧灵动,摸着毫无突兀之感,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好厉害的绣工。” 孟椒笑笑,“我家住在外城,之前都是卖给附近的一个布料铺子的老板,后来一个婶子好心提醒我,说我被宰了,让我来你店里看看,说你做生意实诚。” 听到这话,老板本想压价的话在嘴里打了一个漩儿,顿了顿,有些无奈的问:“娘子想要什么价格?太贵了我也不好收的,我总得有的赚才是。” 孟椒想了想说:“之前卖的价格是一张帕子十五文钱,香包二十文,同时他家的边角料子便宜卖给我。一捆十文。” 老板点点头,“确实有些宰人了,这样,我这里一张帕子收你二十文,香包二十五文,多余的边角料子送给你。我也不瞒你,你这帕子绣工好,我还能赚十文左右,你瞧着要是划算,我就收了,不行就算了。” 其实之前卖的价格是帕子十文,香包十二,孟椒故意多说了一些。 这样的价格其实已经超出预算了。 不过孟椒还是作犹豫模样思考了会儿,然后点头,“老板是个敞亮人,那您算算价格。” 老板笑了,“我姓周,你叫我周娘子便是。” 说着拿过帕子和香包数了起来,一共七张帕子,十个香包,总共三百九十文。 周老板去旁边柜子里拿出两串铜钱,数了三百九十文钱给孟椒,然后让她稍等,又去后面抱了一堆边角料子出来,“我们家也做成衣,这些边角料子我没细分,你自己回去挑挑拣拣,有些料子是十分好的。” 孟椒也不跟她客气,接过来装进篮子里。 走的时候,孟椒打听了一下当铺。 周娘子看了眼孟椒,容貌是极出色的,就是穿得衣服是普通妇人模样,应该家境贫寒,想必是有些难处,便道:“你要当东西的话,最好是去御街那家金玉当行,人家当铺大,给的价格都合适,不算坑人。小当铺是会压价的。” 孟椒点头,便按照她的指路去了御街的金玉当行。 果然,周娘子没骗她,孟椒拿着镯子去了金玉当行,典当拿着看了一会儿,给出一百二十两的价格。 孟椒知道这镯子贵重,却没想到价格会这么贵,她听了后也没立马同意,而是道:“这是我家祖传的镯子,如今家里发生变故,但东西是好的,一百五十两,您看如何?” 典当拿着又看了看,然后道:“娘子,一百五十两太高了,收了亏本,这样,我再加十两,你觉得要是能当,就留下。” 孟椒留下了镯子,换成十两金子和三十两银子离开了。 出了当铺大门,直接去了朱雀门东边的麦吉巷,这边除了有座状元楼外,其余都是妓馆和瓦子。买奴仆和妾的人市也在这边。 人市在麦吉巷的入口处,这里有好几家,孟椒去了第一家,这家的牙侩是个中年妇人,听她说要买一个妾回去生子,打量看了她一眼,便领着她去了后院,后院扎堆站着不少人,有年轻的女孩和男孩,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和中年男人,形色不一。 牙侩领着孟椒去了几个年轻女子面前,“这些是愿意卖身做妾的,年纪在十五岁至二十岁之间,没有疾病,手脚完好,也不是掠买的人口,价格七贯。” 孟椒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的女子,都是老实本分的长相。 摇摇头,“有没有长得好看一些的?” 牙侩犹豫看了眼孟椒的穿着,“好看一些的贵,这些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那些长得端正的,一般都需要走媒人,你要有钱,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 孟椒觉得自己可能说得不太清楚,补充一句,“好看是次要的,主要是能让男人喜欢,实不相瞒,我家郎君今年高中了,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被人迷得天天不着家,我就想找个能让郎君收收心的。” “这……” 牙侩还是第一次听顾客有这样的需求,人家买妾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尽量买那些瞧着能生,相貌老实的。 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娘子若是真想找这样的,还真有一个,那女子今年十九,原本是城南大户方老爷家的婢女,会些狐媚子手段,不过上个月方老爷子得了急症去世,她就被方夫人发卖了,因名声不太好,一直不好找到人家。” 做他们这一行的,名声最重要,要是买卖双方合作不好,砸的是自己的招牌。 “那女子样貌普通,所以瓦子妓馆那边也不收,你要是看中了,可以便宜些。” 孟椒听了心动,“是哪个?” 牙侩听到这话忍不住道:“小娘子,我先丑化说在前面,那女子本性风流,心眼还多,方老爷就是跟她胡闹死在床榻上的,若是你日后反悔,我可是不收的。” 那婢女做活不行,还不老实,收了一个月都没卖出去,再留就亏本了。 “我先看看。” “那随我来。” 牙侩带着孟椒去了隔壁一家,这家也是做这生意的,是个男牙侩,听到孟椒要看那个婢女,忙带着人去了后院,然后拎出一个身型丰满的女子。 女人穿了一身粗布麻衣,长脸细眼,鼻子略塌,普通寻常长相,皮肤倒是挺白的,以至于不算丑。 她看到孟椒和牙侩,低下头,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牙侩对孟椒道:“就是她了。” 孟椒笑了,“瞧着像是个能生的。” 男牙侩忙道:“你要是想买,三贯钱就可以买走。” 可见是真的急于脱手。 孟椒和男牙侩最终以两贯半的价格谈拢,接着去官府过契,又交了一百文。 等回到家,已经是未时了。 走在路上,孟椒仔细看了看卖身契,然后收起来直截了当说:“从今天开始,你的卖身契就在我手里,只有听我的话你才有好日子过,不然我可以随时发卖了你,买其他人进门。对我来说,你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冬生乖乖点头,“我以后都听娘子的。” 孟椒平静道:“希望如此。我先跟你说一下家里的情况,郎君姓谢,是今年的新科探花,上面还有母亲健在,妹妹已经懂事了,虽然家里如今贫寒,但日后不会太差。” 冬生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探花郎听着可比方老爷子好。 孟椒又道:“郎君年轻,被外面的女子缠住了,买你回去就是为了让郎君收收心,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我这几年不能生孩子,你要替我生,第一个儿子我会抱过来养,其他的不管,什么时候生了儿子就什么时候抬你做良妾。” 冬生惊讶的抬头看孟椒背影,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孩子都是自己的,那以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 “你平日在家里最好老实本分些,婆母喜欢勤快人,郎君则喜欢听话的。” 冬生心里不以为然,不管年轻的还是老头子,男人都喜欢狐媚子才对。 第8章 余府 两人回到家时,田氏正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扇风,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人。 看到孟椒带着人回来,连忙起身看,一双眼睛上下挑剔打量着人,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谢瑜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有些沉默的看着孟椒和她带回来的冬生。 她心里有些难受,她不懂这个难受从哪里来,只是预感到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田氏将孟椒拉到一旁小声说话,“这就是你买的妾?” 孟椒点头,“人市的价格很贵,长得好看的都要十几贯,这个相貌平平最便宜,但也要七贯,我瞧着她模样老实,屁股也大,应该是个好生养的。” 田氏扭头又看了一眼,确实如孟椒所说那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共七贯吗?镯子卖了多少钱。” “说是七贯,但我还到了五贯,镯子卖了三贯钱,另外两贯我自己拿钱贴的。” 田氏拍拍孟椒的手,“你有心了。” 也没说将另外两贯补给孟椒的话,只觉得沈心玥欺负她不识货,只送她三贯钱的镯子,那两根金簪也细细的,没什么份量,瞧着是好看,融了感觉也不大值钱。 傍晚,谢长安回来就看到家里多出来的冬生。 冬生瞧见男主人是这般俊俏年轻模样,心里十分开心,想到下午孟椒跟她说郎君喜欢听话的,便乖巧主动的倒茶。 毕竟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基本的规矩都懂。 田氏看得满意,觉得是个勤快的。 吃饭的时候,田氏就对谢长安说:“现在对外就说家里买了一个丫鬟,等后面生了孩子,再说是妾。” 谢长安没说什么,埋头吃饭。 晚间,谢长安忙完事去了孟椒屋子里,孟椒正在整理今日带回来的边角料子,看到他过来,笑着问:“郎君怎么过来了?今日可是郎君的喜事。” 谢长安眼睛盯着孟椒脸看,玉一般的面庞,五官精致秀丽,眉眼柔和,看不出一丝丝的生气难过。 他心里突然有些怪异,沈心玥两日没看见他就骂他负心汉,孟椒却主动为他纳妾。 “椒娘,你可后悔嫁给我?” 孟椒不明白谢长安怎么突然说这个话? 后悔?自然是后悔的。 前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中,可后悔也没有用,她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只能用这种钝刀子慢慢报复他。 她甚至都不敢让他立刻去死,因为谢瑜还要嫁人,谢瑜得好好活着。 前世谢瑜知道她在三皇子府,偷偷买通下人给她写信、给她送钱。 那些零零碎碎的银子首饰,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攒起来的。 她只知道谢瑜后面嫁去福州,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做续弦,再无音信。 孟椒低下头,掩饰眼里的恨意和泪,声音略有些哽咽道:“不后悔的,郎君好,我才会好。如今只盼我和郎君能早日有孩子。” 也不知道沈心玥知道谢长安有了妾,会是什么心情? 沈家还会认谢长安这个女婿吗? 若与沈家闹翻,谢长安可还能安然待在京都。 真是期待。 谢长安误会了,看到失落的孟椒,以为她是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也对,孟椒对他,素来情谊深厚。 “椒娘,今晚我留下。” 孟椒忙摇头,认真道:“不行,郎君,就当是为了我,去陪冬生吧。” 然后抬起头,一脸恳求的看着谢长安。 谢长安见孟椒这样,有些于心不忍,“椒娘……” 孟椒坚持,“郎君听我一回吧。” 最后,谢长安还是去了隔壁。 厢房隔壁是主屋的耳房,很小,仅容得下一张床,平时堆放杂物用的。 下午孟椒带着谢瑜将里面收拾了一番,暂时让冬生住。 第二天早上,谢长安难得起晚了一些,神情餍足,看到孟椒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孟椒笑笑,给他整理衣服,让他去上朝。 冬生也随后起来做饭,脖子上一片红印子,她对孟椒笑,然后讨好道:“郎君昨晚兴奋的时候喊女婢心玥。” 孟椒点了点头,平静道:“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冬生这会儿也猜到了一二,娘子对郎君好似没什么感情。 以前在方宅时,夫人最见不得老爷宠幸婢女,每次都大发脾气,老爷死了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只需要讨郎君欢心便可,不需要应付娘子的猜疑。 而且,她没想到伺候的是这么年轻俊美的郎君,哪怕日子苦点,她也觉得欢喜。 接下来半个月,谢长安都是跟冬生睡在小房间里。起初两日,谢长安还回一趟厢房,都被孟椒劝着去旁边屋子,后面干脆直接去了。 晚上,孟椒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声音,睡得十分香甜。 —— 八月初一这天,谢家收到了一张请帖,是余家老夫人的寿宴。 按理说余家是京都城的大族,余家大爷如今在礼部任职侍郎,余老爷子在世时曾任职太傅,死后赐谥号“文忠”,虽然如今余家不再像以前那样辉煌,但对谢家来说仍是高不可攀。 这种请帖不应该送到他们家来的,但既然收到了,也不敢不去。 只有孟椒知道,余家的四小姐与沈心玥交好,前世她不愿意去,婆母非要她参加,最后她在席上被人刁难,闹出了丑事,谢长安因此对她冷脸,婆母也看她处处不顺眼。 因为这事,她很久都不敢出门,天天以泪洗面。 再后来就是沈心玥有了身孕,婆母逼着她自请为妾,说她上不得台面,以后她儿子的职位会越来越高,参加宴会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不能让她拖累了谢家。 而谢长安也默认了这个决定。 如今想来,当初只有她身在局中看不清。 田氏得知余家的情况后,怕孟椒出门丢了人,又借口从嫁妆中拿出一只白玉镯子,让她拿去换钱买身好衣服穿。 孟椒没有多问,只道:“还是娘想得周到。” 隔日,孟椒就拿着玉镯又去了金玉当铺,换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和上次一样,兑成十两金和三十两银子。 然后去周娘子店扯了几张好料子,又转去新桥那里一家屏风铺子,花二两银子买了张屏风底座。 八月十号这日,孟椒带着自己绣好的屏风出了门。 她也没走路,提前一天赁了一顶凉轿,出门直接坐上轿子就行。 田氏和谢瑜送她到门口,谢瑜有些不放心,“怎么好好的给咱们家送请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田氏心里也不安,但听不得这话,“别乌鸦嘴,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人家瞧着你哥是个有前途的,想提前跟咱们打好关系。” 谢瑜撇撇嘴,觉得娘想多了,京都城有本事的多了去了,谁记得他们家。 懒得理她,直接转身回了院子。 刚回身,她就看到冬生伸长脖子艳羡看着嫂子离去的方向。 谢瑜心里不舒服,虽然嫂子说这个冬生是个老实,但她实在是瞧不出来哪里老实,眼睛整天滴溜溜转,看到哥哥就像看到肉骨头的狗。眼里冒着精光。 哥哥也是,如今夜夜去她房里,有次她还看到哥哥在厨房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恶心的她想吐。 余家的寿宴比萧家二姑娘的出阁宴有过之无不及。 余家和萧家一样,朱红正门,古铜门环闪烁金光,门前两座石狮子盘踞,今日是寿宴,大喜之事,石狮子身上都挂着彩带。 从进门起,所过之处都铺着红地毯,门户和檐柱贴着“喜、寿”等字,院子里彩灯高挂,喜庆洋洋。 领着孟椒往里走的婢女穿着红色半臂襦衫,搭配杏色百迭裙,佩戴黄色花绶结。头发用红绳挽起来,插上珠花和新鲜的菊花。 婢女笑着道:“老夫人今日在花园里办席,还临时搭了一个戏台,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杂剧。” 孟椒附和:“那今日有眼福了。” 余家的宅子很大,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花园。听婢女说,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这还不包括暖房的花厅,今日办宴的是在前院的花园里。 还没走近,便听到声音了,抬头去看,远远便看到一座扇形门,上面题着“明心园”三个字。 跨过扇形门,沿着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前走,穿过假山和梅林,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右手边是一处三层的小阁楼,飞檐琉璃瓦,左手边不远处是一处湖,这湖很大,上面荷叶连天,粉色、白色、朱红的荷花盛开,岸边绿草茵茵。 隔水远望,远处是一座六角凉亭,依稀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凉亭傍水而建,旁边便是一座飞桥,连接湖两岸。 对岸那边也有不少人。 孟椒疑惑,多看了两眼。 婢女解释道:“男女分开设宴,男客在那边吃酒。” 孟椒点头。 她不太记得了,前世余府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戏台子搭在凉亭不远处的平地上,三面平开,前后用几根檐柱支撑,后面背景挂着巨幅仙鹤送寿福禄图,前面红色台帐层层叠叠。戏台子后面是个桃林,绿叶繁盛,零星挂着几个桃子,枝叶间系着彩绳如意结。 婢女道:“杂剧一早就唱了,请的是喜春班的,他们家的刘小仙最出名,听说公主娘娘都爱听。现在唱的好像是《麻姑献寿》。” 孟椒跟着婢女走到角落里一桌坐下,和上次在萧家吃的酒席一样,上面堆放着许多新鲜瓜果和干果,除此之外,还有印着寿字的福饼福糕寿桃。 这一桌已经坐了四个妇人,四人似乎都不熟悉,没有说话的,都认真抬头听着戏。 孟椒便也不多话,坐下后扫了一圈,大致一数,差不多有三四十桌,没有坐满,应该是还不到开席的时候。 正这般想着,一个婢女突然走到她身边,客气道:“谢娘子,我们老夫人有请。” 孟椒一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9章 作诗 凉亭周围挂着绢纱,婢女先对守在亭外的一个嬷嬷禀报,嬷嬷让她们等一会儿,得了应允后才掀开帘子让孟椒进去。 里面坐满了人,中间是一张红木雕花圆桌,上面用青花高脚盘摆放着瓜果点心和茶具。 为首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穿了身紫色福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宽袖褙子,深红撒花缎面褶裙,姜黄云纹为边,花白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左右各插一支累丝嵌宝石金簪、鎏金穿花戏珠金簪、掐丝蝙蝠纹珊瑚钗,正上方是如意纹白玉镶玛瑙梳,耳边各佩戴了三个葫芦形金耳环,颈上是一串明珠碧玉吊坠。 坐在她右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穿着正绿芙蓉纹刺绣绸缎褙子和青色缠枝牡丹纹百褶裙,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和海棠飞蝶挂珠钗,项上赤金盘璃璎珞圈。两手各戴一只碧玉手镯。 另一边的妇人年纪约莫大一些,看着有四五十岁了,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面褙子和翡翠撒花绉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比目如意蝠纹佩,头戴金镶玉蜻蜓簪和珍珠珊瑚排珠钗。 这三人坐在亭中间的圆木桌旁,另外六位妇人依次坐在凉亭的坐凳上,也都十分富贵打扮。 但尊卑立现。 除此之外,还有五位年轻的少女或站或立。 周围摆放着几盆冰,凉丝丝的,并不觉得热。 孟椒打量其他人的时候,凉亭里的人也在打量她。 女子生得十分貌美,皮肤雪白如玉,眉眼精致,头发全都梳了起来,戴着绢纱珍珠团冠和珍珠排钗,耳饰也是简简单单的珍珠。穿着黄罗绉纱窄袖衫和浅紫百褶裙。 身上没有金玉首饰,但就是这样略显寒酸的穿着,在人一进来时,整个亭子里都安静下来,忍不住看向她。 有种画里的人走出来的错觉。 孟椒给上首的老夫人行礼,声音柔和道:“见过余老夫人,祝老夫人松柏长青,日月长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余老夫人笑,“好好好,快起来。” 余老夫人满意的看着孟椒,然后对身侧的妇人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 妇人微笑着点头。 余老夫人又对孟椒笑着解释道:“可不是我唤你来的,都是这几个坏丫头,几人突然起了兴子作诗,谁也不服谁,听说今日来了探花郎的娘子,便让我也把你喊过来,凑凑热闹。” 前世孟椒听到的也是这番话,但她只识得几个字,作诗是完全不会的,那时她不懂,如实以告,被沈心玥几人一起哄,闹得变成了目无尊长的人。 后面她硬着头皮胡诌了一首诗,又是被沈心玥几人好生嘲笑一番,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在京都城传开了,都说探花郎的妻子是个大字不识的粗鄙之人。 谢长安是个极为好脸面的人,因这事,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 那时的她日夜活在煎熬中,好几次都想一了百了。 再次听到这话,孟椒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对着上首的余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歉疚道:“这恐怕让几位小娘子失望了,让妾身做些针线活可以,作诗实在是难到我了,以往夫君也曾耐心教过我,后来气得骂我愚笨,再也不敢让我碰书了。” 余老夫人几人听了好笑。 沈心玥原本也在笑,听到谢长安曾教孟椒识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冷冷盯着孟椒看。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孟椒,和她想象中的乡下农妇不同,对方长得十分好看,甚至好看得让她嫉妒。 她忍不住道:“谢娘子何必谦虚,且不说谢探花学识渊博,就我所知,谢娘子的父亲和弟弟也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之下,做首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孟椒一眼就认出了她,沈心玥长着一张圆脸,杏眼小嘴,鼻子略有钝,皮肤白皙,样貌不算多出众,但一笑起来十分亲近人模样。 她今日穿着银红撒花穿金绣桃花纹对襟褙子和鹅黄绉纱长裙,头戴金镶玉垂肩冠佩以珠花,额前贴着梅花纹红色花钿和珍珠。 在几个少女中,瞧着不是很起眼。 坐在沈心玥旁边的粉衣女子也跟着起哄,“就是,谢娘子举止得体,言谈有度,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莫不是看不起我等?今日是祖母的寿宴,还望谢娘子莫扫了兴致。” 又是这样的话。 前世就是这样,一来一往,让她进退两难。 孟椒咬了咬唇,求救看向上首的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笑眯眯点头,“那你随便念一首诗凑凑热闹,顺着这几个坏丫头的意思就行了。” 孟椒知道,今日不作首诗是过不去了。 故作无奈看了一圈亭子,见都在看她好戏,愁眉苦脸起来,“那我想一想。” 沈心玥身旁的粉衣少女戏谑道:“我们也不为难你,刚才我们以荷为诗,你只要作出与花有关的诗都行。” 孟椒嗯了一声,故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顿了顿后,然后犹豫开口:“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 话音刚落,几个少女就捂着帕子发出毫不遮掩的嘲笑声。 余闻芳笑得捂着肚子,“原来探花郎的娘子真的不会作诗,连基本的对仗工整都做不到,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你该不会是瞎拼凑的吧?” 沈心玥轻笑出声,“不知谢娘子作的是什么花?” 孟椒红着脸道:“是……梅花。” 这下连余老夫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余闻芳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梅花?谢娘子好文采。” 孟椒涨红了脸,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我作的,我平时读书不多,突然让我作诗实在是不会,这首诗是我在诗集上看的,觉得好就记下了,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只冒出了这首诗,就顺口背了出来。” 沈心玥更是觉得好笑,“这样的诗还能出诗集?不知是哪位大家的诗,也让我等膜拜膜拜。” 听了这话,余闻芳几个小娘子又是一阵笑。 孟椒似乎怕她们不信,一脸认真道:“这是萧大人早年的诗。” 余闻芳冷哼,“萧大人,哪个萧大人?莫不是当朝的……” 话还没说出口,余老夫人突然正了脸色,咳了咳。 余闻芳不解看向祖母,见祖母脸色没了笑容,顿时反应过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孟椒点头,“就是当朝的萧参……” 余老夫人突然打断她,笑着道:“好了,这几个丫头坏的很,谢娘子别跟她们几个计较,这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去听听戏吧。” 老夫人既然这么说,其他人没有不应的。 几个小娘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不敢再嘲笑孟椒。 几个贵妇人都陆续跟着起身,面上都看不出情绪。 孟椒走在最后面,等她出了凉亭后,余老夫人等人已经走远了,沈心玥站在凉亭外面,让婢女将孟椒强硬拉去了戏台后面的桃林里。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棵桃树下,孟椒胆怯的看着人。 沈心玥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冲道:“也不知谢郎犹豫什么?到现在也不肯娶我。” 孟椒低下头,神色委屈,瞧着十分惹人怜爱。她声音柔弱道:“我什么都没做,婆母让我给郎君纳妾,郎君现在已经不进我房间了。” 沈心玥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柳叶眉倒竖,“那个死老太婆,她竟敢给谢郎纳妾,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亏我送了她那么多好东西,简直该死。” 见孟椒不吱声,又劈头盖脸冲她发火,“你个不中用的蠢货,老不死的给谢郎纳妾,你不知道阻止吗?” 孟椒缩了缩身子,“这是婆母说的话,郎君都不敢反对,我怎么敢?婆母也是为了郎君好,郎君还没有儿子。” 沈心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发白,手颤抖指着孟椒,“你……你给我滚。” 孟椒见她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仿佛被吓到了,忙提起裙子跑了。 沈心玥看着孟椒窝囊的背影,恨的忍不住大骂:“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原以为谢郎是为了她不肯娶我,原来是那个死老太婆从中作梗。” “我绝不会放过她,给我等着!” 等两人都离开了,一行人才从林子后面走出来。 桃林后面也有一个入口,方才几人在书房谈论事情,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了,便直接过来了,没想到恰好撞见这一幕。 余家几人脸上万分尴尬,也不知那沈家丫头怎么能说出这些污言秽语,简直脏了耳朵。 怕萧言卿误会是自家府里的孩子,余家大爷忙解释道:“那好像是沈家的千金,今日大概是过来拜寿的。” 没敢说与自家女儿交好,怕影响自己女儿名声。 萧言卿面色淡淡,“走吧。” 余禄正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跟在后面。 第10章 谈话 晚些时候,萧言卿被请去了福康堂。 婆子在前面领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嵌平安纹玉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便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余禄正坠在后面,抬手擦了擦汗,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母亲卖的什么关子,非要留萧言卿宴后见了面再走。 如今余家无人撑起门户,萧言卿能今天过来,已经是看在两家稀薄的情分上了,但这情分有多少,就看萧家老夫人能活多久了。 母亲这时候还摆起了架子,好在萧言卿脾气好,只是诧异了下,就同意了。 萧言卿今日穿了件莲花纹青罗长衫,头发用青玉簪住,走在前面,背影清俊疏朗。 若不是知情的,很难看出他是当朝权臣。 正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顶上还挂着喜庆的彩灯、如意结。 正房门口挂着一个画眉笼子,几个婢女守在那里,见人过来了,其中一个忙进去禀报。 萧言卿进去时,余老夫人已经换了身绛色祥云纹褙子,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根如意样镶红宝石银钗,人坐在大漆堆螺母罗汉床上,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张绣工惊艳的紫檀桌屏。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是她的寿宴,一早便起来了,硬撑着到现在。 她没让大儿子进来,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见萧言卿来了,慈爱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 萧言卿先行了礼,唤了声:“姨母。” 萧家老夫人和余老夫人同出一宗,不过关系并不深厚,隔着好几房,平时为了显亲近小辈会喊的亲热些。 今天余老夫人大寿,萧老夫人身子不适,就让萧言卿来了,也算是面上过得去。 萧言卿还在休养中,不过出门已经不成问题了。 余老夫人笑着道:“不必客气,找你过来就是想说几句体己话。” 萧言卿想到上午在桃林中撞见的事,心里有了数,余家如今青黄不接,余禄正这个礼部侍郎靠的是陛下对余太傅的几分旧情,小辈也没听说有出色的,难免行事要小心一些。 便坐在了左下首,“您说。” 余老夫人看着面上情绪不显的萧言卿,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萧家四子,已经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她斟酌道:“说来也是小事一件,上午家里几个孩子调皮,不知怎么的来了兴子作诗,做完又谁都不服谁,知道今日还请了今科探花郎的家眷,要把人也请过来凑热闹。” “我也觉得好玩,便应了,那小娘子举止有度,瞧着是个腼腆的,大概是推辞不过,便当场说了一首诗,你猜怎么着?” 余老夫人打趣看向萧言卿。 萧言卿无奈摇头,“猜不出来。” 余老夫人笑道:“那小娘子说出诗后,被那几个坏丫头笑话了一番,说她对仗不工整,小娘子面皮薄,红着脸说是实在不会,她就背了一首诗集上的诗,‘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还说是你早年作的诗,她觉得好就记住了。” 说完,余老夫人打量身旁的男子,心里略微紧张。 今日这事她虽然压下去了,但难免会有人往外传,到时若是传出余家和萧家不和,哪怕萧言卿不生气,也不是美事,这也对余家未出嫁的几位小娘子名声有损。 萧言卿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异样。 见余老夫人看着自己,他一脸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余老夫人一顿,“真是你写的?” 萧言卿无奈一笑,“您也知道,我年少时候最怕作诗了,在此事上格外缺乏灵气,没少被老师骂。” 那诗他还记得,是抄了师兄的课业交上去的,后面被发现挨了三大板子。 这事他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三郎那孩子偷抄了他曾经做的课业拿出去炫耀,没想到最后还被她给看到了。 余老夫人笑弯了腰,“你呀你,可是把人坑惨了,人家今日背了你的诗遭好一顿嘲笑,急得都快哭了。” 萧言卿哭笑不得。 余老夫人又指着炕几上的桌屏给萧言卿看,“这是那位谢娘子的贺寿礼,真是一双巧手,两面都不一样呢。” 说着翻动了一下屏面,一面是绣着松鹤,一面绣着猫戏绣球。 萧言卿看了一眼,确实精巧,色彩鲜明,灵活生动,图案上仙鹤、黄狸花猫毛发逼真,眼球有神,几乎可以假乱真。 余老夫人愧疚道:“是我辜负了谢娘子的好意。” 萧言卿笑笑不语。 余老夫人不知几个意思。 送走萧言卿后,余老夫人唤人进来,“送一份厚礼去萧家,再送一份薄礼去谢家,就说是谢娘子的礼物我很喜欢,其他的不必多说。” 谢家小门小户,还不够资格让她低头,送礼已经是看在萧言卿的面子上了。 嬷嬷点头应是。 老夫人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脸色冷了下来,“将四丫头禁足一个月,不准她再与沈家丫头来往。再跟大夫人说一声,这段时间就好好管教子女,管家之事就交给老二媳妇吧。” 想到今日的事就忍不住后悔,“也是我糊涂,竟跟着一起胡闹起来。” 嬷嬷安慰,“四姑娘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余老夫人脸色难看,“沈家丫头害人。” 嬷嬷退出去之前,看向炕几上的屏风,“这个怎么处理?” 余老夫人皱眉,没了刚才在萧言卿面前表现出来的慈爱模样,一脸糟心厌恶道:“给萧老夫人送去,再送几味药材过去。” “是。” 晚间,余家大爷忙完回房。 大夫人黑着脸坐在梳妆台前没动,见夫君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脱了衣服就要上床睡觉,忍不住抱怨,“娘实在是偏心,我到底哪里不如老二媳妇了?突然要收走我的掌家之权,还让我好好管教子女,芳儿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她老人家生气?非要这般给我没脸?这让我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 余禄正素来疼爱小女儿,若是平时听到这话,肯定又要心疼一番。 没想到这次竟然跟着一道翻脸,直接冲大夫人骂道:“女儿就是被你教坏了,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那沈家丫头竟然想要抢夺有妇之夫,仗势欺人,逼迫谢探花娶她进门。” 大夫人被骂得一愣,“这……关我们芳儿什么事?” 余禄正气得脸通红,“要不是你养的好女儿,那谢探花的妻子怎么会来参加娘的寿宴,怎么会让萧参政刚好撞见沈家丫头欺负人的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余家的孩子呢,这事要是传出去,谁还敢与咱们家结亲?” 大夫人吓得脸发白,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女儿问她讨要请帖的事,说是邀请一位新认识的好友,顿时反应了过来。 余禄正见妻子脸色有异,便知女儿这事不冤枉,又是气得一阵心口疼。 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拿过架子上的衣物,径直大步离开。 大夫人见状,忙问:“这么晚你去哪儿?” 余禄正没回,摔了门走了。 很快婢女回来报,说大爷去了姨娘那里。 大夫人气得趴在梳妆台上委屈哭泣,既气女儿识人不清,又气被剥了掌家之权被人嘲笑,现在连夫君也与她拗气。 怨恨大骂,“沈心玥着实可恨。” —— 次日上午,陈遇带着两个小厮去了松雪斋。 萧言卿正在书房里练字,得了应允后三人进去,里面没有其他人。 四爷站在长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抚案。长案四面平式,内翻马蹄足直落地,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清供。背后是一架绘着冬日老叟江中独钓的独扇大插屏,插屏两边是靠墙而立的红木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 室内左侧里间靠窗处,摆放着一张罗汉榻,两边各有张正方高脚摆架,上面是盆莲碗。罗汉榻中间是炕桌,上面放着哥窑定瓶插花、棋盒、香炉和一本倒扣的书。 罗汉榻脚踏旁边是一个茶炉,饮茶用的托盏上盖着纱罩,后面墙上挂着一张古琴和两柄长短不一的剑。 陈遇低头禀报,“四爷,方才余家送来了一些礼品,有一尊白玉博山香炉、一台歙砚、一卷卫夫人的真迹、一件双面湘绣桌屏以及一些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大夫人让我把香炉、砚台和卫夫人的真迹送过来,桌屏和药材送去老夫人那里了。” 萧言卿执笔的动作一顿,抬头问了一句,“双面绣桌屏?” 陈遇不太确定的点点头,“是。” 他以为四爷会问卫夫人的真迹,四爷很喜欢王羲之的字。 “对,有一面绣了猫和绣球,十分灵动精美。” 萧言卿嗯了一声,“卫夫人的真迹留下,其他的送去我私库里。” “是。” 陈遇将手里的匣子放在长案一侧,准备带着两个小厮离开。 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去老夫人那里将桌屏讨要过来。” 陈遇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还是道:“是。” 等人出去了,萧言卿手上力道一重,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上次遇仙正点门口,徐逸好像扔了她几包药,昨日桃林里,他看见她穿着朴素,与其他女子穿金戴玉不同,身上似乎没有什么首饰。 想必手头并不是很宽裕。 “算了。” 萧言卿看着被毁的字,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 那几包药,随后可以让徐逸给人送过去。 第11章 结伴 谢家也收到了余家送来的礼品。 一盒子芳珍斋的糕点、一盒香、一对玉镯、两支玛瑙金丝钗以及两匹料子。 送礼的余家婆子说:“老夫人很喜欢娘子送的屏风,夸娘子手巧的很,这些东西还请娘子收下,算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田氏站在旁边看得笑眯了眼,恨不得立马扒拉进自己怀里。 谢瑜紧紧拉住她的衣服,不让她丢人。 孟椒收了礼物,笑着表示感谢。 人一走,田氏就问孟椒要,还美其名曰给她保管。 谢瑜气道:“娘,这是人家送给嫂子的。” 田氏冷哼,“要不是我儿出息,你嫂子能去参加宴会吗?” 孟椒听了笑,对谢瑜温柔道:“娘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料子极好的,放着也是浪费了,这次参加宴会,席上的夫人穿着都十分亮眼,只有我显得寒酸,想着日后参宴的机会还有很多,刚好可以拿来做两身衣服出门穿,不能给郎君丢脸了,这料子和镯子我就留下了。” “娘身子不好,这香一看就是好东西,给娘用最好不过。这两支钗给妹妹,妹妹也大了,该打扮打扮了。” 说着直接将钗插进了谢瑜发间,笑着夸赞,“真好看。” 又将怀里的香和点心给了田氏,“点心给郎君吃,郎君每晚忙到很晚,填填肚子。” 田氏看看孟椒怀里的料子,又看看女儿头上的发钗,心里不舍。 镯子就算了,应该不值几个钱,但料子一看就很贵,“需要做这么多衣服吗?” 孟椒说:“前几日焦娘子送来帖子,邀我去府上玩没去成,我准备过些日子邀她去金恩寺,听说金恩寺求子灵,焦娘子家里富裕,每次都是穿金戴银,我也不好总穿旧衣服给郎君丢脸。” 关乎儿子的体面,田氏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尤其椒娘还想着孩子的事,只好悻悻道:“那就多做几身衣服吧。” 孟椒抱着料子回屋,看到站在耳房门口的冬生眼热看着她怀里的料子,对上孟椒的视线,讨好笑了笑,“娘子。” 孟椒对她平静道:“等你什么时候生了孩子,自然有份的。” 说完便推开门进去了。 跟在后面的谢瑜听到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进屋后,她拿出一支钗要给孟椒,“嫂子也没什么好的首饰,而且还经常出门,我又不出门,戴着没用。” 孟椒没要,“戴着没用就收起来,以后当作陪嫁,你哥一心扑在公务上,娘身子不好顾及不到你,你得给自己提前打算,以后不管嫁给谁,身上都要有钱傍身。” 听到这话,谢瑜坐在桌前闷闷不乐,“以前我觉得哥哥嫂子是天赐良缘,可现在看见哥哥这般对嫂子,我都不想嫁人了。” 孟椒收拾料子的动作一顿,犹豫道:“世间男子这么多,总有适合你的。” 谢瑜抬头看孟椒,“嫂子,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哥哥……要和别人生孩子。” 孟椒笑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京都城的贵妇人,谁家后院没几个妾?便是穷人家的男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也多得是,世道便是这般,要是都计较这些,女子岂不是不活了?” 谢瑜听了不说话。 她生长在黄竹村,家家户户都是一夫一妻,从小觉得男人就应该娶一个妻子,虽然也听说县里有些大户会纳妾,但那些距离她太远了,她也只当个闲话听听, 可是来了京都城后,还没等她适应这边繁华的生活,就发现哥哥变心了,嫂子还给哥哥纳了妾,家里不再像以前一样拧成一股绳,大家都各怀心思。 她心里有些难过,她很想回到以前,哪怕穷点苦点,但真的很开心。 孟椒见谢瑜神情失落,想了想还是走到她旁边道:“不管你哥哥以后有多少女人,我都是他发妻,是孩子的母亲。你现在大了,迟早要成婚,这里也不是黄竹村,有些事情你得想明白,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有了孩子,你其实都是一个人,遇到事情你谁都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妹,不论你以后嫁给谁,对你好不好,孩子孝不孝顺,你都要照顾好自己。跟他们比起来,你自己更重要。” 谢瑜看着孟椒,一时间有些怔住。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一番话,娘从小就说父亲是一家之主,哥哥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死了时,娘像是天都塌了,要不是还有哥哥,娘恐怕也活不下去。 现在嫂子却告诉她,她要依靠自己,要好好活着,孩子和夫君都排在后面。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番话让她心口有些扑通直跳。 现在的谢瑜还不知道,正因为今日的这番话,日后每每觉得日子难熬坚持不下去时,都像是一味良药治愈了她。 孟椒这番话是说给以后的谢瑜听的,她早已生出离开谢家的心,所以对于谢长安跟别的女人亲热生孩子,她能做到毫无感觉。但谢瑜不一样,她什么都没经历过,以后会嫁人,只要不把男人和孩子看得太重要,日子才会好过。 谢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伤感道:“嫂子,你是不喜欢哥哥了吗?” 孟椒低下头抚摸料子,余家送来的料子极好,一匹云纹湖水绿缎,一匹暗花纹素罗,她轻声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日子都是这么过。” 谢瑜将头靠在孟椒肩膀上,“嫂子,我真想回到以前,这里一点都不好。” 孟椒拍拍她肩膀,没再说话。 于她来说,这就是以前,已经很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宴会上说的话起了作用,今日谢长安回来的很晚。 用膳的时候,田氏提起余家送来的礼品的事。 谢长安没那么好糊弄,疑惑看向孟椒。 孟椒便低下头说了沈心玥几人逼迫她作诗的事,“我哪里会做什么诗?情急之下脑海里突然冒出一首,便说了出来,是以前从郎君书房里寻的一本集子,觉得有意思就记下了,那首诗是萧参政所作。” “我说了她们不信,还嘲笑说诗写得不好,后来,那沈家姑娘单独寻我,问郎君为何不娶她?我说我做不了主,她把我和婆母全都骂了一通。” 田氏本来就听了生气,一看就是那个沈心玥故意使坏,她就说怎么余家会给他们家发请帖?听到沈心玥还骂自己,气得问:“她骂我什么?” 孟椒怯怯看着她,犹豫开口道:“骂您……老不死,说收了东西不办事,还骂我是挡着她。” 田氏气得心口起伏,“好生恶毒,你昨日怎么不回来说。” “怕您听了气坏了身子。” 比起田氏的愤怒,谢长安脸上更多的是冷意。椒娘说得他有印象,他之前确实从萧三郎那里讨要来了一本萧参政曾经的课业集子,里面几首诗不太好,但文章针砭时弊,用词犀利精准,每一篇都让他有所收获,一直放在书架上。 如今身上公务多,已经好久没翻了,要是不椒娘提起,他都忘记了这个。 他想得更多,昨日若是孟椒没能误打误撞说出萧参政的诗,那便是丢了大脸,外人会嘲笑他一个探花郎,娶了个大字不识的农妇。 这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余家送来的礼品,不是喜欢椒娘绣的屏风,而是怕萧参政知道后多想。 他们这么对待椒娘,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他谢长安根本一文不值,是可以随意戏弄的。 一张请帖便可以让他们高兴好几天,送几样东西就可以让他们忍气吞声。 谢长安紧紧握住手里的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田氏心里还有气,忍不住道:“儿啊,那沈心玥实在是过分,娘不喜欢她。” 谢长安咬着牙道:“娘,我知道的。” 第二日早上,孟椒出门前,冬生跑过来偷偷跟她说,昨夜她看到郎君手臂上有几道抓痕,衣服上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孟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冬生转了转眼珠子,又邀功道:“昨夜我问郎君,是不是要休了您去娶那个沈家小姐?郎君说不会。提起沈家小姐时,郎君脸色难看,似乎很是不喜。” 孟椒弯起嘴角,“那就好。” 以后这两人过起日子来才热闹。 八月底,孟椒和许娘子、焦娘子难得都有了空,约着一道去金恩寺上香。 原本之前就该去的,但许娘子老家来了人一起过中秋节,抽不出空,后面焦娘子家又有点小事耽误了,这才拖到现在。 京都城的天气稍微转凉了些,孟椒穿着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和鹅黄长裙,腰间系着淡紫色绦带。头发梳成小盘髻,只插了个缠枝牡丹纹青玉梳。 原本说要穿新衣的,但还没做好,早上出门时田氏还有些不满,担心给儿子丢了脸。 今日谢瑜跟着她一起出门,早早就过来找孟椒梳头,她不太会梳头,孟椒给她梳了个双垂鬟,两边鬟髻各系一根红色丝带。 谢瑜的新衣服做好了,但她没舍得穿,只穿了一身孟椒之前送她的旧衣服,但对谢瑜来说已经很好了,只有出门的时候才会穿。 孟椒看到她一身葱蓝色细棉襦裙,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那是她还未出嫁前,母亲给她做的。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焦娘子有马车,几人约好在朱雀门会面。 孟椒带着谢瑜到朱雀门时,焦娘子和许娘子已经到了,两人坐在马车里频频张望,直到孟椒到了跟前,两人才发现她。 马车不大,焦娘子带着女儿和奶娘,六个人勉勉强强坐下。 焦娘子的女儿名唤林玉柔,和焦娘子长得不太像,生的一副娇弱文静的模样,身量细细长长,皮肤白皙。 焦娘子见谢瑜和女儿差不多大,就让她和谢瑜坐在一块聊天,把孟椒拉到身边说话。 她话绵密,知道孟椒去赴了余老夫人的寿宴,便忍不住好奇打听。 今日出来,也是夫君知道孟椒约着她出门,才催着她出门的。 许娘子听到这话,也好奇看了过来,孟椒便省去了遇到沈心玥的事,将那日余府的情况描绘了一遍。 哪怕焦娘子不缺钱用,听到余府的盛况也不由咋舌。 许娘子想象不出来,“花园里还有湖,那房子得多大?” 他们家如今赁的房子一个月八两银子,因为位置好,院子也不小,所以贵些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京都城。 但余家位置不仅顶顶好,还大,不敢想象买那样一座宅子得多少钱。 孟椒摇头,“据那婢女说,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这还不算花厅那些,想必能住几百号人吧。” 焦娘子捂着帕子笑,“几百号人算什么?听说有的大官后院,光妾就上百人不止。” 一路说说笑笑,行至金恩寺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第12章 偶遇 金恩寺在京都城三十里外的落霞山上,再往前走两座山就是白云观。 和白云观的清冷不同,金恩寺十分热闹,山脚下路两边都是货郎挑着担子卖东西,像是一个小集市。 谢瑜和林玉柔很少出门,两人好奇凑到窗边看,小声说着话。 马车行驶到半山腰处停下,上面的路马车走不了,几人只能下来走。 谢瑜和林玉柔还是孩子心性,牵着手跑到前面去,这边更热闹,很多摊贩在这里摆摊,佛牌佛珠、供香、纸扇、经文、素饼、素面、热茶……一眼望不到头。 金恩寺在山顶,焦娘子来过这边,指了一条捷径,不过路不太好走,是偏陡峭的阶梯。 焦娘子道:“平时僧人就是走这条路上下山,能省不少时间,就是有点累腿。” 许娘子想都不想就道:“那就走这个,早点拜完早点回去。” 担心下午孩子下学回来她还没归家。 孟椒也跟着点头,今日出门本就不是为了拜佛,而是给自己攒好名声的。 没走一会儿,谢瑜和林玉柔又跑到前面去了,焦娘子让奶娘看紧两人,然后和孟椒、许娘子落后几步说着话。 许娘子今日来是求孩子身子康健的,她有两个儿子,如今都进学了,最近小儿子染了风寒,心里担忧,“在老家,每年这时候都还热呢,这里早晚都要盖厚些的被子了,应该是睡觉不老实着凉了。” 许娘子夫家是邕州人,那边常年湿热,确实不太能适应这边气候。 焦娘子拿着帕子擦了擦汗,转头看向孟椒,应该是不太想开口。 孟椒心里清楚,焦娘子看似能说会道、做人做事妥帖,真正说起来还是许娘子待人真诚。 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前段时间,我给郎君纳了一个妾,过来求一个孩子。” 听到这话,许娘子和焦娘子俱是一惊,诧异看向孟椒。 许娘子不禁关心问:“何至于到这般地步?大夫不是说可以调养好身子的吗?” 孟椒低下头,“也不知能调养到什么时候,郎君年纪不小了,婆母天天盼着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引起了共鸣,焦娘子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苦了你了。”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笑道:“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嫁给夫君时,他们家一穷二白,如今倒是嫌弃我商户出身,我不求其他,只求柔儿一生无忧,日后能觅得一位好郎君。” 孟椒反握住她的手,“姐姐总比我好,至少还有柔儿这个孩子相伴,我如今只盼郎君赶快有孩子,好让婆母和郎君高兴。” 焦娘子怜惜看着她,“如此贤惠,只愿谢探花能好好待你。” 许娘子也却忍不住提醒,“妹子,你也别太实诚了,那妾若是有了儿子可怎么好?” 孟椒笑笑,“不会的,郎君和婆母待我都很好。” 许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焦娘子拉住了。 山顶上有好几座庙宇,孟椒只拜了观音,其他的没去,跟许娘子焦娘子说自己不敢贪心,这趟只求孩子。 这话又引得许娘子两人一阵夸赞心疼。 孟椒从观音殿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许娘子和焦娘子还想去拜一拜地藏王菩萨,孟椒指了前面的亭子,“我去那里等你们。” 许娘子点头,“行,我们马上就下来。” 两人相偕离开。 谢瑜跟着林玉柔先下山了,林玉柔身子弱,刚才有些爬不动,但又舍不得跟谢瑜分开,谢瑜只好陪她一起回马车。 奶娘随她们一起。 孟椒往亭子那边走去,雨还不是很大,很多人都开始往山下走,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孟椒摘下头上的帷帽,往山下看去,人影匆匆。 雨丝渐渐绵密起来,苍绿的山林间起了一层薄雾。 过了会儿,一行人也过来躲雨,几人从山上疾步下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到亭里有人,顿了顿,朝后面抬了下手,徐逸领会意思,吩咐身后的四个侍从去远处避雨。 孟椒看到有人过来,侧着身子避了避,将帷帽重新戴在头上。 萧言卿隔着些距离坐下。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孟椒闻着周围若有似无的苦味,突然想起自己前世一件关于金恩寺的傻事。 那时候沈心玥刚进门,处处针对她,田氏和谢长安熟视无睹,她满心委屈,听说金恩寺灵验,便偷偷一个人跑了出来,想求菩萨可怜可怜她。 来时凭借一股冲动,回去却下起了大雪,冬日寒冷刺骨,她冻得浑身僵硬,路过的茶寮老板可怜她,让她进去坐一会儿躲雪。 恰逢萧言卿带着一帮人骑马进城,他们每个人点了一碗热面吃,还给坐在角落里的她点了一碗。 那时候孟椒喝着热腾腾的热汤,幕纱下的脸泪流满面。 她不明白,一个陌生人都能这么好,为何谢家这般待她。 孟椒安静坐着。 萧言卿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突然出声,“听说前些日子,谢娘子在余老夫人寿宴上背了一首诗,惹得众笑,是在下不是了。” 语气温和,细听还夹杂着一丝笑意。 徐逸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主子,他第一次看到四爷跟女子开玩笑。 只有孟椒听到这话,身子微僵,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余家应该不会将这事往外说才对。 谢长安这几日还在外面打听了,说没人传这事。 不过,孟椒更意外的是他竟然认出了自己,明明之前两人只见过一面。 孟椒沉默了一瞬,仗着戴着帷帽,厚着脸皮小声道:“郎君认错人了。” 萧言卿听出她话里的心虚,轻笑了一声,“那大抵是我认错了,看衣服有些相似。” 孟椒低头一看,猛然发现今日和之前去萧府参宴穿的衣服一样,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衣服不多,能穿出门的好衣服就那么两件。 余府寿宴那日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借着萧参政的名头给余家一个教训,前世她名声受污,余家没有出面解释一句,更没有事后送什么礼品。 这次余家吃一个哑巴亏也不无辜。 她记得曾经谢长安在她面前笑话过萧言卿早年的诗,说毫无灵气,不协音律。 所以她去书房翻出那本集子,特意背下一首。 如果沈心玥知道那是萧参政的诗,那便不会为难自己,若不知,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和前世一样嘲笑讥讽,到那时候得罪的就是萧参政 ,余家会为了沈心玥与萧参政为敌吗? 不会,还会因此怨恨上沈心玥。 前世她是小人物,不知道大人物间的利害关系。沈家武将出身,虽有爵位,但本朝重文轻武,所以沈家将大女儿送进宫想要搏一搏,可惜沈家大女儿并不得宠,进宫多年也只有一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后来才会去依附母族不显的三皇子。 可惜三皇子也不大看得上他们,嫌弃他们家不像文人那样人脉广泛,也不会给他出谋划策。 孟椒坐立不安,两只葱白的手不停缠绕着手帕,指尖微微泛红。 萧言卿看了一眼,随即挪开视线。 好在这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寻了过来,看到萧参政也在,吓得忙行礼拜见。 今年的上巳节,她们曾有幸目睹过萧参政伴驾天子乘舟行禊礼。 孟椒尴尬不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萧言卿看向她,笑着问:“这位是?” 许娘子见状,忙热心介绍,“这位是今年谢探花的发妻,孟娘子。椒娘,这位就是萧参政,刚才来的路上咱们还聊起呢,你不是还说萧大人清正廉明嘛。” 怕萧参政觉得孟椒无礼,她有意要在萧参政面前给孟椒说好话,就算没有,她也要编一句出来。 孟椒脸红的滴血,起来福了福身子,“见过萧大人。” 山风吹起孟椒面前的幕纱,露出女子绯红的脸庞和脖颈。 萧言卿含笑道:“不必多礼。” 孟椒听出来了,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低下头,“雨小些了,大人歇着,我们先走了。” 许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焦娘子使眼色拽走了。 等走远了,许娘子忍不住道:“你拽我做什么?萧大人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还想跟他多说几句呢。” 焦娘子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叹了口气,“人家脾气好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听你说话。” 说到这里,焦娘子偷偷觑了一眼孟椒,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刚才两人之间怪怪的。 第13章 准备 回到家已经过了午时了,冬生给她们留了饭,吃完孟椒去了婆母屋里,拿出自己求的平安符和求子符。 平安符给田氏,田氏拿着符,脸上露出笑,“你是个有孝心的,也不枉我平时这么疼你。” 孟椒笑笑,“婆母待我的心意,椒娘都知道。” 从田氏屋里出来,孟椒将另一张求子符给了冬生,冬生接过求子符,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奴谢过娘子。” 然后珍重放在胸口。 孟椒身上淋了些雨,有些不舒服,转身去了厨房,准备烧点热水洗澡。 谢长安今日回来的很晚,也没去冬生的房里,第二天早上冬生偷偷过来跟孟椒说,郎君脖子上有红印。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酸味嫉妒。 孟椒看了她一眼,提醒道:“那你得上心,别让人家先怀上了。” 冬生神情一紧,她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她现在还只是个丫鬟,只有生了孩子才能抬为妾,若是她不能把郎君的心拉回来,怎么生孩子?怎么做妾? 而不是在这里跟娘子打小报告。 她现在是看出来了,娘子的心思根本不在郎君身上,她最大的敌人是外面那个小的。 怕娘子觉得自己不行,忙又道:“娘子莫着急,先冷一冷郎君,过几日郎君自然会知道家里的好。”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那些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脾气大,还喜欢端着姿态,再喜欢久了男人也觉得没意思。 更何况,她也没觉得郎君对那位有多喜欢。 果然不出冬生所料,还没过两日,谢长安就主动找了她,让她晚上去书房磨墨。 冬生调笑他,“磨哪个墨啊?” 谢长安瞪她。 冬生也不怕,故意用身子撞了他一下,然后扭着腰端着盘子走了。 谢长安身子一酥。 晚上,两人在书房好生闹腾了一番。 次日一早,用完膳冬生给孟椒一封信,“是昨夜在书房看到的,我瞧着不像是正经的信。” 信封是淡红色洒金纸,上面写着“谢长安”三个字,但字体秀气,一看就是女子写的。 这封信已经拆开了,孟椒拿出里面的信纸看,短短两行字,是邀谢长安明日去爬山赏景。 明日,谢长安刚好休沐。 孟椒隐隐预感到,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来了。 她将信收起来,“这信对我有用,若是郎君问起,就说你也不知,可能是放到哪里去了。” 冬生想起昨夜的胡闹,今早书房里书散落一地,找不到这信郎君也不会怀疑什么,便点点头。 孟椒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注意一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信。”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她也看过这封信,那时候她名声被毁,谢长安恨她在余家丢了人,她有意缓和两人关系,端着自己做好的羹汤去书房找谢长安,便看到了案上的信。 她见信封的纸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谢长安慌乱收起信,不自在解释说是朋友邀他明日出去玩。 再之后,便是沈心玥怀孕了。 曾经没有细想,如今再看,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 冬生嗯了一声,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子,信上写了什么?” 孟椒也没瞒她,“看字,应该是女子写的,是邀郎君明日出去玩。” 冬生虽然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但还是心里泛酸,“谁好人家的女儿单独邀男子出去玩的?” 孟椒没回她,冬生对谢长安有没有感情是她的事,与自己并无半点影响。 第2天,谢长安出门后,孟椒也跟田氏说了一声出去了,说自己再去看看大夫,之前大夫让她隔段时间就去复查。 田氏想着孟椒不忘给自己求平安符,便好说话的同意了。 孟椒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大夫,而是先去金玉当行兑了余家送来的手镯。 她也该提前做离开的准备了。 余家送来的镯子品相一般,两个总共兑了六十两。孟椒拿着钱去了遇仙正店。 孟椒先去了打铁铺,得知信已经寄走了,心里松了口气。 遇仙正店和上次经过对比起来,看着冷清了不少,应该是与之前萧言卿遇刺的事有关。 也没看到之前的说书先生。 孟椒找了店门口给客人牵马的小厮问,得知先生已经半个月没来了,店里生意不好,老板便把先生辞退了。 “那你可知先生住在哪儿?” “杀猪作坊那边的东巷子第二家便是,先生不一定在家,他娘子病了,得挣钱买药,你直接去找他娘子就是,他娘子姓韩。” 杀猪作坊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孟椒就先去州桥的医铺。 大夫给她把了脉,然后开了方子。 孟椒拿着方子去抓药时,学徒看了她一眼,然后给她抓了十二副药包好。 付钱的时候,学徒摇了摇头,“娘子不用付了,有人给你付过了。” 孟椒一愣,“是不是认错了?” 学徒摇头,“娘子来过铺子两回了,我都认识你了,不会认错的,那人说毁了娘子几副药,算是给娘子赔礼道歉。” 孟椒便想起当日萧言卿在遇仙正店遇刺的事,她都忘了。 学徒又道:“还特意嘱咐师父给您开好方子,您拿好。” 孟椒犹豫接过,“多谢。” 学徒笑笑。 孟椒拿着药走了,心里有些不安。 她不太能接受别人的好意,总觉得还不清。 更何况,那日的事他也是受害者。 不过,她更意外的是,他那样的大人物,竟然记得这种小事。 孟椒一路寻到了杀猪坊东街巷子,巷子第二家门户紧闭,她上前敲了敲。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试着又敲了几下。 这次里面传来不确定的声音,“谁呀?” 听声音是个女子,语调虚弱无力。 “韩娘子,能进去说话吗?” 大概是听到外面也是女子,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扎着小辫的女孩,七八岁模样,好奇又警惕的看着孟椒。 孟椒朝她笑笑,往里看去,院子不大,但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一位妇人面色苍白的坐在院子里,也歪着头看她。 看到孟椒容貌娇美,眼神清亮,便客气道:“娘子进来吧。” 孟椒便走进院子。 韩娘子对小丫头道:“去倒杯热茶过来。” 孟椒客气,“不用,我等会儿就走。” 小丫头睁大眼睛看向韩娘子,不知道要不要去倒茶,韩娘子点点头,“去吧。” 小丫头便麻溜跑去了厨房。 孟椒走到韩娘子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韩娘子无奈道:“我身子不好,没办法起身招待娘子,还望娘子见谅。” 孟椒摇头,“我此番过来,也是冒昧。” 韩娘子担忧问:“娘子因何事找我?可是夫君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孟椒忙道:“娘子误会了,我与先生不曾见过面,只是听闻先生会一身说书的本事,所以慕名前来,有事相托。当然,也不是白帮忙。” 韩娘子听到不是夫君在外面惹了事,心里松了口气,再听有事相托,便疑惑看向孟椒,想不明白这般好看年轻的娘子,有什么事需要夫君帮忙的? 她便实话道:“夫君能帮上娘子什么?” “不知先生如今在何处?” 韩娘子神色微伤,“遇仙正店前段时间出了点事,生意不太好了,夫君暂时没去说书,如今寻了个其他的活,我也不知。” 孟椒不好在这里等着人,便直接跟韩娘子说了这趟来的缘由。“那我与娘子说也一样。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好友,几年前嫁给一个家境清寒的书生,那人父亲病亡,耽误了科举,母亲身子不好,妹妹年幼,嫁人后她将自己的陪嫁全都拿出来养家,还刺绣卖钱维持家里生计,供男子读书、婆母买药,一直到今年男方高中,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男方在外面与高门贵女有了牵扯……” 也不知是不是孟椒讲述的太过真实,韩娘子听完眼睛泛红,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怎么有如此负心寡情的人?” 小丫头站在她旁边,懂事的给韩娘子顺顺气,“娘,别难过。” 韩娘子拍了拍她小手。 孟椒看着母女俩温情一幕,心里羡慕,她平静道:“我这好友心地善良,我怕她后面会吃亏,所以才想了一个法子帮她,听说先生口才了得,便想请先生在外面说一说我这好友的事情,给她宣扬一下美名。” “时人重名声,若我好友在外面名声好听,想必到时候男方一家若打算休妻再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韩娘子面上露出纠结担忧神色,“我很同情娘子这位好友,只是……娘子好友的夫君如今是官,我们只是寻常百姓。” 孟椒皱眉想了想道:“事情还没发生,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娘子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但我可以保证好友一家不会对你们做出伤害,至于那高门贵女会不会,我却预料不到。” “先生若是同意了,我便先给十两的定金,后面要是美名宣传不错,再付十两。” 韩娘子没想到孟椒会给这么多,想到昨日夫君身上的伤,没有立马回绝,而是道:“那等夫君回来,我和他再商量商量。” “可以,后日我再来。” “好。” 过了两日,孟椒趁着田氏午休时偷偷找了过来。 与上次不同,这次大门是开的,小丫头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到孟椒,高兴的朝院子里喊,“爷,人来了。” 院子里的男人快走了出来,看到孟椒,犹疑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请的姿态。 孟椒走进院子,韩娘子也在,虚弱笑了笑,“娘子。” 孟椒温和道:“韩娘子。” 韩娘子介绍,“这位是我夫君,姓祝。” “祝先生。” 祝先生摆摆手,“不敢当,娘子请坐。” 孟椒坐下时,小丫头机灵的给她端来茶水,她喝着时,祝先生直接问:“不知娘子前两日说得话可还算数?” 不等孟椒点头,他又道:“我之前在遇仙正店说书,一个月五两,外加客人打点,能有六七两。” 孟椒看向他,没有说话。 祝先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说娘子给的少,只是东京城的东西贵,我如今没了正经营生,外加娘子的药材钱,已经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刚好我们打算回老家去。这事或许只有我敢接。” “娘子也应该有些等不及了吧,我可以保证,能尽快让娘子好友的名声在京都城传开,我认识好几个说书人,待我先起个头,他们再跟着讲一讲,自然会让娘子满意。只是这价格能否再高一些?” 孟椒道:“你说?” 祝先生硬着头皮道:“定金三十两,事后二十两。” 韩娘子脸红红的,有些难堪的低下头,觉得他们夫妻俩此举有些趁火打劫。 这事都怪她,若不是她身子差,需要一直吃药,夫君也不会这般厚脸皮。 小丫头也怯怯看着孟椒。 孟椒想了想便点头了,“可以。”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棋,若是他们能办成这事,这钱花的也不冤枉。 听到这话,一家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祝先生激动的起身给孟椒行了一个大礼。 有了这笔钱,再加上平日里攒的碎银子,他们可以回老家买个小院子和几亩田了,再做个其他的营生,日子不会比这边差。 祝先生送孟椒出门时再三保证,“不会让娘子失望。” 果然,半个多月后,京都城里便传出了孟椒和谢长安的事迹,夸孟椒贤惠孝顺,刺绣挣钱养家,主动为丈夫纳妾求子,夸谢长安风流俊俏,学识渊博,高中后将母亲妻子妹妹接到京都过好日子,情深意重,说两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第14章 谈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椒正在焦娘子府上做客。 焦娘子家是个两进的院子,在广福坊那边,环境清幽,虽没具体透露价格,但应该是很高的。 能在京都城买得起宅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家。 焦娘子公婆如今在老家,老人年纪大了,不太适应这边的生活,家里除了焦娘子夫妇和孩子,还有九个下人,三个侍妾。 其中一个侍妾便是之前闹上门的,后来孟椒听许娘子说,焦娘子将人安排在府上养胎,后面如何便不得知了。另两个是焦娘子之前给林翰林安排的陪嫁丫鬟。 最近天气凉了不少,焦娘子邀她们上门来吃锅子,在院里摆上炭火,上面架着铜炉子,熬着汤汁煮肉煮菜吃。 这是焦娘子奶娘老家那边的吃法,她也跟着吃习惯了。 孟椒把谢瑜也带着,谢瑜跟林玉柔玩得来,两人凑在一起描花样子。 林玉柔从小身子就差,平时被拘在府里,没什么朋友,她很喜欢谢瑜,谢瑜会很多东西,还会带她玩。 吃着东西的时候,焦娘子突然对孟椒道:“椒娘你可知,最近你在坊间算是出了名。” 孟椒疑惑看向她。 许娘子好奇问:“怎么个事?” 焦娘子笑,“近日有不少说书的,将椒娘和谢翰林的故事传开了,都说娶妻要娶椒娘这般贤惠的好娘子,嫁人要嫁谢翰林这种有出息知感恩的男郎。” “最开始不知道是谁说起的,反正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很多人喜欢听。” 孟椒垂下眸子,“定是两位姐姐在私底下夸我让人知道了,然后传了出去,我来京都城时间不长,除了两位姐姐都不认识别人,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一脸害羞起身,朝两人福了福身子,“多谢两位姐姐厚爱,只是这也太让人羞耻了,我什么都没做。” 焦娘子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她确实跟其他人聊起过孟椒。 许娘子大大方方承认了,“这有什么好羞耻的,我就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妹妹的好,熟悉的人都知道。” “就是,不是什么坏事。” 孟椒回到家时,将这事说给田氏听,“应该是焦娘子许娘子在外面跟人闲聊,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那些说书人的耳中。” 田氏听着还挺高兴,“说就说吧,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咱家名声好,以后也能给你妹妹找个好婆家。” 当天下午,还特意跑出去打听这事,得知传闻比孟椒回来说得还动听,回来时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过了两日,这事也传到沈心玥耳里了,气得在屋子里砸了不少东西。 沈母听到下人禀报,特意过去了一趟。 屋里,一地碎片,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沈心玥看到母亲来了,收敛了几分,红着眼睛坐在杌子上,扭着身子不理人。 沈母示意下人退下去,自己扶着奶娘的手走进了屋子。 原本一肚子火,这会儿看到女儿受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凭咱们家的家世,什么样的好儿郎找不到?” “那谢长安好是好,但人家成了亲,人家发妻贤惠懂事,夫妻恩爱……” 沈心玥听不得这些话,气得打断她,“娘!” “我就要谢长安,那个女人又不能生,她再贤惠有什么用?” 沈母冷冷看着女儿。 沈心玥被看得有些心虚。 沈母对女儿所做的事都知道,孟氏那个孩子她不想再提,毕竟没人知道内情。 但女儿若是再执迷不悟,就对沈家不利了。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你姐姐在宫里处境艰难,你哥哥才能平庸,咱们家还能风光多久谁也不清楚,我劝你赶紧断了念想,这段时间我带你多出去走动走动,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沈心玥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一个姐姐还不够,还想搭上她吗? 看婢女进来收拾东西,不死心问:“有没有收到谢郎的信?” 婢女摇头。 沈心玥气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敢负我!他既然要了我的身子,就必须得娶我!” 说着突然干呕起来。 婢女吓得不敢抬头,小心翼翼问:“姑娘,要不要请大夫来?” 沈心玥摇头,皱了皱眉,“无事,就是被气的。” —— 兴国坊萧家 萧言卿到了寿安院时,已经是天黑了,他回来的晚,听到母亲找他,便直接过来了。 进门时,徐逸脱下他身上的石青色披风。 这几日天气转凉,尤其早晚,跟冬日一样冷。 屋里点着十几盏灯,灯火通明,老夫人头发简单盘了起来,只插了一枚折股钗、一枚圆头簪子固定,发髻两边各有一柄银梳。 人歪坐在铺着紫色泥金绣福纹软垫的炕上,腿上搭着一张薄毯。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盘没用过的糕点、双面绣桌屏和佛经。 屋子里有些热,萧言卿坐下后端起旁边的茶喝,一抬眼便看到了炕几上的桌屏,上次他让陈遇去要,陈遇回来说老夫人很喜欢,没给,从库房里拿了另一张屏风送来。 那张屏风萧言卿让陈遇收起来了。 老夫人见他看着炕几,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然后脸上露出笑,拿起佛经道:“这是你三哥送来的,他是个有孝心的,出去办事也不忘给我带本书,还说是当地有名僧人生前的著作。” 萧言卿垂眸笑了笑,便知母亲忘记自己讨要屏风的事了。 他放下茶盏,温和问:“母亲寻我来何事?” 萧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当人坐在自己面前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像老三,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的。 其实她也后悔,当初不该将老四抱到老太太身边抚养,等她想亲近孩子时,他已经长大了,与她有了生分。 她想了想才开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日听说了一些郎有情妾有义的故事,便想到了你,白氏走了多年,现在寒儿也大了,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他,你天天忙得见不到人,屋子里总得有个人知冷知热。” 萧言卿听了不说话。 萧老夫人看着来气,这性子就跟老太太在世时一模一样,高兴了搭理你两句,不高兴了就不说话,也不跟你较劲儿,神色如常,让你猜不出心里几个意思。 小时候还可以冷着,如今却是不行了,整个萧家都要靠他撑着。 她放柔了语调,“你也不用担心找个像白氏那样的,总是疑神疑鬼的管着你,脾气倔,性子敏感……” 萧言卿平静打断她,“白氏已经不在了。” 萧老夫人一顿,也是,人已经不在了,没必要再说这些。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人念旧,哪怕当初白氏做的再过分,人不在了就不会计较了,只会记着人的好。 叹了口气,转而笑着道:“世上还是好女子多,就像这几天外面传的那个谢姓小官两口子,我听人说,那小娘子嫁人后天天刺绣卖钱养家,如今身子不好,还给夫君纳了妾,跑去金恩寺给小妾求子,如此贤惠懂事的小娘子,真真是难得。” 萧言卿听到这话,忍不住挑眉。 老夫人以为他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娘想了想,也是该给你寻个新人了,再过几年寒儿也要成亲了,总得有人打理四房。这样,我先给你掌掌眼,最后你自己选。” 萧言卿摇头,“府里有大嫂管家,不需要有人给我打理什么。” 敢情她说了这么多,他是一句也没上心,老夫人黑下脸,“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说的话,难不成还是害你不成?” “你看看每次家宴,除了大房,其他几房哪个不是合家欢乐,就算是大房也是其乐融融的,就你们父子俩孤零零的坐在一块,一句话不说……” 眼看母亲絮叨不停,萧言卿头疼的同意了。 他没有多留,说还有公务便先走了。 萧老夫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这性子,与老三差远了。” 身后的嬷嬷听了不敢附和,其实不管四爷怎么做,老夫人眼里只看到三爷的好。 她怕是忘了,若是没有四爷,住在这个府里的还不一定是他们。 其实也不怪老夫人,三爷和四爷是双生子,三爷刚出世时瘦的跟个小猴子一样,倒是四爷白白嫩嫩的,明眼瞧着大了一圈。 三爷身子不好,闹觉,爱哭,离不得人,老夫人担心奶娘不尽心,养不活,抱到自己跟前来亲自养着,也就忽视了四爷,导致四爷几个月大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那时候老太太还在,将孩子带走了,一直养到十三岁。 四爷十三岁那年,老太太没了,老夫人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只可惜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了。 大爷才华横溢,三爷嘴甜会哄人,只有四爷寡言少语。要不是大爷突然出事,谁也想不到萧家还有个萧四爷,其才智不输大哥。 她安慰道:“四爷同意便好了,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娘的。” 老夫人摸了摸手中的佛经,“我也是为了他好,这孩子,平时看着是个好性子,其实最难做他主意了。” 嬷嬷给她拢了拢毯子,“四爷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谁叫您是他娘呢,得为他打算着才行,不管孩子多大了,操心却是一辈子的事。” 老夫人笑了,“是这个理,他虽没老三贴心,但让我没少操心却是真的。行了,这几天咱们准备准备,过段时间在府里办个宴,请一些夫人姑娘上门来玩。” 说完一顿,脸上表情柔和了些,“对了,把那个谢家娘子也叫过来,那么好的女子,我想见一见。” 嬷嬷应是。 第15章 偶遇 十月初,谢家收到萧家送来的请帖,邀请孟椒十五那日参加萧府的赏花宴。 孟椒觉得奇怪,前世她记得是没有这出的。 她第一反应是沈心玥的做的,一想又觉得不对,下帖子的是萧家老夫人,沈心玥应该没那么大的本事。 孟椒将帖子收了起来。次日一早,冬生偷偷跑到屋里找她,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刚才一个陌生男子送过来的,说是给郎君的,我瞧着这信跟之前的一样,便先拿过来给您看看。” 孟椒看了眼洒金信纸,直接拆开看。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轻笑出声。 冬生好奇问:“娘子,上面写的什么?” 孟椒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沈心玥怀孕了。” 冬生一惊,“怎么这么快就怀孕了?” 然后有些遗憾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生出嫉妒,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之前一直以为外面那个是上不得台面的妓子,没想到后面才知道沈家小姐出身高贵。 换做是她,定会寻一个高门子弟嫁了。 不过也多亏了她,不然自己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有些紧张的看向孟椒,怕她将自己卖了,忙道:“我这几天一定多缠缠郎君,争取也赶紧怀上。” 孟椒将信递给她,淡定道:“什么赶紧怀上?你不是已经怀上了吗?” 冬生没反应过来,“娘子,我……” 孟椒打断她的话,“你怀孕了,我等会儿就带你去看大夫。” 冬生愣愣看着孟椒。 孟椒看她没接,直接将信塞进她怀里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后面再找个机会出门,就说是被撞流产了。” 冬生听了心里咚咚直跳,她低下头。 她知道的,娘子先前就是被人撞流产了,如果她再被人撞,郎君和田氏就会怀疑到那个沈家小姐身上。 她忙应下,“听娘子的。” 刚才她还担心害怕,没想到娘子这么快就想到应对的办法,心里忍不住怪异,娘子好像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软弱无害。 “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这封信你收起来,过几天再给郎君看。” 冬生眼睛咕噜转了转,有点不想拿给谢长安。 孟椒提醒她,“你就算不拿出来,她等不及了也会去找郎君说清楚,迟早都会知道的。” 冬生息了心思,觉得很有道理。 她先说出怀孕,等家里高兴完再拿这封信给郎君看,到时郎君应该没那么高兴了。 孟椒带着冬生出去了一趟,随便找了个医铺给她把脉,然后开了几幅养身子的方子。 回去的时候,田氏站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两人从外面进来拧起眉,“跑哪去了?一个两个的都见不到人。” 冬生有些心虚,站在后面不敢说话。 孟椒上前一步,眉开眼笑道:“娘,刚才冬生找我,说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我就带她出去看了大夫,您知道大夫怎么说吗?说已经有一个月身子了,还让她多休息,开了两幅保胎药。” 田氏惊喜,“有了?” 孟椒点头,“可不是,这傻丫头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生病了。” 田氏跑到冬生面前瞧了瞧,“有了就好,有了就好,赶紧回屋歇着,别累着我的大孙子。” 然后又对孟椒道:“等会儿我拿点钱给你,你买些肉回来,给孩子补一补。” “哎,我先去给冬生煎药。” “快去快去。” 田氏摆摆手,然后朝天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厨房里,谢瑜沉默看着孟椒洗药草,声音低落道:“嫂子。” 刚才她都听见了,冬生怀孕了。 那嫂子怎么办? 孟椒转头对她笑笑,“一样的,都喊你小姑。” 谢瑜咬了咬唇,“还是不一样的。” 那不是嫂子的孩子。 不过还是拿出药罐子帮忙清洗。 晚上谢长安回来,得知冬生怀孕了,也十分高兴。 孟椒主动分出一半屋子出来给冬生住,还跟谢长安说:“恭喜郎君终于有后了。” 谢长安一脸动容道:“椒娘,也是你的孩子。” 孟椒笑而不语。 十五那日,孟椒带着谢瑜一道参加了萧府的花宴。 预感到离开的日子将近,孟椒想让谢瑜多出去看看,省的以后嫁人了什么都不知道。 萧家和余家不一样,应该不会存在为难人的事。 萧府的花宴在暖房隔壁的偏厅里办的,偏厅四周围着卷帘,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偏厅里摆放着很多架子,上面有各色花卉,十分漂亮,一看就知是精心打理过的,都是从隔壁暖房里搬来的。 隔壁暖房也很大,萧老夫人先领着几位夫人赏花闲聊,孟椒和谢瑜走在最后面。 谢瑜睁大眼睛看着,她没想到,萧府一个养花的暖房都比他们家大,除了菊花,其他的她都不认识,光是菊花也好多种。 逛到一半的时候,前面突然走出来一个婢女唤孟椒前去,说老夫人请。 孟椒安抚拍了拍谢瑜的手,忐忑不安跟着走到前面去了。 萧老夫人站在十几株茶花旁边,身边围着不少人,孟椒还看到了跟在一位贵妇人身后的沈心玥。 沈心玥也看到她了,眼里带着几分不屑。 孟椒今日穿着新衣服,上身鹅黄衫襦和淡紫色梅花纹素罗半臂,下身穿了件云纹湖水绿缎百褶裙,和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有些单薄了。 好在暖房里暖和,没感觉到冷。 萧老夫人慈爱的笑笑,“你便是谢家小娘子?” 孟椒福了福身子,“正是,请老夫人安。” 萧老夫人拉着旁边一个妇人的手笑着说,“近日听到有关于谢家小两口的事,便让人请这位谢家小娘子过来玩玩,没想到不仅人贤惠懂事,长得也标志。” 妇人乐呵呵道:“我也听说了,是个孝顺明事理的。” 孟椒腼腆道:“都是好友的厚爱,跟人交谈时说了我不少好话,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还闹得人人都知道了。” 萧老夫人见她说话谦虚得体,很是喜欢,“你做得对,女子出嫁就要从夫,孝顺公婆,操持家务,这样家庭才兴旺,日子也就会越过越好,福气才会多多。” 孟椒温柔笑道:“借老夫人吉言,前几日家中刚好添了一桩喜事,妾室查出有孕,家里就要添新丁了。” 萧老夫人笑道:“好好好,确实是喜事,待会儿送你一盆金橘,给家里增增喜气。” “谢老夫人。” 沈心玥呆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她这几日都在等谢长安的回信,没想到他那个侍妾竟然也怀孕了。 那自己算什么? 沈母跟着萧老夫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见女儿没跟上来,扭头警告的瞥了她一眼。 沈心玥反应过来,低着头跟了上去。 用膳的时候,沈心玥派人将孟椒叫了出来。 孟椒嘱咐谢瑜不要乱跑,理了理衣服,起身出去了。 沈心玥和一个婢女站在隔壁暖房屋后的一个亭子里,附近没有其他人,看到孟椒过来,沈心玥让两个婢女去外面守着。 等人走了,她便等不及问孟椒,“那个丫鬟怀孕了?” 孟椒低着头,一脸怯懦模样,“嗯,大夫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沈心玥身子一晃,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竟然比她还早。 谢郎怎么能如此待她? 双手紧握成拳,然后转向孟椒,压低声音破罐子破摔道:“实话告诉你,我也怀了谢郎的孩子。” 孟椒抬起头,眼里神情难以置信。 沈心玥见她吃惊,心里痛快一瞬,然后恶狠狠道:“我劝你自觉点,你一个平民百姓,于仕途上帮不上谢郎一点忙,占着妻位不过是害了他,只有我才能帮他平步青云,谢郎不愿负你,你就不愧疚吗?我也不欺负你,你自请为妾,我看在你以往照顾谢郎的份上,允你一生荣华富贵。” 孟椒咬着唇不说话。 沈心玥觉得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谢郎既然不愿休妻,那就让孟椒做妾,她不是善解人意、孝顺懂事吗? 看了看周围,这里是萧府,她不敢逗留太久,“你回去就去自请为妾,不然我不会放过你,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弟弟。” 说完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大概是觉得孟椒性子怯懦,不敢违背她的话。 孟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有立马离开。 她在思考,自己现在到底是跳河还是哭着回去?好像都不太合适,虽然做实了沈心玥的恶名,但也会得罪萧府,并不是聪明之举。 正这般胡思乱想着,身后竹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琴音。 她不懂琴,只觉得这音律听着格外悠扬闲散,让人心情都跟着豁达开阔起来。 她忍不住坐了下来,伴随着琴音,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忘记很久的事,前世她也听过类似的琴声。 端明十一年皇家秋猎,三皇子将她带上了。 东山猎场很大,里面有一座行宫,她没有资格跟着去猎场,只有白日行宫里没什么人了才敢出去逛逛,然后不小心走到了萧言卿的的住处。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就是萧言卿,寻着琴音找过去看到是他,还有些惊喜。 他也看到她了,一首谱子结束后,邀请她坐下喝茶。 她那会儿已经预感到三皇子府要出事,想着以后可能没有见面的机会,便坐了下来。 两人当时好像说了几句话,不过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临走时,他突然问了一句,她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她能有什么打算?三皇子不会放她走,家不能也不敢回,若是可以,她想寻一处无人的安静地,悄无声息的活着。 现在想想,老天爷也算是怜惜她,最后那几年让她和乔姐姐在白云观相依为命,观里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是她们度过最自在的时光了。 琴声不知何时止了,孟椒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就看到从竹林里踏步出来的人。 男人看到她,脚步一顿,然后微笑着颔首,“谢夫人。” 他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鹤纹斜领交襟直裰,腰间系海棠形白玉绦环,极雅乐装扮。 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怀中抱着古琴。 原来刚才是他在弹琴。 孟椒犹豫上前行礼。 萧言卿笑笑,温和问:“可听见了?” 孟椒点头,“大人琴音动人,很好听。” 其实她不懂这些,以前乔姐姐也弹古筝,每次都问她如何,她只会夸好听动人,乔姐姐有时笑骂对牛弹琴。 萧言卿问她,“可愿再听一曲?” 孟椒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摇摇头,“宴席快要结束了,我得赶紧回去。” 萧言卿这才想起来,母亲今日好像办了一场赏花宴。 早上还派人过来说,让他今日也去露露脸。 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暖房,这是将赏花宴办在了他书房前面的花厅里?倒是用心良苦。 孟椒对他福了福身子,客气道:“多谢大人的赠药之情,妾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 萧言卿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问了一句,“你何时离开谢家?” 孟椒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他。 原本站在萧言卿身后的小厮,见两人说起了话,自觉抱着古琴站到了远处。 萧言卿见她反应颇大,笑着解释道:“你借我的诗挑拨沈余两家关系,后面又是纳妾、求子、宣扬美名,若是不打算离开,难不成还想等着被沈家威胁?” 孟椒抿唇,脸上露出一丝被人戳穿心思的恼意,不想承认,故意反问他,“大人这么关心妾身的事做什么?” 萧言卿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笑,声音柔和了几分,“猜到的。” 她的这些举措,他听个只言片语便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与他而言,手段太嫩,心也不够狠,要想解决她眼前的困局,只需要除掉谢长安便可。她依旧是探花郎之妻,沈心玥也不会再纠缠不清,寡母幼妹依附尊重她,她自不必再委曲求全。 他想了想提醒道:“沈家姑娘若是一心要嫁,沈家定会私底下寻你。” 说完,他点了点头,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孟椒皱眉,前世沈家并没有找她。 第16章 打算 下午,孟椒和谢瑜抱着一盆金橘回了家,中途还去集上买了两条鲫鱼。 到家没多久,谢长安也回来了,他直接去了书房。 冬生对孟椒偷偷眨眼,孟椒便知道,她将信放在了案上。 田氏看到孟椒两人只抱着一盆金橘回来,脸上露出嫌弃神色,“这萧家怎生的如此小气?只送了一盆橘子。” 这橘子小小的,看着也不能吃。 不像上次余府大方,送了那么多好东西。 孟椒笑着说:“萧老夫人听说咱们家要添新丁了,特意送的,说是金橘寓意吉祥如意,给咱家添添福气。” “您瞧着这颜色多好看,金灿灿的,一般大户人家才有,跟普通橘子不一样。” 田氏脸色好看了很多,“那便放在我屋子里,我能镇得住。” 孟椒点头,“好。” 书房里的谢长安突然唤冬生名字。 冬生“哎”了一声,看了一眼孟椒,快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里谢长安坐在案前,紧皱眉头,他手里拿着拆开的信封。 见冬生推门进来,忙问:“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冬生镇定回答,“就前两天,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送来的,我正打扫屋子呢,拿到信后就随手放在架子上了,今天上午打扫时看到信,想着郎君可能还没看,就放到案上了。” 谢长安眉头皱得更紧,信里沈心玥说她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他不仅没觉得高兴,反而心头一沉,沈心玥怎么也怀孕了? 他已经决定跟沈心玥断了,家里越来越和睦,椒娘温柔懂事,冬生有情趣还怀了孕,母亲慈爱康健,妹妹贴心,现在外面关于他和椒娘的名声还好听,他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生活。 沈心玥怀孕了,沈家不会放过他,沈心玥也不会放过他,可是他不想娶沈心玥。就像母亲说的,沈家势大,一旦娶了她,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做主了,不仅要看沈家人的脸色,也不能给沈心玥一点委屈受,根本没办法过现在这样左拥右抱、一家之主的生活。外人也会觉得他是负心汉,辜负发妻。 想到这里,谢长安对沈心玥生出怨恨,那日若不是沈心玥将他灌醉胡闹,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左右为难。 谢长安让冬生出去,冬生看他脸色不好,就赶紧出去了。 外面,田氏注意到谢瑜手里还拎着两条肥鱼,忍不住皱眉,“昨天不才买的肉吗?怎么又买鱼了?” 谢瑜如实回答,“嫂子说快入冬了,买两条鱼回来熬汤给您和哥哥补一补,这汤冬生也能吃。” 田氏听完脸色一缓,“还是你嫂子细心。” 谢瑜低下头,没敢说嫂子还给她买了炊饼和糖葫芦。 “我去厨房杀鱼。” 书房里谢长安也听到了这话,心里更难受,有了沈心玥做对比,越发觉得椒娘贤惠。 孟椒摆放着金橘时,田氏也进屋了,想着是萧家老夫人送的橘子,应该不一般,怕椒娘放的位置不好,特意进屋来指点,让她摆放在堂屋高几正中间。 孟椒放好金橘后,将今日遇见沈心玥的事说了。 她低着头,语气低落道:“她要当正妻,还让我当妾,说是若郎君再不娶她,她就让咱们家好看。” 田氏听到让孟椒做妾,心思一动,再听后面威胁的话,忍不住惊道:“荒唐,她想做什么?” 孟椒摇头,然后咬着唇道:“娘,我嫁进谢家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努力照顾好这个家,虽说没有孩子是不美,可前面几年也是怕耽误郎君科举,后面也是怀上了的。娘,我是不会当妾的,我不能给我娘家丢脸,若是非要我当妾,我就直接撞死在大门上……” 说完捧着脸呜呜哭起来,“我没有对不起谢家一分,我清清白白嫁进门,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让我当妾,比杀了我还屈辱……” 田氏听了心里也不好受,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这,将人一把揽住,“傻孩子,怎么命这么苦,别说傻话,不会让你当妾的。” 孟椒摇头,“娘,那不是普通人,那是沈家,我都听说了,沈家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娘娘,他们家世代勋贵,我们如何斗得过?” 说完抱着田氏哭,“娘,我也不想看到郎君功名路被毁,更不想看到娘这把年纪还要遭受这等担惊受怕,我嫁进谢家这么多年,早就将您当作亲娘了,我愿意给她挪位置离开,只是求娘可怜可怜我,允我和郎君和离把,给我留一点清白……” 谢长安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听到这话,红了眼眶,“椒娘……” 田氏看到他,气得捶他,“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谢长安一脸苦闷,“娘,不怪我,那日我是准备断的,她灌我酒……” 孟椒低着头哭泣,听到这话,差点冷笑出声。 前世沈心玥没给他灌酒,不一样怀孕了。 谢长安去扶孟椒,“椒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孟椒摇头,“夫君,你斗不过的,是椒娘命苦……” 谢长安紧紧握成拳头,“椒娘,你信我。” 孟椒偏过头垂泪。 晚上,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 饭后,谢瑜过来找她,抱着孟椒哭,“嫂子,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孟椒拍了拍她后背,“以后多听母亲的话,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别为我出气,好好照顾自己。” 谢瑜哭得更惨了。 孟椒将谢瑜送出门时,看到了躲在旁边的冬生。 冬生没想到娘子竟然打的是离开谢家的主意,或许从一开始娘子就想着和离,只是那时郎君刚做官,还与沈家千金牵扯不清,若是娘子想要和离,郎君为了名声和仕途肯定不愿意。 现在不同,沈家千金有孕了,郎君得罪不起沈家,但娘子在外名声好听,又参加过很多的宴会,认识不少人,娘子若是以死相逼不愿为妾,郎君也不敢用强,最好的办法便是和离。 这也是为何娘子会给郎君纳妾了,一是名声,二也是给沈家千金添堵。 而娘子让她假孕,后面再让她假装被撞流产,都是在给沈家千金树敌,哪怕娘子离开谢家了,也不想让沈家千金好过。 而她若还想继续待在谢家,就不得不按照娘子说的做。 沈家千金身后有家族撑腰,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要对付自己轻而易举,她只能用流产来博得郎君的怜惜,再借娘子之前流产的事,让郎君与沈家千金之间产生隔阂,两人之间关系越差,她才能在谢家过得好。 想通这些,冬生有些惧怕的看着孟椒,“娘子……” 孟椒淡淡道:“待我和离了,便将卖身契给你。你是个聪明人,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你心里应该清楚。” 冬生听到这话,赶紧点头,“奴明白。” 孟椒好心提醒她,“你的月份比她大一些,她一旦嫁进来,你的肚子肯定保不住。你的孩子没了,郎君才会心疼你,你的命也才能保住。” 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 不过,冬生转念一想,又觉得娘子一走于她而言也是好事。家里有贤惠的娘子在,郎君只把她当作玩物和下人,田氏和谢瑜也不怎么看得上她。但娘子被逼离开就不一样了,自己是娘子买进来的,是娘子的人,他们对娘子所有的愧疚,另孩子被害,加诸娘子的那份委屈,都会弥补在自己身上。 她只要表现的老实本分,不出错,郎君和田氏都会护着自己。 孟椒看着丫鬟满意离开的背影,回屋整理衣柜。 她才不会轻易放过谢长安和沈心玥,她要这两人互相折磨、过钝刀割肉的日子,她要让沈心玥看着谢长安跟别的女人亲热,她要让谢长安活在沈心玥和沈家的压迫下,让他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每每想起自己还有个贤惠大度的发妻就后悔不已。 孟椒有想过用更激烈的手段报仇,她甚至恨不得与谢长安、沈心玥同归于尽,但她还是有些不忍,不是对谢长安和沈心玥,而是对谢瑜。 前世谢瑜是这个家唯一对她好的人,谢长安死了,或者名声臭了,苦的是谢瑜,她以后还要嫁人,还要在婆家生活。 这次那两人还没有对她做太过分的事,她也不愿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至于那个孩子,或许是沈心玥做的,或许不是。但都不重要了,对他或她来说,不出生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孟椒原以为事情成了,没想到接下来一个多月谢长安都没有要和离的意思,不过看他脸色越来越憔悴,可见沈心玥的施压也不轻。 第17章 见面 沈家后院 沈母一巴掌甩在沈心玥脸上,“啪——”的一声,发间珠钗散落一床。 卧室里的婢女吓得跪了一排,静若寒蝉。 沈心玥坐在床上,捂着脸低声呜咽哭了起来,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 她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皮肤苍白。 早上用膳的时候她突然呕吐起来,沈母看着她神色闪躲慌张,便心里一惊,预感到事情不妙,让嬷嬷偷偷找个医娘过来看看。 一看吓一跳,竟然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沈心玥有娘胎里带来的寒症,若是药落了这胎,日后恐怕不好再孕。 沈母气得说不出话来,逼问一番才知道,她竟然约着谢长安出去喝酒,酒后两人失态有了肌肤之亲,如今那谢长安不愿负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母满脸失望看着小女儿,因为年纪最小,且出生时身子骨弱,所以全家最偏疼她。 没想到她竟然不顾家族荣辱,做出这等丢人的事,忍不住气愤骂道:“你真是疯了,我就是这么教你不知廉耻的?你可知这事若是传出去,你父亲在同僚面前如何直的起腰?我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你姐姐处境得多艰难?你只想着自己,没想过我们半分吗?” 沈心玥哽咽喊了一声,“娘……” “你别喊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沈母寒心的摇了摇头,“你既然这么想要嫁给谢长安,那我成全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日后你再怎么后悔,也别到我面前来哭。” 说完一甩衣袖离开,走到屋子门口黑着脸吩咐,“二小姐身边伺候的各打十板子,罚俸禄半年,不许走漏一点风声。” 嬷嬷硬着头皮点头,“是。” 孟椒被沈母单独找上时,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没想到真让萧言卿猜中了,沈家真的会来寻她。 不过也好,如今谢长安的做法让她有些看不懂,前世他恨不得她赶紧腾出位置给沈心玥,怕她阻碍了他的前途,这次却只字不提,还劝她安心,他不会不要她。 孟椒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沈母在孟椒出门买菜时,派人将她叫到附近一座茶楼的包厢里。 应该是提前打听过她,特意安排了这次的见面。 到了时,包厢门口守着三个婢女,孟椒跟着婢女进了屋,里面沈母坐在一张红木三弯腿桌旁边,桌子上摆放着三盘糕点和一套粉彩竹纹茶具。 沈母穿一身绿锦金丝牡丹纹刺绣长褙子,头戴象牙镶玉团冠,鬓插鎏金银缠枝花纹包边梳、嵌水晶碧玉钗一对、金裹头银簪子一双,耳上佩戴飞鱼含珍珠金耳环。 人端庄坐着,和沈心玥样貌有几分相似,都是圆脸,不过面容带着一丝威严,看见进屋的孟椒,眼神透露出几分上位者的打量。 她身后站着一位穿青色缎面褙子的嬷嬷,梳了个圆髻,前面一把金镶玉小梳,右边插一支云纹银钗、一支珍珠银簪。耳上是玛瑙珠子耳环。 婢女上前行礼道:“夫人,人到了。” 沈母淡淡嗯了一声,“下去吧。” 婢女退下,轻轻关上门。 屋子气氛安静,孟椒站着不动。 若是别人,她或许会行礼,但对沈家人,她没有半点好脸色。 沈母暗暗皱眉,她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便率先开口道:“我瞧你这样子,应该是猜到我是谁了,那我就不跟你废话直说了。” “我不知你了不了解谢长安在外面做的事,今日过来是为了我的女儿,你夫君谢长安与我女儿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许诺娶她进门,我那傻女儿信了,如今在家闹着非他不嫁、以死相逼。” “我们沈家在京都城不说是一等一的门第,那也是有头有脸的,祖上是开国功臣,世代承爵,不是尔等可以戏耍玩弄的,我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但我们沈家不容欺负,既然许诺娶她,就必须说到做到,我不管那谢长安有没有娶妻,也不管他如今是怎么想的?我女儿是一定要嫁进谢家的。” “至于你,我听说你小产伤了身子,也难再有孩子,那便自请为妾吧,既全了情义,也保住了两家的颜面。你放心,待谢长安娶了我女儿,我们沈家一定会在仕途上尽全力帮助他,他走得越高,你也能跟着享福风光。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也在读书,到时我们沈家也会帮他一把。” 孟椒听笑了,觉得沈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是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卸到谢长安身上,再用沈家荣耀威胁他们,最后利诱。 若是换做前世的她,可能真的被吓到了,会担心谢家出事,会担心影响谢长安的仕途,还会担心弟弟。 可现在没用,谢长安死活与她无关。 孟椒低头平淡道:“我和谢长安只能和离,不能做妾。” 沈母摇头,“不行,你可以不做妾,但可以假装病死。” 谢长安若是和离,于她女儿的名声便差了,朝堂那些谏官还不知道要骂什么,这也会影响谢长安以后的仕途。 既然谢长安以后会成为她的女婿,定是要将他扶持到高位的,走进文人的圈子里,名声不能有污。 孟椒抬眼直视她,认真道:“夫人,我参加过不少宴会,认识了不少人,大家都知道我身子康健,突然病死,然后夫君再娶你女儿,只要不傻都知道其中有猫腻。” “让我做妾是万万不可的,那我还不如直接撞死在沈家大门口,我这条贱命,早在失去孩子那一刻就不想活了。” 沈母脸色一沉,“你在威胁我?” 孟椒笑了笑,“不敢,只是人活着还是要有骨气的,我势弱,斗不过沈家,但如果不给我一点活路,那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沈母看着孟椒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眉头一皱,若是孟椒表现的气愤或者委屈,她觉得还不算难办,这般什么都不在乎反倒是让人头疼。 身后的嬷嬷和缓着声音道:“何苦至此?小娘子,有句话说得好,宁做大户妾,不做平民妻。谢郎君瞧这是个有本事的,但京都城有本事的人多了,哪里轮得到他出头?若是没有意外过几年谢郎君就要外放,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偏远地区,你也跟着受苦。沈家是厚道人家,谢郎君娶了我家小姐,日后不说飞黄腾达,那也是平步青云,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外面都说娘子心地善良,贤惠孝顺,谢郎君自己不好开口辜负你,但你也要为了谢郎君的前途着想,我们沈家不会亏待你,等你弟弟日后来京都城,有沈家和谢郎君在,你弟弟仕途也会一帆风顺。” 对这话,孟椒一个字都不信。 她看着嬷嬷说得一脸苦口婆心的样子,故作为难的皱了皱眉,“可是沈小姐不是怀孕了吗?我就算自愿为妾,她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沈母听到这话,眼神一厉,一拍桌子,“放肆。” 嬷嬷也变了脸色,一转刚才的好言相劝,瞪眼凶狠呵斥道:“娘子胡言乱吣什么?我家姑娘的名声可是你能随便编排的?” 孟椒无辜看着两人,“夫人,可不是我胡言乱吣,之前萧家赏花宴,是你女儿特意将我叫到暖房后面的亭子里,说她怀孕了,还让郎君娶她。这话不仅我一个人听见了,萧参政和他的几个侍从也听见了。” 这里,她故意撒了谎,萧言卿有没有听见她不知道,但她说他听见了,那就是听见了,沈家总不能跑到萧言卿面前直接对峙。 沈母脸色一白,“怎……怎么会?” 但一回想,那日用膳的时候,女儿确实出去了好一会儿,顿时额头青筋直跳。 孟椒火上浇油,“那日萧参政就在后面的竹林里,你女儿走了后,他们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大概以为我也走了,但我不想别人看出我脸上的伤心,就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恰好跟萧参政碰上了,萧参政手里拿着剑,额头有汗,应该是在竹林里练了一会儿了。” “更何况你女儿多次让人送信去我家,我就算不说,但别人未必不晓,这事你回去一打听便知。” “这个蠢货!” 沈母握紧拳头,萧参政擅武这事一般只有京都城几个老牌世家知道,孟椒应该不知情,萧家她也去过几次,后面确实是靠近萧参政书房的竹林,遇到萧参政不意外,她没有撒谎。 若是女儿亲口承认的,那再怎么遮掩也无法洗清清白了,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事,萧参政应该不会乱说,但那些下人不一定,虽然还没有传到明面上,或许是萧家治家严格,也或许只是没传到沈家人耳中…… 想到这里,沈母眼前一黑,这个女儿算是废了。 沈母想到了很多,脸色也越来越沉重,她是疼爱女儿,但绝不能为了这个女儿毁了整个沈家,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得赶紧回去处理此事。 她猛地看向孟椒,“那便依你所言,与谢长安和离吧。” 第18章 同意 听到孟椒回去就和谢长安和离,沈母才放她走。 人走后,沈母气得站起来将桌上的茶杯全砸了。 “砰——” 厉声骂道:“这个蠢货,她想害死沈家不成?” 嬷嬷不解,皱眉问:“夫人怎么就同意让谢长安和离?” 沈母脸色发青,“不同意怎么办?若是没人知道,我还能给她盘算盘算,但萧家的人听到她亲口说自己怀孕了。这要是传出去,沈家还如何在京都城立足?她姐姐在宫里如何自处?她哥哥还怎么娶一门好亲?” “我不能让她毁了沈家,我本想着劝那孟氏自愿为妾,让她做正妻,沈家帮扶谢长安,谢长安以后也能回馈沈家。如今不行了,沈家要想保住名声,只能将过错推在谢长安身上……” 嬷嬷担忧道:“那二小姐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那谢长安可不像是个愿意吃亏的。 沈母恨恨道:“那不然如何?这都是她自找的!她若有她姐姐一半的懂事,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 那孟氏在外名声好,谢长安与她和离,后面再娶心玥,别人只会说他是攀权附贵之徒。 “这事要做就做绝,这个女儿就当白养了。” 嬷嬷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这是要与二小姐断绝关系了。 只有断绝关系,沈家才会清白,外人才会觉得沈家无辜,二小姐这事也可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哄骗了。 “也不知那谢长安愿不愿意。” 沈母冷漠道:“派人将大少爷寻回来,我有事找他。” 嬷嬷忙低头,“是。” 这事还真是大少爷出面最好,谁都知道大少爷是个浑不吝的,日后就算传出什么,也能推脱说是大少爷爱妹心切。 孟椒买了肉和菜回家。 谢长安比平时回来的晚,天已经全黑了,因谢长安没说今日不回家吃饭,几人都坐在饭桌上等他。 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堂屋的气氛有些凝滞。 谢长安回来时先换了身衣服,然后坐在了孟椒旁边,他也不说话,端起眼前的饭便大口吃了起来,都不知道夹菜。 田氏见状,给儿子夹了肉,“别光顾着吃饭啊,尝尝肉,是椒娘做的。” 谢长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孟椒也默默吃着饭。 冬生偷偷看了一圈,眼睛转了转,心跳的有些快。 上午娘子买菜回来,将她的卖身契给她了。 也就是说,娘子要走了。 原以为还要等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吃完饭,谢瑜和冬生起身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孟椒没动,突然说了一句,“娘,郎君,今日出门买菜沈家夫人找我了。” 谢长安正要开口,听到这话,猛地扭过头看她,惊声问:“她找你做什么?” 田氏皱眉,同时出声,“什么沈家夫人?” 孟椒低着头,“她说她是沈心玥的母亲。” “郎君,明日我们就去和离吧,我不愿耽误你的前途,但也不想做妾,沈家有做娘娘的女儿,家世显赫,就算和离了对你影响也不大,却能给我留一个清白,你就看在我这些年为家操持的份上,让我体面的离开吧。” 谢长安握紧拳头,没有像前些日那样果断的说不会委屈她的话,脸上露出挣扎神情。 今日下值,沈心玥的哥哥找到了他,带他去了京都城最大最豪华的丰月楼,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跟那些权贵比不了,但从来不知道权贵仅仅一顿饭钱,就比他一年的俸禄还多。 在那里,沈崇告诉他,沈心玥已经开始显怀了,不能再等了,若是他娘子不愿为妾,那就和离,以沈家的权势,就算有什么别人也不敢异议,等过两年风平浪静后,沈家自会全力帮扶他。 沈心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全家都疼宠她,若是负了她,他们沈家绝不会放过他。 说完这些,沈崇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说是给他娘子的,这些钱也足够他娘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那是五百两银子,沈崇就那么随随便便扔在了桌子上。 曾经的他为了一百文抄书钱,冬天手冻得红肿裂开都不敢停,椒娘更是日日夜夜刺绣,只为挣那几百文钱。 田氏见儿子不说话,心口一跳,正要说些什么,桌子底下的脚就被用力踩了一下。 她愣了愣,然后偏过头闭上了嘴巴。 谢长安难过道:“椒娘,你可想清楚了?” 孟椒便知谢长安同意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再好不过。 “郎君,沈小姐恋慕你,沈家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我还有弟弟,他日后还要参加科举,寒窗苦读十几年,我怎能忍心因为我害了他?” 谢长安颓然道:“椒娘,你放心,若是陈书日后来京科考,我定会护着他。” 孟椒听了想笑,到时谢长安不从中作梗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郎君,你我有缘无份,只盼郎君日后仕途光明。” 谢长安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道:“椒娘……是我对不住你……” 孟椒离开后,田氏急着问:“儿啊,你真要娶那沈心玥?” 那沈家如此霸道,岂是能娶的? 谢长安垂头,“娘,不是我要不要,而是我不得不娶,是我委屈椒娘了。” 田氏心里阵阵难受,她不想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椒娘再不好,对她也是尊着敬着,从未有过半分违逆。 孟椒回屋后,将自己早就收拾的差不多的行礼拿出来,除了几件衣服,还有自己偷偷攒下的二百多两银子。 整理到一半的时候,门板被敲响了,孟椒转身将行礼塞进柜子里,“进来。” 冬生推开门板进来。 这屋子一分为二,因为冬生如今“有孕”,前段时间一半让给了冬生住,中间用几张门板简单隔开。 “娘子。” 孟椒嗯了一声。 冬生也不多话,从怀中偷偷拿出一封信,这是孟椒早上给她卖身契时,问她要的。 谢长安的书房平日里不怎么让别人进去,冬生不识字,以前又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如今只允许她进去打扫。 田氏最听儿子的话,平时在家里盯得紧,孟椒也不好找机会进去翻找。 信便是之前沈心玥写给谢长安的,上面说了自己怀孕的事。 孟椒信不过谢长安和沈心玥,有了这个,来日弟弟进京赶考,若是被为难,她可以借此威胁两人。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床了。 本朝夫妻和离并不算复杂,只需要丈夫亲笔写下休弃书,亲属画押,再去官府登记便可。 孟椒推开门时,就看到谢长安站在门口屋檐下,一脸憔悴,好似昨夜没怎么睡。 反倒是孟椒,一脸气色红润。 她今日穿了身对襟素缎棉袄和菱纹菊花夹裙,头发梳成双环髻,只插了根梅花木簪。 没有戴耳环等首饰了,脸也没有敷粉,却依旧清丽脱俗。 谢长安复杂看着她,眼里带着心疼和不舍。 这是他当初满心欢喜娶进门的妻子,如今却要为了权势不得不逼她离开。 他这一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有对不起椒娘。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五张银票。 信是休弃书,五张银票都是一百的数额。 “等用完饭,再去府衙吧,这钱你也拿着,是你该得的。” 孟椒便没有推辞,将信和银票拿在了手里。 早膳是谢瑜和冬生做的,吃的是汤饼,里面放了肉。 孟椒拨开碗里的圆饼,底下都是肉沫子。 吃完汤饼,孟椒回屋了一趟,除了自己的行礼,手上还有一个小包裹,是之前就做好的鞋袜衣服,田氏谢瑜都站在院子里。 孟椒将小包裹递给她们, 既然要走了,面子情也得做好。 “这是我平日里抽空做的,这双鞋和袜子是给娘的,娘有腿疼的毛病,记得注意保暖。这件衣服是给妹妹的,妹妹长大了,是该打扮了,要多穿漂亮衣服……” 谢瑜咬唇看着孟椒,眼里蓄满了泪水。 田氏恨恨道:“天杀的,真是天杀的。” 平时没觉得孟椒有多好,现在人要走了,才突然发现这个家根本不能没有她。 孟椒笑笑,“娘好好保重身体,还有,妹妹也大了,也可以给她相看了,一定得上上心。” 田氏拉住她的手,“椒娘……” “嫂子……” 孟椒拍拍田氏的手,“娘,放手吧。” 田氏眼睛红红的,吸吸鼻子道:“你这傻孩子,娘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里有一支金簪,你拿着用。” 她从怀中掏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金簪,塞进了孟椒手里。 孟椒心里意外,低头看了一眼,面露感动道:“那我就不跟娘客气了,就当做个念想吧。” 谢瑜和田氏送孟椒到巷子口,谢长安今日没穿官服,只着了一身白色棉袍。 他走在前面,孟椒落后几步跟着,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开丰府衙署时,两人说明来意后,被人领着去了六曹参军值班处,户曹掌户籍赋税仓储。 谢长安有官职在身,几人很是客气,只问了是否分配好财产等,确认两人都商量好了后,要了婚契、休妻书,在上面一一盖章后,又拿出两份和离契书,让孟椒和谢长安各自签名画押。 孟椒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倒是谢长安犹豫了一瞬,他看了孟椒一眼后,沉默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户曹参军提醒他,“谢大人,还需你的官印。” “因你官职在身,这份契书是要往上呈交的。” 谢长安抿了抿唇,拿出怀中的小章盖在上面。 户曹参军将盖了解契的婚契收起来,将休妻书、和离契书给孟椒,另一份和离契书给谢长安。 从衙署出去,孟椒抬头看了看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觉得比来时的天似乎更亮堂了。 第19章 旧人 门口外面,有小厮打扮的人躲在后面,看到两人出来,机灵跑走了。 孟椒一笑。 谢长安也猜到是谁了,应该是沈家派来监视的人。 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他皱了皱眉,声音沙哑问她,“你有何打算?” 孟椒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憔悴苍白的面庞,苦涩一笑,“能有什么打算?” 她将后背背着的帷帽拿下来,戴在头上,叹了一口气道:“你我一别,此生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在此祝谢翰林日后前程似锦。”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谢长安一愣,看着孟椒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空空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成亲那晚,当时他看着她娇美羞涩的面庞郑重承诺,日后一定会高中,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如今他如愿高中,却要将她休弃,两人从此形同陌路,日后甚至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谢长安想起孟椒方才无奈苦涩的眼神,鼻子酸酸的,那么好的女子,却被他辜负了。 孟椒不知谢长安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也是嗤之以鼻。 她直接去了码头。 码头是位于东水门外七里的虹桥,来往京都城的客船、粮食漕运的货船大部分都在这边停留上下。 当地人将客船叫兰舟。孟椒到了时,远远便看到虹桥四根耸立的鹤形高竿,桥身用巨大的木柱悬空架构而成,红漆涂色。 这里十分热闹,桥上是搭建临时的摊铺,卖什么的都有,来来往往都是人。桥下是穿梭的船只,过桥时,船夫便会放倒桅杆。 孟椒寻到一艘停泊在桥下码头的兰舟,岸边有登陆记册的人,她上前询问有没有去庐州的船只。 对方是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头戴黑色巾子,身穿灰色细麻夹棉长袍,他见孟椒穿着体面,便道:“这两天没有去庐州的船只,要去只能从扬州转,不过三天后会有一艘前往泗州的船,娘子可以在宿州下船。” 宿州和云阳县还是有些距离,不过到时可以转运内河船回家。 孟椒问了具体时间,心里有了数后便道谢离开。 觉得三天应该够了,她本来也没打算今日就走,她还有事没有办完。 虹桥两头都是热闹的集市,孟椒寻了一家上好的客栈,为了安全起见,定了一间上房。 略作休顿后,她拿了三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出门了,在集上租了一辆马车,让人送她去城东三十里外的李家村。 车夫是个大姐,孟椒很少看到有赶马车的女子,所以特意挑了这人。 大姐姓祝,孟椒喊她祝娘子,听到孟椒是去寻一位旧友,又比较着急,就没多问了,只让她坐稳了,她把马赶快一些。 差不多到未时,马车到了李家村,祝娘子怕孟椒脸生被人欺负,就帮她打听乔家的住址。 被问路的老汉赶着黄牛垦地,“你们是来找乔丫头的?她家住在村子最西边,那里有条河,离河最近的就是她家了。” 祝娘子便又赶马车去了村子西。 孟椒紧张坐在马车里,她对乔姐姐的了解都是曾经闲聊时说起的只言片语,她们都是苦命人,很少说起以前的事。 她只知道乔姐姐曾经是李家村的人,父母老来得女,十分疼爱,小时候每到过节她父母会带着她去京都城买新衣服新首饰。后来嫁人了,丈夫是读书人,没过几年安稳日子丈夫就病逝了,大伯将她和孩子赶走,她便抱着年幼的儿子回了老家。 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叔叔一家见她没了婆家,便霸占了她家里房子和田地,孩子病重,她身无分文,叔叔逼迫她给城里商人做妾,她为了救孩子答应了,只是她当了妾,叔叔一家拿了钱却不给孩子看病,还一直问她要钱,她为了孩子讨好商人,学各种本事,直到后来才知道孩子早就没了。后面商人生意不好,又将她做礼物送给了别人,辗转最后进了三皇子府。 每每说起孩子,乔姐姐都泪流满面,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照顾好孩子。 算着时间,这时候的乔姐姐应该刚被赶回家没多久。 马车到了村子西屋子旁,孟椒托祝大姐去敲门,让她把乔景年和孩子带上马车。 祝大姐敲了三下,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见祝大姐相貌魁梧,面色凶悍,心生惧意,听到是找侄女的,心里松了口气,扭头就朝屋子里叫唤,“死丫头,找你的,赶快出来。” 乔景年抱着孩子匆忙从屋里出来,她看到门口的祝大姐,心里微微害怕,但还是走了过去,“请问您是?” 祝大姐扭头看了眼马车,见孟椒放下帘子,便知就是这人了。 看了她怀里的孩子一眼,故意板着脸问:“这是你的孩子?” 乔景年抱紧怀中烧迷糊的儿子,小声嗯了一声。 祝大姐直接道:“是我主子找你,你过来。” 说着往马车走去。 乔景年犹豫看向旁边的婶子,妇人直接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想到这几天男人说要让侄女给城里商人做妾,以为是那商人来接人了。 祝大姐已经坐在马车上了,见她没动,呵斥一声,“还不快过来。” 乔景年咬了咬唇,忐忑抱着孩子朝马车走去,刚走到马车旁,就直接被祝大姐伸手一提,连人带孩子一起拎上了马车。 她吓得“啊”了一声,然后赶紧抱紧怀里的孩子。 祝大姐一甩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妇人惊了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哎—— ” 跟在后面追喊。 但马车太快,很快就将人甩在了后面,远远看不到人了。 出了村子口,祝大姐才放缓车速,让乔景年抱着孩子进车厢里。 乔景年吓得脸色苍白。 孟椒摘掉帷帽,掀开门帘朝乔景年笑道:“是我寻你,你进来说话。” 乔景年看见孟椒,忍不住一愣,没想到找她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小娘子说话还温温柔柔的,似乎并没有恶意。 她面露难色,但还是抱着孩子进了车厢。 孟椒对外面的祝大姐说:“直接去虹桥。” 乔景年坐到孟椒对面,低着头不说话。 孟椒怀念看着乔姐姐憔悴又熟悉的面庞,鼻子一酸。 前世她刚进三皇子府时,吃了很多暗亏,乔姐姐在暗中帮助她颇多,也一直开解着她,如果没有乔姐姐,她或许早就死了。 再次见到故人,对方却不认识她了,只有她还记着前世那些痛苦的回忆。 也好,这次乔姐姐什么都没经历过。 孟椒温柔笑着问:“孩子多大了?” 乔景年戒备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道:“两岁多了。” 孟椒看了眼孩子泛红的脸,“是生病了吗?” 乔景年红着眼睛道:“嗯。” 孟椒安慰她,“没事,等会儿就去找大夫看看。” 乔景年脸上闪过一丝希冀,她紧张道:“真的?可我没钱。” 孟椒笑笑,“没事,我有钱。” 乔景年感激看着孟椒,她咬了咬唇,“娘子,你是……”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美貌小娘子为什么帮她?她心里想过很多可能,怀疑是不是叔父说的那个商人来接她了,她还没同意做妾,但孩子…… 孟椒知道她是误会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她又不想骗她,顿了顿道:“有一个人托我照顾你,我承受过她的恩情,前段时间我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没来得及找你,现在我准备离开京都城了,打听到你有困难,所以过来了。” 乔景年听了不解,她想不到是谁让这位娘子照顾自己的?她父母前几年就陆续去世了,在世时很少出村子,夫君也是日日在家苦读,如今的亲人只有叔叔一家。 她忍不住小声问:“娘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孟椒摇头,“没有认错,就是你,我在梦里见过你,一模一样。” 乔景年听了惊异,懵懵的点点头,猜测是不是夫君给这位娘子托梦了。 虽然不清楚夫君曾经帮助过这位娘子什么,但都不重要了,这位娘子会救孩子就行。 马车一路行驶到虹桥,祝大姐人热心,直接将她们送到了医馆门口。 大夫给孩子把脉,然后开了方子。 因孩子有些严重,当场在医馆熬了一包药,给孩子喝了下去。 出医馆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孟椒正准备带着乔景年先去用膳,没想到祝大姐也过来了,邀请她们去她家吃饭。 孟椒没去,直接让祝大姐跟她们一起在附近店里吃羊肉汤和炊饼。 祝大姐也不跟她客气,就一起坐下了。 用膳的时候,孟椒问起附近赁房子的价格。 祝大姐一边吃一边说:“这边赁房子很贵的,普通的一间宅子都要七八两一个月,差点的也要三四两,除非跟人合赁,但码头这边什么人都有,不太安全。” 乔景年忙道:“娘子莫要再为我操心,孩子的药有了,我就不担心了,我回家就可以了。” 孟椒摇头,“你叔父一家并不可靠,没有这次,下次也能寻到机会欺负你。我不日就要离京,以后再回来也不定什么时候,将你安排好才能放心离开。” 乔景年眼眶一热,“娘子……” 自从父母不在,夫君病逝后,就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 祝大姐哎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这边房子是贵,但都是因为赁给附近商户和外地人的,与这边距离不远的通津门那里价格便宜,我家就在那边,娘子要是不放心,待会儿我就可以带你过去看看,每月一二两银子就行了,不过进城有点路远。” 孟椒好奇问:“祝娘子家几口人?” “我家就三口人,男人之前是漕运的搬工,后来得罪人受伤了,如今在家躺着不能动,家里还有个两个女儿。我本来在这边卖菜,但卖菜挣不到什么钱,就干脆赶起了马车。” “娘子家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祝大姐一愣,明白了孟椒的意思,“有是有,但堆放着不少东西,得好好收拾一下。” “那不要紧,慢慢收拾便可,她这两日随我住客栈。” 祝大姐脸上露出笑,“行的行的,我家你放心,我男人是个老实厚道的,之前就因为帮人得罪人了,如今在床上躺着不能动,两个女儿都还小。那边我也都熟悉,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乔妹子。” 孟椒点头,“正因为看娘子是个好人,所以才这么问问,价格一个月一两半银子。” “哪能这么多,给几百文就行了。” “那就一两吧,她们母子俩有些地方可能托您照顾了。” “行” 祝大姐咧开嘴笑,一两银子能给家里增添不少进项呢。 第20章 危险 吃完羊肉汤,约好明日去祝大姐家看看就分开了。 乔景年抱着孩子跟在孟椒身后,她有些无助道:“我……我怕我交不起那钱,娘子,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孟椒扭过头看她,看着一脸胆怯害怕的乔景年,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才变成她熟悉的那个泼辣又风轻云淡的乔姐姐。 她心里有些心疼,“怕什么?有我在。” 乔景年一愣。 孟椒告诉她,“你有什么擅长的地方?吃食、制作香膏、梳头、妆扮、刺绣,又或者是其他?哪怕什么都不会,那就一样一样的试,一样一样的学,京都城这么大,总会能让你赚到钱的。” 她记得,这些都是乔姐姐前世会的。 “你看看那祝娘子,不就是一个人撑起整个家了吗?再不济还有我,若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你就写信给我,我来找你。” 乔景年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吃了药,终于能睡一个安稳的觉了,她心里一软,是啊,京都城这么大,总能让她赚到钱的。 如今谁都依靠不上,娘子已经帮她至此,她不能再软弱了。 她犹豫开口,“我会梳头,以前还没出嫁时,我就爱给村子里的女孩梳头,很多姐姐出嫁都是找我给她们梳,梳头也能挣钱吗?” “自然,京城里梳头娘子也能挣很多钱,这些我不太熟悉,到时你可以找祝娘子打听一下。” 只是孟椒有些意外,她以为乔姐姐会说自己做吃食,乔姐姐以前总说她夫君喜欢她做的糕点,说比外面买的好吃。 这样也好,可能比起做吃食,她自己更喜欢梳头。 回到客栈,孟椒让乔景年和孩子先睡,她在次间的书房里,用笔画了几个时新的女子妆发,这些妆发在市井间不流传,只有高门里伺候贵人的才会梳,或许对乔姐姐有用。 次日天不亮,孟椒就出门买炊饼和热汤,又给乔姐姐和孩子买了两身衣服,回到客栈房间里时,乔景年和孩子还没醒。 可能这段时间太累了,她难得能睡个好觉。 孟椒微微一笑,放下食物和包裹,顺便将三百两银票放进她昨天穿的破衣服里。 昨晚画的几张纸连带着一张告别信,一起放在食物旁边,上面压着十两碎银子。 孟椒背起自己的包裹,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人,悄无生息离开了。 她再为乔姐姐做最后一次打算。 孟椒没有立马离开,她带着帷帽去了对面一家食肆,坐在窗口边看。 差不多辰时两刻左右,祝娘子就到客栈门口等着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乔景年慌慌张张跑下楼来,四处张望寻找。 祝娘子看到了她,两人站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乔景年抬起衣袖擦擦眼泪,点点头,转身回了客栈。 不一会儿,她就背着包裹、抱着孩子下来,客栈房间的钱孟椒已经结了,乔景年知道后,便紧了紧怀里的孩子,然后朝门外的祝娘子走去,两人一道离开。 孟椒远远跟在后面。 她知道,自己这些小恩小惠乔姐姐可以接受,但若是给她很多钱,她肯定不会要的。 而她也想看看,这个祝娘子是否能靠得住。 没有自己在,乔景年一个柔弱的女子带着孩子,凭借祝娘子的身手可以轻易抢夺她身上的碎银子和新衣服。 孟椒跟着她们到了通津门附近的一处住宅,住宅瞧着不大,但门口和路面干净。 隔着门,孟椒听到里面传来祝娘子爽朗的声音和两个女孩欢快的说话声。 孟椒等了好久,也不见乔景年被赶了出来。 心里略微放松,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敲了附近三家门户,打听祝娘子一家子的为人,知道她人善良热心,做事敞亮,家里情况也和祝娘子自己说的没有差错,这才放宽了心。 最后看了一眼那处宅子,心里既高兴又有些难过。 她的乔姐姐这次能好好地活着了。 祝家院子里,两个姐姐带着乔景年的儿子玩耍,祝娘子领着乔景年看房间,“这屋子之前是我们两口子住,老太太没了后,我们就搬去正房了,这里放杂物用。房间是不小的,就是床有点旧,这窗户破了两个洞,过两天我找人给你重新糊一下。” “已经很好了。” “我再带你看看厨房,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吃,不要你钱,我以前就是卖菜的,知道在哪儿买省钱。” “还是要算的,不能占娘子便宜。” “什么便宜不便宜,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来了家里都跟着热闹了。孟娘子肯定有事先走了,不然也能尝尝我的手艺。” 听到这话,乔景年轻轻嗯了一声,似有所感,她突然抬头朝院子外的一个方向看去。 祝娘子疑惑问:“怎么了?” 乔景年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心里莫名怅然若失。 孟椒回到了客栈,又定下一间上房。 她安静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热闹的集市,回想着过去的一切,觉得应该没有遗憾了。 乔姐姐会和孩子好好生活,谢瑜没有因为自己被谢长安和田氏放弃,她们都会好好的。 唯一的不圆满恐怕就是…… 孟椒想到了萧言卿,前世他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吧。 其实,前世在萧言卿病逝第二年,其子找到了她。 说他父亲临死前提到了她,让他照顾自己,书房里还有她的画像。 听他的意思似乎误解了什么,那孩子看她的眼神十分嫌弃厌恶。 萧寒说他本不想来的,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她配不上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三朝元老,是当朝太傅,陛下亲书碑额为“颂贤之碑”,追赠魏国公、太师,死后谥号“文正”。她一个废皇子的妾室怎么能玷污了他的父亲? 孟椒哭笑不得,说他误会了,她和他父亲只见过几面,根本不熟。 听到这话,那孩子似乎更生气了,丢下一袋银子扭头就走。 也多亏了他过来,观主才没敢刻薄她们,让乔姐姐多熬了一段时间。 这次离开,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其实这样也好,前世本就不是多熟悉的人。 次日,孟椒去码头买了明日去宿州的船票,订了一间中等的客房。 拿了船票和客栈房间的牌子,孟椒准备再买一些食物备着,从这里到宿州,坐船快的话要十一二天,慢的话可能得半个多月。 好在现在天气冷,食物能保存的住,比到时候在船上买划算。算着时间,她应该能在除夕前回到家。 孟椒在集市上逛着,京都城富庶,东西也比老家那边的好看精致,她给母亲和郭氏挑了簪子、耳环、手串、发油、胭脂、香膏……等等,给父亲弟弟买了酒、书籍、笔、墨条和宣纸。除此之外,又买了四匹细棉料子。 之前余家送的和自己买的料子她都没用完,特意留了一些带回家,到时可以给母亲和郭氏做一身好衣服。 她把田氏送她的金簪子也给当了,金簪子她拿着没有用,也不会戴出去,这等精致物件在这边才能换个好价格。 孟椒当了五十两,虽然簪子克数不重,但做工十分精巧细致,上面点缀着外邦的红宝石绿宝石。 如今她身上的钱加起来总共五百多两,孟椒已经打算好了,等回了家,她自己去县里买一座宅子,再购置一些田产赁出去,不给父母添麻烦。 这般想着,孟椒找到一个做炊饼的摊铺,问了价格。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看到她眼前一亮,热情道:“八文钱一个,带肉馅的要十文钱。” 孟椒点点头,“你每天早上什么时候出摊?” “寅时就开张了,小娘子是要出远门吧,买的多我就给你便宜点。” 孟椒便订了二十个炊饼和二十个带肉馅的,说好明日早上过来拿。 老婆婆笑眯眯说好。 孟椒付了定金,然后又去糕点铺子里订了一些糕点。 次日天不亮,孟椒先下楼吃了一顿热乎乎的羊肉汤饼,想着接下来十几天都要吃炊饼和糕点,决定临走前吃顿热的。 吃完,孟椒去了昨日订炊饼的老婆婆摊铺前,老婆婆认出孟椒,笑眯眯道:“小娘子过来了?就等着你呢,我刚摆上摊,炊饼在蒸着,应该好了,你随我去后面拿。” 孟椒也没有多想,跟着她去了后面屋子里,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不小,也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孟椒脚步慢了下来,有点不太想往里走了。 走在前面的老婆婆笑眯眯朝她招手,“厨房在这边,家里就我和我儿媳妇,有点舍不得点灯,小娘子别介意。” 孟椒听到只有她和她儿媳妇,心里一松,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两个大蒸笼,雾气腾腾,一走进去就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孟椒心里突生警惕,正要转身出去,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巨痛。 第21章 孟椒苏醒的时候, 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用黑布绑着,手脚也被束缚着, 嘴里塞着东西。 她似乎坐在马车里, 十分颠簸的前行, 旁边还有别人,她听到呜呜咽咽的啜泣声了。 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刺痛, 手脚酸软, 不知是不是颠簸的太厉害, 她有些恶心想吐。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脑海里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幕便是进了卖馒头摊子后面的厨房里, 这应该是遇到歹人了。 心里一片悲凉, 仿佛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明明她就要回家见到亲人了,却遇到这样的事。 好在孟椒经历的多,心性坚韧, 难过了一会儿便决定静观其变,准备寻着机会逃跑。 马车一直在颠簸中前行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 应该是出了城走了很远, 明显感觉到更摇晃了,速度也慢了不少。 就在孟椒饿得身体发虚脱力时,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帘子, 对着早就侯在这里的女人讨好笑道:“您瞧瞧, 这次的好货不少呢。” 女人伸长脖子看了两眼, 皱眉不满,“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车夫无奈, “您又不是不知道,每到过节的时候就查的严,就这几个都是冒了大风险呢。” “行吧,将她们弄下来。” “哎。” 车夫正准备转身将车厢里的女孩拽下来,女人就冷脸阻止了他,“不用你,弄伤了你可赔不起。” 然后示意身后的两人将人弄下来。 两人低着头上前,解了孟椒几人脚上的绳子,将她们拉下马车。 车夫搓着手看女人,女人丢给他一袋银子,转身就要带人离开。 车夫吃过亏,赶紧拆开袋子数了数,然后立马跑到人前面拦住,“李管事,这有点少了吧?这次人虽然少了,但货好啊,一个能顶三个,你自己瞧瞧这个穿紫衣的,衣服料子都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细皮嫩肉,再看看那个红衣的,怡红楼的头牌都没这姿色,你一个算十两也太少了。” “你要是这么干,下次我可不往你这里送了,那些暗娼也要人,每次我都是把好货往你这观里先送。” 女人顿了顿,也怕把事办砸了让观主生气,只好没好气又扔了一袋银子,“滚远点。” 车夫接住,点头哈腰“哎”了好几声,然后美滋滋朝马车走去。 孟椒听到“观里”二字,心口一跳。 京都城外只有一座白云观,再联系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孟椒突然想起前世听人说过,白云观之前做的是风月生意,后来被查封了,才成了罪犯家眷的清修之地。 女人将孟椒几人安置在一处昏暗狭小的屋子里,走之前吩咐门口看守的,“将她们身上的外衣扒了,和之前一样,这三天只给喂稀粥。” 看守的两个女子点头,“是,李管事。” 女人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那个紫衣和粉衣女子的衣服,等会儿送到我房里。” “是。” 人走后,两个看守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撇了撇嘴。 孟椒被扒得只剩一层中衣,冷得她瑟瑟发抖,与旁边几个女子挤成一团,互相取暖。 那两人扯掉她们的衣服后,也没再给她们绑住了,应该是觉得她们跑不掉,有恃无恐。 听到关门声,孟椒拽掉嘴里的粗布和眼睛上的黑布条。 一边揉手腕一边打量屋子。 屋子不大,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扇窗,窗户很高,几乎挨着房梁,根本爬不出去。 她们缩在靠近门的角落里,另一边还有三个人,只是这三个人神情十分不对劲,憔悴瘦弱,眼神呆滞麻木。 坐在孟椒旁边的女孩朝那三人小声问:“喂,这是哪里啊?” 那三人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样。 女孩准备再问,孟椒拉住她,指了指门口那里的人影,示意她外面有人在守着。 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刚才听到观里,我怀疑是京都城外的白云观,之前听人说这里做皮肉生意。” “白云观?” 另一边的女孩脸色一白,似乎知道什么。 被孟椒拉住的女孩一头雾水,她皱眉问:“白云观是哪里?远不远?” 然后对孟椒小声道:“我叫秦蓁,跟我哥哥来京都城玩,我养的猫跑丢了,跑出来找,那个卖馒头的老婆子说在她家里,哪知我跟着她一进去就被打晕了,醒来就被关在地窖里,关了应该有好几个时辰,然后就是上了马车。” 后面的情况孟椒也经历了。 孟椒回她,“白云观距离京都城不远,只是不好出去。” 其中一个女孩哭着摇头,“根本出不去,我们巷子那里前几年就有个女孩被拐进了白云观,后面死了扔在后山,被发现了报官,官府根本不管,听说白云观上面有大人物坐镇。” 秦蓁皱眉,“什么大人物,这么厉害?” 这下没人回她了,各自陷入悲痛中。 接下来的三天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天一顿稀粥,说是稀粥,其实就是一碗汤水里放着几粒糙米。 三天下来,几个女孩子都饿得头晕眼花,不仅饿,还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浑身冰冷刺骨。 有一个女孩熬不住晕了,中午被送饭的人发现了,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人拖了出去。 第三天晚上,稀粥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上面堆满了肉和菜。 秦蓁觉得不对劲,劝大家不要吃,但没人忍得住,最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吃了。 孟椒也吃了,但她只吃了白米饭,米饭味道正常,应该没有下药。 秦蓁看了她一眼,吞了吞口水,也学着她只吃米饭。 最后两人碗里剩下的肉和菜被其他人抢走了。 吃完饭,秦蓁搂住孟椒,小声问:“孟姐姐,你觉得她们要干嘛?” 语气里带着害怕。 孟椒搂紧她,“先是下马威,再是给三颗甜枣,接下来肯定会劝我们服软,若是不服软,恐怕会来硬的。” 秦蓁咬唇,“孟姐姐,你别服软,我哥哥肯定会来救我的。” 孟椒预料的不错,晚上,有几个道姑打扮的女子突然从外面进来,个个貌美年轻。 站在前面的道姑扫了孟椒几人一眼,满意的点点头,“这次的货不错。” 孟椒几个低着头不说话。 道姑自顾自说着,“既然来了这里,你们便出不去了,观里养着几十个打手,外面更是设了一圈陷阱,所以你们最好听话,只有听话才有好日子过。” “女子嘛,最终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嫁人前听父母,嫁人后听丈夫听公婆的,一生都是为了别人活着。就说那京都城里的孟娘子,嫁给她夫君时对方一穷二白,她日日夜夜刺绣挣钱养家,夫君高中后她落了个什么下场?给丈夫纳妾,去寺庙给妾室求子,最后呢?夫君还是休了她,要娶高门贵女,你们说说,何必呢?” 孟椒听到这话,眼皮子一跳,这该不会说的就是自己吧? “在这里,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有挣不完的钱,穿绫罗绸缎,吃珍馐美食,有婢女成群伺候,过得跟宫里娘娘一样舒坦,若是被大人物看中了,你们更是可以过人上人的日子。” 说着,道姑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走进来一个打扮奢华的女子。 女子穿金戴银,身着华丽绸缎衣袍。 虽然面上敷了粉描了眉,但几人还是认出来这是昨日那个晕倒的女子。 几人脸上神情不一。 女子轻声道:“姐妹们,莫再犹豫了,我现在住的屋子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绸子铺的,金银首饰戴都戴不完,观主人很好,客人赏赐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光昨晚我就得了五百两银子,客人也都温柔英俊。” 说着还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涩神情。 道姑笑了,“你看,听话的就有福享。” 说着用拂尘扫了下另一边,“那几个就是不听话想跑的。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门就不关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走出去,好日子在外面等你们。” 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秦蓁怕其他人服软,忙道:“你们别信,真要那么好,怎么还有人要跑?” 只是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有人还是忍不住动摇,“可是也出不去啊,真的要饿死冻死吗?” “对呀,一夜五百两,我爹娘这么多年也挣不到一半。” 这个秦蓁回答不出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孟椒发现少了一个人。 秦蓁随后醒来,看到少了人,皱了皱眉,她看孟椒,孟椒朝她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早上送来的又是稀饭,有个女孩吃到一半摔了碗,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蓁想要喊人,被孟椒捂住嘴。 这时候最好不要出头,至少让那些人认为她们还有被说服的可能。 若是知道她们心志坚定,恐怕会用更强硬的手段,得不偿失。 来时一共七个人,现在只剩四个了,其中一个红了眼眶,呜呜哭起来,“怎么办?” 孟椒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这么熬着。 第2天,哭得那个女孩不见了。 第3天,一个没少。 第4天,还是她们三个,孟椒,秦蓁以及一个叫宋甜甜的女孩。 就在三人心急如焚的时候,另一边的人突然出声,“你们想出去吗?” 孟椒三人同时看过去。 深夜,六人悄悄摸索到门口守着的两人身后,一人捂嘴,两人按住人往墙上撞。 弄晕人后,六人筋疲力尽,不过还是咬着牙将人拖到屋子里去了。 那三人比较熟悉路,走在前面,她们被送来这边有一年多了,之前假装顺从,其实一直找机会偷跑,可惜被逮住了。 今夜观里有大人物要来,观主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了,她们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能跑掉,便自尽。 她们见孟椒三人坚持,便决定一问,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希冀。 哪怕只有一个人跑出去也好,至少能跟家里通个信。 比在这里生不如死活着好。 前面三人走的是后山那条路,那里孟椒熟悉,前世待在白云观那几年,她经常过去采摘野菜蘑菇。 几人走在阴影里,她们走的是人少的小道,热闹的地方在前院,那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琴瑟声音不绝。 好不容易走到了后墙这边,哪知后面突然传来动静,有人呵斥,“那里有人!” 几人脸色大变,以为是被发现了。 那三人想都不想就道:“分开跑,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她们快速往左边跑去。 秦蓁想跟着一起,孟椒看后面一堆火把影子,忙拉着秦蓁、宋甜甜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我知道这边有条路。” 孟椒带着两人东躲西藏,一直摸到了她前世住的院子那里,前世孟椒和乔景年不像其他人偷偷藏了金银,两人身无分文,观主将她们安置在最偏僻的院落里。 院子里杂草丛生,孟椒摸索了一圈,找到了缺口,然后扒开草丛,“从这里出去。” 说着自己往外爬。 哪知刚爬出半边身子,一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后面的秦蓁不知情,还焦急道:“孟姐姐,你快点爬。” “……” —— 孟椒抱膝坐在地上,原本和她关在一间牢房的有好几个人,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被接走了。 只有她,什么都交代不出来,也没有家人来接她。 父母弟弟在庐州,她不可能去联系他们,路途太遥远,也不想他们太担忧。 京都城也没有什么熟人,许娘子焦娘子说到底都是看在谢长安的面子上与她来往,而她实在是不愿意与谢长安再有什么牵扯。 至于乔姐姐……还是算了,她不想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但也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早上狱差说,若是再没人来赎她,就将她与那些无家可归的道姑一同送去北疆服役。 她自然是不能去北疆的。 想来想去,孟椒想到了一个人。 中午,狱差来送饭时,孟椒犹豫对他道:“我认识萧参政,能不能让萧参政来赎我?” 狱差差点听笑了,好心提醒,“娘子,你莫要胡说八道,萧大人可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孟椒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厚颜无耻,只是她觉得,萧言卿为人不错,或许能看在几面之缘的份上,派侍从过来捞她一把。 只此一回,反正以后也见不到面了。 咬了咬唇,孟椒红着脸道:“我真的认识萧参政,他……他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红痣。” 狱差一脸怀疑看着孟椒。 大人体恤,前两天查封白云观时,看到几个女子衣衫不整,特意吩咐人给她们穿上衣服,白云观里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全都收走,只找了几件道姑穿的给她们。 灰扑扑的道袍穿在女人身上看不出身形,只见女人虽然头发凌乱,灰头土脸,但难掩清绝之姿。 心里一时起了不确定。 狱差送完饭出去后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面汇报一下。 若是弄错了,最多被骂一顿,但若真是萧大人的红颜知己,那说不定是个往上爬的机会。 想明白这些,狱差也没跟其他人说,而是趁着其他狱差休息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下午,孟椒牢房门前走来了一位穿着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面容白净,薄唇凤眼,眼神肃穆中带着几分冷意。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绿色官服,一人是天天给孟椒送饭的狱差。 孟椒认识这人,她前世见过他,是大理寺少卿江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是他来这里。 江逐冷声问她,“你是何人?” 若是别人问这话,孟椒或许会撒谎,但若是这位一向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问,孟椒自是不敢。 她低头回道:“妾身……孟椒,庐州人士,原是今科探花谢长安发妻,不过前段时间已经和离了,与谢家已无任何关系。那日正准备坐船离开京都,不幸遭遇歹人被掳至白云观,逃跑途中被抓到了这里,京都城无亲人可联系,只好……” 江逐面露意外,没想到近日京都城传的风风火火的孟氏,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他身后的绿服官员和狱差也很惊讶,尤其是狱差,他娘子天天在家骂那个谢长安负心汉,那么好的女子都休弃,实属狼心狗肺,连带着他都挨了几个白眼。 那谢长安和离之事如今已传遍了京都城,还听说即将要娶沈家千金,至于那孟氏下落,无人可知,猜测应该是回老家了。 没想到人竟然误入狼窝,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着实可怜。 不过江逐还是问道:“为何让萧大人来赎你?” 孟椒抿了抿唇,厚着脸皮道:“我参加宴会时,与萧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之前萧大人在遇仙正店遇刺,我刚好路过,误打误撞帮了萧大人,两人相谈甚欢,算是朋友……” 后面实在是扯不下去了,孟椒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但这不说比说更引人遐想,没想到萧大人竟然跟探花郎发妻是知音。 狱差眼睛发光,觉得回去跟自己婆娘说,婆娘肯定爱听。 江逐挑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遇仙正店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有继续再问了,直接带人离开。 孟椒心中忐忑不安。 她以为要等个两三天才有结果,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有人来接她了,而且还是萧言卿亲自来的。 孟椒孤零零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头发乱糟糟的,远远看着十分可怜。 听到开锁的声音,困顿的抬起头看,看到萧言卿,愣了愣后,眼睛一亮,随即想起了什么,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对方。 萧言卿笑了,“出来吧。” 孟椒听了这话,赶紧起身站起来,只是屈膝坐了太久,身子有些僵硬了,突然站起来时晃了晃,几乎没站稳。 手撑在墙上,顿了一下后,就赶紧往外走去。 怕他觉得自己磨蹭。 刚走两步,腿就一阵酸麻,出了牢房木门时,没有东西扶着,人差点摔了。 旁边伸出一只手。 两手相握,孟椒借力站稳身子,感受到手中的温度,她意识到了什么,仿佛烫到了一般,忙抽回,尴尬道:“多谢大人。” 萧言卿平静收回,放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了下。 他笑道:“既是朋友,自是不必如此客气。” 孟椒脸一红。 只是站在萧言卿身后的徐逸面色古怪。 应该说从晚上接到江逐的来信开始,他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若是要救这孟娘子,直接让他派人来这里走一趟便是了,何必让主子从繁忙的公务中特意抽空亲自来。 孟椒随着萧言卿往外走去,应该是为了照顾她,走的并不快。 出了狱门时,就看到门口旁边站着的大理寺少卿江逐和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 萧言卿让徐逸带着孟椒先走。 徐逸知道主子和江逐有话要说,便示意孟椒跟着自己。 孟椒点头。 待人走远了,江逐旁边的黑衣劲装男子走到不远处阴影里,警惕看着周围。 江逐上前几步,到了萧言卿旁边时脸上冷意少了几分,多了一丝恭敬,小声喊道:“老师。” 萧言卿淡淡嗯了一声。 江逐小声道:“这次白云观搜查出来的证据显示,背后的人是魏贵妃一派,不过昨晚有人招供,在那里看到了二皇子。” 萧言卿眼睛微眯。 江逐垂眸等待。 二皇子是继后养子,继后是姚宗禹侄女,初入宫时并不受宠,还是姚宗禹坐到高位,才让她一个婕妤成了继后,甚至还有了一个十几岁的“皇子”。 只是曾经的二皇子对她来说是助力,如今有了亲生的八皇子,两人之间渐生矛盾。 萧言卿平静道:“此事压下,暗中透露给周叙。” 江逐一愣,“周叙?” 周叙不是太傅跟前的红人吗?那人惯是会见风使舵,还与老师不对付。 萧言卿解释道:“上次的事,他与太傅有些隔阂。” 江逐很快就想明白了。 邵彪、庾阴之事当时太傅是交给老师处理的,后来老师遇刺,矛头指向周叙。 当然,这也是陛下、茅景升一党暗中推动的。 至于太傅有没有真的疑心这人,但为了安抚老师和其他人,自然要做出一些惩治的,听说将他一顿训斥,并让他处理庾阴一案。 只是周叙这人,好大喜功、手段狠辣,随便找了个人出来顶罪,处理的并不漂亮,太傅对他有些不满。 近日又因家中妾室杀人闹得沸沸扬扬,恐怕又引得太傅不快。 周叙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这些。 将这事透露给周叙,周叙要么暗中联系二皇子,要么去知会太傅。 只是太傅身边能人太多,并不缺人用,他就算去知会太傅,太傅也不会高看他一眼,毕竟太傅如今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二皇子。 只有去联系二皇子,二皇子才会重视他。 周叙和二皇子联手,对太傅一党会是一道掣肘。 江逐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道:“今晚的事?” 萧言卿淡淡道:“无需隐瞒。” 江逐有些意外。 老师素来洁身自好,若是今晚的事传出去,恐怕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 老师他…… 江逐不敢再细想,面色一肃,目送人离开。 —— 孟椒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还是车厢里暖和,在萧言卿进来前竟靠着睡着了。 听到动静,她下意识抬手揉揉眼,对上男人乌黑的眸子,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轻轻唤了一声,“萧大人。”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着嗡嗡软软的。 萧言卿按在车厢门上的动作一顿,弯腰进来坐到她旁边榻上。 他将几上的一盘点心往孟椒那边推了推,“吃点东西吧。” 孟椒确实饿了,就没跟他客气,小声道:“谢大人。” 伸手拿了一块,点心很精致,小小的梅花形状,咬一口绵密细腻。 萧言卿端起旁边的茶杯喝水,不经意问起,“什么时候和离的?” “十四那日上午。” “怎么去了白云观?” 孟椒也如实以告。 萧言卿听笑了,“也就是说和离第三天就被人拐了?” 孟椒气恼的看了他一眼,他这么一说,显得她有些蠢。 萧言卿闷笑出声,“过几天我要南下,到时候与我一道。” 孟椒看他,见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便没多问,点了点头。 与他一道,自然要安全很多。 马车将他们送到一处宅子前,徐逸走到红漆门前,扣了扣上面的兽面门钹。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者探出脑袋往外看,看到徐逸,脸上露出笑,“四郎来了。” 萧言卿上前一步,温和道:“周叔。” 老者招招手,慈爱道:“快进来,外面冷。” 萧言卿往里走去,孟椒跟在他身后。 方才萧言卿跟她说,这几日便住在这里。 周叔也看到孟椒了,眼睛亮了亮,“这位是?” 萧言卿温和笑道:“我的朋友。” 孟椒听了脸一红,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之前在牢里,她厚着脸皮跟江逐说自己是萧言卿的朋友。 周叔打趣:“四郎的朋友可真年轻。” 萧言卿笑而不语。 周叔又问:“四郎可饿?算了,你肯定又忙到现在忘记吃了,我让老婆子起来给你煮碗面,鸡丝面怎么样?今天下午小竹子送来了两只肥鸡,老婆子晚上炖了一只,现在应该好了。” 萧言卿难得没有拒绝,“煮两碗吧。” 周叔听了很高兴,“哎”了一声。 这是一处四进的院子,萧言卿带着孟椒穿过正厅去了后面的正院,周叔先几步去了会客厅堂,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 周叔下去了,孟椒随萧言卿进了厅屋,屋子里摆件十分讲究,正上方挂着草书“万春堂”的匾额,下面是一幅白鹤青松图,两边对联上写着“紫髯夜湿千山雨,铁甲春生万壑雷”。下方紫檀雕花翘头案上中间是长寿供石,右边青瓷大肚瓶,左边白玉砚屏。 屋子中间是雕花四脚红漆桌,和四张杌子,桌子上放着一瓶插着新鲜梅花的青玉瓶。 两人面对面坐下,萧言卿拿出书来看,孟椒无事可做,也不好东张西望,只低着头抠起了自己的指甲。 静谧的环境里,这声音有些扰人,听得萧言卿想要按住她两只小手。 他握过那手,虽然只是一瞬,但柔软,冰凉,细腻。 心里有些无奈,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恰好看到女子纤细雪白的脖颈、柔静的侧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疑惑的偏过头看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无辜。 萧言卿心里一软,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爱,笑了笑。 孟椒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心里怪怪的,不过他好像很爱笑,不管是前世,还是眼前的他。 不待孟椒去问,周叔过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笑呵呵的老妇人,妇人身形宽胖,穿着蓝色的棉衣。 进屋看到孟椒,脸上的笑容更深,她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隔着距离便闻到鸡汤的香味。 萧言卿介绍,“这是吴嬷嬷,以前伺候老太太的。” 孟椒不知道老太太是谁,以为是萧言卿的母亲,准备起身行礼,“吴嬷嬷。” 吴嬷嬷放下盘子,忙按住孟椒,爽朗笑道:“哪用得着这么客气?饿了吧,先吃面,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爱吃我做的菜。” 孟椒便知道自己误会了。 面确实好吃,面条细细的,却很有嚼劲,鸡汤香而不腻,鸡丝也细细的,入口即化。 孟椒太饿了,在白云观那几天几乎天天喝米汤,后来在牢房里,也是顿顿稀粥青菜,突然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没忍住一碗全吃下去了。 吃完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对面的萧言卿的碗,似乎没怎么动过。 倒是吴嬷嬷看着孟椒笑得很开心,夸道:“能吃是福。” 孟椒听得脸红。 萧言卿低头笑了,“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吴嬷嬷起身,“得,我来送小娘子。” 说完去唤门口守着得周叔,“老头子,把这里收拾一下。” 门外的周叔应了一声。 孟椒跟着吴嬷嬷往外走,走到门槛那里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犹豫回头道:“萧大人,我还有东西落在客栈里了……” 这些小事本不应该再麻烦他了,他已经帮了她很多。 不管是前世的浅交,还是如今的几面之缘,他其实根本不欠自己。 萧言卿点点头,“明日我让人去看看。” 孟椒松了口气,对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谢大人。” 吴嬷嬷领着她去了西厢房,“这屋子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宅子是老太太的陪嫁,后来给了四郎,老太太没了后,好多人都不想走,四郎便把我们安排着去守老太太的陪嫁,这边是我们两口子在看着。” “屋子每天都打扫的,不脏,四郎平日来的不多,除非下值太晚了,才会来这边住,他和老太太感情深,大概是怕触景生情吧。” 孟椒不知道嬷嬷为什么跟她说这些,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吴嬷嬷可能太久没跟人说话了,继续说着,“我给你铺上新被褥,前几日刚送过来的,这边没有其他人,明日我让人安排两个丫鬟过来。” 孟椒忙摇头,“不用不用,已经很好了。” 她哪里需要人伺候。 “那也行,人多事也多,之前四郎还安排了几个丫鬟来照顾我,我嫌她们闹腾,就让她们走了。” “你先看看,等会儿我让老头子送水过来。”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了。 吴嬷嬷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摘菜,见孟椒起来了,笑呵呵道:“早上去集上买菜,看到了有新鲜的笋,便买了一些回来,中午给你做煿金煮玉,这菜老太太爱吃,每年入冬都要我做。” 孟椒听了笑。 早上吃了吴嬷嬷做的鱼粥、春饼、山家三脆和山海兜。 鱼片得薄薄的,肉嫩无刺,春饼和外面吃的也不一样,小小的一个,一口便能吃下,里面卷着菜丝肉丝,山家三脆是蘑菇、青菜、山药同炒,三海兜则是透明的绿豆粉皮包裹着羊肉、鱼肉、米饭、去芯莲子、核桃那些,也是小小的一个,里面的馅都是剁碎的。 味道十分可口,样式精致。 孟椒怕浪费了,愣是全都吃了。 吃完有些撑,吴嬷嬷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小娘子好胃口,跟老太太年轻时候一样,老太太别的不爱,就爱一口吃的,走的那天晚上,还要我给她做一大碗的梅花汤饼,四郎在旁边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到她这个岁数,什么都看开了,老太太离开的事也能拿出来说。 孟椒听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难过。 以至于晚上看到萧言卿,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难得有人过来,吴嬷嬷跟孟椒说了很多关于老太太、关于四爷的事,平时没人听她唠叨。 她口中的老太太外表严肃,性格慈和,萧四爷则打小性子闷着坏,闯了祸总是喜欢去找五爷六爷讨论功课,每次老爷想发火都发不出来,最后一考校,发现五爷六爷还不如练武的四爷学得好,就把火撒在五爷六爷身上。 萧言卿过来时,孟椒正和吴嬷嬷坐在堂屋里聊天刺绣。 吴嬷嬷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知道不少京都城的旧事。 两人聊到余家老太太当年换亲的事。 孟椒听了都忘记了手里的动作,睁大眼睛好奇听着。 萧言卿站在院子里就看到这一幕,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穿着一身桃红撒花狐狸毛边小袄,下身玉色金丝线团花百褶裙,头发梳成同心髻,上面只插了一支金球簪一支折股钗。 比昨日看着顺眼多了,昨日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皮肤白,也不知是屋子暖和还是灯火的缘故,脸颊白中透粉,小小的脸被一圈狐狸毛领包裹着,显得人很乖。 吴嬷嬷还在说着,“咱家的夫人和余老夫人是同宗,不过那一脉本是嫡支,只是长辈出了事,后辈无人,反倒是咱家的夫人父亲有出息,考中了榜眼,族里便想扶持咱们夫人这一支,最后闹得不是很好看。”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咱们夫人也不跟他们计较,毕竟是一脉,咱们夫人还未出阁时,与她妹妹十分要好,余老夫人那个妹妹可是个美人,年轻时候跟你比起来也是不差的,余家门第高,那余老爷当年就是看中了五小姐的美貌,哪知成亲那天,三小姐将妹妹迷晕藏了起来,自己嫁了过去……” 徐逸见吴嬷嬷越说越来劲,还没看到四爷,忙清了清嗓子。 孟椒正听得入神,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忘记了手里的针线,针戳进了指尖,瞬间冒出血珠,疼的轻“嘶”了一声。 顾不上这些,她忙站了起来。 吴嬷嬷看到院子里的四爷,脸色讪讪,随即笑了起来,热络道:“四郎来了?吃了没有,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厨房里还有菜。” 说着就赶紧跑了。 孟椒看着萧言卿进来,面色有些尴尬。 聊他母亲家的事,还被他听到了。 孟椒也想走,正准备开口,就见跟在萧言卿身后的徐逸将两包东西放在桌子上,“就这些东西,娘子看有没有少?少了我再去要。” 孟椒认出是自己落在客栈里的包裹,摇头,“就是这两个。” 能拿这些回来已经很好了,不想再麻烦他们。 徐逸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孟椒和萧言卿两人。 孟椒更觉得尴尬,咬了咬唇,想说回屋的话,萧言卿先开口,“手我看看。” 孟椒一愣,下意识缩了缩手,“没事……” 话刚开口,萧言卿就走到她面前,牵起她受伤的手看,指尖血珠还在。 他拇指抹掉,动作轻轻的。 孟椒抬眼看他,恰好对上他晦色专注的目光,心里微异,不自然的别开头。 抽出手,忙道:“我先回去了。” 萧言卿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沉默了下,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 第22章 离开 孟椒回到屋子里平复了一下心情后, 拆开包裹看,里面东西都在,被她缝在衣服里的金子也没少。 她重新系上包裹, 门口传来敲门声, 开门看是吴嬷嬷。 吴嬷嬷手里拿着一个瓷瓶, “四郎说你手受伤了,让我送药过来, 家里没有其他的, 只找到了这个, 你先将就着用,明日我再让老头子去萧府拿紫玉膏。” 孟椒摇头, “就是针刺的口子, 已经不疼了。” 吴嬷嬷突然笑了,“拿着吧,做针线活就是容易受伤,下次用也行。” 孟椒被她笑得不好意思, 只好接了。 吴嬷嬷走了,孟椒关上门, 回屋将瓷瓶放在了桌子上, 没用, 看了一眼后觉得有点碍眼,将它一并收进了包裹放进柜子里。 也不知道萧言卿什么时候南下,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 有些后悔在这里干等着。 吴嬷嬷回了正厅, 对正在用膳的萧言卿笑道:“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他什么时候用过夜宵?何必在这里硬撑着, 也不知道给谁看。 说完有意无意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针眼大的口子也记挂着, 当初练武,胳膊上划了一道几寸长的伤,他也跟没事人一样吃吃喝喝,还是伺候的下人说他换下来的衣服沾着许多血,老太太才知道这事。 萧言卿放下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话有点多了。” 起身去了屋里。 吴嬷嬷撇了撇嘴,一点都不怕他。 他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四郎这个性子,要是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怎么会带到这宅子来? 这里可是老太太娘家的宅子,老爷都没给,只给了四郎。 整个萧家,四郎最在意的就是老太太了。 除夕将近,虽然宅子里没什么人,但吴嬷嬷还是准备了起来。 这些天都有从外面送来的东西,新鲜的蔬菜、鸡鸭鱼肉、料子、花灯、对联……一车一车的拉,前院还来了很多的下人,都是来打扫屋子的。 孟椒房里也多了好几身新衣服和几盒首饰,衣服都是按她尺寸做的,穿着刚合身。 但她没好意思穿,总觉得欠萧言卿太多了。 吴嬷嬷年纪大了,年货中除了桂圆荔枝核桃枣子那些,还有做好的寸金糖、枣饼、福饼、喜糕…… 吴嬷嬷带着孟椒挑捡送来的东西,火腿酱鸭海参糟鹅那些,她用纸包好,说留着让孟椒带回家去,这些东西能放得住。 还有两瓶琉璃装的蜜露,吴嬷嬷说明早给她沾着年糕吃。 孟椒看着外面钱都买不到的琉璃,便知自己每天吃得蜜露有多珍贵,她还连续吃了那么多天。 心里有些不安。 除了这些,金恩寺也送来了青白团子、素烧鹅、素鸡、桂花瓜子、沙胡桃糖那些。 这几天萧言卿没来了,不过二十九那日,他特意来了一趟。 正院堂屋放着供桌,上面摆放着鸡、鸭、鱼、肉、水果、糕点,米饭。墙上原先的白鹤青松图和对联撤下去了,换成了画像,是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案上也放着香。 萧言卿拜祭过后,拿出一卷佛经烧。 吴嬷嬷说,这是老太太的父母,老太太也是可怜人,父母早亡,留下孤女守着一大笔财产,要不是老太太是个厉害的,恐怕早就被娘家亲戚吃干抹净了。 这些是除夕夜应该做的事,明日要在萧家,萧言卿今日提前过来做。 等做完这些才用膳。 往年都是萧言卿一个人吃饭,今年多了一个孟椒。 林叔、吴嬷嬷今日下午就被孙子孙媳妇接走了,走之前吴嬷嬷还问孟椒要不要与她一道,这两日宅子里就两个小厮婢女守在这里。 孟椒摇头,怕打扰到他们家团圆。 饭菜是按照年夜饭规格来的,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是吴嬷嬷下午亲手做的,做好后放在蒸笼里闷着,端上来还是热的。 孟椒不习惯人伺候,好在萧言卿也是,屋子里就听见两人碗筷相碰的声音。 她不爱吃肉,筷子没夹两次,多的都是素菜,尤爱吴嬷嬷做的蟹膏素团,透明的面皮里裹着好几种剁碎的素馅,小小圆圆的,上面点缀着色泽金黄的蟹膏,又香又美味。 一连吃了三个。 再去夹时,旁边人伸出筷子阻止了,男人有些无奈道:“蟹膏性寒,你身子不好,不宜多吃。” 然后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羊肉,“羊肉性温,多吃无害。” 孟椒没说话,低下头吃羊肉。 萧言卿瞧她样子可怜,顿了顿后,用公筷拨开一个蟹膏素团上面的蟹膏,然后夹给她,“吃这个吧。” 孟椒轻轻皱了下鼻子。 没有蟹膏就不香了。 萧言卿有些好笑,觉得她像个孩童。 他声音温和道:“若是喜欢吃,以后让吴嬷嬷给你多做,不过一次性不能吃多。”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顿。 猜不准他什么意思,明知道她就要回家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抬头去看他,“大人什么时候南下?” 萧言卿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淡了几分,见她抿唇沉默,倔强看着自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除夕过后就南下,没有骗你。” 他说话的时候,他眉眼依旧温和,还伸手又给她夹了一块肉,动作轻柔。 孟椒看着碗里的菜,心里怪怪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早就忘记的事,前世那次秋猎,临走前一夜陛下办了一场晚宴,孟椒也有幸参加了,宴后还在花园里碰到了他,他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晚她吃了不少御厨炙的羊肉,他笑着说他也擅长炙烤,以后做给她吃。 只是那时候她喝了点酒,好像疑惑回了一句:我们又不熟,你为什么炙给我吃? 后面发生什么孟椒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之后过了好久都没见过他,最后一次就是在白云观山下棚子里躲雨,他不说话,她就也没好意思打招呼。 现在想想,莫不是生气了? 应该不至于吧。 孟椒没有说话,不过把他夹的肉给吃了。 次日便是除夕,吴嬷嬷和周叔都不在,顿时觉得冷清不少。 孟椒待在屋子里没出去,萧言卿说除夕过后便南下,应该快了,趁着时间她做起针线活,给吴嬷嬷和周叔的重孙子做了一件小袄,感激这些天两人的照顾。 晚上孟椒一个人在屋子里吃的。吃完,做了一会儿刺绣便准备休息。 外面传来一阵热闹。 她也没多想,过了会儿,屋子门被人敲响。 孟椒起身去开门,婢女站在门口笑吟吟朝她道:“大人来了,给娘子带了一盒子糕点,还让奴婢转告娘子,明早卯时出发,让娘子早点休息。” 孟椒讶异,没想到这么快,点点头,“好。” 接过婢女手里的糕点,“替我多谢大人。” “娘子早点休息。” 孟椒拿着糕点回了屋,糕点用黑漆雕花镶螺钿酸枣方盒装着,她揭开盖子,里面装了六块形状颜色不一的糕点,有粉色贝状,紫色球状,白色花瓣形…… 每一个都十分漂亮精致,点心旁边还有一双筷子,她夹起吃了一块,甜软香醇,细腻如脂。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前世在三皇子府里也没尝过这么好吃的。 没舍得多吃,尝了一块就收起来了,准备带回家给母亲郭氏尝尝,她们也爱吃甜食。 这个带走应该没事。 只拿了纸包着的糕点,盒子留下了。 想着明早就走,孟椒将柜子里的包裹拿出来,整理了一套明早自己要穿的衣服。 又把要送给吴嬷嬷重孙子的小袄做好,忙完已经子时了。 第二天天不亮,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孟椒收拾一番就去开门,婢女看见孟椒上身穿着双丝绢夹棉抹胸和对襟淡紫色素缎棉袄,下身是杏色灯笼纹褶裙。 头发也简单梳了起来,只插了一根细细梅花银簪子。 婢女一愣,“娘子怎么穿这身?外面有些冷的。” 孟椒没回,而是问她,“是大人要出发了吗?” 婢女端着热水摇头,“大人也刚起来,让奴婢过来叫你,娘子可要在正厅用膳?” 孟椒想了想,还是道:“我在屋子里用就行了。” “是。” 婢女放下热水就出去了,随后端来早膳,是一碗羊肉汤、一碟子春饼、一碟子小炒笋。 她整理床铺的时候,看到孟椒将府里送来的衣服首饰都整齐放在床上和梳妆台上,忍不住道:“这些都是给娘子准备的,娘子一并带上吧。” 孟椒低头吃着菜,“不了,我有衣服穿。” 婢女无奈,“娘子,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还在下,外面很冷的,船上也没有地龙火墙,还是带上两身衣服吧,否则冻坏了身子遭罪。” 孟椒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好心,不过还是道:“我欠大人太多了,真的不用。” 这几日吃住花了不少钱,萧言卿虽然不在意,但她心里真的觉得对不住。 若是连吃带拿,她觉得自己要无地自容了。 婢女不好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孟椒就拿上自己的两个包裹,跟着婢女出去了。 外面天还是黑黢黢的,婢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看着颇厚。 婢女小声说着,“雪太厚了,马车可能没有那么快,所以大人说要早点走。” 孟椒嗯了一声。 婢女将孟椒送到门口,门口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黑色油篷,一辆青顶油篷。后面跟着六个穿着披风骑马的侍从。 徐逸站在黑色油篷马车旁边,旁边放着脚踏,似乎就在等她。 婢女一手打伞,一手扶着她上马车,“包裹我给娘子放到后面马车上去,娘子先上去。” 孟椒便将另一个包裹递给她了,弯腰进了车厢。 萧言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孟椒认出来,这马车和她在遇仙正店坐的那个马车是同一个,不过里面布置换了一些,榻上放了厚厚的刺绣团花缎面软垫,旁边黄梨花炕桌上多了两盘点心,角落里还放着一盆银丝炭,暖和中带着一股淡香。 因为这会儿外面天黑,她注意到车厢顶部还镶嵌着一颗悬珠。 悬珠珍贵,此物她也只在三皇子那里见过。 萧言卿听到动静,蹙眉睁开眼,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困意。 看到是她,面庞随即柔和几分,问:“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孟椒坐到他旁边,找了个借口,“你送来的衣服料子太好了,带回去没办法穿,我们那里是小地方,没人穿绸缎的。” 萧言卿也不知有没有信,他抬手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给孟椒,自己喝了一杯。 车厢里有些安静,孟椒觉得不自在,便也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喝。 也不知是什么茶,十分香浓。 对方又问:“昨晚没睡好?” 悬珠温润的白光照在孟椒脸上,显得她眼下的青黑十分明显。 孟椒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沉默。 外面徐逸吆喝一声,马车渐渐动了,然后快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声音,“你这几日好像有些怕我?” 怕吗? 不是,她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前世她稀里糊涂的,从没想过三皇子府被抄,府里无辜侍妾被送去白云观清修与他有关。而她,曾跟他说过,自己只想找个安静没人认识的地方活着。 萧寒说他父亲临终前托他照顾自己,还说她身份低微,一副自己玷污了他父亲的样子。 她觉得他是误会了,她和他父亲只见过几次面,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怀疑找错人了。 可是如今再看,若他是萧言卿,便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世家出身,浸淫官场这么多年,位高权重,不会是一个面慈心软之人。 现在依旧对她很好。 可她什么都没有,让他一无所图。 孟椒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避免尴尬,还是尽可能少接触为妙。 只是他现在问的这么直接,孟椒也不知道怎么回,有些犹豫着道:“大人对我太好了。” 说完脸有些红,要是他说自己误会了,反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 但让孟椒意外的是,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说了一句,“还不算太笨。” 孟椒一愣,这算是承认了? 她捧着有些凉了的茶杯,扭过头看他,男人五官不算出色,他的眉略淡,底下是一双眸子漆黑的凤眼,不笑的时候略显得有些冷漠。 不过他应该经常笑,眼角和嘴角那里有些许细纹,眼神也十分温和,身上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让人不敢忤逆,又心生亲近。 他放下茶杯,像朋友闲聊一般问她,“可愿留下?” 孟椒想都不想就摇头,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要回家的。 萧言卿点点头,温和一笑,“那便送你回去。” 孟椒嗯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 马车行驶到了码头,河边雾气腾腾,隐约只看到几只船的影子。 岸边停着几辆马车,有下人在陆陆续续搬运行李。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雪还在下,稍微隔着点距离就看不大清。 萧言卿先下马车,孟椒随后,她一下来,一股刺冷的风就迎面吹来。 还不待她睁开眼,一件厚重的玄狐皮里子的大氅就兜头盖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一丝冷风都吹不到。 她抬头看他,脸只剩下小小的一块,眼睛圆又亮,皮肤雪白,看着十分乖巧。 风吹得声音有些含糊,她问:“那你穿什么?” 萧言卿看着她面容柔和了几分,“我不冷。” 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他系好领子后,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脸颊。 确实是热乎的。 孟椒暗瞪了他一眼,怀疑他是故意的。 萧言卿微扬起唇角。 不远处徐逸从船上下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本想过去说话,想了想还是直接绕到后面去了,指挥着人将后面一辆马车上的行李搬到船上去。 上船的时候,徐逸落后萧言卿身后半步道:“船还有半个时辰开,主子的房间在三楼右边,本来准备清空三楼的,但今天好像……” 孟椒走在后面,大氅对她来说有些大了,几乎挨着地面。 她怕踩脏了,不得不提起着走。 走在前面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见她动作笨拙,抬手帮她提了一些。 徐逸见状就闭上了嘴,低着头走到后面去了。 直到进了房间才继续说:“三皇子好像也是今日出发,便把楼梯左边那几间留给他们了。” 这次的广陵盐税贪污案牵涉甚广,主子本应该年前就要南下看望傅大人的,傅椿年早早就来信说傅大人不太好了,陛下一直压着不批准,恐怕就是等着这时候。 陛下如今越来越多疑,谁都信任不过,他忌惮姚太傅继后一党,又觉得魏贵妃、德妃虎视眈眈,现在想扶持三皇子,却又怕他坐大,实在是麻烦。 徐逸问:“等会儿三皇子上船,可要去打个招呼?” 萧言卿摇摇头,“不用,他会过来的。” 说完补充一句,“不必太过谦卑。” 徐逸点头,他只是担心日后三皇子会登上大位,会记恨他们此行轻视了他。 三皇子看着温和有礼,实则心眼可不大。 萧言卿选了右边倒数第二间,还让孟椒住在他对面,其他人则分散住在四周,将他们围住。 这次南下,除了六个侍从,还有两个小厮跟着。 都不用孟椒自己动手,就有人帮她铺好了床铺,被褥那些都是自己带的,是一床绣着鲤鱼戏珠的银红缎面被子,帷帐也换了新的,将原本的青色纱帐换成了杏色撒花绫帷帐,还塞了两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进去,房间里熏了淡香。 十分体贴周到。 孟椒见天色还早,就去床上躺了一会儿,本想睡一会儿就起来,没想到一觉睡到中午,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大亮了。 船在行驶,有些摇晃,这会儿衾被里暖和,她舒服的赖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她起身穿上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萧言卿安排的,架子上放了两身新衣服,都是极好的料子。 孟椒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其中一套,梳好头发,准备去对面。 哪知她刚推开门走出去,就和对面屋里出来的男人迎面碰上。 看清是谁后,孟椒吓得脸色白了几分。 第23章 害怕 怎么会是他? 三皇子赵诚, 好女色,尤爱成过亲的女子,后院侍妾几百人, 要么是下官送的, 要么是他买来或抢的, 只要被他看上,就必须得到。 甚至连长得漂亮的小厮也不放过, 极为浪荡。 偏偏三皇子妃无颜色, 性子暴躁, 手段狠厉,一旦在三皇子那里受了委屈, 就拿后院女子出气, 若是三皇子出面阻拦,下次就变本加厉。 如今想起在三皇子府度过的日子,她都觉得害怕。 赵诚怔怔看着孟椒。 女子穿了一身月白素绸袄儿,外罩蝶恋花纹白貂毛边鹅黄背心, 下身着葱绿缎面织金褶裙。 她本就雪白,脖子那一圈白貂毛更衬得肌肤如玉, 头发漆黑似墨。 小盘髻上只简单插着一根嵌水晶金步摇钗, 微微摇晃, 使得那一双刚睡醒的眸子含着水一般。 朱唇粉面,般般入画, 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涟漪。 孟椒察觉到他直白的目光, 皱眉低下头去, 下意识想转身回屋。 萧言卿送赵诚出门, 见状不动声色侧身挡住赵诚,对孟椒温和道:“怎么出来了?睡好了?” 没了令人厌恶的目光, 孟椒心里微松,轻轻嗯了一声。 萧言卿又道:“你先回屋,等会儿我再来找你。” 说着帮她推开身后的门。 孟椒点头,转身进了屋。 赵诚见美人衣角消失在门缝里,心中奇痒难耐,忍不住拐着弯打听,“一直听说萧大人不近女色,没想到身边竟藏着这样一位绝色美人,真是好福气。” 萧言卿听了这话,只是笑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说起,“殿下此行是替陛下和大颂百姓办事,承天意,自有上苍垂爱,下官是为私事,不敢给殿下添乱。” 赵诚见他没有否认,心里郁闷至极。 那女子容貌着实惊人,他府里的女子无一人能及,他没想到,萧言卿这样一个看着清心寡欲的人,竟然有如此佳人相伴。 真是让人嫉妒。 他呵呵一笑,“萧大人谦虚了,本宫第一次办这么大的差事,若是有不足之处,到时还望萧大人指点一二。” 萧言卿摇摇头,“殿下客气了,以殿下的才干谋略,解决此案只怕易如反掌,下官在这里先恭喜殿下了。” 说着对赵诚拱了拱手,“想必到时候陛下一定十分高兴。” 赵诚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两人又客套了几番,赵诚才转身离开,转过身去的那一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赵诚回到房间,气得挥了桌子上的整套白玉茶具,“萧言卿到底什么意思?若是其他人开口,我不信他也这般推辞。” 吓得随后进屋的王德赶紧跪下,白玉茶具是从三皇子府里带过来的,殿下爱奢侈之物,所用皆是珍品,光这一套茶具就上千两银子。 “殿下息怒,这趟差事是陛下交给殿下的,萧大人肯定不敢明面上帮你,陛下如今信任殿下,殿下若是遇到问题,谅他也不敢不帮。” 听到这话,赵诚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坐了下来,皱眉沉思。 这趟差事是他自己求来的,父皇如今身子不好,忌惮继后、魏贵妃等人,若是他再不趁机出头,就永无出头的机会。 果然,父皇将这事交给他了,只要他把这差事办好了,父皇肯定对他刮目相看,委以重任。 只是,他一无强大的母族撑腰,二无实权,广陵盐税贪污牵连甚大,他如果不借外力根本无法办成此案。 知道萧言卿也要离京南下,赵诚十分惊喜,这才主动拜访想套套关系。 萧家祖籍江宁,是扎根在江宁几百年的大族,其授业恩师傅文昌也是江宁的,曾是国子监祭酒,底下门生无数。 江宁与广陵挨着,只要萧言卿肯帮他,广陵盐税贪污案自然不难解决。他以为这是父皇为他铺路,可是谁知这萧言卿总是拿好话架着他。 赵诚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等人走远了,徐逸才没好气小声道:“这三皇子真有意思。” 哪有做事这么着急的,事情还没去处理呢,就先想着找靠山了,到时候功劳算谁的? 难怪主子不让他主动去打招呼了,恐怕是觉得这位没什么希望。 主子看人还是很准的,也就是陛下如今病急乱投医了。 看样子此次南下,麻烦事也多。 萧言卿吩咐他,“去厨房把菜送过来。” 徐逸收回心思,低头应是。 萧言卿敲了敲孟椒的房门。 刚敲两下,门就开了,应该是人就躲在门后面偷看,连隐藏一下都不懂。 萧言卿笑了,温和道:“来我屋子里用膳吧,我也还没吃。” 孟椒确实饿了,就没拒绝,出来关上门去了对面。 对面门口守着两个玄衣侍从,一左一右,腰间挂着佩刀。 孟椒低头跟在萧言卿身后,萧言卿进屋坐在了靠窗的软榻上,拿起几子上倒扣的书看,姿态随意。 两个小厮收拾刚才用过的茶具,重新换上了一套汝窑青釉茶盏,角落里风炉上的红泥小壶也被换下了。 萧言卿说了一句,“将紫笋茶拿出来。” 孟椒坐在桌子前,没听过什么紫笋茶,既然是他说的,应该是好东西,“我不懂那些。” 给她喝也是浪费了。 萧言卿看着书,他脸上露出浅笑,“嗯,是我想喝。” 孟椒脸一红,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萧言卿唇角含笑,突然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孟椒板正坐在杌子上,身子微侧背对他。 平日瞧着低眉顺眼,没想到气性倒是不小。 也对,要是气性好,也不至于在谢家做出那些孩子气的报复,文静的面皮下藏着尖牙。 两人在书房竹林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在给谢长安添堵。 孟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徐逸很快拎着食盒回来了。 一共六道菜,有鱼有肉,只有一道炒青菜,现在是冬季,青菜价格昂贵。 萧言卿不太看重吃的方面,他信佛,平时吃的不多,出行一般都不带厨子。 孟椒不挑食,但比起荤腥,她更喜欢吃素的。 尤其这几天被吴嬷嬷养刁了嘴,觉得这鱼肉腥味重,青菜也比较咸,没吃多少菜,只吃了一小碗米饭。 萧言卿问了一句,“不爱吃?” 孟椒:“没什么胃口。” 萧言卿嗯了一声,“可能是晕船,等会儿用酸梅煮点茶喝,下一个码头停下补给的时候,让徐逸雇个厨子过来。” 孟椒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不挑食。” 萧言卿没说话,他也吃好了,放下筷子,让人把东西收拾一下。 一个小厮将食盒送走,另一个小厮去旁边风炉那里煮酸梅子茶,刚才煮的紫笋茶已经好了,小厮倒进瓜棱状茶壶里,放到榻几上。 紫笋茶很香,弥漫在屋子里,原本令人头晕的饭菜味瞬间被遮掩,闻着脑子都跟着清醒了些。 萧言卿回到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 孟椒有些坐不住了,她在想要不要离开,但看到小厮在煮酸梅子茶,又觉得现在走不太好。 正纠结的时候,萧言卿开口问她,“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她以为他不会问呢,既然知道她要回家,那这几天便是最后的相处。 以后恐怕再难见面,可他对自己好像与之前并无区别,甚至更亲密了。 孟椒猜不出他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道:“孝顺父母。” 萧言卿听了,直接闷笑出声。 他问的又不是这个。 看她神色认真,怕她生恼,含笑点头,“很好。” 孟椒皱眉,她就是这样想的,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酸梅茶煮好后,孟椒喝了两盏,茶里除了酸梅,还有金桔、茉莉、蜜枣、甘草,喝起来酸甜清香。 喝完孟椒就回了自己屋子,刚出门,她就看到楼梯那里,徐逸在跟一个瘦弱的身影说话。 徐逸对着她这个方向,看到孟椒,笑着点了点头。 与他面对面的身影,顺着徐逸的视线扭过头看向孟椒,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他穿着一身灰蓝色衣袍,身子微弓,细长眼,面白无须。 看了一眼便赶紧垂下眼,态度谦卑。 孟椒认出人,是跟在赵诚身边的太监王德。 孟椒对此人的感情很复杂,他跟在赵诚身边做了不少坏事,但府里下人若是遇到难事,他会伸手帮一把。 有一次乔姐姐身边的婢女被三皇子妃底下的人打得体无完肤,赵诚不在府中,她便是托人求到了他面前,送来药救了那婢女一命,这事只有她们几个知道。 孟椒进了屋子,心里有些不安,不知王德找徐逸是在说什么?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赵诚,今日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露骨,忍不住担忧。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和离的女子,且无靠山,恐怕会派人追到庐州去。 父母都是普通人,如何与他争斗? 前世三皇子府就曾进来一个刚成婚的小娘子,小娘子不过是在路上被赵诚瞧见一眼,便被人偷偷抢进了府中,后来怀了孕,自己吊死在屋子里。 外面徐逸客气道:“不必麻烦,大人和娘子一向吃的就不多。” 这个叫王德的太监突然找他说,在厨房看到小厮送回去的饭菜没怎么动过,问要不要借一个厨子给他们,徐逸心生警惕。 他不确定这个太监是不是有备而来。 王德恭敬道:“萧大人公务繁忙,莫要因此伤了身子,等会儿我让厨子给大人和娘子送一碗驱寒的热汤过来,船上湿寒,小娘子本就吃不好,莫再受凉了。” 徐逸笑笑,“有四爷照顾,娘子不会着凉,你回去替我家主子多谢殿下关心。” 王德头疼,这个徐逸瞧着是个大老粗模样,但心思缜密,丝毫不曾透露那位娘子的消息。 他低头又道:“殿下也是关心萧大人和娘子,接下来恐怕还要同行一段时间,萧大人若有需求,尽可来跟我们说。” 徐逸微笑,“劳殿下担心了,四爷这几日心情不好,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殿下见谅。” “不敢。” 次日上午,萧言卿敲门,问她去不去甲板上看看。 孟椒想了想,整日待在屋子里确实有些闷,便同意了,与他一同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楼梯处,赵诚便带着王德也出来了,笑呵呵打招呼,“萧大人,好巧。” 萧言卿点点头,“见过殿下。” 赵诚看向躲在萧言卿身后的孟椒,故作疑惑道:“这位是?” 孟椒心中一跳,有些害怕萧言卿说出什么漏了底,下意识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后腰。 也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痒处,男人身子一僵,负在身后的手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劲儿有些大。 萧言卿笑笑,“朋友。” 赵诚眼尖看到两人偷偷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微抽,这萧言卿当他是傻子不成? 哪有举止如此亲密的朋友。 赵诚呵呵两声。 下楼的时候,孟椒想要抽回手,抽了两下没有抽出来,男人握的更紧。 他的手温热,将她整只冰凉的手包裹在其中。 赵诚走在前面,他们身后还有徐逸和王德跟着。 王德面无异色,他以为孟椒是萧言卿的爱妾,只是外面没有传出来。 对殿下看中这位女子有些无奈,要是一些小官的妾室还好,可以直接要过来,但这位是萧参政,再喜欢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有徐逸知道自己内心有多不平静,他知道四爷对这位孟娘子有些不一样,但现在瞧着似乎更上心了,可这趟船,孟娘子是要回家的。 也不知道四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孟椒随萧言卿站在甲板上,这里风大,吹的脸有些生疼。好在她出门前披了斗篷,身子不冷。 这里人不多,只有两人穿蓝衣的水兵在,一人掌舵,一人看着前方,手里拿着图纸,应该是在确认路线。 赵诚穿得有些少,站了一会儿脸就冻白了,他与萧言卿说话时,总是时不时将眼睛往孟椒身上瞄。 孟椒心里厌恶害怕,微微侧过身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萧言卿应该是注意到了,脸上没了笑意,开口道:“风有些大,下官就先回去了。” 赵诚心里遗憾,“那便一道吧,本宫也觉得有些冷。” 直到回了屋,孟椒才觉得松快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走了一趟,让寒邪进了身子,孟椒下午就喉咙疼了起来。 她不好麻烦人,自己在屋子里喝了些热水,但到了晚上,明显感觉头有些胀胀的难受。 若是再这样下去,明早恐怕起不来床。 她听徐逸说起过,船上有提供一些药材的,想了想,便穿上衣服出去了。 这是官船,船上人员在官府记录在册,同行的人也不多,只要不遇到赵诚,她都是安全的。 对面屋子里有些亮光,她知道萧言卿公务繁忙,来的时候还带了两箱折子要处理。 门口守着两个侍从,看到孟椒往楼梯那里走,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跟了上去。 孟椒察觉身后有人,疑惑回头看了一眼。 侍从解释道:“大人也让我们守着娘子安危。” 孟椒听了,心里一暖,便说:“我去买点药,好像有些着凉了。” 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侍从点头,“我随娘子一道。” 孟椒带着人去了一层的火舱,火舱在船尾处,旁边就是水柜。 这艘船很大,长有十多丈,深三四丈,所以火舱也不小。孟椒进去时,就看到里面一排有六个灶,另一边是长长的架子,上门放着菜。 火舱里正有几个水兵围着吃夜宵,看到孟椒两人,愣了愣。 孟椒说明来意,其中一个水兵放下碗筷站起来,去菜架底下柜子里拿出几包药给她,“一次煮一包。” 大概是看她穿着华丽,提醒道:“泡个一刻钟再熬,熬半个时辰,一包可以煮两次。” 孟椒问:“多少钱?” 水兵摇头,“不用。” 侍从接过药,也道:“娘子,这是官船。” 官船上的东西,都是为官员提供的。 孟椒便知,他们默认自己是萧言卿的家眷了,没说什么,借了一个灶熬药。 侍从见这里好几个水兵在吃夜宵,也不好赶他们走,便对孟椒道:“娘子先回去吧,我把药煮好后给您送过去。” 孟椒也觉得呆在这里尴尬,便点点头,“麻烦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走到楼梯处时,碰到了刚下楼来的赵诚。 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孟椒低下头去,往楼梯口旁边站了站,准备等人下来再走。 没想到对方下来后,站在楼梯口中间没动,还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用一种温柔的声音道:“娘子东西掉了。” 说完伸出手,只见他掌心躺着一支十分精美的鎏金缠丝镶碧玉簪子,碧玉莹润光泽,簪子做工精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他笑吟吟看着她,似乎等着她伸手来拿。 孟椒毫不意外,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就会被他拉入怀中。 下意识后退一步,低头道:“殿下看错了,这不是我的。” 赵诚桃花眼微勾,扬起唇角笑道:“怎么会呢,我亲眼看到从娘子发间落下来的。” 说着还抬起手,上前一步准备将簪子插进孟椒发间。 孟椒心里有所防备,察觉到他的动作,侧过身子避开,抬头瞪向他,声音有些冷:“殿下!” 如今她已不是三皇子府的孟侍妾,自不必处处隐忍不发。 对上赵诚戏谑的眼神,她抿了抿唇道:“殿下真的看错了,还请殿下让一让,妾身需要上楼。” 赵诚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的簪子,“娘子上楼便是,本宫又没拦着不让。” 孟椒心生厌恶。 前世乔姐姐说的没错,赵诚此人,内心极度扭曲,他生母是个宫女,被陛下意外宠幸有了身孕,生下他便没了。他无强大的母族撑腰呵护,也没有陛下的宠爱,从小在宫里受尽冷眼忽视。 以至于出宫后仗着皇子的身份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他爱华服,爱钱,爱美人,都是因为从中体会到了权利,抢夺那些美貌的女子也是。 越是不从,他越喜欢。 孟椒忍着怒火福了福身子,低头道:“殿下莫要戏弄妾身,大人还在屋子里等着我。” 听到萧言卿的名字,赵诚脑子清醒几分,目前,他还得罪不起萧言卿。 萧言卿是姚太傅的人,父皇也重视他。 这趟办差也要指望他出手一二。 收起脸上的轻佻,赵诚笑得一脸无辜,“娘子误会了,本宫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莫要当真,请。” 孟椒回到三楼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萧言卿。 他也看到她了,朝她招招手,温和道:“正要去寻你,徐逸说你下楼拿药,可是着凉了?” 说完有些无奈道:“是我的错,没考虑到你的身子,徐逸也带了药,等会儿给你拿一盒。” 孟椒看到他,心里略安定下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头晕。” “药吃了吗?” “没,你的侍从在帮我熬着,他让我先回来。” 萧言卿注意到她眉宇间神色不对,皱了皱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椒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摇摇头,“没有,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没说在楼下碰到赵诚的事,赵诚毕竟是皇子,而且,她也不觉得萧言卿会为了她去得罪赵诚,她也没那个资格。 哪怕萧言卿对她确实很好。 萧言卿也不知信了没有,道:“那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嗯。” 看着孟椒进了屋,萧言卿才转身回房,对徐逸说:“去看看刚才楼下发生了什么?” 第24章 回家 徐逸随后来回话, “门口值守的禁军说,娘子下去没多久,三皇子也下楼了。” 萧言卿正坐在榻上看书, 听到这话, 偏过头看向徐逸, “三皇子?” 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自以为是、肚里空空的草包, 跟老六有点像, 但老六至少不出门惹事。 他将手中的书往几子上一扔,淡淡道:“可知说了什么?” 徐逸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 当时楼下没人。” 萧言卿皱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没说话。 徐逸想了想,犹豫道:“听说三皇子好美色, 娘子容颜太过,怕是遭了惦记。” 要他说, 娘子就不该回去, 大人对娘子那么好, 跟在大人身边才安全。回到庐州,天高地远的, 就算遇着事或歹人, 大人想救也来不及。 萧言卿沉默片刻后道:“她在徐州下船的时候, 派两个人送她回家。” 徐逸点点头, 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两天,孟椒都是躲在屋子里, 尽量不出门。 因此都没有再看到赵诚了,但心里却更加不安。 如今还可以装作是萧言卿的家眷,赵诚有所忌惮,一旦知道她在徐州下,与萧言卿并不同行,自然能猜到她不是萧言卿的人了。 以他的手段,打听到自己的身份是迟早的事,到时一定会派人来找她的。 不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美貌,而是她了解赵诚的脾性,他这人,一旦看上的东西或人,是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的。 孟椒想到家中年迈的父母,文弱的弟弟,到时若是当着他们的面被人抢走,父母恐怕撑不住,弟弟也会无心读书…… 重活一次,她只想全家都平平安安的。 晚上去对面用膳的时候,一开门,孟椒就看到对面门是开的,心知赵诚肯定也在,正准备转身回屋,就看到徐逸送赵诚出来。 赵诚嘴角含笑,看到孟椒,脸上笑容加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脸疑惑道:“娘子怎么单独住一间屋子?” 门口有侍从,徐逸也在,孟椒不好撒谎糊弄过去,装作没听见,福了福身子,“见过三皇子。” 藏在袖中的手紧张握拳。 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逸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慢走。” 赵诚笑了笑,没说什么,双手负于身后离开。 他走后,徐逸对她道:“娘子先进屋,我去拿饭。” 孟椒点头,去了对面房间,萧言卿不在外间,过了一会儿才从左边书房里出来。 他应该刚洗过手,放下卷起的袖子,身后一个小厮端着铜盆出去了。 看到孟椒,他笑着问:“等了多久?” 孟椒回过神,偏过头看他,“也是刚来。” 萧言卿见她似乎有心事,以为是近乡情怯,坐到榻上问她,“有多久没见过父母了?” 孟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有多久没见过父母? 大概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快想不起父母长什么样子了,弟弟是高了还是瘦了? “有半年多了。” “买了东西吗?” “有买的。” “嗯,刚才三皇子送我一方砚台,等会儿给你送过去,听说你弟弟也读书,应该用得上。” 孟椒下意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喜。 萧言卿笑了,“看不上?” 孟椒低下头,“不敢,三皇子送的肯定是好东西,大人还是自己用吧,给我弟弟他也舍不得用,浪费了可惜。” 萧言卿笑笑不语,也不知信了没有。 孟椒觉得有些落了他面子,便主动问:“大人跟三皇子关系很好吗?” 萧言卿笑着道:“官场上的事,哪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孟椒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想到前世他在三皇子府遭暗算的事。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若是可以的话,还是离此人远些吧。” 萧言卿挑眉看向她,眼里带着几分意外。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孟椒怕他看出什么,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太自然的转开话题道:“大人屋子里点的是什么香?闻着有些苦了。” 萧言卿拨弄着手边的香炉,漫不经心回她,“不是什么出名的香,家里人送的,有些提神醒脑的作用。你要是喜欢的话,送一些给你。” 孟椒摇头,“不了,太苦了,闻着感觉心里闷闷的。”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香。 萧言卿嗯了一声。 徐逸拎着食盒进屋,一边摆盘一边道:“刚才在火舱听水兵说,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徐州了。” 然后对孟椒道:“娘子可以在徐州歇一晚,次日再坐船去庐州。差不多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家。” 孟椒拿筷子的手一顿,心里不知道高兴还是害怕。 回家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到明日下船,赵诚肯定会知道。 萧言卿走过来坐下,见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孟椒吐了口气,“没事,只是想着太久没见到他们了,不知身子好不好。” 萧言卿给她夹了一块鱼肚,安慰她,“不用担心,吴嬷嬷给你收拾的那些人参鹿茸,都给你带着。” 孟椒难得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孟椒躺在床上,一直辗转睡不着,她想到父母慈爱的脸庞,想到弟弟偷偷攒钱给她买簪子,又担心赵诚会在她回家某一天将她掳走,到那时谁也救不了她,父母弟弟可能也因此遭遇不测。 她不是杞人忧天,而是这样的事就发生在三皇子府里。 最后也不知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没睡多久,孟椒就被噩梦惊醒。 她梦到三娘了,那个进府半年多就上吊的女子,三皇子妃让人抬到后院中,让所有人过来看。 孟椒也看到了,她记得那日天阴沉沉的,躺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舌头长长的,眼睛睁得很大,肚子也鼓鼓的。 有人说那孩子是侍卫的,赵诚每次召她,会安排很多侍卫在屋子里。 再然后,就变成三娘躺在她榻边,让她救她…… 孟椒起了一身冷汗,她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抱着膝盖。 好不容易与谢长安和离,也从白云观逃了出来,她不能再进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赵诚那方面不行,害人的法子更多。 她赌不起。 孟椒一直坐到天亮,看到窗外朦胧的光线,吐了一口气,心里下了决定。 这几日孟椒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早膳,萧言卿平日早起,不好让他等着自己。 吃完后,她拿着自己这几天绣的荷包去了对面。 她进去时,萧言卿正坐在榻上与自己对弈,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 面上神色淡淡,看到她过来,才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问:“怎么过来了?” 孟椒看到两个小厮在煮茶,犹豫看了一眼。 萧言卿会意,让两人下去,然后看她,笑着问:“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她坐到屋子中间的红漆圆桌旁,偏过头看他,原本打好的一肚子草稿,在对上男人温润的眼神时,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萧言卿对别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对她真的很好。 好到遇见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他不欠自己什么。 萧言卿看她有口难言的样子,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棋子,下榻走到她旁边坐下。 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孟椒,“可是有什么难事?直言便可。” 孟椒摇摇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没什么,就是要下船了,过来跟大人道一声别。” 萧言卿嗯了一声,他没喝,拿着茶杯摩挲着边沿。 粉青薄瓷茶杯细腻如玉,他的手修长白皙,有种突兀的美感。 “大人。” 孟椒唤他。 萧言卿偏过头看向她。 孟椒硬着头皮拿出荷包,“我没什么好东西,只会一些针线活,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记得第一次遇见大人是在竹林旁边,便绣了这个,还望不要嫌弃。” 青色缎面荷包,一面用绿色的丝线绣着竹子,一面是假山石头,精致逼真。 让萧言卿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俏生生站在那里回话。 他和彭文绍并立在青石板小路,离开时,她从自己身边经过,鹅黄的裙衫掠过他的衣角。 明明彭文绍旁边的路更宽。 他不知她为何如此选择。 却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涟漪。 他眉眼柔和了几分,放下茶杯,“给我看看。” 孟椒将荷包递过去。 男人的手也伸了过来,指尖碰到荷包时,一双细腻柔软的手搭在了上面。 大手一顿,萧言卿抬眼看她。 孟椒垂下头,脸一路红到脖子深处。 萧言卿再看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细若无骨,葱白似雪,指尖泛着淡红。 孟椒见他没有反应,心生退意,指尖微动,正准备缩回去时,男人反客为主,垂眸将她的手握进掌中。 大手温热,轻而易举将小手完全的包裹住,有力而不容后退。 萧言卿盯着她看,目光带着几分霸道,“可想好了?” 孟椒不敢看他,任由他握住,脸越来越红,听了这话,轻轻颔首。 孟椒在他房里一直待到下午。 申时左右,赵诚过来找萧言卿,看到孟椒也在,眼里带了几分意外和惊喜。 他这几日几乎天天来,很少见到她,所以越发怀疑两人的关系。 赵诚对萧言卿笑道:“萧大人,刚才听舟师说,马上就要到徐州了,他们会下船补给两个时辰左右。这几日坐船实在是累人,不如我们一同下船歇一歇,坐在一起喝杯酒如何?” 萧言卿给赵诚倒了一杯茶,“实在是不愿拂了殿下好意,只是下官等会儿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恐怕没办法陪同了,还望殿下见谅。” 赵诚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这几日他也算是殷勤了,只是这个萧言卿还真是油盐不进,丝毫面子不给。 他看着茶杯没动,语气不明的哦了一声,“不知萧大人什么私事需要在徐州处理?” 孟椒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萧言卿。 她也不知他在徐州要处理什么私事,猜测是不是为了自己。 萧言卿误会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赵诚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心领神会,不过心中更加郁闷。 这两人瞧着怎么又像是有些什么。 果然,只听萧言卿道:“椒娘独自一个人下船,我有些不放心。” 其他的并未多说。 赵诚以为是这个叫椒娘的女子在船上待不住,想要趁机下船散散心。 只是他没想到,萧言卿这般的人物,竟然会这么宠爱一个女人。 到底是不敢得罪人,尴尬笑笑,“原来如此,萧大人真是怜香惜玉。” 船速渐渐放缓,孟椒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除了自己的两个包裹,萧言卿还让人收拾了两箱东西让她带上。 下了楼,萧言卿接过徐逸递过来的莲青斗纹灰鼠皮里子鹤氅,这氅衣原本是他的,让人改小了一些,披在了孟椒身上。 徐逸带着两个人走过来说:“安排他们二人送娘子回家,拳脚功夫都十分了得。” 萧言卿嗯了一声,“先租一辆马车过来。” “是” 赵诚一行人落后几步,看着萧言卿带着人上了马车走远了。 王德在旁边小声疑惑问:“怎么带了两个箱子?” 赵诚皱眉,“难不成是去拜访谁?徐州这边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居住吗?” 只是两个时辰能拜访谁? 王德摇头,“小人不知。” 忍不住问:“要不要派两个人跟着去看看?” 赵诚没好气回了一句,“你以为他身边的神策军是看着好玩的?” 王德低下头不敢做声。 萧大人此行只带了六个神策军,恐怕都是万里挑一的,更别说那个叫徐逸的了,听说还是从边关回来的。 萧言卿将孟椒安排在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一切妥当之后才离开。 走之前徐逸从外面带了一个姓李的嬷嬷回来,临时雇的人,让她接下来几日照顾孟椒。 孟椒犹豫开口,“就几日到家了,不必如此麻烦。” 徐逸笑道:“娘子一个女子出门不便,有人照顾着,大人也放心些。” 孟椒看了眼身旁的萧言卿,便没说话了。 萧言卿走到房间门口,让她别再送了,“你先回家住些日子,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说着话的时候,抬头扶了扶她发间有些歪了的钗子。 孟椒原本垂着头,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疑惑,不知道他要处理什么。 他是萧家四爷,而她只是个和离的女子,家境贫寒。 在外人眼中,她能嫁给谢长安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她抓住他的手,不过是想求一庇佑,比起赵诚,她宁愿无名无分跟着他。 至少哪一日他腻了,以他的为人,不会将她送人或者置她于死地,牵连家人。 目光落在他腰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荷包系在玉带上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银丝绣如意纹素锦长袍,荷包是青绿色的,佩戴在腰间略有些格格不入。 察觉到他的动作,孟椒下意识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疑惑,她的面容很美,鼻子小而精致,唇瓣如桃花。 萧言卿觉得有些动人,手不自觉往下,轻轻摩挲了下她粉白的脸颊。 孟椒脸一烫,又赶紧低下头去。 耳朵也跟着红了。 萧言卿笑了笑,“我走了。” 孟椒目送他下楼,身姿清俊挺拔。 等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回了屋。 次日一早,孟椒坐上了去庐州的船。两日后到达庐州码头,休息一夜,萧言卿的侍从租了一辆马车,跟着一群商队去了云阳县。 庐州多山,匪患一直不断,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并未遇到什么山贼。 雪天路难走,原本预计两三天的路程,到达青石镇已经是第五天,两个侍从和嬷嬷将孟椒送到家门口,放下行李后就走,他们要回去复命。 孟椒感激他们一路照顾,若是没有他们俩,她不一定能安全回家。 从身上所有的碎银子拿出来,一共二十多两,“你们拿着吃酒,这一路都亏了你们护送。” 两人不敢收,“娘子客气了,来时徐大人已经给过钱了。” 翻身上了马车,直接扬鞭而去。 屋里的郭氏听到门口有动静,疑惑走出来看,到了门口时,就看到半年多没见的孙女俏生生站在那儿,看到她,直接红了眼睛鼻子喊她,“奶——” 这一声听得郭氏心里发酸,忙上前搂住孟椒,“你……怎么回来了?” 孟椒低着头,泪水仿佛断了的珠子一般,一时间哭得说不出话来。 隔壁几个邻居也听到动静了,探出头来看,看到是孟椒,一个个喜气洋洋,“探花娘子回来了!” 郭氏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不过没表现出来,安抚地拍了拍孟椒的后背,笑着对周围邻居道:“椒娘这孩子想家了,跑回来看望我们呢,麻烦各位帮忙搬一下行李,外面太冷了。” 邻居一听,都笑着过来帮忙搬箱子,哪知这两个箱子太重,一个人都搬不动,有人笑着打趣,“探花娘子也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郭氏素来会做人,笑着说:“都有份,都有份。” 听得邻居都来了劲,还招呼家里孩子去把陈平两口子叫回来。 陈平在镇子上开了个学堂,苏琴也不卖豆腐了,平时给孩子们做些饭菜吃。 都是十几年的老街坊,孟椒看着大家熟悉热络的面庞,眼睛又是一红,进屋后,从包裹里拿出自己路上买的糖和糕点,每人分了一些。 直到苏琴和陈平两口子着急赶回来,众人才散了,留给他们一家子说话。 苏琴看到坐在屋里的长女,直接跑上前抱住痛哭,“椒娘,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好好的回来了?” 孟椒听了这话,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抱住母亲,哽咽出声,“娘。” 陈平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看着母女俩。 郭氏对儿子说,“去把小书也叫回来。” 陈平:“已经找人去叫了,下午就能回来。” 郭氏嗯了一声。 苏琴摸着女儿的脸颊,哭得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椒娘,你跟娘说实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椒红着眼眶,说出实情,“娘,我跟谢长安和离了。” 第25章 见面 此话一出, 几人都愣在原地,苏琴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和……和离?” 郭氏皱眉, 想都不想就气愤道:“那谢长安可是做了什么?” 倒不是她偏心, 而是她知道孙女的性子, 最是和善懂事不过了,从不惹是生非, 若是和离, 那必定是谢长安的问题。 想到这个便有气, “我早就说过,那谢长安嫁不得, 你们都不信, 看吧,果真如此。” “那谢长安早不娶亲晚不娶亲,非要在出了孝期后娶,明知家中穷苦, 娶了妻后委屈人家,却什么都不说, 也就你们老实, 总觉得苦日子是一时的, 现在可好,一朝成了探花郎, 立马翻脸无情, 真真是不要脸至极!” 苏琴听了心中后悔万分, 哭着问女儿, “可真是如此?” 陈平不愿冤枉人,也问孟椒, “椒娘,你如实说来,父亲给你做主。” 孟椒看着一心护着自己的家人,心里感动,她没有隐瞒,将自己在京都城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从自己被马车撞流产后,她察觉到谢长安和田氏对她态度的变化,以至于怀疑谢长安在外面有人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也是流产,大夫说我不能再生了,婆母越发嫌弃我,谢长安对我也越来越冷淡,有一次我受邀参加宴会,被人故意刁难,然后传出了难听的名声,谢长安越发厌恶于我,最后他们以我不能生子的名义逼我做妾,让谢长安娶别人。我不同意,他们就处处为难我,还把我关在屋子里,后来他娶了一个侯府的千金,那个女人叫沈心玥,早已有了身孕。最后,他们为了攀附权贵,还将我送给别人做玩物……” 孟椒说到这里,扑到苏琴怀里委屈大哭,“娘,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谢长安真的在外面有人了,那个女人就叫沈心玥,后来我参加宴会,遇到一模一样的刁难,我若是再不自救,便活不了几年了,那个孩子我也怀疑是他们做的。” 苏琴听完吓得脸色发白,“怎么会如此狠毒?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世间竟有如此卑鄙之人,虎毒不食子啊。” 郭氏信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双手合十,一副后怕的样子道:“菩萨保佑,定是椒娘平日与人为善,菩萨不忍心你受苦,才会给你托梦解难。” 陈平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握拳,咬着牙骂:“竖子无耻!” 孟椒擦了擦眼泪,将自己后来写信报平安、给谢长安纳妾、发现那沈心玥怀孕、自己要求和离的事说了。 “谢长安既然想要娶高门贵女我便成全他,说我不能生子,那我便给他纳妾,我清清白白嫁进去,要走也清清白白的走。” 陈平点点头,“椒娘做的不错,此等薄情寡义之徒,莫要与之纠缠,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 苏琴还没从女儿说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她喃喃自语,“难怪你给家里写信让你弟弟出去避一避,是不是你弟弟也出了什么事?” 孟椒点头,“梦里我看到他们派人将弟弟的腿打断了,不过娘放心,如今我虽然与谢长安和离,但并没有闹翻脸,他们不会对弟弟如何,而且我也有他们的把柄,若是他们敢为难我,自不会让他们好过。” 苏琴看着女儿坚毅的神情,又忍不住流泪,“我可怜的椒娘,怎么命这么苦?”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后来又嫁给谢长安,谢家清苦,她不愿求娘家,自己默默一个人扛,每次偷偷塞给她钱都不要,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谢长安高中,原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才过半年,就遇到这些祸事。 “不怕,有娘在,以后娘养你。” 郭氏也点点头,“以后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你爹、你弟都是你的依靠。” 孟椒红着眼睛低下头。 她就知道,亲人都会护着自己的。 中午,苏琴和郭氏一起下厨,做了一桌子孟椒爱吃的菜。 陈平还去外面买了一只酱鸭回来,他回来时给孟椒带了一只糖葫芦,像小时候一样。 孟椒又红了眼睛,陈平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从小对她和陈书是一样的,甚至更偏爱她些。 她生父叫孟岚,也是读书人,家里在县城有个豆腐坊,还算比较殷实,可惜意外病逝,死的时候孟椒才两岁,孟岚父母老来得子,遭受不住打击也接二连三跟着去了。 苏琴性子柔弱,撑不起豆腐坊,加上容貌娇美,遭了不少人惦记,差点出了事。好在孟岚的同窗陈平出现,帮了她。 陈平比苏琴还要小四岁,曾因家中贫苦,受过孟岚帮助,因此两人成亲有不少人说闲话。 好在郭氏通情达理,没有阻拦,反而卖了自己的嫁妆首饰,在青石镇买了一个宅子,全家在此定居。 郭氏也是寡妇,本是泉州官宦人家的婢女,有一年泉州发洪水,还遭了匪患,她带着年幼的儿子逃难至此,那几件首饰她一直舍不得卖,本想留着给儿子科考用的。 陈平和郭氏把她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孟椒那一手惊艳的绣工便是郭氏手把手教的,小时候孟椒还喜欢跟着苏琴出门卖豆腐,后面五六岁的时候,郭氏就不让她出去了,怕长得太漂亮被拐子拐了。 也因为这,谢长安求娶孟椒的时候,全家没有太反对,他们都以为只要熬到谢长安高中就好了。 但他们没想到,谢长安不是陈平,这人薄情,并不懂得感恩。 陈平看着厨房那里热闹的背影,突然道:“椒娘,待你弟弟过几年考中后,我便去为你讨回公道。” 他这人不善言辞,说不出一些好听的话,但也不想让女儿受尽委屈自己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叫自己爹。 儿子聪慧,书院里的夫子都说写得文章不比谢长安差,要不是上一次的意外,去年高中的名额中应该也有他。 儿子苦读这么多年不容易,但女儿的委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孟兄长唯一的女儿,哪怕舍了自己一条命,也得给她做主。 她不是没有父亲的人。 孟椒偏过头看向陈平,鼻子又是一酸。在她心里,一直都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父亲。 这次能回来看到他们,她心里无比满足。 她眼眶微红,笑着道:“爹,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我如今只希望全家都好好的,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谢长安的所作所为迟早会遭报应。”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在旁边拨弄着火盆。 火盆里放着几颗栗子,椒娘喜欢吃这些小东西,每年苏琴都会留一些在家里,哪怕出嫁后也没改掉。 有一次苏琴从谢家回来,红着眼睛跟他说,给女儿带的吃的,都进了别人的肚子。 这个女儿被他们教的太善良了。 吃完饭,孟椒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分一分,但苏琴郭氏陈平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 孟椒拉过苏琴郭氏的手,温柔道:“这些东西跟谢长安无关,是我参加宴会时人家送了镯子料子,我把东西当了,换成钱买的,谢长安欠我的太多,谢家那几年吃穿都靠我,这些跟我自己买的一样。” “还有那两箱子的东西,就更和他没什么关系,也是别人送我的,那人很好,或许日后你们还能见上一面,这次能平安回来,也是多亏了他。” 孟椒拿了一根银簪插进苏琴发间,又将一只银镯子套在郭氏手上。 她还买了很多的胭脂水粉、香膏、发油、料子……全都分了出去,给父亲和弟弟准备的是笔墨纸砚,还有两瓶小酒。 箱子她还没打开看过,徐逸走之前将钥匙给了她。 孟椒打开箱子看,里面塞得满满,全是好东西,一箱是吴嬷嬷收拾的,除了火腿腊肠糟鹅燕窝那些,还有过年宅子里没吃完的糖、蜜枣、梅子脯和很多干货。 郭氏以前住在泉州沿海,认出海参、贝类那些。 她忍不住道:“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椒娘,人家怎么会送你这些?” 孟椒不知道如何解释,另一个箱子她还没开,但也知道里面东西不会太差。 她不知道萧言卿以后会如何对待她,是将她当做外室,还是腻了让她走。 这些不好跟家里人说,她低着头胡诌道:“那人是朝中官员,那次去给你们寄信的路上,他遭人行刺,那会儿我手中拿着药包,扔出去帮了他……” 可能是撒的谎太多了,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郭氏神色一软,摸了摸她头,“好孩子。” 孟椒打开了另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之前送去宅子里的绫罗绸缎。 苏琴捂着嘴赞叹,“这些也太贵重了。” 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前面那个箱子里装的,她只知道是些吃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独特。 但这些绫罗绸缎不同,料子泛着光泽,一看就值钱。 郭氏是绣娘出身,年轻时候在官宦人家做活,好的料子见过不少,自然能分辨一二。 她沉默了一会后,对苏琴说:“都收起来,这些料子是人家送给椒娘的。” 孟椒摇头,“我用不了这么多。” 郭氏温柔看着她,“你还小,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说不定还能遇到良人,这些可以当做嫁妆。” 下午,陈书从乡下赶回来。 之前孟椒写信回来说,让弟弟找个清净的地方读书,她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 这事换做以前,陈平苏琴肯定当不得真,只是陈书运气不好,去年参加乡试时,喝了同窗给的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如今家里都怕了,生怕再出意外,便将他送到乡下苦读。 对陈书来说半年未见,但对孟椒来说却是好多年。 眼前的弟弟比她高一个头,瘦瘦白白的,孟椒和陈书虽然同母异父,但长相都随了苏琴,唇红齿白,容貌十分过人。 陈书不同于孟椒的柔美,五官清俊中带着几分少年郎的英气。 如今的他才十七岁,正值风华。 孟椒难以想象,前世这么出众的弟弟被打断腿,绝了仕途,该是如何绝望,他本应该有更美好的一生。 陈书笑得嘴都咧开了,“阿姐。” 孟椒摸摸他脑袋,笑得温柔,“小书。” 陈书低着头蹭她的手,乖乖让她摸。 孟椒这趟回来的具体缘由没跟弟弟说,只道谢长安要娶侯府之女,与她和离了。 但陈书还是气红了眼睛,当初那谢长安认识阿姐,还是因为他。 后来谢长安求娶阿姐,他也出了力,他欣赏谢长安的才华,觉得人也不错,待他日高中一定能让阿姐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卑鄙无耻。 真是枉为读书人! 陈书擦了擦眼泪,恨恨道:“阿姐,你以后别嫁人了,我养你。” “我会努力考上功名的,让你过好日子,咱们不指望别人。” 孟椒听了笑,“好呀。” 在家一连住了十来天,本来她还担心街坊邻居说闲话,好在长辈护着她,有人打听她为什么回家,都被苏琴郭氏找话回了。 孟椒白日跟郭氏在家里刺绣闲聊,中午会去学堂帮母亲做饭。 陈平是周围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自从儿子考上秀才后,他就绝了走科举之路的心思,一是家里供不起两个人读书,二也是他自认在读书上自己没有太大的天赋。 好在儿子聪慧,他也不觉得难受,干脆将镇尾一处废弃的宅子买下来,改成了学堂,教附近村子里的孩子读书。 他自己就是从乡下出来的,知道乡下孩子读书难,除了没有钱,老师也是一个问题。 他收费不高,每年送他几把蔬菜、半袋米和一贯钱便可,学堂每日提供一餐。 很多童生收的费都要比他高很多,每年须得鱼、肉、五谷和五六两银子。 以至于好多隔壁镇的人也将孩子往这边送。 苏琴原本卖些豆腐挣钱,后来以为孟椒跟着谢长安去了京都过好日子了,不需要她攒钱补贴,儿子老师也说教不了他什么了,不用再去县里书院,花钱的地方也不多,便干脆不卖豆腐了,一心在学堂做饭。 孟椒去过几回,差不多二十来个孩子,大的十五六岁,小的才三四岁,一个个十分刻苦。 苏琴说,原本放了半个月的假,但有几个回家过了除夕,第二日就回来了,自己带了炊饼,要不是有街坊邻居看到,他们都不知道。 陈平不忍心,拿着书去学堂教课。 孟椒心有感触,她见识过京都城的繁华,权贵多如牛毛,那些高中的学子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可却是这些孩子梦寐以求的。 有些于心不忍,她拿出一些钱将破了洞的窗户补上,又给家境贫寒的孩子买了一件棉衣和一双棉鞋。 棉衣特意买大人穿的那种,能让他们穿很多年。 她总觉得,自己能重活一次,是因为父母亲人一心向善,也教导她善良做人,才会有这样的机遇。 陈书也从乡下回来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苏琴两口子将学堂后面的一间破屋子收拾出来,让他在里面看书。 这几日孟椒去学堂帮母亲做饭时,会顺带过去看看他。 但这一日,苏琴在厨房等了许久,也没见女儿过来,心里有些奇怪。 眼看菜全都做好,孩子们也快要下学了,却还不见女儿身影。 椒娘性子稳重,若是不来,肯定会提前说的。苏琴心中担忧,但青石镇就这么大,还都是熟人,按理来说不会出事。 苏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去了后面找儿子,让他回去看看。 陈书现在最紧张阿姐,想都不想就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着急道:“我现在就去。” —— 孟椒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两只糖葫芦,一只完好无损,一只已经吃了两颗山楂。 嘴巴红红的,上面还粘着糖碎渣。 她现在还有些缓不过来神,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 方才她走在路上,突然被徐逸叫住,说大人在马车上等她,然后就跟着人上了马车,见到了他。 多日不见,男人脸上多了一些疲惫和风霜,孟椒之前就听他说起过,他南下是为了探望病重的授业恩师。 萧言卿歪在榻上,见状忍不住笑了,“喜欢吃这个?” 孟椒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啃得有些不大好看的糖葫芦,不太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她忍不住好奇问:“大人怎么过来了?” 从江宁到这边路不近,尤其现在地上都是厚雪。 在家待的这半个月,日子过得十分闲适,她有些不想离开。 她昨日还在心里偷偷期盼,希望他忙得想不起来自己。 萧言卿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事情办完了,顺道过来看看你。” 孟椒没说话,她记得好像不是很顺道。 萧言卿柔声问她,“是随我一道回京,还是想在家多留一些日子?” 孟椒抬头看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捏紧了手里的竹签,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抗拒。 萧言卿含笑的嘴角渐渐压平,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压迫性的目光让孟椒有些喘不过气,他突然道:“孟椒,本官不是你可以随意戏耍的。” 孟椒心口一颤,她咬了咬唇,还是硬着头皮道出实话,“大人,我不想做妾。” 第26章 接人 前世谢长安逼她自愿为妾, 跟她说的好听,说就是一个名分上的事,其实跟以前并无两样。 但终究妾就是妾, 他成婚后, 全家住进了沈心玥陪嫁的一处宅子里, 她与下人同住,吃穿都是最差的, 沈心玥更是指使下人在暗中故意刁难欺负她。 她跟谢长安说, 谢长安说她多心了, 田氏也总是在外面夸沈心玥贤惠,说她不知礼数, 惹事闹事, 要不是谢长安两口子心善,哪还有她的安身之地。 后来进了三皇子府,她发现,妾是可以随意打骂贱卖的, 甚至死了就死了,大颂律法对他们而言毫无作用。 她不想以后年老色衰、失去宠爱还不得自由。 听到这话, 萧言卿气势一收, 他眉头松了松, 无奈问道:“我何时说过让你当妾了?” “也罢,那你就在家多留几日, 过段时间我派人来接你, 我如今身居高位, 不便来这里提亲, 等你到了京都,就住在小院中, 日后从那里出嫁。” 孟椒刚松口气,就被这句话惊得抬头。 她以为不做妾,那便是当外室了。以两人的身份差距,她给他当外室都算是高攀。 她不确定的问,“大人要娶我?” 萧言卿笑,“怎么,不愿意?” 孟椒低下头,“只怕……不太容易。” 京都权贵门第之见颇重,她一个和离的平民女子,萧家恐怕不会同意。 萧家是大族,好几房住在一起,她出身低微,若是哪里出了丑或做的不好,惹人笑话,他真的不会在意吗?到那时她如何自处? “大人若是喜爱我的容貌,妾身愿意无名无分跟着你。只是,若有一日大人厌弃我,只望不要……” 话还没说完,萧言卿就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向自己,“本官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刀子话?” 孟椒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有些说不下去了,男人虽然还在笑,但目光沉沉,明显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但她自觉没有说错,现在不说清楚,日后苦的是自己。 她倔强道:“世间男子多薄情。” 连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戏文都是男子自己写的,难道还有错? 谢长安不就是前车之鉴。 萧言卿气笑了,“你见过几个男子,就说这样的话?你父亲薄情?你弟弟薄情?” 这怎么能相比? 她父亲自然是最好的,弟弟耳濡目染,也不是那等寡情无义之人。 萧言卿见她一脸不认同却又说不出辩解的话,有些好笑,“莫要胡思乱想,一切有我。萧家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事,还没人敢管。” 孟椒听了心口一跳,咬了咬唇,再次看向他,“大人,不怕别人说吗?” 男子不是最在意脸面吗? 更何况还是他这样身居高位的。 萧言卿看着她被自己捏红的下巴,眉眼柔和了几分,“也不多这一言两语。” 孟椒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眼前这个男人比谢长安不知道优秀多少,不论是家世、地位还是财富,完全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家呆不了多长时间,街坊邻居虽然都挺好的,但也开始好奇打听她回家的缘故,迟早会知道她是和离了。或许一开始会同情她,但时间久了,总会传出闲话。 也会有人给她说媒,一次两次她能拒绝,次数多了,恐怕父母也会劝她。 而且,她真的甘心吗? 甘心谢长安沈心玥在京都城过着富贵生活,而她成了别人眼中回到乡下的可怜村妇? 她手慢慢捏紧,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声道:“你若对我不好,我也是要和离的。” 萧言卿听见了,轻笑一下,“怎么算不好?” 孟椒认真想了想,“为了别人委屈我。” 萧言卿擦掉她嘴角的糖渣,“自然不会,没人能委屈你。” 孟椒看到了他指尖的红色糖渣,有些不好意思,忙将两只糖葫芦放到一只手上,空出右手拿帕子擦了擦嘴。 又给他擦了擦手,他也不嫌脏。 垂眸看到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动作顿了顿,没想到今天也挂了。 萧言卿温和道:“我不能久留,等我处理好了京都的事,就派人来接你们。” 孟椒嗯了一声。 她看了他一眼,牵起裙子准备下车,刚起身,身后男人突然唤了一声,“孟椒——” 孟椒下意识扭过头,就被人搂进一个怀抱里,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松开了,只觉发间一重。 正要抬手摸,男人便道:“走吧,再不走就想把你也带走了。” 孟椒觉得他有些不讲理,又不是她不愿走。 她下了马车,男人掀开帘布,朝旁边的徐逸道:“启程。” 徐逸朝孟椒点了点头,跳上马车甩了一鞭。 马车朝巷子外面走去,身后六个侍从骑着马踢踢踏踏跟在后面,孟椒想了想,追上两步道:“路上慢点。” 萧言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 恰时,身后传来弟弟的声音,“阿姐——” 孟椒赶紧摘掉头上的东西,转过身去看,陈书远远跑过来,着急道:“怎么来了这里?让我好一顿找。” 听了这话,孟椒才想起来误了去学堂的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陈书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镇子上很少有马车的,皱了皱眉,“阿姐认识?” 孟椒心虚摇头。 陈书疑惑,“我怎么看着阿姐好像跟人说话了?” 孟椒面不改色,“人家朝我问路” “原来如此。” 陈书从她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道:“先回去吧。” 孟椒松了口气。 悄悄摸了摸袖里的发簪,觉得有点烫手。 晚上用完膳,孟椒还没想好怎么将萧言卿的事跟家里说清楚。 家里就来人了。 来人是谢长安叔叔一家,谢长安的叔叔叫谢通,妻子王氏,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今天全来了,站在陈家门口一边搓手一边喊。 看到郭氏开门,笑得一脸谄媚,“亲家,听说椒娘从京都城回家探亲,带了不少好东西,可有侄儿送给我们的?” 王氏跟着附和,“对呀对呀,我那个侄儿最是孝顺了,如今高中当官了,肯定不会忘记我们的。” 以前谢通一家生怕谢长安借钱,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自从谢长安高中后,又变了一副脸面,谢长安明知他们一家子赖皮,但为了名声不得不受着,高中后办宴,忍着脾气让这一家子连吃带拿。 没想到现在找上了陈家。 郭氏性子要强泼辣,还是这些年年纪大了,儿孙孝顺,她才温和起来,不然年轻时候也不能独自带着儿子逃难至此。 她最疼爱的孙女被欺负的如此狠,全家却没办法为她撑腰做主,她本就心里窝着一口气,现在看到谢家人,恨的撕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抄起旁边的扫把,朝人就劈头盖脸打过去,破口大骂:“你们这一群丧良心的谢家人,还好意思上门,我没拿刀去找你们都是我们家心善。我孙女嫁给你家谢长安时,你们谢家穷的缸里一粒米都没有,一个个面黄肌瘦,衣服都没得穿,是我孙女拿出嫁妆给你们谢家买米买菜,供你们一家老小吃穿。那田氏病重躺在床上,是我孙女买药给她治病,伺候她康愈!” “整整三年,我孙女任劳任怨养了你们谢家三年,你们谢家是怎么对她的?才高中半年啊,就害得她落了产,要娶高门贵女,将她赶了回来,你们这些遭雷劈的谢家人,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谢通一家被打的此处乱窜,听了这些话,吓了一跳。 那王氏心里委屈,想都不想就反驳,“那谢长安做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再说,你孙女被休,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好,那谢长安给你们送了两大箱子好东西,也不算占你们便宜……” 周围邻居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 郭氏知道,孙女一直待在家里,和离迟早是要被人知道的,与其一直隐瞒,还不如趁机把事情原委道出来,好让大家评评理。 听了这话,郭氏拿着扫把专门打王氏,“放你娘的狗屁,那两箱子的东西,与谢长安有个半文钱的关系,那是我孙女救了京都城的大官,人家送她的,谢长安舍得送我孙女东西?真是笑掉大牙,你们谢家哪一个不是薄情寡性、尖酸刻薄之人?他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舍得与我孙女钱?” 孟椒从房间里跑出来,拦住郭氏,“奶,别气坏了身子,快回屋。” 苏琴和陈平也匆忙跑来,“娘——” 有邻居看到郭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忙劝道:“郭大娘,莫骂了,椒娘什么样的品行我们这些老街坊都知道,你们家这些年对谢家的帮扶我们都看在眼里,此人可恨啊。” “是啊,椒娘多好的孩子啊,谢家人太可恨了!” 有人帮着骂谢通一家,“还不快滚,简直脏了我们的地。” 谢通一家见这么多人出来了,不敢再逗留,灰溜溜赶紧跑了。 大概是不解恨,这一家子回到村里后将谢长安大骂一顿,闹得全村都知道谢长安休了孟椒,攀上权贵人家女儿的事。 孟椒与人为善,黄石村的人都很喜欢她,原以为她已经跟着谢长安在京都城过上了好日子,竟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人唏嘘。 原本有女儿的人家还羡慕孟椒,现在十分庆幸没把自己女儿嫁过去。 苏琴用袖子擦眼泪,“这事我们都不敢往外说,一是怕你们听了笑话,二也是担心惹椒娘伤心,如今我们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椒娘好好的。” 邻居们听了心里不好受,“怎么会笑话呢,椒娘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遇到这样的事我们只会心疼。” “是啊,莫多想了,人回来了就好,那谢长安做出这等恶事,必然遭到报应的。” “就是,莫哭了,哭坏身子不值得。” …… 孟椒扶着郭氏回了屋,看着全家因为她的事愁眉苦脸,想了想,便拿出今日萧言卿送与自己的簪子。 簪子很漂亮,是一支镶嵌宝石的五头金花缠丝簪子。 苏琴抬起红肿的眼睛,“椒娘,这是?” 孟椒轻声开口,“这是萧大人送我的,娘可还记得,我说之前在京都救过一个遇刺的大人?” 苏琴点头,“自然,你说那两箱子东西便是他送的,这次回来也多亏了他。” 孟椒摇头,“其实不止于此,我本应该能在除夕前回来的……” 说起了自己被拐的事,怕家里人心疼她,没有说的太过详细。 “大人刚好有事南下,便跟着一道了,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了他,他说回去处理完事情就来接我,还送了我这个。” 今日没去学堂的缘故,下午陈书帮她找了个借口,说她太久没回来迷路了,家里人也没有多想。 她当时不好解释,这会儿才陈明缘由。 孟椒低下头去,脸有些红,剩下的话觉得颇难为情,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三人还是听懂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还没从椒娘被和离的伤痛中走出来,现在椒娘告诉他们,她跟那位大人互生情愫了。 苏琴忍不住吸了吸鼻涕,担忧问:“椒娘,那位大人能不能相信?” 很担心女儿再次受了欺负。 听女儿话里的意思,这位大人官职似乎比谢长安高很多。 孟椒想起萧言卿那张脸,摇了摇头,“大人为人正直,比谢长安好千倍万倍。” 郭氏拉住孟椒的手,“椒娘,你跟我说实话,你是自己喜欢他还是因为别的?” “你若是自己喜欢,那我便不好拦你,但你要想清楚,高门大户规矩多,我曾经在官宦人家做过工,后院腌臜事多,一着不慎就吃了亏,吃了亏是小,有时候就怕连命都保不住。若是因为别的,那就更没必要了,咱们家都不怕闲言碎语,你爱在家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有我们,有你弟弟,虽说不能让你过上富裕的日子,但吃穿不愁。” 孟椒听得心里暖暖的,知道郭氏都是为了自己着想。 她偎依在郭氏的怀里。 喜欢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再成亲,嫁给萧言卿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了想,认真道:“大人对我很好。” 郭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孟椒的脑袋,“傻孩子。” 如此在家又过了半个多月。 街坊邻居如今都知道孟椒和离了,有些关系好的,拿了一些家里的吃食过来,劝想开些,有些好心的,还给孟椒介绍人。 其中一个还是在县衙当差的捕快,在县里有宅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十七,小女儿七岁,原配是前几年难产死的。 那捕快人不错,就是年纪有些大了,三十有六。 这条件是相当不错了,苏琴听了都有些心动,要不是女儿说了那位大人的事,她都想让女儿跟人见一见。 不过还是推辞说这人年纪太大了,比陈平都长一岁,日后相处太过尴尬,让人笑话。 孟椒没好意思说,萧言卿比这人还要大上一岁。 天气渐暖,春意盎然。 周围邻居家的孩童陆陆续续换下打着补丁的袄子,穿上稍厚一些磨旧的夹衣夹裤,天冷的时候家里长辈拘着不让往外跑,怕着凉了花钱买药看病,天热才让他们出来耍。 孟椒是从京都城回来,带了不少好吃的,每次看到他们都要抓糖散给他们,这些孩子们便天天一窝蜂往这边窜。 窜的多了,就跟孟椒熟悉起来了,嘴里什么话都说,什么东头的刘大爷晚上不起夜,在床边尿尿,天天早上被儿媳妇骂,还有那卖纸扎的哑巴,被邻居欺负,气得在家里扎小人…… 甚至一行马车要进镇子,他们都跑来跟孟椒说。 孟椒也没当真,坐在院子里给几个小姑娘梳头发。 几个小姑娘都还小,家里长辈不怎么管,天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外面跑,孟椒觉得可爱,就给她们梳漂亮的双环髻,以至于天天过来,嘴里甜甜的喊孟姨,还会从家里拿炒豆子给孟椒吃。 几个男孩擦着鼻子又跑过来道:“姨,马车朝这边过来了。” “好多马啊,特别高,可真威风。” “马后面还拉着一个屋子。” “什么屋子,笨,那叫马车,有钱人家坐在里面的,县里老爷家就有。” “我们再去看看。” 说完一窝蜂又跑出去了。 孟椒听了好笑,几个小姑娘也有些坐不住了,伸长脖子往外看。 青石镇太小了,平时没什么热闹可看。 孟椒快速梳好几个小姑娘的头发,让她们也跟着出去玩。 几个小姑娘摸着脑袋,欢呼着跑了出去, 郭氏坐在旁边摘菜,笑呵呵道:“慢点,别摔了。” 哪知几个孩子没跑多远,就又回来了,兴奋道:“他们朝这边过来了——” “姨,你也快来看,真的好多大马。” 孟椒也好奇,走到院子门口去看。 然后就看到一列长长的队伍踢踢踏踏朝这边走来。 青石镇不大,只有两条主干街道,陈家这边是居民宅子,按理说,不应该从这边经过的。 正疑惑着,就见两个骑着大马的黑衣男子突然加快速度朝她过来,近了后,下马抱拳,“见过娘子。” 孟椒认出人,是当日送她回来的那两个侍从,“你们……” 后面的队伍渐渐放慢速度,停下后,第一辆马车里跳下来一个青衣小丫头,然后转身扶着一位穿酱色缎面绣石榴花褙子的妇人下来。 妇人约莫四十岁,圆脸笑呵呵的,上前热络道:“这位便是孟娘子吧,妾身姓陈,弟弟跟在四爷身边做事,派我过来接娘子一家去京都城。” 第27章 回京 “昨夜周叙从二皇子府上出来, 被姚大人知道了,听说今日姚大人找他,他称病没去, 姚大人脸色不大好看。” 徐逸摇头, “真是一条疯狗, 这么做不是撕破脸了吗……” 闹得如此难看,姚大人岂会忍他。 萧言卿淡淡道:“周叙不傻, 他既然投靠了二皇子, 就会展示自己的诚心, 迟早是要撕破脸的,借此也可以看看二皇子能不能护得住他。” 徐逸顿时明白了, 以周叙的厚脸皮, 若是二皇子护不住他,恐怕立马就会回到姚太傅身边伏低做小。 姚太傅身边的能人是多,但像周叙这般心狠手辣的并不多见。 魏贵妃一党势均力敌,姚太傅若不接受, 以周叙的性子,恐怕会再背弃一次。 比起二皇子和周叙, 徐逸更看不惯三皇子赵诚, “这趟回来, 功劳倒全是他的了。” 赵诚去了广陵,被当地官员拿着美酒美人哄了三天, 便晕头晕脑分不清方向, 四爷连傅大人的葬礼都没参加完就要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好在这趟并没有白跑, 借着三皇子的名义将转运使、提举茶盐司一等全都下了牢狱, 魏贵妃一党胃口越来越大,恐怕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之前他还以为陛下扶持的是魏贵妃一派, 如今看来,似乎是障眼法。 萧言卿摇头,“无妨,重要的是看陛下接下来的安排。” 徐逸明白,广陵贪污案办完,太多的肥差出现了空缺,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陛下手里。 陛下身子越发差了,如今为谁打算,就可见是给哪一位皇子铺路。 这次将四爷派过去处理贪污案,就是想将魏贵妃一党的矛头对准姚太傅,两党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有姚太傅一党和魏贵妃一党在,陛下真的能如愿吗? 怕是又一场血雨腥风。 马车从兴国坊萧家西边角门进去,萧言卿刚到书房,就有婢女过来传话,说老夫人找。 徐逸偷偷看了他一眼,怀疑是老夫人听说了什么。 萧言卿嗯了一声,去里间换了一身茶褐色交领杭绸直?,朝老夫人住的寿安院走去。 他到的时候,萧老夫人在隔壁小佛堂里还没出来。 也没人去知会,只一个婢女将他领进厅屋,倒上茶水就下去了。 萧言卿没喝茶,他歪在圈椅上,右手不自觉在旁边几子上轻轻叩着,这是他想事情时候的习惯。 他知道,母亲早晚都要去小佛堂里念念经,但今天太早了,往常都是入睡前才去的。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当然,他也知自己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没知会她一声就大张旗鼓派人去庐州接人。 只是他不得不如此,官场复杂,他没有太多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只想快点解决。 母亲重礼教门第,当初迎娶白氏也是碍于这是父亲定下的婚事,实则她并不怎么满意。之前借着举办赏花宴的名义给他相看,邀请的皆是京都城内有名望的家族。 若不先斩后奏,母亲定会阻止。 身后传来掀帘的声音,萧言卿起身,看到扶着嬷嬷出来的萧老夫人,行了个礼,“母亲。” 嬷嬷侧身避开,低下头恭敬道:“四爷。” 萧老夫人仿佛没看见,绕过人径直坐到榻上。 嬷嬷给她倒上一杯茶,萧老夫人闭上眼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萧言卿笑了笑,自己坐了下来。 屋子里十分安静。 嬷嬷见两人都不说话,无奈看了眼身边的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夫人,四爷既然过来了,就先听他怎么说,四爷刚从南边回来,公务繁忙,莫耽误了事。”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她,萧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向左下首坐着的四子,淡淡道:“那就说说吧。” 他大张旗鼓派人去庐州接人这事,她还是从余老夫人口中才得知,他并没有隐瞒此事,稍微一打听便知,都好奇他看中了谁家的小娘子?听人说,他南下途中就带着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子。 萧老夫人心中惊讶,但为了护着萧家和儿子的脸面,只得违心说他心里有数,家里不做干涉。 萧言卿平静问:“母亲知道了什么?” 萧老夫人皱眉问:“你将人藏在了景明坊那处宅子里?” 萧言卿摇头,“只是让她暂住了几日。” 萧老夫人不管是不是暂住,她关心的还是那女子的身份,“她是哪家的女子?” 萧言卿回她,“母亲也认识,她叫孟椒。” 萧老夫人皱眉,孟椒,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嬷嬷,嬷嬷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然后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听完,萧老夫人瞪向儿子,她不好发火,压着脾气顿了顿道:“你若是纳妾,我不管你,若是娶她进门,我不同意。”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若是纳妾,他也不会如此招人眼目。 她这个儿子,心思极深,做任何事之前就在心里谋划过好几遍。 不知会家里一声便去接人,自然是知道她会在外人面前护着他。 果然,就见萧言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母亲,我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萧老夫人转着佛珠的手停住。 若是儿子以家主的身份抗衡,她就算不满也没办法。 但他说,他也有七情六欲,有私心。 萧老夫人心里一软,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从小亏欠颇多。慎儿从小就作为家里的继承人,背负的东西太多,她既心疼又骄傲。老三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她怕养不活,亲手照顾。唯有最小的他,被她疏忽的彻底。 老大没了后,族里闹翻了天,说他们这一脉无枝可依,选了四五个旁支孩子送过来。老二天天往她这边跑,想要她认下他,就连老爷都有些松动了。 还是老四自己站了出来,说自己愿意弃武从文,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老爷偏偏力排众议。他也不辜负全家的期待,后面连中三元,比他大哥还要出息。 那几年萧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朝中结党营私,太子被废,支持太子一党的许家、刘家、萧家等一众文官世家被极尽打压,许家、刘家等没落的没落,抄家的抄家,只有萧家苦苦支撑,内忧外患。 若不是老四后面攀上姚太傅一派,萧家恐怕也要出事。 只是其中的艰辛,她自然是难以想象的。 萧老夫人缓和了脸色,但还是有些不满道:“你想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那孟氏……刚和离,还是一个小官的原配,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家中又无资产,父亲只是个秀才,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你丢得起这个脸,我可丢不起,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寒儿吧,他还未成亲。” “寒儿的婚事我自有安排,孟氏很好,娶她儿子并不觉得委屈,还望日后她进门,母亲不要为难。” 萧老夫人气得呼吸都重了,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护着了,“你就非她不可?” 萧言卿听到这话,收起脸上的笑意,抬头看向萧老夫人,神色严肃道:“母亲,整个朝堂中,萧家比清流一派还要干净,如今局势紧张,萧家若想自保,不能太干净了。” 萧老夫人听了一愣,她不懂朝堂局势,但她听懂了儿子口中的意思。 就她所熟悉的余家,余家大爷撑不起门户,小辈更是没一个有出息,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不说余家,就拿国公府彭家来说,后院也是一团糟,父子俩个都是风流人物,经常因为女人闹出事。 不像萧家,萧家曾经是清流中的砥柱,因站错了队遭受打压,但家风不改,每一辈都有出色的弟子,哪怕是混不吝的老六,那也只是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没在外面闯过祸事。 确实太干净了,太干净了就容易招人恨。 比如老四这次的南下,哪怕她一个后院妇人,也知道陛下没安好心,好在平安回来了。 不过她也清楚,儿子这么说,也是为了劝服她。想要让萧家“不干净”,多的是办法。 何苦让他委屈。 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松动,若是涉及朝堂,她自然不好插手,问了一句,“你将作何打算?” 萧言卿便知母亲是同意了,低头道:“到了京都后,安排他们住在景明坊那边,她也从那里出嫁,到时还请母亲多操心,媒人就让彭夫人出面。” 萧老夫人见他连媒人都选好了,心里又是一气,“你倒是上心,恐怕连日子都选好了吧。” 萧言卿笑了,“知子莫若母,儿子看五月二十八这个日子就很不错。” 五月二十八,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了。 萧老夫人无语,怀疑今日就算自己不找他,他也是要过来的。 气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喜欢?” 这个儿子平时心思难猜,很少这么紧张一个人。 萧言卿笑着回了一句,“母亲不是也夸她懂事贤惠吗?如今正好做了你的儿媳妇。” 萧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能一样? 气得抬手点了萧言卿好几下,“莫在这里气我了,快走。” “儿子告辞。” 等人走了,萧老夫人忍不住问旁边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被他骗了?” 嬷嬷赶紧伸手给萧老夫人顺气,笑着说:“怎么会?四爷也是孝顺您。” 萧老夫人白她一眼,“你也气我。” 嬷嬷笑容加深,哄着她,“夫人,四爷是个有本事的,如今他也不需要靠姻亲关系才能在朝堂立足,对他来说,娶个高门贵女反倒容易给自己添麻烦,如今朝堂局势混乱,萧家自保都不容易,万一亲家出了事,他帮还是不帮?” 萧老夫人闻言不做声。 嬷嬷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又继续道:“那孟娘子夫人也是见过的,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举止得体,品行上佳,眼神清澈,一看就是个善良通透的好娘子。” “要我说,四爷也不小了,这么多年撑起家里家外不容易,如今遇到一个喜欢的,也没什么好阻拦,别人笑话就笑话,咱们又听不见,难不成还有人敢当咱们面说?只要四爷觉得好,日子过得开心,那就值得。再说,太宗的宠妃玉太妃不也是二嫁女嘛,有什么好说的?” 萧老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在理,老四这些年确实不容易,说起来那孟氏,性子倒是极好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她想了想,扭过头对嬷嬷道:“明日将我私库的单子拿出来,咱们私底下多补贴一些,不能一件像样的陪嫁都没有。” 嬷嬷听了笑,“老夫人就是心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男方给女方补贴嫁妆的。”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也可怜,就当弥补老四吧。” 嬷嬷心想,老夫人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瞧四爷这架势,对孟娘子是相当的上心,给孟娘子增脸,比直接补贴四爷管用多了。 不过她没说的是,以四爷的性子恐怕早就做好打算了。 —— 孟椒将人迎进了门,郭氏得知来意后,进屋抓了一把糖给院子里的几个小女孩,让她们去学堂将陈平苏琴和陈书都叫回来,说家里来了很多人。 小女孩们乖乖点头,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家太小了,人多坐不下,只有陈霜带着丫鬟进了屋,其他人都留在院子和巷子里。 陈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我也姓陈,倒是有缘。” 郭氏也笑,“说不定百年前也是本家。” 陈霜忙道:“不敢不敢,我乃家生子,父母皆是老太太的陪嫁,后来老太太没了,就跟着四爷做事,我还有一弟弟,平时给四爷跑跑腿,我则跟着夫君帮四爷打理外面的私产。” “也是因为路远,我才有幸替四爷跑这一趟,不然换做稍微年长的嬷嬷,恐怕吃不消,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郭氏忙摇头,“娘子莫自谦,刚一瞧见娘子,还以为是哪家的官家娘子。” 心里感叹,果真是贵人家出来的,举止气度比人家正头娘子都足。 陈霜捂着帕子笑。 她来之前,弟弟跟她打过好几次招呼,过去莫要端着架子,那位是未来的四夫人。 不用弟弟说她也知道,所以专捡好听的话说,“我瞧着老夫人眼睛有神,眉间绕着紫气,才是个顶顶有福气的。” 两人互相夸着,一直聊到陈平夫妻回来才开始说正事。 陈霜怕耽误事,便直言说了这趟的目的,四爷派她前来将陈家全都接到京都城去,因为路远不便,到时就在京都城出嫁,宅子已经安置好了,他们家只要人到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说完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本想留些时间给娘子和家人准备的,但随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恐怕无处安置,好在今日时辰还早,不如今日就动身吧?” 苏琴一惊,“今日?这也太快了?我们还没收拾好。” 陈霜微笑,“娘子只需收拾两身换洗的衣服便是,其他的我们都会准备。” 主要是她着急,四爷的事她不敢耽误,回去还要给娘子定制婚服、准备嫁妆那些,时间紧迫,要忙的东西太多了。 怕人误会,忙补充道:“来前,四爷已经找金恩寺的住持算过了,五月二十八就是个极好的日子,错过就没有这么好的良辰吉日了,所以妾身才自作主张,想着赶紧回去安排婚事。” 苏琴看向郭氏,郭氏皱眉问:“这么快?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陈霜笑着安抚道:“老夫人不用担心,一切有四爷。” 听她这意思,他们一家真的只要露个脸就行了。 哪能如此? 就算他们家没什么资产,也没想过这般占人便宜。 郭氏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娘子虽然瞧着年岁不大,但是个能管事的,弟弟也在四爷身边做事,不好得罪人,便道:“还容娘子稍等片刻,我儿学堂还有几个孩子得安排妥帖,家里也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想来娘子大老远跑来路上吃了不少苦,这样,我让孙儿带你们去杨大娘家羊肉店先吃点热乎的,争取今日出发。” 陈霜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老夫人体贴。” 坐在角落里的陈书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听得晕晕乎乎的,这些人是谁?什么四爷,为什么要接他们家去京都城? 还有,姐姐要嫁人了? 郭氏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催促他赶紧带着人去杨大娘家用膳,还去屋里拿了一两银子给他,“快去,完了也别回来了,直接去学堂将你的书收拾收拾,咱们要在京都城待上两三个月,哪些需要带的都给捎上。” 陈书愣愣点头,然后赶紧带着人往外走去。 郭氏做主惯了,遇到事也不慌,拿了三两银子出来给儿子,“咱们这一趟出去,恐怕得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那些孩子也不能不管,你把这钱给隔壁的杨婶,让她帮忙看一下咱们家,顺便每日去学堂给孩子做一顿饭。” 陈平皱眉点头,“娘,一定要这么急吗?” 总觉得这样太上赶着了。 郭氏知道他读书人的轴劲儿又犯了,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人家带着这么多人大老远跑过来,什么都不图,甚至连出嫁的宅子婚服嫁妆都替我们准备,你还想怎么样?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这么闲,咱们孙婿是当官的,事情那么多,急就急点,快去!” 陈平被骂的低下头,还没成亲呢,就孙女婿了。 转身往外走去。 孟椒将家里没吃完的糖都给他包上,让他拿去给学堂孩子分一分。 苏琴紧张问:“娘,我需要准备什么?” 郭氏道:“带两身穿的衣服,再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咱们凑一凑,嫁妆再少,但该有的还是得有。” “哎” 苏琴转身去了屋子里。 郭氏也回了自己房间,将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当初为了买学堂,她将村子里的宅子田地全都卖了,还剩十几两银子,以及往日绣活攒下的钱和从泉州逃难带来的一些金银首饰。 那时海上匪患进城杀人,主家的人四处逃难,她带着儿子藏起来躲过一劫,出来后主家跑的一个人都没有,还有好多人就横死躺在地上,她愣是胆大一个个扒下那些金银首饰,带着儿子一路逃难至庐州。 这些金银首饰她只用了一小部分,买下这座宅子给儿子娶亲用了,孟椒和谢长安成亲时她都没拿出来,怕孙女傻乎乎又贴补谢家了。 如今来看,幸好是没拿了。 郭氏将一包的金银首饰一分为二,孙子过两年还要赶考,得给他留一些,最后大概是觉得他用不了这么多,又从里面拿了两样首饰添补给孟椒。 银子则全部带上了,林林总总,算起来差不多有二百两。 外面,苏琴已经全都收拾好了,除了她、陈平和儿子的两身换洗衣服,就是她的私产了。 她的私产不多,以前做豆腐攒下来的钱几乎大半都贴补给了孟椒,剩下的就是这两年陈平办学堂攒下的十几两银子。 不过孟椒生父在县里还有一套宅子和豆腐坊,之前一直没想过卖,她担心谢长安考不上,到时候谢长安也可以在县里开一家学堂。 后来谢长安高中,她才给卖了,那会儿孟椒已经去了京都,她想着等孟椒生下孩子,去京都城看望的时候把这钱给她,一共卖了二百一十两。 苏琴将钱数好递给郭氏。 郭氏将十几两还给她,让她收起来,“这些钱你收起来,家里得备着点银子作日常花销,这二百一十两和我的这些,一并作椒娘的嫁妆。” 苏琴看着这么多钱,脸色缓了缓,“应该不算少了吧。” 郭氏冷哼一声,“这才多少,那些富贵人家嫁女儿,陪嫁都是上万两银子,真正的十里红妆。” 苏琴咋舌,“那得多有钱。” 孟椒从屋里出来,心里感动,“娘,奶,我不要这些,我自己也有钱,和离那日早上,谢长安给了我五张银票,我要了。” 说着拿出四张银票。 郭氏接过银票,一脸奇怪,“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孟椒平静道:“应该是那沈家给的。” 郭氏冷笑,“真是的不中用,净靠女人。” 以前郭氏瞧不上谢长安,苏琴还会护着,如今跟没听见一样。 她笑得开心,“有八百两了,真好,咱们家也不算给椒娘丢人。” 孟椒眼睛红红的搂住她,“哪里丢人了?你们不知道多好。” 这是她盼了两辈子才见到的亲人。 中午在家吃完饭,检查一番觉得没有遗漏,陈平就叫儿子去找人,随后陈霜让人带着马车过来接人,浩浩荡荡离开。 周围街坊邻居出来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住隔壁的杨大娘知道些内情,但她不好在外面乱传,别人问起也只是摇摇头,等回家了才跟儿媳妇嘀嘀咕咕。 第28章 婚事 一路坐船北上, 等孟椒他们到达京都城时,雪才刚化,郊外枯枝冒出新芽, 人们才换下厚厚的袄子。 他们这趟乘坐的是兰舟, 船在虹桥下, 到时,天色将黑了。 虹桥热闹, 人影幢幢, 灯火通明, 陈平苏琴陈书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下了船后, 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陈霜安排人赁了三匹马车过来, 女眷一辆,陈平陈书一辆,还有一辆装载衣物书籍。 这一路虽然赶路匆忙,但陈霜将事无巨细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坐上马车后,一行人直接去了景明坊。 到了宅子后, 陈霜才真正松了口气。 吴嬷嬷和周叔都在, 吴嬷嬷搂住孟椒, “可算是来了,天天盼着呢, 这几日四郎晚上都到这边歇着, 应该也是在等你。” 孟椒握住她的手, “嬷嬷, 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这是天大的喜事,娘子快去屋里歇一歇, 我等会儿就过来找你。” 说着唤婢女带孟椒和郭氏他们去后院,又叫小厮把东西都搬下来。 孟椒对陈霜感激一番,才转身进了院子。 陈霜目送人离开后,笑着跟吴嬷嬷道别。 吴嬷嬷拉着她,“这么急做什么?吃点东西再走也不迟。” 陈霜摇头,“不了不了,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得赶紧去安排一下婚服和绣娘,这个不能耽误。” 吴嬷嬷便不好拦她了,“行,那你便去忙吧,这事办好了,四爷肯定不会亏待你。” 陈霜听了这话,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哪里指望这些?能为四爷办事是我的荣幸,只盼着四爷能念在我这趟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日后能让我两个孩子也能跟在四爷娘子身后跑跑腿。” 吴嬷嬷听明白了她的打算,陈霜以前是老太太送去白氏身边伺候的,只不过白氏嫁进萧家时,自己身边带了一众嬷嬷婢女,被排挤的厉害,不得重用。白氏病逝后,她身边的嬷嬷婢女更是紧把着白氏的嫁妆,生怕被府里的人侵吞了,陈霜干脆出府嫁人了,跟在丈夫身边帮忙管理账务那些。 夫妻俩感情不错,唯一就是子女运差了些,头一个孩子没保住,过了好多年才重新怀上,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十一岁,小女儿五岁。 四爷就一个嫡子,身边伺候的都是白氏留下的老人,陈霜的孩子以后恐怕也插不进去,如今这个打算也不算错。 只是吴嬷嬷觉得她真是糊涂了,将人拉到旁边小声说了起来,“你这个傻孩子,四爷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娘子无依无靠,进府后身边无人可用,四爷找你可不光光是因为你弟弟,他是在给娘子挑能用的人呢。” 陈霜愣了一瞬后,眼睛唰地一亮,“嬷嬷的意思是?” 也不怪她没想到这些,而是她根本不敢往这处想,当初跟在白氏身边,实在是被打压的怕了,白氏性子执拗,又没主见,什么都听身边嬷嬷婢女的,她苦口婆心说十句都抵不上她身边普通丫鬟的一句。 紧张又不太确定道:“嬷嬷可别哄我。” 若是她能跟在娘子身边伺候,日后身份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哄你做什么?” 吴嬷嬷对四爷还是比较了解,从不做无用的安排。 这陈霜老子娘都是老太太的陪嫁,她从小读书识字,本事眼界都不缺,后来老太太把她叫到身边伺候了几年,就是给小门户出身的白氏准备的,哪知白氏看不上。 如今送到娘子身边,再好不过。 “娘子是个厚道善良的,以后你可要多上心,进府后莫让人欺负了。” 陈霜握紧吴嬷嬷的手,有些激动道:“嬷嬷放心,我自是省的。” 原本就一身干劲,如今想到是为自己以后的主子伺候,恨不得马上全都办好。 孟椒睡的还是之前的西厢房,苏琴和郭氏被安排在后罩房,陈平陈书父子俩在倒座房。 吴嬷嬷知道他们这几日会过来,每天厨房里都备着菜,吩咐人赶紧做好给各个屋子送过去。 孟椒那里,她亲自端着一碗燕窝粥和两碟小菜去,孟椒正好饿了,也不跟她客气,坐下吃了起来。 她吃的时候,吴嬷嬷就在旁边慈爱看着。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又让嬷嬷跟着操心了。” 吴嬷嬷笑着摇头,“伺候娘子,我心里开心。” 她伸手摸着孟椒的脑袋,怀念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娘子就总让我想起老太太,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她父母早亡,小小年纪带着全家仆从老小投奔叔叔,受了不少委屈,后来大了,叔叔婶婶给她说亲,她不同意,自己带着所有银钱和仆从再次北上,找老太爷兑现婚约。” “那时候老太爷有个情投意合表妹,对于老太太,老太爷是不想认的,毕竟她父母皆亡,好在萧家当时的长辈还在,认了那门亲。” 孟椒动作一顿,“后来呢?”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后来日子自然不太好过,老太爷那位表妹甘心为妾,老太爷觉得她受了委屈,处处护着她,生了四个孩子。而老太太只有咱们老爷一个孩子,本来还有一个的,没保住。” “好在咱们老太太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需要萧家夫人这个身份,好保住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和我们,她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比对老太爷好,别人说她不受宠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查看老爷的功课。好在老爷有出息,就算老太爷偏心也没用。” 孟椒听了心里唏嘘,她记得吴嬷嬷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说老太爷和老太太感情甚笃。 不过她也不生气,那时候她们还不算熟悉,传出去对萧家名声不太好。如今她就要嫁给萧言卿了,说这些自然没关系。 吴嬷嬷对孟椒笑了笑,“娘子是个有福气的,四郎这个孩子,虽然喜欢把话藏在心里头,不爱说出来,但心是好的,有些时候需要娘子细心观察才知道,娘子若是哪里觉得不好,也可以直接说出来,四郎不会生气的。” “我瞧着娘子家人都是有气节的,想必四郎做的这些让你们觉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世上无两全其美法,四郎也是不想委屈你。” “萧家是几房生活在一起,若是怠慢了你,怕是进府后被人小瞧了,娘子何不宽心些?反正你是未来的四夫人,四郎手里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你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孟椒闻言,便知吴嬷嬷是来宽慰自己的,想让她学学老太太,不要在意外人的看法。 她心里有些感动,笑道:“让嬷嬷担心了,我既然决定嫁给四爷,就不会在意这些,我们差距太大,有些事避免不了,我知道的。” 萧言卿官居二品,若是女方陪嫁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受到嘲笑的便不止她一人。 “他要娶我,面临的阻碍显然更多。” 吴嬷嬷听了眉眼含笑,“娘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突然在门口顿住,脸上笑意加深,“四郎过来了。” 孟椒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也不知来了多久。 这时候京都城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门口的徐逸脱下他身上的披风。 吴嬷嬷见孟椒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将碗拿去厨房。” 人走后,萧言卿跨进屋子里。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圆领长袍,腰间系一条银灰色白玉带。 孟椒正要起身,他走过来将她肩膀按了下,坐在了她旁边。 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温和问道:“何时到的?” “也是刚到没多久。” 宽厚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指尖,让她有些不自在,好长时间没见,突然看到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倒是和之前一样熟悉,孟椒侧头看他,面庞白皙,显得眼下青色明显,应该是没怎么休息好。 她眼神微动,突然察觉到,他身上的苦香味不见了。 想到这里,便问了出来,“大人怎么不用香了?” 萧言卿轻笑了一声,“鼻子倒挺灵。” 孟椒觉得他这神情语气像是在嘲笑她,有些不满的他一眼。 那么浓烈的味道谁都闻得出来。 萧言卿嘴角含笑,解释了一句,“那味道确实有些苦了。” 那香原本是用来提神的,用久了反倒作用不大,只是突然戒了,还有些不习惯,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 孟椒点点头。 萧言卿突然问她,“回来路上,陈霜可有怠慢你?” 孟椒不解他为何这般问,他派去的人自然能干。 不过还是道:“陈娘子十分用心,一路都不用我们操心,她都给我们安排妥当了,半路弟弟晕船,她提前准备了晕船药,喝了一副就好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那便好,到时你进了萧府,就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她对萧家熟悉,有她在身边,你行事也方便些。” 孟椒参加过余家和萧家的宴会,前世也与三皇子妃相处过,知道那些贵妇人身边都有很多人伺候,以后她要学的地方很多,便没有推辞。 她看向萧言卿,眸光清清,抿唇含笑道:“那便多谢萧大人了。” 再活一次,有些东西她就不那么看重了,他愿意给,她便要着。 萧言卿听出了她的打趣,弯了弯唇角。 萧言卿没待多久,走之前徐逸捧着一匣子的东西进屋,他道:“这些你收着,到时候就记在你嫁妆里。” 孟椒送他出门,轻轻嗯了一声, 萧言卿看着她,又说了一句,“明天就会有人过来提亲,这几日我没空过来,你若有什么事,直接跟吴嬷嬷说,她会找人通知我的。” “好。” 萧言卿走后,孟椒回屋打开匣子看,里面厚厚的一沓,上面是两万两银票,底下是铺子宅子庄子水田地契,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 她也不傻,外面都知道她出身低微,这些嫁妆明显不是她能拿的出的,但他还是给了,是在告诉别人他对自己的重视。 以后嫁进萧府,别人也不敢欺负她。 第二日,彭夫人上门来提亲。 因早上用膳的时候,吴嬷嬷提前打过招呼了,简单说了一下彭夫人的身份,彭国公府与萧家关系好,当初四爷还跟着国公爷练过几年武,所以不用担心,只是走一个过程。 彭夫人是个十分端庄的贵妇人,穿着紫色织金缎面禙子,先是夸了一番孟椒的品行,然后道明来由,拿出四爷之前在金恩寺算的生辰八字,得吉无尅。 她今日过来不仅是说媒,也是下定帖,帖中序男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以及官职年甲月日吉时生、父母是否在堂、主婚何位尊长。另外,写明将带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山园等,帖内俱列详尽。[1] 吴嬷嬷将早就备好的女方定帖拿出来,彭夫人身边的婢女接过。 又说了几句,彭夫人便走了。 人一走,陈霜便带着一批人来了。 先是几个绣娘给孟椒量身形,然后拿出几本册子让孟椒挑选喜欢的婚服、鞋子、盖头、妆容样式等,孟椒量好后,郭氏几人也要量。 这批人下去,又有一批人上来,简单汇报了一下成亲前一日去男方家铺床所用之物,如果没有问题就下去准备。完了,迎亲那日这宅子要设酒礼款待行郎,散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等,都要提前商量好。 这些其实陈霜可以处理的,只是孟椒以后是四夫人,陈霜心里已经将她当自己主子看待了,自然要替她谋划,不会没事,一点点慢慢学。 好在孟椒听得进别人的建议,知道陈霜是为自己好,拿过册子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就问。 陈霜心里满意,忙完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开,也没留下用膳。 大颂朝重礼节,议定礼后,会往女方家报定,萧家送来了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饼等,用双羊牵送。另金瓶酒八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之上。 再用销金色纸四幅为三启,一礼物状共两封,仍用销金红绿书袋盛之。[2] 女方家接过定礼合,在厅堂中备上香烛酒果,告知神灵先祖。 女方家也要准备回定礼,这些陈霜都给她准备好了,将册子拿给她看,让她心里有个数。 四爷嫡子也不算小了,过几年便要成亲,娘子嫁进四房,到时候这些事她便要出面操办一番。 孟椒记下了,认认真真看了几遍。 送定之后,便是聘礼。 下聘那天,萧言卿一早就过来了,他送来的聘礼十分丰厚,备了金玉珍品,金钏、金鋜、金帔坠、玉如意、玉屏、金玉佛像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特髻、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及各色绫罗绸缎匹帛。并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 整整十箱子十匣子,装的满满当当,寓意十全十美。 两人还未成婚,他不好久留,只在外间厅堂跟郭氏、陈平父子俩说了几句话。 与孟椒只是匆匆见过一面。 郭氏和陈平父子俩都是第一次见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真看到人,见人不怒自威、气度非凡,反倒说不出话了。 只干巴巴问了家中长辈可好,平时爱吃什么。 萧言卿态度极好,一一作答。 说完,厅堂里就陷入沉默,最后问话的人反倒变成了他,陈平父子俩乖乖作答。 萧言卿离开后,苏琴捂着胸口道:“也不知道为何,这人瞧着挺好说话的样子,我就是有些怕他,也不知刚才有没有给椒娘丢人。” 郭氏没说她胆小,摇摇头,“就这样吧,只希望此人日后能善待椒娘。” 陈平父子听了不说话,怪他们没用,若是有功名在身,也不至于如此底气不足。 陈书低头握紧拳头,发誓日后一定要高中,给姐姐撑腰。 聘礼一下,婚事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萧言卿求娶探花郎原配的事便就这么传了出去。 萧家其他人不敢得罪萧言卿,既然孟椒是未来的萧家四夫人、当家主母,自然不能名声有污。 于是外面再次传出关于孟椒贤惠孝顺的美名。 不过再怎么夸赞,都改变不了孟椒之前是谢长安原配这件事,于是谢长安和沈心玥也被人翻出来说。 谢长安本来就恨极,他信了沈家的鬼话,以为只要与孟椒和离、娶了沈心玥,沈家就会在仕途上帮扶他。 可是与他预料完全不一样的是,沈心玥刚进门没多久,沈家就对外宣称与沈心玥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来往。 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去沈家好几次,都被人关在门外不让进去,沈心玥亦然。 谢长安私底下找到沈崇,问他沈家到底是何意? 沈崇倒是搭理他,只是一脸为难说沈家也是不得已为之,说他谢长安把事情办的太难看了,与原配和离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若是沈家牵扯其中会不得圣心的,还让他不要担心,等过两年大家忘了这事,沈家自会助他。 可是,与孟椒和离这事,明明是沈家逼迫他做的,还说沈心玥的肚子大了,等不了一点。 如今却怪他把事情办的太难看。 偏偏沈心玥觉得沈家此举没有问题,让他忍一忍。 她气谢长安宠幸那个叫冬生的小妾,嫁进来后,谢家全家都给她气受。 如今看他们不如意,心中暗爽。 反正她姓沈,爹娘那么疼她,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谢长安如何忍?外面传的越来越难听,都说他贪慕虚荣,为了攀附沈家将贤惠孝顺的原配休弃,太过卑鄙无义。沈家与女儿断绝关系,正是认清了这一点。 甚至还有说沈心玥是被他哄骗的,她堂堂侯府千金,姐姐是当朝皇妃,世家弟子不嫁,偏偏嫁给他这样一个家中贫穷的寒门弟子,恐怕是年纪小不懂事,着了他的道。 总而言之,背负骂名的只有他一人。 往日与他交好的同僚同窗,要么写信骂他,要么不再与他来往,平时小聚也不叫他。 谢长安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沈心玥害冬生落产,他都不能休了她。 他心里清楚,休了沈心玥,她还是沈家二小姐,而他则什么都没有了,甚至名声更差。 谢长安后悔极了,他不该跟椒娘和离的。 椒娘那么好,要不是沈心玥当初死皮赖脸缠着自己,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所以,当他听到孟椒要嫁给萧参政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第29章 后悔 院子里, 田氏拉着儿子小声问:“儿啊,娘问你话呢,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椒娘真要嫁给那个什么萧大人?” 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儿子就是那个抛弃原配的谢探花, 如今都不跟他们家来往了, 还是她今日出门买菜, 才听到一些关于椒娘的消息。 她不明白,椒娘怎么会要嫁给当朝的萧参政, 那可是萧家啊, 沈家都比不上。 谢长安想起这几日同僚看他怪异的眼神, 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椒娘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凄惨,他以为和离后, 她会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的回到青石镇, 没想到反而要嫁入高门。 怎么会如此? 谢长安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去了书房,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出来。 田氏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转头恨恨看了眼西屋, 觉得都是沈心玥把他们家害成这样的。 冬生与谢瑜面面相觑。 过了几日,谢长安下值后寻着打听到的住处, 找了过去。 景明坊与宣德门仅隔着一条街, 谢长安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孟椒哪里有钱能住得起这里的宅子? 自然是别人的,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他不明白,孟椒除了长得漂亮, 性格温柔, 并无独特之处, 怎么会被萧参政看上? 那可是萧参政, 姚太傅身边的红人,陛下器重之人。 秋竹过来的时候, 孟椒正在院子里与郭氏刺绣。吴嬷嬷跟她说,四爷下聘那日,聘礼放进私库时多出六箱子东西,徐逸说是萧老夫人给她添的嫁妆。 她便想着,成亲后第二日要敬茶,到时敬上的绣活不能马虎了,听说萧老夫人信佛,这些日子就在家绣起了观音佛像。 郭氏帮忙绣绣帕子荷包。 这几日陈霜陆陆续续送来九个丫鬟,让孟椒先适应适应,这些丫鬟都是家生子,她特意挑选出来的。 秋竹和春梅年岁不大,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负责打杂跑腿。 秋竹将孟椒身后的花云喊出去,花云随后进来,凑到孟椒耳边小声道:“娘子,前院来了一个叫谢长安的男子,说是与您相熟,周叔问您见不见?” 孟椒手下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郭氏忍不住问:“怎么了?” 孟椒也没瞒她,“谢长安来了,想要见我。” 郭氏冷笑一声,“他还有脸来?” 孟椒想了想,平静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整理了下袖子。 花云忙上前帮她捋顺褶裙。 郭氏不解,“你要去见他?这有什么好见的?” 觉得孙女心眼太实在,换做自己,直接拿着扫把将人打出去。 孟椒笑了笑,就是没什么好见的才要见,她可不想让谢长安过得太顺心。 花云跟在身后,小声问了一句,“娘子可要换身衣服?” 孟椒摇头,“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花云低头,出了洞门,招呼其他婢女跟上。 谢长安在前院正厅里等了一会儿,有婢女给他倒了茶,但他没有心思喝,孟椒答应见他,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对他还有情谊?她嫁给萧参政并非真心。 也是,椒娘那么美,是个男人看到都会喜欢,就像曾经沈心玥看到他一样,京都城的权贵惯是以权欺人。 越想越觉得如此,忍不住频频往门口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这一趟要做什么,就是很想见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天天以泪洗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孟椒领着一众婢女缓缓出现在门口,今日的她穿一身粉色织金蝴蝶纹锦衫,领子是彩绘描金花草缘边,下身着葱黄撒花缎面褶绉裙,脚上一双镶珍珠挖金平头鞋。 满头乌发被盘成圆髻,戴着一顶小而精致的珠翠玉团冠,除此之外,还插着梅花纹金簪。 珍珠妆面、黛眉如远山。 耳上坠着金球耳环,颈间佩戴宝石璎珞。 她本就生的美貌,如此珠光宝气的打扮,不仅不显庸俗,反衬得整个人贵气逼人,容色艳丽。 谢长安怔怔看着人,好半天才呐呐喊了一句,“椒娘……” 孟椒还不待出声,旁边跟着的折枝便呵斥出声,“放肆,我家娘子的闺名岂容你乱叫。” 孟椒没有阻止,牵起裙子跨过门槛。 白皙的手细长,腕间玉镯金镯跟着垂了下来。 谢长安看到了,抿紧唇不说话。 他从来见过这样的孟椒,成亲前的她清丽脱俗,宛若不食人间香火的仙子。嫁给他后,孟椒如同走进了凡尘,衣服越发朴素,发间首饰也越来越少,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 却从没想过,她穿上华服也丝毫不违和,仿佛天生就该这般精心养着。 孟椒在上首坐了下来,婢女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也没喝,对坐在下首的谢长安笑道:“虽不知谢翰林上门寻我所谓何事,但看在往日相熟的份上,想着还是过来见上一面比较好。” “椒……孟娘子……” 谢翰林三个字,听着实在是刺耳,以前椒娘都是喊他郎君,更亲热的时候,还会喊他夫君。 谢长安看向孟椒的眼神,带着几分难过,“我们一定要这般生疏吗?” 孟椒脸上笑容淡了,“看样子谢翰林这是没事找事了。” 谢长安不自觉握紧拳头,他从没在孟椒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冷淡。“椒娘……” 孟椒声音陡然严肃起来,“谢翰林,请自重!” 说完顿了顿,冷声提醒道:“仅此一次,四爷待我极好,我不忍心让他为难,但你今日冒失上门,不管我见还是不见,都是在落四爷的脸面了。四爷是个温和的性子,他虽然不会计较这些,但我不能不替他着想。” “我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往日你既已做出了选择,那么你我之间便再无干系了,今日我就当是你一时糊涂,日后再如此荒唐,别怪我叫人报官。谢翰林似乎没什么要事,那便离去吧。” 谢长安白了脸色,他听出了孟椒口中对萧参政的维护。 只是他不懂,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心里有了别人。 他心口发酸,忍不住说了一句,“孟娘子如何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孟椒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她弯了弯嘴角,“因为我分得清真情和假意,四爷对我就是真情,我自然投以真心。” 听了这话,谢长安唇瓣动了动,半天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孟椒也不再多言,让人将他送出去。 等人走了,她对婢女道:“等会儿跟周叔说一声,日后这人若是再来,就让人将他轰走。” 秋竹应了一声,朝外面快步出去。 —— 萧府 松雪斋 徐逸进去时,发现陈遇也在。 心里感叹,这小子近日跑得挺勤快的。 陈遇手里捧着一个黑色匣子,静等在一旁。 四爷闲适坐在案前,手里翻着册子,一边漫不经心看一边问:“娘子真那么说?” 陈遇恭敬颔首,“一字不差。” 萧言卿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还算有点良心。” 陈遇也不傻,忙附和一句,“娘子心里极为在意主子,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萧言卿没在说话,但眼角笑意明显加深。 陈遇便知这马屁拍对了。 徐逸一听,就知道他们在说孟椒,肯定是这位未来四夫人说了四爷什么好话,让四爷高兴了。 不过,他还是打断了屋里的好气氛,低头道:“四爷,公子过来了。” 萧言卿手里动作一顿,然后盖上册子,脸上笑意消失,淡淡道:“让他进来。” “是。” 徐逸转身出去。 陈遇正要告退,萧言卿出声,“你留下。” “是。” 萧寒进来了,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衫,头发半梳起来,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庞。 他今年十四,身上已经有几分大人的成熟稳重。 他距离案桌几步路的地方停下,对萧言卿行了个礼,“父亲。” 身姿挺拔。 萧言卿抬眼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个儿子长得不像他,更多随了白氏,不仅是外貌,还有性子。 若不是下面的人来报,他都不知他在太学请了几天假,十分任性。 他没有戳穿他的心思,而是直接道:“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问。” 萧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上首的父亲。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极为尊重和在意的,他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也一直以他为榜样,上进努力,十二岁便考中秀才,不想让别人说他有个没出息的儿子。 可是父亲似乎并没有多高兴,还让他多学几年再下场,说他现在根基不够。 他听话照做。 杨嬷嬷跟他说,父亲跟母亲关系不是很好,让他多跟白家亲近,只有白家才真心待他,父亲还年轻,迟早是要再娶的,让他留个心眼。 杨嬷嬷是母亲的奶娘,他不好呵斥她,但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里。 父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娶,虽然待他严厉,但从没有不管他。 整个萧家,他只有父亲,他以为父亲也只有自己。 可是现在…… 萧寒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请假没去上课的事父亲肯定知道了,他不想辩解什么。 父亲肯定对他失望了,可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萧言卿脸色一冷,将案上的册子直接丢在他身上,“这就是你做的功课?” “看来我还是对你太放纵了,就你这样,后年还想参加乡试?也不怕被人笑话,你连椒娘弟弟的一半都不如。” 萧寒知道椒娘是谁,是他要娶的那个女人。 他不服气抬起头,“那父亲呢,可知如今有多少人在笑话你?” 萧言卿眼神冰冷,“这就是你不去上课的原因?” 萧寒脸色微白,低下头,他从没跟父亲顶过嘴,这是第一次。 只是他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问:“父亲,你对我母亲可有过这般用心?” 这话一落,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 陈遇吓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小公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四爷对孟娘子的用心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毕竟原配死了这么多年,小公子也快成人了,并没有人觉得四爷委屈了谁。 再者,四爷与白氏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和的,只是那时候四爷初入朝堂,危机四伏,没有太多精力分在后宅中,偏偏白氏受了委屈不说出来,喜欢冷着四爷,让他去猜去哄,一来二去四爷就不大回后院了。 白氏也是个可怜人,只是那时候在四爷心里,萧家的未来更重要。 萧言卿冷笑一声,问他,“你在质问我?” 萧寒心口一突,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逾矩了,低下头,“不敢。” 萧言卿闭了闭眼,“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一分,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早已归到你名下,这是我的那份私产,我一分为二,这是属于你的那份。” “下去吧。” 萧寒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就见父亲已经冷下脸挥手让他离开。 不敢再多留,行礼告退。 陈遇跟在身后。 等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后,萧寒忍不住问身后的陈遇,“父亲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陈遇不知道怎么回答,失望肯定是有的,小公子只看到了自己母亲受的委屈,却从没想过四爷的不易。 只是四爷心中装的事太多了,这些他不会太过在意。 想了想委婉道:“公子四岁的时候,有次半夜发烧不吃药,大人将您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哄着喂下去,您吃完药耍赖不让他走,大人就抱着您去书房处理了一夜的公事。” 萧寒一愣,四岁的事他早就不记得了,嬷嬷也没跟他说过。 不曾想过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陈遇提醒道:“公子身边人的话莫要都听,四爷其实都知道,四爷说,等公子入了官场后,身边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需要你自己去分辨好坏,这也是一种锻炼。四爷对公子一直寄予厚望。” 剩下的话陈遇就没说了,四爷太忙,没有时间手把手教,公子如今成长这样已经很是不错了,就是有些心软和缺乏主见。 萧寒不说话了,低头一路往自己院子走去。 他回到书房后,打开父亲给他的匣子,里面的东西比母亲的嫁妆多十几倍都不止。 杨嬷嬷见他回来脸色不好,特意端着一碗燕窝进来,看到匣子里的东西,眼睛一亮,“这是?” 萧寒想起这几日杨嬷嬷在他耳边说的话,说父亲把好东西都给了那位,他以后什么都落不着。 他如实已告,说完补充一句,“父亲并没有偏心。” 杨嬷嬷听完,一脸无奈的放下燕窝,“你这傻孩子,说是一半就是一半啊,你父亲当官这么多年,更别说老太太当年带着一大笔丰厚的嫁妆嫁进萧家,那些嫁妆可都留给了你父亲。” 萧寒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很不舒服,扭过头看向人,“嬷嬷,我四岁的时候,有次发烧父亲抱着我在书房坐了一夜,是吗?” 杨嬷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她忙笑笑,“是吗?这个我倒不知道,那会儿娘子重病,我在娘子身边伺候呢。” 萧寒抿紧唇。 杨嬷嬷将燕窝端起来,“公子吃点东西吧,听说晚上都没怎么吃,身子怎么受得了。” 萧寒将头撇过去,“我不饿,你拿下去。” 杨嬷嬷劝着,“吃点吧,这是娘子最爱吃的。” 萧寒握紧拳头,往常他们只要说是母亲爱吃的,他就算不喜欢吃也会吃一些。 可是他并不爱吃甜的。 他们总是喜欢在他耳边提起母亲,提起白家,说到父亲则总是亏待了母亲,让他小心父亲后娶。 他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所以百般忍耐。 可是刚才陈遇说,父亲都知道这些,而他之所以不管是在磨炼自己。 这次他受到嬷嬷的影响,故意不去上课,还跟父亲顶了嘴。 他忍不住生气问:“以前嬷嬷也是这样在母亲身边挑拨离间吗?” 杨嬷嬷一愣,随即变了脸色,反应过来后,脸上露出委屈和愤怒,“小公子这是何意?我何时挑拨离间了?我说这些话不都是为了小公子好吗。” 萧寒冷冷看着她,“可是嬷嬷似乎并不想让我跟父亲关系太好。” 他不笨,以往看在母亲的份上不想把人往坏处想。 只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们吃着用着父亲的东西,却在私底下挑拨他对父亲的信任。 他再次问:“是谁让你这样做的?外祖母吗?” 杨嬷嬷吓了一跳,然后红了眼睛,“小公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娘子的奶娘,偌大的萧家里,若是我不想你好,还有谁盼着你好?” “嬷嬷!” 萧寒冷声打断她,“我姓萧,不姓白。” —— 沈心玥也听到孟椒要嫁给萧言卿的事了,偷偷跑回了沈家一趟。 沈母没让她进家门,安排她在外面客栈见了一面。 沈心玥顾不上这些细节,见到母亲,第一句话便是着急询问:“娘,那孟椒真的要嫁给萧参政?” 沈母不明白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做什么,“那还能有假?聘礼都下了。” 沈心玥脸色难看。 沈母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穿的还是从家里带过去的旧衣服,人瘦了也憔悴了,脸色还有些蜡黄,顿时有些心软,也不知道她嫁给谢长安到底是图什么,“当初带你去参加萧家的赏花宴,你自己不上心,那日孟娘子也在。” 之前孟椒亲口承认,她和女儿说完话后遇到了萧言卿,应该就是那样认识了。 心里感叹,幸好当时没有把事做的太绝,谁能想到她一个和离的平民女子会有这样的际遇。 沈心玥脸色白了白,“怎么会这样?” 她想方设法嫁给谢长安,最后却过得并不如意,谢长安根本不进她屋子,每日回来就跟那个丫头厮混,现在全家知道孟椒要嫁进高门了,都觉得是她的错,排挤冷待她。 现在沈家的大门也进不去。 而她也并非不要孟椒改嫁,只是怎么能嫁给萧参政?这样显得自己像个傻瓜。 沈心玥不甘心,“娘,我后悔了,我想回家。” 在谢家,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尽冷眼。 沈母听了脸上一片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看了一眼她鼓起来的大肚子,淡淡道:“玥儿,你之前闹的时候我就说过,日后后悔了莫在我面前哭,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地步,回去好好养胎吧。” 起身就走。 沈心玥难以置信追上去,“娘——” 被两个婢女拦住了,眼睁睁看着沈夫人离去。 五月二十八日,风和日丽,宜嫁娶。 第30章 成亲 卯时, 宅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灯火通明,檐廊上挂着一排排彩灯,柱子、树梢上系着红丝带, 门窗上也都贴着喜字, 一眼望去, 红通通一片。 孟椒昨夜与苏琴睡的,苏琴比她还要紧张, 差不多寅时就醒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忙喊女儿起床收拾。 孟椒倒是睡的很香, 前世嫁给谢长安时, 她紧张的一夜没睡,累了一天后,次日忍着头疼起床敬茶做饭。 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 一开始就昭示着不顺。 苏琴下床点亮灯,屋子里亮了后, 在门口守夜的夏月便叫冬蝉去唤人。 冬蝉快步离去, 去后面将花云几人都叫起来了, 花云吩咐人去厨房端热水过来。 今日是大日子,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 热水一直备着。 孟椒去湢室洗漱了一番, 换了身朱色的缎面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流萤拿了件紫色长衫披在她身上, 然后拿出香膏给她仔细擦脸,花云、折枝用暖手炉子烘干头发, 黄铜雕花手炉里放了花香,熏干后会染上淡淡的清香。 苏琴怕她饿了,从厨房那里端来一碗带馅的圆子,让她赶紧吃上几口,“等会儿全福人就要过来了,你没空吃,一天都得饿着。” 孟椒尝了一口,觉得有点甜了,“有没有咸的?” 一早上起来吃甜的,觉得嘴里有点腻。 苏琴嗔了她一眼,“就要吃甜的,以后日子过得才甜。” 孟椒只好不说什么了,将一碗圆子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圆子,外面天已经亮了,没过一会儿,陈霜带着郭氏、全福人袁夫人进来了。郭氏今日穿了件紫色福寿纹的褙子,花白头发抹着发油,梳的光溜溜,插着两支金簪和一把银梳。 袁夫人是吏部侍郎袁宏道的发妻,与萧家关系亲近,公婆、双亲俱在,子女双全,家庭和睦,所以请了她来。 她穿了一身银红团花缎面褙子,头戴珠翠象牙冠,华丽端庄,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人。 袁夫人进屋后,拉着孟椒好一顿夸,然后让身后的嬷嬷赶紧给孟椒梳头妆扮。 一个穿着绛红色褙子的圆脸嬷嬷上前,笑呵呵给孟椒请安,然后拿过梳子熟练的给孟椒梳了同心髻,再戴上云月纹缕金银冠。 富贵人家的全福人是不用亲自动手的,只在最后帮忙插上簪子等即可。袁夫人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细长金球簪,插进两鬓边固定,又给孟椒戴上仿生绢花和缀珠金帘梳。 梳好发髻,又一个穿暗红石榴纹褙子的嬷嬷上前来给孟椒仔细妆扮,画了飞霞妆,贴上珍珠钿。 妆扮的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过来了,前些日子,孟椒给两人写了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还带着礼物上门过来看望她。 屋子里又是一阵热闹。 说说笑笑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几个婢女赶紧伺候孟椒换上婚服。 素罗抹胸、鹅黄绉纱褙子、缠枝牡丹纹纱罗大袖和球路纹绛罗销金裙、双鱼金帔坠…… 孟椒本就容貌出众,这么一番打扮,美的不似真人。 萧家的催妆盒子早就在三日前送过来了,有催妆特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之类的。 苏琴红着眼睛将销金盖头端出来,袁夫人打趣她,“今天多大的喜事,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了?” 郭氏也红了眼,别过身去缓了缓。 孟椒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说了一会儿话。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突然跟着紧张起来,前院那里闹哄哄的,也不知进展的如何。 等了好一会儿,嘈杂声就距离屋子越来越近。 屋子里的人又跟着一顿忙乱,婢女互相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来了。” 袁夫人赶紧拿过销金鸳鸯盖头盖在孟椒头上。 爆竹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陈书背着孟椒出门的。 上一次陈书还小,背不动孟椒,是远房的一个表哥帮忙背的。 今日陈书穿着一身崭新的皂衫,他人本就生的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喜事原因,眉眼神采奕奕,显得越发丰神俊朗。 刚一进屋,就引得袁夫人几人频频去看。 袁夫人还对身后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对旁边的苏琴好奇问:“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苏琴也没多想,看着儿子背起女儿,一脸欣慰中带着几分骄傲,“这是我小儿子。” “小郎君瞧这样子,也是读书人。” “是啊,他读书可好了,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原来去年也该高中的,偏偏被恶人灌了毒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每次说起这个,苏琴都有些说不完的怨言,要不是那个恶人,她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些。 要是她儿子高中,哪还有谢长安什么事?谢长安长得还没有她儿子一半好看,也好意思叫探花。 郭氏看孙女都出门了,她还在跟人说闲话,忙回头催促,“还不跟上。” “哎哎” 苏琴赶紧跟了上去。 外面爆竹声不断,一箱箱嫁妆往外抬。 孟椒坐上花轿后,乐官念起诗词,旁边的婢女撒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 等轿子起步后,乐官开始奏乐。 陪嫁折枝、冬蝉等婢女,各个手抱花瓶、花烛火、香球、镜子…… 长长的一排队伍,浩浩荡荡往萧家走去,十分气派。 等接亲队伍行至萧家大门时,时辰将正。 萧家门口更加热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乐官、官妓及茶酒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尅择官执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撒向门口,引外面看热闹的孩子争抢。 接着一婢女倒车行捧镜,又有数名婢女执莲炬花烛,在前面领路。 孟椒被陈霜、花云扶着下了轿子,走在铺着青锦的地上,跨过马鞍、平称,过中门,执同心结拜堂。 孟椒垂眸看向手中的同心结,顺着同心结看向另一边,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男子衣角,他今日穿的是紫色公服。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拜堂完后,两人被人簇拥着往新房走去,孟椒被人引着坐在床左边,透过盖头缝隙,她看到床两边好像站着不少人。 全福人袁夫人提醒,“新郎快挑盖头……” 话落,周围传来细细密密笑声。 孟椒突然有些紧张,双手捏紧身下的衣服。 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识低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好,微微抬起头来。 恰好对上了面前男子含笑的眸子,他今日穿着正二品的紫色公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和金鱼带,清贵中带着几分威严。 孟椒脸一红,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皮肤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新娘脸红了。” 羞的孟椒脸更红了,甚至连耳朵也烫了起来。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礼官,将盘中的金银钱、杂果在屋中撒了起来,一边撒一边唱着——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相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1】 礼官撒完屋里,又撒向帷帐中,东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 礼毕,一穿着桃红缠枝纹褙子的婢女,端来两杯用红绿同心结系着盏底的合卺酒。 互饮的时候,礼官又念起了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2】 孟椒听着这露骨的诗,没忍住被呛了一口,轻咳了出来。 旁边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她后背,唤人去拿一盏茶水过来。 孟椒想阻止,婢女已经端着一杯温茶过来,只好接过喝了。 旁边观礼的亲眷都笑着打趣道:“还是新郎官会疼人。” 屋子里站着十几位穿着富贵的夫人,年纪不一,除了郭氏苏琴,孟椒都不认识,不过有几个面孔觉得眼熟,应该是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看过。 这些夫人都十分有涵养,打趣热闹了一会儿后,就散去了。 人走后,萧言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看着她。 孟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脸又热了起来。 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有些用力。 孟椒形容不出来,只记得这种眼神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要去前院了?” 他是新郎官,要出去敬酒的。 萧言卿闭了闭眼,眼里恢复清明,随即打趣问了一句,“不想我去?” 孟椒低下头去,不好说他得赶紧走了,不然人家会多想。 但这样又显得她在赶他,挠了下他手心,软了声音,“还是快去吧。” 萧言卿笑着捏了捏她手,走了。 孟椒松了口气。 人一走,陈霜就带着花云进来了,她满脸喜气道:“前院人太多了,四爷恐怕要很晚才会回来,要不我去找人先把热水送过来?” 孟椒想了想摇头,觉得还没等四爷回来就先洗漱不太好。 陈霜便不再说了,“那娘子熬一熬,就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然后又陪着孟椒说了一会儿话。 眼看还没有人过来,她皱了皱眉,“怎么还没人?” 孟椒不太懂萧家的规矩,疑惑看向她,陈霜起身,“我出去看看,花云你守在这里。” 花云应了一声,陈霜走后,花云跟孟椒说起其他人,“折枝几个去给娘子守着嫁妆了,今日人多,得一一清点完放进私库里,防止出现遗漏了。” 孟椒点头,问起外面的情况,“母亲和奶奶回去了吗?” 花云回她,“应该还在吃酒。” 孟椒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陈霜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回来,对她道:“娘子饿坏了吧,先趁热吃几口。” 孟椒确实饿了,一天下来,就早上吃的那几个圆子。 忙接过碗吃了起来。 陈霜想了想,还是对孟椒道:“按理说,结束后应该有人送席面过来的,不知怎么的,落下了娘子。” 她去厨房问了,厨子说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她不好闹大,今日是娘子第一次进门,若是闹难看了,对娘子名声也不利。 但这事也该知会娘子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 孟椒听懂了她的提醒,手中筷子一顿。萧家这么大的门第,做事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更何况她还是今日的新娘。 她抬头问了一句,“今日操办的是谁?” “是大夫人。” 陈霜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夫人管家,但大夫人为人和善,与四房亲近,应该不是她授意的。” 那便是有其他人见不得她好,或者故意给她下马威。 备嫁的时候,陈霜已经跟她详细说过萧府的情况,萧家没分家,如今住着的有六房人。大爷年纪轻轻便病死在任上,留下大夫人范氏和两个孩子,大姑娘已经出嫁了,大郎则因为大夫人突闻噩耗提前生产,出生后身子不好,很少出门。 二爷在外任职安庆府知府知州,妻子季氏生了一儿一女,夫妻俩如今都在安庆府,只有除夕回来一趟。 三爷与四爷是双生子,一出生便身子孱弱,无功名在身,平时做些生意,给家里添进项,妻子王氏是京都大商王家的女儿,家里祖传酒行。这门婚事还是老太爷在世时给定下的,说三爷不争气,读书不行,脑子倒是有几分灵活,老太爷不想坏了萧家的名声,便给他娶个商户女能帮衬几分。 如今来看,老太爷这事看得还挺准的。 至于五房、六房,平时在府里很低调,没事几乎都不出院子。尤其是六爷,一心考取功名,天天待在书房里,只是这么多年还只是个童生,孩子也没少生。府里最可怜的便是六夫人了。 孟椒将萧家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在为难她。 陈霜又提醒了一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娘子若是闹出来,人家会说是萧家苛待您,也会有人说您不知感恩。” 毕竟娘子身份确实差些,这次婚事总体来说,萧家并没有亏待她,甚至给足了面子。 只是这种小事实在膈应人。问了一句,“可要跟四爷知会一声?” 孟椒想了想后,摇头,“没必要用这种小事劳烦四爷。” 嫁进来之前,她就知道不会处处如意的。 她成过一次亲,身边认识的许娘子焦娘子也都是成了婚好多年的,知道没有谁的日子真正算得上舒坦。 她嫁给萧言卿的目的没有那么纯粹,就是希望有人护着她,亲人不用担忧她。 一些小事她可以不在乎,但若真的触犯到她了,她也会反击。 陈霜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 娘子刚进府,不想惹事也正常,只是希望娘子别像前头那个白氏一样,最后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四爷生分了。 萧言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似乎喝了不少酒,进屋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他走到孟椒旁边坐下,一手握住孟椒的手放在腿上,一手抬起捏了捏眉心。 随即偏过头看她,温和笑着问:“等很久了吧?” 孟椒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了,摇摇头,问他:“大人头疼吗?” 萧言卿脸上笑容加深,“还喊我大人?” 确实应该改口了。 那喊什么? 郎君? 孟椒以前就这么叫谢长安的,顿时有些叫不出口。 但喊夫君,又觉得太亲热了。 她想了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四爷?” 萧言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生疏的夫妻?难不成要我以后喊你孟椒?” 孟椒咬了咬唇,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言卿没有为难她,依旧温和道:“先去洗漱吧。” 孟椒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陈霜去门口叫人送热水来,花云服侍孟椒坐在梳妆台前,拆掉她头上的首饰,随后去了隔壁的耳房,耳房改成了湢室。 掀开门帘,绕过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洗干净脸后,花云松了她的发髻,用长帕子包好,扶着孟椒坐在浴桶泡了个热水澡。 孟椒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言卿靠在床尾那里睡着了,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喊醒他。 好在没有让她犹豫多久,男人就自己睁开了眼睛,眼里迷茫了一瞬,看到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抬起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孟椒过去了,她从湢室出来,只披着一件轻薄的朱红石榴纹绉绸长衫,长发柔顺散在身后。 走到他面前,自觉伸出手去。 男人笑了笑,伸出大手握住,摩挲了两下,起身道:“你先睡着。” 屋里没有别人,花云犹豫了一瞬了跟了上去,孟椒知道讲究人家洗漱都要人伺候,倒也没有阻止。 不过花云很快就回来了,弯腰继续整理被褥,“四爷不让我伺候。” 孟椒有些意外。 花云小声道:“娘子先睡着,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嗯” 花云走之前将窗户合上,绕过屏风,又将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孟椒躺在床上,这才有空打量起了房间布局,床上方挂着大红销金帐幔,正对着屋中间的红木镶云石圆桌,桌上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和果盘喜糕。再往前便是应时绘着的夏日荷花盛开的三扇折叠屏风。右边是靠墙的红木拐子纹香几,上面是两支红色的雕花龙凤呈祥囍烛。另一边是靠窗的红木镶象牙灵芝纹梳妆桌和鼓凳。 孟椒记得这个房间很大,拜完堂进屋的时候,被人扶着走了好久。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帘子掀动的声音,孟椒心里一紧,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道轻笑。 第31章 认人 萧言卿上床的时候, 孟椒不好再装睡,她坐了起来,准备让他去里面。 男人伸手按住她, 他坐在床边, 掩上帐幔, 边道:“你去睡里间,往后也是如此, 我平日里习惯了早起。” 这话的意思是他以后都要回来睡? 陈霜不是这样跟她说的, 说四爷平日里都习惯住在书房, 若是回来次数不多,让她不要多想。 孟椒心下奇怪, 不过没有拒绝, 大户人家的规矩她还不太熟悉,想着听他的应该没错,便往里面挪了挪。 两床褥子,把捂热的这床留给了他。 萧言卿躺了下来, 被窝里温热,还有一股淡淡清香, 是枕头上留下来的。 帷帐里昏暗, 他闭上眼睛, 听觉更加敏锐,能感受到身旁女子故意压抑的轻微呼吸。 她似乎有些紧张, 呼吸停顿的时间不太均匀。 他本念及她今日劳累了一天, 想着明日还要早起敬茶、见族中长辈和祭拜先祖, 今晚最好早点休息。但他毕竟习惯一个人入睡了, 她又刻意的断断续续呼吸声,让他一时半会睡不着。 孟椒也睡不着, 躺久了有些难受,她轻轻翻过身。 刚背过去,身后就传来男人有些干涩的声音,“睡不着吗?” 孟椒才知道他也没睡,轻轻嗯了一声,想说自己认床。 刚发出声音,身后就跟着一凉,随即贴上来一个宽大滚烫的身躯。 一只结实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孟椒身体一僵,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努力放松下来。 男人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将脸埋在她脖子里,喉咙里发出两声闷笑。 孟椒被他笑得耳朵发红,然后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忍一会儿……” 她不知道要忍什么,这种事她前世经历过,知道很快就会过去。 只要闭上眼睛就行了。 帷帐里渐渐升温,阵阵热气席卷而来,一双玉臂禁不住折磨,下意识攀上给她带来风浪的高山,像是狂风骤雨中寻找支柱的柔弱藤蔓。 滚烫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来,亲她的脸、耳朵、脖子…… 翻来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是吃不消了,孟椒红着眼睛去扯他头发,“大人,还要多久?” 男人堵住她的嘴,压抑的声音在她耳边喘息着道:“你该喊我什么?” 孟椒觉得有些痒,偏过头去,小声喊了一句,“夫……夫君……” “嗯”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萧言卿坐起来,掀开帐幔一角,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换水。” 等婢女将湢室的水换好后,他侧头去喊里面的孟椒,就见人已经睡着了,眼睛闭着紧紧,白皙的面颊上染着红晕,碎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显得可怜又可爱。 心里一软,随即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放浪了。 弯腰抱起人,下床去了湢室洗漱。 等忙完已经是三更天。 里间那床被子睡不了,全都是汗,萧言卿搂着人盖上另一床被褥。 五更天的时候,萧言卿被冷醒了,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看向旁边,就见身侧女人裹着被褥背对着他,自己一半身子在外。 他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吵醒对方。 就这么躺着,一直到听见外面传来动静,他才起身下床。 旁边香几上的龙凤蜡烛燃了一夜,还留一小块没烧完。 萧言卿想着等会儿要请安,穿上中衣罗袜后,套了一件紫色云纹罗衫,然后唤外面的婢女进来。 陈霜领着花云几人进屋,手里捧着洗漱用品。 孟椒听到动静,揉了揉眼睛,萧言卿掀开帘子正要喊她,见她像个孩子一样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又想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醒了?先起来收拾吧,午时再好好睡一觉。” 陈霜过来卷起帷帐,萧言卿去隔壁的湢室洗漱。 等孟椒收拾好,外面天色已经露出一些亮光了。 折枝和流萤赶紧给她换上衣服,今日是新婚第一天,穿的是大红百蝶穿花纹绉绸长褙子和石榴红撒花缎面百褶裙,衣服前几天就选好的,孟椒觉得颜色太艳丽了,所以方才没让流萤妆容画的太浓,只擦了些粉和描了眉,贴上珍珠钿。 春梅和秋竹手里各拎着一个红木雕花换鹅图三撞提匣子进屋,早膳是鸭肉粥、柳叶韭、糖醋乳黄瓜、鸡丝炒蒿子杆、豆腐皮包子和羊肉炒芹菜。 用膳的时候,萧言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昨夜你吃的什么?” 孟椒拿筷子的动作一顿,旁边陈霜几个在检查等会儿给萧家小辈的金瓜子荷包那些,听到这话,压低了声音。 萧言卿察觉到不对,皱了皱眉,他看向孟椒,意思是让她自己说。 孟椒本不想闹大这事,只是没想到萧言卿会主动问。 她想了想如实道:“昨夜陈霜从厨房给我端了一碗面吃。” 萧言卿明白了,转头去问陈霜,“昨晚没有席面送过来?” 陈霜忙站起来,“回三爷,奴婢去厨房问了,师傅说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奴婢想着可能人多弄错了,便先要了一碗面给娘子填饱肚子。” 萧言卿脸色冷了下来,“怎么不去找我?” 陈霜低下头不敢说话,她不敢用这种事惊动四爷。 萧言卿面无表情道:“娘子的事也这般不上心吗?” 陈霜吓得脸色一白,直接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旁边花云几个也赶紧跪下,不敢吱声。 孟椒第一次看到生气的萧言卿,他脸上没有笑意,但轻飘飘几句话便能将人震慑住。 她也有些吓到了,放下筷子,将手放在他手背上,“是我叫她不去找你的。” 萧言卿偏过头看她,脸上没有笑容。 这话似乎惹他有些不高兴了,孟椒硬着头皮道:“听说昨天操办的是大嫂,我虽然第一天进门,但也听说过大嫂的贤名,人家应该最近没少为我的事操心,要是闹到你那里,我都替大嫂委屈,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而且你也是,昨天累了一天,又在前面应酬着客人,我就不想让她去打扰你了。” 见萧言卿脸色和缓了一些,孟椒想了想,跟着补充了一句,“你能想到问我昨夜吃了什么,我心里十分受用,可见夫君心里有我,而我心里也有夫君。” 萧言卿眉眼渐渐舒展。 他看了孟椒一眼,给她夹了一个豆腐包子,“没想到娘子嘴巴这么甜。” 甜吗? 她其实说的都是真心话,萧言卿对她好,她没什么好报答的,就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孟椒夹起豆腐包子吃了,见他不生气了,推了推他手,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陈霜几人。 萧言卿语气淡了,“起来吧,下不为例,如果有事可以去找徐逸。” 陈霜松了口气,“是。” 心里除了害怕,还有几分高兴,她高兴娘子能把生气的四爷哄好,可见娘子只是有些心软和管事上缺乏经验,与四爷相处中并没有问题。 只要娘子和四爷关系好,其他的也不算缺点。 萧老夫人住在寿安院,跟他们住的西跨院隔着不少距离。 过去的时候,一路都有婢女嬷嬷行礼。 西跨院一路往东转弯,是一条长长的甬路,再穿过东西向的穿堂,向南大厅后面,有个仪门内的大院落,然后就看到五间大正房,两边的厢房与鹿顶耳房相连接。 萧言卿走在前面,跟她介绍,“隔壁院落那里住着的是大嫂,大哥没了后,娘就让大嫂搬到旁边住了。” 孟椒明白,老太太应该是担心府里人欺负了母子俩,大爷萧慎年少出名,学识渊博,若不是运道不好死在外放的任上,恐怕如今萧家做主的便不是四爷了。 想到这里,孟椒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萧言卿以为她紧张,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没事,我在。” 守在正房门口的婢女远远看到两人相携过来,忙进屋去禀报,等孟椒他们走到门口台阶上时,已经有个穿着暗红团花纹褙子的嬷嬷出来迎他们了,笑容满面道:“四爷,四夫人吉安。” 萧言卿介绍,“这是杨嬷嬷,娘的陪嫁。” 孟椒提前学过礼仪,笑着点了点头,“杨嬷嬷。” 杨嬷嬷笑得一脸褶子,“四爷,四夫人快进去吧,人都在里面呢。” 孟椒跟着萧言卿进了堂屋。 身后的夏月拿出荷包,抓了一把糖和碎银子分散给门口的几个婢女。 一进去,孟椒就见堂屋上方悬挂着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赤金大字“荣安堂”。 下方大紫檀雕花案上,摆放着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悬挂着寿星公送福桃画,画两边分别是金宝瓶和象牙雕众仙祝寿摆件。 萧老夫人便坐在前方的罗汉床上,铺着猩红薄褥,身后是大红金钱蟒靠背。中间设一张梅花纹小几,放着白玉雕美人图小香炉、插着两支莲苞的青釉桂果纹撇口瓶和一扇双面桌屏。 孟椒认出那面桌屏,是她当初送给余老夫人的贺寿礼,没想到出现在这里。 萧老夫人下首处,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全都坐满了人,这些人身后还站着不少。 一眼望去,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看到他们过来,不知谁笑着说了一声,“四爷媳妇好生漂亮,一进来都觉得屋子里亮堂了。” 引得一阵欢笑。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跟着萧言卿往前走去。 见他们过来,有两个婢女将早就准备好的绸子软垫放在地上,又有两个婢女端上泡好的茶站在旁边。 孟椒和萧言卿跪下敬茶,喊人,送上自己绣的观音佛像,又引得一众赞美。 萧老夫人十分喜欢,不仅给孟椒一个厚厚的红封,还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碧玉手镯套在她手上,镯子对她来说有些大了,但很衬她皮肤,显得肌肤似雪。 接着是左下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这次没跪,孟椒只随萧言卿敬了茶。 陈霜已经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第二位敬的是族长,也就是萧言卿的三叔公,老太爷的亲弟弟。其他几位依次是五叔公,七叔公、二叔、四叔、六叔…… 都是几位叔公的子辈,萧父的庶出手足。最后是大嫂、三爷。 二爷夫妇没有回来,不过这次却提前送了礼,有茶叶、绸缎、金玉,礼物不轻。 大嫂范芳宁是个容貌端庄大气的女子,脸上敷着淡淡的粉,可能大爷早亡的缘故,眉宇间带了几分轻愁。她今日穿着一身秋香色缎绣蝙蝠纹褙子,乌发梳成团髻,插着金镶玉鹦鹉衔桃嵌宝簪,金玲珑花头簪、蝶赶花金梳背,耳上一对金灯笼坠珍珠耳环。 她身后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瘦高男子,垂眸站着一动不动。应该就是那位大郎了。 范宁芳出身临安府范氏,父亲任都转运使,且管家多年,手头宽裕,送给孟椒的是一副十分精美的金玲珑草虫儿头面。 三爷坐在最下首,他虽然和四爷是双生子,但容貌并不相同。四爷长相清秀,一眼望过去并不算过人,但久了就发现五官很耐看。 但三爷不是,他是那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惊艳的男子,桃花眼,高鼻,红唇白肤,虽然年岁不小,但瞧着二十出头模样,和站在他身后的三夫人一对比,仿佛是差着辈分的两个人。 三夫人身形偏矮,脸略有些宽,穿着一身绿色缎面蝉纹褙子,头上戴金玉珠翠团冠,笑眯眯看着孟椒。 他们送给孟椒的是一顶珠冠。 三夫人让嬷嬷拿出珠冠时,三爷偏过头看了一眼,眉头不自觉一压。 孟椒笑着接了,道了一声,“谢三嫂。” 见完长辈,孟椒又随萧言卿去祠堂上香,众人又去后面的祠堂。 上香完,直接去了花厅那边。 花厅那里布置了二十来张桌子,今日算是家宴,就没有用屏风隔开男女桌了。 萧老夫人将孟椒拉在身边坐着,笑呵呵给她介绍人,五房六房和家里各个小辈。 四爷见插不进去,就去长辈那边说话。 五爷如今任职从七品司天监主簿,五夫人葛氏是个腼腆的性子,送给孟椒的是一只金镶大珠宝螳螂捕蝉簪。 六爷站在旁边,留着八字胡,六夫人钱氏对着孟椒笑笑,给孟椒一支金菊花纹簪子。 后面小辈们上前见礼,七八个孩子,孟椒一时半会儿有些记不住,只记住了四爷的嫡子萧寒。 站在几个男孩中,面容沉静,乖乖喊了她一声母亲。 好在孟椒准备的充分,女孩一人一荷包金瓜子外加簪子或耳环那些。男孩一人一荷包金瓜子及玉佩等。萧寒的礼物重一些,多了一支金笔、刻字镇尺和葫芦形笔山。 差不多把人认全了,席面也开始了,孟椒坐到了大嫂下首,她扫了一圈厅里,有些人没有打照面,应该是族里的旁支亲戚。 用完膳,孟椒跟在大嫂身后送萧老夫人回寿安院,出门的时候,花云走过来小声道:“四爷刚才派人来说,让娘子送完老夫人,就先回去睡一觉,他还有事,晚上再过来。” 孟椒嗯了一声,她旁边就是三夫人,应该是听到了,笑着打趣:“没想到四爷还是个体贴的,生怕累着弟妹,回去睡觉都要嘱咐呢。” 孟椒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人不仅偷听,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直言说出来。 萧老夫人倒是没生气,回头对孟椒笑,“还是老四想得周到,这两天累坏你了,不用你送,快回去休息。” 孟椒看了眼旁边也在笑的三夫人,不确定她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微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三嫂听岔了,四爷说的是让我先送娘回去。” 花云捏紧手,微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放低了声音,三夫人竟然也听到了。 好在娘子机敏。 范氏扶着萧老夫人的胳膊,附和了一句,“老四是个孝顺的。” 萧老夫人含笑点点头,“几个孩子都孝顺。” 就没说什么了。 将人送到寿安院门口,大概是三夫人那句话的调侃,萧老夫人没让她们进去了。 孟椒在门口与大夫人告辞,走之前,范氏对她道:“你院子里伺候的人有些少,我已挑好了人,下午给你送过去,你自己看喜欢谁就留下。” 孟椒知道如今萧家是大嫂管家,她既然这么说了,便不好再拒绝,省的让人误会什么。 “劳大嫂操心了。” 范氏笑笑,对旁边的三夫人点点头,带着一群婢女离开。 回西跨院的路与去三房的路有些重了,王氏拉着她的手热心肠道:“弟妹刚进府,恐怕还有些不习惯的地方,若是有难处,可以随时来找我。” 孟椒笑着道:“多谢三嫂。” 王氏笑眯了眼睛,一副熟络样子道:“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是我应该做的,想当初白氏就是不大爱与人接触,冷冷淡淡的,想和她多说句话都不成,可能是看不上我这个商户女的身份。我瞧弟妹性子和善,一打眼就心生喜欢,难怪四爷这般疼爱了……” 若是这话听在不经事的小姑娘耳中恐怕十分受用,但她不是,明着暗着的话她听过不少,觉得这话有些不太恰当。 脸上笑容收了几分,忙客气道:“三嫂抬爱了,进府前就听说姐姐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哪里敢与姐姐相比,四爷也不过是看我与姐姐性子有几分相似,才会如从看重。” 心里对此人生出几分警惕。 王氏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呵呵,倒是我小心眼将人想坏了。” 这次孟椒没给她台阶,只笑笑不语。 像是默认了她的话。 王氏渐渐松开孟椒的手,脸上笑容淡了。 一直行到花园处,两人才分开。 回到西跨院,陈霜过来说:“两位姨娘来了。” 第32章 朋友 白氏还在的时候, 给萧言卿抬了两个妾室,一个是她的陪嫁朱氏,一个是老夫人送来的李氏。 两人都无子嗣。 到了堂屋时, 孟椒就看到罗汉床下首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子。 陈霜小声道:“粉衣的是李氏。” 孟椒看了过去, 李氏年轻一些, 约莫二十七八,长得十分漂亮, 鹅蛋脸, 柳叶眉, 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穿着粉色百蝶穿花纹褙子也不显违和,倒是衬得人更明艳了。 另一边的朱氏容貌就差了很多, 普通长相, 穿着一件显老气的茶褐色缎面褙子,头发盘了起来,只插一支银簪子。 见她出现,两人同时起身行礼, “见过夫人。” 孟椒坐在罗汉床上,声音温和道:“不用多礼, 坐下吧。” “谢夫人。” 李氏偷偷抬眼打量孟椒, 心里有些意外, 虽然府里小丫鬟传刚进府的四夫人尤为貌美,将四爷迷得不行。她还觉得好笑, 当初老夫人送她过来就是觉得自己生的好, 嫌弃白氏给四爷抬的妾室姿色太过寻常, 所以才没有开枝散叶。 没想到四爷对她也不闻不问, 知道因为她的到来,白氏病情加重, 还要让人将她送回去。 要不是她跪下哭求白氏,她恐怕真的要被送回去了。 眼前这个四夫人,确实好看。不仅好看,还很年轻。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孟椒不知道要说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喜静,平日无须过来请安,每月十五来一次便可。” 陈霜说西跨院的规矩由她自己定,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氏忙起身道:“不敢,给夫人请安是我们的本分。” 四爷好不容易愿意回后院了,多请几次安说不定还能见到人。 看李氏站起来,朱氏不好不动,也跟着起身,只是她没说话,低着头看地上。 孟椒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从早上到现在,人都紧绷着。 听到这话微微皱眉,实在不想跟她来回客气,直接道:“就这样决定了,十五来请安一次便可。” “夫人……” 李氏还想说些什么,陈霜皱眉呵斥一声,“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李姨娘若是不满意,可以直接去找四爷。” 李氏吓了一跳,忙缩了缩脖子。 陈霜见孟椒脸色有些白,冷声道:“娘子累了,两位姨娘还是先回去吧。” 等人离开,孟椒才算是卸了劲儿,软了腰撑在几子上,陈霜见状,问她要不要去床上歇一会儿? 孟椒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想动,而且睡一觉起来又要换衣服梳头。 以前只见着那些贵夫人风光的一面,如今才过半日,她便觉得有些累了。 陈霜便让婢女将几子搬走,拿一床被褥过来。 她弯腰将大红销金如意纹引枕放好,“那娘子就在这榻上歇一会儿。” 孟椒便顺势躺了下来,她拉住陈霜的手,将刚才路上三夫人说的话说给她听,皱眉道:“我虽不懂她什么意思,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她才进府,三嫂再糊涂,也不至于跟她说白氏的不好。 若不是无意,那便是故意的。 陈霜听完吓了一跳,她方才看宴席散了,就先回来了,知道等会儿两位姨娘会过来请安,想着院里没人不行。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以前便是这样,白氏在三夫人手里吃过不少亏,偏偏白氏身边的人不中用,白氏自己也不像娘子这般沉得住气,以至于在府里日子越来越难过。 “娘子聪慧,幸好没顺着她的话说,若是说了,这话必定能传出去,我们才进府,没有她的根基深,传出去只会对娘子不好。若是五郎知道了,恐怕会怨恨上娘子。” 那毕竟是他的亲娘,再不好也轮不到别人说。 花云抱着被褥过来,心里有气,又将刚才三夫人偷听的事说了,“她听便听,还说出来,那么多人在场,娘子脸上多没光,幸好老夫人没生气,若是误会娘子娇气怎么办?” 玉霜负责保管库房的,插了一句嘴,“三夫人送的是珠冠,还没我们给出去的一把金瓜子值钱。” 三房孩子最多,四个,真是亏大了。 再说,王氏家里生意做的这般好,还不是靠了四爷,现在却欺负起娘子来了,好生不要脸。 孟椒看向陈霜,面露疑惑,“这是为何?三房与四房不和吗?” 陈霜心里也没数,她这些年一直都待在外面,关于府里的消息知道的不多。当初待在白氏身边也没被重用,有事白氏从来不会跟她说。 她一直以为是三夫人不喜白氏,如今看来,好似不喜的是整个四房。 她安抚道:“娘子莫急,这几日我出去打听打听,不过娘子最好不要声张此事,老夫人偏心三房。” 若是闹出来,老夫人肯定护着三房。 孟椒嗯了一声,“我明白的。” 大概是怕孟椒心里不舒服,陈霜说了一句,“其实三爷跟三夫人的关系一般,因为是老太爷定下的亲事。” 说完又不确定的补充了一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回头我再仔细打听打听。” 孟椒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陈霜的意思是说三嫂嫉妒四爷对她太好了吗? 好像是有点太好了。 可能是太累了,没过一会儿,孟椒便歪在榻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屋子里点了灯,萧言卿就坐在旁边看书。 明亮的灯火下,他睫毛长长的,侧脸轮廓分明。 孟椒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坐起来,“四爷……” 萧言卿闻言偏过头看她,温和道:“醒了?” 孟椒嗯了一声,看向旁边的花云,问:“几时了?” 花云:“已经酉时了,娘子可要传膳?” 孟椒午膳用的比较多,这会儿也不觉得饿,她看向旁边的萧言卿,“四爷可用了膳?” 萧言卿含笑道:“还没吃。” 孟椒便对花云道:“那就传膳。” 想到萧言卿午膳可能喝了酒,又补充了一句,“清淡点的。” 萧言卿误会了,问她,“可是厨房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孟椒也没多想,直言道:“那倒不是,想着四爷中午可能喝了酒,还是别吃太油腻了。” 才办的喜宴,厨房那里荤腥应该比较多。 其实孟椒还挺能吃味重的,之前在焦娘子那里吃的锅子,如今想来还有些馋。过些日子空闲了倒是可以邀请两位娘子上门来玩。 之前谢家有田氏在她不敢邀请,怕买了肉让她当着人面落脸子,这事田氏干得出来。 萧言卿拿书的手一顿,没想到是这个缘由。 心里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身边很少有人会为他想到这些。 他看向孟椒,她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乖乖坐起来整理发髻。 花云下去了,出门吩咐门口的春梅秋竹去厨房拿菜。 两人带回来六个菜,黄芽菜炒鸡、雪芹鱼条、碧玉明虾、什锦豆腐、珍珠苔菜、笋干松菌丸子羹和两碗青精饭。 萧言卿给孟椒夹了一块鱼条,孟椒吃了,鱼肉很嫩,刺也给挑了,味道很好。 不过还是没有吴嬷嬷做的好吃。 孟椒对萧言卿道:“四爷也吃,味道很好。” 萧言卿便也给自己夹了块,尝了一口,眉眼间没多大波动,看不出来好不好吃。 孟椒不挑食,将每个菜都夹了个遍,最后变成了她一个人在吃。 她忍不住看向放下筷子的萧言卿,见他碗里还剩一半的饭没吃,“四爷饱了?” 萧言卿温和道:“我晚上用的不多。” 好吧。 孟椒就不多说什么了,她平时吃的还挺多的,只是在谢家有田氏看着,不让她多吃。 以前其实是她做饭的,后来田氏让谢瑜做,不过谢瑜会经常偷偷给她留点吃的。 萧言卿看她吃得香,忍不住道:“下午我让徐逸去跟大嫂说了,在西跨院这边单独开一个小灶,费用从我俸禄里扣。” 孟椒停下夹筷的动作,忍不住看向他,“这样会不会不好?” 她才进府就要单独开灶,范氏应该会多想吧。 心里有些担忧,一进门就得罪了两个人。没好意思跟他说,下午三嫂也得罪了。 算了,只要不说他应该就不知道。 孟椒有些坏心眼的想。 萧言卿替她夹起丸子放进碗里,平静声音道:“不会,大嫂会理解的。” 范氏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去查清怎么回事?毕竟管了这么多年的家。 只是不清楚这次在大郎身上拎不拎得清。 想到大哥唯一的儿子,萧言卿也有些头疼。 他又道:“明日会有几个同僚带着夫人过来,你这边要招待一下她们。” 孟椒拿着筷子的手一紧,“我吗?” 萧言卿笑笑,“莫怕,我问母亲借了杨嬷嬷,她会过来帮你,陈霜也在。” 孟椒点点头,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以后应该还会有更多的应酬。 只是心里不免还是紧张起来,也没什么胃口了。 萧言卿看出来了,有些后悔说早了。 应该让她多吃些的。 孟椒却在心里怪他说的太晚,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用完膳,萧言卿去了前面书房,孟椒让折枝去通知陈霜花云,吃完饭赶紧来屋子里一趟,流萤、玉霜几个也都叫过来。 陈霜听了信便匆匆吃完饭过来了,知道娘子没事不会这么急着叫她。 她来时手里还带着名册,是下午大夫人送来了一批婢女,那会儿她看娘子还没醒,就先给记了几个觉得合适的,这名册是那几个婢女的家里情况,大部分都是家生子。 一进屋,她便瞧见孟椒坐在卧室床上愁眉苦脸,忙问:“娘子,发生何事了?” 孟椒看到她过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将萧言卿方才吃饭时候说的事跟她说了。 陈霜也跟着倒吸一口气。 四爷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竟然现在才说。 当然,对四爷来说可能不是多大的事,只是吃一顿饭,认识认识人,可娘子…… 什么都不懂啊。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陈霜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几个婢女脸上也露出焦急神情,她们也不懂啊,之前在各房做着不太受重视的活儿,有几个还是跟着老子娘在外面帮忙,除了做事麻溜机灵,但这种大事也是两眼一摸瞎。 四爷的同僚夫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孟椒看她们这么着急,自己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还有空补充一句,“四爷说,已经问娘借了杨嬷嬷,明日嬷嬷会过来帮忙。” 听到这话,陈霜才跟着松了口气,有杨嬷嬷在,那明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她们只要学着怎么做就行了。 四爷应该就是这么打算的。 陈霜镇定下来,忙开始吩咐,“折枝你快去挑一挑明早用到的首饰,想好要梳的发髻。流萤,你跟折枝商量一下,确定明早的妆容、服饰。玉霜,去把库房的册子拿过来,选一套明日用膳泡茶的瓷器,叶九和夏月也一起去,这个不能出错。冬蝉,你明早去花房搬一些花过来,堂屋、院子里都要摆上,秋竹和春梅帮忙。” 各个婢女领了职,开始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陈霜又去吩咐花云,“你现在去找杨嬷嬷,要一份明日的流程单子,没有就脑子记,回来跟我说。” 花云屈了屈膝,赶紧跑了出去。 孟椒紧张问陈霜,“我要做什么?” 陈霜看向孟椒,心里发苦,她突然想起以前的白氏,当初白氏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闹着要管家,大夫人就把管家的权利交了出来,没想到四爷的第一次升职宴就给办的一团糟,到了点饭菜没熟,愣是让客人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有去净室方便的夫人被蛇给吓到了。 虽然她也怀疑过白氏着了道,但府里没人在乎这些,只知道她把事情办砸了。 四爷如今今非昔比,自然没人敢给娘子使绊子,只是娘子比白氏还要不懂,很怕她明日在几个娘子中出了笑话。 不抱希望的问她,“娘子可会玩一些蹴鞠、锤丸之类的。” 孟椒摇头,乔姐姐会玩蹴鞠,跟她讲过有多好玩,但三皇子府里规矩多,侍妾地位低,没人敢玩。 见陈霜面露失望,她犹豫道:“但我会打马吊,投壶,不过玩得不怎么好。” 都是乔姐姐教她的,找两个玩得好的侍妾偷偷关在屋子里就能玩,有次被三皇子发现了,他也没生气,还赏了她们一副白玉做的马吊。 陈霜眼睛一亮,“那便好办了,明日娘子就和几位夫人打马吊,打马吊好,最能拉近关系了。” 孟椒松了口气。 很快花云就回来了,说杨嬷嬷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她会一直跟在娘子身边,不用太紧张,就是一次小聚,三位夫人都是和善性子。 至于流程,娘子只需要在门口迎一下,随后跟几位夫人说说话,吃个饭就行。 孟椒点头。 晚上,孟椒从湢室出来,就看到萧言卿回来了,他站在圆桌前展开一卷画看。 这画是陈霜让人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她挑了四卷,准备明日挂在堂屋墙上的,孟椒觉得太晚了,让她们先下去休息,应该是东西太多了,把这画落下了。 他手上拿的是钱玄的《浮玉山居》图,画法是以细线勾勒出岩石树木,着色鲜艳,以青绿色居多。 大概是听到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温和着问:“怎么选了这幅画?” 陈平爱画,耳濡目染之下,孟椒和陈书也略懂一些,“父亲喜爱钱先生的画。” 有一幅《双鹅图》,她还临摹绣过,给陈书做了一只荷包,他一直舍不得用。 萧言卿嗯了一声,“钱玄在魏朝亡后居于姑苏太湖南滨的吴兴,一路背井离乡、长途跋涉, 他的画法除了继承魏朝早期绘画的遗风,还有自成一体的冷硬粗粝风格,如今喜欢的人不多。你要是喜欢这种风格的画,可以去看看岑秀英的《寒林重汀》图,在融合古朴画法的技巧上,他的画更成熟一些。” 他将画卷了起来,“我书房里有这幅画,明日叫人拿给你。” 她还没说要呢。 孟椒有些好笑道:“四爷快去洗漱吧,明日也要早起呢。” 知道他不用人伺候,让花云将画收起来就下去休息。萧言卿依言去了湢室,孟椒转身将窗户合上,然后先上了床睡在里侧。 床上被褥换了新的,是两床绣着鲤鱼戏莲花的缎面被子。 萧言卿上来时,孟椒还没睡着,心里想着明日的事。 男人手伸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一拍,拍完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好,身体僵了僵,然后扭过头偷偷看他。 他似乎也有些诧异,不过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神,笑了笑,“今晚不碰你,睡吧。”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 但她有些睡不着,翻过身来看着他,帷帐里昏暗,但适应了就能看到男人模糊的轮廓,他睡觉的姿势很规范,笔直躺在那里。 不像她,喜欢翻来覆去,以前跟乔姐姐睡一起,乔姐姐总说她喜欢抢被子,还喜欢把腿搭在别人身上。 也不知昨晚有没有抢他被子。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了,男人躺了一会儿后,突然叹了口气,“怎么,睡不着?” 孟椒想起昨夜他也是这么问的,然后就发生那种事。 忙闭上了眼睛。 只是脑子里却很清醒,担心明日会说错话,给他丢脸了。又想起后日的回门,也不知父母这两日过得好不好…… 那日出嫁,她看到母亲和郭氏眼睛都红了。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在想什么?” 孟椒没想到他还没睡着,小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明日跟几位夫人说不上话。” 萧言卿掀开被子,将躺在里面的孟椒连人带被一起搂进怀中,孟椒吓了一跳,双手撑在他胸口。 男人身上还留着一股淡淡的胰子香,孟椒想抬起头,就被他用大手按了下去,他将下巴搭在她发顶上,声音温和道:“不用担心,明日来的有彭文绍、常锡林和袁宏道,袁宏道的妻子便是这次婚事的全福人,你见过的。” 那袁夫人她有印象,是个十分和善的女子。 见孟椒身子放松,他便简单介绍了几句,“彭文绍父亲是英国公,现散官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母亲盛德县主。我年少时习武,拜的师傅便是他父亲。” 后来弃武从文,国公爷将他们父子俩骂了很久,如今也不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不过他和彭文绍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他现在任殿前副都指挥使,妻子李氏,出自襄阳李家,其父如今是西川安抚使。” “常锡林是监察院的御史中丞,他曾在江宁府的鹿山书院求学过,听过傅大人的课,算是我的师兄。妻子姓杜,是他表妹。” 孟椒知道他的朋友不一般,但没想到都是这般的大人物。 心里更紧张了。 萧言卿低下头亲亲她的额头,“她们会喜欢你的。” 孟椒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信心。 怀疑是不是哄自己的,抬起头不确定的问:“真的?” 萧言卿嗯了一声,道:“她们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果然是哄自己的。 孟椒有些气恼的锤了他一下。 萧言卿闷笑出声。 第33章 招待 次日一早, 杨嬷嬷就过来了,穿一身显气色的茄花色莲花纹绫褙子,头发抹的油光发亮, 插着一支梅花金簪, 一支绒花珍珠簪。 过来跟孟椒笑道:“老夫人知道娘子今日忙, 便让奴转告娘子,今早不用过去请安了。” 孟椒正在梳头, 听到这话, 忙道:“母亲体谅我。” 然后让嬷嬷赶紧坐着歇一会儿。 四爷天不亮就走了, 没让人吵醒她,她又多睡了一会儿, 现在才起来。 杨嬷嬷扫了一眼屋子, 见几个婢女有条不紊忙着自己的事,服饰鞋子都挑好了,满意的点点头,对孟椒道:“娘子无需客气, 奴今日是过来伺候娘子的。我先去厨房看看,娘子先忙着。” “那嬷嬷慢走。” 陈霜一喜, 忙跟了上去, “我去送送嬷嬷。” 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得用人, 是管理后宅的一把好手,如今能跟在身边学着, 机会千载难逢。 孟椒收拾妥当后, 简单吃了两口, 花云领着七个婢女过来, “这是从昨日大夫人送的一批丫鬟中选出来的,本来想让娘子掌掌眼, 但今日特殊,陈嬷嬷说先用着,合适再留下。” “她不在,你先安排下去。” “是。” 孟椒吃完饭,陈霜就跟着杨嬷嬷从外面进来,杨嬷嬷道:“娘子既然想邀请几位夫人打马吊,那不如去水榭那边玩,既凉快,又可以赏赏景。” 那里她知道,有个四角凉亭,旁边就是湖,荷花正盛开着,十分好看。 但好是好,“就怕影响了其他人。” 若是玩得正开心,其他人过来了,也是不美。 杨嬷嬷一脸平静,“无碍,娘子若想安排在那里,我这就叫人把那边布置一番,今日娘子的事才是大事,到时不让别人过来就行。” 她怕孟椒不懂,补充了一句,“西跨院还是太小了,虽说是四爷朋友的家眷,但显得重视总是好的。再者,此举也能给娘子立威。” 毕竟是四房的正头夫人,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孟椒明白了,“多谢嬷嬷指点。” 若不是杨嬷嬷这番话,她还想不到这些。 杨嬷嬷见她不仅听得进话,还态度谦卑,顿时心生好感,带着陈霜再次离开。 巳时,婢女过来报,“马车已到前院了。” 孟椒已携杨嬷嬷婢女等走到抄手游廊那里,听到这话,加快了步子,行至垂花门,没等一会儿便见三顶翠幄青油轿子过来,每顶轿子旁边都跟着一位嬷嬷和四个婢女。 先下来的是个穿墨绿印金大袖罗料褙子的妇人,她脸上含笑,柳叶眉修的细细长长的,梳着小盘髻,戴缠枝花鸟纹金梳和六个细细的金球簪子。 她看到孟椒,爽朗笑出声道:“弟妹好生漂亮。” 杨嬷嬷在旁边轻轻道:“这是彭大人的妻子李夫人。” 孟椒忙迎了上去,行礼笑着道:“姐姐气质出众,能得姐姐夸赞,十分荣幸。” 李氏性子开朗,直接拉过孟椒的手笑道:“不仅好看,还嘴甜,难怪四爷喜欢。” 说着转过身就给孟椒介绍后面两位下轿子的夫人,指着穿绛紫色金丝绣蕉叶纹长衫的女子道:“那是你杜姐姐,她夫君是常大人。” 孟椒再次行礼,“见过杜姐姐。” 杜氏瞧着比李氏还要年长几岁,戴着一顶珍珠小冠,面容白净,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个窝,看着是个十分温柔的性子。 对孟椒柔声道:“妹妹不必多礼,今日过来打扰了。” “姐姐客气,只恐招待不周。” 李氏见两人互相客套,笑道:“以后都是熟人,还来这一套。” 说着又要给孟椒介绍后面的袁夫人,袁夫人也是个热情的性子,直接笑道:“我就不用介绍了,我可是她和四爷的全福人。” 李氏一拍手,笑道:“差点忘记这一出了,见笑见笑。” 孟椒今日是主,便主动邀请道:“还请三位姐姐移步园子,如今园里荷花正盛开,倒是可以一边赏景一边打马吊。饶恕妹妹笨拙,别的好玩的也不会,只能用打马吊招呼几位姐姐了。” 说着露出一脸无赖样,“若是有失礼之处,那只能过几日让四爷上门赔礼道歉了。” 三位夫人都被她逗笑了,李氏喜爱的拉着她的手,笑得不行,“好生泼皮,你招待不周,反倒让四爷给你上门道歉。” 杜氏拿着帕子捂嘴笑,“哪里,你李姐姐可是最喜欢打马吊了,上次在别人家做客,打不尽兴还赖着不走。” 孟椒听了笑,“今日肯定尽兴。” 一行人往百荷园走去,说说笑笑。 百荷园的水榭已经被杨嬷嬷叫人重新布置过一番,水榭台很大,临水而筑,走过曲曲折折的木板小路,尽头便是四角凉亭。 凉亭四周的纱幔卷了起来,用银箔贴嵌黑漆框架的屏风围着,屏风是六面扇的,上面画着仕女图,中间设黑檀雕花方桌和四张杌子。角落里放着小几,上面摆着镂空金丝鸳鸯形香炉、插着两支高低不一荷花的白釉长颈瓶,荷花一白一粉,煞是好看。 四角亭入口处,有八个婢女正在点茶,炙、碎、碾、磨、罗…… 还不待走近,就闻到清幽的茶香。 孟椒带着三人去凉亭里坐下,便有婢女端上刚点好的茶,透影花瓣嘴白瓷杯中,绿色的茶汤上印出花草虫鱼的图案。 袁夫人夸了一句,“这图案妙,像是画出来的。” 又有几个粉衣婢女端着点心过来,荷花酥、玉带糕、透花糍、酥油鲍螺、梅子奶露…… 用完点心,孟椒让人把牌拿过来,几人打马吊玩。 一时间气氛热闹。 孟椒好多年没玩了,本来就不甚熟练,再玩也就记得些规则。 李氏爱热闹,说将身上的首饰拿出来做彩头。 萧言卿过来的时候,孟椒已经输的只剩一对耳环了,她也不生气,还笑眯眯让流萤去拿些首饰来,悠悠然开玩笑道:“我今天就练练手,下次肯定能赢回来。” 眼看又要输了,萧言卿从后面给她指了一张牌,让她出这个。 孟椒回头看,见是他,脸上有些惊讶,“四爷?” 不知道他怎么来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 李氏立马调侃,“可不兴这样,堂堂参知政事,还带头耍赖了。” 袁夫人挑眉故意问:“四爷这是怕我们欺负了你家娘子?” 萧言卿听到打趣,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笑,“过来看看,怕她招待不周。” 杜氏没见到常锡林几个跟着,便知四爷是丢下人过来的,忍不住好笑,“新婚燕尔,你们哪里懂?” 李氏和袁夫人都笑眯眯看他。 孟椒红了脸,偏过头让他赶紧走,再待下去她也没脸见人了。 萧言卿被几位女眷盯着看,颇有些不自在,便顺着她的话离开了。 杜氏面露遗憾,本来还想多打趣几句,萧四爷一向冷静沉稳,很少看到这个样子。 实在是有趣。 萧言卿回到竹林时,彭文绍几人已经喝起来了,正在聊最近五皇子要回京的事。 五皇子赵深是德妃所出,出生便自带寒症,一年大半时间都在郊外庄子里养着,听说德妃娘家人寻到一位神医,如今身子已经好多了,五皇子听说陛下最近身子不适,便想献上神医。 彭文绍对这个五皇子没什么印象,比起这个,他更在乎陛下的身子康健,彭家从不站队,只是如今几位皇子瞧着都不大能行,实在是愁人。 常锡林又喝了一杯酒,“陛下的打算已经很明显了,也不知太傅什么态度?”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向从远处走来的萧言卿。 再过两年他就要致仕了,也不知能不能安稳撑到那时候。 袁宏道给萧言卿让出位置,问了句,“你去哪儿了,这么久?” 也给他倒了一杯酒。 萧言卿没喝,孟椒鼻子灵敏,酒味冲人,她应该不喜欢闻。 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没什么,书房里有点事。” 彭文绍大概是喝多了,红着脸颊大喇喇道:“什么书房有点事?你书房又不从这边走,肯定是去看你媳妇了,怎么,你媳妇那么好看?一会儿见不着就想。” 说完自己嘿嘿笑起来,样子有些猥琐。 萧言卿觉得这两口子一样讨厌,刚才牌桌上,他家眷也是赢得最多的。 —— 送走几位夫人,杨嬷嬷也走了,孟椒回到西跨院后,拿出一支金簪、一对玛瑙珍珠耳环,用盒子装好,又让陈霜去厨房提一匣子吃的给杨嬷嬷送过去。 陈霜也不傻,拿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两瓶小酒,还有丈夫之前从南边给她捎的一匹好料子,一并带上了。 她在管账上有几分经验,但在后宅上却有些欠缺,今日跟在杨嬷嬷身后,学到了不少东西,想着最好趁机攀上关系,好日后多讨教讨教。 她过去的时候,杨嬷嬷正在屋子里跟老夫人汇报上午孟椒的表现。 杨嬷嬷笑眯眯道:“四夫人是个十分通透灵活的人,老奴在旁边根本派不上用场,说话好听有趣,进退有礼,很是难得。” 萧老夫人听了心里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担心孟椒处理不来,想着要不要将老大媳妇叫过去陪着。 还是嬷嬷阻止了她,说这么做让四夫人脸上挂不住。 她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便让嬷嬷多操一些心,不能怠慢了客人。 不过她还是道:“她年岁不大,又无后宅生活的经验,你也莫多夸她好。” 杨嬷嬷听出了老夫人心里的不信任,她心里清楚,老夫人虽然接受了这门亲事,但打心眼里还是有些瞧不上四夫人的出身。 其实要她说,几房夫人比起来,四夫人是丝毫不逊色的,大夫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安静低调了,在外面跟人玩不起来。三夫人玩倒是能玩,但心眼子太小,就拿上午玩马吊说事,换做三夫人,恐怕早就黑脸了。 想到这里,她便笑着说了这事,“四夫人是个有气度的,一直输钱也不生气,还说自己嫁了个好婆家,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派了三位仙子姐姐过来煞煞她的威风。” 萧老夫人听了笑出声,“说话倒是好听。” 杨嬷嬷跟着附和,“四夫人怕是心里就这么想的。” 萧老夫人笑道:“她命确实不错。” 转头吩咐道:“从我私库里拿一些首饰给她送过去,今天恐怕输光了吧,可别影响了明日回门的心情。” 杨嬷嬷夸赞,“四夫人遇到您这样的婆母,真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 “你呀,尽替她说好话。” 萧老夫人拿着手点她,无奈道:“也不知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杨嬷嬷低下头,“四夫人性子宽厚,实在是招人喜欢。” 萧老夫人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沉思。 杨嬷嬷出去后,就有婢女过来禀报,说四夫人身边的陈嬷嬷找,就在院子外面候着。 她让婢女将人叫过来,没过一会儿,陈霜就拿着东西来到隔壁的耳房。 杨嬷嬷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心里微喜,虽说她觉得自己今日没帮上什么忙,但四夫人有这个心,也不枉她刚才在老夫人面前替她美言。 陈霜将孟椒送的东西拿出来,说娘子托她来谢谢嬷嬷,“娘子说,今日多亏了有嬷嬷在,她说话都有底气了。” 见杨嬷嬷听了笑,陈霜赶紧将自己的两瓶小酒和料子拿出来,酒用普通白瓷瓶装着,但一打开瓶塞,立马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一看就知道是好酒。 料子也不同凡响,红灿灿的,晃动中流光溢彩,像是夏日波光莹莹的湖面。 杨嬷嬷看向陈霜,她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人,看到这种好东西也会心动。 但是她明白,要是感激她今日的指点,这两样实在是有些过于贵重了。 果然,就见陈霜面上露出讨好神色,“嬷嬷心善,我被四爷选中伺候娘子,真是既开心又惶恐,开心能伺候娘子这样的性子温柔又地位高的人,还能得此重用,但越伺候就越不安,嬷嬷也知道,我在府里没待过几年,后面就一直在外面跑腿,对后宅这块实在是缺乏经验。今日跟着嬷嬷学了点,才知自己有多不足。” “我想跟着嬷嬷以后多学学,以后好帮娘子处理事情。嬷嬷若是没空,我也不强求,这只当是我孝敬您的一片心意。若是嬷嬷不嫌弃我笨,那日后我就把您当老子娘一样伺候。” 说完一脸期待看着杨嬷嬷。 杨嬷嬷并不缺人孝敬,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平日里想认她做干娘的不少。 她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年轻时候嫁过一回人,后来得知男人在外面养小的,干脆就跑了,回到老夫人身边,孩子也没生。 只是那些婢女她瞧不上眼,她看得很透,哪日老夫人不在了,她自然在府里没什么地位了,那些人不会管她,自己要么出去赁个宅子,要么就在府里养老。 陈霜弟弟在四爷跟前伺候,陈霜又跟着四夫人,她心里清楚,日后萧家是四爷四夫人的萧家,所以在老夫人面前,她会尽量替四爷说好话。 今日愿意提点陈霜,也是看在四爷四夫人的面子上,陈霜不笨,就算没有她,日后也不会做的比自己差,只是早晚问题而已。 而且今日相处下来,她觉得四夫人心性好。一般来说,主子什么样,跟在身边伺候的下人也差不多什么样,不然留不住。 而四爷选陈霜在四夫人身边伺候,恐怕就是看中了她品性,品性可比经验重要,不然为何不直接挑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去伺候四夫人? 想清楚这些,她笑了笑,“你有老子娘,我哪里好跟他们抢,我也不求别的,日后过年过节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就行。” 陈霜闻言,脸上大喜,直接跪下给杨嬷嬷磕了三个头,“干娘在上,受女儿一拜。” 拜完笑道:“干娘自然要孝敬,老子娘生我养我,干娘教我做人的本事,都是一样的重要,别说过年过节了,日后我天天来看您,只盼干娘别嫌弃我烦。” 这话听得杨嬷嬷舒心。 晚上,萧言卿回后院用膳。 孟椒在屋子里忙着,明日回门,她想多带点东西回去,但也不好意思带太贵重了,怕人知道了会说闲话。 所以跟几个婢女商量着私库里有哪些稍微便宜但实用的东西,但成婚那日客人送的礼物都没有便宜的。 最后选了几匹料子、一些首饰和笔墨等。 四爷过来的时候,孟椒正拿着料子比划,刚才选料子的时候,有几匹料子极好,她想着给四爷做一身衣服。 旁边花云举着他一件旧衣服。 萧言卿心领神会,眉眼柔和了几分,“不用你忙这些,府里有绣娘。” 孟椒笑了笑,“看到好料子就忍不住手痒,给您做一件直缀,平时在家穿。” 料子是石青色暗花纹杭绸的,她准备用月白色料子做边,再用银线绣花,穿在四爷身上应该好看。 萧言卿手里拿着一卷画,放在罗汉床小几上,“岑秀英的《寒林重汀》图,喜欢可以看看。” 孟椒将手里的料子递给花云,让她先收起来。侧过身拿起画卷展开,和钱玄的《浮玉山居》图有些相似,绘的都是山石树木,只不过这幅画以树木为主,色彩偏暗。 但河岸线条和缓,壮观的山体与林木连成一片,转折过渡自然。 萧言卿在旁边道:“还有一幅韩玉涧的《春花三喜》图,本来想一起拿给你的,突然想起之前被常锡林借走了,一直没还。” 常锡林要致仕了,行为越发无赖,从他书房里借走了好几本书,一提就装作记不得了。 韩玉涧她有印象,她给弟弟买的第一本诗集就是他的。 想到弟弟,她动作一顿,忙扭过头对萧言卿道:“对了,今日送三位嫂子离开时,袁夫人突然跟我提起一件事,我也没个主意,想问问四爷。” 萧言卿坐在她旁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说。” 第34章 回门 孟椒便把下午袁夫人跟她说的话, 简单复述了一遍,“袁夫人问起陈书的年岁和学业情况,还提起自己娘家有个侄女, 说比陈书大上两岁, 性子极好, 容貌也端正,就是之前婚事有些不顺, 如今还留在家中。” 后面也没说让两人相看的话, 但应该就是那意思。 陈书年纪不小了, 之前母亲就说要不要给他相看女子,有县里媒人给他介绍, 还是他自己拒绝了, 说现在一心扑在科举上,娶回来也是耽误人家,过两年再说。 那时候他就后悔将孟椒说给谢长安,觉得孟椒嫁进谢家受了好多苦。 袁夫人为人和善, 她说的娘家侄女性子极好,那应该不会差了, 便有些心动。 陈书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心地善良, 她希望他一直好下去,顺顺利利的。 跟前世不一样。 萧言卿听完, 心里便有了数, “袁夫人出自真定曹家, 家中出过一任宰相, 举人、进士不下数十人,她是曹家长房嫡次女, 父亲已经致仕了,有一哥哥和弟弟,她说的应该是弟弟、现陕西布政使家的独女。” 孟椒听了微惊,“这门第也太高了,怎么看得上陈书?” 萧言卿一笑,“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陈书学业扎实,日后高中是早晚的事,他年轻,性子也不似陈平那样死板,有萧家和他在,以后在仕途上不会混得太差。 袁夫人应该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她那侄女从小定下过一门亲事,说的是颖昌秦家,秦家当时有个女儿是废太子侧妃,废太子出事后,秦家也受到影响了。不过他们家与秦家退亲倒不是因为这事,而是曹家发现,那个秦家小公子似乎有断袖之癖,哪知刚把亲事退了,秦家就出了事。” 曹家有理也说不清了,都以为是曹家为了退亲而编造的借口。 那段时间,袁夫人将侄女接到京都城来住,袁宏道天天找他喝酒,说一回家就看到姑侄俩抱着头痛哭。 曹氏还让袁宏道给侄女找个好人家,这让他去哪里找?京都城里好的儿郎哪个不早早就定下亲事了?差的混的又看不上。 以至于一直拖到了现在,说是十九,其实虚岁二十了应该。 前些日子,袁宏道还说袁夫人娘家人要给侄女相看鳏夫,袁夫人天天在家里骂,还骂他没用。 真是无妄之灾。 萧言卿笑道:“这门亲事不算差,曹夫人弟弟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成了,你弟弟日后的仕途会顺利很多。不过也不用这般着急,你弟弟还年轻,若是后年高中,也可以说一门好亲,不一定就比这个差了。” 京都城很多官员喜欢在琼林宴上招女婿。 陈书样貌不菲,京都城的小姑娘就喜欢样貌好的,听说前段时间还有小姑娘给老三丢手绢。 孟椒摇头,“不图那些,只希望找个性子好的,能跟陈书好好过日子就行。明日回去,我跟父母说一声。” 萧言卿想了想道:“过段时间,你父母应该要回去了,不过你弟弟没必要,他如今的水平,青石镇那里的夫子教不了他什么,可以送他去太学读两年。” 太学是整个大颂最顶尖的学府,选拔也十分严格,听说萧家如今只有五郎萧寒在太学里,之前还有个三郎萧易,大郎通过了考核,但读了半个月生病了,大嫂就紧张的将人接了回来。至于其他几位郎君,都进不去。 陈书能进太学自然好,孟椒犹豫,“会不会让你为难?” 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缘故给陈书走后门。 萧言卿笑道:“考核通过了就行。”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 用完膳萧言卿没去书房了,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成亲有九日的假期,还剩四天,公务差不多都处理完了,想着晚上可以陪陪她。 孟椒便重新拿出料子来剪裁,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温馨。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孟椒看了一眼旁边的花云。 花云快步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进来凑到孟椒耳边道:“是李姨娘,说是给娘子做了一双鞋子,非要送进来。” 孟椒心里明镜,应该是为了四爷而来。 她早在决定嫁给他时,就预料到会有姨娘这些,倒也没有排斥,觉得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行。 她偏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想着毕竟是伺候过他的人,应该也是有些感情在的,不好当着人面拒绝,只道:“让她进来吧。” 萧言卿从书中抬起头来,“谁来了?” 孟椒柔着声音解释道:“是李姨娘,她给我做了一双鞋子。” 萧言卿眉头一皱,随即似乎有些不满,“你缺鞋子穿?” 孟椒愣了愣,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是怪她让李姨娘给自己做鞋子了? 李姨娘穿着一身石榴红绣蝶恋花百褶裙进屋,上身粉紫半臂,腰掐得细细的,梳着堕马髻,上面插着金簪和玉钗。她一路低着头,行礼的时候声音如水,“见过四爷和夫人。” 说完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画着慵懒妆的精致面容。 孟椒见萧言卿不说话,只好道:“不必多礼。” 李姨娘脸上露出笑,“奴给娘子做了一双鞋,还望娘子不要嫌弃,若是不合脚,奴再改一改。” 说着拿出手中的绣鞋,粉缎挖金的鞋面,前面还用珍珠缝成花瓣样。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往孟椒旁边的方向瞥去。萧言卿察觉到了,心里十分不喜。 当初纳妾,是白氏找了老夫人一起劝他,那时候白氏身子已经不大好了,她担心自己活不了多久,怕寒儿被人欺负,便想将自己的陪嫁抬成姨娘。 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后面送了李氏过来,以为他喜欢颜色好的女子。 但对两个姨娘的性子,他都不喜欢。 花云将她手里的鞋子接过来,送到孟椒跟前,孟椒看了一眼,夸了一句,“有心了。” 李姨娘忙讨好笑道:“娘子若是喜欢,以后天天给娘子做。” 孟椒客气道:“不必麻烦,你心意我领了。” 李姨娘笑得越发热忱,“不麻烦,为夫人做鞋,是奴的荣幸。” 孟椒有些头疼,总觉得这人有些听不懂话,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旁边萧言卿淡淡道:“夫人的鞋子自有人做,无事便下去吧。” 李姨娘面露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孟椒便让花云送她出去。 人一走,屋子里陷入安静。 萧言卿突然道:“若是不喜,以后就不让她们过来烦你。” 孟椒心里无奈,她已经跟两位姨娘说过了,只是这位李姨娘不听。 她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是他不喜自己劳累李姨娘,还是什么别的。 想着以和为贵总是好的,便道:“没有不喜,李姨娘也是一番好心,下次不让她做这些了。” 萧言卿偏过头看她。 孟椒也看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李姨娘容貌娇美,男人应该都很喜欢。 对于萧言卿喜欢别人这事,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是男人,男人三心二意很寻常。 前世三皇子说喜欢她,但同样也喜欢别的侍妾,乔姐姐跟她说,求男子的专一是世间最傻的事。 她觉得很有道理。 萧言卿似乎有些不高兴,拿起书重新看了起来。 孟椒想了想,犹豫开口,“要不,我也给您做一双鞋?” 话落,男人再次偏过头看她,薄唇微抿,看着她的目光平静中带着几分幽沉,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孟椒被他看得心里发紧,“可是我说错话了?” 萧言卿见孟椒眼神无辜又怯意,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我与那谢长安不同。” 娶了她自会好好待她护她,也希望从她那里求得一真心。 孟椒微愣。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到谢长安,不过还是道:“四爷自然比那个人好千倍万倍。” 听陈霜说,成亲那日谢长安就站在门口人群中,还被人认了出来。 她听了有些好笑,这时候来做什么? 萧言卿见她不懂,沉默了一瞬,最后伸出手握住她的,摩挲了两下,别开了话题问:“怎么还叫四爷?” 孟椒便知这事揭过了,心里松了口气,低下头小声喊了一句,“夫君。” 萧言卿脸上露出笑。 次日一早,孟椒就收拾好和四爷一同坐马车去了景明坊宅子。 后面还坠着一辆马车,里面放了鸡鸭鱼肉、羊酒、果子,还有早上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糖、糕点。装了满满一车。 到的时候,宅子正门大开,周叔和陈平就侯在门口,有小厮跑进屋,不一会儿郭氏苏琴也来了。 孟椒扶着萧言卿的手下了马车,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笑。 萧言卿上前见礼,吓得郭氏和苏琴紧张的后退一步,有些不敢受这一礼。 成亲那日的风光还历历在目,来得都是朝中重臣。 进院子后,萧言卿与陈平父子俩在前院厅堂说话,孟椒随郭氏苏琴去了后院。 郭氏打量着孙女,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织金广袖长褙子,头发梳成双髻,中间戴荷花纹桥梁金簪子,两鬓各插一支衔大珠的金累丝凤簪,额间贴珍珠宝石花钿。 面色如春,满身富贵气派。 心中甚安,不过还是问起萧家的情况。 孟椒倒也没有隐瞒,将这两日在萧家经历的事说了,听到新婚那夜没人给她送席面和姨娘请安的事,郭氏也只是皱了皱眉,便安慰道:“萧家几房人住一起,有些龃龉也正常,好在四爷护着你,婆母又是个宽厚的人,不错。” 孟椒也是这样想,比起谢家,已经好太多了。 她说这些就是想让她们放心,若是尽挑好的讲,恐怕她们也不信。 郭氏又道:“跟四爷相处,有些事不要计较太多,至于其他人,你只需要关上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尽量不招惹。” 孟椒点头,又说起了昨日袁夫人提到的侄女,以及那侄女的身世,笑着道:“我瞧袁夫人那意思,大概是看上了咱家的陈书。” 苏琴听完面色一喜,“难怪那日送你出嫁时,她身边的嬷嬷问我陈书是谁?当时你要出门,我都没怎么细说。” 孟椒笑笑,“我就是过来问问你们什么主意?四爷说曹家家风端正,是个好亲事,但若后年陈书能高中,也可能还有别的好亲事等着。” 苏琴倒没想那么多,脸上又高兴又犹豫,“这门第也太高了,咱们家能配得上吗?” 女儿嫁给萧四爷,她心里都没底,尤其是成亲的嫁妆都攒不出来,还是萧家自己出的,想想都觉得丢人。 郭氏也是这个想法,“人家或许只是一问,袁夫人是姑姑,也没说要相看的话,可别误会了人家的意思,到时候让四爷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就难看了。” 见孟椒不说话,她笑笑,“你弟弟的亲事不着急,我都跟你娘商量好了,等过两年,不管你弟弟有没有高中,都给他说一门老家那边的亲事,门当户对的,也能少一些麻烦。” 苏琴也跟着附和,“是啊,那姑娘门第这么高,父母不一定能看得上我们家。咱们家就不攀高枝头了,我只盼你弟弟以后找个性子好的姑娘,两人好好过日子就行。” 孟椒点点头,既然母亲和郭氏都这么觉得,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便换了个话题道:“四爷昨晚还说,让弟弟留在京都城,等他通过考核,送他去太学读书。” 这是个好消息,郭氏和苏琴互相对视一眼,高兴道:“等会儿看你弟弟怎么说。” 孟椒嗯了一声。郭氏也说起他们准备回去的事。 “这么快?怎么不多留一段时间?” 苏琴听了笑,“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京都城什么都好,但就是没老家住着舒坦。” 郭氏拍拍孟椒的手,“我们这趟过来就是为了送你出嫁,现在事了,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苏琴:“而且你父亲也放不下学堂,天天念叨着他那些学生,我也得回去做饭,也不知那几个孩子吃得好不好?” 女儿如今嫁了人,也不能天天看到,住着实在是没意思。 中午,全家一起用了膳,饭后,陈书找到孟椒,提起上午姐夫跟他说去太学读书的事。 他想去,所以过来问姐姐可不可以,会不会麻烦姐夫了? 孟椒很高兴,“他是你姐夫,既然如此开口了,应该就没什么,你好好准备,争取通过考核。” 陈书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好,我肯定能通过。” 又坐了一会儿,孟椒就随萧言卿回去。 临上马车之前,孟椒与苏琴、郭氏站在不远处说话。 郭氏说回去那天不用她来送了,她出来一趟挺麻烦的,知道她过得好,他们就放心了。 孟椒没应,还是想过来送送他们,下次再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苏琴拉过孟椒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椒娘,你今夕不比往日,有些事也该考虑了,虽说当初小产坏了身子,但我瞧萧家有钱有关系,说不定能请到厉害的大夫,可以给你好好调养身子,或许还能再有个孩子。” “娘没读过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娘知道,有自己的孩子总是好些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四爷大你这么多,日后留你一个人,被人欺负了也没人管。” 孟椒低下头,孩子……她还能再有个孩子吗? 她希望之前那个孩子还能来找她,全了母子情分。 回去的路上,萧言卿见孟椒心事重重模样,忍不住问:“怎么不高兴?” 孟椒不好说是为了孩子,只道:“母亲说他们准备回去了,有些舍不得罢了。” “舍不得就让他们多留一些时日。” 孟椒摇头,“还是不了,父亲开了一家学堂,他放心不下那些孩子。” 说完笑道:“让他们回去吧,老家那边街坊邻居熟悉,这边找个说话的都没有,他们也待不住。” 萧言卿嗯了一声,“我让徐逸安排一下,到时候派几个人送他们回去。” 孟椒笑了,这再好不过了。 回到萧家,萧言卿直接去了书房,孟椒领着陈霜几个先去正院给萧老夫人请安。 到了时,萧老夫人正在午睡还没起来,孟椒就先回西跨院了。 陈霜留了下来,她从宅子那边带了些吴嬷嬷做的饭菜和点心,给干娘送过去。 杨嬷嬷刚把孟椒送走,就看到她过来了,声音一柔,“你怎么来了?” 陈霜拆开油纸包,“今日随娘子去了景明坊那边,吴嬷嬷做了不少好吃的,我趁机要了一些,想着过来孝敬干娘,还是热乎的呢。” 杨嬷嬷闻着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吴嬷嬷做的,那必然是好吃的。” 听说老太太在时,就爱吃吴嬷嬷做的饭菜,后来老夫人想将人要过来,吴嬷嬷自己不愿意。 她尝了一口,味道果然极好。 突然觉得这个干女儿没白收。 孟椒回到西跨院,刚换身衣服,大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就来了。 手里拿着册子,说起西跨院这边开小厨房的事,册子上写清一应事宜,位置、灶具、配备的下人等等。 这个孟椒不太懂,不过还是拿过来看了看。 孙嬷嬷客气道:“四夫人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明日就可动工,不过下人得选一选,过几日才能开火。” 孟椒点点头,让人把叶九喊过来,叶久就是陈霜选来的厨娘,出嫁前那些天还跟吴嬷嬷学了不少。 她将册子给叶九看,“你这几天就跟着一道,这厨房以后是你用,有什么需要跟他们说。” 叶九接过,低头应是。 晚上萧言卿早早回来了,孟椒正坐在罗汉床上选花样,看到他过来,笑着将册子递过去,“夫君看看,喜欢哪一个?” 听到孟椒喊他夫君,萧言卿脚步一顿,随即神色自若的走到她旁边坐下,拿过册子看,是各种绣花的图案,与他而言都差不多,不过对上孟椒含笑的眸子,还是挑了一个竹纹的。 孟椒接过册子一看,笑容加深,“跟我想得一样。” 萧言卿也笑了,吩咐旁边的花云几个将屋子里的灯点亮。 孟椒从册子里抬起头来,“还早着呢。” 觉得有点浪费了,以前在家里,外面不是漆黑一片,郭氏都不会点灯的,而且也就吃饭的时候点那一会儿,吃完就赶紧催着他们去睡觉。 家里只有父亲和弟弟能够在晚上点灯看书。 “这些东西费眼睛,还是亮着些好。” 孟椒就不说什么了,见花云几个都出去了,她指尖在册子纸上轻轻打着圈,咬着唇犹豫抬头看向对面。 萧言卿微微挑眉,很少看到她这副摸样,忍不住好笑,“想说什么?” 孟椒怕花云她们过来了,只好厚着脸皮开口,“夫君……” 手肘撑在小几上,身子往他那边倾了倾,然后忍着羞耻小声说了句,“我也想有个孩子。” 说完就赶紧坐回去,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萧言卿怔了怔,心口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他掩饰性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着嗯了一声,也小声回她,“我晚上再努点力。” “……” 孟椒一听,这下连耳朵也红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花云几个进屋了,将屋子里的灯一一点亮。 忙闭上了嘴巴。 用完膳,萧言卿陪着孟椒描花样,他画的花样比册子上的更好看,只是画到一半,徐逸在外面求见。 萧言卿招他进来,徐逸进屋后行了礼,然后凑到他耳边说话。 孟椒好像模糊听到什么五皇子什么中毒。 她手中的笔一顿,她记得前世好像有这么一出,赵诚还在府里高兴的喝了一晚上的酒。 萧言卿脸色微变,直接下了罗汉床。 孟椒也跟着下来了,取了旁边的外衫。 萧言卿接过穿上,“晚上你早些睡,我可能不回来了。” 孟椒点头,“好。” 送他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春梅回来报,说四爷坐马车出去了。 孟椒微微皱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后面五皇子没过多久就死了,事情闹得挺大的。 也不知萧言卿会不会受到影响。 第35章 回来 次日一早, 孟椒坐在梳妆台前,陈霜打了帘子进来说,“四爷丑时才回来的, 直接留宿在前院书房, 天不亮又出去了。” 孟椒微顿, “又出去了?” 陈霜嗯了一声,然后走到孟家身边小声道:“听说昨个陛下留五皇子用午膳, 回去后中毒了, 陛下大发雷霆, 将御膳房的厨子和昨日传膳的奴才全都砍了头。” 说到这里,陈霜声音颤了颤, 那可是上百条人命, 说杀就杀了。 不过,若真是在宫里下的毒,也不怪陛下如此动怒。 孟椒对前世这段记忆印象不深了,那会儿她待在三皇子后院里, 关于外面的消息都是从赵诚那里得知的,了解的不多。 收拾好后, 孟椒带着陈霜几个去了正院。 寿安院正堂, 大夫人范氏早就来了, 人坐在左上首。早上还有些冷,她穿一身印花柳绿罗长褙子, 梳成团髻, 额前戴着双凤戏珠金丝镂空帘梳, 两鬓各插一支金簪。 孟椒对她福了福身子, “见过大嫂。” 范氏本来坐在位子上发呆,听到声音才似乎反应过来, 对孟椒笑了笑,“四弟妹。” 孟椒坐到她旁边。 等了一会儿,杨嬷嬷掀开碧纱橱从里面出来,笑吟吟对她们行了礼道:“老夫人刚收拾好,让奴过来请两位夫人移步隔间一道用膳。” 孟椒笑着起身说:“那有口福了。” 范氏也跟着笑了笑,但没说什么。 杨嬷嬷走在前面领路,隔间便是萧老夫人平时用膳的屋子。 一进去便看到后面以三面山水图屏风为背景,屏风两边各一个落地铜架子灯笼,这会儿屋子里有点暗,灯笼点着光,右边靠窗的地方是一个花几和盆景,花几上面放着一碗盛开的睡莲。 屋子中间是一张漆木云纹圆桌和四张鼓凳,几个婢女正在轮流上菜,早上吃的清淡,有白米粥、水晶虾仁、糖醋豆腐、雪梅芽菜…… 萧老夫人随后进屋,看到她们笑着道:“快坐下吃吧。” 孟椒和范氏福了福身子,不敢先坐,等萧老夫人坐下了,她们才坐。孟椒走到范氏右下首,萧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椒娘坐我旁边,你三嫂今日不过来。” 孟椒也没多问,便走向萧老夫人另一边坐下。 这是孟椒第一次陪萧老夫人用膳,昨日她和四爷请了安就走了,原以为要站在旁边布菜的,当初刚嫁进谢家时,田氏就要她站在旁边夹菜。还是后来谢长安看不下去,阻止了这些。 说家里穷的叮当响,还搞这些,也不嫌丢人。 现在想来,觉得田氏也挺有意思的,如今不一样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吃上沈心玥夹的菜? 萧老夫人笑着解释了一句,“老三媳妇说今日身子不适,我就没让她过来了,老五媳妇昨个娘家有事,回去了。我们自己吃。” 说完还用公筷给范氏夹了一只虾,也给孟椒夹了一只。 至于六夫人,萧老夫人没解释。 昨日请安,孟椒也没看到六夫人。 旁的不说,萧老夫人算得上是极好相处的婆母了,没有太多的规矩,也不会给儿媳妇使绊子,表面上也能做到公平。 很是难得。 用完膳后,孟椒就与范氏一前一后离开。 孟椒刚回到西跨院,范氏随后就过来了。 孟椒心里意外,不过还是请她进屋坐。 范氏换了一身浅杏色窄袖短衫和蝴蝶刺绣郁金裙,团髻上只戴了一支珍珠玉簪,打扮的十分素雅。 她看到罗汉床上做好袖子的宽大衣衫,便知是给四爷做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夸了一句,“弟妹手艺真好,四爷有福了。” 孟椒客气道:“惭愧,我也只会这些。” 范氏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笑,“我初进萧府时,也给大爷做了一身袍子,只是手艺不佳,大爷穿着出门会客,喝酒抬手的时候袍子裂了口,这事被人嘲笑了好久。” “好在大爷不生气,还回来安慰我说,是他抬手的动作太大了。” 孟椒听了笑,“大爷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是啊。” 范氏有些怅然道:“很多人说四爷像大爷,其实一点都不像的,大爷从小就是个端方有礼的人,不像四爷,小时候淘气的很,知道大爷怕虫子,还用虫子捉弄过大爷。” 孟椒微微讶异,没想到四爷以前这么调皮,如今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范氏对孟椒笑着解释,“不过那时候他还小,府里没人陪他玩。” 想起以前,范氏脸上露出怀念神色。 孟椒听陈霜说起过,范氏和大爷的感情很深,两人亲事定下的比较早,很小就认识了。 成亲多年,范氏无身孕,老夫人想给大爷纳妾,大爷都拒绝了,还是后来范氏主动求大爷,大爷才纳了范氏一个陪嫁的通房。 通房怀孕没多久,范氏也怀孕了。怀孕七个月,大爷噩耗传来,范氏惊得早产,生下大郎萧忱,又过了一个多月,丫鬟生下大姑娘萧云。 范氏后面将通房改嫁了,自己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大姑娘萧云前几年出嫁的,嫁的是范氏娘家兄长的幼子。 孟椒知道,范氏今日过来肯定是有话要说,便顺着她的话笑笑,“我都不知道这些。” 范氏安慰道:“四爷性子有点闷,你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的。” 说完她看了眼旁边的孙嬷嬷,孙嬷嬷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长盒子,稍微打开一角,露出里面半臂长的人参。 孟椒微惊,不解看向她。 范氏解释道:“这支人参是我娘家送过来的,看年份,应该有三四百年了,是送给忱儿补身子用的,不过忱儿身子弱,用不了这个。” 孟椒忙道:“大嫂,这太贵重了了,你有事直接说便是,我能帮是一定帮的。” 心里想着是不是找四爷办什么事?但又觉得不可能,要是求四爷,应该直接去找四爷才对。 范氏一愣,她看向孟椒,不确定是装傻还是真不知情,犹豫看向旁边。 旁边的孙嬷嬷见状,将手中的人参递给旁边的婢女,上前一步行礼道:“四夫人见谅,成亲那日本应该送一桌席面来的,只是当天大郎身子不适,没吃多少就回去休息了,娘子怕大郎没吃饱,就让人送一桌席面去大郎房里,可能厨房忙昏了头,两桌席面都送过去了,因此委屈了四夫人。” “咱们娘子知道后,心里难安,好不容易四夫人今日有空,特意带着此物过来赔礼道歉。” 孟椒不知还有这个缘由,笑笑道:“原来是这事,我都忘了。嫂子不必如此客气,这个太珍贵了,你拿回去,给我也是浪费了。” 范氏面色一缓,“弟妹宽宏大量,此物既然送出去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来回客套几番,最终孟椒还是收下了。 范氏没待多久,走之前,将她带来的两个烧火嬷嬷和两个帮工婢女留下,孟椒让叶九领着人下去。 孟椒回到屋里,看着盒中的人参,有些头疼道:“这么珍贵,我们该怎么还?” 陈霜拿着册子过来,将人参记下,听了这话直接道:“娘子不用还。” 然后解释道:“且不说那日娘子受了委屈,大夫人管家多年,人情往来一向拿捏的恰到好处,她送这个,可能不仅是觉得愧疚,也可能是那日的事没那么简单。” 孟椒不傻,有些东西她只是没想那么深,一经点拨自然就通了。 以大夫人对大郎的疼爱,若与大郎无关,不会将大郎拿出来说事。 也就是说,那日的席面,很可能是大郎故意这么做的。 这是为何?她以为嫁给四爷,萧寒会讨厌她,可是并没有,他吃了家宴后当天晚上就回太学了。 相反,她与大郎之前从未见过面,而且瞧大夫人那样子,不像是坏人。 孟椒心里奇怪。 陈霜劝她,“本以为四爷找大夫人说开个小厨房已经不错了,既然大夫人要送,咱们拿着便是,其余的再想也无意义。” 应该是大夫人怕四爷怪罪,才会有此举。 孟椒嗯了一声。 这些幼稚的小手段,她并不放在心上。看着人参,还有种自己赚了的感觉。 中午,萧言卿回来了,一晚上没见,人憔悴了很多,下巴那里冒出一茬青色。 孟椒正在用膳,见人过来,忙让人多添一双碗筷,再去厨房要两个菜。 萧言卿摆摆手,“就用这些,不必麻烦。” 他先去里间换衣服,孟椒放下筷子,随他一起进了屋,他正摘下平脚幞头纱帽,孟椒上前接过,然后递给身后的花云,再帮他去解开衣扣。 本来他也在解,看孟椒帮忙,就没动了,低着头看她。 孟椒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脸颊渐渐热了起来。 她转移话题问了一句,“夫君进宫了?” 只有进宫面圣才会穿这一身吧,记得昨天他走的时候穿的不是官服。 萧言卿见她现在能随口就喊他夫君,心里有些异样,轻轻嗯了一声。 官服有些复杂,颈下垂白罗方心曲领,腰束球纹路方团玉銙带配金鱼袋,紫色圆领大袖纱袍、紫色衬里,领、袖、襟、裾皆是黑边,里面着白纱中单,下穿紫色纱裙蔽膝。 金鱼带系得有些紧,孟椒不得不低下头去解。 萧言卿垂下眸子,纤细白嫩的手指缠绕他腰间,女人鹅黄色的衣领微开,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往下是油绿绣花抹胸,连绵起伏…… 孟椒察觉到一只手碰了碰自己耳垂,痒的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没好气抬起头嗔了他一眼,“四爷自己解吧。” 丢开手里的金鱼袋,转身去柜子里给他拿出一身直?。 萧言卿笑笑。 换好衣服,两人一同去外面用膳,完了萧言卿让人打些热水过来。 他在湢室洗漱的时候,孟椒在外间罗汉床上做针线活。 洗完后,里面传来萧言卿唤她的声音,“椒娘——” 孟椒以为是有什么事,便放下衣服去了里间,打了帘子绕过屏风,就见男人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看书。 那是一本游记,他前两天落在这里的,昨晚她睡前翻了翻,随手就放在旁边了。 看到她走近,他伸出手来。 孟椒将手放到他大掌中,被他握住,拉着坐在床沿上,“夫君找我?” 他温和笑道:“陪我睡一会儿。” 孟椒看他眼下青黑明显,便知他昨夜可能没睡好,犹豫了下后点点头。 她平时中午都不睡觉的,她睡眠一直不好,怕午休了晚上会睡不着。 偏过头对身后的花云道:“你也下去休息。” 花云点头,出去后将外间的折枝几个也叫走了,留冬蝉夏月在门口守着。 孟椒被萧言卿搂在怀里,她觉得有些热了,男人闭着眼睛,很快旁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真的累着了。 她便不敢动了,怕吵醒了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午间好入眠,她也很快睡着了。 再次醒来两人已经换了一个姿势,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她,身体起了异样。 孟椒知道那是什么,脸不禁一红。 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 身后突然传来有些暗哑的声音,“醒了?” 原来他也醒了。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她意识到了什么,忙翻过身躺正,然后红着脸小声提醒道:“现在是白天。” 萧言卿手上动作一顿,他收回腰间的手,放在了孟椒脸颊上抚摸着。 孟椒抬眼看他,脸很红,眼睛水汪汪的。 他眸光有些暗,刚才是逗着玩,现在是真的动了情,大手插进了她耳后发间。 感受到挨近的气息,孟椒有些紧张,手撑在他胸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唇就被堵住了。 陈霜从外面进来,走到堂屋前,看到冬蝉夏月两人坐在门坎上,不见其他人,微微皱眉。 她这几日中午都会去陪杨嬷嬷用膳,老夫人离不开人,也就每日午时杨嬷嬷会有些时间。 杨嬷嬷无儿无女,平日里独自一个人住着,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床和桌子,陈霜见她对自己不藏私,吃饭的时候会说一些事教她,这两天她也会过去把屋子收拾收拾,添一些小事物。 两人倒真像母女一样处着。 从正院那边出来后,她又去了前院找弟弟,听说娘子家人要走,她让弟弟找人买点东西送过去。 冬蝉夏月看到陈霜,起身小声喊了一句,“陈嬷嬷。” 陈霜问:“娘子呢?” 冬蝉回她,“用膳的时候,四爷回来了,后来一道去屋里睡中觉。” 陈霜知道娘子平日里不睡中觉的,抬头看了看天,“睡多久了?” 夏月小声说:“有一个多时辰了,午时三刻睡的。” 现在都快申时了。 陈霜心里有了数,吩咐冬蝉,“去厨房要些热水备着,不要乱说话。” 冬蝉小声哎了一句,赶紧跑了。 好在小厨房弄得差不多了,烧水也方便。 陈霜陪着夏月在门口守着,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动静,是四爷喊水的声音。陈霜让夏月去厨房拎水,自己进屋了。 里间四爷穿着一件黑青色直?坐在床边,跟趴在床上的娘子不知说了什么,娘子羞得将脸埋在了胳膊里,湖蓝色的丝绸被子,衬的娘子纤细玉臂如凝脂一样白。 四爷脸上也带着笑,看到她进来,将被子扯了扯,遮住娘子全部身子。 他起身道:“你先收拾着,我去趟书房。”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 等人一走,陈霜就去柜子那里拿了一套衣衫出来,见孟椒气色不错,故意打趣道:“还是四爷在,娘子脸上的笑容多。” 那倒也不是,只是刚才跟四爷说开了事,四爷说明日给她叫个御医过来看看。 还说他晚上再回来早点。 回来早点干嘛? 说的让人遐想连篇。 陈霜见孟椒又红了脸,笑着挪了话头道:“娘子可知今日三夫人为何没去请安?” 孟椒起来穿上衣服,听到这话,好奇扭过头看她,“为何?” 老夫人说的是三嫂身子不适,听陈霜这意思,好像还有内情。 陈霜卷起帷帐,“听人说,昨个三爷带了个女子回府,还将人安置在离书房最近的兰秀院。” 这个是她中午从干娘口里知道的,说昨夜三房吵了起来,三夫人还跑到正院哭。老夫人让人将这事压下去了。 孟椒一愣,“三爷不是有好几个妾室吗?” 陈霜笑了笑,“这个可不一样,听说原本是官家千金,家里出了事入了教坊司,第一次接客就遇到了三爷。” 三爷房里的侍妾都是婢女出身,听干娘的意思,三爷似乎心气傲着,有点不大看得上三夫人。 所以三爷嫡子明明是二郎萧珩,却最偏心读书好的三郎萧易。 “不过这些话娘子也就听听,娘子和四爷感情好,不用担心这些。” 孟椒疑惑看向她。 她和四爷感情好吗? 晚上用膳的时候,萧言卿过来了,对她道:“明日你父母归家,我与你一道去送送他们。” 孟椒夹筷子的动作一顿,“四爷不忙吗?” 萧言卿给她夹了一块鱼肚,神色温和道:“过两日要上朝,到时就没多少时间陪你了。” 孟椒心里一软,“那好,爹娘看到您,肯定会很开心。” 萧言卿笑笑,他主要是想让她开心。 孟椒确实很开心,也给萧言卿夹了一块肉。 萧言卿看了一眼碗里的肥肉,面不改色吃了,“很好吃。” 第36章 看病 次日卯正, 孟椒就收拾好了,四爷晚她一会儿起来,等孟椒换好衣服, 他已经坐在桌前了。 简单吃了一些,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四爷对外面的徐逸道:“去正院那边说一声, 今日就不过去了。” 徐逸点头退了下去。 孟椒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萧言卿摇头,“母亲应该还未起床, 过去也是白跑一趟。” 孟椒就不说什么了。 越过西花墙, 出了西角门那里, 已经停着两辆青顶油篷马车。 徐逸跟了上来,孟椒没带多少人, 只让陈霜、花云和折枝跟着, 萧言卿带了徐逸和两个侍从。 陈霜、花云和折枝坐在后面马车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虹桥驶去,到了码头时候,外面天蒙蒙亮,苏琴、郭氏和陈平父子已经来了, 站在三辆马车旁边。 有穿着蓝色麻衣的搬工帮忙卸东西,苏琴一眼就看到萧言卿,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四爷穿着一身雪青色绸子直?, 人又高又挺拔,十分显眼。 他侧过身对马车里伸出手, 扶着一位着豆绿窄袖长衫和紫色百褶裙的女子下来, 女子戴了薄纱帷帽, 码头风大, 轻轻扬起素纱,露出女子精致的下巴和纤细白嫩的脖颈。 两人相携而来。 苏琴忙迎了上去, 郭氏随后,母女俩搂在一起,“椒娘。” 萧言卿见了礼,然后向陈平父子俩走去。 船要开了,来不及说太多的话,孟椒拉着苏琴郭氏的手,让她们保重身体,有事写信给自己。 郭氏笑容满面,“好着呢,昨个又有人送了一大车的东西,都带不完。” 孟椒知道,陈霜已经跟她说了。 苏琴不舍,“这一别也不知道多久才见,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们姐弟俩在这边好好的。” “会的。” 另一边陈平喊,“娘,该走了。” 苏琴红了眼睛。 目送三人上了船,孟椒和陈平的眼睛也红了,等船走了一段距离,孟椒才收回目光。 萧言卿问陈平,“你去哪儿?” 陈平微微紧绷了身子,“跟马车回景明坊那边。” 萧言卿嗯了一声,“过几日寒儿会回来,他回太学的时候,你跟他一道,让他带你去参加考核。” 陈平乖乖点头。 萧言卿看着他与孟椒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眉眼柔和了几分,“有空也可以来家里陪陪你姐姐。” 陈平轻轻嗯了一声。 孟椒和萧言卿重新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孟椒摘了帷帽,掀开纱帘的一角往外看,清早的虹桥十分热闹,两边都是摊贩,卖什么的都有,嘈杂又充满了人情味。 目光突然在一处顿住,眼里露出惊讶神色。 她收回视线,扭头看向旁边看书的男人,萧言卿眼尾余光注意到了,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道:“夫君,我想去吃一碗羊肉汤。” 萧言卿微愣,他从书中抬起头来,声音温和问:“饿了?” 然后想了想道:“那直接去丰月楼。” “不用。” 孟椒忙道:“我想吃那家的羊肉汤。” 说着手指向窗外不远处的一个羊肉摊子,摊子不大,旁边挂着旗子,上面写“姊妹羊肉店”几个字,一个壮实高大的妇人收拾碗筷,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在煮羊肉汤,她旁边还有个蒸笼,卖一些炊饼。 他很敏感,“认识?” 孟椒没想到他会猜出来,脸上有些意外。 萧言卿笑笑,“你出门前才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豆腐皮包子,三块山药糕,怎么会饿?” 孟椒脸一红。不过还是道:“有过一面之缘。” 萧言卿放下手里的书,对外面的徐逸道:“去那家姊妹羊肉店。” 外面驾车的徐逸虽然疑惑,但还是过去了,将马车停在旁边。 孟椒重新戴上帷帽,跟着萧言卿往摊子那里走过去。 陈霜花云也下来了,见两位主子要吃羊肉汤,跑到前面用帕子擦了擦桌椅。 祝大姐正在洗碗,看来了一群穿着富贵的人,忙擦干净手跑来招待,“几位贵客要吃什么?” 摊子一共四张方桌,已经坐了三桌了。 萧言卿开口:“六碗羊肉汤吧。” 孟椒选了个位置坐下,萧言卿坐在她旁边,对站着的陈霜几人道:“不必拘礼,也坐下吧。” 陈霜、花云和折枝胆战心惊坐下。 徐逸去了另一桌凑合着,还要了两张炊饼,对祝大姐道:“再送两碗羊肉汤去给那两个人。” 祝大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那里有两个穿黑衣的年轻男子,忙点头,“哎。” 羊肉汤很快就上来了,上面放了葱蒜沫和香料,味道很好。 孟椒背对着煮汤的乔景年,她不知道乔姐姐怎么突然又跟祝大姐一起开起了羊肉汤摊子,但刚才看乔姐姐的面色,似乎丰润了不少,人也大方开朗起来,有了几分前世泼辣的模样。 孟椒将一碗汤都吃完了,旁边萧言卿吃了一半,孟椒将他的碗挪过来,剩下的都吃了。 萧言卿愣了愣,压下心里的柔软,温柔着声音道:“若是喜欢,以后再来吃。” 孟椒笑着说好。 又有客人来了,乔景年给人拿了两个炊饼,看到那群富贵人离开,忍不住抽空多看了两眼。 她的眼睛直直看向那个重新戴上帷帽的女子,总觉得背影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祝大姐喜滋滋走过来,大声道:“咱们遇到贵人了,给了足足五两银子呢,说是他们家夫人夸咱家的羊肉汤好吃。” 这话一落,旁边的行人都扭过头来看,还有几个走过来也要了一碗羊肉汤,想尝尝贵人都夸的羊肉汤有多好吃。 回到萧府,萧言卿去了前院书房,孟椒带着陈霜几个往正院走去。 老夫人在堂屋,婢女直接挑开帘子让她进去,刚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 萧老夫人看到她过来了,笑着招招手,“快过来坐。” 孟椒上前行了礼,然后坐在范氏下首,对面是王氏和葛氏,王氏脸上挂着笑,瞧不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昨日陈霜说因为三爷带回来一个女子,三房吵了一架,应该是和好了。 萧老夫人将旁边小几上装着蜜枣的描金花碟递给杨嬷嬷,“是老五媳妇从家里带过来的,你也尝尝,怪甜嘴的。” 王氏听了捂着帕子打趣,“娘真是喜新厌旧,老四媳妇一来,什么好的都紧着她。” 杨嬷嬷笑眯眯将碟子端到孟椒手边,孟椒这会儿撑的很,但还是吃了一个,厚实的枣肉外面裹着一层蜜,确实有些甜了,不过当个零嘴吃挺好的。 萧老夫人被逗笑了,“好生小气,一碟枣子也拿出来说事,想要吃明日让老五媳妇给你买一大箩筐。” 王氏一本正经道:“不是娘送的,我可不吃。” “你个泼皮,净知道折腾我。” 虽是这么说,但萧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 范氏和葛氏也陪着笑。 笑完,萧老夫人才想起什么,问孟椒父母什么时候走的。 孟椒笑着说:“我们刚到码头,还没说上两句话,船就要开了。” 对老夫人,孟椒还是很感激的,昨日老夫人虽然没去景明坊那边,但让范氏和杨嬷嬷走了一趟,送了不少东西,也算是给足了尊重。 萧老夫人点点头,“这里距离庐州还是太远了,路上要吃不少苦。” 孟椒笑笑,“还好,这趟回去他们不着急,路上可以走走歇歇,母亲还说她这辈子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瞧哪里都怪新奇的。” “那倒是,年轻那会儿陪老爷在外面待过三年,日子虽清贫,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意思。” 孟椒正要说些什么,王氏笑着插了一句,“还是弟妹命好,可不用吃这些苦了。” 孟椒觉得这句话听着怪怪的,是在强调她是续弦吗? 也笑着回了一句,“三嫂也不差。” 三爷还没官职呢。 王氏脸上笑容微僵,随即又展开笑颜,跟老夫人说起了二郎的婚事。 从正院出来后,王氏带着葛氏先走了,范氏拉着孟椒的手走了几步,站在范氏院子门口时,面带犹豫看了她一眼,孟椒忍不住问:“大嫂想要说什么?” 范氏顿了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等走远了,孟椒才扭过头小声问陈霜,“大嫂是怕三嫂吗?” 陈霜不太了解,不过她刚才也在屋子里,大夫人和五夫人都不说话,只有三夫人说个不停,而且娘子和老夫人说话时,明显感觉到三夫人不太高兴。 “大概是娘子没进府前,三夫人是老夫人面前的第一人。” 孟椒有些无奈,觉得这人太过霸道了。不禁又问:“二郎的婚事还没定吗?” 大郎身子不好,没听说定了婚事,但二郎好像也不小了。 这个陈霜知道,“之前好像相看了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大概是不成了,刚才三夫人说的那个余七姑娘,应该是余家三房庶出的小姐余闻秀。” “余家?” 孟椒略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余家门第很高。 陈霜也觉得三夫人痴心妄想了,若说的是三郎,或许还能成,但二郎什么功名都没有,样貌还随了三夫人,也不怕得罪余家。 孟椒回到西跨院没多久,前院就有人来通传,说四爷等会儿过来。 他过来便过来,为何还要找人说一声? 虽然心里奇怪,不过孟椒还是进屋换了身衣服,刚从屋里出来,萧言卿便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老者身后有个半大的小童,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 孟椒才想起来,四爷昨日答应过她,帮她找个御医的。 心里有些开心。 忙迎了上去。 走近了后,萧言卿介绍道:“这是内子,椒娘,这位是太医院前院判刘老先生,专擅妇疾。” 孟椒行了个礼,“见过刘老先生。” 老者虚抬手,慈祥笑道:“夫人不必多礼。” 孟椒坐到罗汉床上,刘老先生坐在另一边,小几上放着脉枕,孟椒将手腕搭在上面,小童又在她腕上放一张薄纱帕子。 刘老先生一边摸着胡须一边给孟椒诊脉,第一句话就是“夫人莫要贪食。” 孟椒脸一红,她今日确实吃得有点多了。 在正院那里还吃了两颗枣。 萧言卿站在她身后,听了有些无奈。 刘老先生又切了一会儿,问道:“夫人之前喝过一段时间调理身子的药吧?” 孟椒点头,“喝了,后面能睡整觉了,不过最近没喝了。” 刘老先生嗯了一声,“那药没开错,对夫人身子调理有些帮助,不过身子还是有些亏虚,血淤、气涩,我先给夫人开两副药养一养,喝完再换一副,不能一开始就大补的。” 孟椒想得一句准话,忍不住问:“养好了就能有孩子吗?” 听到这话,萧言卿忍不住垂眸看她一眼,见她神色略微紧张,心里有些软。 刘老先生摸着胡子道:“问题不大,夫人平时多想一想开心的事,很多病都是病人自己钻牛角尖,药只能解决身体上的不舒服。” 孟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刘老先生写了两幅喝的药方子,还有一个是药浴的方子。 刘老先生写方子的时候,冬蝉进来走到陈霜耳边小声道:“三爷过来了,说有事找四爷。” 陈霜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忙走到四爷身边说了这事。 萧言卿微微皱眉,老三很少找他。 想了想,对孟椒俯身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会儿。” 孟椒偏过头看他。 萧言卿穿过夹道出了院子,在门口不远处的石榴树下看到人。萧佑今日穿着一身石蓝色宝相纹直?,身形修长,远远看去仿佛一位翩翩公子。 他走过去,喊了一声,“三哥。” 萧佑转过身对他笑笑,面容如玉,嗯了一声。 萧言卿看向旁边的石榴树,上面难得开满了红花,往年都没有这么多的。 他问:“三哥寻我何事?” 萧佑犹豫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刚从娘那里过来,听说你给弟妹叫了御医,我最近纳了一个妾,她身子也有些不好,不知……” 萧言卿皱眉,心里有些不喜。 萧佑察觉到了,负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握紧,脸上再次露出笑,“怎么了?若是让你为难,那便算了。” 萧言卿知道这事,白云观一案定罪了好几个官员,其中就有前户部郎中顾因。是非曲直不论,顾家肯定也不无辜。 老三将顾因的女儿买回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没想到还惹到他面前来。 “老三,二郎如今已经不小了,婚事还没定下来,三郎在工部任职,日后什么个前程章定你可有打算?” 萧佑听了沉默,然后自嘲一笑,“也是,人家是御医,我一个白身的妾室,哪有这样的资格?我只是怜她曾经出身官宦之家,不忍受了委屈。” 全家就他无读书的天赋,几个妯娌中,王氏出身也是最差的,哪怕是老四新娶的这个,也有个秀才爹和弟弟,那弟弟他见过,才十三岁便中了秀才,日后必定不凡。 纳了顾嫣,才让他稍微找到了一丝丝平衡。 萧言卿突然偏过头看他。 萧佑身子一僵,对上他的视线,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身上的气势完全变了,平静的目光中带着犀利的寒意,让他不禁产生惧意。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想承认,这个从小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弟弟,如今只是一眼,就让他感到害怕。 萧言卿收回目光,淡淡道:“等会儿我叫人给你送个大夫过去。” 又道:“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说完直接大步离开。 萧佑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萧言卿回去时,刘老先生正在跟孟椒聊天,跟她说平日里饮食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 见他回来,刘老先生笑呵呵起身,“好了,就这些,说多了反而让人紧张,最主要的还是夫人自己想得开,若有什么不适,四爷可以找人去寻我。” 孟家也赶紧起身,“谢刘老先生教诲。” 萧言卿送人出门,再次回来时,孟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萧言卿温声道:“怎么了?” 孟椒摇摇头,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夫君可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萧言卿拿着药方的手微微收紧,随即平静道:“无事,有些人脑子拎不清罢了。” 孟椒听了笑,还是第一次听到四爷这样说别人。知道他不想细说,便不多问了,让玉霜去库房把那匹淡青色杭绸和那匹草白色的重莲绫拿过来,“我记得还有两匹罗的颜色是砂绿和螺纹柳黄色的,也一并拿来。” 萧言卿偏过头问:“怎么又做衣服?” 孟椒笑着回他,“你不是说过几日陈书要跟五郎去太学吗?就想着给两人做一身衣服。” 五郎是白氏所生,而且也那么大了,她不好表现得太过亲近,怕他身边伺候的人误会她图谋不轨,听说他身边伺候的都是白氏的陪嫁。以后陈书可能也要去太学读书,或许会有交集,所以想着也给五郎做一身衣服,不好太偏颇。 萧言卿顿了顿,“……我那件衣服?” 孟椒也没多想,低着头拿起旁边图案册子看,“袖子都做好了,先放一放,两个孩子的衣服要紧。” “……” 萧言卿抿了抿唇,没说话,他觉得孟椒有些偏心了。 第37章 早朝 寿安院。 萧言卿过来的时候, 杨嬷嬷正在给萧老夫人按揉肩膀,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有些困了。 看到他过来, 招招手让他坐旁边。 萧言卿看到罗汉床另一边垫子上的折痕, 以及小几上还没清理的核桃壳, 便知老三刚走。 他没坐旁边,而是依旧坐在下首位置。 萧老夫人没注意到, 以为他习惯了坐这里, 笑着将描金小碟递给他, “尝尝看,老五媳妇从家里带回来的, 上午你媳妇也尝了两个, 不知是不是太甜了不喜欢吃。” 萧言卿有些好笑,原来在这里还吃了两颗枣。“不会,她喜欢。” 不喜欢不会吃两颗,早上吃了那么多东西。 这次他没拒绝了, 拿起一个尝了,确实太甜了, 有点腻嗓子。 他放下银签, 端起旁边青花福字纹盖碗, 掀开盖子掠了两下茶叶,平静问:“娘是为了老三的事吧?” 喝了一口, 茶水有些淡了。 萧老夫人正准备开口呢, 没想到他就先提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奈道:“你也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有怨的。” “你大哥和你, 从小在读书上就极有天赋,唯有他,怎么都学不进去,身子骨也不好,是个可怜人。” 萧言卿不知道老三哪里可怜了。 小时候一同读书,萧佑总是喜欢偷懒,母亲又护着,父亲想管也管不了,最后不得不放弃。 他和大哥在读书上是有天赋,但更多是两人勤学苦读的结果,大哥三岁开始认字,每日卯时便起,亥时入睡,从不懈怠。他十三岁弃武从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背不完书就罚自己不睡觉,冬日只穿薄薄的一件衣衫,冻得手脚肿痒。但一想到萧家的未来,他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那时候老三在干嘛?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拥有了一切。 萧老夫人还在说着,“老三没什么坏心眼,他就是小孩子脾气,你多体谅体谅。” 萧言卿垂下眸子,突然问了一句,“母亲可还记得我曾经养过的一只黄狸花猫?” 萧老夫人脸上露出疑惑,“黄狸花猫?” 她认真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他以前有养过猫,她笑道:“是不是老三小时候欺负过那只猫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他笑了笑,“那只猫很漂亮,母亲不记得就算了。” 确实很漂亮,圆圆的眼睛,很安静,很乖,每次看到他都会凑过来用尾巴卷他手指玩。 可惜老三背着他用石头砸死了,他气得跑去找他理论,母亲反倒将他骂了一顿,怪他吓哭老三了。 “倒也不是我不体谅,刘老先生是前太医院左院判,现在太医院的院使是他的师弟,你让他去给一个罪臣之女看病,岂不是将萧家的把柄往外面说?” 萧老夫人皱眉,“这般严重?不过是一个妓子。” 萧言卿平静道:“去年的白云观一案涉及魏贵妃一党,那顾郎中是魏贵妃一派的替罪羊,老三将顾家女买进府里,母亲觉得姚太傅会如何想?” 萧老夫人不曾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她只知道那女子是罪臣之女,没想到会涉及党争。 萧言卿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若真觉得萧家风光够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若不是,劳烦母亲这次莫再骄纵老三了。” 萧老夫人白了脸色。 等人离开后,萧老夫人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气道:“老三糊涂!” 杨嬷嬷低着头不敢说什么,老夫人不记得那只猫,她倒是有印象。 那是大爷送给四爷的,三爷小时候霸道,不让四爷来正院找夫人,大爷又嫌四爷烦他读书,听了下人的建议,从同窗家抱了一只小黄狸花猫给四爷玩。 四爷小时候爱极了。 三爷觉得大爷偏心,气得跑去拿石头砸死了,四爷知道后哭红了眼睛找到正院来。 三爷心眼子多,躲在夫人怀里,说那只猫抓他了,惹得夫人一阵心疼,反倒将四爷一顿好骂。 哪怕后面知道四爷受了委屈,夫人也只是无奈笑着说三爷太淘气了。 萧老夫人不放心,想了想还是道:“明日将那女子送走,不能将祸害放在萧家。” 杨嬷嬷点头,“是。” 萧言卿回到西跨院时,孟椒正坐在桌前描花样子,看到他回来,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 眉眼弯弯,整个人都很乖。 他也忍不住笑了下,走过去看,见她画的花样子是鲤鱼戏珠,顿了顿,“怎么画这个?” 孟椒笑着回他,“都还是孩子呢,选个活泼些的花样子才符合。” 鱼跃龙门,寓意也好。 萧言卿觉得五郎不会喜欢这个,那孩子比他还要老气横秋。 想了想建议道:“做大些吧,明年长个子也能穿。” 若是不喜欢也能给他穿。 孟椒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好,男孩子长得都快。” 萧言卿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了,人走后,孟椒让陈霜出去打听打听,“你去问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瞧着四爷有些不高兴?” 陈霜应了一声。 她很快就回来了,然后跟孟椒说了上午三爷找过来的事,“听说三爷想让刘老先生给自己新纳的侍妾也看看,那侍妾是罪臣之后,在牢房里待过一段时间。” 说完还压低声音凑到孟椒耳边道:“娘子可知道去年年底的白云观一案,那侍妾的父亲便涉及此案被罢官斩首了,她入了教坊司,三爷将人偷偷买了回来。” 这个她是从弟弟那里打听回来的。 她怕孟椒不懂,主动解释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入了教坊司便是奴籍,三爷将人买回来偷偷藏着便是,怎么还如此大张旗鼓的?四爷虽然身居高位,但总有不对付的,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应该也是麻烦。” “再者,那刘老先生是什么人?前太医院院判,如今还有很多御医经常上门去请教,他来给娘子瞧病,全是看在四爷面子上,三爷可真……” 陈霜说到这里顿住,虽没说什么,但光听语气也能听出里面的不满。 孟椒听了蹙起眉头,“莫不是老夫人也让四爷为难。” 陈霜摇头,她也不清楚,“不过三爷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到底有些不一样。” 孟椒微愣,老夫人这么偏心吗,可……不都是自己生的吗? 更何况四爷那么好。 晚膳萧言卿派人过来说,不回来吃了。还让人特意叮嘱一声,让她少吃一些。 孟椒有些无奈,说得她好像很贪嘴。 戌正,孟椒见人还没有回来,花云端着一碗药和一小碟山药杏仁糕进屋。 她将药喝了,又尝了两块糕,压压嘴里的苦味。 觉得味道不错,问了一句,“还有糕吗?” 花云点头,“有的,叶九做了不少。” 孟椒想了想道:“再拿一碟子过来,我们去书房看看。” “是。” 孟椒带着花云和陈霜往前院走去,晚上府里有些安静,不过檐廊上都挂着灯笼。 陈霜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孟椒和花云跟在后面,花云手里端着糕点和一碗玫瑰绿豆汤。 主仆三人刚穿过松雪斋的洞门时,就见两个高大的身形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 陈霜脚步一顿,偏过头看孟椒。 孟椒也顿住了,不确定地往前看去。 徐逸打着灯笼走在前面,他眼睛好使,忙回头提醒道:“主子,是夫人。” 萧言卿也看到了,愣了一下后,便大步朝前走去,到了跟前,握住孟椒的手问:“怎么过来了?” 孟椒笑了笑,“刚才吃了一块山药杏仁糕,觉得味道不错,就想着送过来给您尝尝。” 萧言卿心里莫名被触动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很少有这么被人在乎的时候。 他看着孟椒娇美的脸庞,也跟着笑了笑,温柔道:“那回去尝尝。”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 徐逸跟了上来,他手里打着灯笼,也走到前面引路。 他听到身后夫人跟四爷说:“府里好安静,都没有蝉叫,老家每年夏天总是很吵的。” 四爷很有耐心的解释,“娘睡觉浅,太吵了会睡不着,一到夏天,会有人将树上的蝉抓走。” 孟椒哦了一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四爷又笑着道:“年少学武的时候,经常在彭家留宿,文绍还带我半夜捉过蝉,蝉刚蜕壳的时候是青白色的,可以炸着吃。” 孟椒惊奇,“还能吃?” 四爷声音含笑,“口感脆脆香香的,你要是好奇,明日我让人给你弄一些尝尝。” 孟椒忙摇头,“还是算了。” 不太敢吃虫子。 两人像唠家常一样说着话,徐逸心里意外,感觉四爷和夫人相处起来,跟寻常人家的夫妇俩没什么区别。 回到西跨院,萧言卿将一小碟山药杏仁糕全都吃了,还喝了半碗玫瑰绿豆汤。 孟椒从湢室出来,就催促他也赶紧去洗漱,明日要早起上朝。 又和陈霜花云将他明早要穿的官服收拾出来,担心遗漏了什么,明早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垂拱殿偏房里。 姚太傅坐在上首的圈椅里,双手交握闭目养神,旁边几子上放着一盏香茗,没有动过。 萧言卿坐在下首,垂眸看着地上的玄黑金砖,金砖映着烛火,发出一层光晕。 一会儿小太监端着盘子进来,给换了茶添上点心。 屋子里静悄悄的,角落里立着青铜油灯,灯火昏暗,明明灭灭照在各人脸上,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坐在萧言卿对面的常锡林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头敛眉。 又过了会儿,冯都都知笑眯眯进来,有些尖细声音故意压着嗓子道:“陛下请姚太傅进去说话,其他各位大人就先散了吧。” 听到这话,众人才似乎有了反应,下意识看向坐在上首的姚太傅。 姚宗禹睁开细长的眼睛,面无波澜,他缓慢起身,理了理衣袖,冯都都知微微弓着身子,笑着走近,“姚太傅,请。” 姚宗禹没看他,反而偏头看向身旁的萧言卿,温声道:“言卿,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萧言卿心里微讶,不过还是点头,“是,老师。” 小太监打着红纱罩灯笼走在前面,众人目送他离开的背影。 太傅一走,屋子里才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常锡林留在最后,等屋子里没人了才走到萧言卿旁边坐下,小声道:“陛下已经有三天没有上朝了。” 这事萧言卿知道,他虽然在家中,但朝堂上发生的事都一清二楚。 常锡林又小声说了一句,“你说此事真跟那位有关?” 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比了两根手指。 五皇子中毒这事最后查出来似乎牵扯到坤宁殿的一位宫女,继续追查时,同一屋子里的四个宫女全部自尽,有一人在床上留下血书,写着“二皇子所逼”几个字。 此事透着蹊跷,陛下只是将二皇子和继后禁足了,并未做后续的处置。 萧言卿偏过头警告看了他一眼。 常锡林便闭上嘴了,知道他性子谨慎,转而说起其他,“听说陛下要在西苑建一座修炼道法的玉寿宫。” 去年国库亏空的烂账还没填上,现在却要花几百万两白银建道宫,觉得陛下越来越糊涂了。 萧言卿淡淡道:“陛下英明之主。” 常锡林被噎了一下,觉得两人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好气道:“行了,你在这等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起身理了理衣领,“真是热死了,一盆冰都舍不得放。” 低头看到萧言卿虽一脸沉静,但额头也冒着细密汗珠,心里顿时好受很多,这小子等会儿还要跟太傅周旋,自己可以先回去喝一碗冰饮了。 拍了拍萧言卿肩膀,“走了。” 萧言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本想端起旁边的凉茶喝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五皇子一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刚才常锡林说的事他知道,那晚他从宫里出来就去了太傅府,俞万春,杜惠直、吴文英等人都在,继后害怕陛下立储,买通了人下毒,毒抹在筷子上,所以试菜的太监没尝出来。 老师在试探他们,要他们从二皇子和八皇子中做出决定。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了选择。 只是八皇子年幼,一旦他坐上那个位置,老师的权利只会更甚…… 萧言卿心里有些发寒。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等会儿见到老师,还要提一下老三的事。跟在老师身边这么久,他再清楚不过他的性子。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不能不报。 脑海里突然想起孟椒,也不知这会儿起了没有,昨晚应该是累坏她了,怪他一时没了节制。 孟椒起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问陈霜,才知道四爷卯初就走了,没让她们喊醒她。 孟椒坐在梳妆台前,皱了皱眉,“这怎么能行?明日还是叫我吧。” 陈霜笑着道:“四爷这是心疼您呢。” 孟椒有些无语,要真是心疼她,昨晚就不会要两回了,她都哭着求他了也没停下。 收拾妥当后,就去正院请安了,今日老夫人没见她们,打发杨嬷嬷出来说身子不适,让她们各自回去。 孟椒就只好回了西跨院,用完膳后,让花云拿两张花帖出来,准备邀请焦娘子和许娘子过几日上门来玩。 刚写完,夏月就拿着一张请帖进屋,“夫人,这是前院送过来的。” 花云接过递给孟椒。 陈霜就坐在旁边鼓凳上缝制衣服,绣花她不太擅长,但简单缝制衣服还是会的,娘子要给五郎和陈家小公子做衣衫,几天功夫是做不好的,所以屋子里的几个婢女都在帮忙。 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是袁夫人的。 孟椒心里奇怪,“也才几日的功夫,袁夫人怎么就邀请我了?” 陈霜提醒,“娘子怕是忘了袁夫人那个侄女的事?” 孟椒恍然大悟,她确实忘了这出,主要是苏琴和郭氏觉得对方门第太高了,而且袁夫人也没个准话,所以就熄了心思,不敢奢望。 陈霜笑着劝道:“夫人去吧,整日待在院子里也无趣,也好看看袁夫人怎么说。” 自然是要去的,帖子都送来了。 孟椒点头,“也不知带什么礼物好,你帮我想一想。” 陈霜略一沉思,“上次袁夫人过来送了一匣子明珠,颗颗圆润饱满,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尊白玉观音像,袁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年十二,送一瓶琉璃香露合适。” 那琉璃香露是成亲之前,宫里继后赏赐下来的,一共九瓶,四爷一并给夫人了。 只是夫人鼻子灵敏,觉得那香味有些浓了,平时沐浴时滴在水里用。 孟椒点头,“选那瓶粉色的香露吧,颜色好看。” “是。” 下午,孟椒有些不放心,想着老夫人应该午睡起了,带着人去了趟正院。 到了堂屋,杨嬷嬷随后出来说:“老夫人中午喝了药,方才眯着,四夫人还是先回去吧。” 孟椒起身,温柔道:“那娘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我让人做了一些好克化的点心,就留在这里了。” 杨嬷嬷笑,“四夫人有心了。” 孟椒走后,杨嬷嬷拎着食盒去了里面。 穿过两道隔扇门,挑开帘子,绕过一座落地山水屏风,杨嬷嬷将食盒放在红木圆桌上,打开拿出里面两盘点心一碗汤,点心小小圆圆的一颗,也不知什么做的,上面一点红。另一盘是金黄色的长条状,有六块。都十分精美好看。 汤色泽清透,还有几分温热,刚好入口。 她对坐在床上的老夫人道:“夫人可要尝一尝?” 萧老夫人瞥了一眼,想了想,还是道:“拿过来吧,让我尝尝那点心。” 杨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将两盘点心都端过去了。 萧老夫人拿着银筷子夹了一颗,白色的小圆子入口即化,绵软香甜,眉眼松了松,“里面放了山药、核桃……好像还有牛乳,味道不错。” 说完补充了一句,“比老四有心。” 这话说的,四爷也没怎么样,老夫人纯属就是气没地方出。 杨嬷嬷笑,“四爷和四夫人是夫妻俩,四夫人孝敬您,也就是四爷孝敬您。别的不说,四夫人听到您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给您送点吃的,这份心难得。” “那汤热度刚刚好,应该是四夫人算着您刚午睡起来,都记在心里呢。” 萧老夫人听了,心里微微舒服,语气也温和了很多,“那孩子是个有心的。” 早上她说身子不适,今日只有她来了两趟。老大媳妇管家忙,老三媳妇应该是心里记恨她偏颇儿子纳妾的事。 顿了顿,“把汤也端过来。” “哎。” —— 一行人走到青砖甬道时,天突然阴沉了起来。 陈霜抬头看了看,“应该是要下雨了,娘子,我们快点。” 好久没下雨了,这几天十分闷热,坐着不动都流汗。 孟椒嗯了一声,加快了步子。 主仆几人匆忙赶到院子,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花云拿着帕子擦了擦孟椒衣服头发,孟椒摆摆手,“没淋到多少,先进屋吧。” 屋子里有点黑,花云几个赶紧找出火绒去点灯,陈霜去关窗户,孟椒绕过屏风去了西次间,她用帕子抹掉脸颊上的水珠,一抬头便看到躺在临窗罗汉床上的萧言卿。 第38章 会友 男人闭着双眼, 官服也没换,只摘了直脚幞帽。 人歪在她平时用的浅绿色缎面靠枕上,似乎有些不大舒服, 眉头微微蹙着。 是在等她等睡着了吗? 孟椒心里一软。 花云拿着火绒进来, 孟椒让她等会儿再点, 她也看到罗汉床上的四爷了,忙低头退了下去。 孟椒坐到罗汉床另一边, 拿起衣服绣了两针, 觉得光线有些暗了, 便放下了手中的衣衫,不禁看向对面。 男人睡着时候很安静。他的眉毛略微有些淡, 但形状很好看, 很秀气,眼眶微深,鼻梁挺直,可能是平时笑多了, 眼角有几道明显的细纹。 孟椒想起他平时笑的模样,十分温润儒雅的样子。 最初看时不觉得惊艳, 但看久了, 就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像水一样细腻无声。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还刮起了风, 有些许雨丝飘了进来, 几滴落在了他脸上。 孟椒注意到了, 昨夜睡得晚, 他今早又卯初就走了,应该很累。 她脱掉鞋子, 小心翼翼起身去将他那边的窗户摘下。 蹲在他的头顶处,刚把窗户关上,外面就突然一亮,青白色的闪电将整个黑幕炸开,随后而来的便是雷声。 孟椒怕吵醒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 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千军万马从天而来。 她低着头,注意到四爷的睫毛动了动……好像要醒了。 身子顿住,雷声过后,他面色趋于平静,孟椒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就看到他倏然睁开了眼睛。 乌黑的眸子,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蒙,对上她的脸庞,下意识弯起嘴角。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这才注意到,她将两只手放在自己耳朵上。 用有些干涩的嗓子问,“怎么了?” 孟椒只好笑着道,“刚才打雷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萧言卿愣了下。 他听着外面传来的雨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生出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 说来也好笑,好像从没人为他做过这些。 孟椒说完松开他的耳朵,手刚离开,就被他伸手握住了。 见他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就干脆由着他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用晚膳前就停了。 屋外苍穹像水洗过一样干净,碧空万里。孟椒让人把笔墨纸砚搬到院子里去,坐在石桌上描起了花样子。 萧言卿就坐在旁边看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苦恼,问了一句,“怎么了?”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不太擅长画花草,画的好不好全凭运气。 萧言卿偏过头看了一眼,她这次画的是兰花,形似,却少了几分灵气。 他放下书册,顿了顿,指点道:“兰花讲究神韵,比如郑思的那本墨兰手卷上,以淡墨画出两片轻巧的草叶,中间以较深墨色绘出一朵兰花,才有画龙点睛之妙。” 孟椒看着自己笔下的兰草,没有明显的墨色深浅变化。 萧言卿笑着道:“我来试试。” 他抽出几张澄心纸放在面前,拿起旁边一支没用过的毛笔,润了水蘸上墨。 他的手瘦长,握着笔的时候骨节分明,轻轻几笔,一从形神兼备的兰草便跃然纸上。 柔韧坚持,静静绽放,有种独自在清幽处吐露芬芳的姿态。 孟椒忍不住侧头看他,男人嘴角含笑,侧脸温和深邃。 萧言卿又道:“兰草本是应景的小物,本身不易构成庞大繁复的画面,往往需要加上岩石、竹、树陪衬,以便让笔法的形态有更多的变化。” “画竹的笔法要坚硬,画兰叶要平滑流畅。”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另一张纸,毛笔又重新蘸了点墨。 笔尖在纸上绘出一根竹,两片兰叶。 对比十分明显。 他又在兰草旁边绘出石堆,与厚重的石块相比,兰花显得纤弱柔和许多。 石块饱经风霜,兰叶仿佛被微风吹得在空中翻飞,一动一静,神韵盎然而出。 孟椒忍不住微微倾了倾身子,这才是她想要画出来的兰草。 萧言卿搁下笔安慰道:“江宁府普陀山上有一位禅僧,画了一辈子的兰花,老师曾经带我拜访过,有幸得过一二指点。” “你若想学,得慢慢练,多看多学就能画出其意蕴了,莫着急。” 孟椒忍不住问:“是傅大人吗?” 萧言卿嗯了一声。 孟椒问完就有些后悔了,傅大人好像已经不在了。 萧言卿脸上重新露出笑,“过来,你也试试。” 孟椒觉得自己没学会,不过还是换了另一张纸,拿起笔重新蘸墨。 她偏过头又看了眼旁边他刚才画的,然后小心翼翼依葫芦画瓢,画完有些尴尬,还不如一开始画的。 旁边传来一声闷笑,孟椒脸一红。 “算了,我先教你一遍。” 男人握住孟椒拿着笔的手,伸手搂住腰直接将人往旁边一带,不等孟椒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他腿上了。 孟椒脸又是一红,想要下去,就被他用力箍紧腰不能动,他温和着声音道:“莫淘气,教你画兰。” 说着就握住她的小手在纸上动了起来。“下笔要用力,这里顿一下,再松手腕,将墨晕开。” 他说着话的时候,呼吸喷在她耳边,热热痒痒的。 孟椒集中精神努力听他说话。 画了两遍,他松开了笔,却没松开搂着她腰的手,笑着问:“可会了?” 孟椒红着脸轻轻摇头,“我有点笨。” 她刚才脑子里很乱,没怎么听进去。 萧言卿笑着嗯了一声,“那就再画两遍……” 两人正说着话,春梅在外面通传了一声,说五郎回来了,来这边请安。 孟椒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男人,听到闷哼一声,才反应过来什么,忙回头看。 就见四爷捂着面颊,白皙的皮肤渐渐泛起了红。 心里一紧,小声喊了一句,“夫君?” 萧言卿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让人叫五郎进来。 孟椒乖乖坐在旁边不敢动,心里却没多大的愧疚,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刚才四爷是在故意逗她,哪有人是这么教人画画的? 五郎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直?,看到父亲和孟氏就坐在院子里,有些愣了下,不过还是乖乖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萧言卿温声开口,“起来吧。” 五郎笔直站好。 萧言卿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几日功课如何?” 五郎认真回答,“夫子教我们策论,还拿往年的题目考我们,儿子得了甲下。” 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有两人得了甲上。” 萧言卿平静问:“是什么题目?” 五郎回:“是雍华六年的殿试题。‘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袛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1)借鉴宋绍熙四年癸丑科 萧言卿知道这个题目,他嗯了一声,打断了他,“你是如何破题的?” 五郎微微低下头,故作镇定道:“以古今之道与当世急务破题。盖闻道者适治之路,传万世而无弊者也。仁义礼乐皆具也,纪纲法度,所以维持治具者也。尧、舜之所以为帝,禹、汤、文之所以王者,盖用此道也。余恭惟陛下聪明天纵,并隆五三,不自神圣,谦冲退托,亲屈帝尊,廷策多士,访古今之治道,当世之急务,因时制宜,不以草茅之言为可用也。” 说完偷偷看了眼父亲,见他微微皱起眉头,心里一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孟椒注意到了,也忍不住看向身侧的男人。 发现面对孩子时,四爷身上多了几分严厉。 萧言卿右手搭在石桌上,轻轻敲着,“策问的是礼乐刑政之要,破题不算准确,但也能说得通,甲下是夫子对你的偏爱。那年的状元是卫昭,我书房里有那篇文章,等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这两日好好研读一番。” 五郎松了口气,赶紧应道:“是。” 夫子也是这么说的,说他破题不准,但文章巧妙,算得上佳作。 孟椒见父子俩突然都不说话了,想了想,问了一句,“五郎可用膳了?” 萧寒看了一眼坐在父亲旁边的女子,女人挽着堕马髻,发间只插了两支金簪,穿一身浅蓝色薄纱衣衫,眉眼笑着,十分温柔的样子。 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不过还是乖乖道:“刚才在祖母那里用过了。” 孟椒便知他是从正院那里过来的,笑着点头,让人去把她做的外衫拿过来,“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还没做好,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萧寒一愣。 花云很快拿着衣衫出来,基本已经成形了,就是衣襟还没缝好。萧寒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大了,花纹也有些过于活泼了。 孟椒笑眯眯道:“你父亲让我做大一些,说你长得快。” 萧寒听了,下意识看了眼萧言卿,父亲……会注意到他长得快吗? 心里莫名有些开心,顿了顿,对孟椒道:“谢过母亲。”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好像大太多了,我再改一下。” 萧言卿温和出声,“没事就先下去吧。” 萧寒再次行礼,离开之前,他犹豫着看了眼萧言卿,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父亲的脸没事吧?” 想着父亲关心他,他也应该关心一下父亲。 萧言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无事,碰了一下。” “那就好。” 萧寒转身离开。 人走后,孟椒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一眼萧言卿,小声问:“还疼不疼?” 萧言卿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会儿才关心我疼不疼?” 孟椒低下头,不服气道:“那也是夫君先捉弄我在前。” 萧言卿笑,“哪里捉弄你了?” 孟椒忍不住轻瞪了他一眼。 萧言卿笑出声来。 —— 次日,孟椒早早就去了正院请安,范氏和王氏还没来,孟椒在外面等了片刻,萧老夫人直接让杨嬷嬷把她叫进去了。 卧室里,萧老夫人正坐在黄梨花木竹节纹镜台前,两个婢女正在给她梳头。 看到她过来,笑着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孟椒见了礼,也笑着回:“今日袁夫人邀我上门玩,有些睡不着,跟着四爷一道起床洗漱,收拾好就先来您这边了。” 萧老夫人听了笑,“家里是有些无聊,有空就多出去玩玩,你三嫂今日要去金恩寺,本来还想着让她把你也带上。” 孟椒听陈霜说起过,好像老夫人不知怎么说通的余家人,今日三夫人带着二郎去金恩寺与余家三房夫人见一见,余家七小姐应该也在。 她还是不过去了,若是不成,三嫂恐怕还会怪罪在她身上。 孟椒笑笑,“以后机会多的是。” 过了一会儿,范氏和王氏也来了,王氏今日穿得十分喜庆,着银红印金菊花纹罗褙子,下身是绿色百褶裙,发髻盘得高高的,带着一套虫鸟镶宝石累丝金头面,耳朵上是一对小鱼金耳环,脖子上一串指甲盖大的珍珠链,抬手间,露出两只手腕上的玉镯金镯,叮叮脆响。 吃饭的时候,萧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今日去上香,你这身打扮太过隆重了。” 王氏笑着道:“娘,我不打扮的招眼些,菩萨怎么看得到我?” 因为是还没影子的事,所以不好说是两家相看,只当是一道上香恰好遇上了,先让两个孩子自己见上一面。 萧老夫人知道劝不住,干脆就不说了。 孟椒乖乖吃自己的饭菜,不过夹菜的功夫,她注意到范氏似乎有些情绪低落。 她猜测,可能是为了大郎的婚事。 萧家这一代,如今看得出来的,好像就三郎和五郎以后能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其余几个还小,暂时看不出来。 用完膳,孟椒回去换了身衣服,然后就带着陈霜几个去了垂花门。 垂花门那里停了六辆青顶油篷马车,早上四爷知道她要去袁家,特意让徐逸安排四个侍从跟着。 陈霜一眼认出来,领着孟椒往前面走去。 孟椒上马车的时候,王氏带着一众奴仆过来了,只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问旁边的嬷嬷,“她这是去哪儿?” 嬷嬷凑近道:“听说是袁侍郎夫人邀四夫人上门玩。” 王氏一听,脸上的笑意淡了,袁侍郎的夫人,那是她想高攀都攀不上的人物。 孟椒一个秀才之女,只因嫁给了四爷,却被人邀请上门玩。 三爷瞧不上她的出身,她还瞧不起三爷比不上家里其他几位爷呢,要不是他出身萧家,根本什么都不是。 孟椒坐着马车一路行驶到袁府。 袁府在广福坊这边,离景明坊那处宅子近,到了时,远远就有穿绛色褙子的嬷嬷在门口守着,看到他们马车过来,忙上前来行礼,隔着马车道:“见过萧四夫人,我们家夫人一早就在家盼着您呢。” 孟椒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笑着道:“让袁姐姐费心了。” “四夫人客气了,这边请。” 领着马车从西角门进去,绕过影壁后,马车停了下来,换了一顶纱轿,四个十七八岁、穿青色衣衫的小厮抬起轿子,往垂花门那里走去。 到了后,陈霜和花云上前打起帘子,扶孟椒下轿。 孟椒刚露出半边身子,一个绿色身影便上前来,熟悉的笑声响起,“好妹妹,可算将你盼来了。” 曹氏今日穿着一身柳绿绣缠枝纹罗褙子,下身是湖色纱绸裙子,头发盘成圆髻,只插了一根玉簪,十分素雅清爽的打扮。 孟椒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打趣道:“姐姐可真是爱极了我,才几日不见就这般想念,怕是袁侍郎也是比不得我来。” 曹氏听完,笑得不行,“你这张嘴啊,能不爱吗?” 旁边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跟着笑出了声,气氛很是欢快。 曹氏拉着孟椒道:“走,快去我院子里玩,这外面真是晒得很。” 孟椒注意到她身边跟着的一位着粉衣的少女,故意问:“这位是?” 少女面容甜美,笑着对孟椒福了福身子,“见过孟姨。” 曹氏笑着介绍,“这是我小女儿,名唤清儿,平时顽皮的很,我都拘着不让她出门。” 孟椒夸了一句,“这般貌美,是要藏在家里,换我也不放心。” 袁清捂着帕子笑,觉得这位孟姨说话十分有意思,难怪母亲喜欢她。还经常在家里念叨这人,说她一眼瞧见孟姨的弟弟,就觉得跟表姐般配,她表姐长得也好看,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漂亮。 袁清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跟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偷偷去跟后院的表姐通风报信。 这位孟姨,确实如娘所说的那般俊俏,让她暂且宽心。 第39章 谈话 孟椒跟着曹氏去了后院。 袁家的府邸比萧府要小一些, 袁老夫人住在东院,袁侍郎夫妇住在西院。 曹氏院子里有个葡萄架子,上面结着满满的青果, 但瞧着还没长熟。 她让人在架子下面围着四面荷花图屏风, 入口处在葡萄架上挂着条青纱帘子, 里面摆着一张红木小方桌和四个杌子。 过去的时候,婢女掀开纱帘, 里面有丝丝寒气, 十分凉爽。 孟椒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两盆冰, 一盆冰上放着瓜果,一盆冰中间凿了个洞, 装着牛乳一样的白色乳汁。 见她们进来, 有婢女就拿着薄瓷青碗去盛乳汁,放到方桌上后,撒了一些花生核桃碎,和一颗切开的青葡萄, 十分好看。 孟椒夸了一句,“真是巧妙, 还是曹姐姐会吃。” 曹氏听了笑, “比不得萧府的大厨, 这些都是清儿瞎捉摸着玩的,我瞧着味道还可以, 就拿出来献丑了。” 孟椒笑眯眯道:“曹姐姐真是谦虚, 若是我有这般能干的女儿, 恨不得天天带出去炫耀, 也就你能忍得住。” 这话把曹氏和袁清都逗笑了,袁清活泼催着, “孟姨你快尝尝,这是我用牛乳、鸡子调的呢,里面还放了桂花。” 孟椒拿着勺子舀着尝了一口,“味道有点像酥酪,但这个口感更细腻一些,酸酸甜甜的,很独特,小娘子巧思。” 袁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还可以加一些蜜瓜块,但我不知道孟姨爱不爱吃,就没加了。” 孟椒笑笑,“小娘子贴心了。” 曹氏见女儿被夸,心里也高兴,不过还是道:“你可别再夸了,再夸可就要翘尾巴了。” 袁清撒娇,“娘……” 三人说说笑笑,用完冰饮,又有几位婢女端来点心和凉茶。 中间,袁清出去了一趟。 孟椒便知曹氏要说正事了,她端起花茶喝了一口,一朵粉色的菊花在白色的瓷杯中盛开,十分精致好看。 果然,就听曹氏笑着道:“妹妹,我今日邀你过来,除了叙旧,还有另一桩心事。” 孟椒放下杯子,“姐姐请说。” 曹氏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女。”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嫂子这人,实在是短见,如今连一个鳏夫也接受了,竟稀里糊涂哄着我那侄女去跟人家相看,那鳏夫是一介武官,家世且不说,人那是生的五大三粗,比我侄女整整大了一轮,还有好几个孩子。” “我那侄女只是退过亲,何至于此?上次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主要也是我不好越过兄嫂给侄女作主,我对那陈小郎君是哪儿哪儿都满意,这次哪怕跟兄嫂闹翻天,我也不能看着我侄女跳入火坑。” “也不知妹妹回去有没有跟家里商量?令尊令堂是何意思?” 孟椒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不过还是如实道出:“姐姐也知,我家境实在是贫寒,能嫁给四爷,全凭菩萨牵了线,不然是哪里都不般配的。” “姐姐说的事,我确实跟父母提了,只是我父母都是老实厚道的性子,觉得曹家小姐身份尊贵,实在是不敢高攀,还叮嘱我莫误会了姐姐的意思,让四爷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就不美了。” 解释自己没有回她的原因。 曹氏哎了一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还奇怪孟椒怎么什么回信都没有,以为是没看上自己侄女,或许想着高中后挑个更好的,这也不无可能。 毕竟有四爷这个姐夫在,那陈小郎君日后只要不乱来,在官场上不会太差。 孟椒想了想,拉着曹氏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也知道我的过去,嫁给四爷时我父母心里十分不安,总觉得对我有亏欠,也总担心我被人欺负嘲笑了去。所以对弟弟,父母要求不高,只盼着他日后能高中光宗耀祖,娶一位贤惠的好娘子,门第什么的不重要,只要两人好好过日子就成。” “曹家小姐出身高贵,我弟弟是个粗人,不懂风花雪月,也不适应衣来伸手的富贵生活。两人相差太大,恐日后被嫌弃了去。” “姐姐莫笑话我,之前那谢家娶我时那是样样都好,后来谢探花高中,又说我处处上不得台面。也就四爷不嫌弃我,如今想来跟做梦一般。” 曹氏既然今日特意邀她上门说这事,可见她是真心想撮合陈书和那曹小姐。 不过曹氏只见过陈书一面,陈书样貌没得说,一等一的好,性子也良善。在孟椒心里没有比弟弟再好的孩子了。 可是两家家世悬殊,日后相处起来肯定会有些龃龉,她还是先将不好的地方说出来,省的日后弟弟被嫌弃了,怪她没有提醒。 曹氏听出孟椒的意思,反而很高兴,可见孟椒心里是松了口的,这就好办了,忙道:“妹妹可真是想多了,我那侄女性子温柔善良,再好不过的一个小娘子了,跟谁都合得来,你说的这些啊,根本不是问题。” 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补充了一句,“不过我那个嫂子是个讲究人,但你不用担心,人哪能十全十美?不是我夸,她要是见了陈小郎君,保证会同意。” 曹氏这次是真气着嫂子了,竟然怕她从中作梗,偷偷带着侄女上京跟那个鳏夫相看,要不是侄女暗中给她通信,她都不知道这事。 那鳏夫除了祖上一个爵位,在神策营荫封了一个小官,可是什么优点也没有,哪里比得上陈小郎君前途光明? 偏偏嫂子还瞧不上寒门弟子,说那些寒门弟子一朝飞上枝头,第一个欺负的就是原配,比如那什么谢探花。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谢长安! 气得她将侄女抢回了府里,当初三哥在京城为官的时候,侄女刚出生,嫂子身子不好,全是她一手照料的,几乎跟自己亲生的没区别,这么乖的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忍心一辈子毁了。 孟椒也觉得好姻缘难得,说不定这就是缘分。 不过她还是道:“我弟弟过两日要去参加太学考核,若是通过了,这两年会留在太学读书。” 曹氏眼睛一亮,若是陈小郎君能留在京都,自然方便很多。明白了她的担忧,体贴道:“自然考核最重要,不若等考核结束,约着一道去金恩寺玩玩。” 孟椒想起今日三夫人的举动,觉得京都城这边的风俗十分周到,若是看不上眼,也不会影响两家的交情。 她笑了笑,“再好不过。” 又说了一会儿话,中午孟椒在袁家用了午膳才回去。 袁宏道今日下值早,天气太热,到家时已经出了一身汗,便先回了一趟后院。 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小女儿在屋子里,手里拿着一琉璃瓶跟两个婢女调香玩,忍不住看了看四周,问:“你娘呢?” 袁清一听,不高兴的噘了噘嘴,“孟姨刚走,在后面跟表姐说话呢。” 还不让她听,说她小,不能听这些。 哼,不听就不听,反正表姐回头会偷偷跟她说的。 袁宏道擦汗的动作一顿,“还真成了?” 袁清摆弄着手里的玩意,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但娘亲脸上笑得很开心。” 袁宏道松了口气,“这就好。” 省的那老婆子又在家里给他找事。 袁家后罩房那里。 曹语君揉着手中的帕子,低头听姑姑说话,脸羞得通红,不过还是有些担心道:“娘会不会生气?” 曹氏怜爱的摸摸侄女脑袋,“她气什么?我还没气呢,明日就给她接过来,等那陈小郎君太学的考核过了,咱们就约个时间一道去金恩寺上香,到时看到那陈小郎君,保证你娘不会再说什么。” “姑姑可没骗你,那陈小郎君生的一个叫俊美无双,你姑姑我见过不少后生,就没一个比他还要俊俏的呢,性子也好,活泼开朗,一瞧就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 曹语君脸红得更甚,心里却很喜欢听姑姑说这位陈小郎君。 这次跟娘上京都,她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当初那事闹的,在陕西那边已经说不到什么好亲事了,甚至还有些无赖跑到他们家说愿意赘婿,实在是侮辱人。 她不怪娘看中那个鳏夫,娘说那人是京都城人,家中有爵位,年纪大也会疼人,以后日子不会太差,而且姑姑姑父在身边,有事他们会护着自己,她也会给她多陪一些嫁妆,保证自己一生无忧。 只是曹语君看着那男子比父亲还要老,肚大如盆,实在是无法忍受以后要跟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 所以她才会不听话,偷偷跟姑姑通了信。幸好说了,姑姑将她接过来住,还跟她说,已经给自己觅得一个俊美的小郎君,对方十分优秀。 曹语君有些担忧道:“他会不会嫌弃我比他大两三岁?” “怎么会呢?” 曹氏安慰侄女,“他们一家虽然条件不好,但姑姑看得出来,都是厚道人,若是一般人听了你的家世,肯定恨不得扒着不放,可他们家却担心高攀被嫌弃,可见不是爱慕虚荣之人。” 不过还是跟她说清楚,“只是那陈小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家底差了些,但我听他姐姐那意思,他父母在老家办了一个学堂,成亲没几天就要回庐州,十分放不下家里的一切。日后你们若是成了,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处理乱七八糟的侍妾和庶子庶女,他姐姐也是极好的性子,日子可比想象的轻松。” 她是过来人,谁都说她命好,公婆慈爱,丈夫疼人,孩子乖巧,只有她知道一开始也不是这般处处好的。 曹语君听了,心里期待起来。 孟椒回到萧家后,先回小院换了身衣服,然后再去正院。 正院那边,萧老夫人已经午睡起来了,远远便听到堂屋里热闹的说话声。 婢女直接挑了帘子让孟椒进去,笑着道:“三夫人刚回来,柳家的大奶奶、三奶奶也来了,正在屋子里说着话呢。” 婢女口中的柳家大奶奶、三奶奶,孟椒不认识,看向旁边的陈霜。 陈霜凑近小声说了一句,“二姑娘妯娌的娘家。” 孟椒心里有了数,进去后,萧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身边搂着一个穿紫衣的少女,笑呵呵对进来的孟椒道:“快过来,你三嫂从金恩寺带了莲花酥和素斋月饼,我尝着味道刚刚好,你应该爱吃。” 然后笑着对坐在底下的两位生脸孔的妇人道:“这就是我那老四媳妇,今日去袁侍郎府玩,才回来呢。” 孟椒笑着上前见礼。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三夫人,心里有些奇怪。 萧老夫人又给她介绍,“这是礼部郎中柳家的女眷,你三嫂今日去金恩寺正好碰着了,难得过来说说话。” “这是柳郎中的二女儿,唤莺哥。” 莺哥起身,下了榻脚给孟椒行礼,温柔道:“见过四夫人。” 孟椒上前一步拉着人看,夸赞道:“好一个漂亮的小娘子。” 她也没提前备上礼物,便从手腕上褪下嵌珍珠宝石金手镯直接套在女孩手上了。 莺哥忙再次行礼,“谢四夫人。” 感受着手腕上沉甸甸的分量,觉得这位四夫人比三夫人大方多了。 柳大奶奶也注意到了,笑呵呵道:“可别让人笑话了,她哪比得上夫人?四夫人不仅漂亮,面相瞧着更是个有福之人。” 这话萧老夫人爱听,笑着让孟椒快坐,还让人拿了点心给她吃,问在袁侍郎家玩得可好。 “好的。” 孟椒笑着说,“曹姐姐很是热情,走的时候还约着下次一道出去玩。袁小姐今日也在,心思十分灵巧,做了一道冰饮,我都没吃过。” 杨嬷嬷将萧老夫人旁边几子上的点心端给了孟椒,孟椒尝了一个莲花酥,里面是栗子馅的,又香又甜。 萧老夫人意外,“算着时间,那袁家小姑娘今年也不小了吧?” 柳三奶奶也知道,“应该有十一二岁了。” 孟椒笑着点头,“正是,聪慧漂亮,妙语连珠。” 萧老夫人笑,“我记得那孩子小时候可淘气了。” 说到孩子,萧老夫人就有些羡慕柳家,“我记得你家前不久又添了一个孙儿吧?满月酒哪天办?我也去随个礼,蹭蹭喜庆。” 柳大奶奶高兴不已,“快了,月底就办,是我小儿媳妇添的,之前让她少吃一些,她不听,生的时候遭了好大的罪,孩子出来整整八斤呢。” 萧老夫人惊讶,“那是不小。” 柳大奶奶笑着看了孟椒一眼,“老夫人急什么,四夫人天庭饱满,面若桃花,这么好福气的长相,指不定能给您带来好几个金孙,以后有您烦的。” 萧老夫人想起老四给孟椒找来的刘老先生,心里也觉得快了,忍不住笑,“那就借你吉言了,听说小孩的衣服能招孩子,回头你也给我拿一件,老四还是孩子太少了……” 王氏刚进屋就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她将柳家两位奶奶邀到家里来玩,难不成还便宜了孟椒? 萧老夫人看到她过来,忍不住问:“二郎好些了没有?” 王氏笑着回:“好些了,就是热着了,喝些凉茶就好了。” 萧老夫人无奈道:“这孩子,以后得多出去走走,怎么身子这么差。” 这话王氏不爱听,还有外人在这里呢,“怪我,大夫说他这几天太忙了,没怎么睡好,今日又去爬了山,又累又热的受了罪。” 萧老夫人就不多说什么了。 王氏一来,孟椒就插不上什么嘴,不过她也看出来了,今日王氏与余家的相看应该不怎么顺利,王氏提都没提余家,若是成了,肯定拿出来说的。 不过王氏倒是不怎么伤心的样子,反倒对萧老夫人怀里的少女十分热络。 孟椒安静坐在位置上吃着糕点,差不多到话尾的时候,外面婢女进来通传,说四爷在外面等着。 婢女笑着道:“四爷知道屋子里有其他女眷,就说不进来了,问四夫人要不要一道回去?”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把目光看向孟椒,孟椒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不认识路,他先回去就是。 萧老夫人倒是体贴,笑着打趣,“竟是一刻也离不开人呢,那你便先回去。” 孟椒红着脸起身,福了福身子,“谢母亲,那我就先走了。” 然后跟柳家大奶奶、三奶奶和王氏告别。 坐在孟椒对面的是王氏,脸色有些僵硬,三爷从来没这么对待过她。 萧老夫人摆摆手,“去吧去吧。” 孟椒转身离开时,还听到后面传来柳三奶奶调侃的声音,“也不知道老夫人急什么?四爷四夫人感情好,还怕孩子来得晚?” 赶紧加快了脚步,出去后,就看到四爷负着手站在檐廊下,看向院子里光秃秃的老梅树。 门口还有几个婢女,她不好叫的亲密,只小声唤了一句,“四爷。” 萧言卿回身看,眉眼温和笑着,“走吧。” 等孟椒走近,还伸出手要牵她,孟椒有些不自在,身后还有正院的婢女呢。 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低着头任由他牵住。 萧言卿边走边问:“今日去袁家玩得怎么样?” 孟椒这次说了实话,将今日曹氏跟她说的全都一五一十道出来,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缘分,成与不成还是看他们自己。” 萧言卿点点头,“明日让陈书来府上住一日,后日跟五郎一道去太学。” 孟椒应了一声好,“晚膳将五郎叫过来一起吃吧,衣服改好了,也好让他试一下。” “可以。” 第40章 用膳 卯时, 四爷在湢室洗漱的时候,孟椒也起来了,他从里面出来, 就看到她坐在床边, 忍不住道:“可是吵到你了?” 他只穿了一身薄绸中衣, 袖子卷了起来,微微有些湿。 孟椒笑着摇头, “是我自己睡不着了。” 萧言卿转身从柜子里拿出衣服, 听到这话手一顿, 安慰了一句,“只要不出意外, 陈书会通过的。” 以为她是担心弟弟考核通不过。 这个孟椒其实并不担心, 若是没通过,陈书自己看书准备乡试也行。 她只是一时间想的有点多,一会儿想到陈书以后的婚事,一会儿想到老夫人昨个说的四爷子嗣有些少…… 萧家各房都有好几个孩子, 连大房都有两个。 这些不好跟四爷说,她笑着道:“全凭他自己本事吧, 这个我不担心。” 孟椒起身帮萧言卿穿衣服, 角落里摆了两盆冰, 屋子里并不热,但四爷身上还是有些薄汗, 手也很烫。 她想起每晚睡在旁边, 都感觉身边躺着一个火炉。 孟椒低着头给他系衣带, 萧言卿就垂眸看着她的发顶, 她似乎想起来什么,“昨个陈霜从吴嬷嬷那里回来, 说看天色,今日可能有雨,你多带件衣服。” 吴嬷嬷收陈霜干女儿的事,萧言卿也知道,觉得还不算笨。有这层关系,孟椒对府里的消息也能灵通些。 他平时很少管后院的事,被欺负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也是他瞎操心了,有他在,府里没人敢欺负她。 这个也应该是吴嬷嬷说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 方才起来的时候,他只点了一盏灯,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他看着孟椒柔美的侧脸,突然想起昨晚一家三口用膳的场景,虽然没怎么说话,但还算温馨。 忍不住说了一句,“晚上也把陈书叫着一道用膳。” 孟椒也没多想,笑着道:“你要是不嫌他吵,就把叫着。” 听到这话,萧言卿也笑了。 四爷走后,孟椒才收拾自己。 陈霜几人从外面端着铜盆进来。 随后折枝给孟椒梳头,冬蝉将窗口的白瓷细口花瓶换了下去,重新拿了一秘色长颈瓶摆上,上面插着两支粉色的莲花和一片修剪过的莲叶。 陈霜则在身后帮流萤熨帖衣服,说着昨日三房那边发生的事。“原是三夫人与余家三房约着在金恩寺见一见,没想到人家是奔着三郎来的,三夫人得知后,怪余家不厚道,回府后还让人将送给余七小姐的镯子给要回来了,把老夫人气得够呛。” 昨日正院那边太忙了,也没能跟干娘说上几句话,好在她经常往正院那边跑,认识了不少人,这些消息都是从其他人那里打听来的。 花云铺着床褥,听了惊讶扭头,“还要回来了?” 这事做的也太不体面,一只镯子而已。 孟椒也有些意外,“是一开始没说清楚吗?” 陈霜也觉得三夫人此举有失体面,只当个笑话说说,“哪能啊?这种事怎么可能说不清楚,只不过那余家三房一开始就相中了三郎。三郎虽是庶出,但如今功名在身,相貌又佳,还是有不少人看好的。” “京都城优秀的儿郎少,能考取功名的,更是少之又少。” 孟椒也有所了解,虽说京都城繁荣富裕,权贵家的子弟能聘请更有学问的夫子,但富贵迷人眼,那些权贵子弟无须用功读书也能过上好日子,真正刻苦用心的并不多。 她拿起一支金蝴蝶镶宝石山茶花纹簪子递给折枝,问了一句,“那昨日柳家大奶奶和莺哥呢?” 陈霜笑,“也是冲着三郎来的,之前三夫人故意压着三郎的婚事,如今三郎高中了,说亲的更多了,还都是门门好亲。” 不然凭三夫人那样子,怎么可能随便聊两句就来府里做客呢? 孟椒嗯了一声,觉得成一门好姻缘实在是不容易。 陈霜将熨好的衣服挂好,让流萤将金斗收起来,“要我说,其实柳家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家里都是读书人,家风正,几个小姐也都从小跟着夫子读书识字。尤其那柳家大姑娘与咱家的二姑娘还是妯娌,也算是亲上加亲。” 孟椒觉得这事不是她们能说的算的,主要还是看三爷夫妇俩什么个打算。 上午,陈书就过来了,安置在前院厢房里。 孟椒特意带着人过去打扫一番,换了被褥和纱帐,点了香。 屋子不大,外间放着一张用膳的圆桌鼓凳,里间是书房和卧室,用一面屏风隔开。 陈书很满意,他的书比较多,小厮抬了三大箱子进来。 这些书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手抄的,以前还在青石镇时,他就帮县里书肆抄书赚钱,顺便也给自己抄一本。 来了京都城后,姐夫送了不少书给他,除了成亲那几日没怎么看书,平时都是待在屋子里苦读。 除了三大箱子书,走的时候吴嬷嬷还将柜子里的衣服都给他塞上了。 陈书一边跟孟椒说话,一边自己收拾带来的衣物书籍,孟椒没让花云几个帮忙,省的到时候他自己找不到了。 孟椒跟他先打好招呼,“昨个你姐夫已经和五郎说了,明日你就跟他一道去太学,到时让他领着你去找夫子。五郎是个安静的孩子,你也别事事麻烦他。” 陈书这性子她知道,不管熟不熟,都有说不完的话,怕他吵着人家了。 “你姐夫还说要给你配个书童,我想着太学可能比县里书院大很多,你总是认不得路,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平时帮你打打饭,也能省不少时间。” 陈书乖乖点头,“行,都听姐姐的。” 孟椒笑,“你先别收拾了,快换身衣服,我领你去给娘请个安。” 陈书就放下手里的书,去卧室里换了身青色细葛布直缀,黑黑的长发用一根白色发带系住,红唇白肤,眉眼精致昳丽。 孟椒上前为他理了理衣襟,走到跟前,才发现比弟弟矮了一个头。 有些感慨欣慰,“已经长大了,都比姐姐高了。” 陈书也笑得开心,“早就长大了。” 还故意用手比了比身量。 惹得孟椒没好气拍了他一下。 姐弟俩往寿安院走去。 这是陈书第三次来萧府,第一次是刚来京都城没几天,过来拜访萧老夫人,不过不凑巧,那日老夫人恰好出门了。第二次便是成亲那日,只在前院吃了酒。 不同前两次的拘谨,这次心态平和很多,可能是看姐姐过得好,已经融入萧家了,让他也有了不少底气。 一路还有闲情逸致的四处看看,灰瓦、漏窗白墙、朱红隔扇……几乎一步一景。 正院那里,门口几位婢女看到孟椒领着一位俊美的小郎君过来,忙笑吟吟上前见了礼,“四夫人安,见过小郎君。” 通报的婢女很快跑出来,也笑着打开帘子,“老夫人听说小郎君过来了,十分高兴,四夫人和小郎君快请进。” 孟椒便带着陈书进了屋。 陈书来京都城后,也学了几天礼仪,在姐姐行了礼后,双手交叉胸前,“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安康长寿。” 不敢多看,目光落在红木雕花脚踏上的一双葡灰龟背团花纹绸缎平头鞋上,鞋头还绣着两串金珠。他心里忍不住咂舌,光这一双鞋就能买好些书了。 萧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笑容满面招手道:“好孩子,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 她今日穿着一身旧藕荷地蝙蝠古钱纹罗长褙子,一抬起手,便露出腕上的金镶玉梅花竹节纹碧玉镯。 陈书偏过头有些无措的看向姐姐。 之前学礼的时候,没有这个。 孟椒有些好笑,对他点点头,“快去吧,娘喜欢你呢。” 陈书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前去,到了跟前后,乖乖又喊了一声,“老夫人。” 孟椒朝上首的萧老夫人解释了一句,“他平时都是在屋子里读书,见过的人不多,失礼之处,还望娘不要怪罪。” 萧老夫人笑眯眯看着陈书,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原以为你姐姐就长得漂亮了,没想到你更出色,果然娶媳妇得娶个漂亮的,生出来漂亮孩子,看着都心里喜欢。” 说完对孟椒道:“今年多大了?可定了亲?” 孟椒想到袁家那事,但八字还没一撇,也不好这会儿说出来,只道:“他还小呢,等过两年参加乡试后再说。” 萧老夫人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然后叮嘱陈书,“好好考,我家三郎之前说不到什么好亲事,自从高中后,好亲事一门接着一门,过两年若是高中了,到时我给你牵一门好亲事。” 说着脑子里已经有了好几家的想法。 陈书红了红脸,“谢老夫人。” 萧老夫人看了笑,“还害羞呢。” 说得陈书脸更红了。 从主院出来,陈霜手里捧着一个墨色的匣子,里面是老夫人刚才赏赐给陈书的文房物件。 孟椒想着陈书对萧府不熟悉,特意带着他逛了逛园子,往水榭台那边走去。 王氏正与嫂子走在抄手游廊上,嫂子金氏突然偏了偏头,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是谁啊?” 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远处,孟椒领着一众奴仆往亭子那里走去。 皱起了眉头,“四爷续娶的那个孟氏。” 金氏扬了扬眉,原来是四夫人,她还猜是府中哪一位郎君和娘子呢,没见过萧家有这般出色样貌的小郎君。 不禁又疑惑问了一句,“走在她身边的是?” 这次王氏也看到了,眉头皱的更深,看向身边的嬷嬷。 嬷嬷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可能是四夫人娘家弟弟,听说那陈家小郎君没回老家,好像要参加太学的考核,可能是要留在京都城。” 听到这话,王氏脸上露出厌恶神色,嘲讽开口,“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孟椒嫁给了四爷,她弟弟竟然敢去参加太学的考核,肯定是四爷从中出了力。 想当初,她让三爷去求四爷将二郎也送进太学去,四爷直接拒绝了,让二郎自己去考。如今对待外人倒是上心。 王氏心中愤恨。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金氏忍不住想,你不也是如此?只不过本事没人家厉害。 心里有些气恼公婆不会教孩子,把小姑子宠成这般无脑发蠢,跟丈夫关系差,把子女也教的没用,还跟妯娌相处的不太和睦。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她说。 晚膳在西跨院小次间用的,有陈书在,比昨晚热闹不少。 因为跟四爷交谈过几次,如今陈书也不怎么怕了,应对四爷的考问,会的就说,不会干脆直接摇头,还不停追问姐夫应该怎么解答。 萧言卿态度温和,还跟两人说一些他以前在外任职的经历,关于农耕水患这些见解比书上说的更深刻。 一顿饭下来,陈书和萧寒都有所收获。 两人离开时,陈书还在路上一脸羡慕道:“寒侄,你有姐夫这样的父亲真好,什么都可以问他。” 萧寒不明白就一顿饭的功夫,这人怎么就能熟练的喊他寒侄? 他心里有些郁闷,不好说这些也是他第一次听父亲讲起,以往他面对父亲考核就够紧张的了,哪里还敢缠着人问东问西? 想起方才用膳时,陈书跟父亲交谈甚欢的样子,还有孟氏坐在旁边温柔笑着,心里酸酸的,仿佛他才是那个外人。 陈书还在旁边热络道:“寒侄,你家里真大,今日要不是有我姐姐带着,我都迷路了……” 萧寒觉得这个寒侄不太顺耳,忍不住小声回了一句,“你也只比我大三岁。” 陈书听到了,扭过头一脸正经道:“可是你喊我姐姐母亲,名义上我就是你舅舅。” 关乎辈分的事,可不能含糊。 萧寒动了动唇,不好再说什么了。 到了前院,身后的小厮提醒陈书,他该往右边小径走。 陈书拍拍萧寒的肩膀,“好了,外甥,明日记得叫我,别把我丢下了,不然我会跟姐夫告状的。” 然后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又是外甥又是寒侄,真是一点都不见外。萧寒觉得这人脸皮有些厚。 —— 小院里,夏月端了两碗汤过来,一碗是孟椒的药,一碗是姜汤。 萧言卿歪在罗汉床上看书,偏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喝两碗?” 花云将两碗药汤端到小几上,笑着道:“娘子知道下午四爷淋着雨回来,特意让小厨房熬的。” 萧言卿无奈,“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淋了一些雨。” 孟椒从里间出来,刚吃完饭,出了一身热汗,干脆去湢室洗了个澡,顺便也把头发洗了。 长发披散在身后,半干半湿的状态,身上只套了一件豆绿色的薄纱长衫,肌肤赛雪,柔弱娇美,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听到这话,忙道:“可不能忽视,万一病了就遭罪了。” 孟椒端起自己的药喝了,喝完赶紧吃了一块酥糖,压压嘴里的苦味,见四爷不动,有些好笑,“夫君莫不是怕吃药?” 萧言卿知道她是激将法,不过还是还是端起来一口喝了。 姜汤有些辣,里面还有蜜,又辣又甜,味道实在是古怪。 孟椒见他眉头紧皱,忍不住夸了一句,“这才乖嘛。” 萧言卿好气又好笑,这是把他当孩子还是夫君。 放下碗,直接一把将人扯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两只手圈住她的腰,薄纱轻透,肌肤相触间像是无物,能感受到底下的细腻柔软。 因刚洗完澡的缘故,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清香。 萧言卿本想逗她,这会儿反倒是被她引得有了火。 孟椒有些恼他举止孟浪,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他就这般亲昵。 这会儿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又羞又气,脸涨的通红,最后拿一双秋眸瞪他,水汪汪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萧言卿闭了闭眼,觉得她就是来折磨自己的。 长吸一口气,然后松了手,用略微有些干涩的嗓音道:“你先歇着,晚上我再回来陪你。” 孟椒忙起身站了起来,看着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气恼之余,又忍不住笑了。 活该。 亥正,萧言卿披着夜色回来了,挑开帘子看到孟椒坐在床尾看书,问了一句,“怎么还没睡?” 平时这个时候,她都躺下了。 孟椒笑笑,“睡不着,今日中午睡了一觉。” 吃了刘老先生开的药,晚上好睡多了,她中午睡一会儿也不耽误晚上睡眠。 萧言卿点点头,去湢室洗漱一番,出来后,屋子里婢女都下去了。 他去圆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喝,然后才熄了屋子里的灯。 上床后,他将孟椒搂进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的她的小手。 小手纤细、柔软,食指尖还带着常年刺绣留下的淡淡薄茧,这是他每日最轻松的时刻,只需要躺着什么都不用想。 旁边孟椒轻声细语说着话,“前两日我给焦娘子、许娘子下了帖,明日邀她们上门来玩。之前两位娘子对我照顾颇多,一直都没请回去。” 萧言卿有印象,“是去年状元张尧和榜眼林子生的家眷?” 孟椒道:“对,交往过几次,两位娘子人还是不错的。” 萧言卿嗯了一声,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声,“张尧此人还算清正,就是有些死板,交个朋友倒是可以。那林子生的家眷不必太深交,林子生才入官场就急功近利,一心钻营,有些失了本心,日后恐怕会走错路。” 孟椒没想到他这都知道,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不过帷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只好放弃。确实如萧言卿所说,前世林子生追随了三皇子,最后出了事。 现在听他这么说,原来早就有迹象,只是可惜了焦娘子。 萧言卿察觉到她的动作,偏过头亲了亲她脸,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笑道:“莫紧张,你们女眷之间相交,影响不大,就怕你到时候为难。” 孟椒被胡子扎的有些痒,不过因为在帷帐里,所以这次没躲了,还将头往他那里靠了靠。 “好。” 萧言卿搂着她的腰紧了紧,孟椒知道是什么意思,脸忍不住一红,察觉到男人凑近的脸庞,下意识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花云有些急切的声音,“四爷,娘子,六房出事了——” 第41章 等人 屋子里重新点亮灯, 四爷已经出去了。 孟椒坐在桌前,身上只披了一件长衫,眉头紧皱, 时不时看向门口。 花云几个都来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很快, 陈霜从外面快步进来,赶紧将打听到的来龙去脉说给孟椒听, “原来是今晚值班的门房似乎听到门口有动静, 思考再三, 还是不放心打开门看了一眼,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出现了一张草席, 下面躺着着一个死人, 那人还穿着府里婢女的衣服,身下全是血。” 说到这里,陈霜都有些后怕,要是那门房没警觉发现异样, 明早一开门发现门口躺着一个女尸,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孟椒也意识到严重性, 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花云只说六房出事了, 好像死了一个人, 具体却不清楚。前院不敢惊动老夫人,就赶紧派人来找四爷。 陈霜捏紧拳头, 又道:“那门房是牛老头子, 在府里做几十年了, 各院的婆子婢女都见过, 认出是六房的。” “我刚才去六房那边问了,原来那个丫头是从外面赁来的, 签的是十年的活期,明年就到期了。家里已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就等着明年回去成亲呢,谁知道被六爷看中强要了去,她胆子小,怀孕了也不敢跟人说,这次休假回家自己偷偷买了药准备把孩子落了,也不知是药太猛了还是什么原因,死在了家里。” “那丫头父母兄嫂知道后,来找六爷,六爷不认,气得那家人干脆将人尸体直接放在了大门口。您说这叫什么事?实在是不吉利。” 不管死期还是活期,都是在官府那里盖了章的,出了事是要追究的。尤其是活期,并没有奴籍,告到官府去,六爷坐牢不说,还会牵连萧家名誉。 孟椒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刚嫁进萧家不久,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六爷的混账事,除了天天躲在书房里假装看书,就是跟丫鬟婢女厮混。 六房的钱氏好像是老夫人娘家那边亲戚的一个女儿,当初还是老夫人做的媒,大概是这些年心里有恨,干脆都不去正院请安,平时把自己关在小院里不出去。 只是没想到竟然弄出了人命,也不知道四爷该多生气。 孟椒在屋子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四爷回来。 外面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孟椒有些担心,刚才四爷去前院书房没带伞,明早还要早起上朝…… 忍不住问花云,“几时了?” 花云去外间看了一眼漏壶,回来道:“已经子正了。” 孟椒皱了皱眉。 陈霜问了一句,“娘子,要不我去前院送个伞,顺便问四爷晚上还回不回来?” 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 孟椒心里有些担心,想了想道:“算了,我自己去吧。” 她去了,或许能劝他早点回来。 起身换了一身衣服,头发简单盘了起来,只用一支玉钗固定住。 门口冬蝉冒雨拿了好几把伞过来,雨下的有些大,裙摆都湿了。 孟椒拿过油纸伞,对陈霜几个道:“冬蝉随我一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陈霜上前一步,“娘子,我也跟着吧。” 看了看外面,远处黑漆漆一片,有些不放心。 孟椒摇头,“有冬蝉陪着没事,今日焦娘子许娘子要过来,你还有的忙,倒是冬蝉可以休息一天。” 陈霜就不说什么了。 孟椒一手抱伞,一手打伞。冬蝉走在前面,手里提着灯笼。 光是走到抄手游廊那里,鞋子就有半湿了,冬蝉微微偏过身子,“娘子小心些,路滑。” 檐廊隔一段距离就挂一盏灯笼,有些已经被风吹得熄灭了。穿过两个月洞门,经过一段青石小路,便看到书房那片竹林了。 两人小心翼翼走在竹林旁边的青石板路上,抬头去看,能隐隐约约看到书房那里亮着火。 守在门口的徐逸看到两个熟悉身影朝这边走来,心里一突,忙淋着雨跑了过去,“夫人怎么来了?” 孟椒看到他淋着雨,忙让他回去,徐逸只好转身跑回檐廊下,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只不过一瞬的功夫,他身上就已经被淋透了,他也不在乎,赶紧去屋里通传。 孟椒走到檐廊下时,萧言卿已经大步出来了,看到她裙摆鞋底袖口都是湿的,皱了皱眉,“下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么?我马上就回去了。” 语气有些严厉,但动作很温柔,抬手给她擦掉脸颊上的雨珠。 孟椒低下头,心里有些怕这样生气的他,小声解释了一句,“我看您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 听到这话,萧言卿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些,看外面还在下雨,不好让她再回去,便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你先去里间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孟椒进屋时没有细看,只匆匆掠过一眼,看到外间设着一张长案和一面墙的书柜,书柜上堆满了书,长案下面两边摆放着圈椅,左上首坐着一位穿湖色竹叶纹杭绸直缀的男子,正敛眉喝茶,听到动静侧头看了一眼,露出一张过分精致的面容,但也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重新垂下眸去。 孟椒认出人,是萧三爷,之前敬茶的时候见过,整个萧家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所以印象深刻。 另一个则站着,穿一身宝蓝地团桃纹妆花罗长袍,衣服没怎么穿好,衣领还是斜的。长脸细眉,皮肤白净,孟椒进屋的时候,还偷偷扭过脸看,满眼好奇之色。 这应该就是六爷了。 冬蝉也跟了进来,因外间有男子,她将花罩上的帘子放了下来,四爷嘱咐道:“去后面柜子里拿一件我的外套给娘子换上。” 又倒了一杯茶给孟椒,然后对坐在罗汉床上的她道:“你先坐一会儿。” 孟椒乖乖嗯了一声,捧着茶杯打量起了屋子,她是第一次来四爷的书房,心里有些好奇。 罗汉床上铺着墨绿地折枝花卉纹妆花缎薄垫子,中间是一张梅花纹小几,上面放着白玉镂雕花三足熏炉、棋盘和三本书。 旁边就是窗台,两边高几上摆放着天青色玉壶春瓶和粉色瓜棱瓶,都插着鲜花。左边墙上还挂着一张古琴和两柄一长一短的剑。 孟椒目光落在那两柄剑上,剑柄的玉穗有些旧了,有磨损过的痕迹,应该是平时经常用的缘故。 心里想,难怪四爷身子强健了,她还没见过四爷练剑的样子。 冬蝉绕过屏风去了后面,后面是床铺,偶尔四爷也会在这里休息。她拿了一件雪青色的外衫和棉巾出来,伺候着孟椒换上外衫,又给她发髻擦了擦水。 外间。 萧言卿回到长案前坐下,看到老六缩头缩脑的样子,眉头再次紧锁。 萧桐察觉到了,立马低下头讨好笑,想着刚才四哥对小四嫂的态度,舔着脸夸赞,“四嫂长得真漂亮,就像书里说的,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水殿……殿……” 殿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通红着脸低下头。 旁边坐着的三爷轻笑出声。 萧言卿眉头狠狠一皱,“你天天就是这么读书的?” 萧桐小声说了一句,“四哥,刚才还记得的。” 萧言卿一个字都不信,声音冷了下来,“我不管你这些,我且问你,那婢女家人来寻你,你为何不给一个交代?你后院十几个侍妾还不够,还要强迫一个婢女,你就是这么读圣贤书的?” 萧桐被骂的不敢抬头,小声道:“也……也没有强迫,那日喝了酒,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身边的小厮不清不楚的……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萧言卿直接将手边的一个茶杯砸向他,茶杯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他黑下脸呵斥,“混账东西,这时候还敢撒谎!” 声音太大,惊的里间的孟椒也跟着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四爷这么生气。 忍不住扭头看向外面,只不过有帘子隔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萧桐吓得身子一抖,茶水泼在他衣袍下摆,颜色深了几分,上面还留着残渣。 他不敢叫委屈了,颤着音道:“四哥,我错了。” 萧言卿冷冷看着他。 萧桐最怕这样的四哥了,别人都说萧四爷脾气好,只有他知道,四哥脾气一点都不好,生起气来十分吓人。 他求救似的看向旁边的三哥,想让他帮忙说说话。 萧三爷看到了,无奈放下茶盏,开口劝道:“老四,既然这事已经发生了,再生气也没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事情给解决了。” “这样,明日我拿三百两银子去那婢女家赔罪。” 萧言卿闭了闭眼睛,平静下来道:“三百两少了,五百两,钱从老六花销中扣。再请金恩寺去做一场法事。” 萧桐听了,欲言又止,他的月例本来就少,还扣,那就没钱了。但这会儿他不敢说话。 萧言卿也冷冷看着他。 萧桐知道四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缩着脖子,硬着头皮应了。 人走后,孟椒看外间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便下了罗汉床往外走去。 雪青色的衣衫有些长,穿在她身上直接拖地了。挑开帘子走出去,四爷正坐在圈椅上捏着眉心,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看到她出来,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脸上露出笑,朝她招招手,“过来。” 孟椒走近后,他握住她的手,摩挲了两下后站起身,给她拢了拢衣领,“先回去吧。” “好。” 外面雨还在下着,徐逸站着门口,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 外墙旁边只有两把伞了,他解释了一句,“三爷六爷拿走了一把。” 萧言卿嗯了一声,看了看雨幕,突然蹲下身,对孟椒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孟椒愣了愣,下意识后退一步,“不用,走回去换身衣服就行。” 哪能让他背自己。 萧言卿偏过头看她,声音温和却不容抗拒,“不背就抱着,你选一个。” 孟椒看向旁边的徐逸和冬蝉,两人在四爷蹲下身后就赶紧低下头了,不敢多看。 见四爷真不起来,犹豫之下只好走了过去。 比起抱着,还是背着好看一些。 男人的背宽厚坚硬,孟椒趴在他后背上,感觉身子硌得有些疼。 她接过徐逸递过来展开的伞,另一只手圈着萧言卿的脖子,因为被背着的缘故,她视线也跟着高了不少,心里好奇,原来平时四爷看到景象是这样的。 雨伞有些偏低了,男人温和提醒,“举高一些,看不见了。” 孟椒忙抬高了伞,旁边一阵风吹来,雨丝落在四爷脸上,孟椒下意识抬起手帮他擦了擦。 男人脚步一顿,她误会了,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有些重?” 萧言卿轻笑了一下,“这有什么重的?还没一头猪崽重。” “……” 孟椒没想到他会拿自己跟猪比较,心里有些恼,忍不住道:“夫君难不成还背过猪?” 萧言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了,“那倒没有,不过帮忙按过,小时候过节去庄子上玩,听到要杀猪,就带着老五老六过去看,遇到跑出来的猪就过去帮忙按,老六还被掀翻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大概是想起六爷这次干的事了。 孟椒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轻轻道:“夫君,别生气了。” 垂眸看着他皂色的靴子踩在青石板小路上,脚步稳重有力。她心里有些难过,四爷不仅撑起他们的小家,还要撑起整个萧家。他就像一座大山,将所有人的风雨挡在外面。 萧言卿摇摇头,“无事。” 他早就习惯了。 —— 许娘子过来的时候,孟椒刚送走陈书和萧寒。 萧寒应该是听说了什么,走的时候,神色犹豫的看了孟椒好几眼,最后小声问了一句,“母亲,昨夜的事?” 孟椒朝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昨夜你父亲已经处理了。” 萧寒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孟椒准备了两份点心,都是叶九从吴嬷嬷那里学的,陈书有时候看起书来就忘记了吃东西,至于萧寒,虽然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但多备一份总没错。 焦娘子来的晚一些,除了林玉柔,她还带了一个妾室生的孩子,只比林玉柔小半岁。 孟椒见她眼下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们第一次来萧家,孟椒先带着她们去正院给萧老夫人请了安,然后才回了西跨院。 学着前几日袁夫人的样子,在院子里弄了一个小凉棚,用屏风纱幔围着,里面放着冰盆,一边吃一边聊天。 十分悠闲自在。 虽说成亲时候见过一面,但那会儿人多,她们也说不上什么话,这会儿有空了,自然可有的聊。 许娘子没心没肺,一张嘴就说起了谢长安,眼里冒着光,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都秃噜出来,“你可不知道,自从你嫁给萧参政后,那沈家女不知怎么的,突然变了性子,闹着要回沈家呢,几次三番都带着婢女往家跑,但都被拒之门外。” “如今京都城家中有女儿的,都拿那个沈家女教孩子,说别学了她,好好的亲人、家世不要,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不是找苦吃吗?” 焦娘子听了这话有些头疼,端着茶杯轻轻咳嗽几声,想提醒她别说了。如今孟椒的身份可不一般,说这些不是故意让她不痛快吗? 许娘子反应过来了,忙闭上嘴巴,偷偷觑了一眼孟椒。 心想坏了,她怎么又没管住嘴。 孟椒好笑,“两位姐姐还拿我当外人不成?这些人我早就不当一回事了,说出来还能让我乐呵乐呵,姐姐尽管说便是。” 许娘子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就知道妹妹跟以前一样。” 然后还真继续说了起来,“那谢长安见沈家真的不拿沈家女当回事,也越发怠慢起来,全家欺负她一个,偏偏沈心玥想要和离,他还不愿意,就这么耗着。” “不过那沈家女也不是什么好人,听说前段时间将谢长安怀了孕的小妾给弄流产了。” 孟椒听到这话,眉眼微动,“倒是一对冤家。” 许娘子应了一声,“可不是。” 焦娘子无奈,不过见孟椒真的不生气,也跟着说道:“那谢长安如今的处境不好,我听夫君说,同僚们都敬而远之,上官也对他没个好脸色。如今沈家也与他划分界限,过两年应该会外放出去。” 她故意挑着谢长安落魄的事情说,想着孟椒应该喜欢听这些,毕竟当初谢长安确实做的过分。 只是孟椒脸上并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是神色平平。 焦娘子愣了愣,她看着孟椒白皙红润的脸颊,眉眼间神采奕奕,再细看她今日的穿着,上身秋色八宝缠枝莲纹润罗褙子,下身蓝地灯笼纹杭绸百褶裙,细细的手腕上戴着嵌珠宝金镯和碧玉镯。 身上首饰不多,但每一样都是极好的珍品,光是她那一对梅花纹耳环,就做工十分精致,每一片花瓣上都镶着宝石。 可见她在萧府的日子过得十分顺遂,心里有些羡慕。 想起去年,她还怜惜孟椒命苦,嫁给谢长安吃尽了苦头,相比较而言,自己那些委屈根本不算什么。没想到短短一年不到,孟椒就成了萧家四夫人,贵不可言。 早上出门时,夫君还让她将庶女带上,说萧家还有几位未婚的郎君。她心中冷笑,萧家的小郎君怎么会看上毫无根基的他们家?尤其还是庶女,未免痴人做梦。 许娘子忍不住道:“就是苦了谢家那个女儿,那孩子我记得性子不错。” 孟椒心里一紧,担忧问:“谢瑜怎么了?” 焦娘子见孟椒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便道:“那孩子前不久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州桥那边一个卖炊饼的,也不知道谢家是怎么想的,谢长安如今再不好,也不至于将女儿嫁给一个商贩吧。” “不过她自己倒是很乐意,玉柔还说她自己要嫁的。” 林玉柔就在不远处跟花云几个玩,花云几个给她染指甲,是最近流行的时新颜色。 听到这话,扭过头对孟椒道:“孟姨,你别担心,前些日子谢瑜还跟我写信说,她自己很满意这个婚事,那人叫周湖,对她很好,嫁过去也不用担心没吃没喝的。” 然后又解释道:“他家里是做炊饼生意的,但跟他没关系,他也读过几年书,在外面做账房先生。” 焦娘子笑笑,“原来是这样,怪我听岔了。” 孟椒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担忧,“也不知道人怎么样?” 林玉柔想到了什么,突然笑着说:“应该不错,谢瑜说是出门买菜时碰到的,当时路过他家炊饼铺子,没忍住买一个尝尝,粗心大意把钱袋子弄丢了,还是他给还回来的。” “日子已经订好了,明年初春出嫁。” 明年谢瑜十六岁。 想起前世她的遭遇,孟椒希望这次能遇到良人。 第42章 心安 上午孟椒在屋子里给陈书做衣服的时候, 正院的雯娟姑娘过来了。 雯娟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除了杨嬷嬷,就属她最得用。 孟椒让她进来。 雯娟长着一张鹅蛋脸, 梳着螺髻, 缀珠鎏金钿钗和泥金绛罗发带, 穿一身褐底绿斑缬染圆领袍,修身窄袖, 素色下裳, 腰间系鹅黄色花草纹腹围。 进来后, 笑着给孟椒行了礼,然后道:“吴家大奶奶和柳大奶奶过来了, 老夫人请您也过去说说话。” 孟椒放下手中的衣服, 问了一句,“都有哪些人在?” “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都在。” 孟椒心里有了数,不过还是笑道:“那稍等片刻,我先换身衣服。” 到了正院时, 堂屋那里多了一张方桌,老夫人正坐在上首跟人打马吊, 看到她过来, 笑着跟旁边妇人道:“这就是我那老四媳妇。” 吴家大奶奶抬头看了一眼, 笑着夸赞,“四夫人样貌好, 跟四爷般配。” 孟椒走近行了礼, 萧老夫人扭头问:“会不会打马吊?你也来玩两把。” 孟椒笑着摇头, “还是娘玩吧, 我不太会这个。” 萧老夫人想起之前孟椒陪李氏几人打马吊输光钱的事,笑了笑, “那坐你大嫂边上说说话。” 转头跟柳大奶奶、吴家大奶奶说起孟椒之前的丑事,“输光了不说,还将回去拿的首饰也全都输了,这手气实在是太差。” 逗得几人都笑了。 孟椒坐在范氏旁边,唤了一声大嫂。 范氏喝着茶,放下茶盏,笑着将旁边的一碟子青梅推过来,“这是蜜糖腌渍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孟椒用银叉戳了一个吃,脆脆甜甜的,十分爽口,“确实不错。” 她看着陪着打马吊的三夫人,笑着问了一句,“大嫂怎么不去玩玩?” 范氏摇头,无奈道:“我还是算了,打马吊就没赢过。” 孟椒笑笑,注意到王氏身后坐着一个面生的妇人,小脸、柳叶眉,五官清秀。穿着一件杏黄色折枝花蝶纹绉纱褙子和月白地牡丹莲三多纹罗裙,梳着小盘髻,戴缠枝牡丹纹青玉梳、缀珠金帘梳和长叶形金耳环。 打扮的十分素雅,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时不时起身弯腰给王氏添茶倒水。 看穿着又不像是下人。 心里好奇,小声问了一句 ,“那是谁?” 范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压低声音回她,“是方姨娘。” 孟椒诧异,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她手边的柳大奶奶。 方姨娘是三郎的生母,觉得王氏这样做有些不太恰当了,若是三郎知道,心中恐怕会埋怨。 一会儿葛氏和钱氏也过来了,两人请了安后,葛氏很自然的走到王氏身后,方姨娘起身给葛氏让了个位置,又去给她倒茶,然后站在两人身后,谁的茶若是没了,就立马转身去添。 钱氏则沉默坐到孟椒右手边,萧老夫人多看了她两眼,有些关切道:“怎么脸这么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钱氏是个识大体的人,平时对萧老夫人再不满,这会儿有外人在,她不会多说什么,脸上挤出笑,“昨夜没怎么睡好,让娘操心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我这前两夜也没怎么睡好,让府里的许大夫给你开两幅安神汤,看管不管用?不管用再跟我说。” 钱氏起身谢过萧老夫人,十分客套拘谨。 孟椒看钱氏消瘦的身形和眼下的青黑,猜测应该是为了昨晚六爷的事。 有那样一个不着调的丈夫,换做她也不愿意出门。更何况这次是闹出人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闹大了,以后孩子的前途和婚事…… 她将手边的青梅放到钱氏旁边,温着声音道:“尝尝吧,味道不错。” 钱氏鼻子一酸,低着头轻微点了点,“谢谢四嫂。” 拿了一个青梅吃。 孟椒瞧她可怜,想了想,便低声宽慰她一句,“想开些吧,若是有空,平时可以来找我说说话,我正缺个说话的人。” 钱氏眼睛一红,只觉得嘴里酸甜的青梅一时间苦涩不已,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道:“谢四嫂。” 然后偏过头,偷偷抹掉眼泪。 用了午膳,孟椒就回去了。 只是回到小院刚坐下歇着,夏月就急急进来道:“娘子,正院那边出事了,老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把许大夫叫过去了。” 孟椒脸色一凝,皱眉看向陈霜,然后赶紧起身道:“我们也去看看。” 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直接去了寿安院。 她们到的时候,堂屋那里已经坐满了人,王氏葛氏钱氏都在,钱氏坐在下首,眼睛鼻子都哭红了。 孟椒前脚进屋,后脚三爷也来了,他沉着脸径直走到王氏面前,皱眉问:“怎么回事?” 王氏听到他质问的语气,心里有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做错了什么。不过还是忍着脾气道:“我也不知,用膳的时候还好好的,刚走到园子就被喊回来了。” 萧三爷不知信了没有,他看到王氏身后的方姨娘了,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再次看向王氏。 他对府里的消息比较灵通,知道上午柳大奶奶过来了,前几日余家那事他就恼王氏愚蠢,在他心里,三郎是三房最有出息的那个,余家是门好亲,偏偏被王氏给坏了。 柳大奶奶的意思母亲已经跟他提过了,他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与余家成好事,但柳家也不错。王氏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不过是想耍耍正头的威风,给三郎没脸子罢了。 王氏被他盯得头皮一麻,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时候萧六爷过来了,被两个嬷嬷架着进了屋,他身上衣服凌乱,还散发着浓郁的脂粉味,像是从床上直接抓过来的。 他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脸上闪过慌乱,目光注意到钱氏,似乎明白了什么,气得挣脱两个嬷嬷的手,直接冲到钱氏面前骂:“是不是你跟娘告状了?” 钱氏又哭了。 萧六爷气得跳脚,“你这个毒妇,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早知道当初娶谁也不会娶你……” 钱氏用帕子掩面,心中委屈,抬起头小声道:“你现在休了我便是……” “你!” 范氏从里面出来,见状皱了皱眉,对萧六爷道:“六弟,娘让你进去。” 听到这话,萧六爷气焰顿时熄了,他缩了缩脖子,看了眼周围,然后低着头往里走去。 人一走,客厅里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也不知萧老夫人在里面说了什么,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萧六爷出来时,三爷又被喊了进去。 三爷进去没多久,四爷五爷便从外面过来了。 萧言卿走在前面,连朝服都没换,就疾步进了屋。 萧六爷看到他,吓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小声喊了一句,“四哥。” 萧言卿冷着脸,走过去掀起衣袍,一脚踹在他身上,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啊——” 萧六爷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脸都白了。 屋子里的女眷都吓了一跳,站起来看着这一幕。 范氏不知该不该阻止,犹豫喊了一声,“老四。” 孟椒也有些吓到了,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大概是里间听到动静了,杨嬷嬷快步出来,也不看躺在地上的萧六爷,对萧言卿福了福身子道:“四爷,夫人唤您进去。” 萧言卿嗯了一声,大步往里走去。 杨嬷嬷没走,又道:“五爷和六爷也进去,其他人都先回去吧,夫人说不必在这里守着。” 几人一进去,堂屋里又安静下来,范氏看了看其他人,主动开口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回去吧。” 萧家如今是她管家,六爷这事她知道一些,但四爷压下来了,她也就顺势装作不知道。 率先起了身。 她一说要走,大家都跟着起身,孟椒也带着人往外走去。 只是还是有些不放心,刚才四爷的样子很吓人,应该是生气萧老夫人被气病了。 出了正院后,王氏几人已经走远了,孟椒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道:“在这等一会儿四爷。” 几人站在迎春树下。 花云上前一步道:“娘子,刚才雯娟把我叫出去,说上午柳大奶奶过来带了一件抱腹和短衫,是她家小孙子穿过的,要不我现在过去拿。” 孟椒想起前两天柳大奶奶说的话,没想到真拿来了,“明天再说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现在家里出了这档子事,那个还是缓一缓。 不过还是转头对陈霜道:“你等会儿去库房拿两样东西送去柳家。” 陈霜点头,“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套白玉鲁班锁、九连环的玩具,送着正好,再添两匹料子。” 孟椒嗯了一声,她看向正院那边。 萧言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等在迎春树下的孟椒几人,脚步一顿,心里有些许波澜,他以为她已经回去了。 随即跟旁边的萧三爷萧五爷说了一声,便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没回去?” 孟椒笑笑,“我想着你应该很快就出来了,便想等您一起回去。” 他进去之前,萧老夫人就和六爷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后面应该没什么力气说了。 瞧见四爷额头都是汗,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 萧老夫人体虚,夏天屋子里也很少放冰,每次孟椒请安回来都要换身衣服。 萧言卿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对上她的视线,见她朝自己温柔一笑,心里的阴郁也跟着抚平了一些。 他没松开手,放柔了声音道:“回去吧。” “好。” 走在路上,孟椒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六爷这事怎么处理?” 萧言卿语气淡淡道:“将他屋子里婢女全都遣散了,以后只留一个小厮嬷嬷伺候,再去金恩寺清修两年。” 孟椒偏过头看萧言卿,“六爷愿意?” 萧言卿嗯了一声,“这也是母亲的意思。” 想起方才母亲在屋子里说的话,有责怪父亲宠坏了老六的意思,也责怪他没管教好弟弟。 他知道母亲是不满当初父亲对姨娘的偏爱,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小到大,她和父亲都没管过自己,是有祖母才有今日的他。 孟椒点点头。 晚上,四爷没去书房了。正院那边雯娟将柳家小孙子的抱腹和短衫亲自送了过来,孟椒也不好不要,让人拿了进来。 萧言卿看到了,从书里抬起头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孟椒接过花云手里的衣物,笑着解释道:“前些天柳大奶奶来做客,不知怎么的聊到了她家新添的小孙子,娘就说小孩子的衣服招孩子,帮我要了一件,没想到柳大奶奶记在了心里,今日过来做客就带着了。” 抱腹和短衫都是绸子做的,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应该是穿过好多次了,颜色洗的有些旧。 她拿在手里比了比,然后对旁边的四爷笑道:“好小。” 感觉就手掌大。 萧言卿想到日后他和孟椒的孩子,也笑了。随口问了一句,“柳家是为了三郎的婚事?” 孟椒惊讶,没想到他这都知道。 萧言卿见她心思都露在脸上,觉得好笑,如今萧家还未娶亲的就那几个,也就三郎最拿得出手,难不成还是为了二郎? 孟椒点点头,“也不知能不能成?” 有王氏在,感觉会出波澜,于是将今日王氏做的说给他听。 三郎生母虽然是妾,但也没必要当着柳大奶奶的面故意使唤。 萧言卿重新低下头看书,“这事老三会去管,王氏不敢做的太过分。” 孟椒就不说什么了,她总算体会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嫁进萧府前,萧家于她而言高不可攀,繁华似锦,嫁进来后发现,也是磕磕绊绊过日子。 将手中的小衣服递给花云,让她收进柜子里。 萧言卿听到了,疑惑问了一句,“怎么收起来?” 孟椒平静的翻着书道:“还是顺其自然吧,该来总会来的。” 萧言卿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不说了。 不过,晚上两人行了房事之后,他重新躺在床上,发现身下有些硌人,皱眉去摸,然后从枕头底下扯出一件小衣服来, 愣了愣,看向里面已经熟睡的人,忍不住笑了。 立秋过后,京都城的天气凉爽了不少。 庄子上送来不少时鲜东西,小院这边单独开了一个厨房,分到的有嫩藕、莲蓬、青菱、红菱、鱼、栗子、枇杷等,这些都是现采直接送过来的,嫩藕上还有湿泥。 叶九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清洗、剥皮、去壳,烧煮。 孟椒捡了一些让人给许娘子、焦娘子送过去。 这些东西大户人家都有,但许娘子、焦娘子家才在京都城立足,对她们来说是些好东西。 她还想着,等谢瑜成亲时借着她们的名义添妆。 中秋节也快了,太学放了三日假。 孟椒已经跟袁夫人约好了,中秋节前一天去金恩寺上香。 第43章 相看 因为要出门, 孟椒早早就起来收拾自己。 天气有些凉了,半个月前范氏就让人送了料子过来挑选,开始制秋冬的新衣。她今日穿的就是新做的黄地缠枝牡丹莲花纹妆花缎长褙子, 下身是绿地缠枝牡丹纹金宝锦百褶裙, 头发梳成圆髻, 戴了一顶小珠冠和一对飞花金耳环,妆容略淡, 只抹了粉涂了脂。 折枝又给孟椒戴上白玉镯和碧玉镯。 四爷今日也在家, 他还没梳洗, 坐在床上看书,偶尔抬起头看看梳妆的孟椒。 衣服很精美, 只是颜色冲撞的有些重了, 虽然穿在她身上很漂亮,衬得人肌肤雪白,但略显老气了些。 明明她也才二十出头,穿鲜亮浅色的才好看。 这么想着, 他也说了出来。 孟椒转身,用一脸“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看他。 陈霜拿了一双白地曲水莲枝纹乐晕锦绣珠宝平头鞋过来, 笑着道:“四爷, 娘子昨晚特意这么搭的呢, 说穿的老气一点,显得她这个姐姐靠得住, 还说不能抢了曹家小姐的风头。” 萧言卿听笑了。 他觉得她想多了, 就算穿的老气, 也不掩饰她的美貌,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陈书。 老三是家里长得最好的那个,但在陈书面前, 还是略差了一筹。 听属下汇报,因生的好,陈书去了太学后,很快就结交到朋友,夫子同窗都喜欢他。 “几时回来?” 孟椒也不确定,“逛完就回来了吧。” 萧言卿嗯了一声。 孟椒用了早膳后,就直接去前院了,昨天跟萧老夫人说过这事,萧老夫人让她今日不用去请安。 萧言卿也要去书房,两人便一道,原以为他到了书房就停,没想到将她一路送到了陈书厢房那里。 陈书刚吃完饭,他很早就起来了,但昨日姐姐说辰时出发,他就先坐在桌前看了一会儿书。 看到姐姐姐夫过来,他忙快步出来。 孟椒见他穿一身素色衣衫,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一身?我给你新做的衣服呢?” 陈书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刻意了?” 孟椒没好气道:“这时候不刻意什么时候刻意?快去换了。” 陈书看了一眼旁边的姐夫,乖乖进屋换了一身月白梅花方胜纹窄袖圆领袍出来,头戴玉簪,脚上一双皂靴。 他本就白,平时都是穿青色、黑色布衫,如今穿一身月白色,衬得人更加亮眼,风姿绰约。 孟椒上去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满意的点头。 萧言卿送姐弟俩上了青顶油篷马车,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嘱咐徐逸,“照顾好娘子。” 徐逸应是。 快过节了,今日金恩寺肯定人多,四爷不放心娘子安危,特意让他跟着。 孟椒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娇美俏丽的脸庞,对他温柔笑道:“快回去吧。” 萧言卿点点头。 一共三辆马车,孟椒、陈书和陈霜一辆,花云流萤几个坐在后面两辆里,前后还有十几个侍卫跟着。 孟椒比陈书还要紧张,不放心提醒道:“等会儿相看的时候,不要说太多的话,人家毕竟是姑娘,就算嫌你烦可能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陈书红着脸应了一声。 昨晚他和五郎回来,在正院用完膳后,姐姐突然将他叫出去说话,告诉他今日要相看姑娘,是袁侍郎夫人家的侄女。两家已经约好时间了,只是之前怕影响他太学考核所以没说。太学三十日放一次假,所以约着今日。 姐姐说他也不小了,难得遇到一个好姑娘,袁侍郎夫人对他很满意,不好错过,就让他去相看相看。 父母走之前让他一切听姐姐姐夫的,陈书就同意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就跟他心情一样起起伏伏,他不敢跟姐姐说自己有些紧张,只道:“我等会儿不说话。” 陈霜听笑了,安慰道:“小郎君莫要紧张,袁夫人性子和善,那曹家姑娘应该也不差。” 陈书点头,不过心口跳的还是有些快。 马车一路行驶到金恩寺半山腰处,陈书第一次来,有些好奇的掀开帘子看,应该是过节的缘故,一路都有摊贩,人来人往,一眼看过去全是人。 他平时不怎么出门,所以有些惊讶,“这里的寺庙真是热闹。” 外面徐逸突然说道:“娘子,我好像看到袁家马车了,不过那边我们挤不下。” 陈书赶紧放下帘子正襟危坐。引得孟椒和陈霜一阵好笑,孟椒对外面道:“那先找个位置停好。” 心里有些意外袁家来的这么早。 坐在马车里的袁夫人也听到外面嬷嬷的提醒了,脸上露出笑来,对旁边的嫂子道:“来了。” 江氏脸上有些担忧,她今日过来,全是看在小姑子的面子上。 要她说,婚姻大事还是得看家世,一个还未高中的小郎君如何跟有几代积累的世家子比?那陈小郎君的姐姐虽然嫁给了萧参政,但毕竟是姐夫,隔着一层关系。 且不说这些,她们家也可以给人提供助力。只是她女儿性子纯善,就怕遇到像那“谢探花”一样忘恩负义之徒。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下车相看。 曹氏知道她担忧什么,笑道:“嫂子,咱们先下车看过再说,又不是今日就定下了。” 江氏嗯了一声,拿起帷帽先给女儿戴好,看着女儿面纱下娇羞的面庞,谨慎嘱咐道:“等会儿你就站在娘旁边,不许多话。” 曹语君轻轻嗯了一声。 帷帽是青烟纱制的,轻薄透光,能模糊看到外面的情况。 袁夫人先下车,其次是江氏和曹语君。 三人刚站稳,就看到一曼妙女子从远处走来,前后跟着一群奴仆。 女子打扮贵气,容貌更是惊为天人,眉眼如画,肌肤似雪,走到袁夫人面前笑吟吟道:“袁姐姐,好巧啊。” 袁夫人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妹妹,确实巧合,今日也过来上香啊?” 说着这话的时候往她身后看,没见到人,脸上有些焦急,忍不住问了一句,“只妹妹一个人来?” 她身边的江氏也注意到了,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以为是这姐弟俩故意戏耍人。 孟椒忙解释道:“是和我弟弟一道过来的,刚才下车的时候,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在旁边角落里哭,没大人管,我就让他过去看看。” 说完补充一句,“他性子好,小孩子都喜欢他。” 那些侍卫都长得太凶了,她怕吓着孩子了。 袁夫人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郎君真是个热心肠。” 然后接着道:“既然有缘,不如今日一道吧,我们也是上香。” “那再好不过。” 袁夫人正要给孟椒介绍人,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姐——” 孟椒下意识扭头,然后就见陈书大步跑了过来,顿时有些头疼,刚才的叮嘱他全都忘了。 陈书跑到孟椒身后,因跑的太急了,声音还有些喘,“找到她父亲了,就在旁边买糖。” 看到姐姐旁边还有别人,顿时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了,还有些无措,努力站直身板不乱看。 倒是袁夫人眼睛一亮,觉得今日的陈书比上次看到的外貌还要出色。 忍不住去暗示旁边的江氏,江氏也愣了一下,她早就听闻小姑子吹嘘那陈小郎君长得有多俊,但一直没怎么相信,小姑子那张嘴,长得再丑她都能说个几分好来。 如今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五官精致夺目,眼神干净清亮,身形修长,乌黑的长发束在身后,若不是已经了解了他的身世,还以为是哪家养出来的贵公子? 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袁夫人便知嫂子满意了,忙互相介绍,“这是我嫂子,姓江,这是我侄女,唤她语君便可,两人从陕西过来,我便带她们来金恩寺玩。” 又介绍孟椒,“这位是萧参政的夫人,姓孟,这是孟妹妹的弟弟,陈小郎君。” “萧夫人,陈小郎君。” “江夫人,曹姑娘。” …… 曹语君给孟椒行礼的时候,孟椒将早就准备好的碧玉镯戴在她手腕上,“曹姑娘温婉娴静,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这镯子你戴着正合适。” 曹语君看着手腕上多出来的手镯,颜色浓绿纯粹,心里微惊,觉得太贵重了,偏头看向母亲。 江氏也看了一眼,油性十足,料子老,是个极好的镯子,比当初秦家给的金镯子贵重多了,可见对女儿是十分重视的。 心里最后那点不满也跟着散了,轻轻点头,让女儿收下。 曹语君温柔道:“谢萧夫人。” 孟椒笑着拍拍她的手,“真是个好姑娘。” 几人一道往山上走去,走了一段距离,江氏忍不住问陈书,“小郎君如今在太学读书?” 陈书听到是问自己,忙回道:“是的,刚通过太学的考核。” 江氏嗯了一声,“听说小郎君是庐州人,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那倒没有,夫子同僚都很关照我,夫子博学多才,能学到很多东西。” “小郎君后年会参加乡试?” “对,想下场试一试。” “那就在这里提前祝小郎君得偿所愿了。” “夫人客气。” …… 到了山顶后,袁夫人建议让陈书带着曹语君去观音殿,她们几个则去地藏王殿,孟椒知道是要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没说话,看向江氏。 江氏应该对陈书挺满意的,点点头,只让两个婢女跟着。 走远了,孟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那个呆子弟弟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们,他旁边的曹小姐也没动,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直到看不到人了,陈书才红着脸道:“曹姑娘,我们走吧。” 曹语君轻轻嗯了一声,她庆幸自己戴了帷帽,不然肯定能被人看出脸红。 陈书清了清嗓子,然后先往前走去,曹语君正要跟上,就见陈书突然折回身子,指着另一头紧张解释道:“好……好像是这边。” 曹语君看他慌张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好。” —— 回去的路上,袁夫人问曹语君,“如何,可有冒犯的地方?” 曹语君没想到姑姑问的这么直接,她低下头,满脸羞意道:“挺好的,陈小郎君是个守礼之人。” 曹氏便知自己这侄女对陈书满意,转头又去问自己江氏,“嫂子,您看呢?” 江氏也觉得那陈书不错,不光是外貌佳,品性瞧着也不差,听跟在女儿身后的婢女回话,说一路举止得体,还颇会照顾人,若是遇到人多的地方,他会走上前开路,护着闺女。语君话不多,也都是他主动找话说着,气氛融洽。 这点她很满意,毕竟是要过日子的,若是夫妻俩之间没话说,以后肯定相处不好。 袁夫人见她不说话,就知她还在嫌弃对方家世,没好气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给拒了,人家相貌堂堂,读书又好,还有个嫁给萧参政的亲姐姐,以后什么好亲事找不着?若是我家清儿再大几岁,我都愿意。” “你以为嫁给那个武官就好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还有继子继女,早晚给公婆请安,换做你都不一定受得了,还想将语君嫁过去,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算了,我不管了,等着瞧吧,后面陈小郎君高中了,有着你后悔的。” 曹语君一听急了,“娘,我不要嫁给那武官。” 她觉得陈小郎君就很好,不是什么坏心思的人。 江氏被戳中心思,脸色有些尴尬,忙低头道:“我又没说话,你撒什么气?好了好了,你回去就给那萧夫人通个信,赶紧找个媒人来上门。” 想到那陈小郎君,心里还是颇为满意的,既然松了口,也没什么好纠结了,难得好心情道:“语君不小了,咱们尽量把婚事快点定下来,最好明年就把亲成了。” 曹语君听了心里紧张,“这会不会太快了?” 袁夫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侄女道:“快什么呀?他后年还要参加乡试,早点成完亲,可以留更多时间准备考试,若是高中了,等过几年外放,那时候孩子也大了,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夫妻俩还是要待在一起好。” 曹语君被说得越发抬不起头来,觉得姑姑想得太长远了,还没影子的事呢。 江氏倒是觉得有理,点点头,“先把亲事订下来,我再回去和你父亲好好商量商量,明年就在这边把婚结了,陈家家底薄,咱家就多出一些嫁妆,京都城这边咱家有两套宅子,福善坊那处就留给你,另一个以后给你弟弟。” 她就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都不想亏待。 曹语君偎依在她身上,撒娇唤了一声,“娘。” 江氏拍拍她小手,“娘只盼你好好的。” —— 孟椒回到萧府已经是午时了,两人先去正院请安,老夫人午睡了,孟椒留下从金恩寺带回来的净素月饼、花糕和豆沙粽子等。 陈书直接回了前院,孟椒让夏月送他,顺便叫厨房做几个菜送过去,两人都还没用膳。 今日金恩寺人太多了,供人休息的客堂全都满了,原本还打算用些斋饭的。 西跨院。 孟椒刚从里间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四爷坐在罗汉床上,有些诧异,“夫君?” 萧言卿笑笑,朝她招招手,“过来用膳吧。” 孟椒走过去坐下,看到小几上放着六碟菜和两碗米饭,忍不住问:“您也没吃?” 早就过了用膳时间了。 萧言卿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鱼腹嫩肉,很自然道:“想着今日人多,你们应该吃不上斋饭,刚好我也不怎么饿,就等你一起回来吃。” 孟椒听了心里软软的,也给他夹了一块肉。 萧言卿问她今日相看的怎么样? 孟椒笑了,心情愉悦道:“应该算是满意的,那位江夫人问了陈书不少话,中途还同意让两个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走的时候又给陈书一块玉佩呢,让他好好准备乡试。” “那位曹姑娘也是极好的,是个温柔文静的性子,回来路上陈书还跟我说,曹姑娘应该读过很多书,他说的那些她都知道,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娘子。” “现在就等着袁夫人的回信了。” 萧言卿见孟椒说的高兴,便点点头,“不错,那应该成了。” 若是不成,也不会送玉佩,可见是看上陈书了。 孟椒应了一声,“我也觉得不错,若是袁夫人回信了,我就立马给爹娘写信,跟他们说这事。” 萧言卿又给她夹了一块糟鸡腿肉,“我在新昌坊那里还有一处宅子,到时候就给你弟弟。” 陈家家贫,总不能让曹家小姐嫁给陈书后赁房子住。 孟椒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了萧言卿一眼,见他神情自然,没有半分不愿,心里有些感动。 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我父母和弟弟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那是萧家和您的房产,以后只能留给五郎和我们的孩子,您对陈书帮助已经够多了,再多就是纵容。他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得自己去面对。” 然后笑着道:“四爷不用操心,回来路上我已经跟陈书商量好了,到时咱们借一处宅子给他住,就当是他自己赁的,以后高中有了俸禄再慢慢还给我。而且他擅长画画,平时可以卖些字画挣钱。” 当初父母凑了将近一千的嫁妆给她,她留着没动过,准备到时候拿出来给他们,她平时不缺钱用,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萧家没分家,她每个月有几十两的例银,还有四爷给她的那些房产、铺子、庄子等,每个月都有很高的收益。 萧言卿有些意外孟椒的回答,他以为,以孟椒对陈书的疼爱,会主动开口提这事,想着不让她为难,他就先开口了。没想到她会拒绝。 心里感慨,陈平夫妻俩虽然不富裕,却把两个孩子教的很好。 晚上,孟椒先洗漱完去了床上,今日走了不少路,两只脚磨得有些疼。 她揉着脚的时候,恰好四爷洗漱完出来,看到问了一句,“脚怎么了?” 孟椒忍不住笑,“可能天天在家待着,人也变得娇气了,今天走了不少路,脚也疼腿也酸。” 以前在谢家时,她要天天出门买菜或者卖绣品,反倒没觉得多累。 萧言卿也笑了,走到床边坐下,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轻轻揉着。 孟椒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来,“四爷。” 哪能让他给自己揉? 萧言卿按着没让,“若是不揉开筋脉的话,明早你更疼。” 说着便给她继续按揉了起来,动作不轻不重,也不知道他按了什么穴位,有的地方又酸又麻。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广绫寝衣,脚放在他腿上,显得越发白皙,还有点胖,五个脚趾头圆嘟嘟,只有他手掌长。 察觉到四爷的视线,孟椒忍不住缩了缩脚,以前谢长安说她,全身上下就脚生的不耐看,她有些羞耻,“是不是有点丑?” 萧言卿笑了,“没有,很可爱。” 确实很可爱,顿了顿补充道:“……有点像我小时候养的黄狸花猫。” 也是这样胖胖的。 孟椒抿唇笑,“您就会哄我。” 心里却有些开心。 她看着男人眉眼温和的侧脸,轻轻将头抵在他肩膀上,轻轻说道:“四爷,谢谢您。” 谢谢他对自己这么好。 萧言卿身子一顿,偏过头看她,笑了笑,“有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夫君。” 第44章 家宴 孟椒第二天便收到袁夫人的回信, 信中将陈书一顿好夸,然后商量着,江氏不好在京都城久住, 可以择日让媒人上门定帖。并附上一张曹语君的生辰八字。 这些孟椒没处理过, 想着这门亲事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 便带着人往正院去请教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正在堂屋里与客人说着话,进门的时候, 门口婢女小声提醒了一句, “是鸿胪寺卿家的夫人, 与老夫人娘家有着姻亲关系,会时不时过来看望老夫人。” 孟椒点点头, 心里有了数。 进去后见了礼, 萧老夫人笑着让人将小几上的柰果端给孟椒尝尝,“来得正巧,这是你林嫂子老家那边送过来的,你尝尝味道。” 柰果切成一瓣瓣, 用天青色莲花口汝窑小蝶装着,孟椒尝了一块, 脆脆甜甜的, 还有些酸, 笑着夸赞,“好甜, 汁水也多。” 对面的妇人端正坐着, 听到这话笑眯了眼, 她穿一身湖色灵仙祝寿纹锦长褙子, 头发全都梳了起来,戴一顶缕金银团冠, 并饰以珍珠。十分端庄优雅的模样。 “我娘家是成都府的,那边的柰果虽然长得不大,但滋味不错,四夫人若是喜欢,我多送些过来。” 萧老夫人打断,“可别,路途遥远,你娘家也寄不了多少,都不够你们一家子分的,这要是再多送,你自己哪有的吃?等会儿从我那份里送几个给她就行。” 孟椒笑着点头,“是啊,我蹭娘的口福就行。” 萧老夫人笑着指孟椒,“瞧见了吧,她可不会跟我见外。” 林氏从话语中听出萧老夫人对孟椒的喜欢,也跟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母女呢。” 孟椒跟着附和,“是啊,所以我又厚着脸皮过来给娘添麻烦了。” 萧老夫人无奈摇头,“看看,得寸进尺说的就是她。” 不过还是问孟椒,“可是有什么事?” 孟椒笑着道:“这事还是要从之前袁夫人来府上做客说起。” 便将之前袁夫人给她当全福人时看到了陈书,后来来府上做客提起自己有个年龄合适的侄女还待字闺中,觉得两人般配这事说了出来。 “那时候她没个准话,我也不好保证能成,只第二天回门跟父母说了这事,我父母觉得对方门第太高了,且袁夫人是姑姑,不能替侄女定下这门亲,若是女方父母没看上咱们家,岂不是闹了笑话?到时候可能会让夹在中间的四爷为难。” 萧老夫人听了点点头,“是这个理。” 但孟椒又跟着笑了,继续道:“我也是觉得有理,就没提这事了,没想到袁夫人后来特意邀我上门再次提起她侄女,说她已经跟兄嫂说了这事,她嫂嫂恰好准备带着侄女来京都城散散心,正好让两孩子相看一番。这不,中秋节太学放假,就约了昨日。” 没说江氏是带着曹语君跟别人相看的,最后没看上。反正结果是好的,只挑好话说了。 “之前娘问我弟弟有没有定下亲事?那会儿还是没影子的事,我怕说了,到时候不成影响了曹小姐声誉,便否认了,还望娘莫怪。” 萧老夫人想起之前孟椒去袁家做客的事,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又听孟椒道歉,笑着宽慰,“你做得对,这有什么好怪你的?那昨日相看的如何?” “自是好的。” 孟椒笑着点头,“方才我收到袁夫人的回信,让我择个好日子寻媒人上门定帖,我对京都城不太熟悉,想着曹家门第不低,不敢怠慢了人家,所以过来向娘请教。” 坐在对面的林氏听了个全过程,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那真定府曹家?” 孟椒点头,“正是,嫂子知道?” 林氏笑了笑,“也是巧合,我家大姑娘嫁的便是真定府韩家,两家有些来往。” 听着孟椒口中的曹家,猜到应该是三房那个姑娘,当初听她大闺女说过那家旧事,心想这家人做的有些不厚道,退亲就退亲,怎么还诬赖男方有断袖之癖? 萧老夫人看向林氏,然后对孟椒道:“你瞧,这不就是缘分吗?现成的媒人不就在这里嘛。” 林氏一愣,随即笑容加深,“四夫人若是不嫌弃,我自是愿意跑一趟的。” 能借此结交四夫人,也是好事一件。 孟椒眼睛微亮,忙起身给林氏行了个礼,“那就麻烦嫂子了。” 林氏起身扶住孟椒,“好说好说。” 林氏是鸿胪寺卿的夫人,有她出面,自然不算怠慢了曹家,想必江氏和袁夫人也会高兴。 孟椒回到西跨院后没多久,正院的杨嬷嬷也过来了,说老夫人怕她什么都不懂,让自己过来跟她大致说个流程。 林氏虽然当了媒人,但也不好一直让她忙着跑腿,还得在京都城重新找个正当媒婆,这事杨嬷嬷说她去办。 这些都好商量,就是不知道到时新房设在哪儿。 孟椒将昨日跟四爷说的话,又跟杨嬷嬷说了一遍。 杨嬷嬷听完,心里有了数,点点头,“那我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 “麻烦嬷嬷了。” 正院萧老夫人听到孟椒会借一处宅子给弟弟住,等陈书日后高中用俸禄还赁房子的钱,心里有些意外。“姐弟俩个怎么这么见外?” 京都城的宅子确实贵,但老四可不差钱,老太太当初的嫁妆本来就多,后来借着萧家的势做生意赚了更多,那些钱可全都给了老四。 杨嬷嬷笑着猜测,“恐怕也是那陈小郎君的意思,人家是读书人,有骨气,应该是不想占姐姐的便宜,让咱们家轻视了他姐姐。” 萧老夫人点点头,“有些可惜了,我本还想着,等他日后高中了给他说了一门好亲,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杨嬷嬷给她整理了下褥子,“遇到个好儿郎可不得赶紧抢走,就像咱家的五郎,才多大就好多人上门来问。” 萧老夫人无奈道:“五郎的婚事我可管不到,老四心中恐怕已经有了人选,只盼着到时候白家别过来讨人嫌。” 想到白家,萧老夫人就笑不出来了,对杨嬷嬷道:“别看老四新媳妇家世差了些,人可是拎得清,不像白氏,心里只有那个娘家。” 当初急着要管家,也是被白家那老婆子怂恿的,所以到现在萧老夫人都有些看不上白氏。 这些杨嬷嬷就不好说些什么了,只能说白氏是个可怜的,娘家人对她也没多少真心,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来看看五郎。 中午在萧老夫人这里用完膳,萧三爷直接回了玉樨堂正房。 三爷进来的时候,王氏正歪在罗汉床上,拿着一根银签子剔牙,看到三爷进屋,忙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惊喜。 她已经好些天没看到三爷了,虽然老夫人将那位顾侍妾送走了,但三爷依旧不回正屋,不知从哪儿又买了一个侍妾进府,还也姓顾,这些天都是去那,下人都叫那侍妾小顾姨娘。 虽然王氏将手中的银签子快速收了起来,但进屋的萧三爷还是看到了,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脚步不停,直接走到罗汉床下首的圈椅上坐着,与王氏隔着些距离。 屋子里的婢女见状,立马端着茶水放到萧三爷旁边的几子上。 萧三爷没喝,直接开口问她,“有没有找媒人给柳家送去草帖?” 王氏一听,脸上笑容顿时僵住,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萧三爷便知她没听自己的话,气得用力一拍几子,茶盏晃荡一声,一些茶水撒了出来,烫在他手背上。 他也没管,双眼冷冰冰看向王氏,“你坏了三郎跟余家的亲事我没找你算账,你还想误了柳家这门亲?” 王氏心里有气,二郎婚事还没影子,总不能让弟弟先定亲吧?而且柳家门第高,以后二郎在哪儿找个更好的?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在三爷心里,三郎可比二郎重要多了。她只好道:“那柳家也没说什么,我总不好直接找个媒人就上门去吧?若是被拒了多丢人。” 萧三爷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气得骂道:“柳家若是不愿意会连续上门两次?王弗,我警告你,你若是再坏了三郎的亲事,我便休了你!三房留着你这个祸害,迟早要生事,我对你耐心不多,莫要逼我翻脸。” 连带着对当初定下亲事的老太爷也生出恨意,老太爷说王氏相貌普通,性子柔顺敦厚,可以压一压他的傲气。 老太爷不喜老太太刚烈骄傲的脾气,连带着也讨厌老太太年轻时候艳丽的外貌,所以父亲包括他们几个兄弟娶的都是温柔贤惠的妻子,样貌也不许出众。 可是大嫂二嫂和几个弟妹的性子是真的,只有王氏是装出来的。 王氏脸色一白,难以置信抬头看向萧三爷,“三爷,你竟为了一个庶子要休我?你心里只有三郎,二郎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不想想他?” 说完眼睛一红,“你凭什么休我?若不是我王家,你能开那么多酒楼?” 萧三爷听了好笑,“王家?若没有我萧家,你们王家能在京都城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没有你王家,我还能娶周家姚家的女儿,但没有我萧家,你们王家能有什么?蠢货。” “萧佑!” 王氏气得直呼萧三爷名讳。 旁边的奶嬷嬷吓了一跳,忙拉住王氏衣服,“娘子,莫与三爷置气啊。” 怕她说出过分的话,到时后悔就晚了。 王氏心里也知道两家悬殊,她恨恨别过头,垂在身侧的手捏紧衣角,眼泪止不住的流。 萧三爷嗤了一声,他起身理了一下衣袖,声音冰冷道:“我警告你,莫要再作幺蛾子,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一甩袖子,径直大步离开。 来得快去得也快,人一走,王氏便扑进奶嬷嬷怀里大哭,“奶娘,他怎么能这般待我?” 奶嬷嬷心疼不已,拍着她后背安抚,又吩咐婢女去打听三爷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怎么突然来这里发了一通火。 王氏抬起头,一脸愤恨,“肯定是方氏那个贱蹄子在三爷面前说了什么。” 奶嬷嬷觉得不像,方氏性子软弱,不敢在三爷面前说娘子坏话。 果然,婢女很快打听到消息回来说,上午四夫人去了一趟正院,让老夫人帮忙找个媒人,去袁家一趟交换帖子。 “袁侍郎夫人有个侄女,是陕西布政使家的姑娘,看中了陈小郎君,昨日四夫人去金恩寺就是两家相看的,应该是成了。” “陕西布政使?” 王氏脸色难看,“那可是四品的大官。” 虽然职位比前朝低了,但权利可不小,“怎么会看上孟氏的弟弟?” 婢女低着头不敢说话。 奶嬷嬷哄着王氏,“定然是那姑娘有些问题,不然怎么会轮到孟氏的弟弟?” 王氏点点头,“肯定是这样。” 只是心中还是十分嫉妒,那孟氏嫁给四爷也就算了,如今还未高中的弟弟竟然也要跟布政使家结亲,这姐弟俩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好? 这么想着,她便问了出来,抓着奶嬷嬷的手泪流满面,“我哪里不如那个孟氏?二郎又哪里不如她弟弟了?不就是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吗,除了这个他们还有什么?我嫁妆那么多,还给三爷生了一个儿子……奶娘……我心里难受……呜呜……” 奶嬷嬷抱着痛哭的王氏,长叹了一口气。 也难怪三爷发了一通火,定是心里也不舒坦了,若是娘子没坏了三郎跟余家的婚事,还能比一比,可是坏就坏在跟余家闹翻了。如今来看,柳家是最好的选择,但跟曹家比恐怕就有些差了。 陈小郎君相貌好,学识好,还有四爷这么个姐夫,曹家看中他也实属正常。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能轻声哄着怀里的娘子。 这些孟椒都不知道。今日是中秋节,晚膳是家宴,设在园子那里。 下午,她就听到外面忙碌的声音,范氏还让人过来借人用,借走了夏月流萤和小厨房的叶九几个。 西跨院更是挂起了一排排灯笼,都是陈霜打理的,范氏让人从府外采购了一批样式好看的灯笼,让各房的人过去挑选,陈霜带着折枝去的,两人挑选的都是样式好玩的,有螃蟹、蜻蜓、菊花……各种各样。 陈霜一边指使人挂灯笼一边笑着说:“这些灯笼招孩子喜欢,说不定能给娘子招了一个福娃娃。” 孟椒听完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子,想着这个月的月事也快近了,不知道会不会来。 她这个月一直在喝药,总感觉身子热乎乎,应该是管用的。 折枝还笑着道:“今晚外面还有花灯节,去年大相国寺那里有舞狮舞龙,还有番邦的人跳舞,听说可热闹了。” 孟椒知道她是心动了,笑着道:“等家宴结束了,你们几个也出去玩玩,不过子时就得回来。” 折枝听了眼睛一亮,“谢娘子。” 萧言卿恰好进来,随口问了一句,“谢什么?” 孟椒看到是他,迎了上去,笑着解释:“折枝说今晚外面有灯会,我就说等家宴结束后,让她也跟人出去玩玩。” 萧言卿牵过她的手,听到这话,眉眼温和了几分,“你想不想也出去看看?” “我?” 孟椒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他,“可以吗?” 她还没见过京都城的灯会呢。 萧言卿笑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等家宴结束后,我们坐车去。” 孟椒心里有些期待,“把五郎和小书也叫上吧。” “好。” 萧老夫人爱热闹,孟椒他们到的时候,园子中间搭了一座高台,台上左边站着一位头戴诨裹,身穿皂缘对襟窄袖衫的男子,他腰间系白蓝相间腹围,内束抹胸,下面是白裤,腿上绑着钓墩,脚上一双弓鞋。他对面的人戴簪花罗帽,也是穿衫、裤、弓鞋,腰间束白底蓝花腹围。 两人在表演杂剧《打花鼓》,一人扮演装呆卖傻的副净色,另一个扮演市井小民的副末色。 园子里也挂满了灯笼,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台下摆放着十几张桌子,萧老夫人坐在最中间,正对着表演的高台。她两手边各一溜的圆桌,范氏就坐在她左手边第一张桌子上,与大郎并坐。 萧老夫人右手边本应该是二爷的位置,但二房不在,所以坐着三房,那一桌有三爷、王氏、二郎、三郎和四姑娘。他们身后还有两桌,坐着几个姨娘。 可能天气有些凉的缘故,周围用屏风围了起来。 来的路上四爷就跟孟椒道:“这是萧家的传统了,边吃家宴边赏月。” 孟椒觉得还挺有趣。 四爷带着她和萧老夫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了大嫂旁边。 她坐下后,还闻到一股清幽的桂花香,扭过头看,就见身后高几上摆放着花篮,上面插着桂花、菊花、梨花等,应该是暖房那里送来的。 他们身后也有一桌,是李氏和朱氏,李氏穿着一身石榴红,跟孟椒身上的褙子颜色一样。 王氏看到李氏和朱氏给四爷孟椒行礼,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刚才没注意,差点将这位姨娘认作四弟妹了。” 孟椒拿茶盏的手一顿,偏过头看了一眼王氏。 不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着怪怪的,再去看李氏,两人也只是衣服有些相似。 李氏也听见了,心里有些欢喜,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四爷的反应。 萧言卿正伸手去拿葡萄,孟椒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但在外面她会嫌麻烦忍着不吃。 听到这话,他也抬眼看向王氏。 男人神色平静,乌黑的眸子这么看着人,让人心里陡生几分惧意。 王氏脸上笑容僵住,第一次看到这样危险的四爷。 好在旁边三爷帮她解了围,皱眉斥责,“不会说话闭嘴。” 王氏忙低下头。 孟椒对两位姨娘笑道:“今晚是家宴,不必多礼,你们回去坐着吧。” 两位姨娘福了福身子,“谢娘子。” 眼看人都快来齐了,孟椒见五郎和陈书还没来,便偏过头问四爷,“要不要叫人去把五郎他们喊过来?” 萧言卿眉眼重新舒展,正准备让徐逸去叫人,就看到五郎和陈书从远处过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嘴上似乎还说着话。 陈书有些迷糊,进了屏风入口处后往另一边走去,被五郎伸手拉住,朝他们这桌过来了。 “父亲,母亲。” “姐夫,姐姐。” 两人声音都有些喘,应该是跑过来的。 孟椒见弟弟头发凌乱,有些无奈,“莫不是看书又忘了时间?” 陈书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五郎申时就来找他了,但他那会儿在算一道算题,最后两人一起算题目忘记了时辰,刚才要不是门外的书童提醒,两人恐怕就误了家宴了。 第45章 灯会 家宴很丰盛, 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来,金银燕窝、挂炉羊尾、玉兰豆腐、鹿筋烧松鼠鱼、芙蓉三笋汤…… 桌子不大,一次只能摆六道菜, 六道菜上完后, 会等上一盏功夫, 菜稍微有些凉了后就会撤下去,再次摆上六道菜, 没有重样。 有些菜还没吃上两口, 就撤了, 撤下去的菜会端回厨房,一般会分给各房下人。 萧家还算清简, 像有一些富贵人家, 一餐就要几十道菜,过年过节更是要做几百道菜,厨子不下百来十人。 陈书有些饿坏了,埋着头吃, 时不时抬起头跟姐姐说两句话,聊起自己这个月在太学的生活。 比如太学饭堂做饭的师傅厨娘, 每次书童去就给的少, 他去就给很多, 所以后来他就不让书童去了。 还有住在他隔壁寝舍的同窗姓朱,晚上睡着总是喜欢说话…… 五郎就坐在对面, 他也听到了, 他心里奇怪, 陈书才来太学一个月, 怎么比他在太学待几年经历的还多。 不过这顿家宴,比往年吃得热闹多了, 往年都是其他几房热热闹闹吃着饭,他和父亲没话说。 孟椒也给萧言卿夹了菜,然后偏过头继续听弟弟说话。 萧言卿脸上含笑,乖乖吃了孟椒给他夹的虾。 旁边五郎看到了,微微低下头去,嬷嬷跟他说,母亲在的时候,父亲几乎没有回后院跟她吃过饭,父亲太过偏爱孟氏了。 他也心疼白氏,只是看着其他几房其乐融融的模样,再看父亲如今眉眼温和的样子,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父亲和母亲关系不和,并不是孟氏造成的,孟氏跟陈书姐弟俩都不是坏人。 那日他淋了雨病了,书院门房不在,他的小厮半夜出不去,情急之下去找陈书,是陈书翻墙出去给他买了药,还给他买了糖。 陈书说小孩子都怕吃药。 可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他还是吃了,那糖有些难吃,应该是陈书没钱买不起好糖。 用完膳已经快戌时了,老夫人看了一晚上的戏,到底是年纪大了,疲惫的说散了。 陈书本想回去继续看书,听到姐姐说出去看花灯,欣然同意,还把五郎拽着一起。 五郎不太情愿,“我想回去看书。” 陈书哄着他道:“不着急,咱们回来再看,灯会上肯定有猜字谜的,等会儿咱俩比一比,看谁猜的多?” 五郎有些心动了,不过还是道:“这有什么好比的?” “谁赢了谁请吃糖。” …… 两人说话声音比较大,走在前面的大房和三房都听见了,二郎听到他们要出去看灯会,有些心动,跟王氏说也想出去玩。 王氏平时管他管的严,灯会这种人多的地方自然不放心,万一有拐子怎么办?“灯会有什么好看的?府里都是灯,你想要哪一个给你便是。” 二郎有些不高兴,“娘,这怎么能一样?” 王氏不耐烦,她还在气中午的事,“行了,过几日人少了你再出去玩。” 二郎知道跟母亲说不通,扭过头去看身后的父亲,就见父亲正温和跟三郎说着话,心里越发郁闷。 前面范氏听到儿子咳嗽声,担忧问:“可是吹了风身子不适?” 大郎摇摇头,淡淡道:“儿子无事。” 走到转弯之处,他忍不住偏头往后看了一眼,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并排走着。五郎性子孤僻内敛,但这会儿却跟孟氏弟弟有说不完的话。 眼角带了几分阴郁,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前方灯火璀璨的小路,两边树上都挂满了彩灯和福袋,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萧府很好,只可惜不属于他。 一家四口坐车去了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在西门太师府桥那边,那里还有宝相寺、净慧院、净居院、洪福禅院、显圣寺等等,但最出名的还是大相国寺。 萧府离大相国寺并不远,不过马车刚出了西门就寸步难行了,一眼望去全是人,一家四口只得下车步行。 萧言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逛过夜市了,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去书房处理公务,看到这么多人,怔了片刻后握住孟椒的手,防止两人走散。 徐逸带着十几个侍卫走在外围,陈霜花云几个则护在孟椒旁边,脸上虽然兴奋,但不敢丝毫懈怠。 陈书惊叹,“好多灯啊。” 哪怕见多了府里的彩灯,五郎这会儿也觉得惊奇。坐车灯、滚球灯、素绢灯、日月灯、镜灯、马骑灯、诸般琉珊子灯、像生鱼灯…… 有些连他也没见过,像是天上的星火翻转到了人间,化作千万盏明灯,遍处生辉,触目皆是。还有喷火、爬天绳、耍猴、打铁花、幻术的杂技,更别说一眼望不到头的小食摊子,让人目不暇接。 陈书突然指着一处琉璃灯山,“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五郎也没多想,跟了上去,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被人群遮住了身形。 徐逸赶紧吩咐两个侍卫跟上去。 孟椒边走边好奇看,她实在是没见过这般繁荣的景象。 路过卖糖人的摊子,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起陈书爱吃这个,只不过这会儿弟弟跑得见不着人,不然可以给他买一个。 萧言卿注意到了,以为是她想吃,让人买一串过来。 孟椒眼睛弯了起来,“买四串吧,给陈书他们也留两串。” 萧言卿摇头,“我就不用了。” 花云去买了三串回来,孟椒拿了一支小兔子糖人,尝了一口,很甜。忍不住跟旁边的萧言卿道:“我们老家每年中秋节也有灯会,只不过在县里,所以我和陈书小时候都不吃晚膳就着急往县里跑。” 萧言卿很少听起孟椒说以前的事,心里有些好奇,“只有你们俩?” 孟椒摇头,“怎么会?是和镇子上其他小孩一起,有一年还遇到拐子了,幸好我们人多没出事,之后每年中秋节,父母就陪着我们一起去。” 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了,“小时候陈书长得很好看,我跟小姐妹们喜欢将他打扮成女孩,但他平日跟那些男孩学了一口脏话,拐子抱起他时,他扯着嗓子就骂,骂的可难听了。” 那次也将她吓了一跳,后来去哪儿都将陈书手牵着,也不给他作女孩打扮了。 萧言卿听笑了,觉得她小时候也挺淘气的。 两人逛到一半的时候,看到陈书和五郎正站在一处灯笼摊子前猜字谜,正要走过去看,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萧大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椒身子一僵。 她下意识握紧萧言卿的手,然后随着他一道转身往右边看去。 男子被一群人簇拥着,他站在中间,头戴垂脚幞头,穿一身宝蓝连云纹暗花缎圆领长袍,腰间束红鞓玉銙带,容貌俊朗,手上拿着一块玉佩把玩,正隔着距离笑吟吟看着萧言卿和孟椒。 “四夫人也在?萧大人好兴致。” 孟椒朝他点头,然后后退一步。 萧言卿上前与赵诚见礼道:“三殿下。” 顺势将孟椒挡在身后。 却方便了站在赵诚身后左边的谢长安,谢长安痴痴看着孟椒,一时舍不得挪开眼。 因要出门,孟椒特意换了一身芽黄折枝海棠菊花纹妆花缎褙子,身下着湖绿绣蝴蝶细褶裙。发间的流苏金簪微微晃动,衬得人越发沉静文雅,站在人群中,美得格外耀眼,一眼便看到了她。 孟椒察觉到了视线,微有些厌恶的偏过头去, 赵诚笑着问:“萧大人要去哪儿,不若一道逛逛?” 萧言卿也笑着道:“还是不打扰殿下了,我们也逛了一会儿了,再看看就准备回去了。” 赵诚面露遗憾,“今夜可是中秋节,萧大人不准备带夫人好好玩玩吗?这样,本宫在丰月楼定了一间包厢,那里能看更多的景,萧大人和夫人随我们一道过去吧,也好让本宫敬你一杯,上次盐税一案还没来得及感激萧大人呢。” 萧言卿平静道:“盐税一案是殿下一人的功劳,下官不敢居功。下官今日只想陪家人出来散散心,不准备久留,还望殿□□谅。” 既然如此,赵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萧大人公务繁忙,难得有空陪家人出来玩,那本宫就不打扰了。” 听到赵诚不再邀请,谢长安有些急了,“萧大人……” 正要说些什么,萧言卿眼神就扫向他,不同于对待三皇子温和的态度,看他的眼神极为冷淡,带着上位者的压迫和冷意。 谢长安被震慑住,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萧言卿带走了孟椒。 他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周围灯火笼罩在他们身上,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也曾这般与孟椒并肩走在一起。 赵诚打破了他的美梦,扭过头似笑非笑看着谢长安,“你刚才准备说什么?” 谢长安低下头去,敛下眼中的痛楚,“是臣逾越了。” 赵诚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看着谢长安消瘦的脸庞,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詠之啊,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是啊,他到底图什么? 谢长安自己也想不通,他想要权,想要利,想要不顾一切爬到最高,为此他不惜抛弃嫁给他五年的发妻。 孟椒温柔、贤惠、懂事、孝顺,女子所有美好的品质她身上都有,可他就是不满足,疯了一样跟沈心玥厮混在一起。 如今,沈家与沈心玥决裂,他自己也臭名昭著。沈心玥恨他害惨了她,他更怨沈心玥毁了自己平静安稳的生活。 若是没有沈心玥,他会是人人羡慕的探花郎,会有一个名声极好的妻子,家庭和睦,前途一片光明。 沈心玥想要和离,他自是不会应允的,他死也不会让她回到沈家过好日子。 看到了两个讨厌的人,孟椒继续闲逛的心情也没了,偏过头对萧言卿道:“也不早了,要不回去吧?” 听到这话,萧言卿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几分,他偏过头看她,目光平静温和。 他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话还是不问的好。 孟椒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 他们先回到马车上,等了一会儿,陈书和五郎才过来,两人手里都提着一只灯笼。 孟椒将糖人递给两人,“刚才在路边买的。” 陈书直接接过吃了。 五郎看了看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吃,只拿在手里。 陈书两三口就吃光了,看五郎没动,开口去要,“你要是不吃就给我,放到明日就不好吃了。” 五郎怕他抢走,将手上的糖人拿远了些,“又不会化,放在那里看着也好看。” 陈书脸皮厚,想要什么就会直接说,他现在已经学会拒绝人了。 换做之前,就算不情愿他也会给。 陈书好心道:“等过几天生虫,你就后悔了。” 五郎不理他。 宁愿生虫也不给他这个馋虫。 孟椒看了笑,觉得两人相处挺有意思的。 第46章 怀孕 萧寒回到自己院子时已经是亥时了, 他晚上没看书,这会儿想起来有些懊悔,径直往书房走去, 准备背两篇文章就直接在那边睡下。 以前他也没这般刻苦, 自从认识了陈书, 他才知道有人竟然废寝忘食到那种地步。 心里这么想着,他已经坐在案前翻开《大学》了, 就在这时候, 杨嬷嬷端着一碗甜汤进屋。 萧寒一抬头便看到了她, 眉头不自觉蹙起。 杨嬷嬷面带慈爱的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的书案, 最后定在笔筒里插着的糖人上, 脸上笑容微僵,她走过来委婉问:“五郎什么时候爱吃这些东西了?” 萧寒停下背书,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快。 杨嬷嬷察觉到了, 脸上笑容加深道:“五郎莫要生气,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我也是担心你。时候不早了, 五郎也不必急于一时,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再用功吧。” “我给你熬了些甜汤, 趁热喝一些。” 萧寒摇头, “我不饿, 嬷嬷自己喝吧。” 杨嬷嬷脸上笑容收了几分, 她能明显感觉到,五郎现在对她越发冷淡了, 想起这些变化好像就是从孟氏嫁给四爷后开始的。 今晚五郎也是跟他们出去玩,到现在才回来。心里忍不住有些不满,“五郎,我说句不好听的,孟氏毕竟不是你真正的母亲,她日后或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与他们姐弟俩走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萧寒突然偏过头看她,问她,“那我该与谁走近?” 杨嬷嬷的话被噎在喉咙中,她想说自然是白家,只是她也知道,五郎对白家没什么感情,所有的牵绊都来自白氏,只是白氏病逝的太早了,那时候五郎还小,他现在或许连白氏模样都记不住。 她想了想又道:“五郎谁也不必走近,这萧府以后是你一个人的,何必跟那些人浪费时间。” 若是以前萧寒听到这话或许会认同,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能分得清哪些话是对,哪些话是错,冷下脸呵斥道:“嬷嬷,是谁让你跟我说这样的话?” “萧府从来就属于我一个人,萧府是整个萧家的,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撑起这个家,父亲也不行,我和大郎、二郎、三郎他们一样,身体里都是流着萧家的血脉,以后萧府也要靠他们。” 父亲对陈书的提携,祖母和家里人都没有异议,因为他们都知道,陈书也是半个萧家人,日后对萧家有助力。 而不是像嬷嬷说的,只要顾着自己好,防着别人跟他抢萧家。 萧家谁也抢不走,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杨嬷嬷从来没见过这般有主见的萧寒,整个人愣在原地,“五……五郎,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寒摇摇头,果断道:“嬷嬷下去吧,日后不必来我跟前伺候了,嬷嬷年纪大了,该出府养老了。” 杨嬷嬷心惊,声音有些尖锐道:“五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从小将你带大的……” 萧寒打断她,“没有你,父亲也会安排别人照顾我长大,你平时也没少吃回扣,我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容忍你,但嬷嬷你似乎忘记了,我是萧家五郎,是你主子,你不该想着借此拿捏我。” 说完看向她,眼神有些冷,“嬷嬷若是看不上萧家,那便送你回白家。” 杨嬷嬷听到这话,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明白,五郎怎么突然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回白家,那自然是不成的,若是老夫人知道自己是被五郎赶回来的,定会发卖了她。 萧寒朝外面喊了一声,“平安——” 人被带下去后,萧寒看着安静的书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又莫名感到轻松,仿佛一直束缚在肩上的枷锁被卸了。 次日一早,孟椒便起来了,今日五郎和陈书要回太学,她得给两个孩子准备些东西。 四爷天不亮就起来去了书房。 老夫人那里免了请安,陈霜将早膳摆好,看到孟椒出来,说了昨晚五郎那里发生的事,“听说昨晚那个杨嬷嬷不知对五郎说了什么,惹了五郎不高兴,今早将人送去了庄子上,还将院子里一些曾伺候白氏的老人也给散了。” 早上四爷也知道这事了,吩咐弟弟安排一些人给五郎用,听弟弟说,四爷似乎心情不错。 她心情也极好,白氏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奴大欺主,可能将五郎当做白氏一样好骗,没想到五郎是个有主见的,自己立了起来,也是好事。 午膳在松雪斋用的,孟椒听到四爷将五郎陈书都叫去书房了,便让人将膳食送去前院,她也换了一身衣服去了。 孟椒在次间安排膳食,陈书跑过来帮忙,留父子俩在书房里交谈。 看到他过来,孟椒说起了曹家姑娘的事,“我已经叫人送信回老家了,走的是官驿,应该半个月的功夫就能收到。” “曹家的意思是想把亲事快些定下来,我也是这个意思,明年成了亲后,你就好好备考乡试,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莫要辜负了人家好姑娘。” 陈书认真点头,“我会的。” 孟椒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你姐夫说等你高中了,或许还能说个更好的亲事,但我觉得,你这会儿还未考取功名,人家就看中了你,可见人家更多相中的是你这个人。待日后成了亲,莫要太在意曹姑娘的过去,你们俩也算是命定的缘分。” “你平时若是有空,也可以给她写写信,下次太学放假,还可以去袁家拜访拜访,我听袁夫人那意思,曹姑娘是不回陕西了。” 陈书点头,“放心吧姐姐,我才不会像……才不会是负心汉呢。” 曹姑娘的过往姐姐都跟他说了,他觉得曹姑娘是个可怜人,遇到那样一家人。 日后他若娶了她,一定会好好待她,或许给不了她大富大贵的生活,但绝不会委屈她半分。 孟椒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心里并不在意。谢长安于她而言,早就已经过去了。 可能是萧府的日子太过安逸,她对那些人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怨恨了。 她如今只盼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四爷和五郎随后过来,五郎低着头,看神情似乎有些低落,应该又是被骂了。 陈书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姐夫什么都好,就是在课业上十分严肃,虽然他没被骂过,但每次用平淡的眼神看他,就感觉比夫子还吓人,让人心惊肉跳的。 用完膳,孟椒送五郎和陈书出门,萧言卿正要一起,徐逸突然快步过来说:“新上任的楚州漕司和仓司等人,昨晚全都死在府中……” 剩下的孟椒没听见了,萧言卿带着人转身去了书房。 五郎看向父亲离开的背影,陈书拍拍他肩膀,“不用担心,以后这些你都会经历。” 五郎本来还有些担忧,听了这话,顿时没好气看向陈书,他也没比自己大几岁,还总是以一副长辈的姿态跟他说话。 懒得理他,大步向前走去。 陈书也不生气,笑嘻嘻跟了上去,还搂着他的肩膀,跟他说自己昨晚自己想了一出上联,问他能不能对出下联。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话,走在孟椒旁边的陈霜笑着道:“五郎性子冷,没想到能跟陈小郎君玩到一块去。” 孟椒也笑,“小书那个厚脸皮,谁都嫌他烦。” 前院那里安排了两辆青顶油篷马车,五郎和陈书坐在前面那辆,后面放着衣物那些。除了厚些的被褥衣服鞋子袜子,她还准备了点心、炭火、蜡烛、多种药丸……药丸是陈书让她准备的,说前些日子,五郎淋雨半夜发热,小厮出不去,差点将人烧坏了。孟椒便多准备了一些,治头疼发热着凉的都有。 她站在马车旁道:“过两日会冷,你们要多穿些衣服,莫着凉了。” 陈书掀开绿地龟背球纹厚锦帘子,朝孟椒点头,“知道的。” 马车哒哒出了影壁,孟椒带着人往回走去,路上陈霜突然问起,“娘子月事是不是应该来了?” 孟椒轻轻应了一声,“经常有推迟的时候,再等等看。” 陈霜面带喜色,“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椒都忙着与曹家的亲事,父母不在身边,弟弟又在太学读书,只好她来操心。 这日下午,陈霜领着一个头戴山口冠、穿灰青窄袖衫的女子进了屋,孟椒伸出手让她诊脉。 医娘摸了一会儿后,犹豫道:“夫人脉象如盘走珠,往来流利,似是滑脉,只是夫人身子有些虚弱,与寻常滑脉相比,有些沉细无力,需要好好温养,平时戒骄戒躁,用膳以清淡为宜。” 孟椒惊喜看向旁边的陈霜,陈霜也很高兴,忙问:“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医娘道:“我正要说,娘子应该吃了不少调养身子的药吧?我医术不精,也不好多加妄言,娘子可以再请人来看看,将那调养身子的药换一换。” 这位夫人一身锦服,首饰华丽,她一个市井小民,实在不敢把话说的太绝。 “是这个道理。” 陈霜点头,医娘离开时,让花云亲自送出去,还交代要给个大红封。 屋子里几个婢女都很高兴,一个个凑上前跟孟椒说好话,陈霜笑着道:“今日是大喜事,这个月的例银每人多发二两。” 不等折枝几个高兴出声,她又道:“娘子月份还浅,这事都不许在外面说,我先说好,谁要是漏了消息,直接将她赶出西跨院。” 折枝几个赶紧摇头,“嬷嬷放心吧,我们心里都有数。” 各房没有表面那般太平,若是娘子哪里出了事,她们担待不起。 陈霜嗯了一声。 她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眼看娘子月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还没来,便特意从府外找了个医娘先过来给娘子看看,若不是,也好推脱说是其他事。 当然,也可以找府里的许大夫,就怕最后闹了笑话。 孟椒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怀上了。 她以为,最快也要等到明年。 陈霜对孟椒笑,“定是缘分到了。” 一想到孟椒怀孕了,陈霜心里十分激动,肚子里这位将来会是四房的小主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娘子地位都稳了。 再说娘子还年轻,能生一个,自然就能生两个。 “明年这个时候小主子就出生了,有些东西也可以准备了。” 孟椒听了笑,“哪有这么着急?” 陈霜摇头,“时间过得快,早点准备才好。” 脑子里已经想着小主子的床、被子、浴桶等都可以找人去着手做了,她又让人去把叶九叫过来,以后娘子的膳食得改一改。 只可惜四爷最近不在家,四爷随陛下去东郊猎场秋猎,已经去了十来天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流萤刚跑出去叫人,正院那边的彩娟就过来了,笑盈盈对孟椒道:“四夫人,白家老夫人来了,老夫人叫您过去一道说说话。” 突然听到白家,孟椒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陈霜。 陈霜凑到孟椒耳边小声道:“是五郎的外祖母。” 孟椒才想起来,四爷原配好像就是姓白。 她点点头,起身道:“稍等片刻,我先换身衣服。” 去了里间,折枝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藕荷色缠枝牡丹芙蓉纹广锦褙子给孟椒换上,陈霜摘了她手中的玉镯子,换上一只累丝雕花金镯子。 白老夫人过来,可能会带着小辈,金镯子赏赐给小辈是最合适的。那玉镯子是羊脂玉,是四爷特意送给娘子的,陈霜可不舍得。 她小声提醒道:“白氏出自东平郡白家,以前也算是当地的富户,家里出过两位进士,白老爷曾靠着姻亲的关系来京都城求学,与咱家的老爷成了同窗,关系甚好。后来白老爷病死在外放任上,那会儿白氏也才五六岁,咱们老爷瞧着孤儿寡母的可怜,就将她与咱家的四爷定了亲。” 其实老爷一开始想定的是三爷,但老夫人不同意,觉得白氏家世太低了,所以才落到了四爷头上。 有一次白氏跟四爷争执,还在杨嬷嬷怀里哭,说当初为什么嫁的不是三爷?觉得老夫人不喜欢她,是因为老夫人不喜欢四爷的缘故。 当时她就在外面,看到四爷身影从帘子后闪过,应该是听见了。 “那白家老夫人后来改嫁他人,只不过没过几年,那男人也死了,那男人亲戚都说是母女俩克死了人,白老夫人气得带着白氏和一笔丰厚的财产回到了白家,从白家旁支里认养了两个男娃。” 可能从小经历的多,白氏性子有些孤僻、多疑,也十分依赖自己的母亲。 “那白老夫人性子要强,等会儿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娘子切莫与她置气,咱们现在身子金贵,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 她也是为了孟椒好,那毕竟是五郎的外祖母,若是怄了气,五郎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毕竟白老夫人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当初白氏生五郎时,白老夫人来过一次,仗着白老爷与咱家老爷同窗情谊,愣是将大夫人和三夫人一顿好骂,甚至话里话外将咱家老夫人都挤兑了一遍,说老夫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没人撑腰,嘴皮子之利索,无人能敌。” 孟椒惊讶,竟然连范氏和王氏都给骂了,“好。” 心想再难缠,能有田氏难缠?当初可是跟全村的人都吵过架。 这也是为何她当初嫁进谢家时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因为没人借给他们家,还是她嫁过去后情况才有所转变。 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遇事不慌。 第47章 见面 到了正院堂屋的时候, 孟椒就看到萧老夫人左下首坐着一个穿绛红织彩缠枝牡丹纹漳缎的老妇人,约莫五十多岁,头戴盘金绣花鸟纹眉额、累丝点翠镶宝金头饰发簪, 面容圆润白皙, 眼角嘴角皱纹明显, 就是生了一双利眼,打量人的时候, 让人颇感不适。 她身后站着两位年轻的女孩, 一大一小, 大的约莫十六七岁,穿一件粉金二色百蝶穿花缎褙子和青缎百褶裙, 戴一顶珠冠, 面容清丽秀气。小的那个十二三岁,穿金彩绣石青妆缎褙子和月白暗纹锦裙,容貌略普通一些,看到进屋的孟椒, 一眼不错盯着人看,目光有些放肆。 坐在上首的萧老夫人瞥见了, 心里不喜。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 笑容满面朝孟椒招手, “过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 表现得十分亲热, 话语间带了几分对另外三人的不熟和轻视。 孟椒不好拒绝, 笑着朝罗汉床上的萧老夫人走过去, 一走近, 便被萧老夫人拉住手坐在旁边,萧老夫人笑呵呵对下首的人道:“这便是我那老四新媳妇, 性子极为温顺,椒娘,这位是你白姐姐的母亲,五郎的外祖母,你唤她姨母便是。” 孟椒听了起身,正要行礼,白老夫人就微微抬起下巴,淡淡道:“不敢,我娘家没有姊妹,哪里敢担这一声姨母?” 说这话的时候,她上下打量着孟椒,“四爷这个新媳妇长得漂亮,看着也不像是我们家人。” 孟椒笑笑,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依旧行了礼,“见过白老夫人。” 说完重新坐回了萧老夫人身边。 杨嬷嬷端了一杯热茶放到孟椒旁边,孟椒没喝,拿起旁边青花瓷小碟里的蜜枣尝了一个。 萧老夫人脸上笑容淡了几分。知道她喜欢吃甜的,将另一盘栗子糕也往她手边挪近了些,继续笑道:“椒娘不仅漂亮,性子也好,老四十分喜欢,我就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这次随陛下去秋猎,走之前还特意到我这儿来,让我有事多照拂照拂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当闺女养呢。” 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果然,这话一落,下首的白老夫人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若是嘴上说说,她或许没那么生气,但看两人举止间的亲密,可见关系确实好。 孟椒有些头疼,萧老夫人叫她过来,明显是为了跟人置气的。 不过,她并不知道,四爷走之前还跟萧老夫人说了这些,那天他走的很早,她甚至都没醒。 怕气氛尴尬,她笑着补充了一句,“四爷对谁都这样。” 白老夫人并不领情,突然问了一句,“听说新夫人和离没多久就嫁给了四爷?” 她抚摸了一下手上的金镶玉戒指,淡淡道:“这话本不应该是我说的,毕竟我女儿早就没了,四爷娶谁都是应该的,只是可怜五郎那个孩子,再过几年也要考虑婚事,就怕到时候……” 萧老夫人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点,什么都摆在台面上说,让人下不来脸。皱眉道:“怕到时候什么?椒娘的好名声整个京都城都知道。” 她把孟椒叫过来确实存着气一气白家这婆子的意思,但并不是让孟椒跟着过来受气的,要是老四回来知道这个,恐怕心里对她不满。 她也不想让四房因这事生了龃龉,五郎跟孟椒相处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觉得老四这个新媳妇没娶错,比起家世,贤惠才是最重要的。 白老夫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萧老夫人看着更气了。 外面走进来一个婢女,行礼过后禀报,“三夫人说身子不适,就不过来了。” 萧老夫人摆摆手,“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然后意味深长说了一句,“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老大媳妇不舒服,老三媳妇也不舒服,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白老夫人知道是在指自己,不冷不淡回了一句,“萧家待客之道素来让人无话说。” 萧老夫人笑了,“那也要看待的是什么客?” 不等白老夫人回嘴,“行了,你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不容易,先下去休息吧,我已经叫人去送信给五郎了,晚上应该就能回来。” 说完一脸疲倦的揉揉额头,不想再聊的样子。 杨嬷嬷带着白老夫人和两位姑娘离开,人走后,萧老夫人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拉着孟椒的手无奈道:“刚才的话你听了别生气,那人说话向来夹针带刺的,像是谁都欠了她一样,若不是看在五郎的面子上,我都不想让她进门。” 这次带了两个女孩过来,又不知是做什么幺蛾子。 她别的不怕,就怕这种不讲理的人。当初因为白氏,她跟老四关系就不怎么好。 每每想起这个,她就恨老爷定的这门亲。 孟椒点头,笑着宽慰道:“没生气,姐姐命薄,我如今享了福,她心里委屈我能理解。” 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娘没看错你。” 待杨嬷嬷回来,孟椒就告辞了。人走后,萧老夫人才真正舒了一口气,“幸好是椒娘,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心生怨恨了。” 杨嬷嬷给她揉一揉胀痛的额角,每次白老夫人过来,老夫人都会头疼,她附和一句,“四夫人是个心善的,五郎有这样的母亲也算是福气。” 萧老夫人直起身子,将旁边的印金牡丹福字纹腰枕拿到身后靠着,有些不满道:“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当初白氏还在的时候,就喜欢指手画脚的,劝过白氏几回,白氏还以为离间她们母女俩个。 杨嬷嬷顿了顿道:“我瞧着可能是为了四爷和五郎。” 不然怎么会带两个女孩过来?想到这里忍不住去,“可要去给四爷送个信?” 萧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后点头,“还是通知一声,那婆子是个没脸没皮的,就怕去找老四媳妇麻烦。” 若是三房她就直接插手了,四房的事有些她不好管。 杨嬷嬷也头疼,萧家是体面人家,凡事不喜欢做绝,那白老夫人可能就仗着这点,每次来都甩脸色摆架子,实在是让人恼火。 萧老夫人道:“明日她若来这里,就说我身子不适。” 杨嬷嬷应是。 孟椒回到西跨院,去外面打听消息的夏月也很快回来了,进屋禀报道:“杨嬷嬷原本将人安排在清枫院的,那白家老夫人非要去住畅心院,说……” 看了一眼孟椒,小声道:“说那是她女儿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也只有她记着了。杨嬷嬷就将人安排住了畅心院。” 畅心园离这里不远,白氏死后,萧府便将畅心院给封起来了。后面四爷要与孟椒成亲,范氏重新选了一处院子,同时与隔壁院子打通,做了改动和修建。 孟椒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娘已经去叫五郎回来了,这几日咱们避一避。” 陈霜对孟椒道:“我派人送了几床新被褥过去,还添置了一些其他东西,咱们挑不出错。” 孟椒嗯了一声。 用晚膳的时候,五郎匆匆从外面进来请安。 他穿着一身雪青色八宝纹直缀,衣摆有些褶皱,发髻也有些凌乱,面容苍白,最近早晚天气冷,他应该是赶路太急了,也没穿一件外衫。 他进来给孟椒行了礼,“母亲。” 孟椒忙让他坐下,“可用了膳?若是没用,就在这吃点。” 五郎摇头,“我不饿,等会儿去书房用点就行了。” 说完面露犹豫之色,不知怎么开口。他刚从正院过来,杨嬷嬷说祖母身子不适,让他直接去见外祖母。 他想了想,还是先来看看孟氏,听杨嬷嬷的意思,下午白老夫人似乎对孟氏说了一些不大好听的话,心里有些恼。他其实都知道,外祖母之所以敢这般猖狂,就是觉得萧家是父亲做主,而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以后萧家会是他的。 以前他会觉得母亲可怜,外祖母只能用这种手段来为母亲撑腰,如今再看,其实外祖母根本没把母亲和自己放在心上,也根本没有为他们设身处地着想。 “母亲,外祖母她……” 孟椒看他一脸歉疚,温和笑着道:“你可去看她们了?” 五郎再次摇头,“准备等会儿就去的。” 他视线落在桌上的白粥和两道小菜,心想父亲不在,母亲吃的好少。 孟椒听了有些心软,没想到他会先过来见自己,安慰他,“没事,不过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我没放在心上,我既然嫁给了你父亲,就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父亲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很在乎你。” 五郎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点点头,“谢母亲,我知道的。” 陈霜送五郎出去,到门口时,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五郎,白老夫人过来时带了两个年轻的姑娘,四爷如今不在府中,若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可别应。” 五郎不傻,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难看,哪怕猜到外祖母过来可能是因为自己送走了母亲身边伺候的老人,但还是抱了一丝期望,想着是不是来看自己的。 陈霜叹了口气,“也希望是我想错了,这个我没跟娘子说,五郎还是心里有个准备比较好。” 不过以她对白家人的了解,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想着五郎年纪小,怕被人几句话糊弄了。 五郎点头,“多谢嬷嬷。” 出了西跨院后,他吐了一口气,然后往畅心院走去。畅心院是母亲住的地方,小时候他经常过来,每次看到大郎二郎,他都很羡慕他们有母亲照顾呵护。有次从学堂回来途中马车坏了,到家已经天黑,大伯母和三伯母都在前院等着,就他没有。 后来大了,他就很少来后院了,不过每次来,畅心院都被人打理的很干净。 可能是大伯母知道他经常过来,让人每日来打扫。 其实萧府的长辈,对他都挺好的。 他走到门口,一向冷清的屋里传来说话声,守在门口的婢女看到他过来,行礼道:“五郎。” 白老夫人听到动静,忙带着两个孙女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五郎,一把将人搂住哭道:“五郎,我的乖孙——” 哭了一会儿,白老夫人将他拉进了屋。 屋里的旧物都焕然一新,罗汉床上崭新的猩红销金云纹湖锦褥垫,落地刺绣寒梅图三扇屏风,秋香色云绸帘子…… 白老夫人让婢女给萧寒添一双碗筷,萧寒拒绝,“我已经吃过了,不用麻烦。” 白老夫人不依,“再陪外祖母吃两口。” 萧寒看坐在他对面的两位陌生女孩,皱了皱眉,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 白老夫人仿佛没察觉到一般,笑着介绍道:“这是你两个舅舅家的孩子,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是你梦姐姐和珠妹妹。” 萧寒淡淡嗯了一声,他对两个舅舅并没有什么印象。 白老夫人见他态度冷淡,心里有些不快,不过还是笑道:“外祖母本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再过来的,只是听说你将身边的嬷嬷送走了,那杨氏可是犯了什么错?怎么好好的将人撵走了?我记得她还是你母亲的奶娘。” “如今,我有事想要找你,也找不到人了。” 虽然说的很委婉,但萧寒还是听出了话语里的质问。若是真想找他,写封信便是了,与杨嬷嬷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一桌丰盛的膳食,忍不住问:“外祖母找我何事?” 外祖母将祖母气得不想见他,但下人并没有因此苛待她们,还是各处精细照顾着。 白老夫人摇摇头,“哪有什么事?就是想问你过得好不好?你父亲再娶,担心你受了冷落。” 萧寒低头,“外祖母多虑了,母亲很好……” 话还没说话,白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呵斥道:“她算你什么母亲?你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我的女儿。” 萧寒抿唇看向她。 对面两个女孩吓了一跳,忙起身去安抚白老夫人,“祖母——” 白老夫人顺了几口气,然后一脸失望看向萧寒,“五郎,你莫不是忘了你娘?” 她用手捂着胸口,气道:“五郎,你娘只有一个,就是我那早死的苦命女儿,这个孟氏是你父亲的续弦,与你任何关系都没有,整个萧家最不盼你好的便是她,她还年轻,日后会给你父亲生弟弟妹妹,都是要来与你争宠和争家产的,你可别犯糊涂。” “你想想,她一个才被休弃的女子,怎么转眼间就能嫁给你父亲,若不是有极深的心机和谋算,怎么会轮到她?听说你父亲十分宠爱她,你若再犯傻,就什么都没了……” 婢女送来一只描金薄瓷小碗和一副象牙箸放在萧寒面前。 萧寒推开,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打断她,“外祖母,萧家不是普通门户,你说的这些根本不会存在。” 不说父亲在娶孟氏之前就将家产一分为二,就算不分,他也不能多说什么。而且孟氏对他很好,每次给陈书准备的东西,都会给他准备一模一样的,甚至更好些。 “你莫要乱想了,我明日就要回太学读书,你住几天便回去吧。” 白老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她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外孙,如今怎么跟她如此生分?“寒儿,那孟氏是不是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可莫要信了,如今这世上,外祖母就你一个亲人了,最疼的也是你。” 萧寒摇头,冷静说道:“可是外祖母,五郎却不止有你一个亲人,我还有父亲、祖母和各房的兄弟姐妹。而且外祖母说错了,你也不止我一个亲人,你还有两个舅舅和其他孙子孙女。” 白老夫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也不好当着两个孙女的面说没拿她们当亲人。 她心里恼火,觉得五郎没把她当回事,心里怀疑萧家人将他教坏了,一点都不像他母亲那样听话。 “五郎……”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萧寒已经起身了,“外祖母,我还要看书,夫子今日布置了课业,明日要交的,我就先走了。” “五郎……” 白老夫人气得站起身,送他到门口后,实在是急了,一把将人拉住,“五郎,外祖母都是为了你好。” 萧寒听到这话,回头问她,“那外祖母带这两个姐姐妹妹过来是什么意思?是给父亲做妾,还是要许给我?” 白老夫人脸色一僵,想说不是,但她确实存了这个心思。 五郎将身边伺候的杨嬷嬷赶走了,五郎是萧家唯一一个亲近白家的,若是再过几年成亲有了小家,恐怕对白家感情也不深了,她自然不能允许。 萧寒见她说不出话,便知自己没说错,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外祖母,我不是母亲,不喜欢被人利用和拿捏。” 其实将母亲身边的老人赶走后,他去找府里的老人打听了一些过去的事,以前他都是从杨嬷嬷那里了解到,母亲被府里人欺负,但在别人口中得知,很大一部分母亲是被身边的人糊弄了,分不清是非好坏。 而母亲身边那些人敢如此对待她,自然是有外祖母的意思。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母亲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儿,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他知道了,外祖母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她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是非曲直的人,她对母亲和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感情,她只是不想失去萧家的庇护,不想失去荣华富贵。 想明白这些,萧寒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他难过自己母亲短短一生都活在外祖母的控制下,又庆幸自己不会像母亲一样重蹈覆辙。 萧寒看着院落中的石榴树,他记得,小时候还摘着吃过,如今已经不结果了。 “外祖母,你搬去别的院子住吧,这是母亲的院子,我不喜欢别人碰她用过的东西,你也不可以。” 萧寒走了,留下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的白老夫人,“真真是一个白眼狼。” 两个孙女站在门口看她,担忧道:“祖母。” 白老夫人扭头骂小的,“刚才五郎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主动一些?真是没用。” 小的那个女孩委屈低下头,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祖母将人气跑了。 第48章 回来 次日一早, 正院里的人就过来说老夫人身体不适,这几日免了请安。 孟椒怀疑跟白老夫人的到来有关。 陈霜捧着一红木雕花双层匣子进来,她身后的夏月、冬蝉手里也各捧着一个红木匣子。陈霜笑着道:“是前院那边送过来的, 陈遇说是四爷泉州那边的学生寄来的, 还有一些布料、药材和海参珍品, 我都让人收进私库了。这些是香料、明珠和一些绒花首饰,拿过来给娘子瞧一瞧。” 说着她打开匣子给孟椒看, 两层都是香料。夏月将匣子放在梳妆台上, 是一匣子指甲盖大的明珠, 圆润光泽。冬蝉手中的是各色绒花首饰,十分逼真好看。 折枝正在梳头, 看到了十分欢喜, 从中挑了一支粉色菊花镶珍珠绒花金簪戴在乌黑发髻中间。 陈霜笑着夸了一句,“好看。” 孟椒知道,陈遇是陈霜的弟弟,直接从前院送过来应该是没入萧府库房了, 问了一句,“大嫂那边知不知道?” 陈霜笑, “这有什么?又不是四爷的俸禄, 还有一些当地的糕点吃食, 我叫送去各房分了。” 孟椒嗯了一声,“将香料也给各房分一些, 绒花和珍珠分成两份, 另一份拿去给五郎。五郎过几年就要成亲了, 这些新媳妇也用得上。” 陈霜听了笑, “还是娘子考虑的周到,五郎读书刻苦, 恐怕今日就要回太学,我先给他送过去。” 说着就吩咐冬蝉去拿两个小匣子过来,将东西分好后,亲自送了过去。 也是巧,陈霜到萧寒书房时,人还在屋子里看书,门口的小厮认出陈霜,忙迎了上去,陈霜就没进去了,将匣子交给了小厮,说几句话就走了。 小厮抱着东西进屋,跟萧寒道:“是正院那边的陈嬷嬷送过来的,说是四爷在泉州那边的学生寄来的,除了一些药材,其中最珍贵的便是香料、明珠和绒花首饰了,夫人将香料分给了各房,明珠和绒花首饰一分为二,送来了五郎这里。” 说完小厮忍不住笑了,“夫人说五郎过几年就要成亲了,这些留着给少夫人用。” 五郎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没想到孟氏连这些都一分为二送给他。 旁边给他收拾书本的书童抬起头,笑着打趣,“夫人考虑的真长远,连这都想到了。” 五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还小,成亲这事离他很远。 不过还是道:“收进库房里吧。” 陈霜回到西跨院时,孟椒正在用早膳,早膳她用的也不多,蜜煎豆腐、春卷、水晶虾饺和一碗羊肉汤。 她回了五郎那边的消息,“我听小厮那意思,五郎等会儿用完早膳就回太学。” 孟椒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这么早?” 陈霜嗯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将昨晚五郎去畅心院那边的事说了,说完忍不住道:“那白老夫人也是糊涂的,五郎身份尊贵,读书又十分刻苦用功,不说日后娶个高门贵女,那也应该找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娘子,怎么能连五郎的婚事都算计?” 不是她看不起人,而是白家在白老爷走之后,家里就没读书人了,白老夫人认养的那两个孩子,也没听说混出什么名堂。 “好在五郎是个清醒的,可能是看清了白老夫人这趟的目的,想着回太学图个清净。” 孟椒点点头,“回去也好,毕竟是长辈,争执起来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你去叫叶九准备一些吃食让他带着,顺便给小书也捎一份。” “好。” 上午,孟椒在屋子里和陈霜几个列彩礼单子,突然外面传来说话声,争执声音有些大,陈霜便起身出去看。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陈霜带着红了眼睛的夏月进屋,“是白老夫人跟前的婢女,来找娘子的,人已经回去了。” 夏月气道:“我都说娘子身子不适,她还纠缠不休。” 孟椒笑着哄道:“莫气了,我知道你的好。” 让她拿桌子上的一碟子栗子糕下去吃。 夏月擦擦眼泪,乖乖拿着栗子糕出去了。 只是没过一会儿功夫,守在门口的冬蝉就进来了,道:“娘子,春梅跑回来说,白老夫人将朱姨娘给叫走了。” 孟椒皱眉,这才想起来,朱氏是白氏的陪嫁,按理说也是白家人。“随她去吧。” 这会儿,陈霜也觉得烦了,“白老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对正院那边有些怨念,按理说萧府还没分家呢,两人辈分相同,这事应该由老夫人出面,却偏偏什么都不管,躲在屋子里偷清净。她不管这事,大夫人自然不会管。若是三房,王家人在府里作威作福,不管是为了三爷还是其他,老夫人恐怕早就出面制止了。 也不知是真怕了白老夫人还是对四爷没那么偏爱。 娘子现在怀着孕,陈霜不敢冒险,“娘子,可要给四爷送个信过去?” 孟椒摇头,“算了,四爷也快回来了。” 觉得自己只要避着些,应该没什么问题,这里毕竟是萧府。 只是让孟椒没想到的是,白老夫人并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过了会儿又派身边的嬷嬷过来,让孟椒去给她请安。 那嬷嬷被婢女拦着,直接在院子里叫嚷了起来,“我家大娘子还在的时候,哪次老夫人过来,不是早早就过去请安伺候的,你孟氏口口声声说敬着我家大娘子,可是老夫人过来后,连你一口茶都没喝上,这算是哪门子的敬着?” “若不是我家大娘子命薄,哪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孟氏在这里摆谱子,想见一面上门来请都请不动,这是哪家教出来的姑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陈霜听到了,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是看咱们好欺负呢。” 孟椒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单子,起身道:“算了,今日不见上一面恐怕无法收场,也罢,过去看看吧。” 陈霜一脸担忧,“娘子……” 孟椒朝她俏皮的眨眨眼,“你说待会儿我假装晕倒会怎么样?”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白老夫人明显是不敢跟正院硬来,所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不知她是故意不想让五郎与她关系好,还是什么别的目的,她都不惧。 陈霜一愣,随即便知娘子的打算,忍不住一笑。 白老夫人身边这个嬷嬷一骂,她们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传出去对娘子的名声有污,毕竟人家占了一个长,还是白氏的母亲,怎么看都是势弱的一方。 “只是娘子有孕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孟椒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瞒不住就瞒不住吧,迟早的事。” 去里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陈霜怕孟椒着凉了,还给她披上一件沉香色缎面斗篷。 出门的时候,外面那个嬷嬷还在骂,看到她们出来,趾高气昂的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夫人面色红润,也没瞧着身子不适啊。” 陈霜脸一黑,正要上前争辩,孟椒按住了她,对人态度温和道:“走吧,白老夫人既然那么想要见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耽误不得。” 嬷嬷撇了撇嘴,率先离去。 早上陈霜说,昨晚五郎不准她们住在畅心院,几人又搬去了清枫院住。 清枫院路稍微远一些,到了时,门口的婢女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让孟椒进去,气得陈霜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花云解开孟椒身上的斗篷,递给了身后的折枝,孟椒扶着陈霜的手进屋,穿过屏风,看到了坐在上首罗汉床上的白老夫人和站在她身边的朱氏几人。 朱氏穿一身月白曲水缠枝莲纹细棉长褙子,头发全都梳了起来,只插一根青玉簪子,比平日里请安时穿的朴素很多。 孟椒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了罗汉床另一边,笑着问:“不知白老夫人找我何事?” 白老夫人没想到孟椒这般作态,神色有些不满,站在她身后的嬷嬷立马发作,“四夫人,咱们老夫人好歹是你长辈,咱家大娘子哪次不是恭恭敬敬的,你怎么敢如此无礼,不行礼就坐下了?” “放肆!” 陈霜早就不满了,直接呵斥,“你是什么狗东西?连我家娘子也敢骂?” “我家娘子有诰命在身,咱们府里也只有老夫人可以受得起娘子的礼,不知白老夫人是几品诰命?” “至于你家的大娘子,且不说那时候四爷还没有那么高的职位,就算人还活着,你家老夫人也不应该受那礼,真如你所说每次都恭恭敬敬过来请安,那才是蔑视王法,惹人笑话。” “你……” 白老夫人脸色一变,原以为能借此拿捏住孟椒短处,没想到孟椒还有诰命在身,心里暗恨,这些本应该都是她女儿的。怕嬷嬷说多了吃亏,便道:“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看向孟椒,皱眉道:“我找你过来自然是有事的,四夫人架子大,难得请得动人,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嫁给四爷也有一段时间,这些本不应该我来教你,只是你出身低微,有些事可能不知道,女子出嫁从夫,开枝散叶是本分。听说你曾经落过一个孩子,以后很难再有身孕……” 孟椒听到这里,突然笑了,“白老夫人消息倒是灵通。” 说着还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朱氏。 朱氏吓得低下头。 白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我就五郎这一个孙儿,自然要为他打算。四房只有五郎一个孩子,到底还是有些冷清了,你既然嫁给了四爷,就该为他考虑,不该将他一个人独占着。” 孟椒平静道:“四爷去哪儿我又管不着,这事我婆母都没说,也不知白老夫人操的哪份心?” 白老夫人用力拍在小几上,沉下脸道:“要不是看在你是五郎名义母亲的份上,我何至于说这些?四爷忙着外面,后院的事你不管谁管?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女儿当初还在的时候就能给四爷纳妾,你怎么就不行了?你既然不能生育,何苦霸占着四房夫人的名头?” “想我那女儿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也是出口成章的才女,你一个粗鄙的平民女怎敢……” 孟椒脸色一沉,将手边的青花瓷茶盏往地上一砸,发出“砰——”一声惊响,她站起身俯视看着人,“白老夫人,我本想敬着您是长辈,不愿跟你计较,但你似乎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萧府,不是你白家。你女儿不是我害死的,少用她来拿捏我。我是萧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是名正言顺的四夫人,我做事,我婆母可以说,四爷可以说,我父母也可以说,唯独你不行。” “少在这里摆长辈架子,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你没生我养我,四爷也不靠着你吃喝,你哪儿来的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话?笑话。” 说完一甩袖子,“我们走。” 直接带着人出去了。 “你……你……” 白老夫人气得脸发白,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嬷嬷赶紧上前给白老夫人顺气,哄着道:“老夫人别气,这就是个山野农妇,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婢女就着急跑进来,“不好了,老夫人,四夫人在门口晕倒了。” “什么?” 嬷嬷大惊,忙看向白老夫人,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白老夫人也有些慌了,忙按住自己额角,往上翻白眼,“快,快去传大夫,就说我也被气晕了。” “哎哎哎。” 屋子里又是一通忙乱。 玉樨堂那边,王氏听到孟椒被白家那老婆子气晕了,差点笑出声,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婢女就又进来禀报,说许大夫诊出四夫人有喜了,老夫人和大夫人正带着人过去。 王氏难以置信,“有喜了?这么快?” 前些日子还听说孟椒找人调理身子,以为要等个好几年呢。 婢女点头,“是四房那边传出来的,应该不差。” 这下王氏高兴不起来了,沉默了一会儿后,皱眉起身,“行了,我们也过去看看。” 等她带着人走到四房院子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嬷嬷,不确定问:“那是四爷?” 嬷嬷心里也疑惑,不是说四爷跟着陛下去秋猎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是四爷。” 王氏抿了抿唇,随即哼了一声,“这孟氏也真是好命。” 屋里,孟椒躺在床上,看到四爷掀开帘子进来,有些惊讶,手撑在褥子上作势要起来,萧言卿忙上前将人按住,扯开旁边的浮光锦帐幔坐下。 方才许大夫过来了,花云将帐幔放下,看到四爷过来,赶紧将帐幔重新挂好。 萧言卿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孟椒,人躺在银红色五蝠捧寿缎面被褥里,他觉得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温声安抚着,“你躺着就好,我就在这里。” 萧言卿穿着一身石青色竹叶纹圆领长袍,白色的袖口染着尘。 孟椒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寒气,便知他可能是骑马着急赶回来的,疑惑问:“四爷,你怎么回来了?” 萧言卿身后的萧老夫人上前一步道:“老四,你回来的正好,那白氏母亲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有什么话还是你跟她说清楚比较好。” “刚才许大夫来看过了,椒娘身子并无大碍,需要多多休息,这一胎怀上不容易,日后就不用来正院请安了。” 萧言卿握着孟椒的手略紧几分,他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孟椒的错觉,她觉得四爷似乎有些不高兴。 老四既然在这里,萧老夫人和范氏就不好多留了,两人吩咐两句便走了。回到正院后,萧老夫人还是有些后怕,她是真没想到孟椒已经有了身孕,若是出了事,她也有责任,想到这里,忙让杨嬷嬷去私库里拿一些补品给四房送去。 杨嬷嬷应了一声,她亲自去私库里挑了人参、灵芝、燕窝等送了过去,只是很快她又愁着脸回了正院,跟萧老夫人说,“四爷没要,说他私库里有这些,让老夫人留着自己用,心意领了。” 萧老夫人一怔,随即诧异看向杨嬷嬷,“他这是……与我置上气了?” 杨嬷嬷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夫人这次做的确实有些不太合适,大夫人和三夫人躲着那白家老夫人还能说得过去,老夫人也躲着看热闹,让四夫人一个人去面对那不讲理的货。幸好没出事,若是出了事,后果简直不敢想。 这事要是发生在三房,老夫人定然不会这般撒手不管。 萧老夫人皱眉,“这又不是我的过错,那白家老婆子什么德行他不知道?” 心里也有气。 杨嬷嬷宽慰她,“老夫人莫气,四爷也是着急了。” 萧言卿确实着急了,让人把刘老先生叫过来,确定孟椒真的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待孟椒歇下,他将陈霜几个叫到外间询问,陈霜不敢隐瞒,将白老夫人来了府里后对孟椒说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萧言卿坐在罗汉床上,面色有些冷,他左手搭在旁边几子上,热茶将他的手背烫红了似乎也没知觉。陈霜说完站在原地,交握在身前的手微微出汗,觉得这样的四爷有些可怕。 屋子里静谧一片,好一会儿后,他才让几人下去,重新回到里间,他坐在床边看着孟椒,孟椒察觉到了,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他。 他有些好笑,“怎么没睡?” 孟椒摇摇头,白皙的小脸往被子里藏了藏,小声道:“夫君,你别担心,其实我是装晕的。” 说完脸红了红,“你不在家,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就想着装晕避一避。” 萧言卿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开,嗯了一声,声音温和道:“还不算太笨,只是下次不能……” 想说下次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但想了想,改口道:“没有下次了,你安心养着身子便好,这次让你受委屈了。” 孟椒再次摇摇头,认真道:“没有委屈,我没四爷想的那般柔弱。” 萧言卿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今早接到信时,他就预感到不好,跟陛下辞别后就直奔回府,在前院听到孟椒晕倒、许大夫诊出有孕时,心口骤然停了一瞬,直到看到孟椒人好好的躺在床上,他才松了口气。 他很害怕,若是孟椒出事了怎么办?他现在好像有些依赖她了。 第49章 平静 当天夜里, 白老夫人祖孙三人就坐上马车被送走了,一同的还有朱氏。 正院的萧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顿了顿, 不确定的问杨嬷嬷, “真送走了?” 她没想到老四手段这么果断,那毕竟是白氏的母亲, 五郎的外祖母。 到底是她看轻了孟椒在老四心中份量。 杨嬷嬷扶着她从佛堂里出来, 掀开帘子点点头, “四爷亲自过去了一趟,不知说了什么, 就安排好马车送走了人, 听说上午白老夫人将朱氏也叫过去了,四爷可能迁怒,让朱氏一并跟着离开。” “也是活该,那白老夫人上午跟四夫人说她不能有孕, 逼着她给四爷纳妾,还拿白氏打压四夫人, 也难怪四夫人气晕了过去。” 萧老夫人没说话, 暗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 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直到进了卧室, 她才突然开口, “蓉娘, 你说老四他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记恨上我了?” 虽然是询问, 但她心里清楚,老四这次是真气着了。 叹了口气, “我年纪大了,如今只想一家和和美美的,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对不住老四。” 杨嬷嬷不好说实话,只温声哄着道:“老夫人也不容易,四爷会懂的。” 萧老夫人无奈摇摇头,“晚了。” 也不知是晚了意识到这些,还是觉得现在弥补四爷有些晚了。 杨嬷嬷摘下她发间的银梳,看着镜子里老夫人苍老的面容,心想,人都是这样,一到老了就开始后悔。她后悔年轻时候没生个自己的孩子,老夫人开始后悔以前不关心四爷。 可是后悔也没用,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孟椒知道这个事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有些意外,白老夫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用完早膳,李氏过来请安,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绯红团花纹绣如意丝绫褙子和葱白盘金彩绣细折裙,头戴镶宝蝴蝶金簪流苏,打扮的十分耀眼。 她看着心情不错,给孟椒行了礼后,笑着道:“恭喜夫人有孕,奴提前祝夫人喜得贵子,愿小郎君跟四爷一样读书有天赋,聪明伶俐。” 孟椒笑笑,“那就借李姨娘吉言了。” 李姨娘美滋滋道:“也不知夫人爱吃什么,听说怀了孕的口味都独特,我就做了两道点心,一道酸口的,一道甜口的,夫人尝尝,若是喜欢吃,我日后都给夫人做……” 说着让身后的婢女将食盒拿上来,花云走过去接了,将食盒里的盐渍枇杷和核桃杏仁酥放到小几上。 孟椒看到莲花口描金小蝶里的枇杷,有些意动,“这时候还有枇杷?” 李姨娘忙笑道:“之前我托管事的在冰窖里存了一些。” 萧家有自己的冰库,每年会存大量的冰块在地窖里,省的来年夏天买冰。 之前和许娘子聊天,听她说起过,京都城的冰太贵了,夏天都舍不得用。 孟椒点点头,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有些酸了,不过味道很好,“你有心了。” “夫人喜欢,我做什么都乐意。” 送走了人后,陈霜犹豫着开口,“娘子怎么吃她送的东西?” 孟椒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笑着道:“她亲自送过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难不成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毒?孟椒觉得李姨娘应该没那么傻。 陈霜心里无奈,“娘子,我不是说这个。” 然后凑到孟椒耳边提醒道:“她这般热络,可不是光替娘子感到高兴,那朱氏走了,如今四房后院里只有她一个侍妾,娘子现在有孕,不能伺候四爷,她……” 剩下的话陈霜没说了,但孟椒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李氏想要讨好自己,然后好安排她去伺候四爷。 孟椒微微愣住,不过并没有生气,若是没经历过前世,她或许心里会有些不舒服,可她曾经就是三皇子府的侍妾,如今嫁进萧家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各房都有侍妾通房,哪怕是焦娘子,林榜眼还未高中前就给他安排了两个陪嫁的婢女。 她当初决定嫁给四爷前就权衡过利弊,一是觉得四爷能护住她,二也是知道父母日后肯定会劝她再嫁,与其到时心软嫁给另一个“谢长安”,过挣钱养家、孝敬公婆的生活,还不如嫁给四爷,至少不用为钱发愁。 如今来看,她的选择是对的,嫁给四爷后,她的日子极为安逸,婆母和善,妯娌来往不多,现在还有了孩子。 至于四爷,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他从牢中救了自己,感激他送她回家,也感激他照顾陈书……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唯有关心体贴他,让他不用操心后院的事。 四爷会有其他女人,孟椒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后院肯定不少人,所以出嫁前得知他只有两位侍妾时,那会儿还有些惊讶。 孟椒嗯了一声,又尝了一块枇杷肉,沉思片刻问:“五郎也不小了,可安排了通房?” 陈霜不知娘子怎么突然问起五郎,不过还是道:“去年四爷就让陈遇安排了两个通房送过去,都是性子柔顺的,没让那小杨嬷嬷插手这事。” 她干娘也姓杨,平时说起五郎以前伺候的嬷嬷,都会说是小杨嬷嬷。 说完补充一句,“不过五郎心思都在读书上,去后院的次数不多。” 孟椒心里便有了数,“那你去安排两个性子好的,昨日那白老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四爷子嗣确实有些少了。” 其他几房都好几个孩子。 陈霜皱眉,“这……娘子……” 她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娘子才怀上孕,若是就此失了宠,岂不是后悔也来不及。 当初白氏再大度,也舍不得把四爷往外推,将几个婢女中容貌最差、性子最木讷的朱氏抬做了姨娘,后来老夫人送来了容貌过人的李氏,白氏气得病情加重。 不过安排侍妾的事肯定是要的,四爷与娘子房事频繁,如今娘子身子金贵,也不能不顾着四爷。 孟椒摇头,“无事,一切以四爷喜好为主。” 陈霜就不说什么了,心想还是安排两个性子老实木讷的,别抢了娘子的宠。 萧言卿虽然在家,但公务繁忙,每天只有用膳的时候才会看到他。 对于孟椒的膳食,他担心叶九处理不好,还将吴嬷嬷从小宅那边叫过来了,做的都是她爱吃的。 昨日大房送来了药材、布料和几样首饰,今日其他几房也都知道孟椒怀孕了,陆陆续续送来贺礼,三房送的是佛经、一套汝窑碗碟和几匹绸缎,五房送的是一套花鸟金头面和文房四宝,六房是一块羊脂玉佩和小孩子佩戴几样金首饰。 孟椒多看了两眼小孩的金手镯、金璎珞,陈霜注意了,道:“应该是拿首饰去融了,听说之前六房的例银都直接送到六爷手里,后来老夫人知道了,让大夫人分成两份,一份给六夫人。” “六爷没有俸禄,也没有额外的营生,还喜欢买酒买书,钱是不够用的。六夫人送来这些,也算是诚心了。” 相比较起来,三房就有些不够看了,还送佛经,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孟椒嗯了一声,“下次给六房的礼回重一些,直接给六弟妹送去。这些都收到私库里去吧。” 陈霜应了一声。 晚上,四爷从书房回来,就看到孟椒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只大红色的绣花小肚兜在手里把玩。 他走过去坐下,笑着问:“是给我们孩子绣的?” 说着还从孟椒手中拿过去看,肚兜很小,只有他手掌大,上面用绿色、金色的丝线绣着飞凤天马纹,他认得孟椒的绣品,比手中这个要精致的多,心中疑惑,“谁送来的?” 孟椒笑着回道:“是李姨娘刚才送过来的,她也算是有心,两天就绣好了这个。” 萧言卿嗯了一声,将肚兜还给孟椒,“也好,你如今身子重,这些东西就让下人去准备,莫要累了自己。” 然后很自然的问起,“陈书的彩礼准备的如何?” 孟椒想说李氏的事,听到这话,便只好如实回道:“我出嫁的时候,爹娘和祖母给我准备了近一千两的银票当陪嫁,如今我在府里不缺吃喝,便想着拿这钱给陈书准备彩礼。” 萧言卿点头,“你爹娘有心了。” 陈平夫妻只是普通人,那一千两恐怕掏空了他们的家底。 孟椒点头,“彩礼单子已经列好了,剩下的交给陈霜去办。” 陈霜相公就是在外面帮四爷查账的,接触的都是采买东西的那些人,交给他放心。 说完,她看向身侧的男人,今日四爷不用上朝,穿的是她亲手做的绿地祥云八宝纹织金绸圆领长袍,袖口是青色乐晕锦,上面用银色丝线绣了鹤纹,穿在他身上,显得人十分文雅。 男人眉眼温和,微微偏过头笑着看她,孟椒想起他每晚身上的燥热,犹豫开口,“四爷,我想了想,那日白老夫人跟我说的话其实也有些道理。” 萧言卿正端起旁边几子上的粉青茶盏,揭开盖子略去上面浮茶,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不自觉皱眉问:“什么话?” 孟椒没注意到,她垂下眸子看腿上的小肚兜,乖巧道:“她说四爷子嗣有些少……” 还拿她和白氏比较,说她不够贤惠懂事。这些她不好说出来,那是四爷的发妻,人又没了,她总归是不能比的。 四爷因为她装晕将白老夫人赶走了,她心里有些愧疚,她不喜欢欠别人,所以就想从其他方面弥补。 “我如今怀了孕不能伺候夫君,李姨娘容貌娇美……” 萧言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小几上,动作略有些重,发出“砰”的一声。 孟椒下意识扭过头看他,直接对上一双微冷的眸子。 男人也在看着她,乌黑的瞳孔平静幽深,里面带着审视和穿透人心的力量,一时间让她有些害怕。 他问:“孟椒,于你而言,我是不是和谢长安并无区别?” 孟椒愣了一下,“四爷?” 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谢长安有什么关系? 萧言卿已经起身了,“你早些休息吧,今晚我歇在书房。” 第50章 认错 “夫君?” 孟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捏紧了手中的肚兜。 屋子里安静下来,她想了想,问旁边的花云, “四爷, 是不是生气了?” 花云也不清楚, 但她觉得,四爷刚才那样子应该是生气了, 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得了答案, 孟椒垂下眸子, 心里突然有些乱,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四爷问她, 是不是与谢长安并无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谢长安表里不一、忘恩负义,四爷是个端方君子,两人毫无可比之说。 难不成是四爷不喜欢李姨娘,所以才会如此生气?这倒是有可能, 谢长安对女子来者不拒,喜欢沈心玥, 也喜欢冬生。 那四爷喜欢什么? 孟椒叹了口气, 觉得四爷的心思有些复杂, 让她猜不透。放下手中的肚兜,起身往里间走去。 花云去扶她, “娘子, 可要将陈嬷嬷找过来?” 晚膳过后, 正院那边的杨嬷嬷将陈霜叫走了, 现在还没回来。 孟椒想了想,还是摇头, “明日再说吧。” 觉得陈霜来了也没用,她更不懂四爷。 次日清早,陈霜就过来了,笑吟吟拿着单子进屋,见只有孟椒一个人用膳,还有些意外,这两天四爷都是陪娘子一道的。 想着可能四爷有事先去书房了,也没多想,拿着单子上前道:“东西差不多都买好了,今日上午就能送过来,先给娘子过一下目,若是没问题我就叫人送去景明坊那边,等老爷夫人来了京都,直接去袁家下聘就行。” 孟椒放下筷子接过单子看。 陈霜解释道:“这金钏、金帔坠儿等几样,采买的管事找的是一位老匠工雕的,手艺一点不比明珍斋的师傅差,还实惠,还有那珠翠特髻、珠翠团冠,是从咱们自己家铺子买的,没花什么钱。” 孟椒点点头,“辛苦你了。” “娘子客气了,这算什么辛苦,小郎君成婚的时候让我相公去喝杯喜酒就成了。” “那是自然的。” 说完这些,陈霜又将昨晚干娘将她叫过去的事说了出来,那日萧老夫人回正院后,送了一些补品过来,四爷没要,但后面大夫人送来的补品,四爷却收了。 这事孟椒不知道,那会儿她正躺在屋里休息,是四爷做的主。 “老夫人这两日心里有些不好受,觉得四爷是在责怪她没管白老夫人的事,干娘想托我跟您说一声,能不能劝劝四爷?” 如今府里,恐怕也只有娘子的话管用。其实这哪是干娘的意思?她干娘才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性子,定是老夫人不好意思来找娘子,授意干娘来跟自己说的。 陈霜也只能装糊涂传个话。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昨夜,我将四爷惹生气了,他去书房睡了。” 劝劝四爷的事,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哄人。 陈霜一愣,随即有些好笑,“那便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觉得夫妻吵架很正常,也没放在心上。 孟椒嗯了一声,只是心里疑惑,“四爷为何生老夫人的气?” 陈霜看了一眼屋里其他人,花云会意,带着折枝几个下去了。人走后,她也不拘着礼,直接坐到孟椒旁边,小声说起来四爷和老夫人之间的事。 这些本不应该由她来说的,但娘子如今毕竟已经是四夫人了,有些事还是清楚些比较好,省的那天惹了四爷不高兴。 孟椒只知道四爷从小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与老太太关系亲厚,但萧老夫人性子和善,平日里瞧着母子俩也很好,她并不知道原来四爷以前根本不去正院。 “老太太是个很严肃的人,身边伺候的人对她又敬又怕,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慈和的人。不过她对四爷很严厉,犯了错就狠狠罚,小时候四爷受欺负了也不管,说他是小郎君,要么自己打回去,要么就忍着。” 其实老太太这样也是为了四爷好,她年纪大了,不能给四爷撑一辈子的腰,需要他自己立起来。听说当年大爷死了,老爷是想扶持二爷的,是老太太把四爷从彭家叫回来,问他愿不愿意弃武从文,撑起整个萧家?四爷一开始不愿意,被老太太打了两鞭子才同意。 那天她也在,看到四爷从屋里出来,脸都是白的,后背两条血痕。 从那天以后,四爷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苦读。 “老爷看重大爷二爷,老夫人则偏心大爷和三爷,三爷小时候性子骄纵,不允许四爷去正院看望老夫人的,再则,老夫人与老太太性子有些合不来,对四爷,她就有些忽视了。” 也就是后来四爷熬出了头,成了萧家最拔尖的那个,五爷也考中了进士,三爷才低调谦卑起来。 孟椒皱眉,她想不通,“娘为何如此偏心?” 不都是亲生的吗? 陈霜委婉道:“可能不是亲自养大的,有所区别吧。” 尤其四爷的性子还随了老太太,老夫人心里不喜也正常。她自己就有两个孩子,虽说都十分疼爱,但还是有些区别的。大儿子向着公婆,小女儿护着她,她心里就偏爱小女儿几分,已经早早给她攒着嫁妆了。 孟椒有些心疼四爷。公公婆婆心里都不重视四爷,若是一样待遇便算了,偏偏有了比较。 陈霜道:“干娘的话,娘子听听便是,可莫为了正院那边伤了您和四爷的和气。” 这也是她干娘的意思,话传了就行,至于能不能行得通,那就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操心的了。 孟椒嗯了一声,上午,孟椒和陈霜对了一遍送来的聘礼,没发现出错,就让陈霜安排人将这些送去景明坊那边。 忙完,又把这个月送来的账本看了一些,临近午膳,她让夏月去了一趟前院。 夏月随后回来说,四爷不回来用膳了。 孟椒有些无奈,这次四爷好像真的生气了。他从没对自己生过气,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他都是一个脾气极好的人,好像她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包容自己。 可这次,难不成就因为觉得自己把他当成谢长安一样好色的人,所以生闷气? 孟椒想到他为自己拒绝老夫人送来的礼品,又有些心软。 下午将账本看完后,孟椒去了一趟小厨房,小厨房不大,只有两个灶,叶九已经在跟帮厨忙起了晚膳,看到她过来,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擦了擦手,走过去行礼,“娘子。” 叶九头戴山口白角冠,身上穿灰青窄袖衫和百褶合围,腰间系缬染围裙,她跟折枝一样是二等婢女,不过平日里都在厨房忙活,很少看到她。 厨房里的事情多,所以寻常的赏赐都会给她多一些。 叶九见她寻找吴嬷嬷的身影,上前一步解释道:“吴嬷嬷做完午膳有事出去了一趟,说她晚上回来,让我先把菜准备好。” 孟椒嗯了一声,“不必麻烦了,你找人去通知她一声,晚膳我自己做。” 叶九惊讶,“娘子?” 孟椒笑笑,“四爷都没吃过我做的菜。” 叶九犹豫看了眼她平坦的肚子,“这……” 视线转向陈霜和花云,她不善言辞,想让她们劝一劝娘子。 陈霜一脸无奈,不过还是朝她轻轻点头,她们来之前已经劝过娘子了,但娘子说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嘱咐一句,“你给娘子打打下手。” 叶九便不好再说什么了,点点头。 孟椒不会做太复杂的菜,她记得四爷口味清淡,所以炒了山药莴笋、虾、藕、豆腐青菜汤。和叶九做出来色香味俱全的菜不同,她的菜没那么好看,很普通。 陈霜也在旁边打下手,笑着说:“娘子做的菜真香,让我想起我娘做的菜了。” 孟椒知道她在哄着自己,不过还是道:“只盼着四爷莫嫌弃。” “娘子做的,四爷肯定都会吃完。” 孟椒有些心虚,不过还是亲自拎着食盒往前院走去,走之前对叶九道:“剩下的菜你们自己做了吃。” 小厨房每日都会有新鲜的菜送过来,放着也是浪费了。 叶九点头,“是。” 等人走后,几个帮厨都开心笑了,“娘子人真好。” 平时晚膳在酉正,孟椒提前了半个多时辰,不过天也黑了。到了书房时,徐逸站在隔扇门前,如今天气有些冷了,他还穿一身鸦青窄袖圆领细棉开胯袍,头戴丫顶幞头,他身后拐子花鸟博古纹窗上透露出微黄的灯光。 徐逸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孟椒,脸上立马露出笑,故意提高声音道:“夫人怎么来了?” 他正愁着要不要进屋问四爷,晚膳在哪儿用?中午四爷都没怎么吃,也不知跟夫人闹什么脾气。 还把陈遇叫过来问话,陈遇出来与他通了信,说娘子准备给四爷纳妾,要性子柔顺的。 这般贤惠体贴的好夫人去哪儿找?四爷怎么还置气呢。 徐逸想不通,他觉得四爷自从娶了夫人后,似乎情绪变得明显起来了,以前可不会拒绝老夫人送的东西。 中午三爷还过来将四爷说了一顿,说四爷不孝。 论不孝,三爷自个还有一笔烂账呢,当初老爷的孝期还没过,他的侍妾就怀了孕。 孟椒走上台阶,笑着道:“我做了几道菜给四爷送过来。” 徐逸笑得一脸和气,“夫人亲手做的……” 话没说完,身后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男人站在门口,身形修长笔直,他看着孟椒,皱了皱眉,“怎么过来了?” 孟椒低下头去,如实说:“四爷不回来用膳,我有些难过。” 萧言卿听到这话,抿了抿唇,上前去拿她手中的食盒。 孟椒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将食盒递给他,见他接过,手顺势牵住他的袖口,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眸子,小声问了一句,“夫君,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男人的眸子很黑,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严肃。孟椒心里有些胆怯,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去,就见对方叹了一口气,似有些无奈道:“没生气,原本也是打算回去用膳的。” 孟椒低下头,小声抱怨,“你昨晚都没回来。” 这还叫没生气? 男人觉得她有些不讲理,“不能允许我自己气自己?” 孟椒抬起头疑惑看他,男人已经挪开了视线,“进屋吧,外面冷。” 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了次间,他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看到菜,他有些愣住,声音放轻了几分,“是你做的?” 孟椒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知道你吃的清淡,我就做了这些,可能不太好吃。” 萧言卿心口一软。 用完膳,萧言卿去外面处理公务,孟椒便坐在罗汉床上看书,昨晚没睡好,没过一会儿她便歪在腰枕上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就看到四爷背对着她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她看了两页的书,她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心里有些纠结,她感觉的出来,四爷似乎还是不太开心。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四爷的外衫。 大概是听到动静,男人问了一句,“醒了?” 也没回头。 孟椒嗯了一声,见男人没说话,忍不住主动道:“四爷,对不起。” 男人声音有些飘忽,“对不起什么?” 孟椒皱眉,想说不该让他去宠幸李姨娘,不该拿他当做谢长安一样对待,可是她又感觉,这些不是四爷想听的话。 男人等不到答案,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无事,已经很好了。” 她会在自己生气的时候,亲自下厨做饭送过来,可见心里还是有他的,这样就够了,是他想要的太多。 孟椒摇头,“不好。” 她有时候很倔强,“四爷,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但你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你好。” “你心里怎么想的直接跟我说便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做。” “那如果我想要你的偏爱呢?” 第51章 和好 孟椒一愣, 抬眼再次去看他。 温和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的背影看着有几分单薄,往上是他微微偏过的侧脸, 长长的睫毛垂下, 鼻梁笔直, 薄唇轻抿。 过了好久他都没翻书,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眉尖不自觉蹙了起来。 孟椒突然想起今日陈霜跟她说的话。老爷还在世的时候, 眼里只有大爷和二爷, 认为以后能撑起萧家的只有这二人,其他孩子不怎么管。 而萧老夫人最偏心的便是三爷, 小时候不管三爷犯了什么错, 都会护着他,而三爷最看不惯四爷,所以四爷经常挨训,叫四爷让着病弱的兄长。 对于孩子间的矛盾, 老太太是不管的,只会在四爷真正钻牛角尖的时候, 指点一二。 她没经历过这些, 陈平和郭氏并没有因为她不是亲生的, 会偏心弟弟。相反,还会因为她是女孩更偏疼一点。郭氏总说, 女孩嫁人后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出嫁前得多疼疼。 以至于她嫁给谢长安后日子不顺, 也不会心生怨怪, 每每想起家中还有疼爱她的亲人,就觉得日子也没那么苦了。 可是四爷, 心里应该有很多委屈吧,明明跟三爷是双生子,所得到的疼爱却那么少。 四爷说他想要她的偏爱。 她想了想便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他是她的夫君,她当然可以偏爱他。 男人身子微僵,然后侧过头来看她。 孟椒对上他的视线,有些苦恼道:“可是,要我怎么做?” 怎样做才算是偏爱?孟椒没有头绪,她所理解的偏爱是只对那一个人好,这个她可能做不到,因为她还有父母弟弟,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也想对他们好。 她认真思考了片刻,商量着问:“以后我给孩子做一件衣服,就给你做两件,也只给你一个人下厨,好不好?” 这应该也算是偏爱吧。 萧言卿笑了,伸手将她一把拉进了怀中,孟椒反应不及,手下意识撑在他胸口,想要抬起头看他,“四爷?” 被他按住了脑袋,她便乖乖趴在他怀中不动,听着他心口处平稳的跳动。 随即上方传来打趣的声音,“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孟椒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萧言卿又笑了。 他想,她不懂也没什么,她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 夜里,两人直接宿在这边的。书房这里的床有些小,两人睡着略挤人,萧言卿将她抱在怀中,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 好在萧言卿体热,孟椒并不觉得冷,她有点困,眼睛很快眯了起来。 将睡未睡之际,身旁的男人说话了,“孟椒,日后莫要再提给我纳妾的事,我不喜欢这些。” 语调有些淡,他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但孟椒却意识到,他很少说自己不喜欢什么,这次是她做错了。 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当初能给谢长安纳妾,是因为她不喜欢谢长安,所以不在意。她给四爷纳妾,是因为想要回报四爷的好。 但在四爷看来,她其实也是不在意他。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声音软软道:“四爷,不会有下次了。” 萧言卿摸了摸她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孟椒早上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她看到屏风外面有人影晃动,朝外面喊了一声,“四爷?” 陈霜从屏风后面走过来,笑着道:“四爷去林子里练剑了,让我在这里守着娘子。” 孟椒手撑在床板上坐了起来,陈霜忙扯过旁边架子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书房这里有些冷,娘子莫着凉了。” 然后朝外面喊了一声,“花云,让折枝几个将热水端过来。” 孟椒收拾好出去,就见罗汉床小几上已经摆着几道菜了,她看到是两只碗,便问:“四爷还没用膳?” 陈霜笑着摇头,“没呢,四爷也才起来没多久,说娘子醒了就先吃。” 她心里高兴,早上四爷出门时告诉她,让她不用听娘子的话去找什么妾,只需要伺候好娘子便可。 孟椒点点头,“那我等他一起。” 陈霜平时好说话,这会儿可不行,“娘子还是先吃吧,可别饿了腹中的孩子。” 她将罗汉床上的绣花褥子扯一扯,盖住孟椒的双腿,“四爷可真不怕冷,这里凉飕飕的,也不烧点炭。” 孟椒已经拿起了筷子,听到这话,没好意思说昨晚被四爷搂着睡,她热得都快出汗了。 用完膳,四爷也没回来,外面夏月进来报,说送去庄子上的杨嬷嬷昨夜冻死了,问她怎么办? 这是四房的私事,没就去禀报范氏,孟椒如今是四房的正头夫人,这等内宅事务该由她来拿主意。 孟椒一愣,她对那位杨嬷嬷不陌生,听陈霜说起过几回。忍不住问:“传话的人在哪儿?” 夏月道:“传话的是庄子上的管事,人还在西跨院那里。” 孟椒起身,“我去看看。” 陈霜赶紧扶着她下罗汉床,心里百感交集,怎么都没想到,这才多久,那小杨嬷嬷人就没了。 她忍不住问:“这事可要跟五郎说一声?” 毕竟曾经伺候过白氏,又在五郎身边待了很多年。 孟椒点头,“要的,你等会儿找人就去给五郎通个信。” “好。” 到了西跨院,孟椒直接让人把那传话的管事领进屋,管事姓刘,是白氏的家生子,不过这些年领的都是萧家的例银,那庄子是白氏嫁进萧府后买的,让他一家子管着,之前一直都好好的,所以五郎才放心将杨嬷嬷送过去。 刘管事穿着一身灰色夹棉短褐和长裤,他心里有些怵,进屋后就一直低着头缩着脖子,这位新夫人是四爷续弦,担心她会对他们这些白氏老人不满,借此发作了。 “小的刘根见过夫人。” 走到屋子中间,用力在地上磕一个头。 孟椒温声道:“不必多礼,找你过来是想问问杨嬷嬷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冻死?庄子上没有被褥吗?” 刘根忙道:“夫人,你且听我说,自从杨嬷嬷到了庄子上后,我们全家都不敢怠慢,特意将正院挪了出来给她,自己搬去偏院住,还将我家两个丫头给她使唤。五郎说了,日后庄子上的收益就用来给嬷嬷养老,让我们照顾好嬷嬷就行了,可是嬷嬷……” 觉得这会儿说杨嬷嬷刻薄有些不好,便转了话头,“嬷嬷平日里爱喝酒,还要喝好酒,上个月庄子上的收益大半都给嬷嬷买酒喝了,昨晚嬷嬷又喝了不少,我那两个丫头伺候着嬷嬷睡下才回了偏院,今早去看,没在屋子里看到人,然后全家急着到处找,最后在院子里的枯井中找到了人,人已经冻僵没气了。” “这真不关我们的事,那口井位置偏僻,嬷嬷平时睡下就不会醒,也不知她怎么会半夜掉进那里去?” “我们全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不敢对嬷嬷有害人之心啊……” 孟椒皱眉,觉得太过巧合了,不敢独断,便道:“可报了官?” 刘管事摇头,“没来得及报官,我们全家都吓坏了,一时也没了主意,就过来先跟主家说一声。” 孟椒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五郎了。” 刘管事听了脸色发白,很害怕五郎怪罪他。孟椒又道:“这样,我再派人去趟官府,找个仵作去验尸,若是证明不是你谋害的人,想必以五郎宽厚的性子,也不会责怪你。” 刘管事连连点头,“那就报官,报官好,我一起去。” 生怕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以。” 孟椒让花云去前院问四爷借个人处理这事,这是五郎的事,四爷最好也得知情。 花云点头,带着人下去了。 人一走,陈霜夸赞孟椒,“娘子这事处理的极好,咱们要管,但不能全管,若是哪里处理不妥,恐伤了与五郎的和气。” 让官府的人掺和进来,想必不会冤枉了谁。 孟椒心疼道:“五郎知道后定要难过了。” 毕竟是伺候过自己多年的老人,哪怕赶走了,也没想过亏待她。 陈霜叹了口气。 晚上,五郎连夜赶了回来,那会儿四爷已经回房了,听到五郎在外面,便让人进来了。 四爷没让孟椒起来,自己披了一件外衫去了外间。 五郎穿着一身青色直缀,看到是父亲,愣了愣,然后行礼道:“父亲。” 他平时睡得很晚,想着还早,就过来这边说一声,屋子里的灯都是亮的,见守在门口的婢女进去通报,就站在门口等着了,没想到父亲也在。 萧言卿坐到罗汉床上,问他:“事情处理完了?” 五郎低头应是,“母亲找了官府的人,仵作验尸后说从杨嬷嬷身上伤口看,应该是自己摔下了枯井,大概是半夜渴了,加上喝酒脑子不清醒,寻着井找水喝,然后一头栽了下去。我已经让人将杨嬷嬷安排着几日后下葬,再找几个僧人去庄子里做场法事,多给了几个月的例银。” 那管事一家也算是遭了场无妄之灾,他虽然难过,但不会迁怒。 五郎又道:“劳烦父亲跟母亲说一声,今日累母亲操心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你母亲怀孕了,前几日你外祖母对她说了一些不好的话,我将她送走了。” 五郎听到孟椒怀孕了有些惊讶。 倒不是意外她会怀孕,而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算着时间,明年这时候他就有弟弟妹妹了。 他心里有些开心,四房只有他一个孩子,有时候他总害怕自己做的不好。 对于白老夫人的离去,他并没有太过伤心,而是问了一句,“母亲没事吧?” 萧言卿:“无碍,回去的时候跟陈书说一声吧。” 五郎点点头,心想陈书要是知道自己当舅舅了,应该会特别高兴。 五郎从西跨院出去后就往前院走去,坐上一直停在西角门的马车。 萧言卿听到下人禀报也没意外,他是个读书人,事情解决了自然要回太学。起身往里间走去,他一进来,花云几个就出去了。 孟椒还没睡,“五郎走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 孟椒关心道:“人怎么样?” 应该不怎么好,脸色有些沉重。 萧言卿放下帐幔,人也上了床,“与你无关,莫要想太多。” 五郎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有些忧虑,也不知道孩子这么心软是好是坏? 他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突然道:“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以后都让我来教吧。” 孟椒也心软,怕以后孩子随了她。 他不知道怎么去当一个父亲,说起来也可笑,虽然他出身萧家,从小却没人管他,祖母告诉他,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会了,她也是那么长大的。 所以他也这么对待五郎,可五郎终究还是不一样。哪怕他什么都不插手,但只要他在,府里就没人敢欺负这个孩子,以至于经历的并不多。 孟椒不解,不过还是问:“那五郎呢?” 萧言卿知道她怕自己委屈了五郎,笑道:“我也会教他。” 第52章 婚嫁 陈书的婚事定在来年初春, 比谢瑜的婚事早些日子。 陈平、苏琴和郭氏过来时,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雪了,孟椒身子弱, 又怀着孕, 很多事都是让陈霜出面帮忙处理的。 好在曹家人宽厚, 并不在意这些。 婚事是在京都城办的,曹大人没办法过来, 来的只有曹夫人和曹语君的两个堂兄。 曹家陪嫁很多, 他们专门雇了一艘货船, 第一抬嫁妆走到街头的时候,后面的才刚从船上下来。 江氏对陈书越看越满意, 知道他准备成婚后赁房子住, 特意嘱咐他不用在意这些小节,语君陪嫁里有一处宅子,就是给他们小两口住的。 陈书回来跟孟椒说这事,陈平和苏琴觉得不妥, 孟椒倒是觉得可以,“既然曹夫人都这么说, 你也没必要再三推辞, 人家这么做, 不是为了你,而是希望你以后能对语君好。” 陈书点头, “我知道的。” 其实他赁不赁房子都可以, 就怕语君住着不舒服, 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我想着, 等成婚后,就把所有的钱都给她管。” 孟椒想起四爷的做法, 便道:“也没必要等成婚后了,现在有多少就给多少,也拿出你的诚意。” 陈书第二天就去曹家一趟,现在两人见不到面,他给人写了一封信,厚厚的一沓。 屋子里的曹语君本和母亲在说着话,听到陈书过来了,脸有些红,接过信封后忍不住问婢女,“他人呢?” 婢女放下手中的食盒,笑着道:“陈小郎君送完信就走了,这食盒也是他拿来的,说是萧府嬷嬷做的,很好吃,让娘子也尝尝看。” 是一碟子栗子糕,一碟子大耐糕。 坐在罗汉床另一边的曹夫人见状,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拿起一块大耐糕尝尝,里面有松子、李子、白梅等,又香又酥,比她以前尝过的味道都好。 她看向女儿,笑道:“不错,知道心疼人。” 曹语君脸一热,她已经拆开信看了,陈书的信跟他平时说话一样,又密又长,说他最近在书院的事,说夫子说同窗,甚至连饭堂里的小狸花猫都提到了,一共七张信纸,最后一张上提到日后婚后的住处,并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她,还说以后挣的钱都给她。 曹语君看完后,将信递给母亲。江氏接过看,看完点点头,问女儿,“数数多少钱?” “九百两银票。” 江氏心中满意,“这应该是掏空了他们家的家底了,既然给你就拿着吧。” 曹语君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江氏一脸寻常,“这有什么不好的?既然愿意被你管着,那你就管,省得以后心思多了。” 曹语君知道母亲是在说父亲,父亲对母亲、对她和弟弟都很好,但后院还是有很多别的女人. 母亲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成婚那日,孟椒没去新房,她肚子有些大了,怕冲撞了新人。 老家那边有这样的习俗,京都城不清楚,但还是避着些比较好。 四爷特意请了半天的假过来,曹家在京都城的亲戚不多,大部分都是看在袁府的面子上来的,有些是陈书的同窗和夫子。 萧言卿是带着彭文绍一起来的,袁宏道亲自出门迎接,他跟彭文绍关系一般,没想到他也来了。 彭文绍笑着拍萧言卿肩膀,“毕竟是老四的小舅子,自然要来喝一杯酒。” 他们一进屋,堂厅的气氛就为之一静,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尤其是陈书的那些同窗,早就耳闻萧参政的大名,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彭文绍笑着端起一杯酒,对旁边一桌的年轻学子道:“这可是难得能灌醉萧参政的机会,错过可就没了。” 然后带头起哄,“今日是你小舅子大婚,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萧言卿头疼,他就知道彭文绍跟着过来没好事。 袁宏道笑眯眯摸着胡子,也跟着凑热闹。 陈书看姐夫连喝两杯,心疼不已,忙让五郎过去解围,哪知五郎带着同窗过去,也端起酒杯敬酒。 萧言卿平静看着自己的儿子,五郎也不怕,直接仰头喝了自己手中的酒,“父亲随意。” 这几个月,父亲不仅严格管着他的学业,还给他安排各种事情,若是哪里做的不好,斥责都是轻的,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能放过? 彭文绍大笑出声,“好侄儿,不错。” 有了五郎带头,其他人也都放开手敬酒。 待一切结束后,孟椒坐上回府的马车,就看到四爷喝的脸颊泛红,身上更是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反应有些慢,看到孟椒用手帕捂着鼻子,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掀开旁边的帘子,揉着头道:“我身上味道有些重,你坐远一些。” 孟椒孕反不大,倒也没有特别的难受,她坐到他旁边,担忧问:“四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萧言卿一脸无奈,“敬酒的人太多了。” 孟椒心疼,“那也不能全喝了。” 用几子上的茶水蘸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萧言卿看着她的举动,将身子往她这边倾。 他的目光温和,凑近了看,眸子里似乎带着几分醉人的缱绻。 孟椒被看得脸微微发热,另一只手放到他脸上推了推,“好了。” 萧言卿笑了一声,然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我今日也是开心的,陈书成婚了,你操心的人就会少一个,我在你心里的份量便会重一分。” 说完,他手撑着脑袋,看向外面的风景。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说的话十分直白,直白到孟椒听着心口跳的有些快。 似乎于他而言,她是他很在乎的人。 她有些触动道:“夫君在我心里的份量,一直都是很重的。” 没听到回应,孟椒偏过头看他,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笑了笑,将他手肘旁边的茶杯拿远了些。 陈书婚后一个月,谢瑜也出嫁了。 焦娘子是第二日上门的,知道她挂念谢瑜,特意过来说一声。 前几日,孟椒还特意托焦娘子给谢瑜送去了添箱礼,“你送的礼太过贵重了,她都不敢要,我说是你送的,她当场红了眼睛,差点毁了画好的妆。” 孟椒的添箱礼是一对金镯、一套镶宝头面、一对金叶子耳环、六匹绸缎和一小盒子明珠。都是极为贵重的东西,焦娘子觉得这礼有些过于重了,谢家对孟椒并不好,孟椒却念着往日的旧情,给谢瑜撑起面子。 因为孟椒特意托她帮忙添妆,昨日是焦氏亲自过去的,“谢家只有田氏一个去了,陪的嫁妆也只有两匹缎和一个银镯子,谢长安没去,大概是怕同僚知道了又要嘲笑。” 谢瑜这小姑娘也是可惜,谢长安当初要是好好的,如今不说嫁个大富大贵之家,那也可以找个读书人,京都城的读书人那么多,何至于是个账房先生,一般的账房先生都是跟主家签了契的,也算是半个奴才。 怪来怪去,还是谢长安自己作孽太深。 因着谢长安这事,她相公如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大概是怕遭了谢长安的后尘。 焦氏想通了,若是过不下去,她也和离,说不定也能嫁个好的。 她相公其实与谢长安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还需要她家里的银子打点官途,若是哪天她没用了,他只怕也会翻脸无情。 所以焦氏学聪明了,要是她相公哪天出事,她就和离脱身,不会管他死活。 孟椒有些心疼,“谢瑜是个好孩子。” 焦娘子笑,“你不用担心,我瞧着那小郎君,品性宽厚,是个不赖的,谢瑜嫁给他吃穿不愁,日子肯定比在家里好。” “你昨日添的妆,也给谢瑜挣了不少脸面,她婆家不敢委屈她。” 而且她还亲自去了一趟,她在京都城不算什么大人物,但在平民百姓中,她也是官夫人。 只是有件事,她不知道该不该跟孟椒说。 孟椒看出她脸上的犹豫,直接道:“姐姐有话说便是,我不会为难的。” 猜到可能是关于谢长安的事。 果然,就听焦娘子道:“昨日去参加宴席,那田氏拉着我问起你,说还想见你一面。” 不过她很快又道:“我怕她缠着你不放,就撒谎说与你平日里没有再来往。” “那田氏日子可不比从前舒坦,沈心玥趁着谢长安不在家,准备将那冬生的侍妾给强行发卖,哪知那侍妾是个聪明的,提前收拾行李跑了,跑之前还将田氏和谢长安的私房钱全都偷了,带走了谢长安许多的书籍笔墨。谢长安气急,后面又带回来两个侍妾,如今家里一团糟。谢瑜想将田氏带走,谢长安不允。” 昨日见到人,焦娘子差点认不出来,田氏瞧着老了十来岁,人又瘦又憔悴。 孟椒一愣,没想到冬生竟然跑了。也是,她将卖身契还给了她,还给她消了奴籍,她若是坐船离开,那是不好找回来。 难怪谢瑜的陪嫁只有两匹料子和一个银镯子,田氏不至于那么抠门。 听了一耳朵的闲话,送走焦娘子后,夏月进来禀报,说三房那边出了点事,老夫人找她过去一道商量事。 第53章 离开 孟椒如今有孕在身, 萧老夫人免了她早上的请安,不过孟椒还是偶尔过去,这是第一次萧老夫人叫她去正院, 恐怕事情不小。 最近三房都挺安静的, 三郎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是柳家那个姑娘,不过王氏不太上心, 给的礼有些轻, 后面三爷特意找人又补了一份。 孟椒到了正院那边时, 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范氏、三爷、王氏、葛氏, 甚至连六房的钱氏也来了。 二郎跪在中间, 低着头不说话。王氏站在三爷身后,哭红了眼睛。 孟椒上前给萧老夫人请安,萧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让她坐下。 孟椒看了一眼旁边低头跪着的二郎, 坐到了范氏右手边,心里疑惑二郎是犯了什么错, 竟然惊动了各房的人。 上首的萧老夫人无奈道:“这本该是你们三房的事, 但你父母都不同意, 你又求到了我面前,我也实在是没个主意, 现在萧家各房的人都在这里, 你要真铁了心离家去, 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话落, 二郎又朝上首的萧老夫人重重磕了三个头,“孙儿心意已定, 我知她进不了萧家的大门,也不会让她污了萧家的门楣,二郎自愿与萧家断绝关系。” 王氏听到这话,脸色一白,哭着喊:“二郎,你这是要挖娘的肉啊——” 二郎头埋在地上,声音哽咽起来,“娘,你就成全儿吧。” 王氏想要去拉儿子,被三爷呵斥住,“让他走。” 王氏红肿着眼睛看他,一脸难以置信,“三爷?” 萧三爷没看他,而是冷漠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为了一个妓子抛弃身份和家族,连父母亲眷都不要,我萧佑没有这样的儿子。” 他看向上首的萧老夫人,“母亲,就让他走吧,我已经联系了族中长辈,等会儿就有人带着家谱过来,萧家以后没有萧易这个人。” 王氏大惊,猛摇头,“三爷,不可啊,出了族谱就没二郎这个人了……” 二郎低着头沉默。 萧老夫人闭了闭眼,不明白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 她还想劝劝,“二郎,你若是实在喜欢那女子,纳她为妾便是。” 二郎坚决道:“我只要杏娘一个。” 萧三爷嗤笑一声,二郎听见了,眼睛一红,以往他从不敢正面与父亲冲突,他知道父亲不喜欢母亲,不喜欢自己,他眼里只有聪明会读书的三弟。 萧易苦涩道:“我知道自己笨,知道自己没用,你们都看不上我。但杏娘却觉得我好,我要是再不要她,就没人要她了。” “我也不会纳妾的,以后只会和杏娘有孩子,不管他聪不聪明,我都会好好疼他。” 从小到大,他过得并不开心,母亲疼他,却又总恼他比不过两个弟弟,没给她挣足脸面,父亲更是每次看到他就一脸嫌弃厌恶。 只有杏娘觉得他是个英雄,帮她赶走了欺负她的客人,他想和杏娘好好过日子,萧家容不下她,他就带杏娘走。 萧三爷冷笑,“有本事你什么都不带走。” “儿子知道了。” “二郎。” 王氏眼睛又红了。 最后便是萧二郎从族谱上除名。 萧老夫人叫孟椒过来,也是因为四爷不在家,孟椒代表四房出面。回到西跨院,陈霜打听到消息回来跟她说,原是二郎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妓子,闹着要娶人家。 萧家这样的门第,自然是不允许的,要是同意了,以后族中子弟的婚事和仕途都会受到影响。偏偏二郎这次犯了倔劲,就要娶人家,不同意纳妾,还闹到老夫人那里去。 “听说三爷已经将二郎赶出府了,三夫人想和二郎说句话都不行,人当场急晕了。三爷也没管,直接去了前院。” 孟椒一愣,“二郎已经被送出府了?” 她想着,以王氏对二郎的疼爱,定会偷偷私底下塞银子,二郎虽然从萧家除名,但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是啊。” 陈霜点头,“三爷对二郎确实太过狠心了一些,毕竟也是他的孩子。” 刚才她也在堂屋里,三爷对二郎是一点情分不讲,若是换做三郎,恐怕打断腿也不会应允这事,到底还是偏心。 就这么赶出了府,也不知道二郎以后怎么生活。 晚上四爷回来,刚进屋脱下官服,正院就来了人找他。 孟椒让人等一会儿,帮着四爷换上石青色绣竹纹直?,说了今日中午发生的事。 “我找人去打听了一下,二郎之前做生意,认识了那个叫杏娘的女子,也是个可怜人,听说是没了父母,被亲戚卖进了风月场所。” 二郎是跟着两个舅舅做生意,之前萧三爷给他一家酒楼经营,他经营不好,亏了很多,三爷就不让他插手生意的事了。后来王氏就托了两个哥哥照顾儿子,开了一家染料坊和两个布行,挣得不多,但好歹没亏。 “二郎愿意为了那女子离开萧家,萧三爷就把族中的长老叫来了,从族谱上除了二郎的名字,还将人送出了府,不允许他从府里带走一砖一瓦……” 不知怎么的,今日看到二郎,让孟椒忍不住想起了四爷。 同样是自己的孩子,却独独偏心另一个。三郎说的那些话,说他只娶杏娘一个,只会和杏娘有孩子,不管聪不聪明,都会疼爱他。也是因为不想以后让自己的孩子经历他所遭遇的一切吧? 那四爷呢?四爷至今也只有五郎一个孩子,也不愿意纳妾,是怕自己也会忍不住偏心另一个吗? 萧言卿听完皱眉,“老三将二郎赶出府了?” 说赶有些难听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孟椒点头,“三嫂还急晕了过去,三爷也没管,直接走了。” 觉得萧三爷对王氏有些冷漠,好歹王家对他帮助不少,三爷的生意做的如今这般大,不仅仅是因为萧家,还有王家不留余力的助他。 萧言卿平静道:“老三这次有些过分了。” 他想划清和王家的关系,老三与王氏没有别的孩子,将二郎从族谱上除名,也就是断了萧家与王家的牵绊。 王氏和二郎可能看不出来,但王家两位兄长不傻,自然能懂。 王家虽没有弟子读书,但世代从商,在京都城扎根百年,人脉和关系也不少,若是闹翻了,萧家也不一定毫发无损。 这些他都没有跟孟椒说,只是温柔看着她给自己系好腰带,“若是我晚些回来,你就先用膳,不必等我。” 孟椒点头,“我知道的。” 以前她肯定会特意等他,现在不行了,饿了不吃身子会熬不住,前几日用膳晚了,拿筷子的手都有些抖。 她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嘴馋的。 玉樨堂 王氏脸色苍白坐在床上,头发散在身后,额间戴绿色绣芙蓉花抹额。 奶娘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然后转过身端起旁边婢女手中的青花玲珑碗,声音柔和道:“这是王家送过来的血燕,里面放了香蜜,娘子吃一些。” 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王氏嘴边,王氏撇过头去。 奶娘看了担忧,“娘子总得吃一些吧,中午就没吃了,晚膳也不用,人饿坏了怎么办?” 王氏听完这话,面颊上流下两行清泪,“三爷好狠的心,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声音有气无力,已经哭干了力气。 奶娘忙拿着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娘子,你可莫要气病了身子,二郎还要依靠你呢。” 王氏绝望摇头,“我有什么用?以后萧家没有二郎了,三爷眼里只有那个庶子,二郎死活他根本不在意……他是要绝了二郎的后路啊……” 她就这一个儿子,再不好也是她的心肝肉,哪怕断绝关系也比从族谱上除名好。 “三爷狠心啊。” 奶娘也想不通三爷此举的目的,就算再不喜欢娘子,也没必要如此对待二郎。 二郎还是个孩子,被外面女人迷了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严厉管教就是,何必动真格? 王氏咬牙,“他何止狠心,他就是想把二郎赶出府,以后好把所有的财产都给那个庶子,他嫌弃二郎没用,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六爷好歹还考了个童生,他连童生都没有。” 奶娘吓了一跳,忙伸手想要捂住王氏的嘴。 王氏扯开她的手,红着眼睛恨恨道:“我就要说,若不是萧家和王家,他什么都不是,他的生意是靠我王家做起来的,他处处看四爷不顺眼,却又不得不处处依靠四爷,他才是真正的废物……” 奶娘吓得脸都白了,再次伸出手捂她嘴,“我的祖宗,别说了,要是让三爷知道,他会……他会……” 王氏再次哭出声,“他会什么?大不了休了我,没了二郎,我还待在萧家做什么?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放过他的……” —— 四爷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孟椒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察觉到动静,翻过身来抱住他。 萧言卿将她身后的被子掩好,温和问:“还没睡?” 孟椒怕他心里愧疚,就摇了摇头,转而问他,“四爷才从正院回来吗?娘可说了什么?” 萧言卿将她搂进怀中,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从娘那里出来后又去书房处理了一些事情。” 然后解释道:“娘没说什么,只让我找人去盯着二郎,别出了什么意外。” 其实还让他劝劝老三,只是他跟老三关系一般,有些话他说了,老□□而更听不进去。 “徐逸找到了二郎,他和那个杏娘收拾好东西准备明日离开京都城,他将染坊给了王家,那两家铺子是王氏给他的,他已经给卖了,准备去南边继续开店生活。我让徐逸给了他一千两银票。” 二郎本来不愿意要的,听说是他给的,才收了,还带着那个杏娘朝萧家这个方向磕了三个头。 徐逸回来说,那个杏娘应该是怀孕了,从地上起来的时候,下意识扶住了肚子。 另外二郎还留了一封信给王氏,原本是想托王家人转交,看到徐逸,就让徐逸帮忙送了。 他对二郎那个孩子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被王氏宠得太过,读书不行,倒也不是什么闹腾性子,比老六乖多了。 孟椒感叹,“我瞧着二郎倒是个好孩子。” 比三爷和王氏好多了,三爷偏心自私,王氏精明计较,二郎虽说比三郎愚钝,但心思不坏。 萧言卿淡淡嗯了一声,“若是能在外面好好过日子,比他父亲强。” 次日,萧言卿就给太学里的儿子写了一封信送过去。 五郎正在房间里埋头写课业,听到书童说是父亲来信了,心里一惊,不知自己哪里又做的不好? 不过还是拆开信看了,看完一头雾水,信中父亲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起来,竟然关心起他最近读书累不累,还让他劳逸结合,有时候要求高也都是为了他好…… 五郎怀疑是不是送错人了,但从笔迹来看就是父亲的,怀疑问书童,“父亲这是与母亲吵架了?” 不然怎么会如此反常。 书童摇头,然后凑近几步,将自己打听到的事跟五郎说了,猜测道:“大人可能也是怕您学了二郎,跟人跑了。” 五郎一愣,二哥竟然离开了萧家。 他还记得小时候,二哥哭着跑到他面前,让他下次考试不要考的那么好,不然自己会挨骂,后来被三叔知道又挨了一顿打。再次见面,二哥还给他糖吃,说虽然挨了打,但他考的也比三弟好,母亲就没骂他了。 二哥就是笨了些,其实人不坏。 五郎觉得父亲想多了,他跟二哥又不一样,如果他遇到这样的事,父亲会罚他,但绝不会不要他。 第54章 生产 萧言卿出了大庆门, 恰好碰到了彭文绍,徐逸在旁边说着今年黄河水患的治理,“崇天台和天文院的都说今年雨水多, 工部已经派人去看了, 信上午到的, 提到今年得将堤坝重新巩固一下,河道也要疏通, 下游堵了不少淤泥, 若是不疏通, 到时候江南东路、淮南东路西路的农田都会被淹没。” 萧言卿皱眉嗯了一声,“户部怎么说?” 最头疼的就是户部了, 徐逸语气有些不好, “户部推脱这事,说国库没银子,之前才拨了一大笔钱去修建战船了。” 南边海上匪患严重,战船是每年必要的支出。 “还有陛下要修建精舍……” 说到这里, 徐逸声音有些低,心里十分无奈, 如今这位陛下, 不太理会朝政上的事, 更多是修道和求长生。 看到彭大爷过来,徐逸就不再说话了, 人往后退了两步。 彭文绍穿着一身绯色公服, 笑呵呵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走, 今日去我家喝一杯,我娘最近新得了一批美酒, 都不让我喝,你要是过去,她肯定舍得拿出来招待你。” 盛德县主十分喜爱萧言卿,小时候萧言卿在彭家习武,有什么好吃的,盛德县主都会拿一份给他。 听到这话,萧言卿脸色和缓了几分,不过还是摇头,“内子身子有些重,我有些放心不下,待孩子满月,一定亲自敬酒赔罪。”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 彭文绍没好气道:“你娘子生产关你何事?你去又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今日……” 话还没说完,就见宣德门外,一个眼熟的小厮焦急侯在萧府马车旁边,时不时伸头张望。 萧言卿意识到了什么,忙大步出了宫门,小厮也看到他了,急切跑上前来道:“四爷,夫人要生了。” 连行礼都忘记了。 萧言卿也没在意这些,脸色一紧,转身就上了马车,“走。” 徐逸反应快,追上来跳上马车,接过车夫手里的缰绳就甩了一鞭子,“驾!” 眨眼功夫,马车就走远了。 小厮急着也要跟上去,被彭文绍一下子拉住了,“怎么回事?” 小厮见是彭大爷,忙解释道:“下午夫人喝了一碗酸梅汤后没多久,就说肚子疼,大夫过来一把脉,就说是要生了,老夫人让我过来通知四爷。” 彭文绍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有够乌鸦嘴的,才说不一定是今日,没想到就是今日生了,事后以萧言卿记仇的性子,定会怪罪他的。 “行了,你也别追了,坐我的马车,我也一道过去看看。” “多谢彭大爷。” 这会正是下值的时刻,不少官员都往外走。 谢长安面色沉郁,他牵起自己的黑驴,也听到了萧家小厮的话。 他就说,萧言卿平时下值很晚,但最近总是到点就走,原来是椒娘要生了。 想到椒娘,谢长安心中就一阵痛楚,椒娘怀孕了,却不是自己的。 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是他亲手抛弃了她。 若是他当初没有受到沈心玥和沈家的蛊惑,若是他好好跟椒娘过日子,现在家里定会和和美美,母亲身体康健,妹妹嫁给好人家,他和椒娘也会有个聪明可爱的孩子…… 想到沈心玥和沈家,谢长安就心生怨恨。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他过得这般痛苦,沈家必定也要尝尝这滋味。 只愿椒娘一切平安顺利。 萧言卿赶回到后院时,刚一跨进西跨院,西次间那里就有两个婢女端着两盆血水出来。 他脸色一白,萧老夫人和其他几房的人都在,看到他回来,萧老夫人忙道:“接生婆刚说开了八指了,你大嫂让人切了参片送进去。” “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了……” 话还没说完,里面便传来一道响亮的啼哭。 萧老夫人眼睛一亮,“生了。” “生了生了。” 一个穿酱色缠枝花纹褙子的接生婆抱着一个大红绣花缎面襁褓出来,笑容满面道:“恭喜老夫人老爷,是位千金。” 萧老夫人笑着走上前拨开襁褓看,“千金也好,五郎这一辈女孩少,家里多个女孩也热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刚出生的小婴儿,脸颊红通通的,闭着眼睛,小嘴巴瘪着,要哭不哭的样子。她扭过头朝儿子笑,“快来抱抱。” 接生婆听到这话,忙将手中的襁褓递给他,萧言卿拘束的接过,低头看了一眼,他看不出漂不漂亮,他只是觉得孩子头这么大,上面还有血丝,孟椒定是受了不少罪。 他担忧看向重新紧闭的门,声音干涩问:“我夫人如何了?” 接生婆不是第一次给大户人家接生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到男主人问起妻子情况的,心里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娘子无事,就是流了不少血,加上用了力气,人有些虚弱,已经睡着了。” “娘子是个聪明的,教她怎么用力,一听就会,她没受多少罪,生的很快。” 萧言卿这才放了心,再次去看襁褓中的婴儿,面容柔和的几分,这是他和孟椒的孩子。 —— 孟椒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漆黑了,屋子里点着灯,看到熟悉的帐幔,愣了一下。 产房是提前就布置好的,准备生产和坐月子的时候住,可这里确实卧室。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然后就看到萧言卿就坐在不远处,他身前是个红架子摇床,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四爷?” 听到声音,男人身子一顿,然后忙起身走了过来,“醒了?” 他坐到床边,神色温和的看着她,“饿不饿?厨房里备着青菜粥,我让人端过来。” 孟椒本想摇头,但一听到是青菜粥,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轻轻嗯了一声。 萧言卿走到屏风那里,跟外间的花云说了几声,然后折回身子,重新坐到孟椒身边。 孟椒忍不住问:“我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睡着前还是在西次间,今日虽然提前发动了,但好在医娘和接生婆是提前就请好的,省了很多的麻烦。 萧言卿伸手摸了摸她脸颊,“我看你睡得不太安稳,就把你抱回来了。” 他知道,孟椒有些认床,安慰道:“无事,你就睡在这里,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孟椒嗯了一声,又问他,“孩子呢?” 萧言卿笑了,“刚才奶娘抱出去喂了奶,这会儿也睡着了。” 说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孩子很乖。” 孟椒笑了,“那就好。” 萧言卿看着她,突然认真了神色道:“是不是很痛?” 孟椒抬眼看他,对上他担忧的目光,轻轻点头,“是有些痛的,但现在觉得还好了,那会儿我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赶紧将她生下来。” 她神情十分柔和,“她也在用力,我感受到了。” 花云和折枝拿着食盒进来,除了一碗青菜粥,还有两碟子小菜。 花云本来想喂孟椒的,萧言卿将人扶起来,然后接过碗自己喂,花云看了一眼四爷,便低头退到一旁去。 青菜粥有些烫,他舀了一勺子轻轻吹了下,喂进孟椒嘴里时道:“方才娘给孩子取了一个小名,叫珍娘。” “珍娘?” 孟椒在心里念了两遍,觉得还不错。 哪知萧言卿又喂了她一口道:“我觉得不太好听,就给拒了。” 孟椒犹豫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样不太好。 萧言卿认真道:“我已经给孩子取名瑛字,瑛,玉光也,望她如玉一样辉煌美丽,也似英,成为一个才能出众的人物。” 他的孩子,自然不一般。 这个名字有些大了,但孟椒想起之前四爷说的,不管是男孩女孩,以后他都会亲自教导,可见他是没想过将女儿教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把女孩当郎君一样养没什么不好,孟椒觉得自己前世过得不好,就是太乖太懂事了,若是她性子要强些,或许不会遭遇那么多的恶事。 她点点头,“瑛娘,挺好的。” 孟椒用了半碗粥,吃完就又躺下了,后背出了一身汗,她觉得有些难受,便跟萧言卿道:“夫君,你把花云叫进来,我想换身衣服。” “怎么了?” “身上出了好多汗。” 萧言卿便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套干净的素罗?衣。 孟椒见他要给自己换上,惊了一下,“四爷?” 他面不改色道:“无事,你身上这件也是我换的。” 萧言卿的动作很轻,没让孟椒受一点凉就换好了,他将被子压好,看着孟椒红通通的脸,安慰道:“你生孩子很辛苦,我做的这些不算什么。”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 心里却有些欢喜,前世她怀了谢长安的孩子,依旧要日日夜夜刺绣挣钱,田氏说自己年轻时候生产完第二日就下地干活,她就不好再娇气什么,可是有时候也觉得委屈,那些委屈她不敢跟任何人说,总想着待谢长安高中后就好了。 如今想来,嫁给四爷,可能是她积攒了两辈子福气的缘故。 孟椒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陈霜和花云守在屋子里,旁边是摇床,摇床上方挂帐子的地方,如今挂了两个小布偶,一只老虎,一只猫。 见孟椒醒了,陈霜笑着解释道:“是五郎和陈小郎君送来的,昨日忘了通知他们,等送信过去已经是半夜了,他们今早回来的,看了一眼孩子,就又回去了,路上还买了小玩具。” 孟椒笑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辰时了。” 陈霜吩咐花云去打热水过来,她则去柜子里拿一套干净的衣物,“昨晚四爷怕吵醒您,睡在外间罗汉床上的。孩子早上奶娘喂过两回了,现在又睡了,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府里请了好几个奶娘,但以前闹出过奶娘亏待主家孩子的事,所以喂完奶就给抱到屋子里了,好在孩子不爱哭,也不影响娘子休息。 孟椒看向摇床,眉眼里都是爱意。 陈霜继续道:“昨夜各房送来了不少好东西,除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这次三夫人送的礼也不轻,六匹好料子、一对金镯、一顶珠翠玉冠、一柄玉如意、一对金马和一些珍贵的药材。” 孟椒听了惊讶,“三嫂送这么多?” 陈霜点头,她也觉得奇怪,三夫人从没这么大方过。“我瞧了,都是极好的东西,药材里还有一匣子血燕,那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那一对金马是实心的,虽然不大,但份量不轻,应该是送给小娘子的。” 小娘子属马,送这个再适合不过,其他的都是送给娘子的。不像五房六房,送来的都是小孩子的玩具,不值什么钱。 “回头我问问,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孟椒点头,“自从二郎离家后,三嫂就变了好多。” 以前王氏还喜欢与她争抢比较,每日都去正院请安,哄老夫人开心。如今却不怎么去了,连三房院子都不怎么出。 听说三爷的生意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好几次三房那边传来争吵,老夫人劝了几回,王氏都不怎么理会。 “你先记下,等下次有机会再还回去。” “是。” 上午,袁夫人和曹语君过来了一趟。 如今两家关系近,也不必等着满月那天。曹语君只有在陈书放假的时候回宅子住两天,平日里都是住在姑妈袁夫人家,陈平苏琴在婚宴结束后就回老家了,放心不下老家学堂的孩子。 曹语君虽然成了亲,但因为不用孝敬公婆,陈书又疼爱她,日子过得比成亲前还要自在。每次陈书放假回来都会带她出去玩,要么带着她去拜访同窗,要么游山玩水。 曹语君先看了两眼孟椒,见她面色红润,便笑着走到摇篮旁看起了孩子,小婴儿红通通粉嫩嫩,小脸小手,十分可爱。 袁夫人也过来看了两眼,然后坐到床边跟孟椒说话,“我瞧着孩子随你居多,眼睛好看,嘴巴鼻子都像你。” 孟椒抿唇笑,“四爷也这么说。” 萧言卿还说幸好随了她,男孩就算了,若是女孩长得像他,那就有些难办了。 她觉得他想多了,明明他长得也很好看。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哄他,脸上明显不信,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高兴。 袁夫人问:“可取了名字?” 孟椒点头,“四爷想的名字,说叫萧瑛。” 袁夫人笑,“这名字有些像男孩了,不过也好,女孩不能养的太娇气了些,以后吃亏受委屈了不敢跟家里说,瑛字挺好的,听着就是个厉害的小娘子。” 孟椒也这样认为,越发觉得萧瑛这个名字好,她又笑了,“小丫头乖是乖,脾气可不小,吃奶慢了一会儿就扯着嗓子哭,声音大的能把屋顶掀掉。” 奶娘在厢房喂奶,她在这边都能听到哭声,萧老夫人早上过来看了一次,说这脾气跟四爷小时候有些像,三爷刚出生那会儿哭的跟小猫一样,四爷哭起来声音响亮,好几次压住三爷的哭声,最后不得不把两人分开。 袁夫人笑着夸赞,“真好,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第55章 变故 陛下病重的消息传来时, 萧府正要给瑛娘办满月酒,陈霜几个已经拟好了请帖,孟椒觉得没问题, 想着四爷回来再过目一遍, 同意了就送出去。 萧言卿从书房回来, 进屋后先将孩子抱起来玩了一会儿,小丫头胃口好, 二十多天过去她长大了不少, 皮肤也白了些, 眼睛又圆又大,大概是认得人了, 听到四爷声音, 还抬起头看。 萧言卿抱着她坐到床边上,听到请帖已经拟好了,让人拿过来看看。陈霜和花云搬来了两匣子的请帖。 孟椒还说:“上午大嫂打发人过来问满月酒的事宜,我瞧着她还把各房的亲眷也算了进去。” 萧言卿一手抱着孩子, 一手打开匣子看请帖,平静道:“不必如此麻烦, 这次的满月酒一切从简。” 他将匣子里的几张请帖拿了出来, 都是些不常来往的亲戚, 挑挑拣拣,最后只留了一匣子。 孟椒疑惑, “可是出了什么事?” 四爷十分疼爱瑛娘, 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这些天下值回来都会先过来看看女儿, 再去书房。晚上睡觉前也要抱一抱。 前两日有个奶娘贪嘴,吃了热食, 害的孩子嘴边起了疹子,四爷二话不说,派人重新找了三个奶娘回来,还让厨房单独给这几个奶娘做膳食。 若不是出了事,四爷不会说一切从简。 果然,萧言卿解释道:“陛下病重,不宜大办。” 孟椒一愣,皱眉问:“很严重吗?” 孟椒几乎不过问朝中的事,萧言卿以为她是不想委屈了女儿,便多说了几句,“三皇子给陛下引荐了一位道长,陛下最近痴迷炼丹之术……还是不要大办比较好。” 有些话他不好说出口,三皇子身边没什么能臣,唯一算得上聪明的便是谢长安了。这半年,三皇子行事低调很多,但两个月前,三皇子突然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声称活了两百岁的五方道长,擅炼丹之术。 精舍才修建一半,陛下便急切住了进去,一同的还有上百名少女。 这个月,陛下只上了两次早朝,其余都是他们去玉熙宫议事,只是能见到陛下的次数并不多。 今日,太傅、茅景升、工部、户部的人去玉熙宫商议政事,陛下也未出现,见伺候的太监神色不对,才知陛下病了。 那道士用少女的经血炼丹,陛下每日服用,昨夜叫了两个宫女伺候,最后吐血昏迷,三皇子叫人压下了此事。 太傅当即联合茅景升,调了禁军将那五方道长和玉熙宫其他人等收押,以及将玉熙宫内部围住,不得其他人进出,包括三皇子在内。 这事只有他们几个知道,暂时不能声张,否则朝中会大乱,如今只能等陛下先醒过来。 这些他都不好跟孟椒说,他今日也在场,寝殿里挽着重重纱幔,偌大的三足加盖铜香炉上冒着白烟,陛下就躺在里间凉榻上,双目紧闭,脸色发灰,不像是久活之兆。 孟椒听出了他话中的严肃,可见不是小事。 能让四爷重视的,恐怕陛下不是一般的病重,而是有可能活不了。 她心里震惊,若是她没记错,前世陛下是明年年底驾崩。 孟椒有些害怕,若是这个改变了,那其他的呢? 她突然想起,前世仁宗登基两年便去世了,后将太子托付给萧言卿,萧言卿辅佐幼帝没两年,人也病逝了。 紧紧握住男人的手,“四爷,会没事的吧?” 萧言卿知道她聪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无事,一切有我。” 孩子满月酒只在萧府小办了一场,请了萧家亲戚和四爷官场上的几个朋友,加起来也就十几桌。 瑛娘是个女孩,这般低调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陈平苏琴和郭氏有些难受,以为萧家人不喜欢这个孩子,他们是见过萧府的奢华,随随便便宴客就是几十桌。 孟椒不好解释什么,拿出萧老夫人和四爷给女儿准备的满月礼单子给他们看,萧老夫人除了送一些金首饰,还有一处庄子,记在了瑛娘名下。四爷给女儿的是两间首饰铺子,是用他私产置办的,说是给女儿买玩具。 瑛娘哪缺钱买玩具?应该是他觉得委屈了女儿,才特意私底下补贴的。 苏琴和郭氏看着长长的一溜账单,忍不住咋舌,这才多大点的小娃,私库就富的流油了。 孟椒身子还有些虚弱,没有出去,是奶娘抱着孩子出去转了一圈,留四爷在前院招待客人,她听了笑,“说来也奇怪,家里人送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最喜欢的还是小书和五郎送的那两个布偶,昨日花云将那两个布偶收起来,挂上纱帐,她哭了好久,还以为是饿了,最后才知道是闹着要那两个东西。” 郭氏笑眯了眼睛,“一个是亲舅舅,一个是亲哥哥,送的东西自然不一样。” 不过也听得出来,椒娘和五郎相处挺好的,不然那孩子也不会特意早上回来一趟看瑛娘。 宴席结束后已经是未时了,四爷喝了点酒,两边脸颊泛着红,大概是怕熏了自己的女儿,先去湢室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才出来抱孩子。 瑛娘刚睡醒,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萧言卿脸上露出笑,夸赞道:“今日很好。” 孟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上午奶娘抱回来跟孟椒说了,盛德县主给孩子眉间点红时,瑛娘还笑了,一点都不怕人,十分招人稀罕。 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看手中的礼单,陈霜已经将今日宾客送的礼品全都整理出来了,因为是送给孩子的满月礼,所以没有入萧府的库房。 孟椒看了一遍,最后落在在姚太傅的礼品上,姚太傅的礼是最为贵重的,彩色琉璃盏,羊脂玉如意、一套花丝镶宝石金碗碟餐具……其中还有一尊红珊瑚树镶明珠盆景。 忍不住皱眉,对四爷道:“夫君,你过来一下。” 萧言卿正抱着孩子玩孟椒的一支蝴蝶金簪,听到这话,放下金簪走了过来,他坐到床上,孟椒将太傅那一页的礼单递给他看,他眉头也皱了起来,“那珊瑚树盆景是去年三佛国献给陛下的贡品,陛下赐给老师了。” 孟椒犹豫道:“这……不好送人吧?” 御赐的东西,姚太傅怎么送给了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还有那羊脂玉如意,有人小臂长,一小块羊脂玉便要好几百两银子,此物太过珍贵。 萧言卿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收起来吧,以后不要拿出来。” 陛下病重这几日,太傅和茅景升难得相处平和起来,茅景升一直都是唯陛下马首是瞻,如今陛下病倒,他只能和太傅一起隐瞒情况,维持朝堂平衡。否则以魏贵妃一派的激进做法,定然会借此机会闹大。 而这便是太傅的机会,他要在陛下醒来前,将局势稳定下来,确保八皇子赵彦坐上那个位置。 太傅这是已经觉得自己赢了吗? 萧言卿心中有些担忧,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孟椒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心想,姚太傅此举有些没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这几日四爷都很忙,他抱了一会儿孩子后,就起身去书房了。 昨日刘老先生给孟椒脉过诊,让她多坐几天月子,趁着机会好好调养一番。 如今是七月,正值小暑,屋子里没放冰,窗户又是紧闭的,只能熬着艾叶水擦拭身子,不过头发是不敢洗的,用绸巾包起来。 好在四爷不嫌弃,每日都过来看她,晚上就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 晚膳,四爷没有回来用。 孟椒也没多想,自己在屋子里吃了,但到了夜间,四爷也许久没有回来。 她担心出了什么事,让陈霜叫人去前院问问,陈霜叫夏月跑一趟,夏月很快回来说,“四爷戌时的时候出去了一趟,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现在也没回来,书房那边没人。” 孟椒看向窗外,戌时那会儿外面下着大雨,孩子都被吵醒了,怎么突然有事要出去。 她心里有些不安。 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没见人回来,孟椒对陈霜道:“你去把五郎叫过来。” 陈霜虽然不解,不过还是去前院叫人了。 五郎很快就来了,他今日喝了一些酒,下午睡到申时才起,准备今晚多看一会儿书。 他站在屏风外面,对孟椒行了个礼,“母亲,您找我?” 孟椒让其他人都下去,然后才问:“这两日你父亲可找你单独说了什么?” 五郎不明白孟椒为何这样问他,不过还是道:“昨晚父亲问了我一些课业上的事,并无多说什么。” 但孟椒心里还是很不安,这种不安她很少有,唯一一次是前世谢长安和沈心玥联合起来算计她,将她送到三皇子床上,前一天她就总觉得哪里要出事,心口跳的特别快,只是她对谢长安的依赖压过了她的不安,最终遭遇了那样的祸事。 犹豫之后,她忍不住道:“五郎,你父亲戌时出去了,也没说晚上回不回来,平时不是这样的。” 五郎以为孟椒是担心父亲,便安慰道:“可能是公务上的事,父亲有时候忙起来就是这样。” “前几日,你父亲说陛下病重。” 五郎一愣,他不笨,这大半年父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有些话不必多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里面,隔着屏风的薄纱,他看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 他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想法,更多的是母亲天天跟父亲相处,可能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不至于将他叫过来。 相处这么久,他知道孟椒不是冲动之人。 孟椒再次开口,“五郎,我信不过其他人,你父亲在此事上没跟我多说,但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我担心可能是出了大事。” 否则以四爷的性子,不会什么都不说就直接走了,前世那场夺位之争,宫里死了很多人。 前些日子许娘子来探望她,无意间说起,谢长安与三皇子走得很近,沈家则试图与魏贵妃攀上关系。 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五郎眉头紧锁,他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几息之后道:“母亲,明早父亲若是还未回来,我就叫人去书院请个假,也跟祖母说一声,让府里人最近尽量少出门。” 他说完宽慰道:“母亲莫要担忧,父亲不会出事的,四房有我在,你和妹妹好好休息就行。” 有五郎这句话,孟椒心中微安,轻轻嗯了一声。 第56章 抢夺 五郎在书房歇了一夜, 次日寅时便起了,坐在书案前看书,等槛窗那里透过一丝丝微亮的光, 他叫醒靠着书架的书童, “去看看父亲回来了没有。” 书童揉了揉眼睛, 听到这话,忙起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五郎, 四爷昨夜没回来, 也没捎个信, 可要去正院说一声?” 五郎想了想,“不着急, 你先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说着从书案旁边拿出早就写好的两封信, 一封是给书院的,一封是给陈书的,他特意交代,“你先给陈书送去, 等他吩咐。” 书童点头,再次跑了出去。 五郎在书案前又坐了一会儿, 他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了大半年, 虽然平时不怎么回家, 但父亲对他的教导没有放松,关于朝堂上的动静会跟他说一些, 再点拨一番。 上次回来, 他记得父亲案上有两份奏折, 一份是关于去年的国库收支, 一份是有人提起当年废太子的案子有内情。徐逸说陛下已经很久没有亲理朝政了,这两份奏折被太傅压了下来。 当时他还在心里想, 陛下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再这么下去,大颂朝非得出事不可。 父亲倒是没有生气,只让徐逸先盯着国库那边,说去年的收支对不上,不是户部撒了谎,就是工部出了问题。 五郎想起去年父亲南下,帮助三皇子解决广陵盐税贪污一案,听说那件贪污案涉及一座金矿,那些钱又去哪儿了? 他脑子很乱,母亲又说,父亲跟她提起陛下病重一事,虽然宽慰母亲不会出事,但那是说给母亲听的,她刚生完妹妹,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不好让她操心什么。 五郎吐出一口气,重新拿起书看,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定结论太早,说不定父亲今日上午就回来了。 待天色稍微亮了一些后,他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去一趟正院,还未起身,书童就撞开了门,直接闯了进来,“不好了,五郎,城门口那里进来了好多穿铁甲的士兵。” 五郎急的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书童慌张摇头,“我刚才去给陈小郎君送信,刚出来,就听到说朱雀门那里来了好多兵,将城门给堵住了,不给进出,还有人说陛下已经驾崩了。” 五郎听了脸色一白,两手紧紧握成拳头,“此事莫要让母亲知道,我去一趟正院,你现在立马去通知各个门房,务必紧闭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是。” 这事虽然没跟孟椒说,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异样,陈霜几个以及奶娘脸上的神情明显不对,早上的膳食也少了一半。 这几天,孟椒的膳食都是五菜一汤,虽然她吃得不多,但已经是精简过的,今早却只有一荤两素,以及一碗米粥。 孟椒问陈霜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霜笑笑,“娘子多心了,能有什么事发生?” 孟椒就不说什么了,用完膳后对她道:“你去将五郎找来。” 陈霜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娘子。” 孟椒平静看向她,陈霜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瞒不住娘子,是五郎不让我们说的。” “那你让他过来跟我说。” 陈霜想了想还是道:“五郎现在应该不方便过来,我听说早上五郎叫人送信给陈小郎君,那书童从外面跑回来说,朱雀门被关了,城里来了好多的铁甲军,将整个内城都封了,还有人传出陛下没了……” “就在刚才,咱们府上的大门被敲响了,幸好五郎机敏,早早吩咐人别开门,如今府里人人都有些惶恐,大夫人安排缩减膳食用度,等四爷的消息。” 府里男子都去各个门守着,她弟弟也去了,就怕有人硬闯进来。 外面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陈霜有些担心家里的两个孩子。 孟椒面色凝重起来。 陈霜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慰道:“说句不好听的,陈小郎君没什么人认识,应该不会有人去关心,咱们府里有四爷,恐怕会被人盯上。” 若陛下真的出事了,宫里现在应该乱成一团,魏贵妃一党和姚太傅一派,还没争出结果呢。 孟椒不知道怎么一切都提前了,但她记得,前世也是这样,三皇子府里的灯火亮了整整五天五夜,外面更是厮杀声一片,后院的女子都吓得躲在柜子里床底下。 她和乔姐姐缩在柜子里,一人手里拿着一支簪子,想着贼人要是进来,她们就自尽,省的再受人折辱。 那几天京都城死了很多的人,有的官员府邸大门被破开,家眷奴仆几乎死光。 三皇子因为夺位机会渺茫,被人忽略了,她们才躲过一劫。 玉熙宫。 禁军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外面是一圈又一圈的神佑军,地上已经死了不少人,双方交峙着。 后殿,几个身着紫衣公服的人站在床榻边,床上男人披头散发,面容青黑,嘴巴歪着张开,嘴角留着清色的涎水,喉咙发出“嗬嗬”声音。 姚禹宗站在最前面,双手拢在袖子里,脸色沉沉。 他对面的是茅景升、李伏、陈少修,个个眉头紧皱,时不时看向窗外。 两位太医跪在地上,拔掉榻上男人头上、脸上的银针,只留了额头和脖子上的三根银针,然后转过身对姚太傅、茅景升磕头,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最多只有二刻时辰可活,拔针可得片刻回光返照,其余臣也回天无术。” 听到这话,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睛陡然睁大,嘴里“嗬嗬”声越发明显。 茅景升看向对面的姚禹宗。 恰好,外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两位大人,快撑不住了,又死了十几个禁军,对面似乎等不及了。” 姚禹宗没回任何人,而是看向身侧的萧言卿。 萧言卿握紧袖中的手,微微点头,“昨夜已经联系了龙卫营和神策军,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在西门了。” 只是西门那边应该有人把守,闯进来也需要时间。 但有没有意外发生,他也保证不了,如今他们几人,算是系在一条船上的蚂蚱,生死天定。 姚禹宗闭了闭眼,对两位太医道:“拔。” 茅景升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床上的男人挣扎起来,只是他全身都动不了,最多就是两只手抓住身下的被褥,姚禹宗出声,“陛下,不知是谁泄露了您病重的消息,外面都在传您已经驾崩仙去,今早魏国舅领着神佑军、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占领了内城和皇宫,如今咱们无路可退了。” 说完,他掀开衣袍,跪在地上,“陛下,立遗诏吧。” 他一跪下,其他人都跟着跪下。 “陛下,立遗诏吧。” 萧言卿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昨夜他们接到陛下醒了的消息,全都赶到了玉熙宫,只是醒是醒了,却说不了话。 今早,神佑军围住此处,让他们交出陛下,否则格杀勿论。 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到让他觉得有人在暗中推动此事。 比起魏贵妃一党,老师才算是做足了准备,给二皇子下毒,联系禁军、神策军和殿前司,以及将八皇子偷送出皇宫。 与其相信老师口中说的三皇子余党给魏贵妃报信,他更倾向于是老师自己等不及了。 二皇子……莫让他失望。 两位太医跪着爬到塌边,伸手颤抖着拔掉剩下的银针。 银针拔出,榻上男人挣扎的幅度变大,他伸出干枯蜡黄的手,在半空中抓握着什么,喉咙发出“嗬嗬”喘息声,“救我……救我……” —— 萧府被铁甲军包围了,午时,外面的士兵试图闯进来,都被萧府的男丁挡住了。 五郎让人在各个大门后搭建几口大锅,烧着热油热水,谁敢硬闯就泼热油热汤,有弓箭射进来,就让人将所有箭收集起来备用。 不光是男丁,还有后院的婆子粗使者丫鬟,都过来帮忙。 外面的人似乎也不敢硬闯,似乎在等着什么。 孟椒和孩子也被接去了正院,六房女眷全都聚在正院堂屋里,萧老夫人念她还没出月子,让她去碧纱橱歇着。 奶娘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喂奶,孟椒坐在狭窄的小床上,等着陈霜回信。 陈霜过了一会儿才疾步回来,她面色有些沉重,对孟椒道:“老夫人没说什么,不过外面动静有些大,有人在传四皇子继承大统,开门叩迎新帝。” 孟椒皱眉,摇头道:“应该没那么快。” 陈霜附和,“五郎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听三爷的意思,似乎有些意动。” 三爷一开口,六爷也跟着帮腔,好在老夫人这次没糊涂,说等四爷消息。 四爷还能回来吗?陈霜心里很担心。 她不敢跟娘子说,府里男丁好些受伤了,她去前面找陈遇,看到了一地的血,这些五郎不让报到后院。 萧府都这般,其他府邸人少的,恐怕更严重。 奶娘将睡着的孩子放到床上去,孟椒看了一眼,轻轻给她掖了掖薄被。 孟椒对陈霜道:“你继续去外面盯着。” “是。” 晚间,门外的铁甲军没再对府里发动攻击了,但外面却传来厮杀和刀剑相碰的声音。 有的还想往萧府里跑,爬到围墙上时,被人一箭从后背射进心口,五郎被喊去看,不是铁甲军,这人身上的牌子是殿前司的。 他立马道:“外面打起来了,救兵来了,不要懈怠,今晚轮流守着。” 这一守就是一夜,外面的厮杀声一直持续到次日天明才停止。 虽然停了,但依旧不敢开门,直到辰时,皇宫那里传来九声丧钟。 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陛下宴驾——” 马蹄和报丧声划破静谧的街道。 不等人通知,所有人都从屋里出来,萧府大门打开,全都依次跪在了门口,隔壁几座宅邸同样如此。 孟椒和奶娘也抱着孩子出来了,跟在萧老夫人身后,朝皇宫方向跪拜磕头。 磕完头她被陈霜扶着站起来,一抬眼便看到满地的尸体和血迹,陈霜怕她吓到了,忙拿着帕子想给她挡住。 孟椒摇头,“已经看到了。” 正在这时候,一匹黑色的马车朝这边疾驰过来,近了后,一个熟脸的侍卫从马上翻身下来,对萧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四爷安好,让我回来报信。” 萧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侍卫特意多看了一眼孟椒和她身侧的五郎,然后收回视线,“老夫人,四爷让我回来说一声,这几日外面还是有些乱,让大家尽量不要出门。” “好好好。” 人一说完话,转身就牵起马绳,又要离开。 五郎急得上前一步,拉住人小声询问几句,那人不知说了什么,五郎神色微变。 等人离开,萧老夫人也没问五郎说了什么,扶着嬷嬷的手,两腿打晃回了屋。 不过路上,五郎还是偷偷跟孟椒说了,“登基的是二皇子。” 第57章 结果 二皇子赵殷, 也就是后来的仁宗。 前世,仁宗登帝后,三皇子赵诚日日醉生梦死, 有一次孟椒在旁边伺候听到他的醉话, 是说仁宗上位的手段并不光彩, 他在姚太傅全力对付魏贵妃一党时,趁机杀了八皇子。 八皇子一死, 姚太傅哪怕再恨, 也不得不拥他上位。 赵诚很后悔, 他应该跟二哥一样,只要弄死了其他人, 他就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那个位子就是他的了。 孟椒当时觉得他想多了,他并没有二皇子的魄力和手段,二皇子能在继后、姚太傅眼皮子底下活那么多年,名声也不算太难听, 可见性子是个极坚韧、隐忍的人。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仁宗在位两年, 临死前除掉了姚太傅一党, 将幼帝托付给萧言卿。 四爷是三天后回来的, 他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奶娘刚把孩子哄睡好。 屋子里隔开一个碧纱橱, 奶娘晚上就睡在那里, 孩子哭了, 就能听到动静。 瑛娘是孟椒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 除了喂奶,大部分都是自己亲自带的。 萧言卿进屋时, 孟椒也正要睡了,看到屋里突然多出来的身影,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忍不住一愣,随即眼眶微红,忙起身跑向他,“四爷。” 萧言卿脸上露出笑,将人搂进怀中,温声道:“让你担心了。” 孟椒在他怀中摇头,他应该是好几日都没洗漱,身上有一股淡淡汗味和血腥味,她抬起头看他,下巴的青茬明显,眼眶泛着青黑,应该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她担忧问:“你没事吧?” 萧言卿有些疲惫道:“没什么事,回来看看你们。” 孟椒嗯了一声,朝外面唤了一声,“流萤,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热水?再叫叶九做两道菜送过来。” 今夜是流萤在门口守夜,听到吩咐,忙应了一声。 萧言卿去摇床旁边看女儿,几日没见,总觉得孩子长大了一些。 碧纱橱里的奶娘,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四爷回来了,她就不好再待在屋子里了。 孟椒笑着跟萧言卿道:“这两日她见不到你,总是四处寻找,一开始我还不知道,是奶娘提醒我,才知道是在找你。” 萧言卿脸上笑容加深。看着女儿熟睡的面庞,心绪都跟着平和了起来。 流萤很快就回来了,跟夏月几个抬了几桶温水进屋。萧言卿去湢室洗漱,孟椒就让奶娘把孩子抱到厢房那边去睡。 孩子半夜会醒,孟椒已经习惯了,四爷睡眠浅,恐怕会被吵醒。 奶娘应了一声,带着孩子出去了,孟椒去湢室帮忙,萧言卿坐在浴桶里,头靠着桶沿,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孟椒见了,有些心疼,走过去帮他拆掉发簪,男人身子一震,孟椒忙安抚道:“是我。” 听到声音,他身上的肌肉才放松下来,坚实有力的臂膀靠在桶边上,勒出淡淡的痕迹,他问:“怎么进来了,不是还在月子里吗?” 他记得她不能沾水。 孟椒用水打湿他的头发,温柔道:“前几日就出了月子了。” 她将那几日家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尤其是说到五郎,忍不住夸赞,“幸好有五郎在,我一直都把他当孩子看,没想到遇到事时,这么靠得住,感觉比三爷六爷沉稳多了。” 那日外面传四皇子登基,三爷主张开门迎接新帝,她就觉得三爷此举欠妥。不说萧家一直都是姚太傅一派,就算不是,也不该听风就是雨的。 “那一日,外面好多穿铁甲的兵想要闯进府,是五郎带着府里男丁守着各个大门,将人挡在外面。丧钟传来,我们出去跪拜,我看到前院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都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没知会后院一声。” 萧言卿听了这些话,淡淡嗯了一声,“若是这些都做不到,那也是白教了他这么久。” 孟椒故意多用了几分力气,不满道:“你这父亲当的可真严厉,三郎也在府里,怎么没见他站出来?” 三爷知道五郎将三郎喊去前院了,立马找了个借口将人叫走了。 萧言卿头被扯得往后仰了仰,有些好笑,“老三目光短浅,他并不知道怎么教孩子。” 三郎这孩子以前还不错,自从入朝为官后,老三就教他趋炎附势,如今看着有几分油滑了,令人不喜。 这点孟椒同意,她点点头,然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四爷,宫里还好吧?” 萧言卿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孟椒,宫里自然是不好的。 二皇子提着八皇子的头颅进宫,继后差点疯魔,一心要为儿子报仇。 原本与老师一同支持八皇子的朝臣,最后关头,纷纷倒戈跪拜二皇子赵殷。那一刻,老师转过身看他,又看了看杜惠直、吴文英、俞万春,眼里的审视和冷意让他们心里发寒。 萧言卿知道,老师猜出来了,猜到他们中的谁给二皇子通风报信,毁了他的计划。 只是有些事他不得不做。老师已经权利至极了,一旦年幼的八皇子登基,整个朝堂便在老师的掌控之中,茅景升等人要么死,要么致仕。 他不敢拿整个大颂朝的百姓去赌。老师给赵殷下毒,一旦赵殷登基,必定不会放权给他,而是继续重用茅景升等人,整个朝堂才会平稳。 他并没有做错。 唯一的便是老师……若是他舍得放权,自然会荣归故里。 萧言卿闭了闭眼,“宫里一切都好。” 唯一的不好,便是魏贵妃一党,五皇子被杀,魏贵妃被囚禁,魏国舅等人或死或伤。 这一次夺位之争,没有人是赢家。 孟椒点点头,“那便好。” 次日一早,四爷便离开了,走之前将五郎叫过来说了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五郎给孟椒请安的时候眼里还带着笑。 五郎今日去太学了,上午,苏琴、郭氏带着曹语君也过来了,这两日京都城商铺都关着门,孟椒怕苏琴他们没什么吃的,跟陈霜说了一声,陈霜去前院找了人,给他们送去一些菜和肉。 苏琴一过来就抱着瑛娘,郭氏见孟椒脸色红润,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你怎么叫人送了这么多菜?也不怕其他人说什么。” 萧家住着好几房人,她就怕孟椒跟别人相处不来,最后被人欺负了。 不过也多亏了孟椒送来的这些肉和菜,他们才没饿肚子,宅子里的米菜不多,平时语君不住在那里,所以不会囤太多,也就是他们这次过来了,一家子才会多住几天。 孟椒笑笑,“是五郎安排的。” 郭氏有些感动,“那孩子是个好的。” 孟椒点头。 郭氏她们今日过来,主要是来跟孟椒告别的,本来前两天就准备走的,因为这些事给耽误了。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哪经历过这些阵仗,实在是吓坏了。 “你父亲让我跟你说一声,要好好的,自己和孩子的平安最重要,有什么事写信回家。” 说完叹了口气,“我们什么都帮不上,以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心里后悔将孙女嫁到京都城来了,萧府什么都好,只是京都城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安全。 孟椒拉过她的手,“祖母,你别担心,昨晚四爷还回来了,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 郭氏不停点头,听到四爷回来了,她心就安定了。至于朝堂上的大事,谁做了皇帝,她是不管的,对她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老百姓日子都不好过。 这次父母离开,孟椒没去送了,让陈霜带着一些东西,早上送他们上船。 回来时,陈霜给孟椒带了一碗州桥的羊肉汤,还说:“那两姐妹如今不摆摊子了,在附近租了一个铺子,生意很好。” 孟椒听了笑,她的乔姐姐,这辈子也过得很好。 过了几日,许娘子送了一张拜帖上门,孟椒回了信,约好日子。 许娘子还和以前一样,嘴里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她这趟过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焦娘子。 “她自己不敢过来,怕给你添麻烦,唉,要我说她也是糊涂,平时瞧着多精明的一个人,偏偏在她男人身上拎不清。” 孟椒想到前世林榜眼的遭遇,心里有了数。 她没接话,但许娘子也没管,继续说自己的,“她是想让我问你一声,能不能帮她跟林榜眼和离?前两日三皇子被收押进刑部,林翰林也跟着进去了,她怕拖累了孩子,想跟林翰林和离,其实不光是这次的事,之前她就跟我提过几次,实在不行就学你,和离改嫁算了。” 孟椒惊讶,没想到是这个事,她以为焦娘子托她向四爷求情,帮一帮林翰林,忍不住问:“林翰林他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给三皇子找女人嘛,用的还都是她的银子,我听了都生气,那些钱还不如留给玉柔。” 孟椒想起玉柔,那也是个好孩子,其实焦娘子人就是精明了些,心倒是不坏,若不是涉及林翰林,那倒是可以帮一帮,不过她也道:“回头我帮她问问四爷。” 许娘子笑了,“那再好不过了。” 她知道孟椒,说话十分有分寸,问一问便是愿意帮了,心里有些高兴,觉得孟椒一直都这样好,她没看错人。 于是便笑着说起了其他,“我跟你说,你可知道那谢长安与沈心玥也出事了?” 孟椒如实摇头。 许娘子得意一笑,“就知你不知情,那谢长安不知闯了什么祸,前两日也被关进了大牢,当天夜里,沈心玥就带着奴仆回了沈家,哪知第二日,沈家就被抄了,沈心玥也跟着受了牵连,反倒是谢长安,关了一天就被放了出来,但官职没了,上面也没说要给他恢复职位。” 语气幸灾乐祸,“我听别人说,他去吏部闹了几次,没人理会他,如今成了庶民,真真是一场空。那沈家犯的事好像挺大的,判了流放,那谢长安也没管。” 按理说两人还没和离,沈心玥已是出嫁女,罪不及她,若谢长安去刑部捞人,是可以将人带出来的。 果真是个薄情寡性之人。 孟椒怔住,没想到两人会落到这般下场。 于谢长安来说,成为庶民恐怕比死还难受,当初名声差成那样,他也没想过辞官归乡,那是他一生所求,最终什么都不是。 至于沈心玥,她哪里能忍受的了流放的日子? 这两人日后恐怕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中度过。 真好。 第58章 大结局 五郎高中的消息传来时, 孟椒正带着孩子在正院堂屋玩,小小的瑛娘坐在罗汉床上,乌黑的头发梳成双髻, 用金丝红绸绣珍珠带子束扎, 两鬓束总角, 戴万宝螺珍珠宝石软发箍。 身上穿粉色簇花暗纹绸子交领夹衣和银红绢夹裤,圆乎乎的小脸, 眼睛又黑又亮, 两只小胖手各拿一个玩具, 身下四周也堆满了小玩具。 萧老夫人笑眯眯看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 底下坐着范氏和孟椒几人。 孟椒对面的王氏, 身后站着柳家姑娘,也就是如今的三少奶奶,有些眼热看向瑛娘。 她嫁进来快两年了,除了婆婆不怎么喜欢她, 其他的一切都很顺心,唯一遗憾就是还没有孩子, 之前还想生个男孩, 如今只盼着有一个孩子就行。 瑛娘是府里最小的孩子, 长得玉雪可爱,全府的人都喜欢。尤其是老夫人, 日日都是要接过来玩的。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四夫人微鼓起来的肚子, 如今又是有了, 真真是运气好。 柳氏不羡慕任何人, 就羡慕四婶,长得美, 又嫁给了四叔,五郎对她也好,如今更是又有了一个小的。 好在夫君让她放宽心,婆婆也没拿这事说她。 正这么想着,一个穿青衣的婢女笑吟吟快步进来,“老夫人,有消息了,五少爷在榜上,排名第四。” 萧老夫人猛地站起身,“当真?” 婢女笑得合不拢嘴,“当真当真,看榜的小厮说,他看了不下十遍,咱们五少爷就在第四呢。” 说完她扭过头看向孟椒,“也恭喜四夫人,陈小郎君是今年的探花郎呢。” 孟椒听了眼睛一亮,“确定是陈书吗?” 婢女又跟着点头,笑呵呵道:“是的,就是陈小郎君。” “好好好。” 萧老夫人激动的合掌,“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快,快安排爆竹和银子,等会儿报信的就来了。” 忙扶着旁边杨嬷嬷的手起身,“我得换身衣服,你们也赶紧回去换一身喜庆的。” 眼睛看向范氏和王氏,觉得她们穿着太素了,寓意不好。 孟椒闻言,忙也跟着起身。 陈霜示意奶娘将瑛娘抱起来,瑛娘懵懵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累丝缠花金球。 回到西跨院,孟椒难得换了一身大红如意牡丹纹缂丝褙子和雪青八宝纹杭绸百褶裙,发髻上也多插了两支金簪。 这次没去正院了,直接往前院走去,路上陈霜还笑眯眯道:“没想到陈小郎君中了探花,真真是光宗耀祖。” 这下袁家和曹家不知道该多高兴。 孟椒笑着道:“五郎也很厉害,他比陈书还小好几岁呢,若是晚几年考,名次应该会更好。” 陈霜倒不这么想,对五郎来说,名次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考上进士就行。如今的萧家看着风光,其实也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不然四爷也不会这么早就让五郎下场。 当今陛下身子不好,与姚太傅的斗争越发激烈,萧家必须再培养一个四爷撑起萧家。 五郎是最好的人选。 希望娘子肚子里的是个男孩,长大后辅佐兄长,让萧家继续繁荣下去。 到前院时,萧老夫人已经让人将大门打开了,府里各房人都过来了,连六夫人也来了,穿着一身绿色的新料子。 瑛娘看到这么多人,伸出手要母亲抱,奶娘小声哄着,“小娘子,夫人肚子里有小宝宝了,现在不能抱你,我抱着你好不好?” 瑛娘听了瘪瘪嘴,孟椒看了心疼,伸手摸摸她的小手,“娘现在抱不动你,你乖乖的,等你父亲回来让他抱你。” 瑛娘也喜欢父亲,这才勉强的点头,然后歪着脑袋看外面,奶声奶气问:“是来接哥哥和舅舅吗?” 虽然母亲跟她说,她有好些哥哥,但她一直没这么觉得,别人是大哥哥二哥哥,哥哥只有五郎。 纠正了好几次都没纠正过来,孟椒也就随她了,小丫头聪明的很,心里有杆称分着亲疏远近。 刚才听到五郎和陈书的名字,这会儿就猜是不是来接他们。 孟椒笑了,“不是,你哥哥和舅舅还有事,明日咱们去找你舅母玩,好不好?” 瑛娘听到舅母,弯了弯眼睛,“舅母也要生小宝宝了。” 她记性好,还记得曹语君肚子也鼓鼓的。 孟椒喜爱的摸了摸她脑袋,“瑛娘真聪明。” 没等多久,就有两个穿蓝衣骑黑马的人手持捷报过来,一人持铜锣,一人扬声高喊,“报,萧家萧寒今科第四——” 门口早就准备好的管家,忙让人开始点爆竹。 长长的竹竿挑着好几串炮竹,噼里啪啦声音响起。 孟椒赶紧捂住瑛娘的耳朵,瑛娘笑呵呵拍手道:“过年啦。” 孟椒陈霜听笑了。 萧老夫人接过捷报的泥金帖子,让人给了两个大荷包,荷包鼓鼓的,里面都是银子。两个报喜官没有久留,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就赶紧走了,今日要报喜的人太多了,他们得赶紧去。 爆竹声音太大,孟椒也听不清萧老夫人说了什么,直到转身回了院子,才听到老夫人问杨嬷嬷,“可派人去通知了族里长辈?这捷报可得送去祠堂里去,五郎中了传胪,这是咱家光宗耀祖的大事。” 杨嬷嬷笑呵呵点头,“通知了,刚才就叫人去了。” “好好好,都安排起来。” 萧老夫人又把范氏叫到旁边说,让她赶紧去拟帖子,家里要大办一场,“这事你跟老四媳妇一起办,她是五郎的母亲,对四房熟悉,请哪些人她心里有数。” 范氏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难受,明白老夫人是让她教一教孟椒,好让她今后管家。 四房出了个四爷就算了,如今又有五郎撑起门户,还有孟椒肚子的孩子和那位中了探花的陈小郎君,哪怕她早已猜到有这么一天,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一旦她失了掌家之权,这个家还有大房的位置吗? 孟椒也明白萧老夫人的意思,哪怕她现在怀着孕不能受累,她也没有拒绝,这个掌家之权她必须要接过,她可以不在乎这些,但不能不替五郎争取。 五郎大了,过两年就要成亲了,迟早是要给新妇的。 跟在王氏身后的柳氏看了一眼自家婆婆,发现王氏脸上并没有不快。 她心里有些疑惑,嫁进来前,她听人说王氏跟四房不和,可是如今瞧着,婆婆对四房并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是跟公公关系差是真的。 晚上,五郎没有回来,今夜应该有不少同窗请他喝酒。 四爷回来的也比较晚,他是用过膳回来了的,身上有酒味,回屋看到女儿在罗汉床上玩,伸出手想抱,哪知瑛娘屁股一撅,往里面爬去,嘴里还嫌弃道:“爹爹身上好臭。” 萧言卿好脾气的笑笑,起身去湢室洗漱。 孟椒让奶娘陈霜照顾好孩子,自己去屋里帮他,嘴里说着,“明日我准备带瑛娘去看看语君。” 语君月份大了,不便外出。她和陈书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有些事她这个做姐姐的得出面。 萧言卿点头,“去吧,陈书今日殿试卷子写得不错,本来陛下准备给他榜眼的,后来看他相貌俊美,点了探花。” 陈书的容貌在一群人中实在是亮眼,他当时也在场,有些人已经在偷偷打听了,得知已经成了亲都觉得懊悔。 晚上彭文绍几个找他喝酒,袁宏道还说,他娘子这媒做的是真真好。 反倒是彭文绍嫉妒不已,他有个适龄的女儿,当初觉得曹家不挑,如今似乎有些后悔。 孟椒哭笑不得,没想到陈书因为那张脸还落了一个名次。 萧言卿也有些好笑,他消息灵通,知道今日陈书在游街时被京都城的姑娘砸伤了,听说那些荷包和花全都往陈书身上砸,最后极为狼狈。 这些还是不说了,免得孟椒担心。 不过第二日孟椒还是知道了,到了小夫妻俩的宅子后,发现不仅曹语君在家,陈书也在,还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孟椒看了心疼,忙问:“这是怎么了?” 瑛娘从奶娘身上下来,哒哒哒跑到舅舅身边好奇看着,然后问:“舅舅,你怎么成大花猫啦?” 陈书都快哭了,“姐,瑛娘——” 曹语君挺着肚子,又好气又心疼道:“昨日游街被那些小娘子砸的,尤其是路过小南门那边时,那些女妓把花砸完后,就拿身上的珠子玉佩扔他。” 昨日游街她也去看了,当时她和姑母包了丰月楼的一个二楼房间,当时队伍一过来,她就听到都在说今年的探花郎貌美,还有好多年轻小娘子在打听陈书的名字,惹了她一肚子气,等晚上看到他带着一身伤回来,更是气得不行。 男人生的太好看也不行,遭人惦记。 不过这下好了,他在家养伤出不了门,免了被人叫去喝花酒。 小南门孟椒知道,一溜街都是妓馆,去的都是达官贵客,那些女妓身家颇丰。 孟椒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呀,这张脸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陈书垂头丧气道:“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孟椒待不了多久,她还得回去跟范氏学习管家。 范氏教她也还算用心,热闹过后几天,孟椒就开始接触萧府外面的产业。这一日,她抽空与许娘子去了一趟金恩寺,回来路上就被徐逸带着一群人堵住,徐逸掀开帘子看到马车里孟椒抱着瑛娘跟人说说笑笑,脸色一松,唤了一声“夫人”。 孟椒一愣,诧异问:“你怎么过来了?” 她前几日就跟四爷说了,今日和许娘子去金恩寺求平安福,除了给瑛娘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陈书夫妻俩和五郎的。 许娘子也是,可惜焦娘子和离后就回老家了,如今也只有书信来往,前段时间她还来信说自己怀上了,孟椒今日也给她求了一个,准备连带着贺礼一道送过去。 徐逸恭敬道:“夫人和小姐没事便好,四爷回府了,在家等着您呢。” 孟椒猜到可能出了事,便跟许娘子告别。 许娘子体贴道:“四爷肯定是有大事跟你说,你先回去便是。” 孟椒点头,“过几天再约你上门来玩。” “好。” 孟椒和陈霜抱着孩子下了车,徐逸身后的青顶油篷马车上前,这是四爷平时的座驾,孟椒也没多想,以为四爷着急,把自己的马车叫来接她们。 哪知孟椒一推开车门,就发现四爷坐在里面,瑛娘眼尖,立马喊道:“爹爹。” 陈霜见状,就没跟着进去了,放下了瑛娘。 瑛娘噔噔噔跑到萧言卿面前,被萧言卿一把抱到腿上坐好,她很开心,“爹爹是来接我的吗?” 萧言卿眉眼柔和嗯了一声。 孟椒也走了进去,忍不住问:“四爷怎么来了?” 萧言卿身上的公服还没褪下,阻挡住女儿要拽自己梁冠上的珠子,温声道:“你们出门乘坐的马车失控了,下人来报时我有些担心,好在听说你们娘俩不在车上,我便过来接你们。” 孟椒一愣,“失控?那花云她们没事吧?” 原本她是和孩子坐府里的马车的,但瑛娘一上马车就哭,许娘子便提议坐她的驴车回去,孟椒同意了,让花云几个先回,她带着孩子和许娘子一道走。 驴车慢很多,好在瑛娘不哭了,怎么都没想到出了事。 萧言卿脸色有些沉,“不太好,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请了大夫。” 更多的他就没说了,孟椒心里后怕,幸好她和女儿躲过一劫,瑛娘还小,她又有身孕,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但最让孟椒意外的是,回府后当天,三爷就被禁足了。三日后,四爷不顾老夫人阻拦,将三爷送去了洪福禅院清修,没说期限。 说是清修,其实与坐牢没区别。 萧老夫人知道后,直接气病了。找四爷过去说话,四爷没去,又叫人来找孟椒,下人直接帮她回绝了,这也是四爷的意思。 最后还是王氏过去了一趟,也不知说了什么,老夫人再也没动静了。 陈霜偷偷跟孟椒说,“昨夜三夫人将三爷害人的证据摆在老夫人面前,不光是那天三爷让人给马下药的证据,还有之前他给四爷送的香,那香里添加了龟兹国的一味毒药,闻久了人会有依赖,且身子骨会越来越差,不能久活。也多亏了娘子鼻子灵敏,四爷认识您后便不点那香了。” 那香是王氏娘家人帮忙寻的,王家酿酒,有些酿酒的材料是从藩国买的,一开始王氏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回娘家被哥哥提醒,她偷偷一打听才知道三爷干的事。 只是那时候她心跟三爷一处,就算知道三爷在害四爷,她也不会说。如今不一样了,二郎在外面经常受四爷照拂,她自然不会跟四爷作对。 陈霜猜测,这些可能是四爷的安排。 说到这里,陈霜心里发寒,她是真没想到三爷竟然如此恶毒,连亲兄弟都害。“不仅如此,三夫人还说,当年大郎在书院被人欺负也有三爷手笔。” 三爷经常去看望大郎,跟他说一些若是大爷还在,这个萧府就是他的话,故意惹大郎恨四爷。 还有当初娘子嫁给四爷那晚,大郎将娘子的席面要走,也是因为大郎不想让四爷好过,只是大郎这孩子性子不坏,就算再恨四爷和娘子,也只会耍一些小手段,不知道害人。 孟椒脸色难看,“三爷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 四爷与他可是亲手足,到底是多大的恨,怎么能连他的命都不放过? 陈霜摇头,她也想不通,这些都是干娘跟她说的,昨晚老夫人听完就气病了,这次是真的病了,还质问三夫人是不是污蔑三爷。 王氏当场冷笑反问,“你儿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当初为了防止六爷也考上进士,天天带着他出去逛妓馆喝花酒,你难道忘记了?” 萧老夫人泪流满面。 孟椒听完,顿时替四爷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