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来自www.aqtxt.net 不轨 作者:余姗姗 文案: 本文又名《“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这是《春夜与罪》前篇 文案: 方米是个恋爱脑,粉丝们都知道。 方米沉浸在两段虐恋中难以自拔、伤心欲绝。 她明明是女主角,可她却充当着别人爱情里的女配。 后来,方米又遇到了第三段爱情。 警方找到她,说那个男人是嫌疑人。 她觉得一定是警方搞错了,怎么会呢? 方米决定帮他洗脱嫌疑。 直到方米在他家里发现了竹马和前男友的遗物…… 再后来,粉丝们发现方米早就死了。 方米:易受暗示的广大群众啊,由你们掀起的舆论浪潮,正是破案的关键。 …… 篇幅不长,福利文 作者微博:余姗姗(女字旁的姗)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悬疑推理 烧脑 救赎 主角:方晓晓 方许 配角:许垚 傅明裕 一句话简介:一个先入为主的文字游戏 立意:文明的更新,是因为思想观念和人们相信的东西变了 第01章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作者:方米 谨以此文感谢所有陪伴我熬过疾病的朋友。 …… 我叫方米,一个孤儿。 在我六岁那年,我被一对夫妇收养了,他们也姓方。他们说这是缘分,我注定要成为这家的女儿。 小时候的大部分经历都已经模糊了,我只记得长大后问过爸爸、妈妈,当初有好几个优秀的小朋友,为什么他们会选中我? 妈妈说,因为我最合眼缘。 爸爸说,是方冬说最喜欢我。 方冬是我的哥哥,他的身体自小就弱,只有两个同龄的好友,和他一样都是男性,而他一直希望能有个妹妹。 至于“合眼缘”的说辞,我是后来从照片上发现的,原来我的五官轮廓和方家人有几分相似。 方冬对我很好,他对我的照顾,令我很快就融入到这个家庭里。那些兄弟姐妹之间争抢东西的戏码,我从没有遇到过。 当然,这或许和性别有关系,我和方冬用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但凡是通用的,方冬也总会让给我。 方冬生病的时候,我总是在家里陪着他说话,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玩具。他明明不喜欢过家家游戏,却还是配合我。 方冬对色彩非常敏锐,当我发愁给娃娃穿搭小衣服时,问他一定能得到最佳答案。 我记得,在我十三岁这年,十六岁的方冬身体终于开始好转。 但他内向,不太常出门,他那两个同龄好友倒是偶尔会来家里,他们的父母和爸爸、妈妈是朋友,听说已经认识三十几年了。 后来,随着方冬回归学校和同龄人的圈子,方冬出门的次数变多了,而我落单的时候也变多了。 我没有同龄好友,闲来无事就看看书看看电影。 同学们之间正在流行看言情小说,大多互相借着看。 我的同桌恰好是这里面最懂的那个,对时下流行的读物如数家珍。 她大概看出了我的好奇,就主动将其中两本借给我看。 我的好奇心在翻开人生第一本言情小说之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我对那些缠绵的、要生要死的、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感情充满了疑问和想象,还有那里面对于接吻、抚摸这样的感官描写,我面红耳赤地偷偷阅读,像是做贼一样将书藏在课桌下,包裹在课本中。 我感到脸红,手心发热,坐立不安,可我却充满了向往。 我还是在长大以后才明白,这枚种在我心里的种子叫做“春心”。 听说古人都是在那个年纪生出萌芽的,不过在现代,十八岁以前都叫做早恋。 那天,当我还在回味小说的内容时,回到家里就看到方冬和那两个同龄朋友坐在一起,他们正在打游戏。 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叫顾澎,戴着眼镜看上去比较书卷气的那个叫萧婓。 见到我回来,他们三个不约而同看过来。 方冬说:“小米,过来吃西瓜。” 顾澎接话:“我说给谁留的呢,我这都没吃够。原来是小米妹妹啊。” 我走过去,小声告诉方冬:“我今天不能吃。” 方冬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没想到顾澎听到了:“为什么不能吃?来,我喂你。” 顾澎说着就插起一块西瓜,伸到我面前。 “她都说了不能吃。”萧婓碰了顾澎一下,那块西瓜“啪啦”一下掉在地上。 顾澎心疼地“唉”了一声,方冬笑了笑,对我说:“上楼去吧。” 我点了下头,拿着书包往楼上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楼下萧婓正在低声说话,然后就是顾澎恍然大悟的声音:“咱小米妹妹也长大了啊!” 这天下午,他们三个人的话题似乎多了一个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关门,时不时就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做作业的时候一直在走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有时候我会想到那本言情小说,有时候会想到楼下的顾澎和萧婓。 巧合的是,那本言情小说里的男主就是姓顾,男配角姓萧。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在言情小说宇宙里,这两个都是男主大姓,全中国姓顾、萧的帅哥都在书里。 我不由自主地就将顾澎和萧婓代入其中,谁叫他们很帅呢? 当然,要说到好看,还是方冬好看些。 但方冬的好看是更精致的,就是后来俗称的病弱花美男,与他们两个不同。 我本以为,因为方冬的关系,我会间接再多两个哥哥,还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结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顾澎和萧婓每次来找方冬,都会朝我摆摆手,叫我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还说他们去的地方不适合我。 我问方冬,他们都去哪里。 方冬只是微笑。 我又大着胆子问顾澎:“难道你们去的地方会吃人吗?” 顾澎笑得很大声。 萧婓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说:“会污染人。” 污染? 我有点困惑,感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就这样,方冬和我的相处渐渐“疏远”了。 连续几个月,我都没有和方冬一起出门,起初我感到很无聊,后来便开始将情绪寄托到言情小说里,向同桌密友借了一本又一本。 同桌还拉我去学校附近不远的小书店,里面都是二手小说和漫画,先交押金,然后按照天来计费。 因为经常借书,我的押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拿回来,为了节省每天的租金,我总是看得很快,几乎每天都要看完两本,很快就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事。 代价就是,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连考试的时候我都会脑补男女主后来的故事。 我十四岁人生中最难堪的一幕,就是拿到59分试卷那天发生的。 我以为回到家里依然只有我一个人,没想到刚推开门,就听到客厅里的笑声,顾澎和萧婓都在,方冬去了洗手间。 我的情绪不太好,还不知道怎么和爸爸、妈妈说成绩的事,本打算让方冬帮我蒙混。 萧婓似乎看了出来,就问我怎么了。 顾澎顺嘴说了一句:“考试不及格?” 我惊讶极了,他简直未卜先知。 顾澎又忍着笑说:“卷子拿来我看看。” 我想了想,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慢吞吞将卷子拿出来。 顾澎一边看一边笑,嘴里说着,这种答案我是怎么算出来的,真是“天才”。 我觉得脸上发烫,后悔将卷子给他看,想要抢回来。 顾澎往后躲,还说可以教我。 我抢不过他,站在原地,又看向萧婓。 萧婓也说:“他数学是很好。” 顾澎拉了我一下,我就被迫坐在旁边,听着他讲数学。 事实就是,顾澎讲的题听上去又容易理解又简单,我听得很专心,不知道方冬什么时候出来了,又去了厨房切水果,也不知道自己的书包放在一边没有合拢,露出放在最上面的“课外读物”。 直到我按照顾澎的讲解得出正确答案之后,我笑着转头,就看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萧婓,正拿着那本《我和王子的罗曼史》。 我一下子傻眼了,萧婓也将视线从书上挪开,看了我一眼,含义丰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记得我将试卷和书包拿了回来,那本书还在萧婓手里。 我将门紧紧关上,却还是能听到客厅传来的说笑声,他们三个正在研究那里面令人羞耻的内容。 后来这本书被方冬没收了,他说在期末考试之前,不允许我再看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的押金没有从小书店要回来,此后连续一个月我都没有去借书,也没有再在家里看到顾澎和萧婓。 直到暑假来临,方冬将那本《我和王子的罗曼史》还了我。 我和书店老板退了押金。 几天后,我家隔壁搬来一户新邻居。 那个叔叔姓林,那位阿姨姓苏,他们还有个儿子,和方冬差不多年纪,叫林苏白。 在第一次听到林苏白自我介绍时,我整个人彻底傻眼。 言情小说男主大姓,林苏白一个人就占了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以“我”第一人称开始的段落章节都是小说《恋爱脑的终极反杀》里的内容。 第一人称的篇幅不是很多,但是很重要。 隔日更新,不v。 篇幅二十万字内。 喜欢的来捧个场~ 下一篇衔接《人潮人海》,专栏可见。 比心~ 第02章 在“远离”方冬小圈子的那段时间里,我对这个叫林苏白的男生产生了许多幻……额,想象。 他看上去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乍一看是一个温和爱笑的男生,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很有自己的性格。 他看上去永远干净清爽,属于视觉上就能“闻”到舒肤佳香气的那种类型。 他的头发和指甲永远打理得简洁整齐,鞋子一尘不染,衣服更是舒适没有折痕。 在我看来,他是最具象化的小说男主角。 姓这个东西真是奇妙,有的姓一听就觉得“帅”,比如顾、萧,还有林、苏、白。 在对林苏白产生想象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和林苏白有了交集。 这个时候,上高中的方冬开始住校了,他和顾澎同一所私立学校,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而萧婓上的则是另一家重点高中。 林苏白比我们都要大,他已经是大学生了。 一开始,林苏白对我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我是住在隔壁的小丫头,因为两家父母走动的次数逐渐增多,他周末回家也会和父母一起过来串门。 直到某一天,林苏白发现我在写作…… 额,这说出来真是有些羞耻。 我当下的反应除了丢人之外,就是请求林苏白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没想到林苏白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他没有取笑我,也没有去告状,他虽然在笑,却是温和的不伤人也不刺耳的。 而接下来的对话,直接打破了我对林苏白的所有想象——他比我想象中更好。 林苏白说:“其实看言情小说并不羞耻,也不需要藏起来。为什么你怕被家长知道?” 我回答说:“因为我还小,我这个年纪不该看这些东西。它们还会影响学习。” 在一些思想保守的家庭里,言情小说就是禁书一样的存在。 当然,我指的是我这时候看的言情小说,不是后来被各种制度、规则净化过的清水文。这个时期的小说是很大胆的,露骨的描写也很多,俗称“小黄书”。 我有一个同学,她被家长发现偷看“小黄书”的时候,她的母亲就问她,为什么会看这些,看得懂吗,又警告她,不要去接触这些,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明白的事。 当我将这件事告诉林苏白以后,林苏白却说:“如果这个年纪不去了解,就无法分辨。如果没有分辨的能力,遇到问题和麻烦就不知道如何解决。回避正确的性教育,弊大于利。” 林苏白说得对,因为爸爸、妈妈只告诉我要和异性保持距离,而没有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性,因此我总是不好意思去正视这些,仿佛这是一件很羞耻很丢人的事。 年级里有个男生摸了一下我的手,我很反感,觉得恶心,但我当时因为觉得丢人,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因此没有去反抗,也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时候,甚至没有想到去逃跑。 等到那个男生被人叫走了,我才松了口气。 我想起在某个案件纪录片里看到的受害者女生的描述,她的脸虽然打了马赛克,我却好像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无助和痛苦。 她被强|奸了,但是她没有挣扎反抗,她说自己已经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有一段记忆完全消失,更加不记得过程和细节,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家里人。 就因为她有一段记忆空白,因为她没有反抗、挣扎,令这个案子有了疑点。 不要说男性了,有很多女性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强|奸案里清醒的女受害者不反抗,也无法理解吓坏了,被恐惧支配的真实表现。 林苏白是第一个知道我看“小黄书”而没有嘲笑的异性,反过来,他还答应为我保守秘密,并告诉我说,要懂得分辨这些小说描述的“虚幻美好”,还说社会上有很多坏男人。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林苏白所谓的坏男人,和我们女生眼中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是一回事。 有些男人,他想的就是如何占便宜,故意隐瞒自己的缺点和那些见不得光的真实想法,因为他们知道女人会反感这些。 而有些女人在被这样的男人占了便宜后,还会幻想自己处在爱情当中,给这段糟糕的关系增加了一层浓厚的滤镜。直到谎言拆穿了,女人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怎么会眼瞎地看上这种人,并且质疑男人变成这样? 林苏白替我保守秘密,我很感谢他,还因此多了一些真实的具象的好感。 而真正让我喜欢上林苏白,是因为后来的一次对话。 我得知林苏白大学专业是文学,他读过很多书,当然也包括言情小说。他还很了解剧作结构,了解人物和故事的关系,这令我这个半吊子文学爱好者对他又多了一层崇拜。 我们两家的走动越来越多,我时常趁着周末林苏白在家的时候,拿着语文课本、考卷和作文书去请教他写作知识。 爸爸、妈妈和林叔叔、苏阿姨都很赞成,何况我的作文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上来,还保持着稳定的水平,不再跑题,也不再忽高忽低。 是林苏白告诉我,写作不能只有黑白,不要只歌功颂德,也不要对人物塑造过于美化。但是他又说,作文考试是另外一套标准,叫我一定要掌握好技巧。 林苏白说,其实考试作文是有套路的,只要每一条都做到了,即便做得不够好也没关系,这些都是得分点。但是写作就不是这样了,写作是需要灰色地带的,不过还要看时代特色。如果这个时代不接受灰色,那么描写灰色地带的写作就是一种麻烦。 我听得一知半解,不禁感慨,如果做人和写作和作文考试一样简单就好了,只需要遵循套路、公式。 …… 我想,林苏白一定是看出来了我喜欢他。 他是那么聪明、通透,又那么帅。喜欢他的女生一定很多,他不会因此感到惊讶,兴许还会觉得很正常。毕竟我还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 不过林苏白从没有戳破这件事,我猜主要原因是因为,只要他一直装做不知道,就不用处理我告白后带给他的麻烦。 我也小心翼翼守住这条线,担心一旦说破了,会被拒绝,再也没有机会借补习的名义接近他了。 我的小心思在我考上高中以后,先一步被方冬戳破了。 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方冬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知道很久了。 方冬的床上有两个摊开的大号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已经塞了一半了——他即将留学。 方冬一边将东西扔进箱子里,一边对我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有些事你要知道保护好自己。你还小,别等出事了再休学,别把自己耽误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他真的多心了:“不会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这只是我的单相思,他不喜欢我。” 方冬停下动作,古怪地笑了笑:“不喜欢就不能做吗?你把男人想简单了。” 我的脸腾的一下热起来,因为方冬很少这样直接的用词。 方冬又收起笑,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不要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就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时间浪费在一个不配的人身上。 他还说,男人嘴上说着不介意你过去的经历,其实他们都很在意是不是你的第一次,在意在结婚之前你是否为别的男人打过胎。 他这番话如果是放在女性意识高度觉醒的时代,是一定会被喷死的。 然后他又问,同样的道理,如果我知道我的丈夫在婚前四处滥交,私生活非常丰富,我会不会觉得恶心?无论性别,每个人都是有洁癖的。 除了洁癖之外,人类还非常善于逃避责任,即便你曾经“犯错”的人生,你是一个受害者,对方也会认为是你不检点导致的,会将主要责任放在你身上。 我没想到,在方冬即将离开的时候,我会听到这样直接犀利的一番话。 从开始脸红,到后来脸白,我只是呆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他——住校生活似乎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最后,方冬又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温柔地告诉我,爱情和男人会令我有学习的动力,我会努力成为优秀的人,这很好。 不过成为优秀的人以后,就不要再为爱情和男人去努力了,要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我不是很理解。 我可以为了报答爸爸、妈妈而努力,也可以为了足以配得上林苏白的女生而努力,但如果是为了自己,我该如何努力呢,以什么样的具象化的自己为目标呢? 变漂亮,是为了让人夸我漂亮,让人喜欢。 学习好,是为了上更好的学校。 这不都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和评价标准吗?还是在讨好他人啊。 总之,在这个年龄的我,对于“为自己”三个字还是模糊的、混沌的。 这大概就是,作为一个讨好型人格,一个“恋爱脑”一定会悲剧收场的根本原因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虽然是建立在现实世界基础上,但是内容比较飞,行文不算是现实向。 第03章 这是一家酒店的长期包房。 浴室的地上和洗手池里散落着一绺绺头发,原本放在壁龛上的洗护用品掉在地上,沐浴液瓶的盖子没有盖紧,浓稠的液体流出来,在地上凝固成一小滩。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虽然那铺着地毯,却仍能听到布料摩擦,和拖鞋鞋底摩擦在地毯上的声音。 这些声音持续不断,没有固定节奏,唯一不变的就是其中连绵不断的焦虑感。 正在房间里踱步的女人,留着一头披肩长发,烫着大波浪的卷,发色深棕,发质底子不错,发丝又浓又硬,如果好好打理会呈现令人羡慕的蓬松和光泽感。然而此时它们却被随意扎起来一半,另一半乱糟糟的搭在身后,还有部分已经打结了。 女人不只是在踱步,她的手上动作也没有停:有时去拿杯子要接水,接了水却又将杯子放下;有时又去抓身上的睡裙,布料已经抓皱了;有时又去抓头顶,彩绘已经被啃掉一半的长指甲在头皮上挠着,发出“沙沙”声。 就在地毯快要被女人的脚磨出火星子的时候,座机电话突然作响。 女人瞬间站住,瞪圆了眼睛充满惊恐地看过去。 她的手机早就关机了,前两天连酒店座机也几乎要被打爆,她已经和前台交代过不接任何来电,没想到才消停了一天半又…… 不一会儿,座机电话断了。 不到十秒钟,再次响起。 女人身体紧绷,双手握拳,终于忍不住来到电话前,犹豫了两秒将听筒拿起来:“喂,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接……” 她正想质问前台,却被一道陌生的女中音打断:“我是许垚,是‘成佳文化’派我来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经纪人。” …… 房间在四十五层,许垚走进电梯,再次点开手机屏幕。 屏幕还停留在几分钟以前的微博界面,标题赫然写着【知名网红失踪、遇害?替身名利双收?】 这件事已经闹了将近一个月了,热度仍在持续。 这条微博是一篇总结文章,文字很多,大概是说有一个叫方米坐拥千万粉丝的网红,在自媒体事业达到最顶峰的时候,突然被人爆料是替身。 而被粉丝们追捧数年的方米本尊,早在几年前就在境外失踪了,疑似遭到谋杀。 那么现在这个“方米”是谁,当初方米失踪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爆料人是谁,从哪里得来的第一手资料,又如何能拿到境外警方掌握的调查信息? 如果真的方米已经遇害,那么方米签约的传媒公司“成佳文化”为什么会允许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顶替方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账号能带来长期的巨额利益?这样操作真的合法吗? 走出电梯,穿过长走廊,还要再过两次转角,才会抵达方米的房间。 许垚全程都不紧不慢,好像并不着急。 而这样“漫长”的等待,却令房间内的方米越发焦虑。 方米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摩擦声也越来越频密,当她第七次踱步到门口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 方米一下子刹住脚,随即瞪着眼睛看向猫眼,看到的是一个打扮精明干练、五官艳丽的女人。 门开了。 两个女人打了照面。 只第一眼,方米就知道自己输了。 不,她不是输在容貌上,而是心态上。 方米对自己的外形一向有信心,她不仅有一米七三的身高,有苗条的身材,还有不俗的穿衣品味。 她在f国学过文学和艺术,对颜色搭配和服饰混搭非常有一套,后来更是靠这些技能成为知名网红博主。 持续一个月的负面新闻,已经令方米溃不成军。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方米的状态一落千丈,就她这身“资本”随便站出去,都能秒杀普通人几条街。 可现在,“方米”面前的女人——许垚,她穿着新季度的一线品牌套装,画着精致且一看就很昂贵的妆容,梳着能凸显她优点的齐肩直发。 最重要的是那双高跟鞋,欧洲百年品牌纯手工制作,定制一双要等五六个月。 许垚的身高不到一米七,穿上这双高跟鞋,却刚好超过只穿软底拖鞋的方米。 方米相信,只要她随意打扮一下,绝对不会输给许垚。可现在她的心态崩了——她没想到新经纪人是这样的形象。 方米盯着许垚看了片刻,终于让开门口,并且迅速折回屋里,丢下一句:“锁门。” 许垚仍是不着急的态度,动作利落且有条不紊,关门、上锁、转身拐进屋里,却直接走进浴室。 鞋跟踩在瓷砖上“咔咔”作响,每一下都有停顿。 许垚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台面上凌乱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又推开放置马桶的隔间,注意到掩盖在层层卫生纸下面的空药盒。 等许垚“参观”完浴室,来到房间里,方米已经坐在床上,她将双腿盘了起来,又用凌乱的棉被将自己裹住,就露出半张脸,警惕地打量许垚。 许垚却没有坐下,她仍在到处浏览,看了茶水吧,又看了那两个行李箱:一个开着盖,里面散落的都是衣服,另一个盖着盖却没有锁。 就这样,许垚踱步了将近三分钟,走到哪里看到哪里,方米忍不住开口:“公司打算怎么办?” 许垚终于正视了方米一眼,又走向茶水吧,将手提包放在一边,摸了摸保温壶,将里面的温水倒出来一杯,转身拿给方米。 方米接过自己的卡通杯,喝了口温水,喉咙和胃得到片刻的舒缓,似乎情绪也因此好转了一点:“公司愿意给我安排新的经纪人,就是不打算放弃我了,对吗?” 那最后两个字隐隐发颤。 许垚微微笑了,这是她进门以后第一个明显的表情。 红艳的嘴唇令她看上去光彩照人,也令她和这个小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方米的视线在许垚的嘴唇上定格,许垚就是这时候开口的:“你的外在条件非常好,气质也不错,有过人的审美和品位。将你重新包装,并不是难事。但问题是……” 那最后四个字落下,许垚话音顿住了,笑容也消失了,随之切换的是原本微弯的眉眼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那目光十分明亮,里面像是藏了摄像头,散发着冰冷的光。 直到看够了,许垚才继续说道:“我原本很有信心让你‘起死回生’。不出半年,我就可以让你的账号五万块钱一个坑位的价格,再提升两倍。可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我接到消息,它们足以证明你和几起境外案件有关——失踪、诈骗、谋杀。而且这几个案子负责调查的f国警察,其中两人已经卷入受贿丑闻。等这些消息陆续放出来,你的事业会终止,公司将对你清算。最要命的是,你会面临检控。” 第04章 许垚的话就像是有回声一样,不停地在方米耳边回荡。 方米有一瞬间的放空,但很快就清醒过来,直勾勾盯住许垚,又一次仔细谨慎地打量面前这个陌生女人。 “你这个眼神……”许垚问,“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呢,还是太久没有人跟你提起过去了,觉得陌生、遥远?” 许垚走向几步外的椅子,坐下后说:“五年前,你在f国曾经牵扯进一桩金额高达五千万欧元的奢侈品造假案。这个案子最终导致两死一伤,案件升级为谋杀案,两名死者都是中国籍留学生。而在这之前,你和你的朋友曾被警方列为某诈骗案件中的嫌疑人——虽然最终嫌疑解除。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现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真假方米’的故事。关于这部分我已经和成佳文化核实过了,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方米的脸色渐渐变了,原本裹紧的棉被也落了下来,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我的故事公司都知道,我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大概是早就料到方米不会轻易坦白,许垚笑了笑:“怎么,我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让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的这些过去,既然能传到我这里,很快就不再是秘密。作为你的经纪人,我会动用一切手段将消息压下来,前提是需要你对我完全坦白,不得有半点隐瞒。f国警方那边,受贿警察已经革职。在接受调查期间,他们随时都会将你供出来。奢侈品造假部分倒不是难点,问题是那两条留学生的命。一旦案件重审,不止会舆论爆发,案件还会移交内地警方处理侦办。”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方米先是跪坐起身,随即跳下床,都没有穿鞋,就站在地毯上叫道,“我也没有贿赂警方,我是无辜的!” “你在那里生活过,应该知道当地奢侈品造假和盗窃案件有多么常见。不过大部分案件都是罗生门,有的稀里糊涂就结案了,有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是因为凡事皆有价格。”许垚微笑着陈述事实,“据我所知,那边已经找到证人,他们的证词对你非常不利。” 他们? 这么说不止一个人? 方米一时眼前发黑,头也阵阵发晕,她一屁股坐回到床边,喃喃道:“一定是被人收买了,有人想要栽赃我……” “你说是在栽赃,那就当做是吧。”许垚依然很平静,似乎并不关心“有人”是谁,只说,“既然有人可以出钱栽赃你,那么你也可以出钱摆平这一切。只要案件资料还没有移交给内地侦办,f国那边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但问题是,你有钱吗?” “我……”方米看向许垚,说不出话。 她的经济状况,许垚一定已经知道了。 她这个“方米理想家”账号是很挣钱,在出事之前一个坑位费有五万块,还不算销量提成,可是分到她手里的钱只有一小半。而那一小半,虽然能支撑得住日常挥霍,却无法拿出一大笔资金用作他处。 “如果公司愿意……”方米尝试提出折中方案,“只要这次能帮我渡过难关,我以后的佣金愿意减半!” 许垚歪着头看了方米一眼,放下原本交叠的双腿,说:“佣金减半只是条件之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跌宕起伏的桥段这个故事就编不圆。f国那边可以花钱摆平,那么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呢,那些愿意为了你花钱的粉丝呢?记住,你的故事一定要足够精彩,它可以掺假,也可以很离谱,只要大家愿意相信。” ——它可以掺假,也可以很离谱,只要大家愿意相信。 正是这句话令方米逐渐冷静下来。 她再一次对上许垚的视线。 这一次许垚没有笑,而方米也有了思路。 方米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许垚的注视之下,缓慢开口:“我的本名叫林纯。我是f国籍,方米是中国籍。我们曾经关系最亲密的人,是最好的朋友。方米喜欢演戏,而我从小就喜欢文学,后来又学了设计。‘方米理想家’这个账号是我们一起创造的。” “一开始,我写的小说投过几次稿,都不成功。f国那边审稿要求非常严,几次退稿令我大受打击。他们不仅将我的作品批评得一无是处,还污蔑我抄袭。我承认,我的文字的确有古典文学的影子,但那绝不是抄袭,而是对前人的崇拜、敬仰。那些文字富有生命力,它们跳进我的脑海,令我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所以才会不自觉地写进自己的文章里……总之,那段时间真的很黑暗,要不是有方米的鼓励,我根本不可能振作起来。” …… 七年前,f国。 这是一栋f国的公寓楼,五层楼高,没有电梯,因有百年历史,走在地板上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林纯租下了五楼的一间套房,此时的方米和林纯就在房间里,她们刚结束一轮争吵——林纯对自己的才华进行抨击,而方米一直在反驳她。 林纯崩溃地跌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稿纸,她低着头,双臂环抱住自己:“我完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以后了……这次我真的尽了全力……” 方米几乎已经词穷了,她也盘腿坐下来,并小心翼翼将那些稿纸捡起来,一边按照页码排顺序一边对林纯说:“有很多作家都是从写自己开始的。这里和国内不同,国内读者很抵触第一人称,但是在欧美国家,很多都是从‘我’开始的故事,畅销榜上经常可以看见!” “没用的。”林纯稍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灰暗,“我试过了,他们说太假了,不会有人相信,还说我没有投入真情实感,只是在复制,只是在胡编乱造,说我写的不是真实的我,是幻想出来的泡沫……” 方米皱了皱眉头,低头去看稿纸上的文字。 的确,林纯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她的认知是有出入的,她是在描述幻想出来的自己。可这在方米看来并不是什么错,因为人人都生活在幻想中,人人都是林纯,用清晰犀利的目光审视他人,却又用朦胧的滤镜来妆点自己。 “也许他们要的是既有浪漫的人生观,又富有现实批判色彩的文字。”方米这样说道,“生活虽然残酷,但主角却很乐观、积极向上,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林纯轻轻点头:“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方米渐渐摸清了方向:“那么,你可以尝试写一个虚拟出来的‘我’。哦,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真的把它当做是你,只是在行文上用第一人称。你可以去批判这个‘我’,故意歪曲一些事实,天马行空、放开手脚,写得越离谱越好,反正这个‘我’不是你,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你还可以将你听来的别人的故事套用在这个主角身上,塑造出来一个全新的有意思的‘我’!” “可我……”林纯流露出迷茫,“我该套用谁的故事呢?我最了解的人,只有你。” 方米眼睛亮了:“那你就写我呀!我以前在国内的故事都告诉你,你可以任意发挥。富有神秘的东方色彩,老外最喜欢了!” …… 许垚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名叫《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封面设计颇有印象派画风,画的是阳光下的满天星花丛,中间还有一束鸢尾花。 她将书放在方米面前。 哦不,应该叫林纯。 许垚问:“就是这本书。” 林纯将书拿起来,轻轻抚摸封面:“这本书曾经卖到脱销,先后七次登上畅销榜。” “也令你们赚到了第一桶金,为后来‘方米理想家’这个账号奠定了粉丝基础。”许垚接道,“我只看过中译版。说实话,我看不出来有任何借鉴、复制古典文学的影子,但和你那些被退的稿子也不是一个风格。” 林纯放下书:“你话里有话。” 许垚很直接:“我想问的是,它真是你写的吗?” “当然。”林纯坚定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舍弃了过去的自己。只要我描述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虚构出来‘我’,我就不再有心理负担,就能写出不同以往的文字!” “哦,是么。”许垚又一次拿起包,并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同样放在林纯面前,“这是方米的日记复印版,有人将它送到了成佳文化。内容和这本小说有八成相似,连文风、笔触都高度吻合。你怎么解释?” “复印件?”林纯将那叠纸拿了起来,仔细翻了翻,“复印件能说明什么?为什么不是原件,是不是因为原件的纸太新了,根本无法证明这是方米的日记本?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方米写日记。这本小说里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我写的!这根本就是有人在栽赃陷害,将我小说的文字改了改,再反过来黑我一把!” 看林纯这样理直气壮,丝毫不慌,许垚什么都没说,又将那叠纸放到一旁,仿佛它们根本不重要,她也没有轻信的意思。 许垚双手环胸,微微一笑:“你很聪明,从你创造的‘方米理想家’的思路上就能看出来。你很了解人性,也知道如何化解眼下的危机。可是这段时间你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是有什么将你绊住了?” 林纯深吸一口气,终于正视许垚的目光:“要化解危机,除非方米本人站出来替我解释清楚。告诉所有人,这个账号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我没有冒名顶替。” “f国警方对方米的判定是失踪。”许垚问,“而我要的是真正的答案。她真的遇害了吗,还是躲起来了?那些将你牵扯在内的案件,到底是你的个人行为,还是在替某个人背锅?” 林纯下意识别开脸,视线刚好落在那叠复印件上。 那上面的文字在这一刻如同有了生命,在她眼前跳动起来。 …… 第05章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作者:方米 致敬我最爱的哥哥方冬。 …… 方冬上飞机了。 保守估计,起码有一年的时间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他说到了那边,会每天跟我和爸爸、妈妈视频,说要让我好好读书,不要让他们操心。 到了第一次视频的时候,方冬又说,等我高中毕业了,就去f国找他,他会帮我申请那边最好的学校。 可我对f国没什么兴趣。 方冬大概看出来了,问我是不是舍不得国内? 我说是。 方冬又问我,是不是更舍不得林苏白? 我没说话。 憋了很久,我才鼓起勇气问方冬,如果他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在国内,如果留学就意味着永远和初恋古德拜,他是否还会去? 方冬笑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并不假思索地说“是”。 我不太相信,追问他难道就没有一点不舍吗? 方冬说,为了一时的荷尔蒙分泌而耽误人生的重大选择,是非常愚蠢的。 因为我喜欢林苏白这件事,后来我和方冬又展开了几次关于爱情的辩论。 方冬举了中外很多例子,都是为了告诉我爱情靠不住,男人靠不住,女人也靠不住,自己更靠不住。 既然都靠不住,又怎么会撞击出刻骨铭心的爱情呢? 我也举了几个例子反驳方冬,比如朱丽叶罗密欧,比如泰坦尼克,比如梁山伯祝英台。 方冬说:“第一个是虚构的戏剧角色,第二个是虚构的电影角色,第三个是虚构的民间故事角色。”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戏剧来源于生活,这些虚构的角色在现实中一定有原型存在,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方冬笑了笑,又对我说:“我更愿意相信,有一天你会写出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还有令人动容的角色。至于生活么,是另外一回事,你可不要将两者混为一谈。” 我告诉方冬,我没有混为一谈,我分得清楚什么是小说什么是现实。 不过方冬看上去并不相信,他一直都认为我活在小说世界里,有些脱离现实。 方冬问我,构成爱情的基础要素是什么? 我说,首先需要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过这两个人各方面条件都不能太差,就算长得不行性格一定要好,可以贫穷但不能人品低贱。当他们都具备一些闪光点,他们的互相吸引才具有说服力。 方冬又问我,男人和女人都凑齐了,接下来呢? 我想了想说,接下来还需要一些缘分、契机,或是一个对的时间。 方冬笑着接话:“在这个基础上还需要一些误会和外界的刺激。这里面要有一个丑角,起到催化的作用。还要有负责散播或传递消息的人。外界要有阻挠,现实要有压力,这些都是用来考验男女主角的条件。不过能通过考验的总是少数的。” 这个时候的我,还是自信满满的,尤其是对林苏白的心意。 如果小说里的“青梅竹马”可以照进现实,林苏白就是我的竹马——顾澎、萧婓都不能算是。 我没想到的是,方冬那番话,会在半年以后直接反应到我的身上,也给自信的我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我移情别恋了。 不,准确地说,是我同时喜欢上三个男生。 …… …… 此时的许垚刚走出酒店房间。 她和林纯关于《恋爱脑的终极反杀》的讨论最终没有得到结论,林纯闪烁其词,并不老实。 这本小说许垚读过,她知道里面讲的就是方米和三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不过并不只是以爱情为主线,这里面还穿插了一个刑事案件。 但就像现实中方米的“下落不明”一样,这本小说是开放式结局,到最后读者们都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猜测版本也有很多。 方米靠着这本小说成名,后来方米和林纯又一起注册了自媒体账号,以“方米理想家”开始经营短视频。 林纯说,那时候她们还没有经纪人的概念,林纯做的就是经纪人的工作,还包揽了策划、文案、营销。 方米运气很好,外在形象也好,很适合走这条路。 但林纯觉得最好不要露脸,对外还是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这样粉丝们才会代入,幻想自己是方米这样的幸运儿。 方米是孤儿,却被方家收养,有了健全的家庭,和受良好教育的机会,还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方米身材高挑,有着浓密的长发,写了第一篇小说就成功出版,还荣登畅销榜。 放在这个时代,这种容貌和才华并存的通常会被称为“美女作家”。 许垚从林纯的房间出来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了酒店的咖啡吧。 她约了女记者辛念。 两个女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许垚刚一坐下,辛念就单刀直入:“现在的舆论风向和咱们预估的一样,假‘方米’的身份已经扒出来了,接下来林纯还会当一段时间的过街老鼠。” “非常有效率。”许垚称赞道,“难怪姚小姐那边会推荐你。不过……” 许垚的笑容刚刚露出来一瞬,又收了回去,停顿两秒之后,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们记者都有职业病,遇到有疑点的故事就迫不及待想挖掘出真相。但我觉得凡事都要有一个度,不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辛念挑了挑眉,先是惊讶,随即了然:“你该不是以为,f国那边的消息是我发到网上的吧?” 许垚定定地看着辛念,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怀疑:“我想不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办到。林纯的资料是我给你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整地捋清脉络,除了你还能有其他人吗?” 从逻辑上来说,许垚猜测得不错。 即便是熟悉“方米”的粉丝,都不可能有这个时间、精力、金钱去f国深挖整个事件,更不要说在深挖的过程中还需要一些证据、资料的支持。 许垚继续道:“你曾是社会新闻记者。我知道你坐过牢,出来以后挖了几个社会新闻,有一定的影响力,这里面有两个案子得以重启也有你的功劳。你之所以看中真假方米事件,就是因为真方米到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假方米’林纯害了她。的确,林纯是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有嫌疑的人。只要深挖的结果能证实你的判断,你也会跟着走红。” 被当面指责,辛念没有动气,只是摇头笑了笑:“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许垚没接话。 辛念又道:“我被限制出境,去不了f国。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去收买那边的知情者。我是对方米的下落感到很好奇,但我对林纯没有恶意。而且是姚小姐请我来的,我不会唱反调。” 前面的话许垚都没什么反应,毕竟这些解释都是辛念一面之词,直到辛念搬出来“姚小姐”,许垚怀疑的表情才缓和一些。显然多少解释都不如这个名字有分量。 辛念又将问题抛了回来:“其实有件事我也很好奇,你真相信林纯的话吗?” 许垚摇头:“不信。” 辛念又问:“那方米呢?” 许垚回答:“人都失踪了,只有一本小说,我连本人都没接触过,更加谈不上信不信。” 辛念说:“可你是林纯的经纪人,你总该有一个立场吧,不然接下来国内这边我该怎么怎么配合?” 许垚接道:“我的要求只有一条,不管你掌握到什么都必须交给我,不要擅自报道。还有那个爆料者,我希望你能把他揪出来。” “我?”辛念正要婉拒。 许垚又接道:“你不是有一个做私家侦探的前男友吗?我听说他调查过很多案子,和警方也有合作。说吧,要多少钱他才愿意帮这个忙?” 这话刚落地,许垚的手机就响了,竟然是许久没有开机的林纯的号码。 “喂?” 许垚刚吐出一个字,就听到对面林纯慌乱的声音:“有……有个陌生人到我房间,还一直追问我方米在哪里……我现在很怕……” “陌生人?”许垚对辛念比了一个手势,就起身往回走,“她是怎么进的房间?有钥匙,还是给你给开的门?” 林纯回答:“她说自己是服务生,还推了车,说进来打扫,我就给她开门了。可她一进来就抓着我问,是不是我害死了方米!” 许垚没有多言,快速回到林纯的房间。 林纯一直缩在床上,看着许垚进进出出。 许垚不仅叫来了经理来了解情况,还向酒店方提出要查看监控,林纯全程都没有异议。 直到许垚处理完再次回来,坐在床边说:“监控没有拍到脸,只拍到是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女人。” 许垚又问林纯:“你有看到她的模样吗?要不报警吧,你可以将你看到的描述给警方。” 林纯却慌乱地摇头:“不,不要报警。我不想让人看见!” 许垚叹了一口气,起身环顾了一圈,又问:“那你还要住在这里吗?” 林纯继续摇头,可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许垚只得说:“那就换家酒店吧。不过你要知道,这家五星级酒店管理已经非常到位了,这个人还是能潜进来,后面不管换哪家酒店,同样的事都有可能再发生。还有,你不要遇到一点小事就这样惊慌失措,你这样很容易做错决定、下错判断。” 林纯却不说话,只是啃咬着指甲,还时不时摇着头,好像已经被夺去了三魂七魄。 许垚看了她片刻,又一次起身,先是拨了两通电话,又发了几条信息,再折回来时,一把抓起林纯的卡通杯,将余下的水直接泼到她脸上。 林纯一下子定住了,不再“摇头晃脑”,下意识看向许垚。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她脸上充满了错愕。 许垚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以安置你:一个在郊区,是一间民宿,公司可以将它包下来,不会有人打搅;还有一个是我住的地方,房子虽然不大,也足够了。我刚来春城不久,还没有固定住所,房子是成佳文化安排的,环境还算清净。怎么样,你自己选?” “我……”林纯轻轻擦去脸上的水渍,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却又是唯一一个和她站在同一边的女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选择第一个。” 许垚平静极了,只看了林纯一眼就拨出第三个电话:“半个小时,到楼下等我们。” 第06章 赶去郊区酒店的路上,车窗紧闭,车内一片安静。 可林纯依然感到不安,她时不时往窗外看,怀疑每一辆从旁边经过的车,又时不时看向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坐在前排的两个男人她都不认识。 许垚一直在发微信,也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林纯的不安,还是注意到了但是懒得处理,似乎她手里的事更为重要。 直到车子上了高速路,许垚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抽离。 她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摸出粉盒,对着小镜子淡定补妆,随即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说道:“司机张原,以后出行就找他。” 张原朝后照镜看了一眼,和林纯视线对上的同时发出一个单字“嗨”,遂又错开继续看着路面。 许垚又抬了抬下巴,指向副驾驶座:“覃柊,保护你的安全。要是再有人骚扰你,覃柊会料理。”” 林纯看不到覃柊,刚才上车的时候只瞥了一眼。 覃柊看上去都很酷,张原好歹还跟她打了招呼,覃柊则完全不关心似得。 林纯思考了几秒钟,用手机在微信窗口里打了一行字,发给许垚:“他们靠得住吗?” 冒充服务生的事林纯还心有余悸,而她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站在悬崖边,身边唯一能依靠的,且可以代表她和外界联系的就是许垚。问题是,她和许垚之间也没有时间建立信任关系,她只是在出发前给公司拨了电话,确认许垚的身份。 还有,外面的人怎么会突然跑来问她,是不是她害死了方米呢?这一点都不像是粉丝行为。 这会儿林纯心里七上八下,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谁都像是鬼。 许垚看了眼手机,却没有打字回复林纯,而是用不高也不低,全车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放心,张原和覃柊都是团队里的人,跟着我一起跳槽的。我们配合多年,非常靠得住。当然,他们的报酬也不低,所以等这阵风波过去了,你和我们需要重新签一份补充协议。” 许垚话落,前排两个男人都有了动作,一个再次看向后照镜,另一个则侧了下头。 林纯有些尴尬,却没有问报酬是多少。她发现许垚这个人非常自信,听公司的人说许垚有几笔转败为胜的战绩,令人惊艳。或许许垚的自信就是来源于此。 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许垚这份自信,林纯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没想到下一秒,许垚又说道:“对了,你定期服用的抗抑郁药还有多少?” 林纯脸色微变,低声回答:“还有一个星期的量。” 连日来的困扰,令她对药剂额外依赖,有时候失眠严重、焦虑心悸,还会额外加上一片,可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入睡,依然会半夜惊醒。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大网红而已,名利都赚到了,还能有什么困扰呢。而事实上,当一个人处于内耗状态,当一个人过于在意外界的非议时,当一个人太过完美主义时,即便是藏在一万条评论中的十条恶意抨击,都会令这个人精神崩溃。 许垚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对抗抑郁是你和方米设定出来的人设,没想到是真的。” 许垚会这样判断并不稀奇,这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每个网红都需要立人设,要么是身世背景,要么就是身“残”志坚。 当然不是真的残疾,而是针对某个缺陷做文章。 是人就有人性,骨子里爱美爱钱,主播如果又漂亮又有钱性格又好,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会吸引大量粉丝追捧。 但如果这个人生赢家大美人有那么一点点缺陷,比如性格上,比如精神上,那就会惹人怜爱。 林纯声音依然不高:“一开始的确不是真的,方米性格活泼开朗、阳光热情,也不内耗,几乎没什么事儿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我和方米是两个极端,我性格敏感,想得多,容易焦虑,更适合做幕后推手。没想到方米突然不见了,我没办法才顶上来……” 说到这里,林纯又提到药:“再过一星期,我就要跟主治医生拿药了。之前有两次也不太方便本人去,都是公司代我拿的。” “药的事不用担心。”许垚回答,“把药名和处方发给我,我来搞定。” 林纯如释重负,隔了两秒说:“谢谢。” 许垚看了林纯一眼:“你这个病光靠吃药没有用,药物只是辅助治疗,病根在你心里。你还需要接受心理咨询。” 林纯回避许垚的视线:“我原来在f国有一个心理咨询师,回国后就不联系了。等过了这次风波,再说吧。”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上战场。”许垚接道,“而且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你……”林纯惊讶极了,“你总该跟我商量一下吧?” “商量的目的是为了推进计划。既然治好你的病是计划的其中一步,那又何必商量呢?”许垚轻轻笑了,“你可以拒绝。只要你说一句,车会立刻掉头,今天下午你就可以跟公司签署一份放弃账号的协议。从此以后,‘方米理想家’会由我的团队全权处理。我们会推一个全新的‘方米’出来,你也可以摆脱舆论的攻击,同时还会获得一笔一次性的费用,省着点花也够你挥霍三、四年了。” “不可能!”之前一向怯懦的林纯,第一次展现出攻击性,原本无神的眼神也凝聚起来,盯住许垚,“这个账号是我和方米多年的心血,我是不可能将它卖掉的!再说,我还要等方米回来。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林纯的反驳似乎早在许垚的预料之中,许垚笑道:“可现在是我们和你同坐一条船,所以学会配合就是你要学会的第一步。记住,从方米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她的经纪人了。现在,你就是‘方米’。” …… 位于郊区的民宿酒店,四周环境清幽雅致,除了外围的自然景观,酒店附近还有一圈人造园景。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树影沙沙声、鸟叫声。 车子停稳,很快就有经理和服务生出来迎接。 许垚对刚下车的林纯说:“你先进去睡一会儿,晚点找你。” 林纯没有言语,只压低帽子,戴着墨镜,低着头跟着提行李的服务生往里面走。 身后响起打火机的声音。 林纯没有回头,却闻到香烟的气味儿,还听到身后传来张原的声音:“你刚才也太凶了。协议还没签,就不怕她不听话?” 呼出一口烟,许垚回道:“她要是有别的办法,咱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她根本没得选。” 林纯没有回头,而是选择加快脚步。 直到进了房间,门板合上,林纯先一步将门反锁,又从随身包中翻出一个小型仪器,对着房间的各个角落扫了一圈。 仪器没有响,这里应该没有监控。 林纯松了口气,坐在床沿,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小型香薰灯,将里面的香薰点燃。 房间里非常安静,而且地处郊区,令她多了一层安全感。 她没有看手机,而是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盯着那盏香薰灯。 小火苗在玻璃瓶中轻轻跳动,颇有节奏。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久没有造访的睡意竟竟渐渐袭来。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纯还在想,不知道这一觉能睡多久,还会不会被惊醒。 另一边,同样已经回到房间的许垚,也换了一身居家服。 她先洗了一把脸,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许垚的房间并不似林纯的那般干净整洁,无论是台面上、书桌上还是床头柜上,都摆放着许多私人物品,到处都是居住痕迹。 许垚端着冲好的咖啡来到一块可移动的白板前,旁边的桌子上散落着一叠a4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另一边则是翻开的《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白板的正中间写着“方米”两个大字,四周则围绕着一圈人名,除了方米的养父母,还有方冬、林苏白、顾澎、萧婓四人。 书的背后写着内容梗概: 【方米是个恋爱脑,大家都知道。 方米沉浸在两段虐恋中难以自拔、伤心欲绝。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女主角,却充当着别人爱情里的女配。 后来,方米又遇到了第三段爱情。 警方找到她,说那个男人是嫌疑人。 她觉得一定是警方搞错了,怎么会呢? 方米决定帮他洗脱嫌疑。 直到方米在他家里发现了竹马和前男友的遗物。】 在书中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有这样一句话:“我有过三段爱情,他们三个都很优秀,足以满足我身为女性对爱情和男人的所有幻想。要是他们三个能合在一起就好了,那我就不用痛苦了。” 而这三个男人对应的就是林苏白、顾澎和萧婓。 许垚正盯着白板上的人名沉思着,虚掩的房门外响起敲门声,门板被推开,张原和覃柊一前一后走进来。 张原先走向水吧,将壶里余下的咖啡倒出来两杯。 覃柊则来到白板前,说:“刚接到消息,已经找到林苏白的原型了。” 第07章 林苏白,这是小说里的名字。 他的原型叫李隽,一个和“林苏白”相比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也没有“林苏白”自带的苏感。 小说名字都是有“脸”的,有的听上去就很帅,有的听上去很会念书,还有的听上去气质卓然。 覃柊将李隽的资料递给许垚,许垚翻看了两分钟,脸上划过怀疑、荒谬,最后沉淀下来,问:“确定没搞错人?” 覃柊只是笑。 当然没有搞错,现实中的李隽竟然这么的…… 站在另一边的张原说:“看来这本书一个字都不能信,凭这些文字也不一定能找到方米。咱们得换条思路。” 许垚没吭声,只是抽出资料里的抓拍照片,贴到白板上“林苏白”的名字旁边,并在括号里写上李隽二字。 照片里的男人三十来岁,戴着黑框眼镜,衣服穿着尚算整洁,心情却不佳,不仅眉头皱着,而且看着远方,明明坐在咖啡馆里,四周都是人,他却显得格格不入。 …… 接下来三天,林纯的手机被收走了。 许垚的意思是,让她先将注意力从外界抽回来,多关注内心,多关注自身,多关注当下身处的清幽环境,找回遗忘许久的平和。 林纯虽然有点抵触,但最终还是将手机交出去。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焦虑症这东西不是能自我管控的。她知道不该去看网上的负面消息,却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点开。她也知道于大千世界而言,这些非议根本不值得一提,却还是将它们无限放大,直至覆盖整个人生。 现实就是,知道归知道,知道但做不到。 大道理人人会说,有几个真能领悟的?若能顿悟,人人皆可立地成佛。 在许垚的安排下,林纯度过了作息健康的七十二小时。 许垚扔给她三本书,一本工具书,一本言情小说,还有一本传统文学,并要求她每天看两个小时,看哪本都可以,不看就坐着。 林纯随意翻开,发现三本她都没有看过,而且很轻易就看进去了——她到底是艺术生,自己写过书,对文学颇为热爱。 读书之外,覃柊搬来一套画具,是非常高档的牌子。 林纯在f国学的是油画,而且那边以印象派为主,掺杂着少数抽象派,林纯更喜欢后者。 画画这件事别人插不上嘴,林纯拿起画笔自由发挥,三天时间呈现一副抽象画的第一稿。 读书和画画都会令人心虚宁静,进入忘我的境界,在短时间内达到治愈心灵的效果。 没了手机,林纯很少再去想象手机里会刷到什么样的内容,偶尔想起也无法证实,就将当下波动的心情记录在画布上。 覃柊和张原几乎没有和林纯讲过话,见面了也不会主动打招呼,他们时常待在一起,或喝咖啡聊天,或在户外抽烟,有时候还会打扑克。 和林纯交流最多的就是许垚。 不过根据林纯观察,许垚就像是个机器人,凡事都制定好计划,再准确地按照计划执行,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得虚伪、冷漠。 许垚每天都会抽出一小时跟林纯聊天,她会提前拟定题目和大纲,就像是老师上课前备课一样。 林纯有些不适应,直到第三天才摸清楚许垚的节奏。 至于聊天内容,要么就是林纯自己的过去,要么就是小说里的内容。 林纯对于聊自己有很强的防备心理,这部分话题往往三言两语带过,便只好将话题的重心落在最近看的三本书上。 许垚对此没有异议,仿佛林纯说什么她都无所谓,一个接一个问题层出不穷。 直到第三天,当林纯的兴致被挑起,对书里的一个角色侃侃而谈时,许垚却笑着问了这么一句:“要构成一个有血有肉,像是真实存在的人物,需要几个要素?” 林纯只是一顿,已经习惯了许垚像是老师一样发问:“你问的是书本上的概念,还是我的看法?” 许垚说:“问的是你,当然是你的看法。” 林纯沉淀了两秒,方才因为谈论角色而流露出的热切正逐渐褪去:“我的看法是,真实的人物都是充满谎言的,骗别人、骗自己,被人骗、被自己骗,根本没有绝对正确的认知,也没有‘非黑即白’。同样的事,自己认为自己没错,他人却认为错了,这样的例子在生活里数不胜数。站在不同的角度、立场,就会得出不同的看法。” 许垚接道:“就好比网络上方米的塑造,她和真实生活中的方米很不一样。” 林纯点头:“网上的方米是给大众看的,当然要塑造一个大众愿意相信的‘虚假的真实’,而生活里真实的方米就要隐藏在背后,不要轻易去打破网上的滤镜。” 许垚又问:“还有呢?” 林纯想了想说:“还有,精彩的人物需要一些离奇的、传奇的色彩,要似真似假。但不能离谱。” 许垚说:“生活里的方米阳光、热情、外向,网络上的‘方米’则被你们‘赋予’了抗抑郁的人设。方米从没有在视频里路过脸,拍摄全身大多是背影,能看出来她很瘦很高,头发浓密蓬松,很有穿衣品味,声音也很好听。哦对了,虽然方米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经济状况,小说里的描写和她在视频里用的奢侈品,却足够粉丝们脑补她应该来自一个富裕家庭。第一次写书就荣登畅销榜,有三段感情,三个男人都很优秀。这几项加起来基本符合‘美强惨’人设。” 林纯难得笑了一下:“放在生活里,随便拎出其中一项都是可以炒作的‘谈资’,而我们将三项粘在一起,就成了粉丝们最希望看到的‘方米’。” 许垚接道:“所以就更不能让她露脸了,以防人肉。” “不只是这个原因。”林纯说,“不露脸就更方便去代入。小说找个真人来演就失去想象空间了。最好是永远停留在纸片人阶段,让读者去幻想自己就是女主角,去想象如果自己处在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做,会不会比女主角更出色?女主角可以漂亮,但不能具象。她的脸是模糊的,就像是乙女游戏里的‘我’。在‘美强惨’设定里,美一定是、也永远是第一位的。一旦女主角只剩下强和惨,就会流失大量读者。类似的写法我试过,开头第一段就提到女主角的平庸——我还以为这样会令读者感到亲切,好像女主角就是生活里的人。事实上,虽然读者嘴上吐槽‘怎么女主都是大美女,一点都不贴近生活’,可当他们看到一个过于普通的女主角,很大一部分人会选择离开。因为这些人追求的就是脱离现实、逃避现实。” 不知不觉林纯又说了许多,直到最后,她又补充道:“所以当谎言被拆穿,虚伪的假面脱落,当初粉丝们有多么追捧,如今回踩得就有多激烈。其实我想过,有一天玩脱了,后果我们是否能承受。只是我没想到,如今承受这一切的是我一个人。” 许垚笑了,笑得意味非常。 林纯却笑不出来,也不明白许垚为什么要笑:“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我是在笑,如果情况不是这样严重,你也不会遇到我。”许垚说,“言归正传,你知道翻盘的重点是什么吗?” 林纯摇头:“我很希望你能做到,但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许垚停顿了一秒,说:“就是拿出更离谱的证据去解释前面的漏洞,让大众相信,这么离谱的故事居然都是真的。数学可以计算,人设需要讲究套路,但是人心无法计算,更没有套路。做人大多时候讲的就是一种感觉,就像做菜一样,适量、少许,不够就再加一点,要圆滑、变通。所以接下来大众看到的‘方米’,将会是一个比以往都更有感觉、更有味道,更具备人性的真实的人。” “可人性是丑陋的。”林纯似乎并不认同,“真实的‘方米’一定要有很多缺点才行。粉丝们之所以攻击我,就是因为发现一向完美的‘方米’被我鸠占鹊巢,真方米下落不明。如果再继续暴露下去,岂不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许垚边说边拿出林纯的手机,点了几下递给她,“自己看吧。” 林纯心里一紧,有点不敢去碰,但下一秒她就接了过来,眼睛盯着屏幕好一会儿,脑子轰的一下就空了。 【根本没有方米,‘方米’就是一个代号,一个称呼,小说里的‘我’的人生都是幻想出来的,是作者希望自己拥有的人生。】 【这个作者有严重的情绪病,焦虑、妄想,还有点精分。她很聪明,也很不幸,她只能用网络上的假身份来逃避现实,因为现实实在太残忍了。】 【听说这个“冒牌货”曾经报警说被强|奸啊?我去,强|奸受害者,高额负债,为了重新开始而整容,buff已经叠满了!】 林纯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盯着微笑的许垚:“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只要所有人都‘相信’方米是假的,方米的原型就是你。事情就容易解决了。”许垚说。 “可你这是在泄露我的隐私!”林纯一把拍在桌子上,气得指尖发抖。 许垚却平静道:“别忘了,情绪病一直是方米的人设,这可不是我捏造的,而且你到现在还在吃药。至于强|奸……我承认曝光这件事对你很残忍。但就算我不爆,那个爆料者也会说。一旦他掌握先机,咱们就被动了。倒不如先一步贴上‘受害者’标签,再引发一波‘受害者有罪论’‘完美受害人’的争议。无需煽动,只要达到虐粉效果,不只会赢来粉丝死守,还会有一批‘自来水’‘纯路人’为你声讨。还有高额负债,这是整个故事逻辑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果你不是这么缺钱,就不会生着病,还要扛着舆论对你的人身攻击经营账号,这都是为了生存啊!而且整容也不是一次性的,是长期投资,因为你每年都需要高额的维护费,你没办法,必须迎难而上。看,这每一条都符合你所说的‘美强惨’定律。” 林纯接不上话,她耳边嗡嗡的,不断徘徊着许多杂乱的声音。 许垚只看了她一眼,就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张模糊的旧照片、一本护照和几张诊疗记录。 林纯看过去,搁在桌面的手逐渐握紧,方才的愤怒瞬间偃旗息鼓:“你一直在查我?” 许垚笑着说:“你不是林纯,这个照片上的女人才是。你留给黑市医院的资料是假的,可我没有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要买‘林纯’的身份,为什么要整容。还有你报警说被人强|奸,我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接下来都会当做是事实来操作。真相你自己守好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我。我能帮你处理所有烂摊子,除了堵上这些漏洞,再重新塑造一个更为真实的‘方米’之外,就是替你进一步收买林纯的家人。” 说到这里,许垚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同时说:“好消息是,林纯已经精神失常住院了,这几年肯定是出不来了。她父母需要钱,也愿意继续将‘林纯’的身份‘租’给你用。协议方面公司正在处理。” 真林纯不在国内,她是f国华人。 公司处理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公司会替她善后,却也直接掌握了她的把柄。 “我现在好奇的是……”许垚打断了林纯的思路,话锋一转,“方米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吗?” “她知道。”林纯有些失魂落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伴她,她也是一样,一直支持我的决定,支持我做自己……” 说到这里,林纯又问:“你是不是怀疑我杀了方米,因为她知道我买了假身份?” 许垚笑着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怀不怀疑不重要,只要你的故事能自圆其说,别漏出破绽给人知道就行了。” 直至走到门口,许垚站住,侧身又撂下一句:“对了,那个爆料者的身份已经有眉目了,等我将他揪出来,连根拔出,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短短几分钟内,林纯的心情就像是玩跳楼机,忽高忽低,充满了恐惧、后怕、刺激种种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听到了一条好消息,紧绷的肢体一下子松动了。 许垚却没有理会她的心情,离开之前还顺手将门带上。 林纯独自坐在原位安静良久,几分钟后才展开汗湿的掌心,在手机上按了几下。 电话接通了,对面传来一道男声:“喂,林纯,怎么了?” “王哥,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好吗?”林纯的声音微微颤抖,包含着恳求和楚楚可怜。 被称作王哥的男人静了一小会儿,似乎从一个环境换到另一个更安静的环境,声音也压低了:“公司有规定,你现在有了新经纪人,原团队的人尽量不要和你再接触。哎……不过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懂吧?” “我懂。”林纯松了口气,“我记得你女儿快要一岁了。满岁酒我不方便去,到时候给孩子包个大红包。” 王哥说:“你一向大方,从没亏待过我们。这我都记得。说吧,什么事?” 尽管房间里没有别人,林纯还是下意识将声音压低:“新来的经纪人许垚,你探过她的底的么?我……我对她一无所知,心里有点不踏实。您是知道的,艺人和团队需要建立重组的信任关系。何况我现在处在风口浪尖,实在没有精力去怀疑团队内部的人。我只是听公司说她很厉害,叫我放心,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放心呢……王哥,我现在唯一相信的就是你,你能不能跟我透点实话?” “欸,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许垚团队是老板从外面托熟人介绍的。他们这团队是有些本事,还有背景。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那个‘素描姐’的事?”王哥说。 林纯接道:“记得,突然就炒大了,中间还传说要封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平息了,几个月后就复出了。我听说是她到处求人,侥幸遇到贵人了。” 王哥回答:“哪儿啊,就是许垚的团队背后操刀,才大事化小的。而且不只是素描接,还有几个案子也都是他们团队做的。只不过大家签了保密协议,对外都不说。我这还是听一个哥们儿喝多了跟我透露的。他还说,这团队特别狠,已经得罪不少人了,可许垚根本不怕人报复。之前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要杀她全家,结果她说,她全家早就死了,还叫对方下去找。后来再一问,才知道许垚是孤儿,都不知道自己六亲在哪儿,做事儿当然没有顾及了。林纯啊,作为过来人,哥要劝你一句,许垚这人没轻没重的,你这性格能收就收一点,能配合就尽量配合吧,可别踢到铁板了。再说做这行不就是为了名气为了钱吗,她能给你,你就接着呗,反正你只要听话,她就能保你富贵。那些脏事儿累事儿又不用你去做,推给她就行了。嗨,说穿了就是互相成就、互相利用,你说是吧。” 第08章 挂上电话以后,林纯坐在原位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本《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方米是孤儿。 想不到许垚也是孤儿。 不过方米被收养了,不知道许垚是否也这样幸运? 林纯翻了好几页,直到在书里找到这样一句话:“恋爱就像是做菜,需要加入新鲜的食材,还需要加入调味料。但是该加多少呢,绝对不是像西方人那样计算克重,而应该像是做中国菜一样,调料适当、少许,不够就再加一点,尝一尝。等到火候足够了,连尝都不需要了,凭感觉就知道深浅。最主要的是,厨师对做菜有热情、热爱,做出来的东西才好吃。” 难怪…… 难怪她刚才听到许垚那几句“做人就是一种感觉,做人就像是做菜一样”论调觉得耳熟,原来是她之前写在书里的。 不过时间太久了,她只记得大概剧情,却忘记了许多细节。 而且这话并不是出自她的感悟,而是方米。 当方米陷入爱情的时候,她这样说:“谈恋爱就像做菜,要凭感觉。有人对此有天分,第一次做就特别好吃。有人做了一辈子,都不是那个味儿。” …… ……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作者:方米 一个人可以通过模仿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吗?我听说有一种病叫解离症,可以让灵魂离家出走,从精神层面完全相信自己是别人。 …… 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毫无疑问是林苏白。 不过我们并没有真正开始交往,只是有些“往来”。 林苏白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据他自己说是情不自禁。 那天我们都喝了一点酒,我们一边喝一边讨论文学。我听得仅仅有味儿,努力想抬起因为酒精而逐渐无力的眼皮,可我又很喜欢这种雾里看花的微醺和朦胧感。 林苏白可真帅,起码在我眼里他是完美的。 这一年我十六岁,对于大我几岁的异性有许多幻想,当然这些幻想大多是因为看了太多言情小说而累计沉淀出来的。 它们堆积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默默等待着,等着有一天,一个符合我所有期待的帅哥将它们点燃。 它们会爆炸,会非常热烈、热切,会促使我用一切热情去回应他。 到那时候,我必然会尝到传说中的刻骨铭心、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林苏白,我竟然无法想象自己失去理智,为他哭为他要死要活的画面。 他就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一杯茶,我和他静静待在一起就足够了。 我说,文学太深奥了,写作太难了。 林苏白说,要理解文学需要用心,而写作除了天赋之外,还需要不懈地努力。 我问林苏白,如果没有天赋呢,仅靠努力可以吗? 林苏白回答,可以的。 他的话没有安慰到我,反而令我感到失落。而酒精则将这种失落的情绪放大了。 林苏白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你的文字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也要相信这一点。不要用世俗的价值去衡量,也不要将你的才华困在小世界里。” 我知道林苏白大学期间就已经在做文学编辑实习生了,便跟他:“那么用你现在的专业和职业告诉我,你会为我的文字出版吗?” 林苏白迟疑了两秒,摇头。 我的失落感更重了:“因为它们不具备商业价值。” 林苏白又说:“我实习的公司目前需求的不是这个类别的稿子,但我认识很多朋友,我会将你的文字推荐给他们。他们会欣赏的。” 后来我们又喝了很多酒,虽然是低浓度的酒精饮料,却让我获得一种酒醉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模糊了,脚下变轻了,身体变热了。 林苏白的嘴唇先是贴在我的耳边,随即来到脸颊,最后在唇边徘徊。 他没有直接吻住我的唇,仿佛只是用嘴唇的温度来感受我的温度。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耳鬓厮磨,我的半个身体靠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想动。 很久以后再回忆起来这段,我唯一的感受就是,如果林苏白当时更进一步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拒绝,也无力拒绝的。 离开林家之前,我身上的酒劲儿已经散了大半。 等我洗脸出来,林苏白走上前,轻轻顺着我的发梢,微笑着说:“开心点,你只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从林家出来,我低着头往家走。 我的心思还留在林家,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家走出来的男生。 “呦。”直到他吐出一个字,语气带笑。 我急忙站住脚,却还是撞到他。 不,应该说是他见到我走过来,却没有躲开。 他握住我的肩膀,我原本抱在胸前的手稿掉在地上,那上面的文字都是我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我抬起头,见到的是顾澎的笑脸。 顾澎个子很高,但蹲下的动作却比我更快,他先一步捡起稿子,还就势翻看了两眼。 我一时反应不及,脸上的温度腾的一下炸开了。 也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恼怒,就像是藏在心里的秘密被人剖开一般,对方还是当着我的面欣赏。 我要去抢回稿子。 顾澎就往后退,还抬高了手臂。 因为是在我家门前,我不敢出声呵斥他,生怕爸妈听到动静出来查看,那我的“秘密”就彻底暴露了。 爸妈都不知道我在写小说,他们一定会说,我应该将精力放在学习上。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林苏白和方冬。 现在,顾澎也知道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在关注顾澎。 不过不是我对林苏白的那种关注,我对顾澎的关注是一种间接式的——顾澎交往了一个女朋友,是青春派美女作家,媒体赞颂她才华横溢,未来必定大放异彩。 我记得顾澎家里是做医药的,他对文学没什么兴趣。 按照方冬的评价是,喜欢顾澎的女生都是文艺范儿,有美术生也有舞蹈生,也许顾澎就吸引这类女生。 就是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令我对顾澎多了几分好奇。 不得不说,从审美角度来说,顾澎身上有一种对女生来讲十分神秘的不羁,这种气质很难用具体词汇形容,那就是一种感觉,一种需要品味,懂就是懂,不懂说破大天也不会懂的感觉。 就好像有的人随便套两件衣服,就很好看,而有的人就算一比一去还原模仿,也不是那个味儿。 此时的顾澎正拿着我的手稿,一目十行地品评着。 我的脸已经可以烧水了,我努力地去抢,脑子里却忍不住代入顾澎那个文学女友的视角,一边想着她爱他的过程,一边想着或许顾澎看多了这类文字,真的能说出一二三四,兴许还能看到林苏白所说的,我那独一无二的才华。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到顾澎主动将稿子还给我的那一刻,统统消散了。 顾澎仍在笑,还用一种我不理解的戏谑口吻说:“我看你还是好好念书吧,这条路更有前途。” 我拿回稿子,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听得出来他是在否定我:“写得很糟吗?” 顾澎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可他没有走,就手抄口袋地回答我:“要看和谁比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令我问:“和你女朋友比呢?” 顾澎发出了一声轻笑,这一声包含了许多意思,包括笑我的“自不量力”,笑我的“异想天开”。 下一秒,顾澎说:“硬要这样比,你的特色不够。” 我知道,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平庸”。 我也知道,顾澎女友最大的特色就是独具一格,令人眼前一亮,没有代餐。 我接不上话,顾澎又道:“我听她说,现在有好几个模仿她的新人,出版公司也很愿意签,因为这个风格最赚钱。如果你也去模仿,应该会比这些稿子要好一点。”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对于顾澎来说,这是他对我最良心、最实际的建议,因为他父母都是做医药的,他对于世界的了解就是一个“巨大的医药公司”。 贵的药买不起,那就买便宜的,疗效接近的——有的是高仿药。 “仿制药”不是假药,它一样可以治病,一样可以养活药厂和销售,还能帮助经济实力不允许的普通人。 可是对于当下这个时刻的我来说,他的话就是一种羞辱和讽刺。 我忍不住呛了回去:“假的就是假的,模仿不成真的!文无定法,文学的风格是多元的,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建议我!” ——这个顾澎,真是一身的铜臭味儿。 撂下这句话之后,我就头也不回地冲进家门。 可是在我进门之后不到半小时,我就后悔了,不是后悔我表达了立场,而是后悔我对顾澎的态度。 后面数个小时十分难熬,我时时刻刻听着家里的动静,观察爸妈是否接了电话。 直到我终于等到方冬上线,我们连通了视频。 方冬看出来我的面色如灰,我就和以往一样,将苦水吐了个干净,最后还不放心地问他,顾澎会不会跟爸妈告状。 方冬先是笑我敢呛声顾澎,又笑着说,顾澎不会做这种事,叫我安心。 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没想到方冬又补了一句:“顾澎已经跟那个女孩分手了。” 我愣住了,很快就开始脑补,会不会是因为他刚分手心情不好,我又当着他的面提起“前女友”,还让他进行比较,他才会那么吐槽我? 片刻后,方冬说:“他跟我们说话一向随便,是没拿你当外人才那样说。他没别的意思。行了,我稍后会告诉他,叫他注意,回头给你道歉。” 我连忙摇头:“不用了。” 千万不要,那样我会尴尬死! 第09章 再次见到顾澎的时候,很意外,竟然是在他那个青春小说畅销作家前女友的签售会上。 具体来讲,是在签售会后台。 签售会办在春城最大的图书大厦一楼,人流不息,一年下来从没有淡季。 我是和同学一起去的,没想到顾澎也来了。 像是我这样的恋爱脑,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来挽回这段感情的。 谁知几分钟以后,竟然看到顾澎和小说家前女友在后台争吵。 后台是临时搭建的,并不隔音,幸而周围人声鼎沸,环境音此起彼伏,而且两人在吵架的时候都很克制,刻意压低了嗓音。 顾澎甚至都没有大开大合的嘴型,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冷着脸,就说得前女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过他前女友到底是搞文学的,吵起架来十分犀利,用词更是刀刀入骨。 我忍不住听了两耳朵,真恨不得用小本子记下来。 直到顾澎发现了我。 大概是我的注目礼太过直接,他先是无意间往我这边瞥了一眼,看到是我之后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于是侧了下身体,快速和前女友结束“战斗”。 顾澎和前女友变脸的速度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顾澎很快走向我,并且注意到我抱着两本他前女友刚出版的青春疼痛文学,问我是不是要签名? 我点头,却来不及说话,顾澎已经将我引荐给前女友。 前女友也很主动,往前走了几步,瞬间就显露出来远超过她实际年龄的成熟度和干练,俨然就是个社会人。 她不止给我签了名,还做了特签,问了我的名字,写了祝福语。 这已经令我受宠若惊了,没想到接下来她还为顾澎上次的话对我表示歉意,还鼓励我要继续写作,要持之以恒。 其实我和他前女友只差了一两岁,我却觉得自己白活了一般,好似浪费了许多时间。 因机会难得,我便鼓足勇气追问她成功的秘诀。 她微笑着说写作没有捷径,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相差着天堑,但是要通过努力去走过这条天堑,并非没有可能。 她还说,只要坚持,从三十分努力到八十分不是梦想,当然许多天才一出道就有八十分了,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市场是多元的,真正繁荣的市场应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它会包容三十分到一百分的所有人,会允许天才、奇才、鬼才、将才和庸才的同时存在,只是大家定位和面向的受众群体不同。 我听得非常认真,这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应该还有‘蠢材’和‘奴才’吧?” “噗嗤”一声,前女友笑了。 顾澎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嘿嘿”一乐,胆子大了起来,又追着前女友问了几个写作方面的问题。 直到我抱着那两本书和一小袋子签售会赠品,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台,没走多远顾澎追了上来。 “上次的话是我说重了。”顾澎说,“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我说话是从经济角度考虑,但我忘记了,有些搞文学的人有自己的坚持,不愿做模仿者。” 我很意外,顾澎和前几年很不一样,他好像成熟多了,虽然神色间依然有些狂放。 我说:“也不是,你想得没错。听说这个圈子有很多抄袭的。” 顾澎接道:“那不一样。主动抄袭者绝不希望被人指出来。而没有抄袭者,也绝对不愿意被人分类到那边。” 我品了品顾澎的话:“你好像也不是毫不知情啊,你很懂。” 顾澎只是笑了下,没接话。 临走之前,顾澎又跟我聊了几句。 他说,有人是可乐配炸鸡,有人是芝士配红酒,不存在谁更高贵,它们都有自己的市场和喜欢的食客。即便某个人最喜欢芝士配红酒,他也不可能吃一辈子,也会有吃可乐配炸鸡的时候。 他还说,再举个极端点的例子,当然不是“鼓励”我去抄袭。只说事实,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人,抄袭比被抄袭者更有市场,更符合受众口味。你说公平吗?对于被抄袭者来说,这非常不公平。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这种现象会一直存在。但如果是用来治病救人的高仿药,人们就会更容易原谅,因为结果是让更多人受益。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顾澎的话启发了,回到家里再次和方冬视频时,我将这段插曲讲给他听,又跟着说:“我觉得他描述的写作世界就像是做人一样复杂。我们班里有个女生就很喜欢学别人,不过一开始太过明显了,大家会指出来。后来她越来越收敛,会让一些人看不出来她在学谁。也许她学了很多人,都是这些人身上最吸引她的地方。这些模仿越来越真,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现在的她,可能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来这是不是真实的她了。啊,这就像是我在书里看到的那种面具人,面具一层又一层,戴得太多了太久了,粘在脸上,摘不下来……” “小姑娘长大了。”这是方冬听后的评价。 隔了几秒,方冬又道:“等你们毕业了,你说的那个女生换一个新的环境,新同学不会知道这段故事,只会以为戴了层层面具的她就是原本的她。她就可以继续‘表演’。” 继续“表演”。 人生就是表演吗? 似乎是的,起码并不都是真的自我。 我在爸妈面前会尽量乖巧听话,在方冬面前会尽量顺从服从,在同学面前偶尔会有一点自己的小性格,却不多。 我展现出来的自己和我心里的自己,是无法达成一致的。 我不禁想,是不是做错事的人,想要重新开始人生,也可以用这个方法呢? 换一个环境,换一批陌生人,换一种心情,换一张脸? 当我还在脑补着“换环境开启新人生”的设定时,没想到我身边有一个人直接去实现了——林苏白要搬家了。 据说这次换城市,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 我很震惊,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而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那个止步于唇角的“亲吻”。 我对自己说,还好,起码没有离开国内,距离也不远,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 这个时候的我当然不会想到,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林苏白死于两年后的夏日。 第10章 在两年后那个噩耗传来之前,我的世界还很渺小。 这个年纪的我,除了学习之外,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 方冬说,男人上进的动力是女人和权力。而女人产生上进的动力,是在摒除情爱之后。 做一个无情无爱的女人,这听上去多酷啊! 可我是个恋爱脑,我做不到。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顾澎投资了他那个前女友的出版事业,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签售会后台。 他们那天争吵,也不是我以为的谈复合,而是为了生意。 因为林苏白搬走了,我们的联系越发减少,且只在线上。方冬怕我孤单,又怕我被学校里的毛头小子拐走,就让好哥们儿顾澎和萧婓帮忙照顾我。 欸,这在小说里往往会发展成非常狗血的桥段,将女友托付给好兄弟,结果就照顾到自己床上去。 我看过的言情小说用这种烂梗的不计其数,不过它们通常都用在女配角身上。因为女主角在道德层面必须是“洁白无瑕”的,这样才方便站上道德制高点,和女配角进行对比。 而现实中,这个烂梗却是发生在我身上。 难道我是女配角? 不,我一定是女主角,也必须是。 在林苏白远离我的生活之后,我的注意力很快就切换到和我比较熟的顾澎身上。 我不知道花心是不是每个人类与生俱来的本事,专注反而是认死理。我们班上的男生女生,经常讨论这个帅那个好看,喜欢的偶像也不止一个,就像是同时学习数理化一样,完全可以兼顾。 我在这个年纪产生的最大的困惑就是,为什么人一定要专一呢? 我们从小就被培养着“一心二用”“一心多用”的本事,既要喜欢妈妈,又要喜欢爸爸,既要学习文科,又要学习理科,既吃动物的肉,又喜欢着可爱的小动物。那为什么在对人类的喜欢方面,不可以既要也要呢? 我心里的秘密没有告诉其他人,包括方冬。 这个秘密就是:我既喜欢顾澎,又喜欢萧婓。 意外的是,我原以为顾澎是个外放不羁的人,实则他很真诚;我原以为萧婓是个儒雅斯文的人,实则他喜欢“偷鸡摸狗”。 不,这么说也不恰当,我又不是鸡狗。 事情是这样的。 因为在“照顾小米妹妹”这件事情上顾澎表现得更积极,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自然就多了。 顾澎还接替了林苏白给我补习功课的任务,又当“哥”又当“老师”。 可他不知道,我对于“近水楼台”是有些经验的。 而我不知道,对于男性来说,未成年女性是最有吸引力的,“未成年”三个字听上去就充满了禁忌感。 在顾澎的辅导之下,我的学习成绩又一次提升上来。 当我将拿着最新出炉的考试成绩,迫不及待去往顾澎家那天,很意外,萧婓居然也在。 看到萧婓,我下意识生出了一点防备和一点失落。 失落的是,不是我和顾澎单独相处,防备的是,萧婓有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总是笑而不语地注视着我“暗恋”顾澎这件事。 我用笔写文章,而萧婓用眼睛记录他目睹的一切。 我不喜欢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就像现在—— 我局促地站在沙发前,不像以往那样,直接笑着将成绩单摆在顾澎面前,直到顾澎伸手跟我要,我才递过去。 顾澎看了眼成绩,又看向下面扣分的题,不过只是粗略地过了一遍,说:“好,照这样努力下去,高考没问题。” 我也笑了,问:“春大也能考上吗?” 春大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大学,虽然在全国的排名并不算多高,但它有一些科系非常热门。 顾澎就是春大的。 顾澎提到几个科系,说:“这几个问题都不大。你数学成绩之前落下比较多,上升空间大,再提高三十分还是有可能的。” 我心里顿时乐了,正要接话,却不经意瞥了一眼旁边。 萧婓双手环胸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微笑地瞅着我。、 不,应该说是观察、审视。 他在看戏。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诡异。 在电影院当观众看电影,没有人会觉得别扭,可是如果屏幕里的角色突然有了“生命”呢,他们突然发现屏幕外有一群人观察、审视,甚至是窥探他呢?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顾澎起身去接电话。 我用余光瞄过去,虽然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却认定了那一定是个女人。 “喜欢顾澎?”几秒种后,萧婓笑着打破沉默。 我心里一紧,快速看了他一眼,又鼓起勇气瞪过去。 可我还来不及反驳否认,萧婓又道:“他很好追。只要是女生提出来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这话令我觉得很不开心,我问:“任何女生?” 萧婓说:“倒也不是。不过既然他允许你靠近,你的胜率就很大。你还有其他竞争者,要尽快。” 这话落地,萧婓就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模样。 我正要松口气,没想到萧婓刚经过我便又后退一步,无声地站在我面前,并低下头。 我原本要松开的那口气又一下子憋了回去,下意识屏住呼吸。 萧婓距离我很近,近到我足以透过他眼前的镜片看清楚他眼里的光泽,而他必然也看到了我鼻头上的雀斑。 “这么看起来,其实你长得很可爱。”萧婓说,“是顾澎会喜欢的类型。” 我的脸“烧”了起来,而萧婓落下话,就轻笑一声抬脚离开。 我僵直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澎回来了,叫了我的名字,我才如梦初醒。 这之后持续好几分钟,我都表现得心不在焉。 以前顾澎说什么,我都会专心地听,可这几分钟我的魂儿却都跟着萧婓跑了。 我搞不懂,难道是因为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突然靠近我,我才这样的吗?如果换做别的女生,是否也会“心花怒放”“小鹿乱撞”? 我左耳进右耳听地和顾澎说了会儿话,他按照往常那样教我做题,但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我很挫败,埋头趴在桌上,为自己感到羞耻。 顾澎摸了摸我的头顶,并不介意地进了厨房,说要拿果汁给我喝。 我们边喝果汁边说话,直到顾澎的妈妈回来了。 顾澎的爸爸常年在外面出差,他妈妈是主内的贵妇。、 我们两家父母包括萧婓的父母是朋友,因此顾家、萧家的长辈都很喜欢我。按照方冬的话说,我这张可爱清纯的脸很占便宜,男人看着喜欢,同性看着没有攻击性,而且很容易讨长辈喜欢。 顾妈妈回来了,我立刻回了神,“乖巧”地坐在沙发上陪她说话。 不知道怎么的,聊着聊着顾妈妈就半真半假地问我,以后要不要给顾澎当媳妇儿。 我一下子愣住了。 顾澎笑着制止。 顾妈妈却开始认真分析这样选择的好处,起码大家都知根知底,顾澎人品好,家底也殷实,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我后来一直低着头,红着脸,不想说不愿意,也不敢说愿意。 要不是顾澎为了缓解我的羞怯,拉着我出门,我还不知道要钻到哪里去。 然而到了大门外,我却没有松口气的机会。 我以为接下来会发生小说里那种桥段:男人对女人无疑,就说只拿女人当妹妹,叫女人别多想,也不要计较长辈的话。 没想到我和顾澎沿着路边走了一分钟,顾澎却这样问:“小米,我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听听,他说的是“我做你的”,而不是“你做我的”。 看似都是询问,但前者更多的是尊重,后者更多的是命令。后者要是被拒绝了,大多会恼羞成怒。后者的问法是一种极端自尊,且极端自卑的投射。 而顾澎是前者 我的心一下子炸开了。 第11章 我对顾澎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毫无悬念的,我答应让他做我的男朋友。 不过顾澎对我很客气,他说我还未成年,会尊重我的意愿。 这话我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因为高考即将来临,我和顾澎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天黑了才回家。 有时候晚自习下得太晚,顾澎会在学校外的第一个路口等我,再送我回家。 不可避免的是,因为和顾澎多了一层“暧昧”关系,我和萧婓见面的机会也变多了。 也因如此,我才知道原来萧婓不是萧家正统的儿子,而是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当然“私生子”三个字并没有从顾澎和方冬的口中说出来,方冬只是无意间提到,萧婓有一个大他一岁的哥哥和大两岁的姐姐。 一岁,这是什么概念? 我惊讶地问:“那他们的妈妈……” 方冬解释道:“萧太太是萧婓弟弟的母亲。” 大概是因为我实在太过好奇,聊点别的就把话题转移回来,方冬架不住我的追问,便只好跟我透露。 萧婓是他们兄弟姐妹之中能力最强的,也是目前家里长辈们最重视的那个。如无意外,萧家会重点培养,不管他生于谁的肚子。 我问,难道不会出现争产风波吗? 方冬解释说,在一些并不注重子女教育和家族传承的家族里,的确会出现内斗的现象。但是萧家从上到下都有共识,内斗就等于内耗,搞得家族四分五裂到头来便宜得还是外人。再说有萧家爷爷看着,萧家的小辈们也不敢妄动。 至于萧婓那里,据说萧婓父亲已经跟他谈过了,要当家就要有担当,要有容人雅量,凡是萧家人都是一家人,都是亲人,钱和利益无论是分给谁,都是在萧家家族内部流动。 听完萧婓的背景,我脑海中自然呈现出一幅画卷,灵感更是层出不穷。 我迫不及待地将这些点子写下来,兴奋得凌晨了都睡不着,后来梦里还频繁出现萧婓的“故事”。 梦境里的桥段荡气回肠、跌宕起伏,家族兴衰非常有看头。 然而早上闹钟响起的那一刻,梦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一点渣渣都不剩,我就只记得我做了一个关于萧家的梦。 就在高考的那个月,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一个朝思暮想的灵魂。 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是顾澎的女友,却在这段时间里频繁想起萧婓。 有人说,好奇心是生出好感的前提。 而我对萧婓的好奇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高考结束那天,我回到家里和方冬视频。 晚上,我和爸妈一起吃的饭,饭后顾澎接我去看电影,还带我去唱k。 前来祝贺的不只顾澎,还有萧婓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 我以为那个女生是萧婓的女朋友,因为他们之间举止很亲密,小动作也很多。 可是当我悄悄问顾澎,顾澎却说:“不是,就是朋友。” 这怎么可能? 我明显不信,顾澎也看出来了,笑着又道:“总之不是可以大大方方介绍的关系。” 这话有点绕,直到我想起来,每次我和顾澎出去遇到熟人,顾澎都会直接说我是他女朋友,而不是朋友。 这么说,这个女生只是萧婓的地下女友,就是俗称的炮友? 我想,这对于萧婓来说大概不是什么事儿。 顾澎是顾家唯一的儿子,可萧婓却是萧家的私生子,他和他母亲都没有名分,因此对于这种没有名分的关系也看得比较淡,比较习以为常。 想到这里,我就把好奇的眼神收了回来,只偶尔用余光瞄向他们。 回去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是分开走的,顾澎送我回家,萧婓则和那个女生去了最近的酒店。 回家路上,我们又一次聊起萧婓。 顾澎说,萧婓很不容易,既不能表现得太过优秀,又不能表现得不够优秀。 我不懂,问:“为什么不能优秀?人不都是为了更优秀才学习的吗?” 顾澎和方冬对于萧婓家的描述,都是和我以前的认知截然相悖的东西,我忽然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太过复杂,没有标准而言,也没有对错公式可套用,似乎选什么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都是好的,也都是不好的。 顾澎说:“这就是一个度的问题,我很难跟你解释。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去掌握好这个度,不过萧婓就是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他有这个本事。” 接着顾澎又讲,太优秀的话就是锋芒太露,太尖锐,会挤压和刺伤其他竞争者的生存空间,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如果不够优秀,又会失去“上桌”的机会。 直到车子来到我家门口,下车前,顾澎拿出来一张卡递给我。 就着微弱的光线,我看了一眼,心里扑通扑通的,脑补出许多可能:信用卡副卡、他家的房卡、购物金卡。 等我接过来一看,才知道自己想复杂了:是美容卡。 具体来说,是一张来自某私人医疗美容医院的vip卡。 不得不说,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点伤害,忍了几秒钟到底没忍住,问他:“你觉得……我需要整容吗?” 顾澎先是一顿,随即笑出声:“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这是萧婓家开的医院,春城有两家,有一些不错的轻医美和简单护理的美容项目还不错,卡是他送你的礼物。但他不方便直接拿给你,就托我转给你。” 原来如此。 我将卡片收起来,又问:“那你给我的礼物呢?” 顾澎说:“在后备箱。” 我们一起下了车,打开后备箱的盖子,虽然周围只有路灯,光线不强,却依然能看到躺在后备箱里那个橘红色的大盒子。 我惊讶极了,这个牌子即便我是个学生,也是知道的。 我将盖子打开,里面的包是粉色的,包扣就是这个品牌的字母标识,颇有质感的金属,触感极佳的皮子,小巧的包身,鲜嫩的颜色,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女生能抗拒得了它。 我说了一声谢谢,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顾澎问我,只是谢谢就够了吗? 我看向他,其实已经知道他要什么了,却还是装出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天真单纯,问他还要什么? 顾澎笑了笑,低头吻住我。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吻。 他的吻炙热且不容拒绝,几乎将我吞没。 我的脑袋晕乎乎的,我的四肢软绵绵的,我的身体轻飘飘的,而我的大脑,却在这一刻翻出了林苏白的脸,以及我和林苏白的那个含有酒精味道的轻吻。 啊—— 我真该死啊! …… …… 第12章 在民宿住下的第五天,“方米理想家”这个号依然没有出新视频。 粉丝们并不意外,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方米已经失踪了,之前“出镜”的是个冒牌货,还和方米的失踪有莫大关系。 不少粉丝将这件事举报到官方,希望得到彻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叫小米粒的网络账号,突然开始连载“同人”故事,名叫《是谁杀了她》。 小米粒是个新号,互联网上登记的性别是女。之所以说是同人故事,是因为她连载的故事女主角也叫方米,同样是被方家收养的,同样有一个哥哥叫方冬。 可是小米粒讲述的故事却远没有《恋爱脑的终极反杀》那样有趣。 乍一看到这条微博,许多不明真相的网友还以为是什么悬疑剧的剧透,直至点开一看,原来只是一篇文章,还是没有写完的。 “哦,现在的悬疑小说玩宣传都这么舍得砸钱啊?买个热搜得二十万吧?” 下面的评论有一部分在群嘲,有一部分则是在讨论、评价内容。 “文笔不咋地,看不下去啊。” “写得很水。” “看不懂,说啥的,有人给讲讲不?” “免费的凑合看吧,人家还砸钱了,支持一下呗。” “好笑,土豪下场写文,需要我等凡人来支持?” “这名字,方米,我之前看过一本小说女主角也叫方米,好巧。” “楼上,我也看了。我还记得方米的哥哥叫方冬,这里也是欸!” “+1,我也看过。不过这两篇小说的内容和调性不太一样,之前那个挺狗血的,但是很有意思,安利一发!” “等等,这不对吧?为啥这两个故事主角名字都一样啊,连设定都一样?这算不算抄袭啊?” “什么抄袭,最多是同人。科普一下,方米现在是千万粉丝的大网红,红了,但是最近有人发现她的号换人了,还有人说她遇害了。好了,这篇文这操作肯定是蹭热度的,鉴定完毕。” …… …… 《是谁杀了她》 作者:小米粒 谨以此文祭奠被掩埋的冤魂。 …… 她的名字叫方米,她是个孤儿。 她被一户姓方的人家收养了,这家还有一个儿子名叫方冬。 方冬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恢复了健康,再后来去了国外留学。 方米一直留在方家,在春城的一所普通学校念高中。 方米虽然也姓方,但她知道自己是个“外人”。 她被收养的时候已经记事儿了,她知道自己亲生父母不详,也知道方家夫妇对她情感淡薄。 她性格内向,在这个家里总是格格不入,但她从没有生出过逃离的念头,她只希望自己真是方家的女儿。 方米偶尔会做梦,梦到自己是亲生的,可梦醒之后就是无尽的失落。 方米喜欢看书,沉浸在书中世界,将自己带入到主人公的处境中,总能暂时逃避现实的压力,令她得到片刻喘息。 外人不懂,作为孤儿她已经很幸运了,方家夫妇对她也没有多高的期许,她哪来的压力呢? 这种压力不在他人,而在自己。 方米很会观察人,正值青春期,神经有些敏感,有时候会因为方家夫妇的一个眼神、一个用词,就搞得一晚上都睡不好。 她的焦虑直接反应在皮肤上,还不到十六岁,已经有过三次烂脸。 方家夫妇一开始没有过问,只是买来一些抗过敏的口服药和药膏给方米用,后来反反复复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带方米去看医生。 医生也没有询问其他,就当是皮肤病来医治,结果就是治疗的时候有所缓解,等过一段时间又会复发。 有时候方米会和远在国外的方冬视频,方米的心情会好一些。 方冬是方米见过的最帅气好看的男生,虽然方米见过的人并不算多,而且还有一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 是的,有件事一直没有说破,方冬也装作不知。 方米爱慕方冬。 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在伦理上却是不允许的。 方米很清楚。 即便允许,她也没有勇气。 她太自卑了,她自卑自己的身世,自卑自己的性格,自卑自己的成绩,自卑自己不够优秀。 而方冬的一切都很好。 方冬对方米是爱护的,就像是亲妹妹一样。 方冬在f国学的是设计,还会从那边寄回来一些时尚新品,连同自己设计的衣服。他总是说,方米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那些衣服方米当然喜欢,可她只敢在家里穿,在自己房间里试一试,再站在视频面前让方冬看。 方冬说,希望她能更自信一些。 方米却觉得,自信这东西八成与自己无缘了。 方冬又说,方米应该多交交朋友,多出去走走。 方米却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也不想出去,她只想待在房间里,发自己的白日梦。 “白日梦”里有什么呢? 有美丽的,皮肤毫无瑕疵,不会有痘痘,更加不会烂脸的女主角。 有英俊帅气,对女主角呵护有加,虽然有点坏却始终不离不弃的男主角。 还有坏人,包括坏心女配,坏心男配,阻挡男女主角在一起的坏心长辈。 最终,男女主角会…… 嗯,按照中国人喜欢的大团圆结局,他们一定是破除万难的。 可是方米却更喜欢那些悲情的、悲剧的东西。 方米尤其喜欢听方冬讲《罗密欧与朱丽叶》。 方冬在f国学校里参加了话剧,他演的就是罗密欧,一个具有东方神秘色彩的罗密欧。 方米看着剧照,心生向往。 方米很矛盾,她不想成为爱情中的失败者,也不希望走到殉情的结局,可她却又向往这一切,幻想自己是悲情故事中的女主角。 直到十七岁即将来临之前,方米“如愿”了。 这一天,同样是和方冬视频。 一开始两人有说有笑,方冬非常喜悦地和方米分享他的最新设计。 方米托着腮,看着屏幕中永远那么好看的方冬,听着他说的那些她似懂非懂的专业词语,幻想着这件漂亮的碎花裙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然而当这个话题结束,方冬收起方才的热烈,又突然变得欲言又止。 方米很敏感,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不对。 方米问:“怎么了哥哥?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方冬抿了抿嘴唇,眉峰打了个结:“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你还记得顾澎吗?” 方米点头。 顾澎是方冬的朋友,关系很好。 方冬说:“顾澎说,想请你帮个忙。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拒绝他,我不希望你勉强。” “什么忙?”方米问。 她能帮顾澎什么? 方冬轻咳一声,说:“他说他需要一个女朋友,但只是一段时间。当然是假的,也不用经常见面。” 啊? 方米愣住了。 女朋友,她?顾澎? 方米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方冬。 她只想知道方冬怎么看这件事。 “他为什么会让我帮忙?”方米问。 方冬回答:“也许是你看上去比较乖,和他以前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样。我估计他就是带你去撑个台面,而且他家里人对你印象不错。” 方米又一次沉默了。 方冬也不说话,更加没有因为方米的沉默,而生出替她拒绝的意思。 这场沉默,也令方米“读”懂了方冬的意思。 是啊,如果方冬认为不妥,这件事根本不会告诉她,他就替她拒绝了。 “哥,你希望我答应吗?”方米轻声问。 方冬却说:“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方米忽然觉得胸口好疼。 片刻后,方米说:“我要想想。” 方冬接道:“也好,你想清楚再做决定。” 这之后,两人没聊几句,方冬就下线了。 方米对着电脑枯坐了许久,回想着刚才方冬的表情,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不知坐了多久,方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封面十分漂亮的日记本。 现在谁还手写日记呢?都在用电脑。 可方米就喜欢将字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感觉,为此她还特意练习了钢笔字,还买了各种各样好看的本子,搭配着各种颜色的笔。 她会将日记做成“手账”的样子,会在旁边贴贴纸,会在四周画上简笔画。 这些日记本,就是她的“梦想屋”。 这个晚上,方米却没有用彩色笔,而是用黑色笔。 她这样写道:“我喜欢我的哥哥,他说什么我都会听。我喜欢他,他知道。可我的哥哥,却让我去当他好朋友的女朋友。他说是帮忙,可是……如果他也喜欢我的话,即便是帮忙也会拒绝的吧。” …… …… 第一章的内容到这里结束。 在最后,作者小米粒留下两句话:“下一次会连更三章,谢谢支持。对了,提示一下,这是一篇悬疑文哦。” 文章在热搜上挂了一小时,讨论内容的评论逐渐变多了。 “嗯,题目倒是挺悬疑的,但内容没看出来啊。悬疑文不是要死人吗,谁死了?” “这不是狗血小言吗?你在搞笑吗作者。” “我看有人说这是同人,请问原著发生了什么,方米和方冬在一起了吗?是骨科吗?有死人吗?” “买过原著。死人了,还死了两个,顾澎和林苏白都死了。原著方米和方冬根本没有感情线。目前还没看出来这篇同人有什么新意。” “???林苏白是谁” “不对吧,原著的作者不是失踪了吗?还有人说她已经遇害了。这同人文在搞什么啊,消费死者?就这还敢买热搜,疯了吗!” “谁告诉你原作者死了,说话注意点。” “不管死不死,就这水平上热搜不丢人吗?” “也许背后有资本运作呢,不太相信这是个人行为,现在‘造神’的营销公司有很多。” “我倒是很好奇,这玩意儿怎么个悬疑,期待第一个死者出现。” “注意看ip,小米粒也是春城人哦,也许还真知道点什么?” “除非小米粒能讲出方米到底死没死,人在哪里,是不是冒牌货害得她,我才信。” “什么冒牌货?看不懂。” “嗨,这些都是方米的粉丝,估计都是被引流过来的。” “春城ip?我也是春城人,就在福利院工作。巧了不是?我们这边的福利院现在都有系统录入了,我们也有个‘校友录’,不管是否有家庭收养,每年现状都会跟进更新。方米这个名字,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3章 “质疑”方米是否真实存在的留言,很快就被复制转发到所有讨论方米失踪的视频和帖子下面。 粉丝们的态度也是五花八门: 有人对“质疑”表示了质疑,说无凭无据,就靠嘴巴说,谁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是不是真有什么录入系统。 有人选择相信工作人员,却不相信方米是虚假的,说也许方米是化名,也许她根本不是来自福利院呢?在《恋爱脑的终极反杀》里方米只说自己来自福利院,对于福利院的描写一句都没有,大概只是随便一说? 还有人是半信半疑,问方米签约的公司是不是想保住这个号?自从冒牌货和失踪事件爆出来,这个千万粉丝号每天都在掉粉,感觉这就是签约公司想出来的对策,将“方米”彻底虚拟化,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假的,那么再找冒牌货来经营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大家粉的都是假货,是哪个又如何?至于前面方米的经历,不管真假都当假的来处理,就将这一切完全变成一场娱乐。 事情的走向开始扭转之后,“成佳文化”的人也给许垚打了个电话。 当时许垚正和覃柊、张原在开小会,电话开了免提。 只听成佳的人问,福利院工作人员散播的料是不是许垚三人搞出来的? 许垚轻笑一声,否认道:“我还以为是你们干的,怎么事先都不打个招呼。不是说这个案子交给我们全权处理吗?” 成佳的人被这样反问,先是一噎,随即解释说,这通电话不是来质问的,而是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所以先来了解清楚。大家都是做媒体的,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米粒”账号写同人文,又突然冒出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接着就引来大波热议,将舆论引向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向。而且这种趋势,一点都不像是“自来水”,更像是有幕后推手。现在成佳已经在调查了,问了行内人士,消息十分可靠,说的确有人在背后砸了钱推波助澜,但还不知道是谁。 许垚听完,和覃柊、张原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道:“这件事我们也觉得蹊跷。正好你打电话过来了,我想问你们成佳或是方米,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其实这次的事已经非常明显了,无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爆料是假的,目的就是整垮成佳,而方米的账号是成佳最赚钱粉丝量最高的,自然首当其冲;第二,爆料是真的,那么咱们就需要搞清楚,方米原来是不是孤儿,在签约以前她是否改过名字?还有,这些事的内情林纯一定是最清楚的,可她支支吾吾,一直在隐瞒关键信息,所以我怀疑整件事和她有关。如果只是她个人在玩心眼,那倒不成问题。她担心的无非就是账号与她解绑,那她就会失去经济来源。最糟糕的是,我怕她遭人利用,眼瞅着账号要保不住了,索性就拿了对方的钱,反过来倒打一耙。” 林纯欠了许多贷款,每年还需要高额的医美维护费和用作情绪病治疗的费用,这件事成佳文化的人都知道。 再者林纯这人有时候的确闪烁其词,前言不搭后语,在公司的信誉并不高,背后早就有人评价过“她嘴里怎么一句实话都没有啊”。加上许垚的分析逻辑在线、条理分明,因此成佳的人也开始往这个方向怀疑。 成佳的人商量了片刻,最终答应将方米和林纯留存在公司的视频会议记录和档案交给许垚三人。 当然,林纯这个人也需要进一步调查挖底。 但在成佳的人开口之前,许垚就先一步提议:“我有个记者朋友,她认识一位很靠谱的私家侦探,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吧。费用么,我先垫付,稍后再找你们报销。” 私家侦探不是小花费,成佳为了这次危机公关已经花了不少钱,此时听到许垚愿意垫付,还将最麻烦的部分接手过去,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 这边,许垚刚挂上电话就给辛念去了一条信息:“怎么样,周淮同意了么?钱可以谈。” 许垚和辛念曾在酒店的咖啡吧见过一面,当时只是提议,还未谈拢,而周淮就是辛念的前男友,出狱后就一直做老本行。 不到半分钟,辛念回消息了:“我之前问过他,他有点兴趣。” 这时,许垚的手机里传进来成佳文化发来的邮件,邮件里是方米和林纯的档案,还附带一个网盘的账号、密码,顺着点进去一看,里面有几个g内存的视频会议记录。以往方米和林纯到成佳开会,几乎都是全程录像。 几分钟后,覃柊和张原留在房间里看视频,期间会讨论几句。 许垚出去透了口气,就站在民宿廊下点了一支烟。 但她没有吸,只是夹在指尖,手垂向地面,而她则抬着头,看着稀稀拉拉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滴。 许垚眯着眼睛,许久没有换过姿势,耳边隐约传来来自远方的小孩子的笑声,无忧无虑、纯洁美好。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垚回过神。 覃柊和张原一左一右来到跟前,互相看了一眼,张原率先道:“我们讨论过了,现在有一个快刀斩乱麻的解决办法。首先要确定爆料者是冲着成佳和账号来的,还是和方米、林纯有私人恩怨。” 覃柊跟着说:“不过私人恩怨的可能性不高。林纯的状态我们都看到了,要逼疯她并不难,没必要花这么多钱浪费这么多时间来搞针对。所以这次的事大概率是成佳的对手干的,可能还不止一个。而林纯只是被对方利用炒作,对付成佳的工具。所以……” 许垚问:“你们的意思是,既然所有漏洞都在林纯个人身上,她也是对方攻击的突破口。那么当务之急就要先把账号保住,将林纯和账号彻底切割,这才是及时止损的最优解。至于以后,再物色一个外形、身材和方米差不多的替身,就对外说真方米回来了。反正声音可以ai,方米本人又从未在镜头前露脸。” 张原点头:“看来你早就想过了。” 覃柊问:“可你迟迟没有决定,这几天一直按兵不动,这可不像你。为什么?” 许垚正要开口,余光却瞄到猫在大门里的那道影子。 许垚收回目光,语气很淡:“林纯还有利用价值,她知道很多内情,这些都对账号炒作有好处。” 张原问:“就为了所谓的内情,陪她一起冒险?值得吗?要是账号搞垮了,咱们这趟就白来了。” 覃柊靠向一旁的廊柱,看了眼手机,说:“我的线人说,春城准备竞选文明城市,上头很关注舆情这块。方米的事儿不能再发酵了,很有可能官方会亲自下场封杀。到时候大家就都没戏唱了,还得防着官方追责。咱们可是刚签了经纪合同,算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张原接道:“是啊,弃车保帅才是正路。” 这话落地,两人又一同看向许垚。 许垚却没有与两人对视。 气氛一时凝结,四周只剩下雨声。 三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直到廊外路的尽头传来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不多会儿,又响起关车门的声音和说话声。 随着两道身影从人造景观的小路走来,来到开阔的廊前小院,许垚三人也站直了,朝不请自到的“不速之客”看去。 而一直藏在大门里的林纯,在见到来人身穿民警制服之后,则第一时间蹲下身,将自己隐匿起来。 民警走到廊里,与许垚三人互相自我介绍,又快速道明来意。 林纯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细微发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雨天的寒意。 她的耳边又一次发出杂音,还“轰轰”作响,似乎已经被恐惧和疲惫完全支配,可她还在努力听外面的对话。 民警说要找林纯了解一些案情,希望林纯能协助调查。 许垚问是什么案子。 民警再次问许垚的身份,和林纯的关系,没有过多透露,只说和诈骗以及两件命案有关,需要林纯跟他们回去分局,进一步说明情况。 许垚只思忖了几秒钟就作出决定:“两位稍等,先进屋喝杯茶,我这就去叫人,一会儿就跟你们回去。” 第14章 果然不出所料,林纯见到警察来了以后,就迅速躲到房间里。 她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到处乱走,一边走一边咬着指甲,一分钟后就开始胡乱收拾东西,将台面上看得见的全都扔到行李箱里。 当然,这样做是无用的,可她停不下来。 许垚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失去理性思考、六神无主的她。 林纯听到动静终于停了下来,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防备:“你要把我交出去。” 许垚不动声色地关门,进房后四处打量,看着房间里被狂风扫过似得狼藉,随即找了一张椅子,将搭在上面的衣服扔开,坐下说:“不管是帮助你从后门逃跑,还是故意窝藏,我都会有连带干系,严重的话还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林纯红了眼眶,喊道:“可我是无辜的!” 许垚打量着她:“现在没有人说你就是嫌疑犯,警察也没有出具逮捕令。也许只是协助调查呢?为什么你这么心虚,急着否认?看来你的确知道内情。” “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林纯一下子泄了气,颓丧地跌坐在地上,“我根本解释不清,没有人会相信我。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可我真的没有害人……” “你不需要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无辜,你只需要说出事实。”许垚倾身看着她,“警察自会有判断。” “你不懂。”林纯摇头,“说出来我就完了。就算警察放过我,犯下这件事的人也不会放过我。我根本斗不过他,我只能逃……” “哦。”许垚轻轻吐出一个字,遂话锋一转,“这么说,你用‘林纯’的身份,一直隐瞒方米的下落,都和这件事有关?” 林纯的身体先是一震,随即缓慢抬头,摸着自己的脸,看向许垚:“不然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不做自己?” 此后长达半分钟,许垚和林纯都没有说话,两个女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没有挪开目光。 林纯是在赌,赌许垚的一念之差。 许垚则是在判断,在分析,做出自己最后的决定。 然而不管脑子里在想什么,许垚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林纯在她脸上完全找不到自己想找的“希望”,因此心情起起伏伏,心跳剧烈,如同身处地狱。 直到许垚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极轻地问了这么一句:“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无利不起早,果然。 林纯剧烈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她找到了突破口。 许垚团队的消息,林纯这几天也曾“调查”过,加上之前问过王哥的那些答复,她对许垚已经有了全新的认知。 想来也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接下“方米理想家”账号经纪人工作,还敢签那份协议——说是协议,其实是对赌。 足可见许垚这个人的胆子有多大。 通常来说,胆子大的无非就两种可能:一种是此人过于自信,盲目夸大自己的能力,并看低形势的严峻,属于目光短浅、眼界有限的普信者,下场自然也会因为自大而失败;而另一种则是理智分析权衡过一切利弊,输赢只在一线之间,要不要冒风险赌这一把,就需要考验此人的智慧和应变能力,当然更重要的是运气。 而林纯了解过的许垚,属于第二种。 第二种的所有硬件条件许垚的团队都具备,包括人脉、金钱、手段,现在就看运气了。 林纯知道她最近的运气很差,靠自己是过不去的,但她可以借运。 而现在她身边就有一个运势极旺的经纪人,她必须要利用起来! 林纯脑海中早已演练过许多遍说辞,就等许垚有一天问出那句话,但她没想过会这么快。 林纯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的筹码:“我会让‘方米’的账号成为你的摇钱树,新的分成协议我愿意立刻就签!” 许垚眼中带了一丝笑意:“你若被定罪,公司就会立刻和你切断关系,再进行危机公关。有我的手段,这个账号一样会成为摇钱树。” 林纯摇头:“方米失踪,我又面临刑事审判,这个账号一定会作废,它存在污点,只会被封杀!” 许垚知道林纯偷听了他们的对话,但还是说:“我们会找一个新方米出来,就说方米回来了。” 林纯接道:“谎言早晚会被拆穿。等到真正的方米回来,你们要处理的就是真假方米的问题,还有粉丝的质疑。” “她回来了我也不怕。”许垚说,“账号属于公司财产,在合约签订的那一瞬间,方米已经失去了控制权。” “你根本不了解方米,方米没有你们以为得那么简单。”林纯不禁笑了,“她绝对有能力将其摧毁——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绝对不会留着,宁可毁掉也不会便宜给别人!” 许垚眯了眯眼:“看来你知道方米在哪里?为什么不说出来。” 林纯下意识别开目光:“因为她根本不会告诉我她的下落。她只相信自己,可眼下所有的锅都是我在背,我只想渡过这一劫。谁能帮我,我就信谁。” 也是,严格说起来,许垚和林纯还没有建立起信任关系,经纪合约也是许垚和“成佳文化”签的,林纯在心里根本不认,甚至是质疑许垚的地位。 但这些都无所谓,许垚垂下目光思忖了几秒钟,说道:“口说无凭,给我一个理由。” 林纯回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你说的,我的故事可以掺假,可以离谱,只要大家愿意相信。最主要的是,它一定要足够精彩。我有这个能力做到。而且你承诺过,就可以让这个账号起死回生,再提升两倍。也就是说,只要我能过警察这一关,你我的合作就可以继续!我保证,从这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把我脑子里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 许垚继续甩出问题:“问题是你怎么过警察这关?就凭你慌成刚才那样儿?” 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许垚认可前提,并且为后面的利益心动。 很好,对于一个重利的人来说,一切都好办。 林纯说:“只要‘林纯’的身份不被拆穿,f国那边‘林纯’的父母别说漏了,国内警方是不可能飞去那么远实地调查的,他们大概率会相信f国传来的资料。所以问题就在于进一步收买f国的警察和真林纯的父母。是你说的,真林纯这几年都出不来,和她父母的协议公司已经在走了,对吧?” 许垚轻轻点了下头,笑意渐深:“你倒是很聪明,前两天倒是小看你了。” 前几天的林纯看上去惊慌失措、唯唯诺诺,一点都不像是能将这么大的账号经营起来的脑子。 账号小火并不难,只要切中下层受众的心态,花点钱营销即可。 但要维持住热度,从小火变成中火,这就要上难度了。 账号发的内容不能太深奥,受众群体会受限。虽然会吸引一批有稍高追求的粉丝,却会流失大量下层受众。 “金字塔”结构的下层是最大的市场,可是一味迎合这部分人,又不免会陷入低级趣味和浅薄的套路。 最终解法就是,要浅显易懂却不能太low,还要将浅显易懂和深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这样中层和下层的受众都能看得懂。大家看的虽然是同一段内容,看到的深意却是不同的。中层的人会联想更多,思考更多,而下层的人就图个乐子。 至于上层么,事实上真正处于上层的人是不会看的。那些自诩为上层的人,实则是好高骛远、心比天高,自认为可以摘到月亮的中层人。 许垚仔细研究过“方米理想家”的崛起之路,其中有三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 下层受众是因为《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吸引来的,这时候就面临了一个问题:是要往上发掘用户,还是进一步抓牢下层用户? 而在这个节点上,林纯和方米选择了兼顾。从这开始,“方米理想家”的账号建立了,并且在不同的平台发出一些不一样的内容。在某个中产和小资聚集地的平台,提升内容质量,做得更为精细。 到了第二个和第三个节点,又出现类似的情况,两人面临选择,也是在赌博。选对了,再上一层,选错了,打回原形。 这就有点像是两性恋爱和结婚的关系,恋爱到一定程度稳定了,却是最容易出现变数的时期,再进一步就是婚姻,若与那个契机擦肩而过,分开就是迟早的。 这些过往历史,令许垚团队对林纯的认识起点非常高,他们都认为林纯非常聪明,而她最聪明的地方就是不仗着自己聪明而做糊涂之事。 林纯和方米的每一步都走对了,这是多么低的概率啊。 多少个腰部网红和大v中,才能产出一个头部大v?这简直比连中三次头彩还要难。当然,那些腰部大v也是从人堆里杀出来的。 一时冒头消耗气运,每一步都冒头,凭的就一定是脑子和魄力。 可过去几天和林纯的相处,又令许垚团队开始感到失望。林纯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直到这会儿,许垚才总算看到一点方米“背后军师”的影子。 这一刻的林纯,眼里的黯淡无光一扫而空,它们不仅明亮,而且充满了野心和求生欲,以及不顾一切的决心。 许垚说:“你身份的秘密会止步于这个房间——我保证。但警方那边就要你自己发挥了。只要你能走出来,往后五年,我会清除所有障碍,让你看到金山银山。” “成交!”林纯从地上站起身,主动伸出手。 许垚也不紧不慢地抬起右手,握住她的。 第15章 几分钟后,许垚和林纯一同迎向等在外面的民警,说:“张原,你先陪林纯过去。” 张原点了下头,便和面无表情的林纯一起上了警车。 车子开走了,覃柊来到许垚身后,问:“你真要保她,还是另有准备?” 许垚没说话。 覃柊又道:“现在还来得及切割关系。我刚才已经联系乔律师了,解约并不困难,咱们也不用担心被牵连,是林纯自己犯了事儿,咱们没有参与,就算警方要调查也不怕。咱们甚至可以反过来追究责任。” “下手这么狠,耗时耗力就为那点违约金。有这个必要吗?”许垚转身问。 覃柊回答:“只是摆个姿态,咱们求的只是脱身。” 许垚笑了:“如果我不想脱身呢?” “为什么?”覃柊先是一顿,随即明白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意面子?” 许垚神态孤傲,下巴微微扬起,是一副完全不服输的模样:“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我在大家最不看好的时候,签下这个烫手山芋。输了,一定会被群嘲,这也是大家都想看到的下场。赢了,将来咱们团队会再上一层楼。此时退缩,就会落下一个‘弃车保帅’的名声。不能共苦,还要趁她走背字儿反咬一口,这样的经纪团队以后谁还敢用?” 覃柊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许垚点出的是事实。 其实换一个经纪团队来,在这个局里也会选择自保,能选择支撑到最后力挽狂澜的是极低概率,总不能让整个团队陪她一个人沦陷——这就是个无底洞买卖。 可站在旁观者角度,别人不会觉得这是无奈之举,只会认为这是无情无义。而这个“污点”还会成为团队的瑕疵,永远跟着团队。 “那你有把握吗?”覃柊问。 许垚只说:“我打算先和姚小姐通个电话,问她借人手、借资源。” 这话落地,许垚转身就往屋里走。 覃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还是没有说出真正理由。刚才在房间里,林纯到底怎么跟你说的?既然是一个团队,就应该让我们知道。” 许垚站住了,侧身道:“她说方米没有死,是她在替方米背锅。” 覃柊问:“话都让她说了,无凭无据,她说你就信?” “不然怎么解释背后一直有人在针对林纯呢?”许垚抛出问题,又反问覃柊,“知道这么多内情,你说这个爆料者像不像方米?” “就算是她,难道你想把她找出来?然后呢?”覃柊接道,“捧红林纯,再将方米送去坐牢?到时候在对外宣布是方米自导自演,再利用这个契机让林纯取而代之?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你能不能清醒点。” “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许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规避风险才是下下策。” “你太急功近利了。”覃柊说。 许垚没有反驳,只是平静道:“如果你和张原不认同,你们可以和我切割关系。这样你们就不用承担任何风险,我也不会追责。不过将来等我再上一阶的时候,你们可不要后悔来找我。” 这一次,覃柊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思考许垚描述的将来,还是因她“无情无义”地划清界限而怔住。 “林纯定罪,就意味着她输了。同样的道理,我若退缩,即便没有损失也是认输,是失败者!”许垚终于转过身,目光坚定,“我要做的事不允许任何人撼动,我的团队只能往前进,不能退。谁阻挠我,谁就是我的敌人。我已经决定了。” …… 许垚的表态令覃柊感到陌生和彷徨,此时张原不在,但覃柊知道,张原的想法一定和他一样。 其实在这以前,覃柊和张原就已经讨论过许垚这次的偏激和一意孤行,但他们都不理解是为什么。 在和成佳文化合作以前,当时有两个案子摆在他们面前。三个案子都处在瓶颈期,退不得,退了就会降级。这时候就需要借助外力。 没想到许垚又拿出来第三个案子,就是方米的账号,还说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若非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成佳文化一定不会找外援。 覃柊和张原都不知道许垚是什么时候联系的成佳文化,又是怎么争取到的,她似乎对方米的账号非常感兴趣,在签约之前就已经联系到f国那边的私家侦探,叫那边同步进行调查。 若非许垚未雨绸缪,先人一步,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得知林纯用的是假身份。 但林纯原本是谁呢?到现在都没有下文。 她整过容,长得和真林纯有几分相似,因此在收买林纯父母和贿赂签发官员之后,又以林纯的身份办理新的身份证明和护照。只要这两个环节不出问题,除非f国那边警方和政府吃饱了撑的,愿意耗费人力物力财力针对她一个人刨根问底地调查,否则大概率上是翻不了车的。 但是…… 是的,凡事都有但是。 现在林纯已经被春城警方带走了,除了诈骗案还牵扯谋杀两名中国留学生,案件已经移交给国内警方,f国那边也有极大可能配合重审。 这也是覃柊搞不懂的原因。 既然许垚很早就联系到f国的私家侦探,那她就会知道这个案子有可能反转。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蹚这趟浑水? 难道仅仅是因为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还有,案件重审是需要契机的,概率极低。 那么又是谁,是怎样的契机,促成这一步的?这后面一定有人在推动。 包括网络上那个爆料者,他知道得太多了,而且每一个点都切中林纯的秘密,如果不是林纯表现得太过失常,覃柊都怀疑是林纯自己说的。 难道真是方米? 覃柊正想到这里,放在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心不在焉地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是‘qin’经理吗?我……我叫李隽,是朋友介绍我来的,说是您能给我批贷款?” 覃柊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李隽是谁。 李隽,《恋爱脑的终极反杀》中林苏白的原型。现在的李隽经营公司失败,正面临巨大的经济难关,需要七位数才能补上漏洞。 覃柊找到李隽之后,就让线人给他描述了一个“贷款经理”的身份。以李隽遇到的难题,估计在三天之内就会上钩。 覃柊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把这一步走完,三言两语就用话术蒙骗住李隽,还将民宿的地点告诉李隽,让他有时间过来一趟。 挂上电话,覃柊便去找许垚。 此时的许垚就坐在小厅里。 这间布置在走廊角落的小厅是全民宿景色最好环境最好的地方。 窗前有清茶,窗边还有一整面书架。圆弧形的飘窗前内嵌了半圆沙发,摆着靠枕,晴天阳光会笼罩这里,阴天刚好可以欣赏外面的濛濛细雨。 到了晚上,外面的庭院灯会自动亮起,照亮那白玉兰树和银杏树。清新淡雅的白玉兰树一年开两次花,到了深秋便是金灿灿的银杏树独自妖娆。 许垚沏了茶,覃柊来时刚好赶上。 覃柊坐下便将刚才的电话内容告知许垚,此时的两人都已经恢复到心平气和,仿佛此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许垚笑了笑,等覃柊喝了第一杯茶,又给他续上第二杯,随即说:“我也联系上姚小姐了,她说会介绍一个警方内部的人给我认识。他会帮我的。” 覃柊注意到许垚的字眼,叹了口气说:“是帮林纯,帮咱们。” 许垚笑问:“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不会跟我划清界限对吗?” 覃柊也笑了:“到底是谁急着划清界限啊。” 许垚没接这茬儿,而是说:“我也把人约在这里了,等李隽到了你们去东边,我们在西边,两边可别撞上。” 两人正说着,民宿外铃声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顺着飘窗看过去,虽然有树叶遮挡,却仍能从缝隙中看到一人身影。 许垚和覃柊一前一后走出大门,站在廊下,就见来人穿着一袭便服,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乍一眼看不出身份。但再定睛一看,来人五官英挺,眉目锐利且暗藏锋芒,即便穿着便服也难以遮掩他一身的气息。 覃柊正在揣摩此人身份,这时许垚已经侧身打开一条手臂:“江警官,里边请。” 第16章 许垚和江警官进屋谈话之后,覃柊就站在外面刷手机。 张原那边已经去了一个小时,一个消息都没有来过。 此时网络上正因为“小米粒”的同人小说爆料而讨论得热火朝天。 “等等,这到底是同人文还是真实发生的?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米粒不是说了吗,她这个文有一部分是根据真实情况改编的,但哪部分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她说你们就信啊?就算是真实事件改编,也不一定就是方米的经历啊。” “这蹭热度的操作可真恶心!” “我希望这里面写的都不是真的。” “肯定不是真的,方米的邻居叫林苏白啊,才不叫什么李俊。” 覃柊先看的评论区,先是疑惑,直到他点开小米粒更新的第二章到第四章内容…… …… 《是谁杀了她》 作者:小米粒 大家好,我是小米粒。 感谢之前支持点赞的朋友们。 这篇文有部分情节是根据真实情况改编,很现实,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我知道的事实说出来。 …… (接上文) 方米心里很清楚她不该暗恋方冬,他们虽没有血缘关系,在伦理上却是兄妹。 爸妈不会同意的,方冬也不会爱上她。 爸妈收养她是有原因的。 而方冬对她好,只是因为…… 方米最终还是答应方冬的要求,客串顾澎的女友,帮他演一场戏。 顾澎的爸妈全程都很和善,可那天的午餐,方米却食不知味。 方米平日里话不多,口才不好,可脑子并不笨。她知道顾家、方家和萧家的家长是朋友,年轻时似乎还是同学,也知道三家在生意上互通有无,算是一条食物链上的铁三角。 顾家不仅制药还抓着医美进口药的经销权,为萧家的医院供货,而方家则是医疗器械的经销商,这几年还开发了医美器械市场。 方米看着顾澎爸妈的笑容,心里却很清楚,顾家和方家倒不一定会联姻,儿女们之间的交往只是一种维系和睦关系的纽带,可以促成两家更频繁的联系。 就好比说今天,如果不是顾澎和她假扮情侣,顾家爸妈和方家爸妈也不会这样齐聚一堂——大家平日里的工作都很忙。 这个桌上唯独萧家缺席。 席间,方米收到方冬的信息,问她饭吃得怎么样。 方米嘴里嚼着菜,正要回复,却不小心将筷子碰掉了。 围坐在桌前的其他人正在谈笑风生,除了顾澎没有人注意到方米的动作。 圆桌上铺着桌布,桌布垂向地面,将桌下的动作彻底掩盖,可方米为了捡筷子却将下垂的桌布掀起来一角。 也正是这一个无心的动作,令方米看到这样一幕——那平日里身着深色套装,气质优雅的女人,身上的五分裙已经滑到了大腿根,女人翘着二郎腿,鞋尖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刮男人的裤腿。而男人的手则落在女人的腿上,来回轻抚。 只是一眼,方米就从桌下起身,却已经足够方米看清,那女人正是顾澎的母亲,男人则是方家爸爸,他手腕上还带着方家妈妈精心挑选的手表。 方米又看向他的手,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目光转向妻子,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手在桌面上交握,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就在这时,顾澎从方米手中拿走那支刚捡起来的筷子,微笑着说:“脏了就换一双。” 方米白着脸看向顾澎,眼睛睁得很大。 顾澎问:“吃得这么少,是不是不合胃口?” 方米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暗示顾澎。 直到顾澎若无其事地伸出一只手,将掀开一角的桌布复位,随即在方米惊讶的目光中,将这只手轻轻落在方米的大腿上。 方米永远忘不掉当时的感觉,除了觉得冷,还觉得大腿上被顾澎手掌覆盖的地方,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他的掌心下却好像有小虫子在爬。 她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可她一时无法动弹,只是盯着顾澎带笑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警告,连同他那只手,与其说是安抚她,倒不如说是为了制止她乱说话。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层认知令方米的胃翻江倒海,她一下子站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下一秒,方米就捂住嘴往外冲。 令人羞耻的是,她根本来不及冲到洗手间,而是先在走廊里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她还没醒过神,就趴在地上大吐特吐。 胃里还没有消化的食物残渣淌了一地。 服务生立刻过来搀扶她,顾澎和方家妈妈也出来看她,最后是方家妈妈将她扶到了洗手间。 方米的衣服全脏了,裙子蹭了地上的土,衣服则沾了呕吐物。 但方米没有心情去处理自己,她只是在发呆发愣,脑子一阵一阵晕眩,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方家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给她擦拭,可方米一个字都没听到。 直到擦拭完了,方米的上衣也湿了,方家妈妈又将她拉到烘干机那里吹。 轰轰声唤醒了方米的意识,方米这才听到母亲的念叨,问她难受的话怎么不早说,现在衣服也脏了,脸也丢了。 方米盯着母亲的脸,刚才在桌下看的那一幕就像是死苍蝇一样烂在她嘴里了,她真想就这样吐出来,可是…… 顾澎的电话在此时打了进来。 方家妈妈笑着说“好在顾澎对你上心”,又将电话接过来。 顾澎说,他这里有胃药,叫方米先把药吃了。 方米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错过了讲出“秘密”的契机。 这件事过了许久以后,方米回头再想,不由得问自己,如果她不是养女,如果她深受方家爸妈的疼爱,如果她娇生惯养,说话不用顾忌那么多,是不是就能当场把“死苍蝇”吐出来了? 吐出来,恶心的就是别人,不是她。 …… 自那天之后,方米就落下一个“胃病”的毛病。 她在很短时间内就瘦了十斤,有一种迎风就倒的架势。 医生说这是呕吐症,和肠胃有关,但也和精神压力有关。 而这个病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方米再没有烂脸。看来那些压力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发泄去处。 因为经常呕吐,方米几乎每天都在吃药,靠着药物的力量还能勉强稳住身体,可医生说这种病还是要尽早治疗,可别落了病根,发展成厌食症。 厌食,其实方米已经有这个迹象了,她时常吃不下饭,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却还是一看到食物就犯恶心 特别是方家爸爸在家的时候。 方家妈妈开玩笑说,爸爸出差了方米就没什么事,一在家就生病,是在博取关注呢。 方家爸爸竟然信以为真,给了方米不少零花钱。 可方米没有用这些钱去买漂亮衣服,因为买了衣服方家妈妈就会说叫她穿给顾澎看看,还叫方米和顾澎多相处。 方米却不想再见顾澎,顾澎每次来电话,她都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出门。 幸而她的脸盘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连远在f国的方冬都说,叫她不要减肥,这个年纪就是要多长身体。 而此时的方米对着方冬,想的却是,如果让方冬知道方家爸爸的真实嘴脸,这个家怕是要天翻地覆,方冬和顾澎的友谊也会崩裂。 …… 就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时期,方家隔壁的商住两用别墅搬来了一户新邻居,这家人姓李。 李家夫妇都是知识分子,李家爸爸在学校任职,李家妈妈则用这套房子办了一个小学生绘画班,除了以前的学生,还发展了同小区的其他住户。 李家妈妈人很好,中午还管一顿饭,正好方便了无法自己带孩子的家长们,将孩子放这里一天,到了傍晚再来接。 除了教画画,李家爸爸还会在休息时间教辅导孩子们功课,有时候时间充裕了,夫妻俩还会帮着家长接孩子放学。 李家才搬来不到一个月,全小区的人都知道这家人,而且都说这夫妻俩是好人,热心肠,收费也不贵,希望他们能一直住下去。 就这样,李家的客人络绎不绝,方米在隔壁都时常听到那边传来的说笑声。 不过这家不只有夫妻俩,他们还有个儿子,刚上大学,名叫李俊。 李俊暑假回家,便帮着父母“带孩子”,所有小朋友都很喜欢他,一口一个“李哥哥”。 听说李俊高考成绩优秀,上的是重点,方家妈妈就去套了套近乎,让方米跟着李俊补补课。 因为生病,方米的成绩一落千丈,方家妈妈要面子,还是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哪怕是休学一年也行。 方米起初并不情愿,因她和李俊不熟,就这样和一个陌生男人独处两个小时,这令她倍感不适,就好像自己的小世界被人入侵了一般。 可后来方米发现,只要她去隔壁补习,就能躲开方家爸爸。 也不知道补习了多少次,方米和李俊的关系熟络起来,开始聊一些生活话题。 李俊还问起方米在学校的生活,平日里的消遣和兴趣,怎么不见她和朋友一起出去玩,而是整日宅在家里。 方米很惊讶,没想到李俊观察得这么仔细,连她整个暑假不出门也知道。 方米坦言说,其实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她只喜欢待在家里,而唯一能说上话的哥哥去了f国留学。 除此之外,方米还发现李俊有许多书。 李俊说他以后想做这行,也喜欢看书,市面上感兴趣的就都买了回来,不限类别。 方米便从他这里借了一些书回去,李俊也会推荐几本。 不过方米发现,相较于李俊,她对于文学的认知还是保守了。 李俊推荐的书,无论是当代的还是古典的,里面都有一些她认为很露骨的描写,有的虽然是暗示,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这些书里的“人性低处”和“男盗女娼”都令方米心跳加速,她总是想起方家爸爸和顾澎妈妈在桌下的勾当,也不由得想到自己,产生一些离谱的想象。 有时候,李俊会问方米的读后感,方米只会简单说说,李俊则侃侃而谈。 两人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方米的成绩越来越好,犯病的次数也大幅度减少,方家爸妈都很高兴,方家妈妈便继续鼓励方米去李家补习。 直到某一天,事情突然发生了转变。 那天,方米就和往日一样专心听李俊讲重点,直到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依照惯例聊起方米借走的书。 很快,两人就聊到兴头上。 方米笑得很开心。 没想到几秒钟后,她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又转化成错愕。 李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她的腿上,而她今天穿的是裙子,布料柔软轻薄,根本经不起男人的动作。 方米一把抓住李俊的手腕,想要拒绝。 李俊更加强硬,他嘴上说着:“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 可他的动作却不像是喜欢,更像是侵犯。 方米一直以为喜欢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重点就在那个“礼”字上,是应当讲礼貌和尊重的。 但她此时想不清那许多,她只知道自己很害怕,想要逃离这一切: 方家爸爸的手。 顾澎的手。 李俊的手! 直到李俊将她压住,他的嘴在她脸上和脖子上到处亲。 而她却逐渐没了力气,四肢冰凉,连挣都挣不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毫无想法,而她的灵魂早就飞出了身体,俯视着这对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方米终于离开了李家。 回到家后她吐了三次,当晚就发了高烧。 …… …… 第17章 《是谁杀了她》新章节发到网上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引来大批方米的粉丝和曾经看过她短视频的网友。 一些营销号也闻着味儿追了过来,纷纷转载,并抛出疑问: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方米? “天啊,我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方米被那个李俊强|奸了吗?!写的太隐晦了,有没有看懂的???” “淡定,这就是一篇同人文。而且方米的邻居叫林苏白啊,不叫李俊。” “我怎么觉得这个才是真的?纯属个人见解,勿喷。” “我不信。” “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能被善良以待!” “我也觉得这更像是真的,大概是因为这个故事更现实,更贴近我们的生活吧。《恋爱脑的终极反杀》我也看了,很美好很梦幻。请问各位姐妹,生活里你们听谁说过同样美好的故事吗,被收养的孩子成了人生赢家,而不是寄人篱下?” “也是有的,米国那边就有一个华裔养女,祖父祖母很喜欢她,还说要把所有财产都给她。” “楼上,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后来那个养女被养父母害死了。” “女孩被收养就挺迷的。不是我重男轻女,而是生活里收养孩子的夫妇,第一选择都是男孩。这个方家的夫妇既然生了方冬,那就是有生育能力,为什么突然就要收养一个女孩呢?我觉得这是一个bug.这篇文里也说了,方家爸妈收养方米是有原因的,只是没有直接指出来。” “盲猜是方家爸爸的私生女。看他和顾澎妈妈不清不楚的关系就知道不是个东西。” “好狗血的故事。不是,你们都这么认真吗?这是同人文啊喂!” “上回说在春城福利院工作的网友,有谁还记得他的网名,要不要再问问?” “这题我会!欢喜人王小姐” 欢喜人王小姐:“嗯?同人文,待我看看。” “坐等。” “等待+1” “五分钟了。” “十分钟了。” “二十分钟了,人呢!” 欢喜人王小姐:“来了来了,刚才被叫走了。统一回答一下:方米这个名字的确不在我们收养系统里。但我不是说她就是假的。她被方家收养肯定是改名字了。我们系统里能查到的收养女孩的姓方的先生有三位。其中一家已经移民了,另外两家都还在春城。” 欢喜人王小姐:“之前说的跟进收养情况,最近十年才开始。不过十年以前的进我们开始在了解了。现在方米的故事这么火,我们接到消息,接下来会去跟进。大家等我消息。” “怎么办,听着不像是真的。” “蹭热度的吧?” “emmm,我听朋友说,春城福利院的确是有这么个系统。好像就是因为一些被收养的小孩‘下落不明’,还有一些结果不是很好,所以这些年开始重视起来了。” “这怎么就不像是真的了?收养小猫小狗,还有后续回访呢。” “害,真去跟进了也未必就是方米家。小说可以用化名啊。要是用的本名,认识方米的人早就出来蹭热度了,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啊。” …… 同一时间关注文章《是谁杀了她》和网上的热议的,还有刑警傅明裕。 他被调来春城不到一年,最近刚接手了林纯的案子。 此时的傅明裕正和同事一起站在单向镜的另一边,看着对面屋子里林纯的供述。 林纯,f国华人。她的资料就摆在询问室里民警的面前。 傅明裕旁边的警员小声汇报情况:“方米在天赐福利院期间叫晓晓,后来被收养了就更名方晓晓。小说里方米的哥哥叫方冬,现实中方晓晓的哥哥叫方许。方许成年后就申请了f国的长期居住签证,方晓晓后来多次去往f国,还申请了那边的学校。据我们了解,当时的方家有意全家移民f国,可惜方家夫妇在七年前因为一场车祸意外身亡,车子当场爆炸,两人尸骨无存。因为这件事,方许和方晓晓一同返回,处理完后事不到两个月后又一起返回f国。半年后,方晓晓申请f国的长期居住签证,又过了一个月,方许失踪。” 警员的汇报言简意赅,内容不长,但信息量却很大。 傅明裕接道:“就是说,方家夫妇身亡九个月以后,方许也不见了?” 警员回复:“对,据f国那边的记录,到现在都没找到人。而方晓晓是在三年前失踪的。” 方家一共四口人,两个死了,两个失踪了。 很快,警员又说道:“至于林纯,她和方许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听说在校期间关系很近,因此认识方晓晓。对了,三年前方晓晓失踪以前,她和林纯一起回来过春城,目的是处理方家留在这边的房产——那时候她们的视频账号已经有三百万的粉丝。” 傅明裕一边听一边点开手机里的记录,这上面写着林纯在春城的报警记录,也是三年前,她曾对接警员称遭到强|奸。 而林纯口中的“嫌疑人”,正是小说《恋爱脑的终极反杀》中浓墨重彩的顾澎。 傅明裕半晌没有言语,他脑海中正在整理这错综复杂的时间线和人物关系,而这里面最大的烟雾弹就是来自那本小说和网上热议的《是谁杀了她》。 片刻后,傅明裕对单向镜另一边负责询问的民警说:“问问她认不认识方家的邻居李隽。” 民警通过蓝牙接到信息,遂不动声色地复述问题。 林纯的表情明显一愣。 而这种表情刚好被傅明裕捕捉到。 民警再次重复问题:“方晓晓有和你提起过吗?” 林纯快速眨了眨眼睛,先是闪躲着民警的目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纠结地交缠在一起,就连嘴唇也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傅明裕又对民警说:“再问她有没有听方晓晓提过,李隽曾经性侵过方晓晓?” 不只是正在询问的民警,傅明裕旁边的警员也怔住了:这不是网络小说的内容吗,还没有得到证实啊! 民警静了两秒,还是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林纯的表情再次发生变化,不是茫然,不是惊讶,而是瞬间抬起头直勾勾盯住民警,目光中还带着一丝诧异和慌乱。 果然。 傅明裕提示民警,叫他乘胜追击。 民警接着问:“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林纯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这和案子有关吗?这是晓晓的隐私,我不想说。” 民警又问:“那么三年前你曾经报警,说顾澎意图对你实施强|奸,后来又主动到警局解释,说是一场误会。你所谓的误会是怎么回事?” 林纯回答:“就是我搞错了。我以为在我喝醉以后,我们发生关系了。后来我才想起来是我自愿的。”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 民警疑惑道:“喝没喝醉、是不是自愿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林纯摇头,方才的慌乱已经不见踪迹了:“我有一些情绪病,需要靠药物维持。如果停药或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我的精神会受到很大困扰,严重的话还会产生幻觉。吃那种药我是不能喝酒的,其实是我错将幻觉当成了真实记忆。” 民警接着问:“可顾澎不是方晓晓的前男友吗?” 林纯回答:“他们早就分手了。” 停顿一秒,不等民警再次开口,林纯又道:“这些都是我们的隐私,和你们要调查的案子无关,一直问这些做什么?我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 林纯很聪明,也不是第一次来警局,有些情况她一眼就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警察请她来配合调查,没有逮捕手续,没有手铐,只说是询问,可安排的这件屋子却不是普通的问询室。 屋子里有一面墙是单向镜,用来做讯问室也是可以的。 林纯忍不住想,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现在是否正在确认她的牵扯程度?她现在的身份比较“暧昧”,随时都有可能从“配合调查”变成“接受调查”。 许垚承诺过她,会替她将f国那边的隐患搞定,而在春城警局这边,能不能走出去要靠她自己的努力。 单向镜那边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打探以前的故事,这个人嗅觉很灵敏。 万一让那个人捕捉到漏洞,很有可能会举一反三,通过一个疑点推翻所有逻辑关系,再追根溯源…… 一旦这些警察认定她在说谎,那么无论她怎么解释自己没有杀那两个留学生,他们都不会信,可能还会因此将她定为嫌疑人。 对了,许垚说过,f国那边警方已经找到证人,还不止一个。 那究竟是怎样的证人,是目击证人吗? 短短五分钟里,林纯想了许多,思绪虽然复杂,脑子却很清醒。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一个目的,而且必须达成。 五分钟后,民警提示林纯继续口供笔录。 林纯吸了口气,正要开口,询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的警员说:“王警官,林纯的律师来了。” 两分钟后,林纯见到来人。 陈律师走上前,将林纯引向一旁角落,低声说:“林小姐,顾先生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安排我过来了。顾先生很关心您的安危,特意嘱咐我有几件事一定要提示您,千万不要忘记。对了,顾先生还问起您的身体,如果压力过大承受不住,医生随时都可以将药送过来。” 第18章 给顾澎的电话,是在民警到民宿之后,许垚进屋找林纯谈话之前发生的事。 林纯见到民警就快步跑回房间,但她知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逃避不是办法。幸好她还有自己的办法。 电话拨出去不到十秒钟就接通了。 但电话那头顾澎却一声不吭,连个“喂”都懒得招呼,只是安静等待。 显然顾澎也很清楚,没事林纯不会找他,一旦找他必然是大事。 林纯没有时间道明来龙去脉想来这段时间网上的热议已经吹到顾澎耳朵里。 顾澎的名字屡次出现在热议当中,生活里认识他的人还玩笑说,他是某女网红的前男友,家里也是搞医药的。 只不过玩笑归玩笑,竟没有一个人当真,还以为是顾澎生活里的暗恋者故意yy出来的。 “警察来找我了,说是为了f国的诈骗案,还有那两个留学生的命。”林纯单刀直入道。 两秒的沉默,顾澎问:“跟我有关?” 林纯了解顾澎,他是让她说重点。 林纯吸了口气:“我有病你是知道的,我受不得刺激。我的药快吃完了,一旦我在警局发病,头昏脑热、情急之下,指不定会说出什么和你有关的事。” “有关”二字还特意加了重音。 人与人之间什么时候沟通最容易、最方便? 一种是两人有情有谊,自然有来有往,另一种则是握着对方的把柄。 林纯清楚地听到电话里传来顾澎缓慢吸气的声音,他是在忍耐,也是在酝酿对策。 顾澎说:“你没有证据。” 林纯并不否认这一点:“我不需要有,我的目的又不是送你去坐牢。我只要知道你是一个在乎脸面的人这就够了。还有你们家的公司,更在乎名誉。”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一旦丑闻缠身,都会被搅进烂泥潭里,某种程度上地社会性死亡,何况是顾澎这样经营着公司,手握药品经销权,将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的“体面人”? 再者经商的人日日都要与人社交,一旦成为丑闻的主角,加上如今媒体发酵的能力和消息传递的速度,以上这些累积将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于是顾澎换了一种问法:“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律师,还有药。”林纯快速说,“必要的时候,警察可能会请你协助调查,你我需要互相帮衬。配合得好,我脱身快,你自然就没有麻烦。” 若她不能脱身,那就指不定要拉多少人下水。 意思顾澎听明白了,电话切断,他就找了常年合作的陈律师。 几千块一次的出勤费,陈律师第一时间赶赴警局,向林纯转达顾澎的意思。 林纯当即便说:“我的确需要药。其实我应该带药过来的,但我的药刚好吃完了,今天原本会有人将药送到民宿,可是……” 陈律师转头就去找民警沟通,并提出一旦停药可能会引发的严重后果——生活里不乏这样的案例,患者擅自停药,根本没想过可能会导致的戒断反应自己是否能承受,没想到竟然比吃药前还要严重,患者在短时间内就生出极度绝望,甚至轻生的冲动。 因遇害的留学生属于中国籍,f国当年锁定的嫌疑人林纯也在国内,因此在经历各种程序推动和舆论发酵之后,案件虽然已经移交国内。国内警方会进行案件重审,f国配合提供材料。于是考虑到案件推动顺利和林纯的特殊情况,民警立刻向上级提出申请,允许精神科医生将药送进来。 和药一起送进来的还有林纯的病例副本,显然顾澎那边早有准备。 傅明裕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林纯在春城看诊的医院正是在萧家的私立医院,而这家医生开的精神类药物恰好是由顾家公司代理的来自f国的进口药。 萧家就是萧婓家,小说里多次出现的萧婓,对方米横刀夺爱的萧婓。 负责记录的民警忍不住说:“这两人不都是方米的前男友吗,怎么现在都和林纯扯上关系了?还有啊,f国传真过来的资料写着,方晓晓是在f国确诊的解离症。怎么现在连林纯也有病?” 傅明裕回答:“情绪病也是会传染的。” 情绪病就是一面镜子。往往一个人有情绪困扰或被确诊为精神类疾病,与他一起生活的人确诊几率也会非常高。这就是为什么,当一个小孩子确诊焦虑症、抑郁症之后,精神科医生会建议家长一同治疗。 林纯是方晓晓最亲近的朋友,两人一起生活多年,林纯必然要肩负起照顾方晓晓的责任,会被传染也不稀奇。 但问题是…… 如果林纯只是恰好去萧家的医院看病,恰好服用了顾家代理的药,这种巧合还不难理解,可是林纯才被请来警局,顾澎的律师就赶到了。紧接着医生也来了,还顺道带来林纯的病例。 这就说明林纯和顾澎、萧婓一直保持着联系,而且还是一种互助关系。 “保护者”的姿态非常明显,似乎这两个男人都很怕林纯出事,特别是她的心理。 医生临走之前特意和民警交代了林纯的情况,这令负责询问的民警越发谨慎小心,说话时也比较注意用词,生怕一个字说得不合适,刺激了林纯。 林纯见民警脸上流露出小心翼翼,心里渐渐踏实了,索性就将柔弱的戏走到底。 “晓晓第一次出现解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那时候方许刚失踪,晓晓的精神受到巨大冲击。她那几天总是对我说,感觉方许回来找她了。我实在没办法,就陪她去当地警局描述情况,结果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劝我将晓晓送院治疗。” 根据林纯的描述,方家夫妇是七年前意外去世的,八个月后方许失踪,方晓晓第一次发病就出现在六年前方许失踪之后。 林纯的故事讲到一半,傅明裕进了问询室。 这是两人第一次照面。 但林纯一眼就看出来,傅明裕在这个屋子里说话更有分量,他进来后,原本负责询问的民警就让开位置。 傅明裕坐下就问:“方家夫妇离世之后,是谁继承了方家的资产?” 当时方许和方晓晓一起回国处理后事,一待就是两个月,除了丧事之外还包括方家公司和家庭财产。 林纯回答:“当时我没有跟过来,按理说应该是方许。方家夫妇虽然没有立遗嘱,方许和晓晓都有继承权,但晓晓什么都听方许的,他们兄妹感情非常好,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争产的。还有方许的为人,即便晓晓说什么都不要,他也会给她一部分。我只知道,那之后晓晓的个人资产就变多了,否则也不会那么顺利就申请到f国的长期居住签证。” f国有一些申请优惠政策,申请速度会大大提高,特别是“人才居留”方面,指的就是对当地的社会和经济发展作出贡献的“投资者”。除此之外,还包括企业的特聘人员、高资质雇员、社会代理人、艺术和文化职业等等。 方晓晓和方许虽然年轻,名下却继承了庞大资产,且两人都有f国艺术文化的学习背景,方许还投资了大量资金在艺术品上。 林纯继续说:“无论是小说里的方冬还是我认识的方许,都不是经商的那块料。方许对接手父母的公司没兴趣,后来就找了代理人,又托人将公司以拆分转让的形式一步步切断和自己的联系。他说宁可用这些钱去投资艺术品事业,这样才更有意义。但他又说这春城到底是他的老家,指不定以后会回来养老,就像那些华人前辈一样落叶归根,所以这里还是留了一套别墅没有变现。但三年前晓晓委托中介将这套房子挂牌出售了。晓晓的意思是,这是他们自小长大的房子,一看到它就想起方许,触景伤情,不如不要。” 傅明裕接道:“在小说《恋爱脑的终极反杀》里,提到方冬在f国念的是文学和艺术,而《是谁杀了她》这篇文章里却说方冬学的是服装设计。我们收到的资料显示,学文学的是方晓晓,而你和方许学的才是设计。” 林纯扫了一眼傅明裕手边的资料,厚厚一叠,恐怕不只是学历证明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小说都有虚构和艺术加工的部分,写的是作者希望读者看到的内容。我不知道您刚说的那篇文章是怎么回事,也许那个作者真的了解过我们的背景,但也仅仅是一点皮毛。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的账号火了以后就陆续有人出来蹭热度、挑刺儿、纠错,一会儿说f国某学校没有这个专业,是我们编的,一会儿又说我们根本没去过f国,全是想象。我们要是去和对方理论,对方引流的目的就达到了。害,网络世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认真就输了。” 林纯又道:“方许在校期间才华横溢,名气很大。有心人要调查他的背景并不难,特别是那件事——方许也和那些已经成名的设计师一样,会忍不住借鉴、模仿前人的东西。现在的品牌走的都是‘拿来主义’,要么就是互相抄,要么就是照搬传统文化的图腾。其实方许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了,他不希望被人诟病,也不希望步入后尘,但是……” 林纯猜得不错,傅明裕手里的资料也包括这部分,随着她的讲述,傅明裕也拿起另外一份文件。 上面写得很清楚,方许因为抄袭事件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最终被f国学校开除。 要严格说起来,这个圈子里没有人可以真正干净、清白,差距只在于有的人羽翼未丰就“夭折”,而有的已经成名,有背景有资本加持,不怕丑闻侵袭,反而还会因为争议引来更大的知名度,形成一种反向炒作的效果。 而林纯所谓的“唏嘘”,就是方许属于前者。 “当时方许投了很多钱在工作室,还扶持几位青年画家和一些艺术品投资,出手十分阔绰。没想到风波出来之后,方许一下子就从人人看好的新锐‘明日之星’,沦为过街老鼠。那些曾受他资助的画家,不仅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还纷纷站出来落井下石,与他划清界限。甚至还有一个直接在社交媒体账号上公然说:【非常后悔认识方许。如果早知道他这样卑鄙、龌龊,窃取他人成果,绝对不会接受他的钱。身为艺术家,他以认识方许为耻,为接受他的投资而感到羞愧。】” 林纯所说的内容和警方掌握的资料严丝合缝地对应着,她没有一句掺假,虽然立场上有替方许解释的意思,但两人是极其亲密的朋友,替他辩白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傅明裕问:“听你的口吻,像是暗示有人在故意炒作,抹黑方许?” 林纯扬了扬下巴:“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推动,事情闹不了那么大。当时方许的老师已经动用关系将事情压下去了,校方也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一夜之间,事情就在网上发酵。不止我们这个小圈子,连其他圈子,画家、作家、建筑师,但凡和艺术沾边的都知道了。每个人都在急着站队,借由鄙视方许来抬高自己,抒发自己也曾被人抄袭的痛苦,还有人借这件事发表了论文。那时候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踩方许一脚也成了当时最‘流行’的事,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听完林纯的愤愤不平,傅明裕却是不置可否。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机器人,既没有代入,更不可能感同身受,遂话锋一转:“所以从这以后,方许就打起奢侈品造假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是中非时间论坛活动,各种戒严。我昨天忙了一整天,下午着急赶回家码字,四点多就打上车,一直到六点多连所在片区都没出去,所有路口都封锁了。六点半才放行,路上堵车快八点才到家,已经累瘫了。 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门了,等戒严结束再说。 不过有一说一,这个季节的北京是最适合旅游的,秋高气爽,也不频繁下雨了,早晚凉快,中午热也不会高温,蓝天白云很出片,景区的人也少了。 第19章 说到奢侈品造假,林纯眼神一变。 她压低了目光,这明显是一个逃避、不愿面对的动作。 傅明裕捕捉到了,却没有催促,等了几秒钟就听到林纯辩解:“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市场上那么多造假、抄袭的东西,那些人都受到法律制裁了吗。所谓的版权保护,保护原创了吗?最可笑的是,被抄袭的设计,也是通过抄袭别人的设计得来的。那些老外来国内旅行,会专门去高仿市场淘货。大陆有那么多高仿市集,生意火爆,有哪个网购的人敢说自己没买过高仿?有消费才有制造,是消费者养活了这些人。” 从刚才傅明裕就注意到了,只要是对林纯自己,包括方许不利的资料记录,林纯都会极力“澄清”,甚至不惜偷换概念。 傅明裕说:“市面上多不意味着就是正确。现在不是在跟你争对错,只是让你陈述事实。” 林纯神色微转,又收敛了刚才的情绪,说:“事实就是,方许被学校开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过得很痛苦。他有几个月连门都不敢出。其实那阵风只过了一个月就淡了,没有人一直盯着他刨根问底,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他自尊心强,要面子,抄袭丑闻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等到几个月以后,方许终于和外界联系,才发现之前帮他处理艺术品投资的合伙人已经卷钱跑了,方许爸妈留给他的钱损失了一大半。方许在设计圈的名声也臭了,精神和生活都失去了重心,整日酗酒,浑浑噩噩。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制作奢侈品几十年的老工匠找到了他,他这才逐渐找回生活目标……” …… ……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作者:方米 方冬是我最亲爱的哥哥,我永远爱他。 当我意识到,我是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女生时,我的内心是雀跃却又紧张的。 我知道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而我作为旁观者,希望在他人眼中我是一个三观正确、正常的女生,我一定要明确地表达出来,我对这种三心二意、恬不知耻的行为加以抵制和指责。 但是当我发现我就是这种人时,我很轻易就原谅了自己。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说明它已经发生了。 三心二意也是一样,喜欢两个人的心情是无法控制的,当顾澎亲吻我的时候,林苏白带给我的感觉就那样理直气壮地重现了…… 是人都会比较,我也是人。 我只被两个男人亲吻过,会比较也是正常的吧? 我纠结了一天,将自己复杂的心情告诉方冬。 方冬听后笑了几声,没有斥责我,只是告诉我,千万不要让顾澎察觉。 我问方冬,不会告诉顾澎吧? 方冬说,我是妹妹,顾澎只是哥们儿,他当然向着妹妹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这个时期的我性格比较敏感吧,我总会时不时担心自己的小心情被方冬说漏嘴。 我知道方冬和顾澎、萧婓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他们放假时还会结伴露营,会一起喝酒、烧烤。 每次回来,方冬看上去都是精神奕奕的,他告诉我露营是多么有意思,还说等他成年了就要立刻考驾照,要开房车去。 顾澎也是一样,他嘴里时不时就会提到方冬——尤其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方冬是绕不开的话题。 可是顾澎一提到方冬,特别是最近几次和方冬的连线视频,我心里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些念头。 我若无其事地问顾澎,两个男生连线聊什么? 顾澎说,他需要买一些奢侈品包,方冬可以帮忙办理国际物流和清关,将这些包寄回来。 这个时期的我对奢侈品没什么概念,我只知道那些东西很贵,动不动就四、五位数,还有六位数甚至更贵的。 这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比这些价格更令我震惊的事。 那天是我和方冬连线视频的日子,我注意到方冬视频的房间发生了一些变化,四周多了一些包和包装盒,还多了一些皮革和五金零件。 那些皮革一卷一卷地堆放在角落里,即便我对奢侈品包再不了解,也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我还来不及问,就听到方冬房间里出现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不多会儿,就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法国男人从门口走进来,他穿着工作制服,手里还拿着工具。 见到视频里的我,法国男人表现得很大方,他走上前和我打招呼。 方冬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笑着用法语介绍我的身份。 这之后方冬和法国男人就当着我的面简单交流了几句,法国男人还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方冬点着头回应了两句,法国男人就笑着转身。 直到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我才找回自己的语言:“他是谁?” “我请的工匠。”方冬说。 我又问:“做包的工匠?” 方冬笑着点头:“他给这几个牌子做了三十几年。” 他还一连说了几个牌子,都是法语发音,和中译的读音不太一样。 我继续问:“那他应该很贵吧?你请他来,是做你设计的包吗?” 方冬摇头,间隔了一秒,说:“就是做x牌的包。” “可是……”我词穷了。 其实我知道方冬的行为是什么,但因为他是我最爱的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也不希望那两个字令他感到不快。 方冬却表现得很大方很不在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是你以为的那回事。我最近在投资奢侈品的高仿项目,非常赚钱。刚才你见到的工匠只是其中一个,这样的人我找了六个。不过我这间公寓地方狭窄,来来回回搬东西太惹人注目,所以我就在外面找了厂房。等规模做起来了,我还会再多请几个人,形成流水线,每个月都能净赚几十万。” “可这些东西到底是假的啊。”我问方冬,“你寄给顾澎的也是吗?” 方冬点头:“顾澎自己也知道。他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主要是担心那些包送去给客户,会被看出来,直到他拿到样品,又考虑到两者的差价,他决定直接从我这里订货。” 方冬大约看出来我的顾虑和质疑,很快就对我输出了一些他的理解。 我想,这些输出应该放在方冬心里很久了,而且他不是第一次跟人这样说。 他问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用同样的皮革和五金,用同样的师傅和工艺,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偷工减料,甚至在品控上把握得更严格,比从店里买出来的还要精细还要真。 唯一的差距就是,这批包在官方的系统里没有录入,消费者也不会体验到从店里买包的服务。 那么问题来了,消费者买的到底是官方的录入数据和销售服务呢,还是买的包本身呢?如果是冲着品牌价值和包的颜值和质量来的,这种原汁原味的高仿不就是“真品”吗? 价格方面,这些包是专柜包十分之一不到的价格。 买这些包的人如果是自己用,不要想着将来出二手,那在生活里已经足够炫耀了。 就算将来卖二手,以二手高仿包的价格卖出去,价格也不会太低,因为工艺实在太好了。 而像是顾澎这样的人,他用来送礼也不会觉得太心疼,他送礼的那些客户也不会闲的没事跑去官方查询记录。 当然,顾澎还可以铺垫一句,就说是用法国朋友的名字买的包,所以如果有售后问题,可以托他将包拿去专柜维修。 我的惊讶难以言说,我的三观受到冲击。 在这以前,我一直听家里的话,听老师的话,听方冬的话,我以为这个世界对错是分明的,做人要做好人,正直的人,错就是错,黑就是黑,黑白之间有一道界线。 直到方冬对我“洗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灰色地带,对错真假区分得并不是那么明确。 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偷换概念。 如果非要从包的质量和品控上来说,那些包就是“正品”质量。 可要从事情的本质上来说,那些包是跳出品牌系统的,是凭空“捏造”出来的,那它们就是假的。 我的心情很复杂。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不对的。 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对不对都不关你的事,你说了不对,方冬就会停止吗?不,他只会不高兴。万一他将你三心二意的秘密说给顾澎听呢?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这样,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方冬说,别因为太投入这件事影响了学业。 方冬说他有数,又提醒我,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爸妈。他在前期投了不少钱,买东西、租厂房,还要雇人。这些都是从他自己的腰包里掏的。 我惊讶地问:“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方冬满不在乎地说,爸妈之前给他存了一笔教育基金,他提前预支了后面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先用来应急。等到赚回本了再填回去。 我再次震惊了,并在心里为他捏一把冷汗。 万一,万一呢…… 凡事都有万一啊! 方冬又说,就算下学期学费不够也没关系,生活费他用得不多,他留了一点钱,公寓的租金足够支付。实在不行到时候就休学一年,反正他念的学位可以慢慢读。 听到这里我才算稍稍宽心,想着就算到时候真有变数,以爸妈的为人,最多是斥责他几句,该给的学费还会给的。 可我不知道的是,这个时期的方冬,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原因就是设计抄袭。 第20章 询问室里,民警仍在向林纯了解情况。而这一次,傅明裕从位子上退了下来,改坐在林纯的侧后方。 林纯没有回头看傅明裕,却总能感觉到傅明裕观察她的视线。除此之外,还有时不时传来的翻阅纸张的声音。 林纯偶尔会走神,因她在想傅明裕手里的东西,也是在心虚。 人一旦心里有秘密不愿被人知道,就等同心里住了鬼。小鬼时不时跳出来敲打一下,提醒她秘密有可能被人知道,心思就乱了。 林纯分神回答民警的问题:当她得知方许主导奢侈品造假之后,她是怎么做的? 林纯说,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很震惊,也曾经劝阻方许。 方许虽然被学校开除了,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界定的抄袭就是个模棱两可的概念,没有做实。只不过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学校要躲避锋芒,才将他舍弃。等到风声过去了,大家淡忘这件事,方许依然可以回来。可一旦方许真的参与奢侈品造假,那就永远都无法回头了。 林纯还问方许,不是最痛恨这种行为吗? 方许回答说,那是以前太无知,以为世界就是黑白分明的,然而经此一事他忽然就看透了、顿悟了:只要有钱,有权,即便是黑,也可以洗成白。 现在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黑,只有他自己坚持自己是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好,那他就彻底变成黑,等将来有了话语权去改变,再将自己洗成白,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配合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方许还说,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一个人想要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从一个颜色变成另一个颜色,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要敢想,就能实现。 有时候差的就是一个念头而已。 林纯说:“其实我很明白方许的感受,他当时太绝望了,他被学校、老师背叛,背后还扎满了暗箭,身边没有一个人帮他。我倒是有心帮,可是我的力量渺小,我父母也不同意我再和他来往,我只能偶尔抽时间去看他和晓晓。方许为了不连累我,说让我在学校也和大家一样,偶尔表达一下对他的厌恶,口头上踩两脚。毕竟在那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我和方许关系很近,如果我还在维护他,一定会被孤立排挤。我还要完成学业,最好不要和大势对着干。可是方许越是这样说,我越不想这样做。这么做了我和那些人还有什么分别?结果就是我的沉默,换来的是同学们的疏远。我的学位念下来非常艰难,连导师都说,叫我不要再提方许。” …… …… 林纯一边描述着过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当时的片段。 方许从f国的公寓搬了出来,但他依然在支付租金,营造出一种仍住在这里的假象。 因为工厂需要加班加点赶工,需要他这个主导者随时在场提出意见,他就和工匠们一同住在厂子里。 不过方许的睡眠质量并不好,他总是做噩梦,梦到被学校开除、被非议,梦到被合伙人卷款跑路,被曾经接受他投资的人反咬一口,还梦到工匠们出卖了他,梦到警察突然闯入,将他们统统抓捕。 他总是睡到一半就惊醒。 这天,林纯带着方许指明要买的助眠药和新入手的“样品包”来到工厂。 方许正趴在设计台上画稿子。 专柜买来的包需要完全拆散再复刻,而每一次拆包,他们都会发现新的改变,这都是工匠们过去的经验,称这些品牌为了防盗,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做点小改动。 消费者未必会注意到这些小改动,但第三方负责鉴定和品牌内部负责验证真伪的人,就能凭着这些细节得出结果。 还有,借助一些高倍精密仪器,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从边缘纹理分辨出机刻还是手刻。 手刻需要非常熟练,而机刻更省事,赚的钱也是一样的,因此批量造假的人是不会手刻的。 方许和工匠们研究的重点就是刻印和工匠签名。 他们要做的是一模一样,要将差距缩小在千分之一之内,这就意味着要不断推翻重来,意味着要在这个过程中损耗大量成本。 林纯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一边,又嘱咐方许这种助眠药的使用方法,特意提到绝对不能喝酒,白天也尽量少喝咖啡。 可此时方许手边就摆着一个快要饮尽的马克杯。 方许嘴里答应着,一手就将杯子拿起来,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液倒进嘴里,又问林纯:“看看后面的台子上还有咖啡吗?” 林纯下意识看过去,咖啡壶里还留了半杯,林纯说:“吃这种药最好不喝咖啡,你晚上还会失眠的。” “我不是失眠。”方许说,“这是创伤后遗症。” 林纯叹了口气:“我是找地下医生拿的药,按理说不该卖给我的,好在我买得不多。他说,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去看看。心病还要心药医,方许……” 方许终于抬起头,不耐烦地将林纯打断:“我的心病是因为被冤枉、被骗钱导致的。你能让那个冤枉我的小人站出来为我澄清吗,能让那些骗我钱的人把钱还给我吗?不能,就不要再说了。” 林纯欲言又止。 她知道这种感受是来自方许内心的伤痛,他给了他人信任,而他人还给他的是灾难。 这时,一位工匠从里面出来,叫了一声方许的名字。 方许将马克杯续上,拿着杯子进了里面。 林纯拿起“样品包”也跟了进去,不过里面东西杂乱,到处都堆着机器设备和材料,她只能站在门口。 方许和几位工匠快速交流着,说到一半又将林纯手里的包拿走,几人传看了一圈,又开始一番唇枪舌战。 而讨论的重心就是复刻的方式。 其中一人说,这里面比较有难度的就是这位工匠的签名。 签名签在纸上和刻在皮革、金属上是完全不一样的质感,呈现出来的形态也会有差别,要模仿出包上的签名,首先就要知道它签在纸上是什么样。 另一个人说,他和这个工匠有点交情,可以找个由头去他家里,带两瓶好酒,趁他不注意,顺走一张带着他签名的信件。对了,圣诞节就要到了,对方会送他卡片。 这里面方许是模仿字迹的高手,任何签名到他手里,都能写出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方许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另一个包。 林纯看过去,发现和她刚拿来的“样品包”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方许将两个包摆在一起,他和工匠们却说,这个复刻版还是有缺陷,不够真,还差了那么一点。 只要补足这一点,价格还能翻倍。 有工匠说,之前说好的供货商现在有点推辞,据说是风声紧了,品牌已经发现他们定的材料和供货商报的材料对不上,怀疑溢出的那部分被供货商那去干别的。至于这股风什么时候过去,还不知道,总之未来一段时间大家只能省着用了。 方许听了却是一笑,说:“我来解决。” 如何解决?他要做什么? 这是林纯的疑问。 林纯不知道方许为何胸有成竹,她只知道几天后,她就看到方许和品牌内部的主管之一往来。 林纯提醒方许不要太张扬,难道就不怕这次再被人出卖吗? 这个主管拿了他的钱,替他想办法搞货源,也有可能会拿了钱再反手举报他啊! 这原本是好意提醒,可方许听了却当场变脸,还用非常重的语气对林纯说:“我绝对不会再让人出卖我,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他真敢这么做,就要付出代价!那些对不起我的人,也要十倍还给我!” …… …… 林纯走神时,傅明裕的视线也从资料上抽离,再次看向林纯的背影。 从上一场询问开始他就发现了,林纯说话是有点文绉绉的,就像是书面用语。当然这可以解释成为,她和文学专业的方晓晓是闺蜜,因此受到影响。 与此同时,傅明裕在脑海中梳理着疑问和时间线。 方许被学校开除后,就开始涉及奢侈品造假。这一点林纯的供述、f国传来的资料,连同《恋爱脑的终极反杀》里都提到了。 可这并不能说明,《恋爱脑的终极反杀》的其他内容也是和现实严丝合缝的。 小说可以通过生活里的故事收集而来,也可以艺术加工,几分真,几分假。 而现在他们面临的难题是:诈骗案、奢侈品造假案和那两位留学生遇害的地点都不在国内,而f国当时负责处理的警察已经查实受贿,其中有部分资料“丢失”,还有被删改的痕迹。资料前后矛盾,漏洞太多,而现在唯一与案件有关的林纯只能提供口供。 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口供都会美化加工,更有利于自己的形象塑造。 重证据,不轻信口供,一项是中国司法机关遵循的原则。 可现在证据不可信,林纯更不可信,还有一本充满艺术加工痕迹的小说混淆视听。 其实这个案子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包裹在外面的迷雾一层层拨开,并准确分辨其中的成分,真与假完全择开。 哦,还有,f国的办事效率也是令人头疼的地方。 不够严谨还慢慢吞吞,直到林纯被请到警局之前,那边才传来林纯的背景资料。 这会儿傅明裕手里拿着林纯、方许和方晓晓的照片。 令人意外的是,林纯和方晓晓在五官轮廓上竟有几分相似。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林纯的长相看上去就是纯正的黄种人,可林纯远在f国的父母却是白人。 这里面特意写明了,林纯是某某年那对夫妇从中国领养的女孩,收养年份比方晓晓晚一年,可两人的收养地点均为天赐福利院。 至于方许,从照片上看是个非常英俊的男生,就是时下所谓的花美男。无论是《恋爱脑的终极反杀》中方米对方冬的崇拜,还是同人文《是谁杀了她》里方米对方冬的暗恋,配上方冬的气质外形,这都是站得住脚的。 另一边,林纯已经讲到自己如何从一开始的不认同和劝阻,发展到后来的无可奈何,明知道方许做的是错事,却还是在暗中帮忙。 林纯也解释道,她也很彷徨,不知道该不该帮。可她实在于心不忍。 她不帮,还有谁能帮他呢? 难道她就看着这个才华横溢,原本该有广阔前途的青年走向深渊吗? 于是就在进退两难的心情下,林纯帮了第一次,又帮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直到自己也不知不觉深陷进去。 就在这时,傅明裕抬起眼皮,将林纯的话打断:“你以林纯的身份从正品店里买过几次包?” 拿“样品”不能以方许自己的名义,更不能是那些工匠出面,林纯就充当了中间人。 林纯先是一顿,随即说:“五六次吧。但后来他们就不卖给我了。那边和国内不一样,同一个人同一本护照多次买包,是会被拉进黑名单的。他们以为我是代购,而且非常不喜欢只买包,不买其他商品的行为。后来我就请同学帮我买。有的无所谓的,愿意帮忙,有的比较介意的,就需要花一点钱。再后来,我就去几个热门商场找国内游客,500元人民币借一本护照,再拿着护照去买包,登记护照上的身份信息。但具体买出来多少我也记不得了。” 傅明裕又问:“你刚才说是因为心疼方许的才华,不忍才帮忙。就没有其他原因吗?” 林纯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几秒的沉默,傅明裕继续点明:“你和方许是因为上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认识,还是因为方晓晓?天赐福利院,还有印象吗?” 听到傅明裕点出明确地点,林纯终于回应道:“我和晓晓的确都是孤儿,在福利院的时候就认识。因为我们长得像,关系好,有些新来老师不熟悉,还会将我们俩搞错。我们被收养以后,还想过要和对方保持联系。但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只能写信给对方,而且没多久就断了。再取得联系,还是因为春城的几家福利院开始试运营追踪系统,所有能联系上的小孩都被收录在内。我和晓晓就是这样找到对方的。后来,晓晓说她哥哥有意去f国留学,托我帮忙。正好我也要考艺术学校,就将我收集来的资料寄给她一份。至于晓晓,她是只想念文学,只想写小说,于是就在我们的鼓励之下也递了申请表。” 傅明裕接道:“方晓晓申请学校的时候,方许已经被开除了对吗?” 林纯点头:“那时候他的事业做得热火朝天,本钱早就赚回来了。” 没想到傅明裕话锋一转,又问:“当时参与造假的工匠之一noah,在警方锁定造假工厂之后,就被人发现他在家中因用药和饮酒过量而身亡。这件事f国那边一直怀疑是方许杀人灭口,可惜没有证据。你知道内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梳理一下三条线: 1、《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小说线。 2、现在时间的现实线。 3、《是谁杀了她》爆料线。 第21章 “方许不会杀人的!”林纯叫道,“他不是这种人,他的内心一直都很善良。他是做错过一些事,可那些都是被逼无奈。他也要生存啊,他心里一直都在忏悔。” 林纯为方许说了好几句,又逐渐平静下来,音量也降低了:“如果没有善恶之分,那种极端的利己主义、心理变态,他就不会被噩梦惊扰了。梦魇就是良心的报应。” 傅明裕继续往下说:“案发之后没多久,其中两名工匠跑了。警方查到他们去往欧洲其他国家的记录,中间换了几个地方,直到失去踪迹。当警方冲进厂房的时候,发现其余的人都因为煤气中毒而陷入昏迷。经过抢救,只有一个幸存者。可惜这个人醒来以后就出现痴呆症状,辨人不清,他的供词很难被法庭采纳。” 林纯回应说:“这些事和方许没有关系。他只有一个人,害不了这么多人。” 傅明裕一顿,注意到林纯的形容。 “他只有一个人,害不了这么多人”。 难道说只要不是一个人,有帮手,就能害得了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最终的“获益者”正是方许。 他是造假厂房的主导,钱是他投的,人也是他找来的,需要承担主要责任。可是事情败露之后,方许却恰好有不在场的证据。 因方许在事发前刚好离开f国,这样摘除嫌疑的方式实在过于完美,这才引起f国警方的怀疑。 当然,那两个跑路的工匠也有嫌疑。不过那两人至今下落不明,也有可能是遭到毒手了。 一旦找到那两名工匠的尸体,就可以确定凶手另有其人,大概率是方许。 可后来方许也失踪了,也因此彻底摘除嫌疑。 询问进行到这里,有警员敲门进来,将一份材料送到傅明裕手中。 材料外面是一个快递袋,傅明裕只瞥了一眼袋子上的寄件人地址和姓名。 寄件人:周淮。 这个人傅明裕有印象,本地分局警员都知道他,以前坐过牢,出狱以后就一直做私家侦探。 周淮一直都是警局的常客——为了确保证据绝对无暇,一些警方碍于制度和规则不能踩线取得的证据,就会由周淮这样的线人提供。 比如有些证据需入侵到嫌疑人的住所才能取得,但是警方不能非法入侵,这样证据就会存在疑点。也就是说在这之前,需要先办理逮捕手续。 可是办理手续需要时间,更需要证据支持,不能随便批捕。 那么批捕需要的证据从哪里来?也许就在需要搜查的住所里。最终就形成一个死循环。 要到这样的死循环并不是不可能,但仍需要时间,可在这个时间里嫌疑人很有可能就将证据销毁,或者跑路。 这个时候就需要周淮这样游走在黑白中间处于灰色地带的人。 傅明裕将材料翻开,一看之下,不由得挑起眉梢。 材料是复印件,而且是一份手术记录,大部分都是手写字,字体潦草,还配上了一幅手绘面部图。 这幅图就像是卖猪肉的厂家提供的肉猪分布图一样,标注了哪里是什么肉,适合什么样的烹饪手法,这上面同样将人脸划分成几个区域,并写明了哪里下刀。 这是一份来自地下黑市医生的整容手术草图,而接受手术的人,就叫“林纯”。 原来是改头换面。 再往后翻,下面是一份这位黑市医生的个人资料。 医生名叫萧亦琛。 又是一个令人熟悉的名字,此人曾参与多次器官非法移植,数年前已经伏法。 想不到林纯也是他的“顾客”之一。 问题来了,整容之前她是谁?既然脸是假的,那么名字和身份自然也是假的。 林纯面前的民警正在发问,傅明裕跟对方使了个眼神,就起身离开。 转眼,傅明裕就找到上级,要求进一步彻查林纯的身份,还需要f国警方配合,联系到林纯父母,找到真正的林纯。 至于整容手术…… 傅明裕的思路转了几番,很快就想到顾澎和萧婓。 这两人这么维护林纯,她一出事他们就现身了,要么就是有利益连带关系,要么就是抓着他们的把柄。 既然三人有某种捆绑,那么整容手术这件事,这两人也可能知情,或者参与。 顾澎家的企业也有道理麻醉类药品,而萧家的私家医院要提供一个手术室,一群配套的专业人员和术后养护,也不是什么难事。 …… 此时的傅明裕正在整理思路,落实下一步调查部署,而林纯仍在询问室讲故事。他们都不知道,网络上已经掀起一股催更热,催的正是那篇《是谁杀了她》。 上一次的连载刚好断在方米遭到邻居李俊“毒手”上,只不过写得比较隐晦,引起读者们的争议。 有人说,肯定是被强|奸了。 也有人说,应该只是猥|亵,不到强|奸。 还有人说,如果只是猥亵,那方米一定逃掉了,作者完全可以写明,没必要用这种手法。 “哎,最讨厌这种不写清楚的文章,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楼上不是吧?这种事难道还要仔细描写吗,你不会生理不适吗?我是女生,我最讨厌的就是重点刻画这种情结。现在很多影视剧都搞这种吸引眼前,还搞什么唯美滤镜,我都要吐了!” “同意楼上,唯美滤镜是为了扭曲审美,再进一步就是道德滤镜,是为了给更多无知的女性洗脑。这背后真是用心歹毒!” 这之后,作者“小米粒”就出现了,还回复了其中一个网友的留言,说:“来了来了,一直在改错字,马上就更新了。” 下面一群人盖楼,都在坐等直播。 …… …… 《是谁杀了她》 作者:小米粒 你了解精神分裂的感觉吗?你有过解离的症状吗?你知道什么是遗忘,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生不如死吗? 当一个女生不敢死,又不知道该怎么活的时候,她只能选择忘记。这是身体对她的最后保护。 …… 方米根本不确定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经历了什么。 有意识之后,方米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了。 这是她的房间,天花板上是法式吊灯。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却飘荡着另外一幅画面,看到的是另外一个天花板,上面是白色的吸顶灯。 方米坐起身,看到身上穿着睡裙,发根还有点潮,里面的内衣裤没有穿——她应该是洗过澡不久,头发都没有吹干透。 方米觉得头很疼,想下床去找点止疼药,可她的双脚刚接触地面就一软,扑通一下跪坐在地板上。 她扶着地板抬起头,这下不止觉得头疼,好像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疼。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花,触目所及所有事物都变成了重影。 她看到浴室的门是打开的,她艰难地走到浴室,还看到里面的烘干机杆子上晾着内裤,已经半干了。 方家爸妈是几个小时后才回来的。 他们有个应酬,进门时方家爸爸身上还有点酒气,方家妈妈还在说笑。 方米已经吃过止疼药了,吃完药以后又睡了一会儿,可她的身体依然很不舒服,尤其是一些私密部位。 方家妈妈见方米站在楼梯拐角,脸色白得像鬼,她立刻走上台阶问方米是不是发烧了? 方米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很疼,妈,但好像不是那个。” 那个,指的就是每个月都会来的“亲戚”。 方家妈妈是过来人,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揽住方米的肩膀一起回到方米卧室。 关上门,方家妈妈才开始提问。 “你今天不是去隔壁补习吗?你去了吗?” “去了。补习结束就回来了。但我不太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了。” “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下面,还有这里……我开始以为是来了,醒来的时候看到内裤都洗了。但是刚才看过了,真的没有来,日子也没到啊。” 方家妈妈又问了几个问题,更为细节、具体,而且脸色越发难看。 方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低了头。 可方家妈妈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只交代她躺下休息,待会儿带她去医院,遂转身就往外走,还将门带上。 方米没有躺下,而是凑到门边,打开一道缝,很快就听到方家妈妈的下楼声,和他们夫妻的对话声。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听上去气氛凝重,时不时还有一两个字扬起音调,透露出情绪。 这之后,方家爸爸喝了解酒药,进了书房查看监控。 方家妈妈在客厅里踱步,期间还打过两个电话,但方米听不到对话内容。 直到方家爸爸从书房出来,摇了摇头,对方家妈妈说:“是她自己回来的,没有其他人。” 方家爸爸将视频递给方家妈妈,她接过一看,眉头打结:“这不对,她为什么空着手?书包呢?还有她跑什么,像是被什么人吓着了。” “但这种事,一定要确定了才好报警。万一是虚惊一场……”方家爸爸谨慎地提出建议。 方家妈妈却说:“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她是洗过澡了,但要是真的,肯定有别的痕迹留下。我又不说一定要报警,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应该是昨天更新,我给记错日子了…… 第22章 方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爸妈带她去医院做检查,还去了妇科。 长这么大,方米是第一次进妇科,以前学校检查身体根本不会检查得这么深入,而这一次她就那样架在椅子上,任由医生检查最私密的位置。 “还要医生是女的。”方米想。 医生问了她一些问题,还用棉签沾走了一些东西,方米看着医生的动作和方家妈妈沉重的脸色,一一回答。 后来方家妈妈就让她先出去等一会儿,转头就和医生在屋里交谈起来。 方米心里七上八下,已经不只是好奇了,因为她们谈论的是她的身体。 怎么,她的身体出问题了吗?她生病了吗?她是不是要死了? 这种感觉就和第一次来“亲戚”的心理活动是一样的,内心的恐惧足以压过一切,根本架不住脑补,吓都要吓死了。 于是方米就将门推开一道缝,紧贴着门去听。 她清楚地听到医生说“处|女|膜有撕裂”,但医生又说身体上没有伤痕,她无法下判断就是遭到暴力性|行|为,或是强|奸。 医生还说,有清洗过的痕迹,她没有采集到类似精|液的东西,可能是洗掉了,也可能是没有留在里面。 最主要的是,医生说方米一问三不知,关键问题都没有回答,建议方家妈妈再好好和孩子谈谈,做做工作。 听听,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形容词。 方米的耳边嗡嗡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她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撕裂,为什么会聊到精|液,还有什么暴力,甚至是“强|奸”这种令人作恶的字眼! 还有,医生是什么意思,说她没有老实回答问题吗?是在怀疑什么吗? 方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门板被拉开,方家妈妈将她拉进屋里,苦口婆心地与她说了一些话。 那医生就站在旁边,还在鼓励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都可以告诉家长,不要放在自己心里。 方家妈妈也一再保证绝对不会发脾气。 其实大部分话方米都没有听进去,她只觉得委屈和恐惧,而这两种情绪很快就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她的脸色实在很白,她的模样不像是装的,更不想是因为心虚而掩饰。 医生的脸色也开始凝重起来,在反复确认方米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以后,再一次将方家妈妈叫到一旁,小声给了几句建议。 几分钟后,又有一位女医生来到诊室,她了解情况后也问了几个问题,但问法和前面不同。 因为问的问题不再涉及隐私,而是问方米睡眠如何,记忆力如何,又问了学习压力,有没有肠胃、皮肤方面的问题等等,方米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 方米不只有皮肤问题,还有呕吐的问题,近来一段时间经常做噩梦,半夜会惊醒。 前面的部分方家妈妈是知道的,后面却不知情,她很惊讶为什么方米一直没有说。 方米低下头,没有道出原因:是因为方家爸爸的地下情。 那是她第一次对男性产生恶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囤积在心里,积累到一定量就会伴随着食物一起吐出来。 呕吐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人也会很难受,但每一次吐完方米都觉得自己好受了很多,起码那些“脏东西”不会留在身体里。 方米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方家妈妈又带着她去了一趟精神科。 那位女医生让她做了一份问卷,还安排了一系列检查,查了血项,查了脑电波,还和她一问一答地聊了半个小时。 这之后女医生又单独和方家妈妈谈了十分钟,开了一些药。 回家路上,方家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下车后回到家里,才轻声安慰方米几句,并嘱咐她吃了药就回房间休息。还说那些药要睡前吃,以后每晚都要记得吃药,学习不要太劳累,也无所谓补习了。 可方米哪里睡得着呢? 方米虽然只有十几岁,却也懂得一些事,她知道去了精神科看的就是精神病,知道那些药意味着她被确诊了。可她依然搞不清楚,这件事和之前做的妇科检查有什么关系? 对了,她今天去补习了,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米坐在房间里,看着桌上的药和面前的那杯温水,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很快,李俊的模样就映入脑海。 但持续了还不到三秒钟,方米就感觉胃部一阵紧缩,她立刻捂住嘴跑向浴室。 方米抱着马桶干呕着,因为胃里没有食物,她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她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脸上一阵冷一阵热,血液朝身体的某一处涌着。 她在地砖上坐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漱了口就看到镜子里白如鬼的那张脸。 方米想了想,还是开门出去,一路轻手轻脚地来到一楼。 方家爸妈都在书房里,门没有关严。 方米就凑在门口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初步判断,怀疑是解离症。但时间太短,不能完全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就诊。” “解离症”是什么? 方米困惑地回到房间,先上网搜索。 可是网上的描述她看得似懂非懂,什么“记忆障碍”“丧失记忆”等等。 是的,她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也就这么一次啊。 这上面说还会“丧失身份认知”,这就有点离谱了,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谁。 方米研究了几分钟,直到电脑上传来视频邀请——是方冬。 方米立刻接通视频。 方冬看上去红光满面,脸上还带着笑意,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紧接着,方冬就开始分享他最近的“战绩”,特别是第一批造假包定出去以后的收入,说比任何一个新锐设计师赚得都要多,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两分钟后,方冬才发现方米异常地沉默,以及她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发青。 方冬问:“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差。好像还瘦了。” 方米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得问:“哥,什么是解离症,你知道吗?” 方冬一怔:“解离症,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米将声音压低:“妈妈今天带我去医院了,我是偷听她的对话才知道的。好像是我有这个病。” ……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小章 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23章 同时在关注《是谁杀了她》更新的还有许垚和早先到访的客人“江警官”。 不过江警官并不希望许垚这样称呼他,他说:“叫我江进就好。我现在正在停职休假,是否还能回到警队,还是未知数。” 许垚笑了笑,她没有问江进为什么停职,之前多少也听说过一点。 江进家里三代都在为政府和警队服务,近来有位从政的长辈在纪律上出了“点”问题,现在整个大家庭不管是在警队还是在政府的都在接受调查。 在此以前江进原本是春城警队的明日之星,曾率领专案小组破获过一起大案,立功不小,如今也被人扒出来说,以他的资历原本不该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主要还是因为这位长辈的一句话。 不过据姚小姐在电话里所说,江进经得起查,他是有背景,却没有滥用背景谋私利,复职是迟早的事。 当然,要是在这个过程里能遇到契机,兴许会更快。 许垚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怀疑林纯和那两个留学生的死有直接关系。包括已经失踪的方许、方晓晓,她都是受益人。” 许垚边说边拿出两份传真文件,一份是方许失踪四年后方晓晓签字的遗产继承文件,另一份则是方晓晓失踪前,经过医生证明在精神状况良好的情况下签署的林纯代管名下所有资产的文件,并说明如果方晓晓死亡,指定由林纯继承遗产。 江进接过来仔细研究着,许垚又道:“方许父母去世的时候,方许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不在了,方许和方晓晓都是第一继承人。但方晓晓自愿放弃继承权。方许没有亏待方晓晓,拿出来一部分资产赠与方晓晓。但是不到一年,方许就失踪了。方许失踪前牵扯到一宗金额庞大的奢侈品造假案,他是组织者,因为失踪而不了了之。警方也怀疑过方许是跑路,可惜没有证据,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方许的踪迹,警方又怀疑方许是遇害了。” 许垚又拿出另一份复印件,分别是方许和方晓晓的身份证明:“虽然他们都拿了f国的久居资格,却没有放弃中国籍。按照中国的法律,方许‘下落不明’满四年,方晓晓就向法院申请了死亡证明,并继承方许的所有遗产。到这一步为止,方晓晓就是最大的受益者。f国那边也怀疑过她,但她被确诊了解离症,还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即便真是方晓晓所为,也没办法送她去坐牢。” 江进抬起眼皮:“嗯,这里面有一个点非常巧妙。方许失踪,是在方晓晓拿到久居资格以后的事。” 许垚笑道:“如果是人为,那她真的很聪明。当时方许虽然继承了父母的所有遗产,但他父母留下的公司、房产,变现需要时间,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都转移到f国,差不多有一半留在国内投资,还找了经理人代管。即便方许的死引起国内一些人的怀疑,可碍于事发地在f国,方晓晓又拿了久居资格,在经过f国警方的调查之后就算平安脱身了。蹊跷的是,四年后的方晓晓已经坐拥金山银山,自己的网红账号经营得有声有色,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签下遗嘱?谁能想到方家的财产最终会落在一个外姓人手里。” 江进点了下头:“你的意思是,这每一步都像是精心安排的,就好像提前会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许垚:“我这个人从来不相信巧合,而且是这样严丝合缝,每一步都算无遗策的巧合。” 江进将资料还给许垚,抱胸而坐:“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个问题想先搞清楚。” “请问。” “你是林纯的经纪人,要是查出来真如你所料,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许我是为了声张正义呢?” “我更愿意相信是利益驱使。” 许垚又是一声轻笑,但很快收敛,原本带着笑意的目光也逐渐锐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人托我找出真相,找到‘方米’,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江进看上去并不意外:“这笔数字一定不小。” 许垚回答:“慷慨到让我难以拒绝。” 江进终于笑了,却是一闪而逝,他又问:“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是互相帮忙。”许垚接道,“我听姚小姐说,你需要一个官复原职的理由,不知道这个案子的分量是否足够呢?” 江进沉吟道:“我只知道,专案小组已经成立了,不日就会公布。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舆情越演越烈,上面很重视。但以我现在的身份,我根本干涉不了任何事。不在我的职权内,我擅自调查不仅违规,即便找到证据也不合法。” “江警官太谦虚了。我听说过你之前的事,知道你有手段。”许垚却笑着说,“你若真的没有办法,今天就不会来了。相信你一定可以规避这些问题。” …… 江进离开民宿之后,许垚就一直站在小会客室的窗户前,看着窗外的雨景发呆。 她手机最后停留的界面正是那篇《是谁杀了她》的最新一章。 门外响起敲门声,虚掩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覃柊和已经从分局回来的张原。 张原率先开口:“网上的文章你看了吗?” 许垚没有回头:“看了。” 两人一同上前,覃柊说:“刚才和李隽聊的时候,我特意提了一句这篇文章,他看过之后脸色大变,还说要去洗手间。我在外面听到他在洗手间里讲电话的声音,内容听不清,但听得出来很慌乱。” 张原接道:“‘李俊’强|奸‘方米’的描述八成是真的。方晓晓确实有解离症,李隽就是‘李俊’,他母亲是老师,他们一家曾经就是住在方家隔壁。” 许垚回过身:“怎么连你们俩也开始八卦了?不管是‘方米’还是方晓晓,都不在咱们的负责范围内,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追究还有意义吗?” 许垚就这样背光站立,令人难以分辨藏在她眼睛深处的光泽。 张原皱了皱眉,没说话。 覃柊看向摊在桌上的复印件和传真文件,拿起来快速扫了一眼,又传给张原。 直到两人看完,覃柊问:“看来你知道很多事。为什么瞒着我们?” 张原快速做出判断:“你的目标是林纯。其实你才是最想找到方晓晓的人。” 许垚却一点都不慌,文件就那样摊着,也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不只是方晓晓,在这整个故事里,所有犯了罪而没有得到制裁的人,我都要揪出来。除非这个人真的死了,法律制裁不了死人,那他下地狱就好了。” “理由呢?”张原问,“没有钱的事你肯做?你什么时候转性了?” 覃柊更为敏锐:“和成佳文化签约之前,你去过一次f国,还在那边待了七天,你去做什么?” 第24章 …… …… 时间回到“方米失踪”的消息曝光之前,许垚三人还未和成佳文化签约,林纯用方米的账号在网络上混得风生水起。 许垚此行f国的目的非常明确,她不是来玩的,而是有人请她来见一个人。 若许垚对这个人感兴趣,愿意接下委托,那么接下来六天,许垚就要和本地的私家侦探、线人逐一接触,时间紧迫。 此时的许垚正坐在疗养院的后院中,这里精致优雅,环境秀美,有几分中式庭院的风格,据说是国内春城姚家投资的私家疗养院,但费用却并不昂贵,只收华人,有点半慈善性质。 许垚正在看手机,界面上是“方米理想家”的视频账号,就在今天上午才更新了一条。 “方米”一如既往地从外面回来,走进法式风格装修的“小家”,一身的奢侈品,披散着蓬松微卷的长发,倒不像是通勤才从外面回来,反倒像是刚吹过造型的摆拍。 再说那一身洋装,这种料子的衣服许垚也有,坐一会儿就有褶,可“方米”身上的洋装却平平整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违和之处。 但即便有这么多破绽,这个千万账号的粉丝们依然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并为之“如痴如醉”。 而且几乎每一条视频下面都有关心“方米”精神状况和身体的留言——根据“方米”在之前一条视频里的旁白说,她有一些情绪病,需要长期服药,情况稳定的时候可以照常生活,不稳定的话就要去住院治疗,所以有时候她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后又“突然”回归。 抬出“生病”这样的理由,很快就得到了粉丝们的原谅,从前面的质问变成了如今的关怀,毫无保留地拿出自己心里最温暖的一面去体贴她,但凡有少数觉得不对的质疑声音都会被谴责是心理阴暗。 旁白中的“方米”还说,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是个人居家博主,遇到问题了会问闺蜜,但没有提闺蜜的名字。 看到这里,许垚轻哼一声,觉得好笑。 她倒不是不相信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可以成为千万粉丝网红,而是只要稍稍接触过这类有心理困扰的群体,哪怕只是和他们聊上半个小时,都能做出基本判断,这样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微乎其微。 “成佳文化”的背景和“方米理想家”账号的崛起过程,都已经传到许垚的手机上,所谓的“一个人”实则是一个不少于三十人的团队。 当然,这在充满谎言和滤镜的网络上是非常常见的,粉丝们也愿意亲手蒙住自己的智商,选择无脑支持。 为什么呢? 因为它听上去很励志,很辛苦,很像是自己,以及生活里每一个普通人。它还会给每一个手机面前的用户一层心理暗示,就好像网络里的“她”做到了,那么屏幕前的你也可以。你做不到也没关系,你可以代入“她”,将“她”当做是你,或是未来的你,那个通过努力奋斗就可以成为的“你”,反正只是白天做个梦,只是幻想一分钟,又没有伤害到别人。 这倒很像是《恋爱脑的终极反杀》的套路。 许垚不得不承认,在拜读这本小说的时候,也有那么短暂时刻被洗脑,有一种好像自己就是方米,她和方米的思想已经同频、共鸣的错觉。甚至会想,如果她处在这个情境下,是否也会这样做?然后就很快理解了方米,觉得方米每一个想法都是合理的。 许垚逐渐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到护士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瘦成皮包骨的女人,由远而近走来。 都说管理身材是女人一生的“事业”,但许垚相信,没有女人会愿意瘦成这样。 这个女人瘦得脱形了,这令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几岁,头发也是枯黄的,发丝间还夹杂着一些白发。 许垚看着女人,依然可以从她瘦削的脸上找到往日的美丽,她原本就有一双大眼睛,如今显得更大,两颊凹陷了,令颧骨分外突出,嘴唇是干裂的,但唇形尚在,还是好看的微笑唇。 护士说,因为太瘦,浑身没有力气,女人连自己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坐轮椅。 护士还将一份病例副本交到许垚手里。 林纯,f国华人,“方米”也就是方晓晓在视频中所说的闺蜜。 “他们说,你能帮我找到晓晓。”林纯开口问道,“真的吗?” 许垚没有回答,她说:“她在国内,你一个电话就能找到她。” “不,那不是她。”林纯说,“那是一个冒牌货。她跟我的养父母买了我的身份,她是假的我,又用我的身份去顶替晓晓的位置。” 许垚安静片刻。 林纯的描述有点绕,还夹杂着疑点。 既然是个冒牌货,为什么要买林纯的身份去冒充?而不是直接冒充方晓晓? 直到林纯回答:“因为那个账号也有我的一份。只要我和晓晓都死了,她就能全部拿到。还有晓晓继承的财产。” …… …… “你是说,现在的林纯是假的?疗养院那个才是真的?”故事讲到这里,第一个发问的是张原。 覃柊接着说:“不合理。关系再好也只是闺蜜,那么多财产让闺蜜来继承?难道方晓晓提前知道自己短命,二十几岁就立遗嘱?立完了就失踪了?” “这听上去更像是借‘假死’躲避债务、转移资产。”张原说,“类似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覃柊继续发问:“如果她的解离症是真的,应该没有能力做到这些。除非病也是假的。” 张原反驳:“解离症只分裂,又不是智商有问题,就算有这个病,也不妨碍她策划这一手。” 两人话落,又一同看向许垚。 许垚笑了笑,说:“无非就两种可能:第一种,现在的林纯是假的。在被警察带走之前,她自己已经跟我承认了。她的身份是跟真林纯父母买的。但她的解释是,她和方晓晓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方晓晓知道她买身份的事。也就是说,是她用‘林纯’的身份和方晓晓一起创立账号,她用这个身份很顺手,打算长期买下来,为此还特地整容,将自己彻头彻尾地变成‘林纯’。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许垚停下来,覃柊接道:“问题是,方晓晓的遗嘱是让林纯继承财产。和成佳文化签订合约的也是真林纯的身份。从法律上来说,真林纯才是合法继承人和账号的拥有者。只要有人能证明现在警局那个林纯是假的,她就会一无所有。” 张原说:“要做到这一步并不难,真林纯自己就可以委托律师。” 覃柊一顿,问:“真林纯为什么会在疗养院,她生了什么病?” 许垚说:“是精神病。有时候还伴随妄想症状。” 张原摇头笑了:“那她说的就是‘疯话’,别人未必会信。就算是真的,能用法律手段去争取,也要扯皮很久。” 覃柊:“以f国的办事效率,假林纯绝对有充足的时间再一次做财产转移。她还可以再换一次身份。” 张原问许垚:“你刚才说两种可能,还有一种是什么?” 许垚回答:“不管是真林纯还是假林纯,能知道这么多、这样详细,这个人一定对林纯、方晓晓的关系,和她们的过往了解得非常透彻。方晓晓的确留下一本日记,那是在她确诊解离症以后写的。还有那本小说《恋爱脑的终极反杀》。但这些文字不可能记录方晓晓的所有人生,可假林纯却像是照镜子一样了解她们的过去。” 覃柊问:“那会不会是假林纯就是方晓晓?疗养院的林纯是被方晓晓彻底利用了,因为养父母收了钱,将她困在疗养院,还被方晓晓夺走了身份,于是才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寻求帮助——真林纯嘴上说是要找到失踪的方晓晓,事实上她一直都知道方晓晓在哪里。” 张原补充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利益分配不均,好闺蜜撕破脸。” 几秒的沉默,许垚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所谓的闺蜜身份也存疑。” “怎么讲?”张原问。 许垚口吻很淡:“后来那六天,我去过林纯、方许念过的艺术学校,拜访过方许失踪以前投资的艺术家,接触了林纯生病以前的同学。在委托给线人和私家侦探之前,我对林纯的人生就有一个初步了解。真林纯在方晓晓去f国以前,就有过一位同吃同住的‘女朋友’。” “女朋友”? 如果是在国内,这三个字并不会引人深思。 许多关系近的同性朋友选择一起租房,结伴儿生活很正常。 但这里说的背景却是f国,许垚还特意点出。 “真林纯是同性恋。”覃柊的语气难掩惊讶。 许垚微笑道:“那位前任现在已经找到新的伴侣,我还向她了解了一些事。” 第25章 在覃柊和张原的追问之下,许垚很快讲起林纯前任道出的故事。 当然,只要是从他人口中说出来的,一定有真也有假,但作为参考足够了。 林纯的前任叫anna,是个纯正的f国女生,栗色的头发,棕黄色的眼睛,白色的皮肤,上面还有一层细小的绒毛。 anna说,林纯青春期刚到来时,并不是同性恋。她那时候的性向还是倾向于异性的,她曾试过和男生交往、亲吻、拥抱,对此也有兴奋的感觉。 anna说自己也是如此,在那时候她从未想过会喜欢女人。 anna和林纯是在方晓晓出现以前最好的朋友,她们几乎无话不谈,聊学校、聊交友、聊家庭。 而真正促使她们从普通朋友变成好朋友,还是因为在同一年里,她们经历了同样的伤害,互相舔舐伤口,同情对方,也怜爱自己。 不过具体是什么事,anna没有细说,只是口吻艰涩地透露那些伤害是来自男性。 许垚听到这里时,心里已有几分猜测,但她没有问。 总之那段时间,anna和林纯身上都有一些伤痕。可身体上的伤可以愈合,心里的却要跟随一辈子。 结果就是,两人对男性都产生了ptsd心理,这种想法即便是接受心理咨询也无法拔除。 她们的潜意识都认定了,男性就是带来伤害的源头,是暴力的代名词。他们会先试图用声量产生威压,令女性心生胆怯,出于惹不起的心情而屈服。如果不奏效,他们就会挥舞拳头,让女性尝尝被打的滋味儿。而这些男性还会因此得意洋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胜利了。事实上,这种行为都是无能的表现。 anna说,在遭遇不好的事情时,一开始她们都很恐惧,事情过去之后还经常做噩梦,总是被吓醒。一段时间后这种恐惧就变成了厌恶、恶心,看到一些男性暴力行为,或者听到一些男性的大嗓门儿,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许多联想,联想他们干出更无耻的行为,甚至联想他们有一天遭到报应的下场。 故事讲到这里,许垚停了下来。 张原说道:“用拳头解决问题不可取,的确令人厌恶。” 覃柊若有所思:“既然林纯的性取向在那时候就改变了,那她和方许是怎么回事?” 许垚说:“这一点我也问过anna。她说她知道方许这个人,一位很有修养的亚洲男生,很有艺术气质,绝对不是举止粗俗的那种人。据说方许在校期间女生缘就很好,不会让女生有防备心。也许是林纯就是因为这样才接受方许,但是……” 张原接道:“但是,林纯不只和方许在一起过,后来还和方晓晓发展处进一步关系?” 许垚点头:“和方许、方晓晓开始来往是在林纯上大学期间,因为生活重心改变了,因为学业繁忙,林纯和过去的小圈子也逐渐疏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anna。anna也是后来听圈子里的朋友说起才知道,方许失踪后没多久,林纯和方晓晓就同居了。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种陪伴,毕竟方晓晓身边没有可依赖的人,她还被确诊了解离症。后来是有人亲眼看到方晓晓亲密地挽着林纯的手。” 话音落地,张原和覃柊一同沉默下来,覃柊看着窗外沉思,仿佛正在梳理这里面的复杂关系,而张原则直接拿起桌上的白纸和笔,刷刷写着什么。 很快,纸上就罗列出几组人物关系。 林纯→某男性(受伤害),林纯→anna(前任),林纯→方许(第二任),林纯→方晓晓(第三任)。 覃柊见状,说:“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方晓晓会立遗嘱将林纯作为继承人,如果是情侣关系就合理得多了。” 张原没接话,又快速写了几组。 方晓晓→方家爸爸(目睹出轨),方晓晓→李隽(疑似强|奸),方晓晓→顾澎(前任),方晓晓→萧婓(未知),方晓晓→方许(曾暗恋),方晓晓→林纯(同性爱人)。 覃柊语气一顿:“这么看,方晓晓从暗恋方许,发展到后来对男性的厌恶,逃避到女性群体寻求安全感,也是有迹可循的。这一点和林纯一样。” 虽然林纯受到伤害的过程是问号,但只要参考方晓晓,也能窥见一二。 张原笑了下,也不知道是轻笑还是冷笑,又快速罗列一行字。 方米→林苏白(初恋),方米→顾澎(第一任男友),方米→萧婓(第二任男友)。 这下,覃柊接不上话了。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张原和覃柊不约而同看向许垚。 覃柊说:“我们都是男的,体会不了这种心情,你能不能站在女性角度解释一下?” 这也是张原不解的地方:“方晓晓在现实中受到李隽的伤害,怎么在小说里将李隽描述成林苏白,还成了初恋?因为解离症?” 许垚回答:“解离症患者出于对现实的逃避和自我保护才会生出的病,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保护机制。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痊愈,但有个别人,会在成年之后受到系统教育,强化精神世界之后,选择正视自己的问题,理智去看待。我记得国外有一位女性心理学者,年幼时因受到性|侵而分裂,后来她发现自己有多重人格,就选择去学习心理学,利用科学来治疗内心的创伤。在她的描述中,她的本人格早已忘记受到的伤害过程,由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来承担,而且起到一个保护者的作用。” 张原问:“那方晓晓以方米作笔名写这么一本小说是什么意思?” 许垚说:“具体原因我也不敢妄下判断,我猜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方晓晓幻想出一个故事来匹配自己,并对自己洗脑,这才是她拥有的美好人生。在这段人生中,没有出轨的养父,也没有强|奸她的邻居,所有人对她都很好,她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世界里。至于另一种可能……” 许垚刻意停顿,覃柊意会道:“另一种可能,这本小说不是方晓晓写的。或者说,是有人告诉方晓晓这个故事,方晓晓信以为真,加上自己的想象脑补写出来的。” 许垚点头:“解离症会伴随记忆缺失,患者甚至会对自我身份失忆,这时候就需要身边的人提醒她。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张原说:“如果是在f国的事,应该是林纯。但这些不堪过往都是发生在春城,只可能是方许。也就是说在方许失踪以前,他跟方晓晓描绘了一个充满爱的世界——方晓晓信了。” 覃柊:“这个世界更有利于方晓晓逃避现实,不用再面对那些伤疤,换做是我也会信。” 许垚接道:“方晓晓到f国求学,这部分我也查了。学校她是申请了,但她没有念完。因为生病,她多次请假,后来还申请休学。我怀疑求学只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目的是去治病。” 张原:“方晓晓第一次解离,就是在春城方家的别墅。出事的地点就在隔壁李家,在这样的环境下方晓晓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机制会一直开启,在国内治病的确不妥。我听说这种心理病,有条件的话最好是改换环境,否则难免‘触景伤情’。” “这么解释就都通了。可是……”覃柊边说边看向李隽的名字,“出了这么大的事,方家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正说到这,许垚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正是江进发来的回信。 “方家没有报警。”许垚扫过回信,说,“江警官已经查过了,系统里没有记录。” “难道方家选择息事宁人?”覃柊问,“不应该啊。” 张原问:“李家后来不是突然搬走了吗?小说里说是父母工作更换,事实上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许垚:“那就要查了。我还在等周淮那边的消息。” “不对吧。”覃柊问,“真林纯找你,目的只是为了找到方晓晓的下落。为什么你要追溯这么久以前的事?” 许垚笑道:“因为她有个额外的要求——所有伤害过方晓晓的人,都不要放过。” 这话落地,许垚走到桌前,拿起笔在张原写过的纸上圈出三个名字,赫然是:李隽、顾澎、萧婓。 许垚直起身,就听张原说:“萧婓?他做了什么?顾澎就目前所知,好像没有伤害过方晓晓。” “不知道,还需要调查。”许垚说,“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只要查到这部分,整个谜团就能水落石出了。” 三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一同俯视着纸上那三个名字。 顾澎,为假林纯在春城看病提供药品资源,假林纯被带走后,也是第一个“出面”帮忙的。 萧婓,至今未曾现身,假林纯看病的私家医院就来自萧家。 假林纯曾经秘密整容,这里面不仅需要手术室、专业医生护士团队,还需要大量药品和后续维护。而顾澎和萧婓刚好补足这一块。 呵,要说这两人没有把柄被假林纯钳制,鬼都不信。 第26章 “你相信她说的吗?”这是张原和覃柊离开房间后,张原在走廊里问出的第一句话。 覃柊看着前方走廊尽头,皱着眉头沉吟了几秒:“不好说。但如果她要撒谎,会在哪部分掺杂水分呢?动机呢?” 人撒谎的本能驱动只有一个:自我合理化。 至于动机,这是别人的故事,许垚似乎没有撒谎的必要,除非…… 两人停下脚步,张原说:“她喜欢钱。她刚才说只要帮忙不扯后腿,愿意分咱们一人二十万。这么痛快,说明总报酬不是一个小数目。她是想花钱省麻烦。” 覃柊摇头:“如果是这个原因,她从一开始就可以不让咱们参与,再雇外面的帮手,就不存在扯后腿的顾虑了。” 张原点头:“有道理,可除此之外还能因为什么?” 覃柊突然那想起一事:“这个案子是谁介绍给她的?” “她没说。不过我估计,是真林纯出钱托人找到的她。” “许垚在咱们这个圈子是有名气,但和真林纯完全是两个世界。何况真林纯一直住在疗养院,消息闭塞,她怎么会知道许垚可以帮她?” “所以是有人给真林纯指路。” “还有,真林纯应该没有这么多钱,现在继承方家遗产的人是假林纯。” 到此,两人又一同沉默下来。 思路捋清楚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隐藏在背后的推手,这个人不仅有钱,而且愿意帮真林纯找真相。 “是那个姚小姐。”张原打破沉默。 这一次覃柊也同意:“有钱又有闲,除了她我也想不出第二个。” “难怪她这次这么上心。”张原说,“要是能上姚家这条船,人、钱、资源、地位就都有了。” 姚家,春城首富,本地望族。 而这位姚小姐,正是姚家年轻一代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覃柊说:“许垚和你我不同,她能走到今天不易,逮着机会绝对不会撒手。” 就像是饿虎扑食一般,出手又快又猛,为了生存“穷凶极恶”。 “我知道,我不打算扯她后腿,这对我没好处。”张原说,“帮就帮吧,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又一次迈开步子。 “方晓晓和林纯的故事能触动她,我想主要是因为她也是孤儿。有些东西我们无法体会,但她可以。” “是啊,哪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 网络上,因为《是谁杀了她》放出来的更新内容,再一次吵得热火朝天。 这一次的话题不只是李俊对方米的强|奸,还包括方米被确诊的解离症。 虽然人人都知道要将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区分开,不要混为一谈,却还是忍不住去比较、去对照。 “所以方米在视频里说自己有情绪病,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都这么严重了,怎么不去治疗啊?” “请问这怎么治?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治?肯定是治了,但是一直没治好啊。” “这种病痊愈的标准是什么:是想起过去的一切,不再解离。那对她太残忍了。解离就是为了逃避现实才出现的病症,同为女性,我希望她能逃避一辈子。逃避不可耻,而且有用!” “天天高呼女性觉醒,要坚强,要独立。就是没有人说,坚强、独立、觉醒的代价是什么。” “天呐,我要哭了,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渣,我们招谁惹谁了要遭受这种事?” “嘿,你瞧着吧,现在事情曝光了,踩方米一脚的女性要占一半。那些一直眼红她流量的,一直说她凭什么红的,又要开始嘚瑟了。” “已经看到了,账号下面每一个视频都有黑粉在喷粪。” “什么?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给个地址先,我要骂回去!” “到时候黑粉又要哭了,说被网暴。” “呦呵,他们网暴别人就行,被网暴就哭爹喊娘。” 就这样,“方米理想家”在同人文更新期间,又陆续涨了十几万粉丝。而这群人当中还有不只是为了替这个受害的女生出头,还有一部分人认真仔细地看了之前几年的视频。 有粉丝说,以前看方米就是图一个乐子,觉得她说话很风趣,现在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再回头看,心里酸酸的。方米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心里的伤口自己舔。 又有粉丝说,要抵制《是谁杀了她》继续连载,阻止它继续挖伤疤。 不过也有人说,若不是这篇文,大家根本不会知道方米的故事,现在知道了,会更加保护她。 还有人说,可是现在的账号经营者不是方米啊,这可怜的姑娘失踪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林纯被警方请去喝茶的事被人曝了出来,还说这个叫林纯的是方米在f国的同学,疑似是方米哥哥方冬的女朋友。 这一曝料,很快就炸出来f国的粉丝,纷纷说要去打探消息。 …… 此时的林纯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她仍在接受询问。 而傅明裕和专案小组的几名警员正在讨论案情。 “方晓晓和林纯都是经过确诊的精神病患者,这是巧合吗?” “这种病会‘传染’,这也不奇怪。” “她不是林纯,真的林纯又在哪里?” “消息已经传回f国了,他们说会配合调查。” “林纯曾报警说顾澎强|奸,后来又说是搞错了。现在她一出事,顾澎就叫律师过来。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林纯掌握了顾澎的把柄,比如录音录像什么的,借此要挟顾澎?” “如果真有录音录像,当初为什么要改口说是误会?” “也许是她发现顾澎很有用。既然强|奸已经是事实,倒不如将对自己不利的事实,转化成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强|奸对女性来说,心理伤害是终身的。如果林纯的精神世界真这么强大,可以在短时间内消化这一切,她就不至于确诊精神病了。我觉得一定没有表面看得这么简单,一定有隐藏更深的内情。” “首先我们要先搞清楚,这个‘林纯’到底是谁?原本的林纯在哪里,方晓晓到底是不是失踪了?” “欸,资料上看,方晓晓和林纯无论是身材还是身高,都比较接近吧?似乎林纯就比方晓晓高一点点。” “你的意思是,方晓晓整容成林纯?” “是不排除这种可能,不然怎么解释方晓晓立完遗嘱就失踪,这也太巧了。” “可是据刚才收到的材料说,林纯还没有拿到方家的遗产。好像是因为那份遗嘱在执行上受到阻碍,还要打官司。在这之前林纯已经打过两次官司了,虽然胜诉,不过拿到的金额都不大。还有……” 描述情况的民警,将刚拿到的资料复印本逐一传给其他人看,同时说:“这是林纯的消费记录、存款记录和贷款记录。” “照这么看,这个林纯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总贷款好几百万,每个月要还的分期和利息就要十几万。” “一共分为三部分,大部分在医美,余下的部分分成两块,一块是奢侈品消费,另一块是治病。” “整容后每年都需要大笔维护费,还喜欢购物,手里的账号超过七成收入属于成佳文化,余下的根本不够她用。这还不算前面两个官司的费用,不仅国内要打,f国也要打,那边的律师费可不便宜啊。” 一圈讨论下来,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傅明裕。 “傅队,怎么看?” 傅明裕一直沉默着,闻言抬了下眼,提出建议:“两个问题,第一,如何证明假林纯就是方晓晓?” 方晓晓和方家人没有血缘关系,因是孤儿出身,在医院也没有她的脐带血记录,过去参加的身体检查,医院不可能将她的血液样本保留至今。 “拿林纯的样本并不难。但在这之前,要先找到足以证实方晓晓身份的样本,才能和林纯的进行比对。指纹录入新身份证是2012年开始的,当时方晓晓的一代身份证到期时间还早,没有更换二代。至于护照,指纹录入是2014年开始的,这之前方晓晓就去了f国。不过她中途回来过,那就要看她那时候有没有办理新护照。如果有,就能调取她的指纹。” “如果真证实了方晓晓就是林纯,那这个案子就没疑点了,这就是方晓晓在借助改头换面,逃避负债、转移财产。看,这里写了,方家留下的资产因为投资经营不善,早就是负债状态,还有大量欠款。当初方许委托的经理人也上了失信名单,现在人已经在国外了。” 这么看来,方许“下落不明”之后,方晓晓不仅继承了方许的资产,还继承了债务。方晓晓没有经商头脑,又有精神病,在这样的压力压迫之下,来个“金蝉脱壳”是有可能的。 傅明裕将林纯的整容资料副本放在桌上:“先把这东西拿给她,看她怎么说。就算她不说实话,还有萧婓、顾澎。他们一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这话刚落地,会议室的门就敲响了。 负责询问的民警推门进来,说道:“傅队,林纯晕倒了!” 第27章 林纯只记得自己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过程,那是在服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里了,还是萧家的私立医院,这令她很安心。 其实半梦半醒的时候,林纯就已经听到说话声,有她的主治医生的声音,还有那个主导询问的傅明裕的声音。 后来,萧婓的声音出现了。 呵呵。 林纯在心里冷笑,更加安定了。 在睁开眼睛以前,病房里恢复了宁静,偶尔会听到书页翻开的声音。 有个人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似乎是在看书。 但林纯还是觉得很累,虽然意识已经清醒,可她还想这样继续躺着,不管这个人是谁,她都不想应酬。 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平和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睡觉?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好像是从方晓晓“失踪”以后,她就一直处于不安当中。 但这种不安并非恐惧,而是……是什么呢? 哦,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在一切尚未完全尘埃落定以前,她是不敢放松的。 正想到这里,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人穿着皮鞋,声音低沉,一听就很贵——这双鞋的鞋底工艺颇为讲究。 来人不紧不慢地来到床尾,安静了两秒,和坐在床边的人对视了一眼,穿皮鞋的男人率先问:“还没醒?按理说药劲儿应该过了。” “药劲儿是过了,但醒不醒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坐在床边的男人回道。 这话落地,他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 穿皮鞋的男人嗤笑一声,又问:“看的什么书?” “旷世奇书。”看书的男人回答,“‘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这令我很矛盾。我总是表面装作不在乎,心里却在狂跳。不过我这样应该不算是出轨吧,我只是心动而已。直到那天在顾澎家里,趁着顾澎去洗手间的时候,微醺的萧婓突然亲了我一下……’” 这段念完,伴随的是一阵笑声。 “什么鬼?”穿皮鞋的男人说,“这就是写你我的那本小说?” 这话落地,坐着的男人将书合上,抬了下手,就将整本书甩到林纯脸上。 书脊砸中林纯的鼻梁,林纯终于睁开眼,眼神充满了阴郁的色泽,将书拿开以后,就冷冰冰地看向床边的萧婓。 “可算不装了。”顾澎边说边在床尾按了两下,床头缓慢升起,令林纯靠坐起来。 萧婓则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先是和顾澎对视一眼,遂看向林纯。 而林纯也将两人的交换视线看在眼中,她先看了一眼顾澎,又看向萧婓。 三人之中透露出一股诡异的默契和敌意。 顾澎往后走了两步,靠着矮柜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还有半个小时,我要去机场。” 萧婓接道:“我下午有一台手术。” 林纯吸了口气,第一个问题就是:“许垚是你们谁的人?” “谁?”顾澎皱起眉。 萧婓也是微有疑惑:“你那个新经纪人?” 林纯观察两人的表现,以她对他们的了解和直觉判断,他们不像是装的。 看来许垚的确属于另一方势力。 林纯又道:“她知道我很多事,而且在查我。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她跟我不是一条心,一旦她将查出来的那些事交给警方,我就完蛋了。” 说到这,林纯一顿,又一次看向两人:“我要是完蛋了,一定会拖人下水。” 顾澎眯起眼:“你特么的就会威胁这一招是吧?有没有新鲜的?” “没有。”林纯皮笑肉不笑,“管用就行了。” “你要我们做什么?”萧婓问。 林纯又将目光收回来:“我要知道许垚的底细。她是个定时炸弹,比警方的调查还要棘手,我不相信她。” “这事儿我来办。”萧婓说,“还有呢?” “那两个留学生的命,总要有个交代。”林纯这样说道,“我不管结果是什么,总之人不是我杀的,我要脱身。” 几秒的沉默,萧婓看向顾澎,顾澎叹了口气:“行,我来处理,一定让你脱身。” 林纯笑了,这一次是满意的笑:“只要警察不再盯着我,我以前的事他们就不会去挖。只要我的秘密安全了,你们的秘密也会安全。咱们三个永远是一阵线上的蚂蚱,一损俱损,对吗?” 回应林纯的是萧婓的一声轻哼,他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 顾澎随后。 林纯的声音却在此时追上去:“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傅明裕已经知道我整过容了。” 萧婓和顾澎又一同站住脚,侧身望过来。 虽然他们个子都很高,穿着光鲜,气场不小,可这一刻,靠坐在床头的林纯却更胜一筹。 她已经不再是之前许垚面前唯唯诺诺、六神无主的林纯。 林纯说:“当警察的都有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真相的企图,我整过容的事足以成为他们继续深挖的理由。要瓦解这个理由,就需要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否则他们是不会释疑的。” 顾澎回答:“经手的医生已经死了,其他参与的副手、护士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就让他们去查好了,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林纯又道:“还有,我以f国籍身份入境的时候,留存过指纹。” 萧婓问:“那在这之前呢,你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留过指纹?” 林纯想了想:“三年前报警那次,在派出所做完笔录,按过几个手印。” 三年前,就是林纯报警说顾澎强|奸她那次。 “草。这事儿你不说我都忘了。”顾澎先是骂了一声,又说,“对了,三年前方晓晓入境的时候,应该也补录了指纹。” 萧婓接着问:“你报警以后应该做过检查,是不是留了生物样本?” 萧婓到底是医生,想得更深入。 林纯说:“后来我去销案了,样本应该不会留存到现在。” 萧婓沉思了几秒,说:“就目前来看,应该不用担心。就算警方怀疑你过去的身份,也要有证据支撑。没有证据,就只能停留在想象阶段。” 顾澎笑道:“你就咬死了自己是林纯,难道他们还真能把林纯揪出来指认你?” 林纯却没有他们这样轻松,思路转了好几圈,一时想到f国疗养院,一时想到春城的福利院,一时又想到那次手术…… 林纯问:“你们真确定那些参与手术的人都没有问题,真的毫不知情?不会将我认出来?” “你想得太多了,谁有这个闲心揪着好几年前的手术不放?”顾澎说。 “我真的要走了。”萧婓接道,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了,那本书的版权在你手里吗?” 顾澎嘲讽道:“哈,你不会要投吧?” 萧婓却说:“我有个病人是制片人,我会把这本书推给他,趁着热度拍成剧,会比任何广告的宣传效果都要好。” 话落,萧婓走出门口。 顾澎又是一声笑,最后看了林纯一眼:“好好保重身体。药有的是,需要就说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特别特别特别忙,爬上来更一小章。 第28章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作者:方米 希望每一个三心二意的女生,都能获得幸福。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行为。女人之所以觉得这很羞耻,不愿承认,非要给自己立一个忠贞不二的牌坊,只是因为人类社会对女人有道德规范。可若是没有规范呢?立下规范谁会是受益者呢?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婓发现了我时常关注他的事。 他很敏锐,连顾澎都没有意识到,萧婓却发现了——发现我喜欢他。 天呐!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会是从一开始吧! 后来仔细回想起来,我总结原因大概有这么几点。 我和顾澎的话题比较单一,我们不可能聊父母的事,也不可能聊他前女友和以前的感情史,于是只好聊方冬和萧婓。 看,我们的共同话题就是这么单一,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顾澎和我哥哥的发小。 或许这在顾澎看来,因为太过熟悉了,所以很安全。 聊方冬,顾澎自然不用担心,虽然我们最近聊的都是奢侈品造假。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即便顾澎买假包,以他的身份和心理,也不愿意总将这件事挂在嘴上,更不可能变成谈资。 我注意到顾澎有时候是在转移话题和刻意回避,这之后话题就会落在萧婓身上。 相比方冬现在做的事,萧婓是更“安全”的存在。 而且萧家的构成很奇特,也很猎奇,这充分满足了我们讨论时的八卦心理。 再者,萧婓也不介意顾澎说这些,有时候我们三个都在场,萧婓还会自我嘲讽,以及调侃萧家的兄弟姐妹们。 如果萧婓是婚生子,恐怕也会有所顾忌,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背后吐槽。当然,萧家的婚生子、婚生女和顾澎、方冬也不是一个阶级,不会往来。 萧婓和顾澎、方冬的关系,主要还是冲着萧婓的生母。 尴尬的是,萧婓比父亲的婚生子,还大了一岁。 听顾澎说,萧婓和生母到今天仍是萧太太的忌讳,她感觉被冒犯了。反而是萧父后来的情人、小老婆,以及她们的孩子,受到的照顾更多。 按照萧婓的话说,每当萧太太想要表现自己大度的时候,就会通过家族给外面几房孩子一些资源便利,唯独是他,什么都要靠自己努力。 听到这里时,我忍不住在想,难道人不就是靠自己努力吗?大概是萧婓没有体会过一穷二白的人生,便认为家族给的就是应该的。 聊完萧婓的家事,话题往往就会延展到方、顾、萧三家的生意合作,医疗器械、药品和私立医院,这套产业充满了暴利,和emmm……黑幕。 不过我对于黑幕内容一知半解,只偶尔听爸妈提那么几句,他们注意到我在场,总是会轻描淡写地带过。 反倒是顾澎,心情好时会特别喜欢聊天,为了彰显他的生意头脑和手腕,也会将这些故事讲给我听。 顾澎总是说:“这些都是别家的事,我也是听来的。” 可我感觉,这就是方、顾、萧三家的事。如果真是别人家的事,这么隐秘、见不得光,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他知道呢?他又哪里会如数家珍? 不过我从不拆穿他,他说什么我都表现得十分信任,时间长了,顾澎便总是夸我乖、懂事,还说以后要将我娶回家。 哎,在我这个年纪就被这样一个英俊帅气多金的男人求婚,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小女生。 只是不知道,如果顾澎发现我同时还喜欢着萧婓,是否还会这样说。 事情戳破那天,我和萧婓都在顾澎家。 原本我们聊得很愉快,直到顾澎去了洗手间,客厅里的氛围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我正在想办法找话题,萧婓喝了口茶,目光扫向我,笑着说了句:“你今天一直在偷看我。” 偷看? 我来不及多想,就反驳道:“我没有!” 听听,多么无力的三个字。 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说话的时候,我看向你,是表示礼貌。我根本不需要偷看。” 好吧,这句解释更像是此地无银。 萧婓放下茶杯,坐到我身边,问:“顾澎知道你三心二意吗?” 我知道我应该立刻离开,可是我做不到,我身上开始发热,为了证明我没有做贼心虚,证明自己胆子足够大,我就死撑着不走。 事实证明这样的决定是不明智的。 很快,萧婓就将我勾住,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近在咫尺,足以闻到对方的气息,他轻声说了句:“要不要跟我试试?” 试,试什么? 不合时宜的是,我的脑海中此时冒出了另外一句话:试试就试试。 下一秒,他的唇就吻上我的。 开始只是轻轻啄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又啄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直到不远处发出声响。 萧婓轻笑一声,起身走出客厅,对折回来的顾澎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而我一直窝在背对客厅门口的单人沙发里,眼睛睁得很大,双颊滚烫。 该死的是,在刚才的某个瞬间,我竟然觉得萧婓的吻比顾澎的体验更好。 我居然又在比较了! …… ……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虽然它是小言,但我就是喜欢,读起来很顺畅。你们懂吗,现在再看这本书,我觉得我被闯了……” “我懂你,姐妹!我现在已经无法直视这里面的内容了,完全被《是谁杀了她》洗脑了!” “冷静,你们这样想,那个同人文作者就达到目的了。她就是要引流,就是要闯飞所有老读者。” “话说回来,你们觉得哪个故事是真的?” “我选一。” “我选二。” “我觉得如果方米的经历真的是那样惨烈的话,她是不可能还带着对生活充满爱的态度,写下《恋爱脑的终极反杀》这样美好梦幻的小言。”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的情绪病怎么解释?如果她的生活真的很美好,她对生活充满爱,为什么会抑郁?” “靠,晚点再讨论!那边更新了,快去!” …… …… 《是谁杀了她》 作者:小米粒 你知道悲剧的形状吗?它有多少棱角,多少个面?我知道,让我来告诉你。 …… 当方米将自己可能有解离症的事告诉方冬以后,方冬就给方家爸妈去了一通国际长途。 方米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那通电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后来,方冬再次与方米视频,并告诉方米,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病救治病,按时吃药,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告诉家里,医生会治好她。 令方米感到困惑的,不是她有这个病,而是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方冬的解释是:“你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有一些事情自己消化不了,于是就病了。你看,吃坏肚子消化不良就会上吐下泻,心理上的病也是这个道理。生这个病只是你的身体在帮助你代谢那些压力的一种方式而已。” 真是不得不说,方冬很会玩文字游戏,经他这么一解释,瞬间就将整件事弱化了。 方米听后觉得心宽了不少,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去烦恼什么。 方米不知道的是,这之后方冬又和方家爸妈视频了一个多小时,聊的就是隔壁李家的事和接下来要采取的对策。 方家爸爸是不愿报警的,一来利益受损的不是他,他是男人,无法感同身受,二来方家爸爸自己就是这种人,生意场上少不了“逢场作戏”,年轻女孩的便宜更加占过。 当然还有最主要的原因:他要面子,他觉得丢脸。 方家的女儿被欺负了,方家利益受损了,说出去会让人笑话。而伤害已经造成了,为什么还要到处宣扬,弄得人尽皆知呢? 而方家妈妈的顾虑则是另一个角度,她说医生做过检查,方米洗了澡,大部分痕迹可能无法采集到了,而且表面没有伤痕,体内也没有留下精|液,即便能证明发生过性行为,也很难证明这是强|奸,而非自愿。 最关键的是受害人的口述,是否和整件事的逻辑链紧密相连,可现在方米却忘记了一切。 方冬问:“知道很难办,就不办了吗?你们打算视而不见,咽下这个哑巴亏?” 这又是另一个令方家爸妈为难的地方。 咽是咽不下去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李家见到他们这对倒霉夫妻,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 方家爸爸说:“有了这次,没准还会有下次。他们就是试探底线,以后在别的事情上可能要变本加厉,咱们家这个亏怕是要长期吃了。” 方家妈妈接道:“想得美,难不成他们还能抓着这事儿当把柄,反过来要挟?” 方冬说:“也许对方就是看你们的态度。见你们这种事都能忍,那么下一次就来个更狠的。” 经过一番讨论后,方家爸妈最终决定“另辟蹊径”。 按照他们的理解,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上行走多年,不可能严丝合缝地遵纪守法,也不可能一点瑕疵都没有,没做过任何亏心事。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以己度人”,可方家爸妈只能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思考,因此看什么都是灰的。 方米并不知道方家爸妈在背后做了什么,只知道数日后,李家突然闹出了一桩丑闻。可闹出丑闻的人却不是李俊,而是李俊的父亲。 说起来也是奇葩,先是有风声在这个别墅区流窜,说李父以前曾犯过事儿,好像是占了一个未成年女孩的便宜。不知道有没有实据,反正是闹到警察局去了,可能是程度不够严重,后来调节过一轮,赔了一些钱就了结了。 这事儿别墅区里的人谁也没有亲眼看见,家长们听到了却开始疑神疑鬼,纷纷回家问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女孩,李父有没有对她们动手动脚,或是有一些奇怪的举动。 如果所有孩子都说没有,家长也就释疑了,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其中有两个女孩说,李父曾经帮她们梳头发绑辫子,还给她们整理裙子。 爱女如命的家长,尤其是母亲,当下就急了,又立刻追问为什么要梳辫子,头发为什么乱了、散了,又为什么要整理裙子,知不知道不能让男人碰自己的衣服? 此后,这两名家长就不再让孩子去李家。 而这件“小插曲”也悄悄在家长中间流传开,她们特意提醒家里也有女孩,且去李家补习的业主,一定要小心谨慎。 再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掀起来的风浪,李父年轻时候干下的勾当被人印成了传单,贴得到处都是,还变成了段子发到业主群里。 事情越闹越大,直接波及到李父在学校的工作,好像还有在校学生举报,连他的工作都搅黄了。 没多久,李家就搬走了。 而在搬走以前,方家爸妈特意去了一趟隔壁,谈了什么方米并不知道,只知道那之后她再没见过李家三口,李家还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将隔壁卖给方家爸妈。 方家爸妈再一转手,又将别墅出给下一任业主,里外里赚了百万。 …… …… 小米粒连载的速度越来越紧凑,这章发到网上没多久就引来粉丝和读者的讨论。 “草,畜生!等于说整件事唯一受到伤害的只有方米?没有法律制裁,没有道歉,她爸妈还赚了一笔房子差价?” “什么差价,那是补偿。不过不是给方米的。” “我看是封口费吧。” “太恶心了,我要吐了!” “真不愧是生意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父母,真的悲哀。” “他们算什么父母,又不是亲生的。”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收养?他们只是拿方米当赚钱工具吗?” “欸,说到收养,我也觉得怪怪的。说不通啊,他们又不是生不出孩子,为什么要收养个女孩?前面好像提过一句吧,还有谁记得?” “是提了,说是有原因,但是没说是什么原因。” “对了,方家是做医疗的。我去,细思极恐啊!” “行了,别瞎脑补了,不管做什么,反正这对黑心夫妇已经死了,方米的失踪是在他们之后。” “怎么是瞎脑补?虽然是这对夫妇先死的,那也架不住在他们死之前干点什么啊。比如,器官买卖?” “楼上有根据吗?真要是拿方米当器官供应源,方米还有命活?”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为什么现在严格控制外国人收养中国女孩啊?就因为大部分都下落不明。有些人收养孩子以后,就送给某些‘集团’组织当礼物,听没听过‘教会献礼’?知不知道外国那些人口贸易市场,亚裔女孩占比有多大?货源都是哪儿来的?” “可这又不是国外,国情不一样。要是他们夫妇真敢这么做,直接买通福利院的人不就好了,犯不上把孩子收养在自己名下啊。” “呵呵,反正我觉得这事儿有水分。坐等揭晓吧。” “不是我说,这事儿现在热度也不低啊,闹了这么久,听说警察那边都介入了,怎么到现在伟大的网友们还没有扒出方家老底?可别闹到最后,跟我说本故事纯属虚构啊!” “不可能是虚构的,我一个朋友说,方家的事是应该真的。但小说里用的是化名。具体咋回事,等我再问问。” “你朋友不会就是你吧?”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问到吗?” “二十分钟了喂,速报!” “一小时了,继续等。” “六个小时了,姐妹,还没好吗?要不把你朋友电话给我,我来问?” 第29章 傅明裕是一个很愿意吸取他人意见的刑警,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看法。只不过傅明裕深知,过于主观的人必定会在自己的认知上摔跟头,偏见和自大都是绊脚石。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傅明裕已经看了大半,在林纯送医“抢救”期间,他又将关于萧婓的章节单独翻开看了一遍,特别是从萧婓“挖墙脚”开始。 有意思的是,现实发生的故事恰好和小说里的内容有异曲同工之妙:林纯送医,送的还是萧家医院,表面上看是心理病,实则就是萧婓“出手”了。 瞧瞧,警方还没有将林纯定为嫌疑人,顾澎和萧婓就已经坐不住了——到底是他们过于关心林纯,还是因为林纯直接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呢? 有句话说得好,对待另一半看的不是付出多少,而是看价值有多少。自身价值高,什么都不用做。 这道理也适合用于这种刑事案件中的人物关系,看来林纯的价值远比他们警方挖出来的还要深远。 就在这个节骨眼,《是谁杀了她》再次爆出新章,描述的是李家一家三口如何被“逼”离开别墅区,又是如何以低价卖掉别墅的方式赔偿方家的“损失”。 这样做非常巧妙,因为它就是一次房屋买卖,谁都不能仅凭想象就将它臆测为其他。最主要的是,它最大程度地保全了方家夫妇的面子。 同样的道理,顾澎和萧婓所做的一切,是否也是保护林纯的基础上,保全自己的利益呢? 在小组会议上,有同事分析,不管是方许的失踪还是方晓晓的下落不明,都不是近期发生的事,如果要调查出整个案件的真相,恐怕往回追溯七、八年乃至十年以上。 也有同事说,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力,那两个留学生遇害的案子只和林纯一人有关,又没有证据指出方许、方晓晓与此有关,这几个案子就应该孤立看待,不要当成连环案给自己绕进去。 还有同事说,如果方许和方晓晓的失踪都和林纯有关呢?那林纯身上背的就是四条人命,那这就是连环案。再说,如果不是那两名留学生的案子进入重审,林纯这次不就又侥幸过关了?那就意味着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这之后,傅明裕就集合所有人意见请示上级。 上级的回答模棱两可,似乎是保留追究方许和方晓晓的失踪的权利,但又没有给出明确指示,反而将疑问丢还给傅明裕。 也就是说,能不能查出来、查出来多少,还得看专案小组的能力。但最低限度,要先把留学生遇害的案子搞清楚。 傅明裕回来后便开始布置任务:方家夫妇车祸的事要查;方许和方晓晓出国、回国的时间点前后发生了什么要捋清楚;方许和遇害的工匠也要查;方许和方晓晓继承资产,以及方晓晓将林纯定位遗产继承人的事更要查;还有林纯和顾澎、萧婓的关系——三年前还报警说顾澎强|奸,怎么现在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这套任务布置下来下来,不仅角度多,而且看上去很繁琐,但傅明裕说:“所有疑点都围绕着一个核心,只要揪住不放就不会乱——‘受益人’是谁?” 核心摆出来以后,接下来就是组员们的各抒己见。 “根据我们得到的资料,方家夫妇遇害的前一年,萧家医院牵扯到几个医患案件当中。起因是大型手术引发的医疗事故,但事故原因说什么的都有,双方当时正在掰扯。那几位患者的家属花了上百万去打这个官司,但院方说不是手术室的医护人员的操作不当,而是设备有问题。就是那几年,这个厂家的同型号设备在国外的手术室也出了问题,也在打官司,但耗时很长,萧家医院也在观望结果,还要尽一切可能拖延时间。对了,有问题的设备不仅是方家公司代理销售的,还是以远低于行内的价格引进的。文件也含糊不清。疑似是以低价买入原本就有瑕疵,本应该报废处理的设备,修理之后再以市场价卖给萧家医院。” “这么看,方家夫妇的车祸案就不是毫无瑕疵,是有重新梳理的必要。” “我们查过,李家搬出别墅区的时间点和当时闹出来的风声,都和那篇同人文里描述得一致。方家当时也确实以低价购买了李家的房产。投机倒把这一点,两件事是如出一辙。不过,他们这么看重利益和面子,怎么会愿意花那么多钱送方晓晓去f国治病?国内也有医院,他们在医疗口又有关系,让方晓晓住院治疗是办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们要将方晓晓送出去?” “方晓晓是有解离症,但据病例显示,她的解离症并不稳定。之前咱们处理的案子,不就有一个解离症患者吗,他有过几次突然‘清醒’,清醒后表述正常,完全记得自己遭到侵害、虐待的全过程。也许方晓晓也出现了类似情况,真的‘胡言乱语’了一些方家夫妇不希望她说出来的隐情?看,她的诊断上还说伴随妄想症状。” “那会是什么事怕她乱说?养父出轨的事?那该忌惮的应该还有顾澎的母亲才对。” “顾澎的父母前几年离婚了。不过顾澎母亲分到的资产非常少,以他们家的经济情况来说,几乎等于净身出户了。应该是事情败露,被当做过错方处理了。” “顾澎母亲没落得好,怎么方家夫妇反而相安无事?” “因为公司是方家夫妇共同经营的,财产很难切割,绝对伤筋动骨。” “害,不管方家夫妇是否貌合神离,只要没离婚就是一个利益体,遇到危机必然会一致对外。也许是方晓晓道出事实,令这个家出现危机。也许她不仅看到了养父出轨,还看到了别的?一个随时都会失忆的解离症患者,不管她看到什么,她的话都会被理解成是‘疯话’。通常来说,正常人是不会对这样的病人进行防范的,也不怕被她看见。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方晓晓在去f国以前才有机会看到其他事?” “还有吗?继续。” “有,我这里也收到一条消息,不过不是很重要……额,是f国那边警方传来的八卦,说他们一直怀疑方许和其中一名参与奢侈品造假的工匠,有‘暧昧’关系……” “说清楚点,什么叫暧昧关系?方许是同性恋?” “他们没这么说,只说是怀疑。因为那个工匠曾经婚内出轨,还被抓到出轨的是同性。后来方许和工匠开始牵头造假,在方许租厂房以前,那个工匠曾连续数日在方许的公寓里留宿。” “可是……方许和林纯不是是一对儿吗?当时好像还在交往。这还是林纯的前任说的。” “也许他是双性恋,瞒着林纯进行。也有可能林纯一早就知道?毕竟她自己也是双性恋。” “不止,方晓晓应该也是。” “方晓晓是和顾澎交往过,不过看文章里说,那是双方在演戏。事实上方晓晓没有交往过任何男性,唯一传出‘绯闻’的就是和林纯。也许方晓晓根本不喜欢男人。” “不是吧,方晓晓不是暗恋过方许吗?” “你说的那是方米对方冬的暗恋,那是同人文里的剧情。” “可这本同人文目前所有描述都被证实和现实相符,这个作者一定知道很多内幕,好像没有理由在方晓晓暗恋这件事情上造假吧?” “作者的身份查到了吗?” “还在查,作者用的是境外虚拟ip。不过我们已经查到,后面几次文章发布,账号都没有登陆显示。这说明文章一早编辑好放在存稿箱里,包括作者和粉丝们的互动留言,都是一早就设定好的。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在走申请流程,希望尽快将作者的账号拿到,看看后面的存稿。” “有意思,这个作者有‘预知’能力啊,连读者好奇什么、问什么,都一早就想到了。” “这也不难猜。再说其中有几个提问的读者就是故意在带节奏,和这个账号一样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工具人。这几个账号我们已经重点画出来了,分别属于两家春城的媒体公司。已经有同事去调查了,只要问出来是谁在买水军,就有可能追到爆料者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这个爆料者一定是非常熟悉方晓晓和方许的人,目前知道的就只有林纯。可是林纯不会自编自导自演啊,她这么干对自己没有好处。” “国内的假林纯当然不会了,也许是真林纯呢?” “我想不明白,真假林纯是怎么完成身份转变的。假林纯要使用身份,就一定要拿到真林纯的身份证明,还要将真林纯控制起来,以防被熟人看到或是留下刷卡和出入境记录。” “出了这么大的事,林纯的养父母一点动静都没有。f国警方已经将这边的情况告诉转达了,但他们根本没有过来的意思。听说这对夫妇原本是有个小型家族公司的,一年也能挣几十万欧,前几年遭到华人企业的冲击,已经宣布破产。可之后这这几年,他们的生活质量不仅没有下滑,还在短时间内就还清债务、解除破产。” “你的意思是,有人付了一大笔钱帮这对夫妇还清债务,代价就是换取林纯的身份?” “不只是买身份,还要加上养父母对真林纯的人身控制。这样假林纯就无后顾之忧了。” “可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她就不怕林纯养父母知道养女继承方家资产的事,跳出来指证吗?” “假林纯已经关系到四条人命,我想再多几条她也不会怕。而且她应该已经做了后手。再说是继承资产还是继承债务,到最后是挣钱还是赔钱还不好说。我们问过方许失踪前聘请的律师,方家夫妇的遗产存在巨大漏洞,有一部分陷在投资里拿不回来,有一部分早就被冻结,还有一部分因为在医疗事故几个官司中以被告的身份败诉,巨额赔偿到现在都没有支付干净。其实方许继承资产后并没有拿到多少现钱。如果他没有失踪,这些事持续扯皮到现在,就算方许会运作,成功将可以调配的资金洗到f国,千万资产也会缩水到百万。” “洗到f国?怎么洗?” “方许不是有海外艺术品投资吗?那些艺术品的价值可大可小。找小拍卖行走一圈流程,一百块就能吹成一万块。方许还委托国内经理人代管公司,不过一直在赔钱。现在想想,那些钱到底是赔掉了还是做空账目洗走了,还不好说。” “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方家夫妇去世后,公司就在短时间内更换了两次法人,像是‘顶包’的。不是有专门‘代理’做空公司的团队吗?之前市局经侦队就破获了一起。那个涉案团队只有五个人,各个城市流窜,每个城市待上一到两年,期间只会接一单业务。大概就是将价值千万的中型公司账目上所有流动资金,在短时间内都被转移到海外账户,再扣除掉三成佣金,还能剩下大几百万到上千万。当债权人发现不对再去追讨,法人早就换了好几手了。而最后一手就是‘专业顶包’,通常会找个一穷二白的农村户口,拿了几十万好处费也不会存在自己户头,随便债权人怎么去告,法院强制执行也没有用,最多就是上征信黑名单,人家也不在乎。虽然现在资料有限,但方家公司的后续操作,非常契合这个套路” “这么说方许还有点脑子,父母刚死,他应该还处在震惊和哀痛之中,竟然在回国处理后事那么短时间内就把这一切都铺垫好了?” “他是有脑子,不过铺垫之后不到半年,还没等到事成,人就失踪了。所以现在要搞清楚的就是方许的失踪,到底是他计算中的一环还是真的运气差。如果是后者,那他的全程铺垫就是在为方晓晓做嫁衣。” “欸,如果方许还活着,那爆料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不会吧,就算要爆料,也没必要将自己父母的事说出去啊,他完全可以将这部分美化处理。再说方许爆料有什么好处,就算证明现在的林纯是假的,钱也回不到他手里啊。” “那就要看后面方许会不会‘复活’了。只要他还活着,后面的继承就可以宣告无效。” “他要是敢复活,接下来要面临的起诉可不止一件。耗时起码十年,以f国的官司费用肯定会耗干他。” “话说回来,方许、方晓晓和林纯的关系,真的是很狗血啊。就算方晓晓是同性恋,我还是无法理解她怎么会将林纯定为继承人……” “害,我媳妇儿律所的同事就接过一个官司:两个男性合伙人一起开公司,一个死了,另一个成了所有遗产的继承人。死者的家属不乐意了,就去起诉那个继承人。律师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这对合伙人是同性爱人,死者是因为感染艾滋才死的,继承人也被传染了。最后判决结果,说虽然合伙人协议里约定过一方去世,份额可以归属其他合伙人,但是个人财产继承协议里存在瑕疵,所以判定遗赠无效。而且这个案子里死者是有家人在的,所以会有争产官司,可方晓晓的家人都死光了,只要林纯处理完所有债务和官司追溯,她就能继承。” “等等,我有个问题,方许死了,那起诉他的官司还能继续起诉继承人吗?” “我听我媳妇儿说,被诉人死亡,继承人继承的不只是财产、债务,还有一定范围内的民事责任。不过这个很难,除非原告可以证明方晓晓和林纯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参与过这几个案子的违法行为。现在看来,追诉到方晓晓这里就结束了。” “真是越说越像是方许的布局:方家夫妇死亡,方许成了方晓晓的监护人,没想打继承财产后发现债务和官司带来的麻烦比所得还要多,加上他还被牵扯到f国工匠中毒死亡的案子,干脆就来一手‘死遁’,还让有精神病的方晓晓来‘挡枪’,彻底将这些麻烦和方家人切割开。看,嫌疑人失踪了,警察结案,债权人也无法继续追讨——方许完美脱身。” “既然方许达到目的了,那他后来为什么没有回来,再引导方晓晓将资产转移到安全账户?会不会是中间出了岔子,比如假林纯做了手脚?她既然能牵扯到两个留学生的命,也许方许和方晓晓的失踪也都是她做的。” “真要是这样,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黄雀在后,就是黑吃黑。” “等一下,照顾方晓晓和害死留学生的林纯,到底是真的假的?”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f国那边诈骗案很多,这几年还陆续爆出官员、警方贿赂案。有的案子已经明确杀人事实,还是可以靠钱买轻罪责。” “可方晓晓和林纯在福利院期间关系非常好,方晓晓没有发现吗?”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方晓晓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而且她还有病,很容易被林纯编的故事蒙骗。” “这倒是,这次询问我也看出来了,林纯很会讲故事。而且她在这些故事里都是旁观者,听上去三观很正,立场很无奈,之所以被牵连,不是她不懂是非,而是因为心软和感情用事。总之从她的描述看,她很值得同情。” “我看就是表演人格,看她处理和顾澎、萧婓的关系就知道了。这三个人会不会有感情纠葛?如果是,这个林纯可不简单。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么做到,绝对是个狠人。我不是阴谋论,但这很像是林纯报警强|奸之后,再销案拿证据要挟顾澎。” “你这种假设,前提必须是林纯脑子很清楚,对自己足够狠,而且心理素质非常强大,还要视法律于无误。起码在她眼里,长远利益大于当下被侵害的损失。她是将自己也当做商品,当强|奸行为是一场‘交易’,才能干得出这种事。” “心理素质强大还会有精神病?” “背负这么多人命,不可能没有压力。她的病历上写有严重的失眠症——常年睡不好觉,大脑得不到休息,精神不可能正常。” “好了,回归正题。先说说林纯和那两个留学生的命案。”长达半小时的讨论之后,思路逐渐梳理清晰的傅明裕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是这样的傅队,根据f国那边传来的最新材,说两名受害人一直在留学期间做代购。案发前,她们刚从林纯的手里买来一个中古款奢侈品包,当晚就被遇害了。案发地点就在她们租的公寓里,事后包也不见了。后来警方询问了邻居,说是晨遛狗时曾看到一华人女子在公寓后面的草丛里找东西。通过体型辨认,邻居一口咬定和林纯的背影一致。那边警方认为,疑似是其中一位受害人将某个关键证物从窗口扔了出去。可惜的是,最终没有找到这件东西,应该是已经被捡走了。” “既然是关键证物,应该是足以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但如果真是林纯犯案,为什么她要将卖掉的包要拿回来?留学生不是已经给钱了吗?” “类似的案件之前也发生过,就是大代购吃小代购,拿了钱还把gps放在包里,追踪到地点,等到半夜就把包偷回来,再卖给下一个小代购。这个连环套案件里也出过人命。” “可林纯有个网红账号在经营,应该不愁钱,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包,值得吗?就算多抽点代购费,也就是15-20%,这才多少钱?” “哦,不止一个包,这里补充了,两个留学生在做代购期间,会在公寓里囤积大量准备寄回国的商品。案发后,警方核对过刷卡记录,发现其中有几件价值五位数欧元的包不见了。或许林纯一早就知道留学生的公寓里有这几个限量款?她也没想到会因此害了两条人命,不仅留下证据,还被邻居撞见。” “就算她是冲着包去的,也要有地方销赃啊。销赃了就会有记录。” “她当时还不着急销赃,‘方米理想家’的账号视频里出现过好几只马牌的包。留言区判断说都是真的,而且都是限量款,极难买到。视频的发布时间正是在留学生案发之后,而且都是在国内拍摄的。而f国那边因警方受贿,早就结案了,说是歹徒入室抢劫——案发地点相隔两个街区的地方有个难民窝,每一个都有偷砸抢的案底。” 汇报情况的组员又翻开下一页,说:“巧合的是,‘方米理想家’视频里出现的包,其中其中有几只型号和留学生遇害当晚丢失的包完全对得上。其中一只据说当年整个f国所有店包括总店在内,只售出五个。而这五个包,官方记录里的购买者并没有林纯。” “如果是大众款式也就算了,偏偏是极难买到的限量款。” “这么说,只要用林纯的包和受害人的包进行编码比对,就知道林纯有没有杀害她们。” “可这几个两年前已经出二手了,那个买家后来又转了一次手。现在要先找到现任包主才行。” “我还有一个疑问,前面说遇害时是在晚上,可是邻居看到林纯却是在清晨。难道林纯是回到自己住所以后才发现有东西掉了,于是又回去一次?” “这说明丢失的东西非常致命,是会将她锤死的铁证。”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分析可以帮助梳理前面的剧情,顺着看下来就好,不需要自己动脑子。 信息量有点大,需要一气呵成,就不分开更新了。 比心,节日快乐! 第30章 以现在的刑侦技术手段,要破获案件并不难,只要能在黄金时间内进行有效的证据收集,锁定嫌疑人就是分分钟的事。 而那些无法锤死的嫌疑人,往往是卡在“时间关卡”和“证据收集”上。 现实中的方晓晓到底有没有被李隽强|奸呢?似乎所有专案小组的刑警和关注此事的网友们都倾向认定。可即便认定又如何,法律讲的是证据。其中最关键的证据已经被方晓晓洗掉了,她的养父母后续也没有报警追究,时间过去太久无法追溯。 同样,f国迟迟“无法”对林纯疑似犯下的命案作出裁决,也是这个原因。 【林纯→留学生→疑似掉在后院的证据被捡走→f国警官受贿导致草草结案→国内重审追究却错过最佳破案时间。】 傅明裕将这几条写在纸上,一手拿着笔思考着。 而此时在民宿中,同样想到这一点的还有许垚。 真是不得不说,林纯非常聪明。 她很懂得如何消除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哪怕无法根除,留下一些痕迹也无所谓,只要将时间拖延得够久,一些当时来不及获取的证据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难以追溯。 许垚按照约定分别给覃柊和张原入了一笔钱,覃柊和张原看到金额,都同意站到许垚这一边,按照疗养院真林纯所说去挖掘方晓晓的生死之谜,还有一点:顾澎和萧婓也不能放过。 张原说:“其实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不管做什么,总要知道一个原因吧。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真林纯要对付顾澎、萧婓。” 许垚分析说:“我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顾澎真的强|奸了林纯,而且是真林纯。这也是直接导致真林纯精神崩溃住进疗养院的原因。” 覃柊皱着眉接道:“按照这种可能性,从时间点上考虑,就是真林纯和方晓晓一起回国,然后真林纯遭到强|奸,报警又销案?可顾澎怎么会想到强|奸真林纯?犯下强|奸罪的男人都有心理成因,而且不会是偶发事件。以顾澎的背景,他之前应该也干过,但是压下去了。还有,真林纯销案的原因是什么,被威胁了?” 张原接道:“大概率是被拍了视频,或是有某种她不得不妥协的把柄在顾澎手里。” 覃柊问:“那么假林纯又是什么时候取代真林纯的?” 许垚:“也许就是在这件事之后,真林纯回到f国就疯了,假林纯趁机顶上。” 张原:“这个假林纯的背后靠山就是顾澎和萧婓。莫非是三人合谋,这两个男的让假林纯来冒名顶替,再蒙蔽有解离症,认知出现障碍的方晓晓,骗她将林纯立为继承人?再借由假林纯的手,拿到方家余下的资产。要不是这个原因,我实在想不通顾澎和萧婓为什么要帮假林纯。现在的既得利益者就是林纯,顾澎和萧婓要想掺一脚,一定要与之合谋。” 覃柊:“这的确是一条思路,但这里面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如果假林纯翻脸不认账呢?他们难道还能起诉她?” 许垚接道:“她不敢不认,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顾澎和萧婓必然有后手,她不认,他们一定会对付她,就像对付真林纯那样。” 张原:“要是这条思路正确,那么之前推断的假林纯掌握了顾澎、萧婓的把柄,威胁他们出面帮她的结论,就可以推翻了。” 许垚没接话,沉思着。 覃柊也出现一瞬间的犹豫。 张原又问许垚:“你刚才说两种可能,还有一种是什么?” 许垚醒过神:“这种可能概率更低,就是疗养院的真林纯知道方晓晓存活的机率极低,甚至在心里已经认为她死了。可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将方晓晓的尸体找出来,再为她报仇。而且这种假设的前提是,顾澎和萧婓就是杀死方晓晓的凶手——起码真林纯坚信这一点。” 张原摇了下头,困惑道:“就因为她们俩是一对,为了真爱而复仇?” 覃柊问:“是不是觉得动机不够强烈?” 张原应道:“感觉是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这得有多大执念才能促使她这么做?我倒是觉得真林纯不只是为了方晓晓,主要还是为了她自己。也许当时顾澎和萧婓一起谋害的是她们俩。” 很快,张原就讲出一个他认为比较合乎情理的故事版本: 【林纯性格更为坚强,头脑也很清醒。 当林纯陪方晓晓回国处理遗产时,发现方晓晓名义上的前男友顾澎,对方晓晓各种殷勤,并趁机蛊惑方晓晓。 方晓晓患有解离症,对于过去的记忆和认知不是很清晰,可她并不喜欢男人,并且因为曾经被强|奸而惧怕男性触碰——强|奸的记忆虽然掩盖了,身体的应激反应却还在。 林纯便在此时出面阻止顾澎,还点出顾澎另有所图,利用方晓晓谋取方家资产的目的,被顾澎视为眼中钉。 当然,这里面还有萧婓一份。 萧婓是私生子,被萧家太太敌视,他什么都只能靠自己争取,面对方家资产这么大诱惑力,便和顾澎狼狈为奸。 这之后,顾澎为了清除林纯这个障碍,就将其强|奸,并留下视频。 林纯第一时间报警,却又在事后受到威胁:威胁林纯的不只是视频,还有她和方晓晓的安危。 林纯孤立无援,只能销案。 可没想到顾澎非但没有将视频还给林纯,还和萧婓一起合谋“一劳永逸”的第二步:让林纯消失。 顾澎家中是做医药的,他化学知识丰富,深知药理。 萧婓家里开医院,他自己也是外科医生,对于医疗黑幕十分了解。 有这两个前提,加上两人的财力和能力,要对付一个林纯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必然会引起警方注意。引起注意就会带来风险。 于是他二人就想到制造出第二个林纯,并让这个林纯去陪伴方晓晓,给方晓晓洗脑。 至于现在这个假林纯为什么会对方晓晓、方许、真林纯的过去了如指掌,应该是通过方晓晓的日记、病例,通过那本《恋爱脑的终极反杀》,以及顾澎和萧婓而得知。 当然,假林纯还有大量充足的时间去和方晓晓相处,在这个过程里她同样可以套话,引导方晓晓告诉她一切。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么假林纯必然是个智商很高的女人,而且思路非常缜密,所以她的情绪就是装出来的。 至于真林纯,她已经被顾澎、萧婓送去了f国疗养院,还向其养父母买下真林纯的身份。 这一套进行下来可谓是悄无声息,方晓晓对此毫不知情,只有在疗养院里叫天天不灵,被药物和针剂折磨并控制心智的真林纯,始终惦记着当初的迫害和对顾澎、萧婓二人的复仇念头。 这之后,方晓晓也失踪了。虽然传到f国疗养院的消息有些滞后,但还是被真林纯知道了。这也成了真林纯开始行动的催化剂。】 故事讲到这里,张原又补充道:“假林纯一直在装病,这一点咱们都见到了。这么有心机的人一直陪着方晓晓,还替方晓晓处理资产问题,我不相信她不心动。我甚至怀疑《是谁杀了她》就是假林纯在爆料,目的就是将顾澎、萧婓踢出局。当然还要看接下来要更新的内容是否针对他二人。” 覃柊说:“可是如果让顾澎、萧婓知道是她在搞鬼,就会将她是替身的事揭穿。到时候鱼死网破,都没好处。” 张原接话:“她可以继续演啊,让他二人想不到她头上。” 覃柊若有所思:“问题是……假林纯怎么做才能保住‘无辜’人设,不让他们怀疑她呢?最起码要将这口锅推出去吧。” 这话落地,两人一同看向许垚。 许垚轻笑一声:“是啊,除了我,谁还背得起这口锅。” 张原一顿:“你早想到了?” 许垚很平静:“假林纯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她也没有信任我的理由。刚好,我也不信任她。你们也说了,她非常有心机,这样一个人却在一直扮演有精神困扰的弱者,这就是她最好的保护色。会有精神病的人,往往都是内耗导致的。假林纯的精神世界一定很强大,还非常懂得将问题甩给别人,摘清自己。如果我是她,现在正躺在萧家的医院里,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和顾澎、萧婓取得联系,再按照你们说的引导他们来怀疑我,再一次将她自己摘干净——所以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查我。” 覃柊:“既然你料到了,一定有准备。” 许垚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展示给张原、覃柊:“这是周淮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顾澎和萧婓果然都去了医院。按照我的意思,周淮将和春城其他私家侦探通信儿,会将事先准备好的对我的背景调查,以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格卖给顾、萧。当然,既然是对我的调查,那就应该有我的份,所以其中有一半归我。” 覃柊不禁笑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到捞一笔,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张原也笑:“那些卖高价的背景调查应该也是经过筛选的吧。我好奇的是,哪些是你允许的?” 许垚抬了下下巴:“我是孤儿的事实,我去过f国的事,还有我和姚小姐的合作。” “孤儿……你是想引导他们误认为,你为方晓晓、真林纯出头,是因为你们在福利院就认识,且交情很深?”张原说,“然后他们就会追着这条线去查。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只会浪费时间。” 许垚耸了下肩。 覃柊接着问:“那位姚小姐,原本按照咱们的分量根本够不着。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具体合作的是什么?” 最主要的是,春城首富家的姚小姐,有什么地方会用到许垚? 许垚说:“我曾经和姚小姐有过一次交集。” 覃柊:“这我们知道。” 许垚:“交集过后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系,到了最近这一年,姚小姐的人突然找到我,还安排我们见了一面。我这才知道,春城几家福利院建立合作和‘同学录’系统,就是姚小姐名下的慈善基金主导的。包括春城现在严格筛选海外收养福利院女童,以国内收养为先,并提高收养资格和背调标准,也都是她的意思。” 张原:“听说姚家内部正在争产,在这个节骨眼上姚小姐对慈善事业频繁动作,看来是为了争取民意。” “姚家企业员工的支持、外界的民意和口碑,还有政府的关系,这些的确都会左右继承人的决定。但我感觉,姚小姐对于帮助女性救助者是有个人倾向的。”许垚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好问。反正她那边委托我处理这件事,我也愿意挣这笔钱,还能在挣钱之余助人为乐,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还有一层意思,虽然许垚自己没有说,张原和覃柊却想到了。那就是同样都是孤儿出身,同样都吃过苦,许垚也是从烂泥塘一般的命运挣扎到这一步的,如今上岸了,再回头看同类,自有一种怜悯之心,更能感同身受。 张原问:“让顾澎、萧婓知道你和姚家有牵扯,他们会忌惮吗?” 许垚回答:“我又不姓姚,忌惮说不上,以他们和假林纯的处事思路,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利益。” 覃柊:“所以,一旦真林纯知道你的靠山更强硬,就会向你示弱,自动自发地讲出更多‘故事’,顺便出卖顾澎、萧婓,再借你的手踢他们出局?” 许垚:“就怕她不这样做。摇摆、贪婪、自私、自作聪明,这些特质她可都占完了。” 说到这里,许垚又话锋一转:“我现在好奇的是,她到底是谁?不管《是谁杀了她》是不是假林纯的授意,我都在等一个真相……” 张原:“要查她是谁并不难,指纹是独一无二的。” 覃柊:“可如果她真实的身份没有入过指纹库,就无从比对。而且这是警方才能接触到的,咱们只能等消息——dna倒是可以试一试。” 许垚说:“这两件事我都交给江警官了。他现在虽然停职,但还认识不少以前的同事,指纹的事会比咱们方便得多。dna么倒也不难,方晓晓曾在f国参加过药物实验,还献过血。我已经委托当地的私家侦探了,看这两家机构有没有存留样本。哦,还有……” 许垚边说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透明的小盒子,而盒子里则装着一颗智齿:“这是真林纯交给我的,说是方晓晓拔完智齿留的纪念。她一直小心藏着。希望这颗牙齿里还可以采集得到牙髓。” “等等……”覃柊问,“你的意思是,拿假林纯的dna和方晓晓的进行比对?” 许垚:“除了她,我暂时想不到第二个人。” 张原:“除非她的解离症非常严重,精分将自己幻想成林纯,逃避方晓晓的身份。这才说得通。” 覃柊:“她要逃避方晓晓的身份,这我能理解,可是幻想成林纯……” 许垚:“如果在方晓晓眼里,林纯是保护者的话,那么这个推断就能成立。” “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覃柊说。 张原:“我明白你的点,就算幻想成林纯,也不应该是将自己幻想成假林纯。还有,既然是保护者,为什么还要和顾澎、萧婓狼狈为奸?” 覃柊:“也许她幻想的是忍辱负重、前来复仇的假林纯?不仅要从他们手里拿回被要挟的证据,还要方晓晓的资产拿在自己手里?” 张原:“不对,还是不对……” 许垚没有接话,她的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 点开微信一看,江进:“结果出了,林纯的头发和你给我的牙齿,基因序列完全一致。” 江进用词非常严谨。 许垚看完这句话,愣了好一会儿,快速打字问:“意思就是说,牙齿的主人和头发的主人是同一个人?” 江进回答:“概率上来说,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这种事要么就是0要么就是100%。除非还有其他可能,才有所谓的概率。 许垚接着问,“那么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又该怎么解释?” 江进:“同卵双胞胎。” “……”许垚的思路一下子卡住了,而覃柊和张原还在讨论着,那些声音在她耳边缠绕着。 江进又发来一句话:“未免从根上就搞错,你最好再次确认一下,头发的主人身份和牙齿的主人身份有没有搞错。确定二人身份之后再去确认关系。” “许垚,许垚!” 张原的叫声将许垚的思路拉了回来。 许垚怔了几秒,听到覃柊问:“你没事吧?谁的信息,你怎么是这种表情?” 许垚目光发直:“假林纯和方晓晓的基因序列居然一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提到的案例,现实中都真实发生过。比如上章提到的gps那个案子;比如既是合伙人也是同性恋人,一个死前将另一个定为继承人,引起家人不满打官司。还有前面章节也提到过其他,大多一笔带过。 现实就是这样,各种离谱、听上去很飞的案子,居然真干得出来。 第31章 人会说谎,但dna鉴定不会说谎。 这个结果令屋里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各自看着一个角落发呆。 原本一切已经在张原描述完那个大体自洽的故事之后逐渐“明朗”了,想不到…… 其实许垚不该这样惊讶,毕竟就是因为她不想错过任何可能性,才想到去鉴定。 在结果出来之前,她还在想只要确定假林纯的身份,一切将迎刃而解。可是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念头:不对,一定还有什么环节没有解开。 许久过去,许垚喃喃道:“她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方晓晓的性格啊。” 张原接话:“我也这么觉得……会不会方晓晓的解离症是捏造的?如果她真有借助死遁改换身份的心机和魄力,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怎么会得精神病?” 覃柊试图将一切圆上:“应该不是捏造的。她的病历早在十几岁时就留下了,如果是假的,警方一定能查出来。再说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继承风波,她不可能那么早就预谋铺垫。其实解离症和后面的谋算要也不算完全冲突,也是有可能共存的。曾经就有过这个的例子,患有解离症的人分裂出非常强大的人格,该人格完全开发出超越原本人格的潜力和能力,不仅性格坚强,而且智商很高,具备攻击性。” 讲到这里,覃柊的思路被打开了,在许垚和张原的思路还在卡壳时,他很快就讲出一段他认为更为合理自洽的故事: 【当时被强|奸的的确是真林纯,而真林纯是因为为方晓晓出头。 强|奸之后,林纯还被顾澎、萧婓威胁。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一直缩在小世界里的方晓晓,也因此激发出潜藏在她心底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患有解离症的人,通常会分裂出一个更为强悍的人格担当保护者的角色。 方晓晓也有这样的人格,不仅承担了她所有不愿意想起的记忆,还总是在方晓晓本人格无法应对的压力而龟缩时挺身而出。 这一次,另一个“方晓晓”也出现了。 “她”看到了痛苦的林纯,也看到那个将自己完全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当林纯逐渐精神崩溃的时候,“她”知道这个局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她们有利的,“她”要冲破困局就一定要釜底抽薪。 于是当顾澎、萧婓再次找到“方晓晓”时,这个人格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合作。 不过当着顾澎、萧婓二人的面,“方晓晓”依然是柔弱的,就像是假林纯在许垚三人面前玩的那套一样。 顾澎、萧婓原本就很自大,自认为掌握全盘,完全没有看出来“方晓晓”的不对劲儿。 这之后顾澎和萧婓就商量出一个完美的对策,当然这里面也有“方晓晓”的推波助澜:将所有资产转到林纯名下,而“方晓晓”也可以成为林纯。 有了顾澎、萧婓的“保驾护航”,之后的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方晓晓”成功改头换面,如愿变成了假林纯。 而真林纯因为精神世界的破碎,还被“方晓晓”哄着服下顾澎提供的药物,进一步造成神志不清、神经错乱,直到完全失去自我认知能力。 “方晓晓”便趁机将真林纯送去f国的疗养院,以免她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扰乱“她”的复仇计划。 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所有时机都成熟了,“方晓晓”准备收网,顺便踢走顾澎、萧婓,便虚拟出一个爆料者的身份,让这个在网上大肆宣传——如果接下来的内容是对顾澎、萧婓的爆料的话,他们就有可能因此身败名裂。 在《是谁杀了她》当中,方晓晓是十足的弱者,而且目前所说内容大多是真的,就很容易令大众和警方忽略掉藏在其中的少量谎言。 一旦这样的印象深入人心,将不会再有人认为“方晓晓”才是幕后主导,所有人都会升起对她的保护欲,就像是那些“方米”的粉丝一样。 至于顾澎和萧婓那边,“方晓晓”还有许垚这个背锅侠。 到最后,“方晓晓”就是最大赢家,拿到所有资产,摆脱所有债务,实现完美脱身。】 故事讲到这里,张原第一个提出质疑:“听上去还算合理,但问题是怎么证明。证据呢?” 覃柊回答:“dna鉴定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张原:“那也只能说明她们是同一个人,不能证明这个局是她自编自导自演,也许是顾澎、萧婓要挟她?她为了自保和保护林纯,只得配合。” 覃柊摇头:“连你也同情她,开始给她找理由了?” 张原:“我不是同情,而是就事论事。” 覃柊:“如果方晓晓是被迫的,本意是为了保护真林纯,那么远在疗养院的真林纯就不会想搞破坏了。我感觉现阶段,假林纯也就是方晓晓,她和真林纯之间是一种敌对关系。” 张原:“也许真林纯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保护,她以为自己被方晓晓出卖了,还夺走了她的身份。我要是方晓晓,绝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真林纯,谁知道她会不会无言乱语说出去?” 两人争论到这里,才注意到许垚的安静。 张原又问许垚:“你怎么看?” 许垚拧着眉心提出疑问:“从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太对——真林纯是否知道假林纯是方晓晓?” 覃柊:“应该知道。” 许垚:“如果知道,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说方晓晓被害了,并将她的智齿交给我?” 张原有些犹豫:“也许她觉得你不会信,就让你自己去证实。” 许垚:“让我自己去证实,也可以先说清楚再将牙齿交给我。这样我见到林纯之后就会立刻去证实,而不是等到现在,由我自己想到这种可能性才去做——万一我要是没想到呢?” 张原:“也许是因为真林纯精神混乱,又吃了几年药,才幻想出来方晓晓遇害了。” 覃柊无奈道:“但咱们都不是精神病患者,无法体会这里面的心境,只能瞎猜。” 许垚一时没有接话,又点开手机看了眼。 界面上依然是她和江进的对话框,写道:“以免从根上就搞错,你最好再次确认一下,头发的主人身份和牙齿的主人身份有没有搞错。” 许垚眯了眯眼,大脑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除非……” 张原和覃柊一起看过去,许垚抬起头,眼睛发直:“除非dna报告说了谎?这里面起码还有两种可能。” 张原问:“怎么讲?” 许垚说:“假林纯的头发是我亲自取的,而且不止一根,选取的地方也不止一处。她根本无法预料到我什么时候会取,从哪里取,因此很难事先做准备,绝对不可能有错。如果要有错,就一定是牙齿搞错了。牙齿属于方晓晓,是真林纯告诉我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她的呢?也许是真林纯被骗了。” 覃柊:“有道理。她被送去疗养院,私人物品一定会接受检查,怎么会允许她藏起一颗牙齿?” 张原:“那是谁骗了她,假林纯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垚:“无论如何,现在牙齿的主人身份还是一个问号,还要从其他地方来证明它真的属于方晓晓才行。除了f国那边的调查,我想还需要找出她在国内的病例,看是否有生物样本留下来。” 张原:“就算有,也是在萧家的医院,你怎么拿?” 许垚:“这就要看周淮的本事了。” 覃柊问:“你刚才说起码还有两种可能,还有一种是什么?” 许垚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示意给张原、覃柊:“这是方晓晓在f国求学时的抓拍,这是方晓晓的证件照。” 方晓晓留下来的照片并不多,无论是生活里还是官方登记。 方家夫妇去世后,家里的照片大部分都被处理掉,而这张抓拍还是许垚去f国的时候,从方晓晓的同学手中买来的。 至于官方登记的照片,通常会比本人“丑”一点,只为了凸显五官特征。 覃柊认真评价道:“和林纯的轮廓有点像,但还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脸型上非常接近,但方晓晓比假林纯更瘦,面部骨骼显得更有棱角。如果她能再胖一点,应该会更像。” 张原接道:“如果从整容角度考虑,要将这张脸变成那张脸,难度倒是不大。” 覃柊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可能是同卵双胞?” 张原:“既然是双胞胎,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提过?福利院总会有记录吧。” 许垚:“记录是有,听说还有人搞小动作,几年前曾经有过一个海外户头说要把两人的档案买走。不过那些档案实在太久远,当时负责档案的人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就判定是档案丢失,那个海外户头才作罢。直到姚小姐注资以后,福利院重新装修,那些陈旧档案才从阁楼里找到一部分,其中就包括她们被收养那一年的。可那些手写字有很多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掉了大半,需要修复,我还在等结果。不过就像你说的,如果如果她们真是双胞胎,档案里应该会提上一笔。” 张原说:“我不是泼冷水啊,只是觉得不要抱太大希望。看看这两张照片,可以说像,但是远没有达到双胞胎的程度。” 覃柊接道:“这不好说。他们一个在春城长大,一个在f国,饮食结构和水土都不一样,经过十几年的变化,很有可能出现差异。” 正说到这里,许垚的手机里就传来消息,来自辛念:“你要的档案已经修复好了。” 许垚先是一怔,遂快速点开辛念发来的压缩包。 里面是纸质档案和福利院的老照片的扫描版,可以很明显看出档案上一道道折痕,以及边缘处的磨损、破裂。老照片更是模糊不清,即便用电脑修复过,也无法和现在的数码照片相比。 而且照片是一群孩子的合照,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差不多的发型,一同看着镜头,乍一看,很难找出谁是谁。 但再定睛一看,其中两个女孩手牵着手,靠得很近,个头一致,穿着一样的衣服,脸盘看上去也差不多。 辛念这时补充了一句:“那对牵着手的就是林纯和方晓晓,但具体哪个是哪个,当时负责的老师年纪大了,还被诊断出有阿尔兹海默症,早就记不清了。” 人长大以后,骨骼发育成熟,每个人会逐渐呈现出自己的特征,但是在儿童时期,这些特质并没有那么凸显,看在成人眼中会有一种“脸盲”的错觉。 单只说这张照片,若说她们是姐妹,是会有人相信的。 再看档案,字迹有些潦草,大部分已经恢复,还有小部分恢复失败。 而恢复的部分写到,当时的方晓晓叫“小米粒”,而林纯叫“小板栗”。 下面一段写的是,小米粒和小板栗在被收养阶段曾经出现过搞错事件,原本收养小米粒的方家夫妇第一次带走的是小板栗,几天后又将小板栗送了回来。 许垚问辛念:“两个孩子长得差不多,他们是怎么发现搞错的?” 辛念回答:“那位老师说,这只是一种‘官方说辞’,实情他们并没有写上去,怕影响小板栗日后的收养。事实上当时方家夫妇最先看中的是小板栗,但小板栗回去以后表现得和环境格格不入,对他们非常排斥,每天都躲在柜子里,饭也不吃。他们认为是小板栗出现了应激反应,担心时间长了会出事,就将她送了回来,换成小米粒。” 许垚:“也就是说,林纯和方晓晓都曾经去过方家?” 辛念:“这一点毫无疑问。” 许垚:“问题是,连当时负责的老师都想不起来照片上谁是谁,会不会在二十几年前他们也搞错过呢?被送回来的是小米粒,最后收养的是小板栗?” 辛念:“那就不知道了。总之这件事存在很多不确定,时间隔得太久。现在唯一确定的是,档案上的字迹确实是二十几年前留下的,两人被错认这部分可以相信。” 也就是说,她们在孩童阶段是非常相似的。 许垚不再提问。 想不到小米粒、小板栗这两个看上去差不多,性格却有天壤之别的女孩,就这样因为“一次”收养,阴错阳差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影响了对方的命运。 如果小板栗到了方家没有出现应急,那么是否就不会发生后来小米粒遭受的那一切? 那她就不需要去国外养病,她们就不会在f国相遇了吧。 第32章 许垚办理了申请手续,到萧家医院探望林纯。 但萦绕在许垚脑海中的疑问并没有因为获得更多调查资料,以及张原、覃柊的分析而迎刃而解,它们仍被笼罩在迷雾当中。 刚见到林纯,许垚就点出事实:“用疾病来逃避法律并不是明智之举。精神病患者是不需要坐牢,却需要强制医疗监控。到时候你的账号也就废了,你我约定的事自然也会点到为止。” 林纯平静地说:“我都说了我有办法可以脱身。再说司法原则是当证据不足时,就不能认定被告有罪。” 许垚看着林纯片刻,忽然笑问:“那两个留学生遇害的第二天清晨,你真的回去了?那邻居没看错?” 林纯说:“只是‘去’找我掉落的东西,而不是‘回去’。案发当晚我就没去过那里,怎么杀人呢。” 许垚又问:“你若是没去过,怎么会有东西掉在那儿?” 林纯回答:“同样的问题f国警方也问过。我给过他们理由,大概是在案发前两天吧,那两个留学生请我到公寓里喝茶,出来的时候我的东西就掉了——附近的道路监控可以证明。” “我知道。”许垚仍是笑,“不过有意思的是,你被邀请去的监控警方找到了,偏偏是案发当晚的监控损坏了。” 林纯看上去很无辜:“这不该来问我啊。” …… 另一边专案小组中,傅明裕也正在核实f国送来的调查档案。 林纯去过留学生的公寓,自然就会在那套房子里留下痕迹,无法直接指正林纯在案发当晚去过。 不过f国警方也曾合理怀疑过,正是因为林纯在案发前就去“踩过点”,才知道留学生的公寓里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奢侈品,这才起了歹念。 而且据邻居所说,这两个留学生平日很少请客人回来,总是她们结伴而行。也就是说,即便两条街外有个难民窝,即便他们都有□□的记录,即便其中几人也曾经入室抢劫,他们没来过留学生的房间,根本无法知道这里有什么。 不过关于难民的分析,f国警方那边也有分歧,他们说这些难民抢游客习惯了,大概知道这些抢来的奢侈品价值多少,毕竟他们经常去店里“0元购”。更有一些胆子大的,会在品牌店门口附近摆摊,卖的是里面一半价格。 至于入室抢劫么,他们才不管公寓里能抢到什么,反正不会空手就是了。这就跟开盲盒一样,有的人会觉得更加刺激。 再说那两个留学生经常拎着购物带回来,还经常发货,又是华人面孔,难民不用进屋就知道她们是代购,抢她俩一定有收获。 这番分析看似合理,但问题是丢失的那几个昂贵皮包并没有出现在难民摆的“地摊”上,在f国的黑市里也没有流通。 再说公寓里的痕迹,除了林纯的,警方竟然还找到另外两个男人的痕迹,可惜只有极少量的生物样本,没有指纹。 这些生物样本并没有在玄关、客厅采集到,而是出现在留学生的卧室里,也就是存放奢侈品的房间。 f国找过这两名男子的踪迹,但境内一无所获,也曾怀疑是这两人作案,案发后就去了欧洲其他国家。 总之这个案子存在诸多疑点,都是对林纯有利的,而林纯作为监控唯一拍到的“疑似嫌疑人”竟是以客人的身份。 分析到这里时,小组成员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资料,他来到傅明裕跟前说:“傅队,林纯卖出去的二手包找到下落了。” 这几只包在两年间换过三次买主。第二任包主一开始还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说出卖给谁,后来担心警方会调查她的账户,因此挖出更多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才肯说实话。 原来,第二任包主曾经有几年“爆发”过,买这几个包是出于炫耀,为了挤进当地的“名媛圈”,还有富婆愿意提价买过来,而她坚称永远不会出手。 没想到后来资产败光了,她出于颜面,实在没脸回去找那个富婆,却又不想出给熟人或是二奢店。因为这几个限量款一旦流向这些地方,早晚都会传开,那么圈子里就会知道她没钱了。 没多久,第二任包主就通过介绍人朋友得知,某城市有一个非常成熟的产业链,该品牌的普通款包做到超高仿可以卖到三千块一只。而她这种限量款的包作为“母包”卖过去,会比二奢店开的价还要高。 包主的介绍人朋友还说,不要以为那些二奢店买回去的包就只是为了转手卖给下一任买家,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打着二奢店的名义收“母包”。 这就像是大部分代购都是假的,少数代购是真假掺着卖一样。如果能发现个别代购只卖真货的话,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言下之意,真假产业链都是一家,他们私底下都是来往的。反正都是做生意,跟谁做不是做?做假包不合法,难道代购就合法吗?严丝合缝地遵纪守法就得赔本,说穿了大家都是顶着风险挣钱,有几个代购敢说手续是齐全的?齐全了怎么过关还会被扣?真要是一究到底,不是走私就是造假,反正罪名得摊上一个。 那朋友还说她傻,没想到买真包来用,又问她知不知道所谓“名媛圈”里有几个是用真包的?有的是借来的,有的是租来的,有的就是高仿。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精,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互补兜底罢了。 至于“富婆圈”,哪个富婆会为了自用而大量购入奢侈品呢?一天一只都用不过来。在这个过程里产生的“配货商品”中,也包括一些基础款的在二手市场非常保值的包。但富婆们不会使用,因不够特色,不显身价。它们最终会以全新的姿态出给二奢店,价格低也无所谓,只要安全完成“洗”的目的。 这些真富婆的脑子更接近生意人,买包、卖包、用什么包,不仅要让钱变干净,要资金回流,还要用足以匹配自己的奢侈品对彰显示自身价值,以便她们和一些有门槛的圈子更融洽地来往,创造更丰富的话题。 第二任包主被这样一番洗脑之后,整个认知都改变了,便在朋友的忽悠之下将这几只包卖给造假商。 调查到这里就卡住了,造假商必然不会承认此事,就算警方拿出转账证据,他们也会说买的不是这个东西。反正只要“脏物”找不到,就很难定罪。总之不管警方怎么说是配合调查,他们都不会冒这个险——万一以后被翻旧账呢? 不过那第二任包主也有点心眼,她在出包之前就将刻在金属上的印刻代码抄了下来,还让一个朋友用高清相机拍了照片留存。那照片已经清晰到可以直接送去二奢店做鉴定的程度,自然留给警方做证物比对也是合格的。 顺带一提,第二任包主之所以这样配合,也是希望警方承诺她不要追究支持、包庇、纵容生产商假冒伪劣商品的责任。 技术那边很快就对照片的真假进行判定,包括将照片里的代码和f国品牌提供的商品代码进一步匹配核实。 经过三次反复检验,最终证明这几只限量款包正是留学生被杀案件当中的那几只。 …… 病房里,许垚和林纯的对峙仍在继续,两人谁也不让步。 许垚说:“如果真要做到天衣无缝,你当初就不该把那几个包卖掉,一把火烧了才能永绝后患不是吗?你就是太贪了,舍不得。” 林纯垂下眼眸想了想,没接话。 许垚问:“你不会真以为过了两年就查不到了吧?那么贵的包每一只都是有身份的。” 林纯抬眼说:“我入境的时候做了随性奢侈品登记,那几只包可不是我带到国内来的。” 许垚:“那怎么会落在你手上?也许是单独邮寄,走了清关手续。只要有官方记录就能查得到。” 林纯:“是有人送给我的。我收下包很开心,怎么会想到它们是赃物呢?” 许垚一顿:“是谁?” 林纯微笑着,却不答。 许垚很快想到两个人:“顾澎还是萧婓?” 林纯问:“你查了我那么多事,有没有查过在留学生案发期间他们两人的行踪呢?” 这一次沉默的是许垚。 她知道林纯绝对不可能是虚张声势、无中生有。 林纯又道:“所有事我都没有参与,就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下脏物也是情有可原。我有精神病,承受不了压力。杀人这么刺激的事就更不可能了。但我可以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以证人的身份协助调查。” 许垚皱了皱眉:“你的脑子倒是快。恐怕事情开始发酵之后,你就已经在复盘了吧?可这里不是f国,你要完全清白是不可能的。顾鹏和萧婓一定会说出你做过的事。” “是啊。我的秘密不可能永远掩埋。”林纯轻叹,“可我计算过,只要能证明留学生的死与我无关,此案的专案小组就不能再追究我的责任。至于其他事,那都是发生在f国的过去,又不涉及中国公民的性命,国内不会越权追究。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遣返,我会回到f国继续我的生活。只要还有钱,那边对我的追究我就有时间慢慢周旋……” 的确,f国的司法制度钱可通天。那两个受贿的警官被揪出来又如何?永远会有下一个。只要人的心是贪婪的,钱就钻得进去。 许垚眯了眯眼,她相信任何人心里都有个黑洞,里面都住着一只鬼。 只要心里有鬼,就有弱点,就不可能这样有恃无恐。 只不过现在她还没有找到林纯的弱点。 许垚心里一定,问:“那你的身份呢?不担心曝光吗?” 林纯原本气定神闲的表情出现四分之一秒的凝滞,但很快就松懈下来。 随即林纯笑问:“你不是说只要我能脱身,未来五年保我金山银山吗?咱们的约定还算数吧。” 这会儿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许垚依然还是“爱钱如命经纪人”的人设:“当然。不管你是谁,我的约定都做数。” 林纯又道:“你还说,故事越离谱越好,大众都是猎奇的。那些不走寻常路的‘成功人士’黑历史都能写成书了,不还是被粉丝吹成传奇吗?他们可以,我也可以。就算国内封杀账号也无所谓,我还可以在外网继续经营,国内的粉丝还可以翻墙来支持我。等我的故事浮出水面,我再写一本自传,有了文学渲染,人气会再上一层楼。兴许还能再上一次销量榜,而且这种题材很适合拍成电影。” 第33章 若不是许垚先一步去过f国,提前知道林纯的真正属性,恐怕现在也会因为林纯的前后转变而感到震惊。 然而到了这一刻,许垚却有一种“终于见面”的感觉。 磨了这么久,终于不演了。 哦不,或许这一面的林纯也是演技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说,林纯肯拿出底牌,就说明后面的事她都已经判算清楚,认定法律拿她没有办法。 而许垚心中却因为林纯的有恃无恐生出一个疑问:如果留学生遇害和顾澎、萧婓有关,那么杀人动机呢? 该不会是他们两个富二代专程去f国当“杀手”吧?就为了几个包? 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牵扯,早在案件以前。 许垚走出病房第一时间便拿出手机,来到一个没有监控的角落,点了几下,就将江进、周淮和辛念三人拉入讨论组中。 三个账号打了照面,都有点懵。 这里都是老熟人,当初辛念坐牢还是江进亲手处理的案件。 周淮第一个出声:“搞什么鬼?” 辛念表现得很平静:“江警官?没想到你也在这条船上。” 江进没吭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消息提示。 许垚没有废话,直接将刚得知的消息告知三人,成功将注意力转移开。 周淮:“顾、萧已经在查了。那两个留学生的底,只能麻烦江警官了。” 隔了几秒,江进出现了:“我知道了。” 就这四个字,许垚放心地收好手机。 她正准备离开,没想到一抬眼,就见到前方不远护士台那边立着一道身影,个子很高,长得很帅,虽然都穿着医生袍,却多了几分精致和富贵,且没有医生身上常见的疲倦感。 他一直看着这边,看着许垚,也不知看了多久。 许垚抬了抬眉梢,一眼就认出来——萧婓。 许垚率先往那边走,萧婓也侧了下身,将手里的材料交给护士,迎上来。 相隔两步远,萧婓主动开口:“来看林纯?你是她的经纪人?” “我叫许垚。你好,萧医生。”许垚说。 “你认识我?”萧婓笑问,同时不动声色打量许垚。 许垚:“刚才在大厅里看到您的照片和介绍。我知道您是林纯的主治医生,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去办公室找您,了解一下林纯的情况。哎,我也是刚接手,对她还不熟悉……” 两人就这样寒暄起来,没聊几句,萧婓就将许垚请到他的办公室。 不愧是私家医院,萧婓不愧是这里的少东家,办公室属于他个人,说不上多气派,却很舒适。 许垚也是见惯好东西的,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些钱都花在了暗处,不了解的人只觉得精致温馨,可仅仅是他那张进口的人体工学椅就要六万多块。 许垚不经意地环顾一圈,将目光落在萧婓的办公桌上。 萧婓将一份档案从抽屉里拿出来,推到许垚面前摊开——是林纯的病例。 当然,这份就放在手边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许垚看在眼里,装作什么都没看透的模样,将档案翻开,“认真”地阅读起来。 期间萧婓起身过一次,折回时倒了一杯热水给许垚。 水杯上冒着热气,水很烫,一时无法入口。 萧婓是想让她慢慢看。 刚才许垚就发现了,这件办公室里也有监控,她看完一遍档案,合上后沉吟几秒才说:“想不到林纯的病这么复杂,这么严重。我担心以她的承受能力,后面怕是撑不住。警方的调查耗时长,压力大,她牵扯的案子案情复杂,快得话要几个月。除非……能尽早洗脱嫌疑。哦,对了……” 许垚话锋一转:“我还托朋友介绍了靠谱的心理咨询师。还有林纯需要长期服用的药,我也找了渠道去帮她开。不过我安排时候并不知道有您在,林纯也没提。不知道这些安排会不会和您的治疗产生冲突?” 萧婓微微一笑:“药就不要开了。抗抑郁药物不能叠加服用,一定要严格按照医嘱。而且需要医生对患者的情况非常熟悉,小心斟酌药量才行。至于心理咨询师,那就要看林纯自己的意愿了。我这里不干涉。” “谢谢医生,我明白了。哦,还有……”许垚边说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翻出图片,又意有所指地看向萧婓放在桌上的手机,“方不方便加您一个联系方式?这样后续有什么情况,我好告诉您。” 萧婓没有拒绝,很快添加了许垚。 许垚顺手将几张油画的照片发给萧婓:“这些都是林纯被警察带走之前,在民宿里画的。是最接近她现状的表现。麻烦您评估一下她当时的状态。” 萧婓点开照片看了一遍,按照顺序来说,最开始的那张落笔略显生疏,但很快就找回过去的熟悉感。 林纯应当很久都没有碰画笔画布,初期调出来的颜料颜色有些浓重深邃,后面又用色泽更浅但用料更厚的颜料遮盖了一部分。 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不是完整遮盖,起码盖了七八层,看上去层次很多,却也令画布更为厚重。 而这每一层都体现出绘画者的心情:平和、忧郁、愤怒、焦虑、兴奋、雀跃。 如此复杂多变的情绪,却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呈现出来的,说明绘画者敏感多变,情绪起伏巨大。这样的起伏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疯狂”,如果长期出现,不分裂也得落个精神病。 简单来说,就是内耗。 内心承受太多“情绪温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极寒一会儿酷暑,多强大的心脏能承受得了? 萧婓问:“这几张画,你给心理咨询师看过了吗?” 许垚回答:“看过了。” “他怎么说?” “他说情况不太乐观,受助者非常不稳定,情绪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直接辐射到她的心理活动。她心里不定,又无力去改变环境和他人的看法,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其实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主要还是通过心理疏导帮助受助者自己想明白,外界是外界,自己是自己,不管外面怎么变,自己不要受影响。我想这些道理林纯自己也知道,可惜知道做不到。” “的确很难。”萧婓说,“如果她能想通,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请您多费心。感谢萧医生。”许垚说。 “客气了。” …… 许垚没有久留,撂下几句话便离开。 她前脚走,萧婓后脚就拨出视频电话,顾澎的脸很快出现在笔记本屏幕上。 萧婓说:“刚才林纯的经纪人来过。我会把监控发给你一份。” 顾澎问:“感觉怎么样?” “很有礼貌很客套,其他的暂时看不透。”萧婓话落,问,“私家侦探找到了吗?” “朋友介绍了一个,挺靠谱的。说是明后天就能有结果。”顾澎说。 “这么快?”萧婓疑惑道。 顾澎说:“我也是这么问,对方说许垚这个人最近很招眼,要查她的不止咱们,还有其他人。就连警方那边也在调她的底儿。对她的调查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人出价了。等于说是一份调查卖了好几手。” 萧婓接道:“她来春城没多久,就惹了这么多人?” “上蹿下跳呗。”顾澎说,“要么就是脑残,不知道这里水深,很快就会有人收拾她。要么就是真的背景厚,知道自己出不了事,才这么嚣张。也有可能是有人不方便自己出面,于是出钱请个人回来搅局。” 作者有话要说: 赶着出门办事,要去忙一整天,先更上来这章,稍后来改错字。 第34章 对于林纯的询问并没有因为突发急病而停止,得知林纯情况稳定之后,专案小组的人就频繁出入医院。 萧婓作为主治医生,态度始终温和,说话却带着软刀子,一边说不会阻止警方查案,院方会全城配合,一边又说林纯的身体不适合离开医院,还需要观察,除非有人愿意签这个字,出院后若有什么意外,后果自担。 专案小组办案谨慎,何况这个案子已经宣扬到网上,在那么多目光注视下,谁敢担这个责任?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嫌疑犯突然在警局暴毙,尽管都是个例,但是谁敢赌呢? 就这样,林纯的病房成了询问室。 许垚每天都会过来探望,顺便听林纯讲故事。 这一次,傅明裕的询问策略有了变化,他已经开始结合《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和《是谁杀了她》两本小说的内容交叉询问,为的就是测试林纯。 …… ……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作者:方米 在成为萧婓女朋友的第三个月,他的房子装修好了。 萧婓说还给我留了一个房间,若我愿意,随时可以搬过来住。 我喜悦且羞涩,还幻想出住进以后我们会发生什么事。 可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不速之客就出现在我和萧婓面前——分局民警。 他们说有一些问题希望萧婓和他们回去一趟说清楚,我震惊了,第一反应就是,萧婓为了在家族中出头,一定是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比如贪了公司的钱。 我忐忑着,焦虑着,直到来到警局,被民警请到了另外一间房间,开始接受一男一女两位民警的问话。 大概是我表现得比较心虚,他们看我的眼神也透着审视和古怪。 或许在我心里已经判定了,萧婓是会为了钱违法的人设,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位民警问的都和金钱无关,反而一直询问顾澎的过往。 我感到很困惑。 顾澎一年前就失踪了,那时候他还是我的男朋友。 失踪不到两天,顾家爸妈就报了警,我也多次来过警局。 我哭过,痛苦过,绝望过,也尽可能地去提供线索,生怕自己说少了,可这些情绪和努力并没有换来顾澎的回归。 一年过去,我逐渐走出伤痛,也终于接受了萧婓,可现在…… 我终于忍不住问那位女民警:“你们……不是怀疑萧婓和顾澎的失踪有关吧?” 而我心里生出的不好的预感,是那样前所未有的强烈。 两位民警互看了一眼,女民警对我说:“我们发现了一具骸骨……” 自这以后持续三分钟,我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的耳朵就像是被蒙了起来,脑子里面灌满了水泥。 我只能勉强分辨出民警的叙述内容,大概是说他们怀疑萧婓和顾澎的死有关,但为了进一步确定,还需要调查。就目前来看,萧婓是比较有嫌疑的。 我脑海中蹦出一个念头:为什么? 会不会是因为生意上的纠纷? 似乎在一年前,顾澎和萧婓曾经闹得有点不愉快,但两人都说没什么,只是小争执,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我来不及回忆更多,也没有将这段记忆告诉民警,只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可能的,绝对不会是萧婓,我不能误导警方。 没想到民警又问起林苏白。 我更迷糊了,问:“林苏白和顾澎的失踪也有关系吗?” 民警说,林苏白遇害了,经过调查发现,林苏白生前曾和萧婓有过联系,两人还约了见面,所以他们现在要确定萧婓是否有作案时间。 我的思路再一次卡住。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林苏白怎么会认识萧婓,为什么要约见面? 我当下就觉得萧婓是被冤枉了。 …… ……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发展到这里,走向已经非常离奇了。虽然在后面解谜的环节已经解释了萧婓的杀人动机是因为心理变态,却根本圆不过来。 曾经有一部分读者表示,这本小说最开始读以为是小言,发展到中期时突然画风大变,变成了悬疑风。 可你要说悬疑吧,既不悬也不疑,每个人都是那么的拧巴,像是被生搬硬套到这个设定里似的。 再说了,悬疑小说不是应该紧张刺激吗,怎么这么的狗血玛丽苏? 不是说悬疑不能恋爱,但是这么“苏”这么“甜”的文风,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服自己去相信? 也有一部分读者表示,小说都是虚构的,不会真有人当真吧?现实中发生的事都是这么离谱的,那些看上去自洽合理、符合常规的故事反而平庸了。 试想一下,一个恋爱脑的女生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就是凶手,死者还是初恋和前男友,她那种脑袋怎么能想明白?总不会因为遇到案件,恋爱脑小女人就会立刻变身为精明大女人去侦查案件吧?太扯淡了!总之现在的发展是比较合理的。 此时的病房里,傅明裕正在询问林纯,当初方晓晓写到这个转折点时,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处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既然林纯坚持说,她和方晓晓无话不说,那么方晓晓写小说的思路应该也和林纯分享过。 林纯回答道:“这本小说读上去的确很割裂。冲上畅销榜的时候,就有人说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后来‘方米’有精神病的事被当地媒体挖了出来,大家又说变得合理了。事实上这本小说是我和方米一起写的。” 就像林纯曾对许垚描述的那样,她说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是她来主笔,写的是“方米”的故事。 “方米”就是方晓晓的化身。 写到一半的时候,林纯卡文了,每天都在和方晓晓商量剧情,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来了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转折,将这篇小言生掰成悬疑文。 傅明裕说:“可这不是方晓晓的真实经历。” 林纯回答:“晓晓经历过不好的事,这才会得解离症。她早就将那些肮脏事都忘记了,我总不能揭人伤疤,利用她的悲惨遭遇去赚稿费吧?我爱她,我们的感情非常深厚,她是我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愿意为了她编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令她相信这就是她的人生。” 傅明裕问:“这么说,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你就知道方晓晓在国内的遭遇?” 林纯点头:“有一部分是我发现端倪,引导晓晓说出一些碎片,还有一部分是方许告诉我的。晓晓虽然不记得了,但她有时会做噩梦。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在梦里会化身为怪兽、魔鬼,她描述得非常夸张,我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拼凑出来真实的版本。” 傅明裕又问:“那你的精神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纯说:“其实在和晓晓重逢之前,我的情绪就非常糟糕。我的养父一直有家暴倾向,尤其是生意失败之后,动不动就对我和养母拳脚相向。我身边的年轻男性,他们有的愚蠢无知,有的语言粗俗,还有的不求上进,很容易被一些言论煽动,动不动就去游行,还趁乱去打劫。我看到这些,逐渐对这个群体感到失望,甚至厌恶。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和我心意相通的爱人:anna。” 令傅明裕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林纯和当时在警局的态度截然不同,她看上去很平和,对于自己的过去也非常坦白。 anna这部分调查,也在f国传来的资料里,和林纯的自述基本一致,这就令她的口供可信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法律有很多法条,每一个法官对于法条的理解都不完全一致,有一些颇有争议的案件,不同的法官会给出不同的判决。 而法官判定的逻辑,其中一部分就包括对嫌疑人、证人的口供的真实性判断。如果是一个诚实的证人,他说的话就会更有说服力。如果这个人谎话连篇,那么他的证词就很有可能会被取消。 之后半个小时,林纯的每一个回答都极其精准,从她和anna的交往和分手,到她和方晓晓的重逢,以及和方许的相知。 结束一轮询问之后,傅明裕和负责记录的民警一起回到车上。 傅明裕率先开口:“说说刚才的看法?” 民警回答:“感觉挺老实也挺配合,就是……不太真实。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像是在演戏。也可能是我对她印象不好,太主观了。” “不,你的判断没有错。”傅明裕说,“她在扮演受害者,在博同情,试图让他人代入到她的故事里,同情她,与她共鸣。” “但她真的很聪明,今天的笔录没有一句撒谎。” “七分真三分假,边缘无关痛痒的故事就实话实说,涉及到关键部分就开始编。整个逻辑盘下来,会显得她的笔录可信度非常高。如果是放在大众面前,很容易就会带节奏,令人陷入‘以偏概全’的陷阱。” 人往往会因为一个故事的一句真诚的表达,或是一句实话,就相信整个故事的真实性。可事实上,也许整个故事都是假的,唯有描述者当下的态度是“真诚”的。 “反正今天听下来,我都差点相信她就是林纯。她说她之所以整容,是因为出车祸脸上受了伤要做修复。问她为什么要找地下医生?她说自己经济状况不好,养父母也不可能给她出钱,她就只好通过这种渠道。” 说到这里,民警问:“傅队,要不要找医美专家评估一下,看她脸上那些下过刀的地方,到底是多大的手术,是修复还是改头换面?” 傅明裕点了下头:“就算只能作为参考,也需要有这个依据。咱们的逻辑链不能出现漏洞,从送检到法院每一个环节都要严丝合缝才行。” “明白。” “对了,方晓晓的生物样本找到了吗?” “还没有。方晓晓看病一直是在萧家医院,这边说没有留样本。现在只能等f国的消息了。不过听说除了咱们之外,令其他人也在那边打听这件事,还出高价说要买下来。至于对方身份,我们还在追。” “指纹呢?” “林纯和方晓晓回国后补录的指纹都已经拿到了。三年前林纯报警说顾澎强|奸的时候,在派出所按过手印,那份文件也送到了。我们比对过,和系统里补录的指纹一致。她的指纹我们也和库里比对过,没有找到一样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林纯在整容前是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并不存在指纹系统里,很有可能她原来的身份也是f国人。 两人回到队上,很快得知两件事的新进展。 “傅队,我们刚查到许垚的出入境记录,在和林纯签约之前,许垚曾经去过f国。她还打车去了郊区的一家疗养院。那家疗养院有华商投资,其中一个投资人也是春城人,姓姚,叫姚岚。” “还有,那两个留学生的背调也出来了。两人的家庭都不算富裕,供不起她们去留学,可她们却在中介那里花了几十万。而且这两人在出国前就和顾澎来往过,其中一个的国内电话号码,曾有七次和顾澎的通话记录,时间最短的半分钟,最长的九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估计还有四分之一吧,快了。 第35章 两名留学生的背调有些耐人寻味,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一幕是,这两个家庭都曾经收到一大笔汇款。 而这笔汇款的名目是购买“古董”。 也就是说,这两个家境朴素的家庭各有一个清朝遗留下的“宝贝”,顾澎有意收购,不惜花了大价钱买走。之后这两个家庭又不约而同地用这笔钱送女儿去f国留学。 这是不是太巧了? 且不说清朝留下来的古董是否真有其物,就当做这是真的,这东西就值那么多钱吗?拿到了钱,怎么就突然想起送女儿去留学,而不是用这笔钱改善整个家庭的生活?比如换一套更好更大的一点房子? 看到这份背调,傅明裕若有所思,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专案小组几人经过讨论,都认为这两笔“古董买卖”很有可能是两次“钱色交易”。再结合林纯曾报警说顾澎强|奸一事,令这种猜测越发变得可信。 傅明裕说:“强|奸不可能只有一次。这种暴力行为就和家暴一样,在实施之前就已经生成过无数次念头,区别只在于还在想象阶段和已经实施犯罪。通常强|奸者会用金钱来平息事件,也会利用视频、照片去威胁受害者。这两个条件顾澎都具备。实施过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至于背调的另一项,则是办理f国留学和移民的中介公司负责人,和顾澎也有往来。很有可能在f国留学这件事情上,是顾澎的意思。 他要将两个定时炸弹送得越远越好。 问题是,既然已经花钱收买了两个女留学生的家人,她们的家人也遵循顾澎的意思将女儿送走,怎么还会发生后来的“入室抢劫”导致女生被杀的事件? 傅明裕问:“那两个留学生的家人,现在是什么态度?” 民警回答:“和之前一样还是非常激动。他们坚持要追究到底,但是却从没有提过顾澎这个名字,就像是不认识一样。负责询问的同事提到顾澎之后,他们都说没什么印象了,还说自己家里确实有一个祖上留下来的古董,也确实卖了,只是忘记卖家叫什么了。至于留学,他们说是女儿自己想去,非要去,拦都拦不住。对了,对于凶手追究这块,这两家也联合了意见,都说要追讨一千万的补偿。” 不止如此,这两家人还在网上发了各种小作文和视频,在几个月前就成功令这件事发酵,掀起一阵舆论。 不过官方决定介入调查女留学生被害事件的真相,并非是被这些引导,反而是这两家人在听到官方有意追究的风声之后,才开始各种骚操作。 不明真相的网友们,看到这两家父母的“真情流露”,又想到自身,很快就代入其中,不惜代价地要为这两家人讨一个说法。 如今说法讨到了,事情闹大了,那些内幕就被挖了出来。 民警说:“我真是不懂,他们真觉得能瞒天过海吗?这不很容易就查到吗,根本瞒不住啊!” 不只是警方,当舆论越滚越烈时,关注的人就会越多。个别知道内情的人也会注意到这条新闻,忍不住出来爆料。 爆料者说自己认识这两名女留学生,她们一直都挺虚荣的,家里明明不富裕,却一身的奢侈品。当时小圈子里早有传言,说谁给钱就跟谁睡,还会讨价还价。 这些话很快就引起一场“受害者有罪论”,逐渐发展成“难怪会被杀”“凶手怎么不杀别人啊”“原来就是贱货”“干嘛为了这种虚荣女劳民伤财”“拜金就该死”这类结论。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舆论会蒙蔽人的眼睛,令人丧失自我判断力,为了“道听途说”的故事去争斗。 反过来,舆论也会成为反噬的力量,直到真相浮出水面,这股力量会将始作俑者撕碎。 形成这股力量的人们,他们既是前面的争斗者,也是后面撕碎“元凶”的正义使者。 专案小组这边负责查出真相,而在另一边负责维护网络治安的工作人员,也在这股“浪潮”中甄别筛选出几个极端特殊的捣乱分子。 还有几个人账号借着这件事,带头宣扬男女对立的言论,比如“靠身体赚钱也是真本事,总比有些国男什么本事都没有强”“国男供不起就说是拜金”。直到被捕后,查到这几个表皮“女性”的账号,实则都是男性,还查到与他们有关的海外账户和多笔不明汇款。而不明真相的大众,根本没有理智和能力去分辨网线另一头是男还是女,是人还是鬼,以及背后的目的、立场、动机。 另一边,当组员提到这一段小插曲时,傅明裕不由得陷入深思。 虽然在这个小组里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可大家也是人,会不会也犯了和网友们一样的错误——被表面证据、背调数据和部分事实误导? 傅明裕说:“暂时抛开这两个留学生的动机和家里卖古董这件事,只说顾澎和她们两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再次取得联系?” “如果前面的推断为真,那么在她们遇害当晚,很有可能是为了另一场交易才见面。” “可是两个女生身上都没有验到被侵犯的痕迹。如果有,就不会一直怀疑林纯了。” “也许还没有交易,就发生了争执?” “那就是冲动杀人。有必要吗?能花钱摆平,为什么要杀人呢?他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等等,不只是顾澎。f国传送来的资料上提到有两个男性样本,不过他们一直没有找到男性嫌疑人,就怀疑是附近的难民。” “当时顾澎和萧婓都在f国。” “把样本要过来,找机会和顾澎、萧婓的生物样本进行比对。但要注意,程序上一定要合法。对了,f国疗养院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那边说查过林纯的医疗记录,但是没有留存生物样本。他们去问过林纯的养父母,他们都说根本不知道那家疗养院,住在那里面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 没想到这话说了不到一天,f国便再次传来消息,但不是当地警方提供,而是一个华人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 私家侦探说,他受到一位客户的委托要将查到的事情告诉国内警方,但不能说委托人是谁。他只是按照委托人的要求,找到林纯的第一任女友anna,并将anna带去疗养院见一见那位自称是林纯的女人。 私家侦探还说,两人见面时聊了半个小时,其中有一半时间是单独相处。 疗养院的“真林纯”说出很多她和anna之间的故事,anna的情绪波动很大,曾出现过恍惚、震惊、不能置信、苦笑、痛哭等多次转变。 离开之后,anna告诉私家侦探,她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林纯。 这句话给专案小组的人搞糊涂了。 “什么叫她也不确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都见面了,还说出那么多事实,难道还不能确认吗?” “这上面说,anna曾确诊过轻度抑郁,但还不至于影响认知。” “看这照片,都瘦脱相了,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人。” 私家侦探传来的真林纯和anna对话的照片,是站在远处用高倍照相机抓拍的,有侧脸也有正脸。 “骨相上来说很像,但还需要技术组确认。” “林纯的指纹不是都比对过了吗,现在这个完全吻合啊。” “问题是……”其中一名民警欲言又止。 其他人看过去,直到傅明裕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忌。” 那民警这才说道:“我不是想给咱们增加难度,只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欸,万一补录指纹的林纯就是假的呢?那现在这个林纯即便吻合,也是假的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每个人都在头脑风暴,根据这个大胆、离谱却又存在可能性的假设进行思考和整件事的逻辑还原。 而一旦这种可能性被证实发生过,就不能再依靠指纹检验去鉴定林纯的身份,还需要dna技术。 “傅队,您怎么看?” “不管怎么说,二次指纹比对一定要进行。然后再去证明补录指纹的林纯身份。”傅明裕话锋一转,“这个案子有一个巧妙的地方,林纯是孤儿,打拐基因库没有找到她父母的dna,也没有近亲的样本可比对。因此要证明这个林纯是真的,那个林纯是假的,在没有参考样本的前提下,再先进的生物技术都无能为力。” “假林纯就是利用这一点,才能玩到现在。” “疗养院的林纯能说出来她和anna的细节,这也是一种佐证。” “要是假林纯一样说得出来呢?这些事林纯很有可能都分享给方晓晓,方晓晓和假林纯在一起那么久,早就套干净了。” 正讨论到这里,有民警敲门进来:“傅队,又收到一封邮件。” 依然是私家侦探寄来的,还附上提供这些证据的线人姓名和联系电话。 这一次传来的是几张油画和几张素描。 提供者正是教过林纯的大学老师,而这些话都是林纯送给学校留存的作品。 “什么意思?难道是让咱们比对画迹?” 既然笔迹可以比对,画迹自然也可以。而且画笔留下的痕迹更丰富,不管模仿有多像,都会露出破绽。 “问题是,咱们没有假林纯的画。要不要叫她画一张看看?” “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民宿带林纯回来的时候,看到过几张油画。许垚还说,林纯是个才女,这些都是她那几天画的。如果这几张画还在的话,应该可以利用上。” “欸,那个‘小米粒’又发文了!” “怎么回事?那个账号咱们不是已经拿到了吗,里面没有存稿了。” …… …… 《是谁杀了她》 作者:小米粒 大家好,我是小米粒。连载这篇文章以来,受到很多朋友的关注,引起大家的热议,我很高兴。 之前的账号因为一些原因登录不上去了,里面的存稿也拿不出来了。 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加上一些力量的阻挠干预,我应该不会再继续写下去了。 现在这个账号是新注册的,我发完这篇就不会再登录,大家不用关注。 以上,是刚和大家认识就要分别的小米粒。 最后,祝这里所有人,人生顺遂,身体健康! …… (这最后一章,我会用第一人称来写,就当做是对《恋爱脑的终极反杀》的致敬吧。) 我叫方米,但这不是我真实的名字。 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方晓晓,家人和朋友都叫我晓晓。 事实上,我还有一个“乳名”叫小米粒。 它是我在福利院时期名字,也是我最喜欢的名字。 我的人生很短暂,不仅短暂而且残缺。 我的精神是残缺的,我的身体是残缺的,我的记忆是残缺的,如今我已经死掉了,我的灵魂也无法安息。 我不知道我被埋在哪里,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很热的地方。 肉烤熟了很香,想吃。 可若烤熟的是人肉呢?若烤过头,甚至烤成炭呢? 那些炭灰糊住了我的眼耳口鼻,令我不见天日,也不能道出冤情。 广大热心且万能的网友啊,请你们找到我的骨灰,给我一个真相吧。 愿我的骨灰随着微风散去,将祝福带给你们。 …… 接下来我要提到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惦记的两个人: 林纯,乳名小板栗,她是我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 我们后来在f国重遇。 令人意外的是,林纯还是我哥哥方冬的同学。 他们对我都很好,一起照顾我。 我总是在幻想,如果有一天林纯和方冬走到一起,以另一种形式成为我的亲人,那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圆满了呢? 可惜老天爷没有听到我的愿望,它又以另一种方式,撕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我哥哥方冬失踪了。 我很痛苦,我每天都在哭,只有林纯陪着我。 林纯总是恨铁不成钢,对我说哭有什么用。 可是我不哭又能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想要得到什么,我的记忆总是丢失,留下来的散碎片段根本无法拼接到一起。 当我迫切想要记起来一些事,就会去问林纯。 林纯就会讲一个故事给我。 我总是信以为真。 直到后来我发现那些故事的破绽。 我又故意装作不记得,去问一些我慢慢回忆起来的事,可它们和林纯讲的故事版本并不一样。 我问林纯为什么要骗我? 林纯说,不是她骗我,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我想起来的不是真的,她讲的才是真的。 我被搞糊涂了。 我想相信她,我对自己的记忆并不自信,可是万一林纯真的骗我了,我又该如何分辨呢?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方冬——方冬,我的哥哥,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方许。 方许失踪之后,我总是做噩梦,梦到有两个鬼面人身的怪物冲向他。 它们割掉了他的头,吃了他的肉。 然后它们又来追我,我吓坏了。 林纯拉着我一直跑,直到我们跑不动了,直到我摔倒了。 我再去抓林纯,林纯却推开我,转头朝它们飞扑过去。 我又继续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也被那两个怪物抓到了,它们割掉了我的头,吃了我的肉,还将我的残躯焚烧。 我变成骨灰之后又做了一个噩梦,可这一次我不知道能和谁说,林纯和方许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埋在哪里,我只能和你们说。 在这个噩梦里,我想起了一件事:方许和那两个怪物是好朋友。 它们以前也没有露出鬼面,而是一直披着人皮。 我还梦到他们三个曾一起露营,说是要在外面过夜。 我说要跟着一起去,他们说带我一个女生不方便。 我留在家里很无聊,没想到说要在露营地过夜的方许,天还没亮就一个人回来了,连行李都没拿。 而且方许的脸色不太好看,很白,还发灰。 我问方许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回来? 方许却不说话。 从那以后,方许和那两个“朋友”之间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关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猜应该是在那天晚上,方许见到“它们”的真面目,甚至看到“它们”吃人了吧? 第36章 “小米粒”的这一章字数最少,信息量最大,把所有人都看迷糊了。 最要命的是,她说这是最后一章更新,也不会回答任何人的提问,等于说只是将谜题留给大家,怎么解,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全凭自己去找。 好奇心旺盛和喜欢解谜的网友们炸开了锅,抓心挠肺地展开头脑风暴。 “我有疑问,方晓晓和方许是真实姓名吗?” “应该是,方米和方冬是化名,没必要都最后一次更新了,再起两个假名糊弄大家,再不给提示就gg了。” “那好,五分钟,我要知道这两个人的全部信息!” “两个怪物是谁?我感觉不是噩梦,应该是指向现实中的两个人。” “小说里方冬不是有两个好朋友吗?” “哈?顾澎、萧婓?不是吧,我还挺吃他俩的颜和人设的。” “醒醒,那人设是小说里的,是虚构的,谁知道真人怎么样?至于颜,好吧,是还行。” “颜值即正义?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丧尽天良的事,你们还会这么觉得吗?” “他们做什么了,我看不出来。” “这里不是暗示了吗,他们杀了方冬。林纯也遇害了。” “没有吧,之前被网友扒出来的假方米不就是林纯吗?听说她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了。反正人还活着。而且方冬的失踪官方一直没有给出说法,还是观望看看。”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这里描述的噩梦,明确说的是方许被吃掉了,林纯只是冲向怪物,没说被吃。所以林纯应该还活着。后面又说方晓晓被吃掉了,还被烧了。我感觉‘烧了’指的就是毁尸灭迹。” “啊,方晓晓死掉了,这文章又谁写的?” “可能是林纯啊,她还活着,还假扮方晓晓,是不是来找那两个怪物复仇的?” “有点扯,焚烧尸体不会被人知道吗?到处都是监控。” “如果怪物之一是萧婓的话,他可是外科医生啊,那个医院是他家开的。医院不都会定期处理废物垃圾吗?我记得有规定是说,可以焚烧的应当及时焚烧,不能焚烧的话就消毒后及时填埋。假设啊,如果医院将人体组织掺进去焚烧,这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全网都知道了。” “天真,真当监管和法律是摆设了,都什么年代了,法治社会,谁敢这么干?” “天真的到底是谁?只有你不知道的,没有干不出来的。听没听过三甲医院的医生搞非法器官移植和器官买卖?听没听过殡仪馆倒卖尸体?每一年都会出现跌破认知的离谱案件,多看看新闻吧。代表权威的是职业本身,并不是职业外皮下的那个人。要是有人披着这层皮干畜生干的事,这层皮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等等,怎么越分析越有影了?” “总结如下:1、怪物是顾澎、萧婓,方许失踪与他们有关,原因不明,疑似和三人外出方许一个人回来有关;2、方晓晓疑似发现真相被灭口,林纯活下来了;3、林纯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之前就有人说是和两名留学生在f国遇害事件有关。” “感谢课代表!” “我都糊涂了,如果林纯保护了方晓晓,方晓晓怎么还被灭口了?林纯怎么又和留学生的案子扯上关系了?林纯为什么要冒名顶替方晓晓的账号?” “可能是为了钱吧。留学生的案子我听f国的同学提起过,说在华人圈造成过轰动,不过当时不了了之了,官方就说是难民入室抢劫。对了,那两个留学生是做代购的,案发时还丢了好几个奢侈品包。” “包不都是有编码吗,难民销赃肯定会在市场上流通啊,查一下就知道了。” “说起来简单,问题是那是f国啊,满大街的小偷,我就没听说过谁丢了东西能追回来的。0元购之后在店门口摆摊都没人管,警察早就见怪不怪了。有很多被盗窃的百万珠宝和世界名画到现在都是悬案,好几个世界著名的大盗都是那里出来的。” “好家伙,难怪会出大盗,只要警察不作为,窃贼就能成传奇。” “跑题了喂!留学生被杀和林纯到底有啥关系啊?” “我靠,我有个朋友说,他和方许曾经是同学,方许和方晓晓的父母前些年去世了,留了很多钱给他们。后来没多久,方许就失踪了。方晓晓受了刺激,还因此得了精神病。这个精神病说的应该就是小说里提到的解离症。” “无中生友?” “破案了,顾澎、萧婓一定是为了钱。” “无语,就算他们杀了方许,遗产也不会改姓。” “我朋友还说,方家是做医疗器械的,和萧家医院应该有合作。他们还闹过纠纷,打过官司。” “你的朋友是对的,我在判例网上查到了,这家医院还真的打过类似的官司,最终判决说是器材有问题,以次充好。划重点,经销公司的法人代表叫方友业。” “牛逼,再查!” “查到了,方友业就是方许的爸爸。(附上朋友圈截图)” 截图上写着方友业的讣告,是方许以儿子的身份,用方友业的手机发出去的。 “万能的网友,什么都找得到,就是找不到对象。” “有被冒犯到,请撤回。” “我和你并不熟,你越界了。” “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朋友圈的发布时间,是在官司宣判之前。方友业在败诉之前就死了。” “看到了,这意外来的可真是时候。方友业死了,受害者和院方应该向谁索赔?方许和方晓晓吗?” “人死了还有公司啊,肯定是要赔钱的。” “又是我,总结如下:1、方友业出轨顾澎妈妈;2、方友业和妻子一同意外身亡,方许和方晓晓继承家产和官司判决的赔偿;3、方晓晓疑似被邻居李俊□□,因此得了解离症;4、林纯和方晓晓共同经营账号,方晓晓失踪以后,林纯冒充方晓晓。” “这么看方晓晓真的可怜,被人欺负,失去哥哥,自己也失踪了……” “我有个疑问,方许不见了,方晓晓有病,她这种情况怎么生活,是不是需要一个新的监护人?” “应该是林纯照顾她吧,监护人可能也改成林纯了?” “打开脑洞,照顾期间,林纯会不会让方晓晓将她改为遗产继承人?” “我去,这脑洞有点大,但是法律允许吗?她们又不是亲戚。” “允许啊,朋友之间也可以继承,只要立遗嘱公证,手续合法就行。日本有很多这样的案例,很多都是同居者继承遗产。不过这些案例大多是因为他们是男同性恋,一方死了,另一方继承。还有一些,是一方领养另一方,一方死了另一方就合法继承了。” “我的cpu要烧了,你说的是中文吗,领养?其中一方是未成年?” “抱歉抱歉,我打错字了,是收养。” “我给楼上补充一下,日本同性爱人搞‘收养’这套还挺常见的,不只是男同,女同也有很多。双方都是成年人,有的只差一岁,也可以收养对方的。” “好逆天的法律……”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林纯和方晓晓会不会也搞了‘收养’?不是说真的收养哈,反正就是住在一起,一方死了另一方继承全部财产。” “很有可能,我问了f国同学,他们都听说过留学生遇害的案子,还说当时的嫌疑人是个女生,还是同性恋。” “方晓晓目睹了养父出轨,后来又被□□,恶心男性群体很正常。林纯一直照顾她,两人因此生出感情,好像也挺合理的。” “越来越玄乎了,那方晓晓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文章里不是写了吗,顾澎和萧婓啊。” “那里面又没点名指姓,我觉得要做这件事,林纯的可能性更高。” “我也觉得,顾澎和萧婓杀了方晓晓也拿不到钱啊,干嘛要杀人?” “害,也许是方晓晓知道他们杀了方许,他们要方晓晓闭嘴呢?” “方晓晓有解离症,她看到了也没用吧,谁会相信她说的话。” “也不一定,只要能证明方晓晓在证词的时候精神状态正常。” “我去,网上人均福尔摩斯。” “不要小瞧伟大的网友,有很多案子都是网友先脑补出作案过程,提供调查方向给警方的。” “报告,刚收到消息,说林纯的确去过警局,不过她现在在萧家医院,正在接受住院治疗。” “???啥意思,她为啥去萧家医院?如果顾澎和萧婓就是怪物,她难道不怕被害吗?消息确实可靠吗,现在造谣的人可太多了。” “可靠,还有人看到警方也去了,应该是去看林纯。” “我有个同学在那里当护士,她说林纯一直都是医院的患者,萧婓是她的主治医生。才不是网友猜的那种。她还说萧医生人很好。都散了吧。” “我也觉得,几篇文章就先入为主,好好一个人给描写成杀人犯,这摆明了是造谣,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相信,还当自己是警察要去破案,搞笑。” “额,如果林纯是萧婓的病人,那前面的推断的确不合理。” “我倒觉得变得更合理了。林纯照顾方晓晓,保护方晓晓,那也架不住人性的贪婪啊。方家住大别墅,应该挺有钱的,也许是林纯在照顾期间见财起意?还听到方晓晓说出真相,却帮助顾澎、萧婓隐瞒下来呢?” “不合理,林纯为什么要帮他们隐瞒?” “这个我就不太懂了,那个官司的判决,会让林纯继承赔偿吗?有没有懂法的?” “等等,所以这件事和留学生遇害的案子有啥关系?” “没有关系啊,就是林纯被牵扯了,又被放了。” “我又有一个脑洞,会不会是顾澎和萧婓在这件事情上帮过林纯?这就等于双方都有把柄在了,于是达成合作?一起将方晓晓搞失踪,林纯继承,完美!” “看来不只是人均福尔摩斯,还是人均编剧。” …… 正当网友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傅明裕也找到了许垚。 许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傅明裕刚提到林纯画的油画,不到两分钟,张原就将画拿了出来,而且外面已经包好了。 林纯说,有的画油彩比较厚重,一层又一层,还没有完全干透,所以要包起来,以免在运输过程中破坏证据。 傅明裕问:“你提前就知道我来做什么?” 许垚回答:“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将自己代入解谜者的角度,想象如果我是警察,这时候会怎么做。我和你们一样,也想知道真相。如果林纯真的违法犯罪,那她就该接受法律制裁。” 许垚边说边拿出两个大信封,递给傅明裕:“为了表示诚意,这是我收集到的材料,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傅明裕将信封打开,发现其中一个信封里装的是福利院的旧档案原件,而另一个信封里的东西比较诡异,里面不仅有一个装着智齿的小盒子,还有一份dna鉴定报告。 许垚微笑着道出将牙齿和鉴定报告的由来,傅明裕听后,第一个疑问是:“江进也被拉下水了?” “怎么是拉下水呢?”许垚说,“江警官虽然停职,但追求真理的心是不变的。他知道我有难处,愿意帮忙,也希望害死那两个留学生的元凶尽快浮出水面,一切都是为了公理。不过这个智齿到底是不是方晓晓的,还需要你们警方去证实。” 傅明裕不动声色收下信封,说了声“谢谢”,又问许垚:“网上那篇文章你怎么看?” 许垚想了想,说:“以我对林纯的观察,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不诚实,心眼子很多,性格变化多端的人。我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她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她和顾澎、萧婓之间有一种很深的捆绑,但这种捆绑并非是三个人自愿的。他们似乎都很想挣脱出来,却不得不合作。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感觉,我没有证据。” 说到这里,许垚又递上f国疗养院的地址和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说:“我知道你们在那边没有执法权,不可能派人过去调查。那边的警方办事效率非常低,刚好这位华人私家侦探收了我的钱,答应协助你们调查。疗养院那边也打好招呼了,可以录音、录像。住在那里的到底是林纯还是方晓晓,等你们证实了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傅明裕接过来,露出一丝笑容。 许垚问:“你笑什么?” 傅明裕:“你在签约林纯之前,就去过这家疗养院。是有人请你做的这件事。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可以说吗?” 许垚点头:“请我的就是住在疗养院的‘林纯’,她说自己的身份被盗用了,晓晓被害了,她要假林纯付出代价,还指名说要揪出顾澎和萧婓。不过我只是转述她的意思,是不是真的还需要你们来分辨。” 傅明裕没吭声。 事到如今,他相信林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撒谎,骗警方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再说到了这一步,拦在面前的难题依然是身份证明。 只要身份得到证实,所有事都能水落石出。 …… 傅明裕离开民宿后便上了车,半路上先给江进拨了一通电话。 江进得知被许垚“卖”了并不意外,随即就听到傅明裕说:“在这个案子里你比我更客观,我想听听你的分析。” 江进说:“两种可能:第一种,住在疗养院的是方晓晓,林纯联手顾澎、萧婓,骗了方家的资产,害死方许;第二种,疗养院的是真林纯,现在这个假的是顾澎、萧婓找回来的人,他们一起谋害了方晓晓。我个人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高。” 傅明裕沉吟道:“还有没有第三种?” 江进笑了:“你还是真是一点没变,总是想多要一个答案。其实我说的这些,我猜你们小组早就讨论出来了,你没必要再问我。” 傅明裕:“你的角度不一样。我们讨论的可能性也许和真相都差了一步,这一步就差在角度上。而且我的感觉告诉我,事情没这么简单。” 几秒的安静,江进说:“我的确有一条新思路,但是需要两个前提。我要知道以后才能说。” 傅明裕了然道:“你要我先证明真假林纯的身份。” “没有证明身份之前一切都是瞎猜。”江进回答,“总要有的放矢才行啊。” 傅明裕应道:“嗯,指纹和生物样本我们都在核实。你说的第二个前提是什么?” 江进回答:“福利院。她们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我总觉得还有一个谜题就藏在那里。或者说是藏在方家。为什么其中一个孩子被收养之后不到几天就送回来了?如果是因为无法融入环境,为什么第二次收养反而能融入?也许如法融入环境只是一个借口。” 傅明裕不禁皱起眉,顺着江进的提示深挖,心里有个东西一闪而过,可是太快,来不及抓住。 “我想你是对的。”傅明裕喃喃道,“如果假设这里面每一个人都在撒谎,一句谎言令这个故事偏离一点,那么十个人的谎言加起来,整个故事就会彻底改变。” “我的原则一项是不轻信口供。”江进说,“我从没见过一个不撒谎的证人,虽然有一些是善意的谎言,是为了美化。但谎言就是谎言,不管出于什么动机、目的,任何细微的不同都可能误导警方的判断。在侦破案件以前,警方就处在随时会被误导的立场,要做到不被误导,就需要时刻保持合理的怀疑。” 结束通话后,傅明裕安静许久。 他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开车的民警叫了他两声。 傅明裕醒过神,这才发现放在旁边的手机在震动,他接起来一听,是专案小组打过来的。 “傅队,刚接到的消息,anna自杀了。” “怎么会……” “遗憾的是,那边的警方说,他们接到报案太晚了,是邻居闻到味道以后发现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不过anna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她和林纯在一起时,林纯留下的一撮头发。他们还在anna的博客上找到几年前的一段话,里面提到中国古代有一种传统,就是留下爱人的头发来表达相思。这应该是林纯告诉她的。” 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傅明裕按耐住惊讶,问:“头发呢?” “我们已经通知那边,尽快将头发寄过来。” “不。”傅明裕将许垚告知的信息提了一嘴,又道,“将头发样本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当地做检验,和住在疗养院自称是‘林纯’的女人进行比对,另一份寄过来。” “是。” “那撮林纯的头发,一定要让f国的警方检查清楚。如果上面还残留毛囊皮屑,务必要保证这些样本的完整性。我们需要用这些样本和‘假林纯’进行比对。还有,疗养院那个‘林纯’的生物样本要尽快拿到,她的指纹先委托那边的警方安排扫描,再和这边的指纹库进行比对。” “明白。” 傅明裕想到江进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一条思路:如果现在的林纯和那撮头发比对后不是一个人,那么现在的林纯就是假的。同时进一步证实指纹库里的指纹也是假的。而假林纯补录指纹就变成一个有力的时间节点,说明在这个节点以前,真林纯已经被取代了。反过来,如果证实头发样本和现在这个林纯的dna吻合,那么下一步就需要去证实住在疗养院的林纯身份——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口咬定自己才是林纯? 傅明裕又道:“另外我这里还拿到一颗疑似是方晓晓的智齿,这颗牙齿的基因序列和‘假林纯’的dna完全吻合。这个结果我认为需要再证实,但需要先找到方晓晓的其他生物样本。我这里还有一个当地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你们尽快跟进,他应该帮得上忙,会比那边的警方效率更快。以防有人抢先一步,咱们只能另辟蹊径。” 交代完下一步,傅明裕思考片刻,又快速拨出许垚留下的疗养院手机号。 接电话的是个华人,说是一直照顾林纯的护士。 得知傅明裕的身份之后,护士表示她已经按照指示准备出一份完整的住院资料,随时都可以将副本发给春城警方。 傅明裕思路一转,忽然问:“对了,这位患者有没有出现过口腔出血、牙齿脱落的情况?” 护士回忆说:“牙齿脱落我没发现,口腔出血是有的。我还记得她将血吐到纸巾上给我看过,我跟医生要过消炎止疼的漱口水。以免患者不小心吞咽,我每次都是看着她用,几天之后症状就消失了。” “谢谢。” 挂上电话之后,傅明裕的眉头已经打结,心里浮出新的疑团。 现在还没有拿到生物样本,一切只能靠猜。 有一种可能是,住在疗养院的“林纯”,在智齿脱落之后瞒着护士,只说是口腔溃疡,用了几次漱口水。 如果智齿是她的,而且许垚交出来的dna报告属实没有伪造——“假林纯”和牙齿的dna序列一致。那这就等于直接证明,真假林纯拥有同样的dna序列。 想到这里,傅明裕点开和江进的聊天窗口,打字问:“你说要知道两个前提才能说第三种可能。你是不是怀疑,方晓晓和林纯是同卵双胞胎?” “是。但我希望不是。”江进回答道,遂话锋一转,“这样一来,案情就更复杂了。意味着你们还需要去证实,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时间点上,她们哪一个和留学生遇害案有关,哪一个是被方家收养的?方许的失踪会不会是她二人合谋?” 是啊,也许是则喊捉贼,也许是“狗咬狗”,两人都犯了罪。 傅明裕回道:“你说的前提是对的,这个案子得从源头开始查。” 而源头就在福利院。 第37章 从源头查起,这个决定并没有得到小组成员的一致同意,还是有少数人表示担忧,认为这很有可能是浪费时间。 傅明裕再三斟酌,决定亲自去一趟福利院,又安排人手对顾澎、萧婓进行询问,当然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 车开到一半时,傅明裕收到f国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 邮件里包括他在疗养院拍下的所有照片,里面有三分之二是自称为林纯的女人和anna的对话抓拍。 在高清镜头下,任何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傅明裕仔细审视照片中两个女人的肢体动作,由于镜头抓拍非常快,anna的表情变化就像是翻页动画一样,每一张都能看出和上一张的细微不同——从平静,到怀疑,到惊讶,到哀伤,到痛苦,直到最后泣不成声。 anna哭得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形象,事实上她的脸色在最初就不好,病气已经透出皮肤,脸色发灰,在痛哭的过程中,皮肤已经由灰白变成了紫红,似乎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再看照片上标注的时间,两人单独对话不过十分钟,到底“真林纯”说了什么,会令anna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这么极端、欺负巨大的情绪变化? 傅明裕很快拨出电话,接通后便迅速提出疑问。 私家侦探回忆说:“我只听到一小段,当时我的感觉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至于这么痛苦。不过这几天我又有了新的发现,我的感觉也在发生变化……我得承认,是我大意了。” 私家侦探又道,因为anna是被他带去疗养院的,他原先以为只是借助anna来辨认“林纯”的身份,没想到会闹到anna自杀的地步。 在那天回去的路上,anna一直在默默流眼泪,还看着窗外。 私家侦探问过她好几次,还在半路上停过一次车,买了一杯咖啡给她,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他不放心,送anna到家门口还安慰两句,但anna似乎并没有听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私家侦探说,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后悔,其实当时自己应该多做一些事,或许还能挽救这条性命。 因国内警方和anna没有接触过,对于她的自杀只有震惊和唏嘘,而私家侦探和她接触了几个小时,也被传染到那些痛苦哀伤的情绪,代入感更强烈。他说这件事令他寝食难安,连续几天都在做噩梦,做私家侦探这么久很少这样,感觉自己好像越线了,还不禁自问,如果他不接这一单,如果他没有带anna去疗养院,如果他能再重视一点,多宽慰两句,是否anna就不会死? 总之就是这些困扰,令私家侦探开始调查anna的过去,还把anna和“真林纯”对话的照片全都整理出来,试图找出anna自杀的原因。 他转述说,好像是从“真林纯”说的那几句话之后,anna原本还算平和的情绪就一下子绷不住了,逐渐走向失控。 “我的人生充满了背叛和欺骗,只有你真的爱过我,你对我是真诚的。就像我爱你。我很后悔离开你,如果当时我能再成熟一点,我想咱们现在都会很幸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永远保护你。” 正如私家侦探所说,这几句话听上去很普通。 当然,他们都是旁观者,不了解她们的故事,无法代入其中。 私家侦探说:“我后来去查过,也问过熟悉的警官。他帮我打听了一下,说anna一直在吸食药物,已经成瘾。她的身体不好,但有什么病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从anna家里找到大量的止疼药。自杀当晚,anna曾经磕了药,还吃了止疼药。以她那种吃法,如果不立刻洗胃,是一定会有生命危险的。至于之前提过的轻度抑郁症,其实anna的朋友圈里很多人都有,而且几乎都和家庭、过去经历带来的创伤有关。她还是一个创伤疗愈小组的成员,这在我们这里很常见,就是一些有童年阴影、家庭创伤的人聚在一起,讲一些自己的遭遇,互相疗伤。anna和其中一个成员曾经约会过几次,结果很糟糕。听说在和林纯分手之后,anna就一直浑浑噩噩,后面经历了几次关系都非常是一塌糊涂,她还在小组里说过,自己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恋爱,也是唯一一次,令她终身难忘,只要想起这段她就能感觉好受一点,这说明她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糟糕,还会有人愿意爱她,会永远地保护她。” “还会有人愿意爱我”“我只希望能有人爱我”。 这样两句话在一些人心里,只会不以为意,觉得就算没有人爱也无所谓,自己爱自己就好了。只有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最该爱的人,当有多余的爱,再去分给别人。 然而对于anna这样的人来说,她的全部价值都来自他人,她的心是碎裂的,她没有能力去爱自己,只能通过他人的爱来证明自己是值得的。 而且anna不仅自卑,还有扭曲的自尊心,若是他人表示的关怀中流露出同情、怜悯,这无疑对她是另外一种伤害。 这样说有些矛盾:我爱你,爱你的一切,爱这个破碎的你。这样的爱意原本就是带着怜惜成分在的。 anna生活的群体每一个都和她一样,两个破碎的人都希望对方能爱自己,却又没有能力去爱对方,注定是悲剧。 听到这里,傅明裕提出疑问:“据我们收到的资料显示,林纯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为什么她是特别的?” 私家侦探回答:“我也觉得奇怪,还去问过她们的朋友。她们都说林纯根本不像是他们这个群体的人,她很阳光,很坚强,只有真正了解她的朋友才知道她有多不容易。换一个人可能会变成第二个anna,但只有林纯,她在经历那么多之后,还能积极向上。和林纯在一起的时候,连anna都变得开朗了,所有人都认为anna有机会痊愈。” 私家侦探又说,他的警察朋友帮他查到林纯养父母的报警记录,说是林纯打伤了养父,不过这件事到后来“和解”了。从那以后,林纯就从那个家庭搬了出来。 anna曾经的朋友说,他们并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一次anna磕了药之后吐露了几句,说林纯养父曾多次性侵她,当时的林纯还是幼女。 可anna又说,并不是每一次都成功,当林纯有力量之后就开始反抗。事实上林纯的意识觉醒,远比其他同龄女孩要早,反抗意识也非常强烈。 朋友说,这种事即便anna不说,其实大家也猜得到。都是从破碎家庭里出来的,无外乎就是那些事。要么是家暴,要么是性侵,要另一个小孩子的心碎掉,不再相信人,只要伤害一次,就会记住一辈子。 到这一步,傅明裕总算有些明白。 anna早已放弃了自救,或者说她就没有想过自救,不认为依靠自己的力量可以从过去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她在里面挣扎着,自我矛盾地生活着,痛苦却习惯。 林纯出现了,虽然同样有不堪的经历,但林纯不仅有能力自救,还可以拉anna一把,弥补anna缺失的爱,令anna感受到被保护、被爱的幸福感。 而这一切都随着林纯的离开而消失。 如果anna从未尝到过“甜头”,就不会去比较,尝过之后便觉得这是最好的,始终回味着这段关系。 当anna见到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并且对她亲口承认,已经没有能力再爱她,再保护她的“真林纯”时,这无疑是直接宣判了anna的“死刑”。 这比分手还要致命,因它掐死的是anna心里的希望。 那两句祝福语无疑是催命符——极度自卑的anna根本不相信还会有人爱她,还会有人保护她,连林纯都被命运打倒了。 疗养院的对话就像是对糟糕人生的反复宣判,anna想起来就痛不欲生,需要借助药物来逃避,或解脱。 不管anna在服用大量药物之前是否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这样吃会死,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无力回天。 不过也因为私家侦探的刨根问底,令傅明裕对“林纯”有了一层新的了解,而不只是停留在白纸黑字的简单描述上。 这么看来,林纯对于anna和方晓晓来说都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这也比较符合报警说顾澎强|奸的性格,同样的事若发生在方晓晓身上,未必敢这么做。 而现在拿萧家医院当庇护所的“假林纯”,似乎和方晓晓、真林纯的性格都不太一样。 坚强吗,无疑是的。但除了坚强之外,还有一些诡计多端。 脆弱吗,似乎也有。但又不是方晓晓那种脆弱。 从某个角度来看,方晓晓和anna有一些像:对于自己弱者、受害者的身份认知非常清晰,还反复对自己洗脑,加强这种认知,挣扎、矛盾,却没有想过摆脱这两层身份。 最主要的是,她们都认为自己做不到——这又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自我暗示。 而“假林纯”这整一套操作,一点都不像是自暴自弃的模样,反而积极得很。 不得不说,以“林纯”的身份去补录指纹这个行为,可以说得上是未雨绸缪,想得非常长远。 显然在当初补录指纹时,“假林纯”就已经预见到了事情可能会有败露的一天,于是特意在官方记录里留下自己的痕迹,用官方的“认可”来证实她就是真的。 傅明裕想了一路,直到来到福利院。 去年开始福利院就进行了翻修,环境比之前好了不少。 傅明裕没有自报警察身份,就以参观和有意领养的名义参观。 负责介绍的老师非常亲切热情,一路讲解。 傅明裕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小朋友的身体是否健康,领养筛选的条件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包括如果要捐助福利院,需要什么样的手续流程等等。 老师说,现在领养比过去审核要严格,主要是发现一些拿领养当幌子的事,导致令人遗憾的结果。 事实上,福利院的小孩子身体方面肯定是不如正常家庭生活的小孩子那样健康,有些成年人是因为经济状况丢弃孩子,有些是因为性别,有些是因为自己还是孩子,没有能力抚养,还有一定比例的成年人是因为孩子有先天性疾病。 傅明裕又问,什么是“拿领养当幌子”? 老师见傅明裕一脸好奇,尴尬地说,有的孩子被领养之后没几年就消失了,不过因为是在海外,他们也只能问一问,不可能真的派人过去追究。 傅明裕话锋一转:“有没有这样的情况,比如说我领养了其中一个小朋友,相处几天下来发现不是很合适,当然可能是各种原因。我能不能再将这个小朋友送回来,换一个更适合的?” “这……”老师不仅尴尬,而且透露出排斥,显然傅明裕这个问题令他觉得为难和冒犯。 老师收拾好表情,解释说,前期审核是非常严格的,而且是一对一的审核,并不存在中途换人的情况。就算领养回去的小孩子不合适,也不可能再送一个过去。遇到这种无理要求,他们会立刻关闭领养人夫妻的审核通道,不再来往。 老师的回答恰好验证了傅明裕的怀疑。 既然是一对一的审核,而非一对二,那么方家又是怎么做到的在几天之内换一个小孩子呢? 哪怕是小猫小狗,带回家养一段时间,后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将其送人,甚至是遗弃,小猫小狗是一定会有感觉的。它们知道主人不要自己了,性格开朗的倒是能快速适应环境,性格内向的可能会因此抑郁,不吃不喝。 连猫狗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小孩子的内心是最敏感脆弱的,他们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对环境的感知能力,会察言观色,知道大人是否喜欢自己。有的故意叛逆,有的故意讨好,都是被环境和成年人的行为左右。 老师说这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他们和外面的孩子不同,老师也不希望在领养这件事情上给孩子的心灵造成又一次伤害——成年人的选择,在孩子看来是对他们的否定。他们会认为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老师还举例说,曾经有过一两次,审核都已经通过了,领养的夫妻也准备来带孩子去新家了,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变卦,说了一些自己的顾虑,最终放弃领养。 而在这之前,他们夫妻和小朋友已经相处过几次,彼此都很认可。可想而知小朋友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有多难受。整个性格都变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笑,也不爱说话,后来还问老师,是不是在相处的时候她说错话了? 老师是希望用这些事来提醒傅明裕,尽量不要给自己安排这样的“退路”,尽可能去为小朋友着想。 既然话题已经进行到这步,傅明裕便趁机问:“难道一次都没有发生过中途换人的情况吗?可我听说是有的。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这样问,只是想了解清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们院方会同意领养父母换人呢?” 听到这话,老师先是惊讶,目光闪躲,看上去有些心虚,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傅明裕进一步道出自己的猜测:“我那个朋友说,在某一种情况之下是可能的,那就是错不在领养夫妻,而在院方。” 果然,老师的脸色再一次转变,已经不只是尴尬,而是难堪了。 老师问:“您那个朋友还说什么了?” 傅明裕笑道:“其实他知道一些内情,跟我提了两句。我也是希望提前问清楚,以免出现那种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绝对不会,这您可以放心!从那以后,我们都很小心,长得像的小孩子会在衣服颜色和发型上区分开,绝对不会抱错。” 哦。 傅明裕心中的湖面终于点亮了。 难怪在档案上会写出那样蹩脚的理由,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内情。 “傅警官,这么巧。” 傅明裕正准备继续套话,不想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 傅明裕转身看去,正好见到许垚和另外一位老师站在一起,而她二人身后还有一道身影。 竟然是江进。 第38章 直到福利院的老师离开,傅明裕走向江进和许垚。 傅明裕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来这里的人对许垚的态度不同,而这家福利院现在有姚家的赞助,许垚是谁的人一目了然。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傅明裕问。 “和你一样,查当年的事。”许垚回答。 见傅明裕面露疑惑,江进问:“还记得咱们的对话吗?” 傅明裕颔首:“记得,dna序列一致,方晓晓和林纯很可能是双胞胎。” 江进接道:“昨天和一个朋友聊起这方面的知识,经她提醒,我发现还有一种可能。但说出来真是有点扯,以免误导你,所以我先过来看看。你呢,刚才有问到什么?” 傅明裕说:“方家第一次带走的女孩是林纯,几天后将人送回来,不是因为无法适应环境,而是方家发现搞错了人。林纯和方晓晓长得相似,发型和衣服也一样,院方疏忽大意,才搞出乌龙。” 江进和许垚对视一眼,显然他们并没有问出这一点。若不是傅明裕使诈,这里的老师一定会守口如瓶。 许垚说:“当时两人都已经懂事,就算院方搞错了,她们也应该有反应才对。” 一个是小米粒,一个是小板栗,小米粒和方家夫妇相处过多次,小板栗却没有,领养的时候会称呼名字,回到家里还会聊起之前的相处,怎么会几天之后才发现搞错了? 傅明裕说:“答案只有一个,两人是故意交换。” “我不明白,所有孤儿都希望能有爸爸妈妈。方家条件不俗,已经是上选了。”许垚说。 傅明裕和江进没有接话,各自思考着。 又是一个疑点,但似乎距离真相更近一步。 江进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解开这一点,这案子就破了。” 许垚接道:“我也曾经有被收养的机会,但说实话,所谓的考察期让我很难受,那不只是院方在考察收养人,也是收养人在考察我。我总有一种不敢犯错的感觉,一旦收养人改变主意,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而且同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下一次会轮到别的小朋友。” “是不是每一个小朋友都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因此患得患失?”傅明裕问。 许垚:“谁不想有个家呢?大人们也是这样灌输的。” 江进:“既然都这么想,小米粒为什么要将这么难得的机会让给小板栗?” 许垚:“换做是我一定不会让。反过来,谁要想抢走它,我一定拼命。” 傅明裕笑了笑,随即说:“也许不是让呢?换个思路看,小孩子的反应是最直接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许小米粒和方家夫妇那几次相处,满意的只是大人,小米粒并不想成为方家的一员。” “你是说,小板栗在保护小米粒,并非是抢走小米粒的机会。”江进问。 傅明裕说:“小板栗一定知道小米粒和方家夫妇相处的细节,能说出来,否则不会领养几天才发现不对。而且两人还穿了一样的衣服,梳了一样的发型,这是巧合吗?” 许垚回忆道:“可是小米粒为什么不想成为方家人呢?一般来说,只要大人没有做特别过分或是令小朋友害怕、反感的事,小朋友不至于会这么排斥。” 江进问:“考察期有多久?” 许垚说:“几个月吧。因为选择的是要当一辈子的家人,收养人都会很谨慎,考虑得也多。在这个时间里,不仅收养人会试图去讨好小朋友,小朋友也会尽量拿出最好的一面,会很乖巧,不敢说‘不’。即便不喜欢也会说喜欢,还会认为大人说的都是对的,只要听话照做就行了。” 三人边说边聊,来到后院时,正好看到老师和一群小朋友聚在这里。 他们刚看完书,老师正在提问题,有的小朋友很积极,有的则静静坐着,还有的迫不及待想回答问题,不仅将手举高,还去阻挠旁边举手的小朋友。 三人目光都锁定在这群小朋友身上,江进率先发问:“小朋友最讨厌什么?” 许垚回答:“霸凌。” 江进和傅明裕不约而同看向她。 许垚问:“怎么,你们都没有吗?我遇到过。不只是同龄人,还有来自成年人。” 傅明裕说:“方家夫妇不不至于这样对小米粒。还有别的吗?” 许垚想了想:“小米粒是女孩。会令小女孩反感、躲避,甚至恐惧的,还有暴力、性|侵。不过方晓晓是在十几岁的时候被李俊强|奸,方家爸爸应该没有。至于暴力行为,如果真有发生,院方早就发现了。” 江进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就是程度没有这么极端,但在几个月的相处中,逐渐引起小米粒的排斥。” 许垚沉默了。 江进又问傅明裕:“你小时候最怕什么?” 傅明裕说:“我怕作业太多,没时间玩。你呢?” 江进轻笑:“我怕错过最想看的动画。” “真好,这么小就找到自我。”许垚忍不住说,“而福利院的小朋友最怕的是让大人失望。几乎每一个都是讨好人格。” 正好那边老师的提问结束,许垚率先走过去,笑着和老师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傅明裕和江进。 直到江进和傅明裕走向人群,老师拍着手招呼小朋友,再次提出问题:“老师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呀?” 小朋友们有一秒钟的安静,大概是从来没有被这样问过。 一个小男孩举起手来,许垚看向他:“你先说!” 小男孩指着旁边的小男孩:“我讨厌他抢我的书!” 被指的小男孩说:“我没有,那是我的书!” 许垚又看向坐得比较远,手只抬高一半的小女孩:“你呢?” 小女孩回答:“我讨厌他们说脏话,不说‘请’和‘谢谢’。老师说了要文明用语。” 老师忍俊不禁。 傅明裕也加入进来,却没有当场点名,而是来到最后一排最角落的小男孩旁边。 他注意这个小孩子好一会儿了,发现只要前面提出问题,他就会咬手指,还会小声嘟囔,旁边的小朋友还问他:“你怎么不举手呀?” 显然这个小男孩小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只是不敢勇于说出来。 傅明裕蹲下来,轻声问:“你的答案呢,能不能偷偷告诉我?” 小男孩并不认识傅明裕,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江进也走过来,说:“他是警察,你有什么就告诉他。” 男孩虽小,却已经意识到什么是职业光环,什么是权威效应,他先是好奇地看向傅明裕,问:“你会抓坏人吗?” “会。”傅明裕点头,遂笑着问,“你知道谁是坏人吗?你告诉我,我去抓他。” 小男孩摇了摇头,低头玩着手指,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江进和傅明裕耐心等待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小男孩将袖子掀起来一点,露出胳膊上的针孔。 定睛一看,这些都是静脉注射留下的痕迹。 等到提问环节结束,傅明裕向老师了解情况,老师说,那孩子有先天性疾病,底子弱,需要定期治疗,打针是免不了的。 但作为小孩子,经常打针一定会恐惧针头。不要说小孩子,就连成年人去身体检查,也不免会在抽血环节紧张,有的人还会晕针。 直到老师离开,江进和许垚迎上来,许垚将一张纸递给傅明裕,上面记录了所有小朋友“最讨厌的事”。 傅明裕扫了一眼,问:“如果是去医院,应该不会有小朋友会说喜欢吧?” 江进接道:“成年人也不会喜欢。连小猫小狗刀了宠物医院都会发抖。” 许垚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看傅明裕,又看了眼江进:“我突然想起来,《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和《是谁杀了她》这两本书,都在开篇提过同一件事……” 说到这里,许垚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有些东西终于浮出水面。 江进:“‘方冬’的身体不好。” 许垚:“至于收养‘方米’的原因,只说是‘方冬’喜欢她。可如果只是为了体弱的儿子喜欢,就收养一个女孩做陪伴,似乎太牵强了。小米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而排斥方家。还有,‘方米’青春期时皮肤不好,烂了几次脸,都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她一直拼命想融入方家,希望自己是亲生的女儿。可我记得她六岁的时候就被收养了,为什么这种压力到十几岁才出现,这之前呢?难道之前‘方米’没有过这种困扰吗?” 傅明裕没有接话,只是拿出手机,分别找出《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和《是谁杀了她》的第一章,找到这样两句: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在我十三岁这年,十六岁的方冬身体终于开始好转。” 《是谁杀了她》——“她的焦虑直接反应在皮肤上,还不到十六岁,已经有过三次烂脸。” 傅明裕说:“这两本书有一些细节高度吻合,而且互相呼应。” 江进接道:“都是十六岁。十六岁的方许身体好转,重回原来的朋友圈,经常和顾澎、萧婓一起出去,但不会带方晓晓一起。方晓晓开始一个人待在家里,感到孤独寂寞,感觉自己逐渐失去‘利用价值’。直到她十六岁以前,因压力过大而出现三次皮肤问题。但问题是,如果只是因为方许回归朋友圈,应该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反弹……还有,方许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好转的?” 那么小的孩子,常年身体孱弱,被疾病折磨多年,通常不会是小病,而且是很难根治的病。既然很难根治,怎么会突然好转了?其中一定出现了非常关键的“药引”,或是一个起到决定性扭转作用的契机。 傅明裕说:“他一直在萧家医院就诊。有意思的是,萧家医院前些年搞过一次大装,很多来不及录入电脑的老病例都不见了,其中就包括方许十六岁以前的病例。” 三人一同陷入沉默,彼此交换着眼神,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波动,也看到对方眼中呼之欲出的亮光。 许垚第一个打破沉默:“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第39章 小孩子常年生病一定会请病假,如果是严重的病,会请长期病假甚至休学。即便找不到记录,只要问一问方许十六岁以前的同学就能得知。班里长期有一个空位,老师点名总是缺席一人,大家一定会有印象。 当许垚讲出大胆假设之后,傅明裕又和江进聊了一会儿,思路有了新的灵感,很快回到专案小组。 对顾澎和萧婓的第一次询问已经完成,傅明裕回到办公室看视频。 这两人的表现和小说里描述得出入不大,萧婓看上去比较沉稳,实则心思更深沉,顾澎看上去更张扬,却像是藏了什么秘密。 而且两人就像是商量好似得,口径一致。 问到遇害的女留学生时,他们都没有否认认识二人,还说在国内就有过交集,还一起出去玩过。 这种局通常都是顾澎组,萧婓附和,但不一定次次都带一样的女伴。 顾澎的描述非常模糊暧昧,民警便问,这算不算是男女朋友? 顾澎笑着说:“说是女朋友就严重了,最多就是约会。不过她们没有损失,我会送一些礼物给她们。” “约会”,还不到对外宣称的程度,这是很西方的比喻。 民警又问顾澎和萧婓,女留学生遇害之前,他们二人曾去过f国,是否和这二人见过面? 顾澎和萧婓非常诚实,都说见过,还说被邀请去公寓小聚,不过天黑之前就走了。 民警又问二人这个时间点能否证明? 顾澎说:“证明不了。因为我也想不到她们在这之后会遇害。如果我提前准备好不在场证据,不恰好说明了我知道她们会遇害吗?” 萧婓则说:“证有不证无。应该由你们来证明我有罪,而不是我要自证清白。” 现在的问题是,即便能证实二人去过,但是没有找到凶器,缺乏直接证据,很难说明留学生是他们所杀。 而且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傅明裕看完询问视频,陷入沉思。 直到组员敲门进来:“傅队,这是资料整理。我们查过李隽一家三口,也问过住在别墅区的邻居,描述基本和那篇同人文一致。不过‘小米粒’的ip还是没有追踪到,只知道是m国的虚拟ip。” 傅明裕没有看资料,而是问:“方许父母生前一直代理来自美国的医疗器械。而且还是第一手代理权,并不容易拿。对了,我记得他们曾多次去往m国,方许母亲还在那边a城念过书。” 组员问:“你想从方许父母查起?” 傅明裕没有道出在福利院的讨论,许垚的假设的确大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很多案件都是这种离谱夸张的走向。 傅明裕说:“不要让这件事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咱们的调查重点还是放在留学生的案子上。不过我想,国内能查到的信息都被人做了手脚,那么m国呢?这也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好,我们会和那边的警方联系。” “还有,找时间把李隽请回来,有些问题只能他来回答。” “明白。” 正说到这,江进的微信就发了进来:“刚收到周淮的邮件,有个证人或许有用。” 江进将邮件转给傅明裕,点开一看,是一个女生的资料和联系方式,二十三岁,职业是护士,而且曾经在萧家医院工作过,目前在外省居住。 傅明裕回复说:“我们这边人手紧张,都走不开,你方不方便跑一趟?这件事我会先打报告上去,程序方面你放心。” 江进:“没问题,等我消息。” 傅明裕又突然问:“对了,许垚那些话,你怎么看?” 显然那些话虽然扯,却还是在傅明裕心里投射出一道影子,令他放不下。 江进说:“我觉得很离谱。但离谱之余又有点道理。不然方晓晓的智齿和假林纯的dna序列一致该怎么解释?我认为只有超出想象的真相,才能解释这一切。” 傅明裕接道:“我之前问过疗养院的护士,她说‘真林纯’曾经口腔出血,要过消炎漱口水,我怀疑那个智齿是她的。我让护士找机会检查一下‘真林纯’的口腔。另外就是指纹和dna,我想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疗养院的‘真林纯’是方晓晓,智齿是她的,她和‘假林纯’的dna序列一致,两人是双胞胎;第二种,疗养院的才是真林纯,智齿属于方晓晓,而现在这个‘假林纯’就是方晓晓,所以才会dna序列一致。” 江进问:“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有和国内方晓晓的补录指纹比对过吗?” 傅明裕回答:“那边的办事效率一言难尽,还没给回复。” 江进:“我有一说一,两人是双胞胎的可能性更大。但这样一来,常理上就有点说不通了。既然是双胞胎,为什么福利院的记录没有提过?两本小说里也没有暗示过?这并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没必要刻意隐瞒。” “你说得对,如果都没提,就应该不是。”傅明裕接道,“林纯的同学我们也问过,anna也跟私家侦探提过,林纯和方晓晓是有点像,但绝对不是双胞胎那种像。” 江进:“如果不是双胞胎,方晓晓智齿和‘假林纯’的dna序列一致,就可以直接证明她就是方晓晓。方晓晓一直在诈死,冒充林纯,还以林纯的身份去补录指纹。可这样一来,就产生一个新问题:以方晓晓身份去补录指纹的人又是谁?一旦这份指纹和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匹配上,就说明这个‘真林纯’是当年补录指纹的‘方晓晓’——她二人在那个时候就调换了身份。前提是,智齿确实属于方晓晓。反过来,如果智齿属于疗养院的‘真林纯’,那就又回到最开始的判断——她们是双胞胎。” 这样就形成死循环。 不合常理,必然有妖。 傅明裕说:“我的感觉告诉我,她们不是。可现在的科学技术和证据告诉我,只有这个解释。” 江进发来一个表情:“好了,我已经买好票了,两个小时后就上高铁,想到什么随时讨论。我个人的看法是,你要先相信自己的感觉。都说证据不会撒谎,但凡事总有例外。” …… 两个小时后,李隽被请回警局。 同一时间,李隽的信贷记录也传到专案小组的电脑中。 李隽已经陷入信贷危机,涉嫌套现,早已焦头烂额。 傅明裕亲自负责询问。 一开始只是个人信息和家庭背景的问题核实,可李隽已经开始紧张焦虑、如坐针毡。 傅明裕见状,话锋一转,就问李隽是否看过《是谁杀了她》这本最近很火的连载小说。 李隽目光闪烁,摇头:“没有,我不看小说。” 经典的撒谎表现。 傅明裕和李隽来了几个回合,又道:“我们希望你能配合,珍惜眼下的机会。” 李隽也不傻,他也懂法,也问过律师朋友,知道那件事根本无法追溯他的法律责任,除非他自己想不开去自首。 再说现在方晓晓失踪了,没有直接证据,谁都不能证明他干了什么。反过来,他还可以告造谣的人诽谤。 李隽说:“警官,你是不是在吓唬我?你有证据吗?我可以举报你。” 傅明裕笑了下:“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方晓晓的养母曾带她去医院做国检查,还留下一份检查记录。当时负责检查的医生,对这件事还有印象。” 此言一出,李隽顿时没那么自信了。 其实只要李隽稍稍冷静一点,客观一点,咬死了就是不承认,谁拿他都没辙。可做贼者都会心虚。 李隽又想起律师朋友的话,这样说道:“如果那份检查可以证明我对她干了什么,警察早抓我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又翻出来提是几个意思?他……” 后面那句话原本是:“他们家已经拿了钱!” 但李隽及时刹住。 傅明裕说:“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这么多年没有人提,是因为当事人没有报警,警方不知情,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永远不会追究。现在案子已经交到我们手上,我们正在追查方晓晓的失踪,而且有理由怀疑是人为。李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件事可大可小,不仅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也关系到一条人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隽一惊,这次不是装的:“她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在怀疑我?这是栽赃!我根本不可能害她,我们家已经……” 李隽迟疑一瞬,终于忍不住说:“已经给过钱了。” 但声音却低了很多。 傅明裕和旁边的民警对视一眼,民警接着问:“给过钱了?给的什么钱?” 李隽涨红脸,头低下去,声音细若蚊声:“他们家拿了钱,事情就算了结了,我干嘛还要让她失踪?要是敢杀人,我就杀了,干嘛还花钱。” 这话虽然糙,却有道理。 民警:“那你就老实交代,你都做了什么,那笔钱是用来干嘛的?” 李隽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终于吐露实情。当然,他也为自己的无耻行为做了一番美化。 李隽采用了既往强|奸犯的“经典话术”:那根本不算是强|奸,而是你情我愿。 他说方晓晓一开始明明是同意的,全程都没有挣扎,没有拒绝,还搂着他。他一点都不认为那是强迫,更加没有使用暴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方晓晓事后突然跑回家,连书包都不拿。没多久她养父母就找上门,还找他父母谈话。 那时候邻居们都在传他们家的事,他父母为了遮丑只能搬走,还将房子以半卖半送的形式给了方家。 现在想来,方晓晓就是故意的。兴许是这家人商量好的,故意下套给他。 总之,站在李隽的角度,他认为这就是一场仙人跳,只能自认倒霉。 这样的说辞在过去的强|奸案中并不少见,而一旦女方和男方有金钱往来,这就会成为女方身上难以解释清楚的污点,案件难度也会直线提升。 李隽越说越气,显然经过这么多年,这件事在他心里早已重新剪辑,他已经完全将自己想象成受害者。而且还是在他出现经济危机的时候遭到警方盘问,他想到那套别墅卖的实在冤枉,要是能留到现在,他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于是心头更添一把火。 傅明裕将李隽的所有表现都看在眼里,见火候到了,问:“怎么个你情我愿,你还能回忆起细节吗?” 李隽反问:“是不是只要我能说出来,你们就会信我?不会起诉我?” 傅明裕回答:“那要看你说的在不在点子上。” 李隽调整着呼吸,回忆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案例分析和律师朋友的指导,尽可能地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角度去描述。 “如果是强迫,她的衣服根本不可能完好。也许完事儿了衣服都还没脱光。我脱她衣服的时候,她很配合的,我还记得她身体上一些特征。” 李隽指着胸口说:“这里有一枚胎记,就指甲盖那么大。” 李隽又指着腰部和腹部说:“这里和这里有缝合疤。虽然已经淡化了,但还是看得出来。” “等等,你说这里和这里?”傅明裕说,“能不能画下来,具体是哪个位置?” 李隽随手在纸上画了一个人形图案,又在人形图案上划了两笔,并用手比划着:“大概这么长……” “继续。” 李隽越回忆越多,连事发之前的细节都提到了,其中还包括方晓晓告诉他的一些事。 方晓晓提过,说小时候经常打针抽血,所以很怕去医院,害怕针头。还说她住过很长时间的院,差点死掉。 李隽又说:“其实她说这些的时候我没当回事,因为她看着挺健康的。反倒是她那个哥哥方许,我爸妈听邻居说,方许以前身体很差,经常住院,听说有一次差点都救不回来了。你们也知道,有很多人会将听来的事放在自己身上当谈资,所以我那时候就以为方晓晓是将方许的故事安在自己身上,故意说给我听,好博取我的同情。直到那天,我见到那两道缝合线……” 傅明裕问:“你怀疑是什么?” 李隽抿了抿嘴唇:“反正现在人都失踪了,那对钻钱眼儿的夫妻也死了,我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我怀疑方晓晓移植过器官。一开始,我以为是别人给她器官,后来听说她是领养的,再加上方许老生病,我就想,会不会是方晓晓移植过器官给方许?还有……” 李隽说着身体前倾,一副恨不得说少了的模样,显然家里的别墅就那样“便宜”给方家夫妇令他耿耿于怀。 “那些邻居说,方家是做医疗器械的,但是那个女的以前在m国学的是生物科技,好像还是名牌大学。她自己特别引以为荣,还到处跟人吹牛,说她的研究论文是什么……名字我记不住了,大概和dna啊,人体改造啊,遗传基因这些有关。” 傅明裕没有接话,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许垚的“大胆假设”:“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方晓晓被收养,是因为方许需要一个供体呢?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很多有钱人都会这么做。方家虽然没有那么多闲钱去养一个供体,但收养一个小孩子,普通家庭就可以办到了。” 这番假设很离谱,却又和目前的证据吻合。 方晓晓和方许在国内的医疗记录为0,因为记录丢失。这是不是太巧了? 民警问:“关于方家,方晓晓还和你说过什么?” “你们……”李隽问,“是不是也怀疑那对姓方的夫妇?我早觉得他们有鬼!” 到了这一刻,李隽只希望能尽快转移警方视线,不要怀疑到他头上:“反正他们家那个公司很有问题。这也是我爸妈听来的,好像是哪个邻居要做一个很重要的手术,去的还是方家介绍的医院,后来突然说要换一家。似乎是方晓晓的养父喝醉酒,在酒桌上来了一段‘生意经’,说什么生老病死的钱才是这世界上最暴力的产业,而且他们都挣过,是一条龙服务。这在国外早就形成产业链了。还举例说,一个商品要是质量太好了,一直用不坏,那厂子就会倒闭。只有容易用坏的东西,才能一直生产,一直有人买。人治病也是一个道理。都治好了,谁还来看病呢?最好是治得半死不活,才能让金钱一直翻滚。现在想想,那邻居换医院是正确的。后来方家不就因为设备有问题打了好几年的官司吗?还败诉了。真是丧尽天良,吃人肉喝人血!” 生老病死的钱都挣过? 傅明裕没有理会李隽的表演,但他的话却在无形中给傅明裕提供了一条思路。 李隽的询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他不放心,反复询问民警是不是没事了,不用再来了? 傅明裕没有在询问室逗留,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f国疗养院发来的邮件。 疗养院的护士说,他们安排了一次口腔检查,发现“林纯”确实少了一颗智齿,根部已经闭合,应该掉了有段时间了。 也就是说,智齿属于疗养院“真林纯”的可能性变高了。 …… 一天后,专案小组接到f国警方传来的文件,他们已经完成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采集。 专案小组技术员经过比对,很快有了结果。 “真林纯”的指纹和库里方晓晓的补录指纹完全吻合。 组员纷纷松了口气,因为案件有突破性进展,起码方晓晓和“假林纯”的身份都揭露了: ——如果疗养院的“真林纯”是方晓晓,住院的“林纯”就是林纯本人。 ——如果疗养院的“真林纯”是林纯,住院的“林纯”就是方晓晓改头换面。 一定是这两个结果之一,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了。 之所以弄得扑朔迷离,主要是因为补录指纹的时候两人换了身份,扰乱警方视线。 眼瞅着有突破性进展,傅明裕却笑不出来,心里始终有个问号。 他想起江进上高铁前的那番讨论。 组员见傅明裕不说话,问他在想什么。 傅明裕醒过神说:“我认为还有两件事需要进一步证实,现在高兴还太早。” “哪两件事?” “找个机会去查查萧家医院这个林纯,有没有少一颗智齿。”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的智齿没少,就说明她和智齿主人是双胞胎。” 傅明裕点头:“还有,想办法检查一下她的腰部和腹部有没有缝合疤。” “如果有,就说明她是方晓晓。可她整过容,就算有那两道疤,很可能已经做了植皮手术。” “凡经过必留痕,做过植皮手术也查得出来。” 组员见傅明裕似乎仍有顾虑,问:“傅队,是不是还有什么看法,大家可以一起想。” 傅明裕想了想,正准备将“为什么双胞胎这件事从没有人提过”的疑虑道出,手机里就进来一通电话,正是江进。 傅明裕接起电话:“怎么样?” 江进回答:“问到一些事,很惊人。但对方不愿意留下笔录。我没征求到对方的同意,没有录音录像。不过这条思路你一定用得上。” 傅明裕:“我正好在组里,开免提你不介意吧?” 江进:“可以,开吧。” 扬声器打开,江进的声音足以让专案小组每一个人听到。 “证人曾是萧家医院的护士,现在已经不做了。她不想公开姓名和今天说的话,但她说有一些事碰巧被她知道,心里一直放不下。最近网上的传言她也在关注,正好我找到她,她认为这命中注定的安排,给她一个讲出事实的机会。” 这位不愿意公开身份的护士刚过四十岁,在萧家医院将近十五年,去年以身体原因突然离职。院方并未起疑,主要也是因为这位护士确实有慢性病,需要静养。 护士说,她原来还只是初级护士时,就在医院里见过方晓晓和方许,也知道两个孩子同时做过一台大型手术。 手术是秘密进行的,还是在深夜,她当时已经下班,是后来听别的护士说的。 她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情况危急,必须立刻手术,直到几年后才听一个即将离职的同事说,那是一场器官移植手术。 负责过方许病房的护士都知道,方许在十五岁时出现肾衰竭的症状。在这之前,方许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抵抗力弱,小病不断,时常发烧感冒。 听说他小时候还得过更要命的病,据说是基因缺陷。虽然那个病治好了,但是根基已伤,需要长期调养,投入更多的金钱和药物才行。而随之而来的代价就是脏器损伤。 江进追问护士,是不是怀疑方晓晓拿了一个肾给方许? 护士说,当时只知道他们是同时住院,院方一直派人严密照顾,根本不让监护病房以外的人接触两位患者。她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出院的都不知道。 至于肾脏移植,是几年以后那位即将离职的同事提起的。契机则是那个主刀医生当时上了一个很轰动的器官买卖新闻,他看到照片一眼就认出来。 同事说,当时手术室人手不够,他和另外一名医护人员临时接到电话赶到现场。他们都不认识主刀医生,只听其他人叫他“萧医生”,还以为他也是萧家人,可能是刚从国外回来。后来新闻出来,才知道那个医生只是恰好姓萧,还牵扯进跨度十几年的悬案。 护士还说,她曾和方晓晓有过一次交集。 大概是方晓晓在术前一个月,被安排来医院做检查,正是这个护士负责接待。 方晓晓当时在兜里揣了一封信,上面贴了邮票,写着寄到春城某福利院。 可方晓晓没来得及寄出,脱衣服的时候掉了出来,刚好被这位护士捡到。 护士见方晓晓已经进去检查,就将信交给等在外面的方母。 一个小时后护士再见到方晓晓,就看到方母和她站在角落里说话,方晓晓的头低低垂下去,好像在哭,好像在道歉。 同样,护士当时并没有在意,以为是这家小孩和福利院的孩子是朋友,小笔友之间互换信件。 直到那位即将离职的同事说,方晓晓是孤儿。 护士想起以前种种,一下子串联起来,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愧疚,甚至怀疑那是一封求救信。 不过护士后来又想,如果真要求救,方晓晓可以找警察,为什么要给福利院写信呢?她又没有被人限制人身自由。 到最近网上铺天盖地地讨论方晓晓失踪,以及《是谁杀了她》提到的秘密,护士又想,那或许不是一封求救信,方晓晓虽然是自愿的,却也是在一种“逼迫”之下的自愿。 方晓晓不敢报警,只能和福利院时期最好的朋友林纯说。而她没办法将信寄到f国,就先转寄到福利院,再由福利院交给林纯。 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都已经无法证实。也因无法证实,这根刺才会扎进她心里。她很想提供线索,却又怕网上留言会暴露自己,直到江进找上门。 她还说,许多外人不知道的黑幕,只有医院里的老人们才知道。不过大家都是普通人,不敢惹事,也不敢在外面乱说。虽然这件事和方晓晓失踪以及留学生被杀案没有直接关系,她还是希望能帮到那个可怜的女孩。 江进转述完整个过程,傅明裕看向小组其他人。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难言愤怒,有的面露唏嘘,还有的在叹气。 一阵沉默过后,傅明裕开口:“同情归同情,事实归事实。在开始讨论之前,我要提醒各位,不要被主观情绪左右。” “我不懂。就算方晓晓被收养是为了换方许的命,这和她的失踪有什么关系?这中间一定还发生了别的。” “会不会是方许又一次发病,需要方晓晓再次提供器官?” “方许失踪在前,方晓晓失踪在后。而且那时候他们都成年了,方家夫妇也死了,方晓晓有权拒绝,也可以选择逃跑啊。” “如果现在这个‘林纯’腰腹部也有手术疤呢,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就是方晓晓?因为方许再次提出器官移植,方晓晓不堪忍受,就杀了他。为了逃避,她就和林纯换了身份。这之后两人又发生争执,林纯不想再让方晓晓用自己的身份,方晓晓就将林纯送去疗养院?” “说不通。方晓晓最危难的时候,想到的只有林纯。林纯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吐露心事的人,她不可能会这么对林纯。” 趁着大家讨论,傅明裕再次给疗养院的护士发送邮件,询问有没有在“真林纯”身上看到过特别的伤口,以及胸口是否有胎记。 这一次护士回复很快:“胎记我没注意,但她的腰部和腹部都有缝合疤痕。” 傅明裕追问:“院方应该有定期身体检查吧,那两道手术疤痕的由来有没有记录?” 护士说:“只有简单的身体检查。因为她之前换过两次疗养院,来我们这里的时候,档案也送过来了。他父母觉得麻烦,说才做完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一切正常,不想再折腾她,等来年再说。至于疤痕由来,他父母说是因为出过一场车祸,摘了脾脏和胆囊。可这种说辞根本站不住脚,摘脾怎么会有两道那么大的疤?” 傅明裕心里一紧,抬眼说道:“疗养院的‘林纯’腰腹部也有手术疤。” “这……” “所以她才是方晓晓?!” “那萧家医院那个又是谁?如果她就是林纯,干嘛要整容?” “还有那份dna鉴定结果足以证明她们是双胞胎。这事儿方家夫妇应该知道啊,为什么没有将两个孩子一起收养,一起做器官供体?” “我去,那也太狠了。” “狠是很,但思路没错。可这样一来,就不应该发生小板栗被送回福利院的事了。” “器官配型需要时间和一系列检查,福利院一定知情。当时的负责人很有问题。” “难怪小米粒会不想被领养,在那之前她一定经常被带去医院。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但小板栗还是挺身而出,替她去了方家。” “而且这事儿顾家和萧家一定参与了。欸,你们说,顾澎叫几个年轻女孩出去玩,会喝酒吧?那他喝多以后会不会不小心说了什么?” “你怀疑,这才是那两个女留学生遇害的原因?” “不然杀人动机怎么解释呢?钱给了,人也送出国了,应该画上句号了,怎么又想起突然见面?见面之后人就死了?” “可顾澎和萧婓也没必要为了方家杀人吧?” “他们都是黑心产业链的一环,牵扯深远,不只是为了方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器官移植需要场地、设备、药物,还需要一整个团队的专业医护人员,没有这两家的帮忙,十个供体也没用。而且这还不只是一个案子,指不定干过多少次了。” 就在众人讨论时,傅明裕的手机响了。 “傅警官,我是周淮。受人委托,要将两个人的联系方式提供给你们。” “是什么人?” “她们都曾经参加过顾澎组的局,也都见过那两个遇害的女留学生。” 事情发酵这么久,警方四处走访民调,不乏一些疑似知道线索,却因为某些原因不愿透露的情况。 傅明裕问:“你是怎么说服她们的?” 周淮笑道:“我只查到这两个人,但她们咬死不承认。直到今天有人出了一笔钱。这个人和你们警方同样迫切想知道真相。” “不管怎么说,谢谢。” “客气。等案子结束,傅警官立功升职,咱们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加速加速。 本章提到的器官移植,不是本文的重点。 已经进入尾声了。 第40章 真实案件调查不同于影视剧。现实往往是信息纷杂、关系凌乱,每一个证人都会提供大量信息,其中大部分都是无效信息。 这个时候就需要破案人员梳理清楚,从庞杂的信息中提取出少量有用的东西,还要做到不被旁支信息干扰判断,拨开层层迷雾。 除此之外,证人也会撒谎,会美化粉饰自己的证词。物证也有可能被人做手脚,需要分辨真伪。 专案小组很快针对周淮提供的证人进行询问,这两个女生打扮精致,头发和皮肤都是精心保养过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生活质量远高于普通人。 傅明裕看着笔录记录,久久没有动作。 这两个女生不仅提供了证词,还有一些照片、微信聊天记录、转账记录,可以说是准备充分。 据她们所说,顾澎在她们那个圈子很出名,因女朋友更换频繁,而且很多前女友之间彼此都认识,甚至是同学、闺蜜。到后来顾澎连“女朋友”三个字都不提了,反正很快就要换掉,就一律当做“女伴”处理。 顾澎出手很大方,送名牌包是惯例,不过也曾有人拿着包去二奢店的时候被拒收,疑似是高仿。 那两名遇害的女留学生当年在小圈子里很出名,叫汪鑫的那个相对低调一点,另外一个肖润芝就张狂多了。 肖润芝在顾澎身边时间比较久,大概以为自己能成为“终结者”,时常表现出一副正牌女友的架势。 没想到就在顾澎生日之后没几天,肖润芝突然变了一副面孔,不仅不愿再提顾澎这个人,也不许其他人问,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圈子里的人都怀疑她被甩了。 可甩就甩了,倒也没什么,又不是真的在谈恋爱,谁会当真呢。再说顾澎出手大方,肖润芝一定拿了好处,应该心满意足才对,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还一副“遇事”的模样? 证人又说,其实她们也好奇过、猜测过。因顾澎生日那天没有像往常那样叫了很多女生一起——他很喜欢被女人簇拥,那天却只叫肖润芝和汪鑫,说是要去露营,还叫了两个发小一起。 按照肖润芝的性格,一定会四处吹嘘、夸大其实,在去之前还放话说,等她的美照。可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刷到她的朋友圈摆拍。 半年后,肖润芝和汪鑫就出国留学了。 这件事已过数年,两个女生依然印象很深,还说后来几年她们找肖润芝和汪鑫买过包。大家都那么熟了,偶尔也会提起顾澎。但肖润芝听到这两个字就转移话题,好像很害怕。 “露营”两个字引起傅明裕的注意。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里,提到方许非常喜欢去露营,每次回来都会告诉方晓晓,露营多么有意思,还说要开房车去。 而《是谁杀了她》最后一次连载的内容,恰好也提到露营。虽然没有提到肖润芝、汪鑫,却提到顾澎、萧婓和方许一同露营。但方许提前回来,脸色很差。自那以后,方许和顾澎的关系就有了变化。 很显然,在方许和顾澎、萧婓最后一次露营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这件事不仅影响方许和顾澎的关系,还直接导致肖润芝的反常。 傅明裕正想到这里,旁边的民警提出疑问:“三个男的两个女的一起去露营?那汪鑫是怎么回事?这里只说次次都叫她一起,那她是谁的女伴,萧婓还是方许?” “应该是萧婓。方许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不是不喜欢,他和林纯就有一段。应该说是男女都喜欢。问题是就算落单了,也没必要提前回家吧?” “不到半年,肖润芝和汪鑫就被送出国,会不会是露营当天她们撞见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看她们提供的微信记录,肖润芝以前什么都会和这些朋友说,而且很夸张。可是从这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什么都不敢说。应该是有人警告过她。可她和小圈子的人关系实在太近,难免会说漏嘴,于是就将她送走。” 分析到这里,傅明裕接到技术组的电话,说是画迹比对出结果了。 傅明裕来到技术组,和技术员一起看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所有油画扫描版,有“假林纯”住在民宿那几天画的,也有林纯在f国学校里留下的,除了油画还有anna提供的几张素描稿。 技术员说:“我拿这几张油彩比较新的和学校提供的油画比对,出自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高,超过九成。但是和这几张素描相比,出入就大了。” 也就是说,林纯求学期间留下的画作和“假林纯”的画迹高度重合。 问题是,林纯求学时应该还没有被冒充身份。 难道这个“冒牌货”已经深谋远虑到提前预见这一步,特意模仿林纯的笔法? 傅明裕问:“签名呢?” 所有画布的背后都有一个法语签名。 技术员说:“比对过了,完全一致。” 傅明裕点了下头,又问:“你刚才说素描稿出入比较大,怎么讲?” 技术员指着素描稿的比对结果,说:“不只是笔法习惯不同,连落款的签字也不同。” 技术员很快提取出几个样本,都足以证明林纯这两个时期的笔法,完全是颠覆性的改变,比如素描时期她习惯将画笔倾斜,从左下方往右上方涂抹,而这几幅油画则是接近于笔直,是从上往下。 技术员还说:“就我个人看,这几张油画比较工整、拘谨,好像心事很多,有点放不开的感觉。但素描就很奔放、肆意,不受拘束。哦,也可以说成是不按章法,像是自学成才。” 也就是说,一个是野路子,一个是受过正规训练。 …… 同一时间,许垚再次来到萧家医院。 在见林纯之前,许垚先去了一趟萧婓的办公室。 意外的是,办公室里不只有顾澎,还有萧婓。 萧婓一副闲人姿态,就站在窗口抽烟,顾澎手边只有一杯咖啡。 见到许垚,两人一同看过来,带着审视。 许垚对这种眼神非常熟悉,不属于男凝,不是打量,而是一种“另眼相看”。 显然,他们已经查过她了,也查到背后的姚小姐。 许垚若无其事地坐下:“萧医生,我来问一下林纯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出院?” “随时都可以,但出院后还会不会发作,我就说不好了。”萧婓这样回答。 许垚笑问:“就是说,如果再受刺激,还要送进来?” 顾澎接话:“那要看是什么刺激。” “哦。”许垚笑容淡了些,带着一点挑衅,“那这件事会受到某些人的个人意愿左右吗?你们希望她出院吗?” 萧婓:“许小姐话里有话。” 顾澎的耐心磨光了:“直接说吧,你是姚家找回来的,为什么要咬着我们不放?我们没得罪过姚岚。” 许垚:“说得罪严重了。姚小姐根本不关心通过这件事会挖出多少人的秘密,姚家请我来也不是针对你们。” 萧婓:“那你想要什么?那两个留学生和你有关?” 许垚轻笑:“我在回来以前去过f国的一间疗养院,还在那里见到一个自称是‘林纯’的女人。她要我把‘冒牌货’揪出来。她的情况姚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善心大发,想要帮她一把。至于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件事我一定要完成,阻碍我的人都是我的对手。” 意思已经明确了,萧婓和顾澎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垚又道:“我已经很坦白了。和你们继续兜圈子,其实对我更有利。但我选择告知实情,你们只要袖手旁观,我的事情很快就能办完。” 沉默了几秒,萧婓没有轻易上钩:“同样的话,你是不是也对她说过?” 他指的是“假林纯”。 许垚没接话,只是拿出手机,拨了一段录音,出现的是“假林纯”的声音:“你查了我那么多事,有没有查过在留学生案发期间他们两人的行踪呢?所有事我都没有参与,就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下脏物也是情有可原。我可以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以证人的身份协助调查。至于其他事,那都是发生在f国的过去,又不涉及中国公民的性命,国内不会越权追究。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遣返,我会回到f国继续我的生活。只要还有钱,那边对我的追究我就有时间慢慢周旋……等我的故事浮出水面,我再写一本自传,有了文学渲染,人气会再上一层楼。兴许还能再上一次销量榜,而且这种题材很适合拍成电影。” 录音播放期间,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垚欣赏着顾澎和萧婓的脸色变化,顾澎咖啡不喝了,脸色和杯子里的液体一样黑,而萧婓也按掉香烟,来到办公桌前,盯着许垚的手机。 直到播放完,又是片刻沉默,许垚率先开口:“她挺有生意头脑的。下一步还想通过我的引荐,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传奇故事’讲给姚小姐听。她将自己的人生当做一门生意,每一次选择都是风险投资,这次她要玩一把更大的,只是还缺少两个筹码。” 顾澎和萧婓都没有吭声,他们并不是能轻易被挑拨的人,但他们也知道,刚才那份录音不是假的。无论是内容、声音、语气、说话方式,都是本色出演。 他们看上去并不意外,显然这已经不是“假林纯”第一次干了。 许垚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禁想到,“假林纯”这样反复横跳,顾澎和萧婓居然还能忍到现在,得有多大的把柄抓在她手里啊? 顾澎动了动嘴唇:“不是我们一定要保她……” 这话说了一半,萧婓的手就落在顾澎肩膀上。 顾澎话音顿住。 许垚扬了扬眉。 与此同时,萧婓的手机响了。 他又一次走到窗边,接起来,听到私家侦探周淮的声音:“派出所有个朋友告诉我,专案小组找到两个新证人,认识那两个留学生,好像在她们出国前就很熟了。” 玻璃窗上映出萧婓的脸:“有名字吗?” “没有。”周淮说,“人是突然出现的,应该是有人将她们找了出来。” 电话切断,萧婓回过身再次看向许垚,问:“证人是你找回来的?” 许垚一怔,眨了眨眼:“谁?” 萧婓拧眉,见她不像是装的。 顾澎也问:“谁?” 许垚说:“看这表情,应该是对你们不利的证人,和留学生的案子有关。” 萧婓没有否认,只是给了顾澎一个眼神。 许垚又道:“我说过了,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案子是警察该查的,我没兴趣,不仅浪费时间还得不到好处,没必要多此一举。” 许垚话落就往门口走:“言尽于此,两位慢慢考虑吧。” 但许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就传来萧婓的声音:“等等。” 许垚站住,萧婓走上前,脸上多了一抹笑,与刚才的严肃判若两人。 许垚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就见萧婓凑近了,在她耳边说:“给你个提示,去试一下她对男人的反应。” 话落,萧婓又向后退,头也不回地回到办公室。 许垚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醒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等在停车场的张原:“帮我个忙。” …… 许垚走进病房时,林纯的衣服刚换了一半。 许垚动作很轻,直到林纯感觉到身后的存在感,看到地上的影子,这才意识到有人。 她立刻将衣服拽好,回头看是林纯,脸色这才缓和:“你怎么不敲门?” “抱歉,吓到你了?”许垚脸上没有半点歉意,见林纯换衣服遮遮掩掩,却不像是正常女生那种怕被看到身体的反应,更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似得。 许垚坐下说:“萧医生说你随时可以出院,但是什么时候再发病,他说不好,还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想下一次你最好跟我打个招呼,我也好配合你。” 林纯收拾着内务,没有看许垚:“同样的招数再用就不灵了。下一次我想点别的题目。” 许垚笑了笑,托着腮看她,忽然来了一句:“方家夫妇是做医疗设备代理的,可我听说他们好像是在m国念的生物还是生化什么的?你有听晓晓提过吗?” 林纯动作停了一瞬,转头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垚撒谎不眨眼:“不是我问,是傅明裕问的。我说我不知道,他不太相信。我想他很快就会问你,你可不能说不知道。知道的事避而不答,一定会惹人怀疑。你要提前准备好说辞。” 林纯垂下眼,又继续收拾:“我是知道一点。” 许垚:“哦,说说看?” 林纯却沉默了。 许垚又道:“就当是练习。你要是有顾忌,我就叫律师来。趁着还有时间,你把套路、话术都背一背,什么对你有利,什么能说,心里有个数。可别等撑不下去了,才说要找律师——那里到处都是监控。” 林纯依然不语,背对着许垚。 许垚笑了下:“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到这一步你还不相信团队,执意单打独斗,就当我没说。我先出去,你好了叫我。” 许垚刚转身,林纯就出声了:“傅明裕还问了什么?” 许垚说:“傅明裕去了福利院,问了一些小米粒和小板栗的过去,提到领错孩子的事,又问我有没有你的医疗记录。呵,要不是他问起来,我都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多故事。以后写下来,电影怕是装不下了,改拍电视剧吧。” 许垚的调侃刚落下,林纯便转过身,神色平和,目光淡漠:“是生物基因。” 许垚没接话,静等下文。 林纯坐下说:“方许的父亲是在国内念的大学。他和顾澎的母亲是大学同学,谈过恋爱,后来在m国进修细胞工程,认识了方许的母亲。” 许垚依然很安静。 林纯别开视线,看着窗户的方向,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半眯着眼睛,声音透着冷漠:“你知道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吗?方许说,他父母生老病死的钱都在挣,成本低,一本万利,唯一的投入就是良心。” 许垚思路一转:“老病死我能明白,方许说的生指的是生育,还是生物工程?” 林纯说:“生老病死,都是生物工程。衰老看似不可逆,却可以通过细胞再生和换血的方式重回青春,六十岁可以拥有相当三十岁的身体。遗传病、先天不良,可以从根儿上改变,就是基因。只要基因重组,小孩可以一出生就拥有高智商和超人体能、长寿基因。而且人死了还可以循环利用,比如人体实验。” “那生呢?”许垚问。 林纯倏地笑了,却是一种扭去的笑:“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我要你生,你就生,我不要你生,你就生不了。是自然生产还是反自然,是生人还是生怪物,生试验品还是基因产物,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 沉默片刻,许垚按耐住升起的凉意,接道:“我受的教育告诉我,世间万物都应遵循自然法则,违背自然规律必遭反噬,需要付出更高昂的代价,而且一定会后悔。” 林纯说:“如果人人都能做到你说的这样,方家就不会悲剧了。有的人非常自信,他们总觉得自己可以是例外,可以创造奇迹。” 许垚问:“你指的是方许的父母?” 林纯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说:“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余下的就让警方凭本事找吧。” 许垚没有继续追问,点了下头,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不一会儿,张原敲门进来了。 许垚说:“我出去抽根烟,你帮林纯拿东西。” 许垚话落就往外走,就在楼道窗口前点了一支烟,不疾不徐吸了半只,按掉,这才往回走。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动静。 许垚推门而入,正听到林纯压着嗓子说了一句:“你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张原回道:“你不敢。不然你早就叫了。” 许垚咳嗽了一声,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停了。 许垚看向张原,带着疑问。 张原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林纯的包往外走:“我先上车。” 等张原走出病房,许垚才看向脸色涨红的林纯,问:“刚才……” 林纯平复着呼吸说:“他要占我便宜,以后不要让我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这个张原,老毛病又犯了。”许垚说。 林纯扫来一眼:“你知道他是惯犯,还让他来?” 许垚叹气:“我让他跟你道歉。如果你还是不解气,可以报警。我可以为你作证。” “算了,这么丢人的事,我不想节外生枝。”林纯又收回视线。 许垚的目光却依然在林纯身上。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林纯刚才的反应不只是排斥,还有非常强烈的厌恶、抵触。 唯独就是没有恐惧。 “真林纯”曾经遭受性侵,还在国内报警称顾澎强.奸。 不管“真林纯”多么坚强、勇敢,骨子里对男性的恐惧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的。 可现在这个“林纯”,完全没有恐惧,就只是排斥。 萧婓的提示,就是想告诉她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先去带几只小猫打疫苗,回来改错字。比心~ 第41章 随着新证人的出现,对顾澎、萧婓的调查也在展开,不仅时不时会有民警到医院和顾家公司询问情况,两人的财务状况也被调取,下一步很可能是聊天和通话记录。 挖出萝卜带出泥,这样查下去还不知道会查出多少事,原本只是一个案子,未来可能会牵扯出十个八个。 而就在这个时候,周淮给萧婓来了一通电话,汇报之前的调查结果:“有人给了那两个证人一笔钱,是来自f国的匿名账号。” 顾澎听闻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她要立‘投名状’,拿咱们献祭?” 萧婓没表态,虽然提到f国会联想到林纯,但这件事还没有确实。 顾澎有些焦躁:“你该不会还以为是许垚吧?她针对咱俩有什么意义?” 许垚去过f国疗养院,住在那里的是谁他们很清楚,那个女人没道理针对他俩,不可能委托许垚来对付他们,要对付也是对付林纯。 顾澎又道:“你想想看,肖润芝和汪鑫那个圈子早就换了几波人了,许垚就算有本事查,也查不了这么快,还能这么精准找到两个证人。能在短时间内一击即中的,一定是知情者。除了林纯,我想不到别的可能。还有她那段录音,你没听出来吗,她早就算计好了!” 听到这里,萧婓终于出声了:“那你想怎么做,反击?” 顾澎吸了口气:“不是反击,是举报,尽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不然再这么查下去,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顾澎话落就要往外走:“律师我已经找好了,如果你有顾虑,我不勉强。” “你急什么。”萧婓将顾澎站住,“就算要去,也得先商量好策略,统一口径。什么说,什么不说,谁是白脸,谁是黑脸。最终目的是什么?” “警方的是留学生案,咱们的目的就是帮助警方破案,点到为止,不要再往下挖。”顾澎接道。 萧婓点了点头,这其中的利益牵扯他也很在意,都是多少年累积下来的,谁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个案子赔进去,不值得。 “好,你叫律师过来吧,咱们先讨论出方案。” …… 林纯出院两天,依然住在民宿里。 她看上去很平静,尤其是和比第一次来这里时相比,就像是来度假。 林纯又画了一幅画,但没画完。 许垚见过那幅半成品,看得出来林纯心境的变化。 这天,许垚带回来一个消息:“听说警方找到证人了。” 林纯拿着画笔的手一顿,原本流畅的笔尖,在画布上留下一道诡异的轨迹。 安静了一秒,林纯放下笔,看向许垚。 许垚将两张在分局门口抓拍的照片放在林纯面前,问:“认识吗?” 林纯仔细看了一眼,摇头:“她们是谁?” 许垚说:“是那两个留学生在国内的朋友,她们找留学生买过包。” 林纯垂下眼,刚才一瞬间的紧绷感又消失了:“国内的朋友则呢么能证明在国外发生的案件?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目击证人。” “要是真有目击证人,早就找到了,还会等到现在?”许垚坐下说,“这两人只能作为间接证人,证明两个留学生和顾澎、萧婓的关系。她们是头骨遭到重击而亡,凶器一定是重物。到现在都没找到,我看很难定罪。” 林纯问:“是不是凶器在谁那里,就能说明谁是凶手?” 许垚微笑:“当然,不然怎么解释呢?” …… 又过了一天,顾澎和萧婓在两位律师的陪伴下来到专案小组。 傅明裕正在和上级开会,走出会议室就见到等在门口的组员。 组员将消息高知:“他们说愿意作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但有个条件。” 傅明裕已经猜到了,这几天专案小组雷厉风行地搞“针对”,心里有鬼的人一定坐不住,就怕查到更多比留学生案还要严重的事。 “他们希望到此为止。” “是的,所以在这个案件上,他们愿意完全配合警方,还说……” “什么?” “他们说,知道警方一定被林纯的身份困扰着,关于这件事也愿意和盘托出。还说只要解开这件事,一切就都明了了。” 傅明裕淡淡笑了:“安排询问室。” “是,傅队。” 专案小组立刻行动,傅明裕转头便给江进去了一条信息:“告诉许垚,顾澎和萧婓主动申请协助调查。” …… 此时的许垚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纯讨论画画,许垚还有模有样地问了几个问题,比如笔法,比如画家在画布上签名的习惯。 林纯对此颇有研究,还举了几个例子:有的人会在画布正中间先签上名字,然后再用油彩盖上去,需要用多波段灯照射才能看到签名;有的人会在画布后面留下小字;还有的人会在油画完成且油彩彻底干燥之后,再在正面比较显眼的地方签字。 许垚听得并不认真,直到手机响起,她走到一旁接听。 “什么?你没看错?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许垚又站在窗边片刻,看上去像是被电话里的消息影响了。 林纯问:“又出什么事了?” 许垚转身说:“顾澎和萧婓去专案小组了,而且还带了律师。像是有备而去。” 林纯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打了个结:“律师?” 许垚接道:“我不想乌鸦嘴,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情况下才会带律师去警局? 许垚折回来坐下:“你在这边有没有熟悉的律师,你比较信任的?如果没有,就要用我安排的律师。我还是那个意思,趁着还有时间商量出一个策略。这时候再犹豫不决,耽误的可是你的未来。” 林纯眼睛里划过一些情绪:“你认为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我认为不重要,事实才重要。而且你了解他们,你心里应该比我有数。”许垚反问,“现在你最应该问自己的是,他们知道你多少事,你又知道他们多少事,若真到了互咬的那一刻,你有没有本事把它们装进套里,自己出来?” 许垚话音刚落,手机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专案小组来电。 许垚当着林纯的面接起来:“喂?您好。好,我会转告她。” 挂上电话,许垚看向林纯:“专案小组传唤,请你协助调查。” …… 不到一个小时,林纯在许垚和覃柊的陪伴下来到专案小组。 专案小组安排的是一间询问室,这说明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一切都还有机会。 许垚在外面小声嘱咐了几句,又问林纯到底要不要请律师? 此时的林纯心里没有底,何况来到专案小组,氛围也和之前不同,她隐隐感觉到警方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信息,尤其是傅明裕之前还问过许垚那几个问题,顾澎和萧婓还是主动前来,这每一件事都对她不利。 林纯犹豫了几秒钟,问许垚:“你的律师靠谱吗?” 许垚说:“他拿了钱,就有义务保障你的合法权益,但律师不是救命稻草,也只能尽力。这一次还得靠你自己的故事,当然我也会帮你。” “好。”林纯点头,“我从没有指望过别人,但我也的确需要帮手。” 安排好外面的事,林纯走进询问室。 面前负责询问和记录的民警和之前一样,却不见傅明裕。 林纯心里稍稍松了,想着照现在看,形势还不算特别严重。 林纯坐下之后,民警核实了几个简单问题,便将询问拐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其实今天请你过来,是想先和你了解一下方许父母生前的事。” “方许的父母?他们早就不在了,问这个做什么?”林纯本能排斥,“再说他父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们都没见过。” “可顾澎和萧婓都说你知道。他们还提供了一些信息,说都是你告诉他们的。” “他们在撒谎,我根本没有说过!”林纯反驳之后静了两秒,又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 顾澎:“其实程芸是女同。” 程芸就是方许母亲的名字,不过后来大家都叫她方太太。 “程芸在m国不只是非常激进的学生会成员,还曾经入过一个组织。听说是她选修课的专业导师引她入门的。具体专业名我不记得了,就算知道也没有意义,像是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专业,一定会起一个听上去很讲人权名字,实际上干的都是反人类的事。如果他们到处宣扬反人类,就一定会遭到抵制,所以要包装嘛。” 顾澎轻描淡写的开场白一下子将负责询问的民警说懵了,谁也没想到顾澎说要主动提供线索,会从方许的母亲开始讲起,还是这样一种神展开。 “我所知道的是,那时候程芸因为女同身份得不到认同,加上性格本来就激进偏激,看事儿比较极端,所以才会剑走偏锋。她入了会以后表现得非常优秀,很快就成为骨干。而且她还是中国籍,非常受到那边看重,要她回国之后发展壮大,导师也对她寄予厚望。” “你先等等,程芸念的不是生物基因吗?” “什么是生物,什么是基因,什么是染色体?男性、女性、多性别。往深了讲,不都能联系上吗?” “你继续。” “方许的父亲方晟倒不是同性恋者,但他和程芸的婚姻根本不是大家以为的那种。我所知道的是,程芸发展到后来已经从女同变成了无性恋。总之在和方晟结婚的时候,程芸是喜欢女人的。方晟也知道这件事。” “既然程芸的性取向是女人,那方许又是怎么来的?” “我听过两种说法,但没有证据,到底哪一种才是事实,我想连方许本人都说不清楚。他父母一直隐瞒到去世。” …… 而另一间询问室,萧婓是这么描述的:“要么就是通过试管婴儿自己生,要么就是找人代生。我听我母亲说过,她更倾向于第二种说法,因为她的朋友有很多m国华人,她们更了解当地情况。她和方许的母亲一起去做过spa,方许的母亲原本是想推荐她购买这套‘服务’,说不会破坏身材,不用再经历一次痛苦,还可以在试管阶段筛除掉基因里的不良因子,再注入一些优秀因子,保证生出来的孩子是人中龙凤。我母亲没有上当,但她说她见过方许母亲的身体,不像是妊娠过的。所以我们都觉得,方许是代|孕来的。” 萧婓:“我们都知道,方许的父母没有感情,只有利益。因为方许母亲的引路,方许父亲才能顺利跻身那边一个民间组织的上层。其实那个组织的规模不算多大,但对于两个急于成功,急于在某个领域占据一席之地的华人来说,这就是捷径。我们家和顾家上一代就积累一些家底,但方许的爷爷奶奶辈比较普通,后来能和我们两家平起平坐,靠的就是这套背景。当然,他父母的野心不小,不止想当新贵,还想再上一层。但这很难,那些有规模的组织,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进去,就算进去了,也是最底层。” 顾澎:“以前我们都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单纯认为,是因为程芸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怀孕,所以才走这一步。我甚至一度觉得,就算是同性也应该拥有生育权,不应被剥夺。直到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接触这个行业里的人多了,回想起方家的事,才生出一个疑问——程芸没有背景,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成为那组织的骨干?方许真的只是为了圆她当母亲的梦想,还是某种利益谈判下的产物?方许的‘病’又是怎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说过,器官移植不是重点。 在悬疑文里,这个梗比较常用,冲击力也比较强,很容易吸引注意力。 前面排除掉这个选项,是不希望大家被这个词带跑偏。 前面每一章的铺垫,所有信息箭头一致,说得一直都是“身份”。答案就在这些细节里。 身份不只是家庭背景、姓名、经历,还包括基因和生物信息。要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可以通过指纹和基因检测(前面提过很多次dna检测)。而一个人要判断自己的身份,可以通过记忆、经历和性别多因素结合。 除了生物判断、自己认知判断,还有社会身份、社会性别。 另外希望大家留言时注意规避敏感字、违禁词。客观、理性地分析讨论,小心留言被系统清理。 第42章 终于说到“病”了。 民警适时引导,不仅提及方晓晓的收养,还提到第一次收养不到三天就送回来的插曲。 只听顾澎笑了一声,带着点嘲弄:“频繁做身体检查,动不动就带去医院,哪个小朋友会喜欢呢?” 另一间询问室内,民警问起器官移植手术,萧婓并没有回避,而是说:“方许和方晓晓的确是在我们医院做过一次肾脏移植,但所有程序都是合规合法的。虽然病例丢失了,但我可以让当时参与的医护人员为这件事作证,尽可能提供资料。” 当年的主刀医生,在许多年后因非法器官买卖一案而被判死刑,可方许的这台手术完全合法,捐献者方晓晓是出于自愿,并不是什么非法交易。 “自愿?”民警说,“方晓晓当时才多大?她还什么都不懂。签那个字未必是她的意愿,而是方晟和程芸的意愿。方晓晓在手术之前给福利院写过一封信,疑似是求救信。” “这件事我我并不知道。”萧婓说,“我们医院从没有做过任何强迫捐赠者的事,你说的属于方家内部沟通的问题,与我们医院无关。而且方晓晓做术前检查时,有很多机会向医护人员求救,她自己也有手机,可以报警,如果不是自愿,她可以自救。可她就写了一封信?” 现在追究当年那封信的内容已经没有意义,信件早就不在了,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方晓晓并非自愿。再者,就算她是被方晟、程芸逼迫了,这两人也已经去世,法律无法对已经去世的人追究行为责任。 民警又问:“方晓晓是在七岁以前被方家收养,为什么到了十几岁才做移植手术?” 顾澎回答:“原本这个手术是不需要做的,原本方许的病已经好了,没想到因为长期生病,脏器受损,到了十几岁才发现肾衰竭。” “那方许原本的病是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专案小组通过走访,找到一份二十年前的身体检查记录,第一时间送到傅明裕面前。 这是一份当年福利院负责人,用捐款为所有在院小朋友安排身体检查的记录,而其中除了抽血之外,还有一项是“细胞动员剂”的费用。 傅明裕拿着记录来到萧婓的询问室,问:“方许得的是白血病?” 萧婓扫过傅明裕手里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实际内容,也不难看出警方已经掌握证据,于是说:“这种病兄弟姐妹之间配型的成功率更高,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配型,成功率只有二十万分之一。方家也没想到大海捞针,竟然捞到了方晓晓。她那时候简直就是方家的天使。” 傅明裕问:“这种情况通常再要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来配型的几率会更高,为什么他们要选择去福利院找希望?” 萧婓回答:“因为第二个试管婴儿,在代孕的第三个月就失败了。走福利院这条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福利院的小孩没有父母,只要和院方讲好条件,院方答应做配型即可。方家收买的可不只是一家福利院,那些年前前后后也有几十家,只有方晓晓的配上了。” 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试管婴儿是有针对性的,而让福利院的小孩子做配型则是大规模的,消耗更多人力物力财力。而且前者失败一次还可以再进行下一次。试管婴儿存在一定的失败几率,因此不会只取一个卵子。 傅明裕提出疑问,萧婓笑了笑,回答:“答案很简单,我听我母亲说,方许的母亲染色体异常。不过好像不是天生的,她怀疑是方许母亲在m国做的那些基因实验,服用药物,后来才导致的。我猜方许母亲一开始没想到,应该是第二个试管婴儿失败之后,才放弃走这条路。” 另一边,民警将问题同步给顾澎。 顾澎满脸讥诮:“程芸一向很激进,她不仅自己去参加什么药物实验,还想撺掇我父母参加。我父母没有上当。他们都说她疯了。她啊,在m国留学的时候被洗脑了,完全相信生物基因科学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人类那一套理论,还心存侥幸,认为这件事的成功几率远远高于失败几率,甚至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然而程芸到底为此“疯魔”成什么样,顾澎和萧婓都说不清楚,他们都是听来的,其中也不乏方许的抱怨。 据方许对他二人的说辞是,程芸自愿“献祭”,以此作“投名状”,这才换来后来二十年的财源滚滚和背景支持。以方晟和程芸的国籍和身份,是不可能拿到那些医疗设备的独家代理权,可他们拿到了。这当然需要一些“投入”。 后来这些年,两人广交富商朋友,因这个圈子的人更看重金钱,更相信资本的力量,也更容易相信他们那一套说辞,更愿意入局。 按照程芸的说法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给你引路,你来不来随你,可你既然来了,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逼迫,以后有什么问题可别抱怨。 当然在出问题以前,这些人首先享受到的是高质量的服务和高质量的医疗资源,什么都可以开辟“专属通道”,只要肯花钱,别人挤破头买不到的东西,这些人可以第一时间拿到,还可以优先体验世界上最新的医疗技术。 而在宣传这些技术的时候,程芸包括她背后的组织一定会将风险讲到最低,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同时再将效果夸张到“重生”的地步。比如通过换血可以重拾青春,通过基因改造工程,可以杀死劣等细胞,再注入有活力的新生细胞,达到“脱胎换骨”的效果。 而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钱”。 那不是仅投入一次的钱,而是每年最少几十万的“维护费”。不过这对那些富商朋友来说不是问题。 程芸加入的小组织之所以可以存活多年,靠的就是这些人的“维护费”。 不过凡事都有风险,这是概率问题。 这些人当中就有人出事了,得了血液病,怀疑是在更换细胞的过程中,卫生处理不当引起的,不仅需要花费更多资金去治病,还无法根治,自身还要承受痛苦和各种排异反应。 这件事在小圈子里传开得很快,对当时方家的名声造成不小影响,那段时间方家夫妇额外低调,有一段时间都不和朋友们走动了。 这段描述不禁令傅明裕想起李隽提到的那段:邻居听说萧家医院用的是方家销售的医疗器械,就立刻决定转院。 李隽还说过这样一句:“都治好了,谁还来看病呢?最好是治得半死不活,才能让金钱一直翻滚。” 那每年高额的“维护费”也是这个道理。 顾澎说:“那个年代信息还不发达,像是程芸干的那些勾当,很多人都看不明白背后的猫腻,上当的一大把。要是放到现在,就没这么好忽悠了。中国人最在乎的就是传承,有钱人更是如此,总想着要将自己挣到的一切和优良基因延续下去。有很多人会愿意为了金钱而出卖良心,但他们无所谓,因为他们会认为受害者不是自己,是没有干系的陌生人。但如果在交易之前,对方就明确亮出底牌,愿意资助你所有事业,代价是用你的‘生育能力’和‘生育权’来交换,你的子女将一生活在病痛之中。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再有下一代,而且无法长寿。你说会有多少人愿意交换呢?” 顾澎刚描述到这里,傅明裕手机里就进来一条来自许垚的微信,是林纯的录音。 里面有这样两句话:“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我要你生,你就生,我不要你生,你就生不了。是自然生产还是反自然,是生人还是生怪物,生试验品还是基因产物,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 傅明裕问顾澎:“你的意思是,程芸以自己的生育权为筹码,换取资源,因此害了方许?”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方许说的。”顾澎说,“这件事原本瞒得很严实,当时我们都很小,搞不清楚这些。直到方许身体好转,开始到外面走动,程芸还带他去m国的组织参加过活动,他回来以后有好几天情绪低落,直至后来性格大变,在一次醉酒之后才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我和萧婓。” 方许猜到以后就去质问程芸。 程芸的说辞是,她以前年轻不懂事,比较冲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加上发展她进组织的人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她也是被蒙骗了。 程芸并不知道参与那几次试验会有这么大的后遗症,因她自己并没有觉得不适,没想到会影响到染色体。 程芸又狡辩说,那些身体健康的父母,也有几率生下有白血病的孩子,这就是一种免疫力疾病,不一定就和基因有关。她的染色体出现问题,并不能直接说明方许的病是因此导致的。也有染色体有问题的父母,生出没有遗传该问题的健康小孩。 可不管程芸怎么说,方许都已经认定他的病是因为生母的一时自私。 最主要的是,生病这些年,方许一直靠药物和医疗器械延续时间,直到等来方晓晓才算从根源上康复。而这些药物和器械投入了多少资金,给程芸背后的组织送了多少钱? 生,不只是生育权,也是生存的机会。 有多少人为了“生”,愿意倾家荡产。这是世界上最好赚的买卖。 从程芸将“生”打包给组织之后,就决定方许一生的走向。 每年高昂的治疗费,仅仅是为了维持呼吸的正常运行,多一点时间等到下一个生机到来。 而这项权利,原本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就有的能力,不需要他人供给,更不应牵扯到交易。 试想一下,如果呼吸可以买卖,你会愿意花多少钱?这个市场会在多长时间里炒到普通人消费不起的程度? 这是比毒品、赌博更加恐怖的存在。你不会因为病痛而上瘾,你只想摆脱它。可你摆脱不掉,于是不得不为了那一点希望赌上全部。 询问到这里,方许和方晓晓的“共生”关系已经浮出水面,尽管里面还有许多细节、转折没有搞清楚。 询问室里,民警再次发问:“有一次你过生日,约了方许、萧婓和肖润芝、汪鑫一起露营。方许却提前回来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顾澎叹气:“说起这个我就冤枉。我没想过要搞方许的心情,我想的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那可是我的生日啊!我怎么会想到发生那种事……” 另一边,萧婓也露出一丝无奈:“那件事大家都不想,如果能提前知道,我们一定不会那么做。” 这边,顾澎忍不住笑了,笑容中还有一点身为男性的优越感:“我看方许从m国回来以后心情一直不好,就给了肖润芝一点好处,让她做点牺牲,主动一点。不过严格来说,这也不是牺牲,方许那张脸是个女人就不会拒绝,何况他还是处男。肖润芝一点犹豫都没有,还挺乐意的。还说为了壮胆,要叫汪鑫一块儿上。” 另一边,萧婓正说道:“我和顾澎当时就在帐篷里,我们还打了赌,看方许能坚持多长时间。没想到不到十分钟,房车的门就开了,方许的脸色非常难看,还将肖润芝和汪鑫从车里推出来……” 顾澎笑声溢出:“我知道身为朋友不该这样笑,但这件事真的很好笑!方许拦都拦不住,收拾了东西就走了。我后来问肖润芝是不是玩得太过分,肖润芝还委屈地跟我诉苦,说她想着只要有了反应,方许也就从了。没想到她刚伸手一摸,却抓空了,哈哈哈哈……” 抓空了? 傅明裕先是一怔,脑海中快速闪过之前调查的种种线索,包括那些诡异的dna鉴定结果,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联通了 “方许变性了?”傅明裕问。 顾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居然跑去变性!” 萧婓这边说:“我们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方许从m国回来以后情绪会那么差。换做是谁不会生气呢?先是被亲生母亲带去m国接受组织洗脑,稀里糊涂地就同意那套‘性别自由’‘性别多元’‘如果变成女人就好了’这种歪门邪道的说辞,就是没有想到计算‘自由的代价’有几个零。直到他做完手术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有这么多病,都是亲生母亲年轻时献祭的结果,但木已成舟,后悔已经没用了。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被操纵的,被愚弄的,不仅连‘生’的权利都要跟人买,连性别也贱卖了。” 类似的事萧婓见得多了。遇到合法、合适的器官供体,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患者最后一点希望。听到有供体,一定很高兴。但这背后意味着多少金钱?多少家庭负担得起?人工心脏研发问世,的确为一些人争取到宝贵时间。可它的手术费和维护费呢,普通家庭供得起吗?再说脑手术。在既可以开颅也可以微创的前提下,有些家庭明知道后者的创伤更小,恢复更快,对患者更优,却依然选择前者。说穿了还是因为手里没钱。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既花钱又受罪的生活,倾家荡产去治病却治不好,只能维系。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打击。如果方许在接受手术之前,就有人将“未来账单”摆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这一刀下去之后的花费,并且要持续一生,他也许不会躺上手术台。 说到这里,萧婓话锋一转,又爆出更惊人的内幕:“不过真正让方许决定做这个手术的原因,还是因为一份早年的检查报告。他做过一次检测,查出来他有双性染色体。而这种畸形病变,和程芸的染色体异常有直接关系。不过这份报告一直被程芸隐瞒下来,是方许后来才发现的。其实我和顾澎一直觉得奇怪。我们俩很早就有了性启蒙,方许到十六岁都没有开窍。我们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还开过玩笑,问他是不是女的,被他爸妈当做男生养大?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顾澎对傅明裕说:“方许一定早就发现自己的心理性别和他人不同,就算社会性别是男性又如何,他对自己的性别不认同,有质疑,选择‘性伴侣’就会感到困惑。可这件事他不知道跟谁说,直到被‘性别选择自由’灌输一整套理论,他以为只要遵从内心更改性别,他的人生就能脱胎换骨。怎么想到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一门生意。” 傅明裕接道:“林纯就是方许。” 这是肯定句。 顾澎笑了笑:“萧婓那里虽然没有方许的诊疗记录,但有林纯的。我手里也有一些证据,可以证明林纯每年花在‘性别维护’上的费用——七位数起跳。” 另一边,民警问萧婓:“我有个疑问,双性染色体是不是说,他既是男性也是女性?这种情况下如果做了变性手术,就等于舍弃其中一个性别,是不是就可以从根儿上改善?” 萧婓说:“医学上有一些这样的例子,但每个人情况不同。方许的情况是,外观上他是男性,染色体上他是双性。这种染色体变异一定会加重脏器负担,导致脏器受损,有的人还会因此影响身体骨骼发育。方家因为有m国那条线,只要方家愿意给钱,方许在营养和发育上就不用发愁。他看上去还是和正常人一样,但内里早就掏空了。那些维持他表面健康的药物,只会进一步造成脏器负担。其中第一个受害者就是肾脏。再来就是肝脏、心脏。如果当初不是方晓晓移植肾脏给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这边,顾澎正说道:“其实方晟和程芸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不过他们都参与了用方许的人生来交换家庭财富,所以对方许额外包容,也愿意用所谓的‘父爱’‘母爱’来赎罪,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所以我说这两个人真是想不开,要做畜生不如就做到底。可他们却还想要心里好受,想要方许的原谅。这活得也太割裂了,一方面接受了极端激进的思维洗脑,另一方面又摒除不掉传统教育认知,还因此连累了方晓晓。” …… 在得知“假林纯”就是方许之后,傅明裕第一时间来到技术组。 技术组也刚接到来自f国寄来的样本,一份是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和生物样本,另一份则是anna生前保存的林纯的头发,并在其中找到一点点毛囊样本,可以进行dna实验。 除此之外,疗养院“真林纯”提供的所谓方晓晓的智齿,也被再一次提上实验。 一直困扰技术组许久的dna序列一致谜题,也在傅明裕道出“白血病”三个字之后迎刃而解。 方晓晓提供过骨髓移植的方式救了方许的命,这是一种现在医学广泛认知的,合法且没有后顾之忧的治疗方式,它可以促进造血干细胞的新生,帮助患者增强造血功能。虽然也存在一定的失败几率,移植之后低概率会出现排异反应,以及各种后遗症。不过只要成功,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免疫力低下期和康复期之后,换着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但这项手术有一个少为人知的特点,就是dna序列被改写。它们会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逐渐变成捐助者的dna。当然不一定是全身所有部位,理论上来说应该只有血液检验的dna改变,但也有案例提出,通过对皮肤细胞、指甲、口腔黏膜提取物的检验,也都发生改变。就连精子也是。如果生下下一代,那么从dna的角度上来说,这孩子在生物学上将属于捐助者的血脉延续。 技术组的同事还说,国内也有过一些研究,称接受器官移植手术的患者,在康复之后验过dna,身体里有部分组织dna改写,特别是新移植的器官,但还不至于改变全身dna。 骨髓移植会比器官移植特殊一些,因为它会改写造血功能,而血液是流向全身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最后究竟会改写多少,能否改写全身所有dna,是否会因为个体差异而影响结果,医学界现在也没有定论。 若问医生,医生也只能说“不排除”“可能”。 至于傅明裕这里,作为刑警不可能只听证人的一面之词,如果只有证言而没有证据,就是孤证。他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递交检察院。 这边,技术组将会对新样本进行检验。 那边,傅明裕即刻来到“林纯”,也就是方许的询问室。 身份之谜水落石出,那么留学生案呢,方晓晓的下落呢? …… 见到方许,傅明裕开门见山,坐下便说:“顾澎和萧婓已经交代了,你就是方许。接下来我会安排身体检查,需要你配合提取一些生物样本。” 方许看上去并不慌乱,似乎在进入这间屋子之前,就已经料到接下来的走向:“我可以配合,但我有个疑问。” 傅明裕:“你说。” 方许:“我承认我就是方许,林纯的身份是我跟他养父母买来的。可这件事和你们正在追查的留学生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是方许又怎么样呢,我没有杀她们,顾澎和萧婓才是最有嫌疑的。他们是故意扰乱视线,左右你们的调查方向,还借此脱身。” “杀死肖润芝和汪鑫的凶手到底是谁,我们会查。”傅明裕回答,“我们有调查思路,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你和他们谁说的才是真的,还是说有第三种可能,我们警方一定会得出结论,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绝对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至于你的身份证据……”傅明裕话锋一转,“经过证实之后,我们会将材料送往f国,那边将会继续追究你的法律责任。而我们这里,根据你冒用他人身份,合理怀疑你是为了逃避民事赔偿、债务,进行资产重组转移。这些行为都是在非法的前提下开展的,而你虽然拿了f国的久居,你的国籍却没有更改,需要遵循中国法律为你做过的事负法律责任。” 方许沉默着,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看上去并不惊讶,眼睛眨动的次数变多,频率变快,这是一种正在思考的反应。 傅明裕拿出一些照片,放在方许面前:“在身体检查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这些是林纯在f国艺术学校留存的作品,经过技术人员的检验,证实和你的油画作品笔迹高度一致。你怎么解释?” 方许只瞥了一眼,便说:“这很简单。当时学校有一个绘画展,林纯灵感枯竭,交不上来,我就替她画了几幅。当时我已经离开学校了,没有作品留在那里,只有导师能看出来那是我画的,但他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么简单? 傅明裕按耐住心里的疑惑,提出第二个问题:“你曾以‘林纯’的身份报警,说顾澎对你实施强|奸。后来又澄清说没有此事,是你搞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许吸了口气,抬眼对上傅明裕的目光。 这一幕实在诡异,但这种诡异的情绪只存在傅明裕心里——不管怎么看,眼前的都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外在条件非常优越的女人,包括他的声音都做过声带手术,非常的女性化。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不,准确点说是生物学上的双性人。 雌雄同体,不只存在于生理,也存在于心理。 男人的心理有一个女性灵魂,女人心理也有一个男性灵魂,只不过这种“隐藏性别”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占据主导作用。 再者,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体内都同时存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男性的雄性激素更高,女性的雌性激素更高,它们的分泌和性|器官有直接关系。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做了变性手术之后需要靠大量药物去补充雌激素,身体需要承受变异痛苦。而雌激素药物还只是最常见、最普通、最基本、最“便宜”的一项开销。 这一次顾澎和萧婓是有备而来,他们前脚刚供述完,后脚就让随性律师送上相关证据,足以证明方许每一年的开销。 他用“林纯”的身份背负大量贷款,表面上看是奢侈品消费,实际上却购入大量超高仿,为了掩盖不为人知的医疗费用。 按照现在的情形,只要再坚持两三年,“林纯”就能接手“方许”和“方晓晓”的大部分遗产,不仅能还清贷款,同时还能利用“精神疾病”和“新身份”逃避掉方家的巨额债务,完成“改头换面”的最后一步。 片刻对视之后,方许回答:“因为顾澎意图强|奸的人不是我,是晓晓。晓晓用我的手机报警之后,解离症就复发了。她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不想节外生枝,被警方发现我的身份,就只能谎称搞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去吃个饭,回来搞错字。 这几年遇到过好几次,改错字,或是用新章节替换旧章节,我这里提示修改成功,但是你们看到的还是原来的。 如有发现笔误、错字,欢迎提醒,我看到了就会改。 补充两点: 本文引用的知识点和案例,均真实存在。 这篇文讲的是身份。有的人是生理上有双性|器官,但方许就是染色体双性。 主角被身份困扰,警方查案也需要先证明凶手身份,最后几章内容也会围绕这个,其他的一笔带过,就不展开说了。 第43章 傅明裕问:“顾澎为什么要这样对方晓晓?” 方许没有抬眼,神色木然:“他死性不改,非常相信用金钱和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一套。晓晓无意间听到他和萧婓的谈话,知道他们在f国杀了人,顾澎就打算用这招拿住晓晓。” 这番说辞傅明裕当然不信,到底是谁杀了肖润芝和汪鑫,还有待调查。 自然,如果再继续追问方晓晓听到了什么,也不会听到实话。 傅明裕将话题转开:“按照顾澎和萧婓的说法,你是在m国做的变性手术。这也是一直困扰我们的难点。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怀疑过你的女性身份。通过初步dna检测,证实你和方晓晓的dna序列一致。你曾做过的骨髓移植手术成功地误导了我们的调查方向。能不能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许轻叹了一声,安静片刻才像是终于找回一点力气,看向傅明裕说:“其实我父母一开始并不打算找福利院的小孩。找陌生人的成功几率非常低,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们为了配型,早年代孕过一次。他们也曾为此争论过。我母亲原本想自己怀胎,但我父亲认为,我是我母亲生的,结果落下这个病,就是因为我母亲的染色体出现问题,不如第二次换一个方法。于是他们就在那边买了一个人的卵子,和我父亲的精子做试管婴儿,再由对方进行代孕。同父异母骨髓配型的成功率虽然不如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但因为有50%相同的遗传物质,也有很大几率会成功。可惜,就这样等了十个月,那个女孩的脐带血和我的没有匹配上。” 傅明裕问:“也就是说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现在人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从没有见过她。”方许摇头,坦白道,“她的出生一直被我父母视为工具人。他们也没见过那个孩子。而且她用的不是我母亲的卵子,我父亲对于将第二个孩子接到家里这件事,表现出可有可无的态度,所以在配型失败之后,他们给了那个代孕的女人一笔钱,孩子让她自行处理。也许被送去当地的福利院,也许是被其他人收养了。” 方许轻轻笑了一声,却不是轻蔑,而是带了一点同情,也不知道是在同情那个未曾蒙面的妹妹,还是自己:“我母亲一直隐瞒我双性染色体的事。我以为自小体弱多病,只是因为先天不足。后来当我知道我的染色体出了问题,我便安慰自己说——难怪我一直对自己的心理性别感到矛盾,难怪我曾多次幻想如果变成女人会是什么样?我还告诉自己,这样也好,我比其他人多了一次人生选择,我可以继续做男人,也可以选择做女人。而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我也一直坚信着,我的身体之所以不好,是因为雌雄同体导致的内耗,只要我舍弃其中一个,所有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我母亲加入的组织也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们说,选择性别是每一个人应有的权利、自由,有很多人想成为女人,却没有我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我比他们都要幸运。” “你信了。”傅明裕说。 方许笑了几声,充满了自嘲:“我当时刚成年,接触外面的世界不多,一直生活在我父母搭建的茧房里,我对他们充满了信任,我相信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好,所以这番说辞我从没怀疑过。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很大,我从此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事都有两面,有好有坏,如果一个人一味地夸大好的一面,对坏的那一面绝口不提,那就说明坏的那面才是最接近事实的。什么追求性别的权利、自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我后来经受的痛苦,比起我为了这个决定每年要花费的维护费,我的自尊心、耻辱、被父母欺骗蒙蔽的绝望,根本不值一提。” 傅明裕将方许讲述的要点记下来,再对比调查到的时间线,问:“这么说你在去f国留学之前就做了变性手术?” 方许回答:“我们家对外的说法是我去留学了,实际上前面几个月我是在m国做手术和术后恢复。我父母担心晓晓会对外说漏嘴,也隐瞒了她。我和晓晓一直是视频联系,她以为我换过一次公寓,并不知道我曾经去了两个国家。” 傅明裕:“顾澎和萧婓发现你的秘密,是因为最后一次露营。” 方许别开目光:“我知道瞒不住了,第二天将这件事告诉父母。我父亲去了顾家,我母亲去了萧家,而我则将顾澎、萧婓叫到家里来,将我的病例拿给他们看。不管是怜悯也好同情也罢,希望他们能看在三家的关系和发小的情面上,为我保守秘密。当然除此之外,我父母也给了两家一些好处,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一批医疗器材半卖半送到萧家医院。还帮顾家拿到m国一条药品渠道。其中有一种药,就是我变性之后需要长期服用的。我父母认为,这样一来三家的利益捆绑更进一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等他们尝到甜头,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绝对不会将我的秘密出卖给外人。” 傅明裕说:“现在国内的环境对于你这种情况是非常包容的,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 “我知道。只要我不做坏事,就不会有人歧视我。可一旦我做错事,变性这件事就会成为污点,被人拿来做文章,放大到整个群体。你看网上对我‘林纯’的身份是怎么评价的?说我是贱货,出来卖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说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以前是男人,他们会怎么说?” “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如果有益于社会、他人,遵纪守法,就算被人知道是跨性别者,也会另眼相看,会对你的选择、行为、身份表示支持认同,甚至是保护——决定好坏的从来不是性别。” 方许看了傅明裕一眼,不接这茬儿:“我父母也说是保护我,可实际上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要脸了。因为那张脸,明知道晓晓被李隽强|奸,也不去报警。又不想自己太吃亏,于是就用谈判的方式,威胁李家将房产贱卖给他们。同样的道理,他们一边鼓励我选择性别,一边又无法接受世俗眼光,才在秘密被发现之后出谋出力。而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怕被人知道我的问题都是来自遗传。最好笑的是,他们嘴上说着是为我让步,吃亏给顾家、萧家,实际上却暗中做手脚。” 傅明裕接道:“你指的是卖给萧家的医疗设备。” “普通设备出点小问题、小故障无伤大雅,任何设备都有损耗,可以解释过去。可要是手术设备出了问题,就会牵扯人命。这件事没得抵赖,那几台设备出厂测试不过关,原本就是要销毁的,却被他们拿来卖给萧家医院,还以‘让萧家帮我保守秘密’的名目。萧家医院以低于市场的价格购入最先进的设备,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 “顾澎就用同样的方式,买下肖润芝、汪鑫家里的‘古董’,让两家人用这笔钱送她们出国。我们查过她二人的聊天记录,她们从来没有对外说起过这件事。” “随便你信不信,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父母和顾家谈判的结果。”方许说,“我很快就想通了,她们爱说不说。就算送出国又怎么样,线上也可以八卦,嘴是堵不住的。何况现在社会对于‘性别多元’的态度已经很开放了。” 刚才某个瞬间,傅明裕曾怀疑过,也许“性别秘密”就是方许的杀人动机,可再转念一想,似乎还不够充足、强烈。 …… 几个小时后,傅明裕再次来到技术组。 dna鉴定结果已经出了,anna留存的林纯的头发样本,和f国疗养院“林纯”的生物样本不匹配。 而疗养院“林纯”腰腹上和方许的腰腹上都找到手术疤痕,且两人的dna序列完全一致。 由此可以推断出,疗养院的“林纯”是方晓晓,anna提供的头发样本属于林纯本人。 可林纯去哪儿了? 现在有可能知道林纯下落的人,就只有方晓晓和方许,但这两人一个“疯了”,连自己的身份都认知有误,证词无法发挥法律效力,另一个则不会说实话。 至于肖润芝和汪鑫,现在唯一可以指向她们的直接证据,就是两人被杀后丢失的那几个奢侈品包。而且有证据显示,包是从“假林纯”也就是方许手里流通出去的。 因为方许情况特殊,不能长时间接受询问,需要休息和服药,傅明裕抽空回了一趟小组,和组内成员讨论了几分钟。 其中一个组员说:“他的人生是挺令人同情的,如果我是他,一定非常恨父母。明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会一生痛苦,为什么还要生?” 另一人说:“说起来,他父母的车祸来够得突然,刚好是打官司期间。你们说,他父母的车祸会不会不是意外?” “你这个假设非常大胆。可是当年交通大队已经给出判定,排除人为因素。” “他们排除的是事故本身无可疑,可是事故发生的时候,程芸正在和方许通长途电话。而且车是程芸在开。” “你是怀疑,方许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刺激到程芸,才导致事故?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说是间接导致。万一程芸接了电话没受刺激呢,或是受了刺激但没有导致车祸呢?方许又不在现场,不可能算得这么准。我认为巧合的可能性更高。 “车祸是巧合,那么车祸之后呢?那每一步安排都是故意为之,智商少一点都做不到。方许逃避债务、冒用他人身份,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事。还有留学生被杀、工匠遇害、林纯的失踪,每一件事都有他。他总不能每次都推到别人身上吧,顾澎、萧婓可不认识那些工匠,也没理由杀肖润芝和汪鑫啊。” 讨论到这里,几人看向傅明裕:“傅队,方许的嫌疑人身份应该够充分了吧?” 傅明裕:“上面已经签字了,等方许休息好了,就安排讯问室。不过要注意,他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一定要多照顾。” 傅明裕离开小组后,转而去了会议室。 许垚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在接到专案小组的消息之后,许垚就等在这里,已经被人告知“林纯”就是方许的事实,震惊了好一会儿。 直到见到傅明裕,许垚按耐住情绪,率先发问:“傅队,方许都招了吗?” 傅明裕坐下,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许垚说:“当然是方晓晓和林纯,还有两个留学生的案子。” 傅明裕如实相告:“都还没有。” 都到这一步了,还要垂死挣扎?还是说方许另有出路? 傅明裕说:“请你过来,是想和你核对一下信息。” 因为之前的立场和视角不同,双方存在信息差。 许垚颔首:“就我所知,方许曾经误导顾澎和萧婓,我这次回来是故意针对他二人。顾澎、萧婓还问过我,是不是协助警方找证人。而我就利用他们三人之间的互不信任,令他们以为这件事是方许做的。还有,我第一次见到方许的时候是在酒店,我们刚见完面,方许就打电话向我求救,说有一个陌生女人假扮服务生到她房间。于是我就安排他住到民宿。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个陌生女人,我没有问过酒店。我认为很有可能是方许在撒谎,目的就是离开酒店,令我们相信他当时的状态非常焦虑慌乱,他是弱者,他承受不了那么多压力。进而出于同情和保护,相信他说的一切。” “可你们并没有相信。”傅明裕笑道。 “当然,因为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去过疗养院,听到另一个故事版本。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对方许的态度有保留。如果不是这样,他这招没准真的会奏效。” 许垚一件一件地回忆,生怕有遗漏。 直到傅明裕拿出笔录副本。 许垚快速阅读了一遍,除了震惊、不可思议,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对他又有点改观了。之前我只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不诚实不配合的网红,心眼子比谁都多,现在看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是很值得同情。”傅明裕说,“但同情的是遭遇,不是后来的行为。” 许垚接道:“当然,这绝对不会妨碍我协助警方找出真相的决心。” 傅明裕笑了下,很快道出用意:“听说你在m国生活过一段时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用你的角度去分析一下他这段描述。” 许垚沉吟道:“我的个人看法是,在那边的确是有很多人在用‘性别自由’‘你可能生错性别’这套说法来对民众大规模洗脑。不过他们针对的群体通常不是心智和三观成熟的成年人,而是正处于对世界认知模糊,一味追求前卫、酷、时髦的青少年。而且现在已经渗入到小学生群体。而对他们洗脑的人有老师,甚至是政府官员。甚至还搬出人权那一套,说这是自己的决定,有权自己做决定,不告诉监护人。呵,资本社会,但凡有搞不懂的事只要想到金钱、生意就能找到答案。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买卖,包括生育、性别。在做手术之前,他们绝口不提后遗症、终身维护的代价、长期副作用,和这件事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这样,他们就可以通过医疗机构获得长期牟取暴利。据说真实数字非常吓人,不过所带来的利益也是非常诱人的。想来也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也不会形成产业。” “道理我都懂,但我不明白,是男性还是女性,这不是在少年时期就已经确定认知的事吗?为什么会因为他人几句话,就对自己的性别产生怀疑,推翻之前的认知?”傅明裕问。 许垚说:“如果大环境的成年人都告诉你,地球是方的,时间长了,你也会接受地球是方的。不过方许和这些人的情况不同……从生理上说,xx是女性,xy是男性,母亲怀孕到一定阶段,染色体开始发生变化,促使胎儿朝其中一个性别发展,长出生殖器官。如果染色体在发育过程中变异,多复制了一个,就会导致超雌、超雄的出现。而方许染色体突变,则令他变成雌雄同体。这种变异不只是生理上的,还会投射到心理发育。” 傅明裕接道:“我听过一个案子,其中的受害人原本应该是女性,就是因为她母亲怀孕期间听信不法分子的话,吃了一种叫‘转胎丸’的东西。原理应该就是在胚胎没有完成性别发育之前,用这种含有睾酮素的药促使胚胎在发育之后长出男性|器官。结果导致这个受害人染色体是xx,却同时拥有男性|器官。” 有一种情况是,男性|器官藏在身体里面,直到婚检时,才发现本该作为丈夫的一方,染色体是女性。而两个染色体皆为xx的女性是无法生育的,在生物学上也无法判定为是异性婚姻。 除此之外还有拥有xy染色体的男性,发育出女性|器官的个例。因为从外观看上去,女性|器官更为明显,于是就被当做女生抚养。直到青春期睾酮素大量分泌,男性|器官才开始突显,而且可以像正常男性一样结婚生子——历史上就有运动员是这种雌雄同体的存在。 许垚说:“所以说家庭教育非常重要。方许不只是在生理性别、心理性别上产生质疑,就连社会性别也画了问号。萧婓曾提示我,去测试一下方许对男人的态度。结果发现,方许对男人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排斥、厌恶。可他和遇害的工匠曾经同居过。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厌恶的不是男人,而是男性身份。方许在和工匠同居期间,对外的身份是男性,可那时候他已经做了变性手术,那工匠一定是知道的。知道他变性还发展出感情,说明那工匠并不介意这件事,还令方许在性别和身份认知上获得一定程度的肯定,令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也有少数人,生理上是男性,但在心理上自认为女性。不过方许的情况有些不同,他既认为自己是男性,也认为自己可以是女性。当男性身份令他得不到认可,找不到归属感,决定逃避的时候,他就选择去做女性。没想到做女性也要面临各种困境、痛苦,和想象完全不同。而且有些事是当他改变社会性别、外观性别之后,才能切身体会到的。 傅明裕说:“按照方许自述,他自小饱受疾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他认定为是性别错误、染色体异常导致的。他认为只要将错误改正,舍弃一个性别,身体就会好。没想到结果只是改变外观,染色体的异常是无法治愈的。身体没有好,还被他得知父母一直在欺骗他。虽然他没有明说,我想他的痛苦不只是身体和性别带来的,还包括心理层面。无论是作男性还是作女性,是去除还是同时存在,痛苦都会伴随他一生。” 许垚:“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在社会性别和心理性别上产生矛盾,无法达成和解,才会造成争议。方许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性格,都更感性,更像是女性,所以他做‘林纯’这么久都没有被人怀疑。他个子虽然高,但是骨骼纤细。举手投足充满女人味儿。我观察过他,而且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是男人,我不相信这是他冒充林纯之后做的训练,一定是从小就这样。” 在《恋爱脑的终极反杀》中也从侧面透露,方许喜欢艺术,喜欢奢侈品服饰,身体不好时喜欢和方晓晓一起玩过家家,后来还将方晓晓视为“洋娃娃”,为方晓晓搭配衣服。 方许小时候体弱多病,在学校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和男性同学打成一片,社会影响这块是缺失的。而在家庭里,方晟和程芸在这块比较疏忽,也没有进行必要的性别引导,就是所谓的“社会化训练”“行为规范”“人为教导”,而是任其发展。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是因为心虚,因为他们也搞不明白方许的性别,想着以后让他自己选,于是有意忽视,任其发展。 就因如此,方许没有在幼时培养出喜欢男生“应该”喜欢的东西。虽然说没有什么是“应该”“必须”的。但这时候进行“应该”干预,也许可以帮助方许有效认知自己的社会性别,不至于在日后产生那么大误解。 方许是十六岁接受器官移植之后,才逐渐恢复男性朋友圈,也就是顾澎和萧婓的圈子。 顾澎和萧婓无论是性格、喜好、性取向,都是标准的男性,这令长期和方晓晓待在一起,对自身社会性别、心理性别存在疑惑的方许,受到强烈冲击。 这就好比一个小时候被送去深山老林生活的人,当他成年之后再将他送到最发达的一线城市,这种社会文明、社会人性带来的冲击,如果是承受能力差一点,容易内耗的人,很容易会疯掉。 “至于性取向……”许垚说,“方许给我的感觉是个双性恋。” 傅明裕没有反驳。 根据证据显示,方许和男性工匠有同居历史,似乎和方晓晓、林纯也有不同程度的情感纠葛,只是还不肯定他和后者的纠葛,到底是因为“情”,还是因为“共情”。 许垚接着说:“方许的情况真的非常特殊。我有一些艺术圈的朋友,也和他们聊过。有一个概念还是因为和他们接触久了我才知道,原来男同性恋并不渴望变成女性。他们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从没想过改变外在器官,成为跨性别。因为喜欢同性是一回事,变成女性是另一回事。而且要说变,只是外观上的变,染色体变不了。我后来想过,那些朋友之所以能将这两件事区分开,就是因为在心理性别和社会性别认知上,早就确定自己是男性的身份,没有争议,没有矛盾,同时也承认、接受自己的性取向是同性,这两件事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生矛盾。” “这个说法我认为站得住脚。方许的矛盾首先是从内在开始的,再向外延展。” “是啊,对内都没有达成和解,处理不好和自己的关系,对外可想而知。”许垚话锋一转,又问,“对了,你们有没有查过顾家代理的药物买家,和萧家医院的患者记录?” 傅明裕明白道:“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如果就像方许、顾澎、萧婓说的那样,三家牵扯只是用一个秘密来做捆绑,未免太单薄。顾家一定是通过药品经销发现,原来需要后续维护的跨性别团体比他们想象的要大,有源源不断的利益。而萧家医院这几年开始接触性别重置手术,我相信后期维护也少不了参与——一个秘密,换来的是三家得利。” “那么与这条线没有利害关系的‘障碍物’是不是就该清除掉呢?”许垚笑了笑,“我知道我不该乱发表意见,影响调查方向。但说到这里,我的直觉告诉我,肖润芝和汪鑫的死,就算不是方许亲自动手,他也是主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可能去客观地描述本章内容,话题敏感,不希望被恶意戴上帽子。 用词也不知道是不是足够严谨,我目前看不出问题,可能要喜欢断章取义、抠字眼的人更容易找出来。我先更上来,稍后再反复琢磨。 ps,本章说的转胎丸这个东西,是一种不合法的“偏方”,原理就是在决定性别的周期内,通过药物去改变左右胎儿的性别,一个闹不好就会导致两种器官同时发育。 第44章 在方许的身份确认之后,调查便直接指向肖润芝和汪鑫的死。 消息传到f国,那边警方也展开对林纯养父母的询问。 养父母起先还咬死不承认,后来听警方说,“假林纯”将会面临国内的法律追究,甚至坐牢,可能不会再支付后续的身份购买费用。这时候选择包庇他,是没有好处的。林纯养父母这才承认。他们还拿出一份购买合同,称五年续一次约。 傅明裕接到传真之后,对五年这个数字产生好奇。 为什么是五年,不是三年,不是十年? 十年周期太长,容易生出变故,三年则时间太短,f国的办事效率跟不上,何况方家的资产、债务需要跨国处理,方许未必能完成全部继承——林纯是针对方晓晓的遗产进行继承,可方晓晓还没有完成对方许遗产的全部继承,因此林纯在操作上需要多做一步。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方许以“林纯”身份继承方晓晓的遗产,一旦“林纯”死亡,那么养父母就是合法继承人。所以在这个过程里,方许还要考虑后续的操作。如何将林纯的养父母踢出局。 这里面每一个环节,换一个普通人仅仅是听就觉得很烦,懒得处理,可方许不但一步步推进,还将有利和不利自己的每一面都想到了。 他有脑子,也有执行力,唯一的缺憾就是健康的身体。 案子查到这一步,接下来就需要调取方许以“林纯”身份在f国留下的财务记录,特别是两种身份“交接”的那段时间。 现在已知的时间点是:“假林纯”回国补录指纹时,方许已经完成整容。 而整容是需要恢复期的。 专案小组咨询了专家意见,大手术最短也要三个月,长则六个月,看自身身体素质。 方许无疑属于后者,那么也就是说在补录指纹前六个月,方许就已经计划取代林纯。 那么林纯是这期间遇害,还是在方许摇身一变之后遇害呢? 专案小组拿到f国传来的资料之后,开始从中寻找蛛丝马迹。结果发现,在“假林纯”和方晓晓回国前将近八个月的时间里,她们一直住在f国郊区的一栋房子里。 这栋房子属于一个农场,租了三年,而租赁合同是方许在f国的代理人交给方晓晓的。 至于这个代理人为什么突然出现,突然拿出一份合同,起因是有人以农场主的身份发了邮件给代理人,询问房子为什么一直空置?农场主还说担心租客会中途毁约,他收不到后面的租金。于是代理人便找到方晓晓。 当时陪在方晓晓身边的还是林纯本人,方晓晓还沉浸在方许“失踪”的痛苦中,精神上病情反复,身体上因年少时就做过两次大手术,底子一直不好。 就在这时,方晓晓收到了来自方许的“遗物”。她认为这是哥哥留给她的礼物,因她曾经说过,想一个能接触到大自然和动物,少接触人的地方居住。 就是因为这份来得巧妙的租赁合同,方晓晓和林纯搬到农场。 据农场主说,那两个女孩刚来的时候和别人不太一样,其中一个女孩看着很不开心,脸色很差,像是有情绪困扰,而另一个女孩看着就开朗些,沟通和做事都很积极,遇到问题就会第一时间解决。 每次面对农场主一家,都是林纯出面。 警方问农场主,除此之外有没有发生怪事? 农场主起先说没有,直到农场主的女儿说,原本他们家隔壁住的是一家三口,后来老两口去世了,他们的儿子就将房子卖掉,搬进来的是一个“怪人”。 之所以说是“怪人”,是因为农场主女儿的朋友到大城市的亲戚家住,跟着去看过一出音乐剧名叫《歌剧魅影》。朋友大为震撼,回来后便绘声绘色地讲给农场主女儿听,说那里面的男主角经常在半夜才出来,身着披风,脸戴面具,还会教女主角唱歌。 农场主女儿形容,隔壁的“怪人”和林纯、方晓晓来农场居住的日期很接近,不过一开始“怪人”足不出户,只有负责照顾他的护士进进出出。 不过“怪人”和《歌剧魅影》不同,她是个女人,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用毛毯裹着自己,脸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头发包着围巾,让人不知道她是长发还是短发。 警察问,既然裹得这么严实,为什么知道是个女人? 农场主一家说,因为她穿裙子,以及护工对她的称呼。 后来过了大概两个月,“怪人”开始出门活动,但并不经常走路,有时候是坐轮椅。 那时候方晓晓对周围的环境已经熟悉,时常出门喂小动物。 农场主原本担心“怪人”会吓到方晓晓,没想到方晓晓对她却并不排斥,也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农场主第一次见到两人在一起,她们就坐在草地上,一同看着远处的黑脸小羊。 警察再往下追问,农场主的女儿回忆说,后来半年都很平静,直到某一天“怪人”突然搬走了。 不到一天,林纯和方晓晓就说要搬走。 不过…… 农场主的女儿说,她总觉得那天的林纯很奇怪,不仅是口音、语气,连表情也不对劲儿。至于“怪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早上起来,就听林纯说,从窗口看到隔壁半夜在搬家。 可如果是搬家,农场主一家应当也会听到动静。 不过当时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 专案小组拿到翻译之后的笔录,第一时间开会讨论。 “‘怪人’就是方许,他当时在恢复期,只能将脸包主。身上穿得厚,一来是因为虚弱,容易冷,二来则是不希望通过身形露出破绽,毕竟方晓晓和林纯对他都很熟悉。而穿得多,动作就会缓慢。” “半年的恢复期,方许一定不希望和方晓晓、林纯隔得太远。那里交通不便,网络也不好,他也不知道半年之后再回到市区,会发生什么。如果方晓晓和林纯搬走了呢?于是方许就用这个方法就近监视。” “不只是监视,还有模仿。模仿林纯的行为、动作、声音、腔调。声音可以整容,说话方式和口音只能靠他自己练习。” “方晓晓看不到‘怪人’的模样,可‘怪人’却对方晓晓了如指掌,只要随便说出几点,就会令方晓晓感到亲切。而且看不到对方的脸,方晓晓也会觉得更自在。她可以将‘怪人’想象成任何模样,甚至会认为‘怪人’是因为某些事故毁容了,面部残缺,就和她少了一个肾一样。不过方晓晓偶尔也会感觉到‘怪人’的熟悉,会生出错觉,好像方许回来了。而这种错觉,会令周围的正常人觉得,是方晓晓太想念方许产生了幻觉。” “农场生活节奏慢,他们在一起聊天,一定会谈到生活和朋友。这也是方许从方晓晓口中获得信息的方式。对了,他们也一定会聊起方许,聊起方许的父母。不过我想,从方晓晓口中说出来的,一定和方许认为的不同。” “那是一定。方晓晓害怕接触人,因为她遇到的人除了林纯都在欺负她。其实方许和方晓晓也是一种索取、压榨关系,但方许在初期也是被迫承受的受害者,这一点方晓晓很清楚。加上两人长时间在一起,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方许又是病号,很容易就激发出方晓晓的同情。方晓晓还会在方许身上找到存在感。” 一个是孤儿,一个身有残缺。 孤儿在身份上找不到认同感、归属感,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精神上没有支撑,生活中没有支柱。 直到有人告诉孤儿,通过一些奉献可以填补这些空缺,年幼无知、没有反抗意识的孤儿便选择相信。 她提供骨髓,拿出肾脏,用来换取栖身之所,不只是身体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给了方许“健康”,以填补自身精神上的空白。 而当她看到拥有一切物质的方许,却患有再多金钱都无法治愈的病痛时,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惨,她觉得方许更值得同情。 她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方许才是弱者,而自己是有能力保护方许、拯救方许的那个人。 当然,这种想法极大可能是方晟和程芸灌输给她的,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对她进行洗脑,令她找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存在价值。 因怜生爱,不一定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也会发生在两个小孩子身上。 方许有性别质疑,方晓晓则需要确立她在方家的一席之地,这都是“身份”困惑。 “所以方晓晓十六岁以前,因精神压力导致烂脸,就是因为方许病愈之后回归原本偏离的正轨。他经常和顾澎、萧婓一起出去,方晓晓就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们曾经是彼此唯一的玩伴,其中一个突然换圈子了,另一个肯定受不了。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挽留,还会觉得委屈——为什么我把肾给你了,你好了以后却抛弃我?”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直到方许留学,方晓晓才稍微好转。因为留学是家里的决定,而且方许还承诺方晓晓,将来她也到f国,他们会在一起。从这个角度看,两人的共生关系在这个时期已经非常紧密了。难怪方许的突然失踪,会给方晓晓造成那么大的打击,精神都失常了。” “f国那几年应该是方晓晓度过最开心的时光,身边有方许,还有儿时最好的朋友林纯。那时候方许和林纯应该都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方许对方晓晓应当也有一定的感恩心理,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健康的,就承担起照顾方晓晓的责任。至于林纯,她是本性如期,她在精神上是强大的,面对精神脆弱的方晓晓,同为女性,自然而然就承担起保护者的角色。” “以林纯的性格为人,就算知道方许变性,也不会歧视他。而且林纯在男性那里遭受过欺凌打骂,这才发展出和anna的关系。所以无论是在性别上,还是在经历上,林纯都会接受方许。照这个趋势,三个人一起生活应该会很和谐。” “可惜啊,方晟和程芸意外去世,方许要回国处理遗产。这是一个转折点。” “就算方许想甩开债务,也没必要杀林纯取而代之啊。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事促成的?” “他只要是方许,顶着方许那张脸,无论做多少次变性手术都不会改变。他要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绝不只是改个名字那么简单。” “可为什么是林纯?” “我猜是因为林纯是一个非常有反抗精神的人,她的遭遇也非常令人同情,可她没有像方晓晓那样逃避、被动挨打。而且林纯是和方家关系最近的人。如果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来做方晓晓的监护人,让方晓晓在遗嘱上写这个人的名字,等到方许冒充时,可能会面临有关部门的质疑和调查。” “不,我还是觉得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咱们还没有接触到。” 讨论到这里,傅明裕提出疑问:“方许冒充林纯,那么他如何处理林纯的尸体?” 林纯遇害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不过到目前为止方许还不承认,声称是林纯自己选择离开,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这样的说辞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可话说回来,要给方许定罪,就要先确认林纯的尸体下落,而不是只靠逻辑推断——定罪是看证据的。 就在众人讨论时,技术组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已经锁定《是谁杀了她》的笔者身份,ip地址也追踪到,虽然这个人中途换过一次虚拟ip。 最终ip地址来自f国,是那边一个当地人发出的。 f国警方找到这个人,询问发布文章的用意,对方却拿出一份文件说,他只是在履行协议。 协议里非常清楚地写着,要求他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将文字贴到网站上,并设置好发布日期。 而且这个当地人不懂中文,他只知道这是一本小说。 再追问下去,发现这个人是被一个当律师的亲戚委托的,该律师曾经去过疗养院。 “也就是说,是方晓晓委托律师发布文章。这么看来,文章内容的可信度比较高。我记得最后一章提到火。会不会林纯的死和火有关?” “最后一章是提到火,可那里面说的是方晓晓被烧死,不是林纯。” “方晓晓有解离症,对自我认知有障碍,可能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忘记了到底是谁被烧死,只记得火这个元素。” 专案小组转而联系农场主,并再一次翻看农场主一家的笔录。 农场主的女儿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非常热情积极,她对小镇和村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如数家珍,还会记录下来。 在得到消息之后,农场主女儿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记录,发邮件与专案小组分享。 她说,那时候小镇上掀起一股火葬热潮。以前大部分人都是选择土葬的,不过土葬的收费日渐增高,而且在一些特殊时期,整套费用(棺材、骨灰盒、葬礼、土葬费、化妆护理费等等)还会翻一番,高达数千欧元。真是应了那句话,生不死,死不起。 不过在小镇上,选择土葬的家庭,通常会把去世的家庭成员放在家庭墓地,可有些家庭并没有家庭墓地,或是一些没有家庭的死者,比如无家可归人士。 再者,如果选择火葬,费用要便宜将近一半,棺材也不用选择质量太好的,因为会一起烧掉——事实上棺材是整个过程中消费最高的。除此之外还有人工费、税收、第三方服务费、修建墓碑的费用。 恐怕连小镇上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而农场主的女儿却将几年间小镇上的葬礼活动一一记录下来,比如谁家用了土葬,谁家选了火葬。 农场主女儿还有个同学,现在就在当地做葬礼承办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她时常跟同学打听情况。 而据这个同学说,有一年因为形势特殊,许多人患上呼吸道传染疾病,小镇医疗水平有限,药物稀缺,不少体弱多病的儿童、成人和有基础病的老人相继去世。 就因为这种病传染性极高,当时有很多家庭就选择火葬。至于那些无家可归人士,毫无疑问也会被安排其中,不过这块是义务的,政府会给一些补贴。 对于火葬场来说,其实就是捎带手的事,尸体装袋送过来了,他们最多只会看一眼,就一起扔到焚化炉里,几具尸体一起烧。有时候太忙太累,连看都懒得看,反正只要不是活人就行。 农场主女儿说,就在方晓晓和林纯搬走后的第二天,镇上才处理了一批尸体。 了解到这里,专案小组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如果那些尸体里有林纯,那么方晓晓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方晓晓后来发现不对,因为无论方许演得多像,方晓晓和林纯一起生活那么久,一定能看出不同。可方晓晓有病,她的说辞没有人会相信。所以她才用找律师代发文这样迂回的方式揭露真相。” “方晓晓是精神有病,不是傻。那个小镇不大,来来回回就那些事儿。农场主女儿很健谈,一定和方晓晓分享很多趣闻。方晓晓发现身边的‘林纯’换了一个人,就会联想到小镇上突然流行起来的火葬。” “可就算事实如此,还是需要证据啊。尸体都烧了,怎么证明是方许干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 第45章 一方面,专案小组再次和f国警方联系,希望他们去小镇上调查,亲自问一问负责火葬的人,也就是农场主女儿所说的同学。看这位同学能否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是否见过林纯?因按理来说,在焚烧尸体之前应该会打开尸体袋检查一下。虽然过去这么久,记忆应该早就淡了,但万一呢?林纯毕竟是华人面孔,在当地并不常见。 不过这件事在进行中遇到点困难,小镇上也有警探,城市这边的警察不便越权,而且正值f国假期,所有警察都不愿工作,更不愿意跑去小镇查案。 专案小组沟通无望,傅明裕转而找到许垚。 如果是专案小组成员去往f国,会面临语言问题,还要办理工作护照,许垚去会更快速,而且经过申请,许垚作为证人,答应全程录像,她此去打听到的线索可以作为证据。 另一方面,傅明裕则联系f国私家侦探,希望对方再去一次疗养院,再问方晓晓几个问题。 私家侦探得知疗养院那个枯瘦如柴的女人就是方晓晓以后大为震惊,他本人对这个案件也非常关注,很想知道谜底,于是决定即刻前往。 同一时间,网上的舆论再掀热潮,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已经有人在谈论“火葬”和“变性手术”了。 网友们的讨论也换了几个角度,从“难怪看镜头里‘假方米’的背影老觉得像是个男的”,到“不是吧,我一直粉的是个人妖啊”,再到“方米也太惨了吧,当器官供体,被剥夺人身,还被害成这样”。 专案小组追根究底,最终在一篇转载截图中找到答案。 那是一篇爆料文章,不仅写到方许和方晓晓的身世,还提到被拿走身份的林纯。 技术组追踪文章的第一来源,最后找到是来自f国的ip地址。 网友们对于这样的猎奇故事本就好奇心重,虽然有人质疑,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相信,集体声讨方许。 有人说,黑红也是红,方许靠着这波热度又红了一把,他该不会真像他说的那样,回到f国就出书吧?这种人真的会有粉丝的,别不信。比如那某某某,她的朋友是因她而死的,法院也判了她有责任,可她居然吸了一大拨粉丝和拥护者。 有人回答,是不是真的粉丝还不好说,也许是买的水军。现在网络上哪有真的啊,连网线另一头是男是女都不好说。 还有人回答,回f国是不可能了,方许应该还是中国籍,他要在国内坐牢。 在一片议论声中,有一个网友展开脑洞:“提问,方许的爸爸不是做了第二次试管婴儿吗?这个孩子是不是也有继承权啊?如果他提出争夺遗产,方许还能分到多少?” 有网友回答:“肯定有啊。但这个孩子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从生物学角度说,方许接受骨髓移植手术,dna序列和捐赠者方晓晓一致。而那第二个孩子,在生物学上才是真正属于方家的孩子。但我不知道,当生物学和遗产继承产生矛盾的时候,该怎么判定。可能还是要依据事实吧?” 又有网友问:“我有点乱。方许已经‘死’了,继承权才给了方晓晓。方晓晓也‘死’了,才有‘林纯’继承的后续。现在方许又活了,‘林纯’是假的,那继承权该怎么算?” 有网友回答:“这可有的扯皮了。要是官方下场证明方许诈死,现在的林纯是假的,那现在的林纯肯定没有继承权。方许要以自己的身份拿回继承权,就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诈死,还要证明自己就是方许才行。这里绕了一大圈,可不管他怎么解释,都要负一定的法律责任,拿回继承权可不容易哦。” “人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又这么坏呢?有这个智商用在什么地方不能成功啊?” “其实方许也挺可怜的,我是说他的身世哈。如果问他,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是多性别中的一个,估计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对于性别都无法清晰认知的人,对自己的身份无法认同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一定时时刻刻都在问自己,我到底是谁吧。” “怎么没意思呢,他吃香的喝辣的,穿名牌,坐拥千万粉丝。就算每年要花百万维护费,也都是粉丝们的打赏啊。这么多人养着他,真是太有意思了好吗!” “我不同意,就算给我这些物质条件,但是让我变性,我是绝对不答应的。” “说来说去这种反人类的组织就不该存在,这不是害人吗!用别人一生的代价来挣钱,吃人血馒头。” 因造成的舆论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方米理想家”账号很快封禁。随之出现的,是带有“方米”“方冬”“方晓晓”“方许”“林纯”这几个名字的词条热搜。 …… 因f国小镇需要坐火车,再转汽车前往,加上从国内到f国要坐八小时的飞机,还要倒时差,许垚是在三天以后才抵达小镇。 许垚找到农场主一家之后,农场主女儿很快答应帮她联系同学,不过同学去度假了,要一天之后才能返回。 又过了一天,许垚终于将视频传给傅明裕。 视频里,许垚站在一个充满异国乡村气息的地方,背景是一座不知道有几十年历史的小教堂,头上的天是蔚蓝色,看不见云朵,阳光很晒。 许垚先对镜头说了几句话:“人找到了,我已经让翻译和对方沟通清楚了,现在就请他本人复述一遍。” 镜头一转,对上一个f国年轻男人,男人看上去很拘谨,也很紧张,但他语速很快,用f国语言快速说了一段话。 而在镜头之外,还有一个画外音,这道声音正在同步翻译。 大概是说,这个男人就是本地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他对于几年前那件事印象很深。 当时他们火葬场的工作非常繁忙,他们每个人都在超时加班,原因是本地多了一大批因为感染疫情而去世的无家可归者。这些人没有地方下葬,也没有人去支付丧葬费,自然不需要举行什么葬礼。可是尸体是存在传染性的,一定要及时处理。 一开始,他们还会打开尸体袋检查一下,后来因为太多,他们都在疲劳工作,加上担心打开袋子会有被传染的风险,就懒得再检查了。 直到一批新的尸体送来,其中一具尸体还有人付了费,还说让他们核实清楚。他们便打开袋子检查,还和一起送来的资料照片进行对比,确认无误才进行焚烧。而这具尸体是位女性华人。 翻译到这里,许垚拿出林纯的照片递给年轻男人,又让翻译问他,是不是这个人。 年轻男人见到立刻点头,说就是她,他记得很清楚! 镜头再次转回来,许垚对着镜头说:“傅队,详细情况就是这样。林纯的尸体的确是在这里处理的。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经手人是谁,是火葬场的老板和对方接洽的,现在老板还在度假,我已经让翻译发邮件给他,希望他能想起来。” 傅明裕看完视频,回复道:“我会催促当地警方,准备一些连同林纯在内的华人女性的照片,给火葬场老板辨认。” 一旦对方明确指出“林纯”,就等于证明方许是经手人,进一步证明方许是凶手。 不过找出林纯遇害的真相,并不是专案小组的主要任务,它最多是形成整个案件逻辑链的一环,用来证明方许为了改换身份,不惜杀人灭口。 同样的道理,专案小组经过讨论,进一步怀疑方许和肖润芝、汪鑫的死有直接关系,且作案动机也是因为身份。 “也许肖润芝和汪鑫发现了什么,也许是顾澎说漏嘴了。” “可现在还不确定,为什么肖润芝和汪鑫会和变性整容后的方许联系上。方许自己的说辞是找她们代购买包,当时没注意她俩是谁。露营那天晚上光线太暗,他根本没看清那两个女生的模样,不知道是同一个人。” “这只是方许单方面的说辞,这里面一定还有环节没搞清楚。” “这个案子难就难在这里,案发现场是几年前,还是在f国,咱们不能跨境执法,只能听当事人的一面之词。而且那边提供的证据不够完整严谨,其中还有丢失的部分,还涉及到当地警方受贿。” 傅明裕说道:“不管怎么说,对方许反复讯问是必要的。一旦发现他的口供前后矛盾,这些点就是我们找出真相的关键。” 就在同一天,当专案小组第七次讯问方许时,傅明裕终于收到来自f国私家侦探的回复。 私家侦探说,他前后去了三次疗养院,方晓晓一直不在。因为这边正值度假旺季,疗养院很多工作人员放假了,连这里的患者也被集体送出去度假,有的则是被家人接回家团聚。 方晓晓一回来,私家侦探就第一时间找到她。 不过她并不承认自己是方晓晓,坚持自称林纯。 私家侦探便问方晓晓,上一次见到anna都说了什么,并将anna自杀的消息告知。 方晓晓听后十分震惊,久久不能回神,随即说她只是提到她们以前在一起的经历。 私家侦探又问方晓晓,知不知道方许变性和整容的事,知不知道现在的假林纯就是方许? 方晓晓有些恍惚,看着私家侦探好一会儿,摇头说不知道。 不过私家侦探却认为方晓晓是知道的,并将他的观点告诉傅明裕。他说方晓晓在听到描述的第一时间,没有做出应该出现的震惊、怀疑、不可置信,反而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明方晓晓在此前就知道,或者怀疑,或者听谁说过这件事。也有一种可能是,方晓晓和“假林纯”相处时,就凭着她对方许的了解,怀疑过那是方许假扮的。 方晓晓还说过,看到方许回来了这样的“疯话”,却因为她有解离症,而没有人当回事。 也正是因为方晓晓有解离症,到现在都无法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身份认知,医生无法在这个基础上,认定方晓晓精神状态正常,进而判定方晓晓证词有效。 虽然方晓晓证词无法作为证据,却依然可以作为专案小组调查的辅助。 傅明裕也去问过专家的意见,对方说,这种情况是极大可能存在的,就是患者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误解,但是对于事实却能描述清楚。 方晓晓一直认定林纯是保护者,而她的解离症触发是需要一个契机的,一旦条件满足,就会分裂出一个强悍的保护者人格,这个人格极大可能会被勾勒成林纯的形象。 当方晓晓遭受到一连串的欺骗、打压、侮辱之后,她的主人格选择“冬眠”,被释放出来的分裂人格,就成为所有言行的代言人。也就是她自认为的“真林纯”。 那么从逻辑上来说,从“真林纯”口中说出来的故事,是建立在方晓晓被害的经历和林纯身份被夺舍的事实基础上,这部分经过警方调查已经证明完全属实,借此可以判定“真林纯”的供述是真实的。 私家侦探又问方晓晓,是否认识肖润芝和汪鑫,并将她们的照片拿给方晓晓看。 方晓晓辨认片刻后,点头说:“认识。她们来过家里。” 所谓的家,就是方晓晓当时住的公寓。 私家侦探继续追问,方晓晓回忆说,这两个人是帮“假林纯”买包的代购,有时候“假林纯”买的太多,她们就亲自送上门。 私家侦探问:“那时候你就知道她是假林纯吗?那你们为什么住在一起?” 方晓晓回答:“她一直骗我说,我是方晓晓,她才是林纯,还说我有病,记不清自己是谁。我一度相信,直到后来我觉得不对。我才是林纯,我根本不喜欢买包,她一直在冒充我的身份,还将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出去。” 在描述事实时,方晓晓的供词是严谨的,可一到身份描述,就漏洞百出。 私家侦探说:“这两个女生已经遇害了,警方怀疑是‘假林纯’做的。你有没有想起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这个晚上,假林纯有没有出去过,还带了好几个名牌包回来?” 方晓晓看了一眼时间,因过去很久,根本没有印象,可她却说:“她骗我回国之前,家里的确多了几个包。不过我没有看到肖润芝和汪鑫,这些包是突然出现的。我还看到她将那几样东西打包,说是要寄到国内。” 私家侦探又将那几个包的证物照片递给方晓晓,方晓晓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我记得,我当时还拿起来看了,上面有很深的一道划痕。她说会找人修复,不过要先寄回国。” 这是非常宝贵的线索,消息传回到专案小组,立刻将证物送到技术组进一步检验,果然在其中一个拼色包上找到修复过的痕迹。 又多了一条证据,但依然不够严谨。 当民警拿着证据再次讯问方许时,方许却一点都不慌乱,看过照片后便说:“晓晓有解离症,她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她的证词有瑕疵,不可信。” 民警说:“这几个包的编码我们比对过,是肖润芝和汪鑫从店里买出来的。她二人遇害之后,这几个包就消失了。然后就出现在你手上,方晓晓还看到你将它们寄回国,你怎么解释?” 方许叹了口气:“方晓晓记错了,我不是在打包,而是在拆包。这件事发生也不是在f国,而是在春城。包是顾澎在f国办理的保税邮寄,我是在回到春城以后收到的。我发现包有损伤,就拿去修复。所以方晓晓才会只看到家里多了几个包,却没有看到肖润芝和汪鑫。她有病,她的话不能全信。你们警方是不是抓不到凶手,就想到用这种方式逼我认罪?你们一直怀疑是我杀人,那我为什么要杀她们?我是用什么杀的人?” 方许恰到好处地圆了过去,还一连甩出几个问题。 凶器在哪里,这是现在最大的难题。 至于方许说是顾澎将包寄给他,这倒是不难查。 衔接国内和f国的保税公司,很快就按照警方要求出具记录。 在案发之后三天,他们就收到老顾客“gu peng”的一批订单,每一笔都是八百块人民币的保税单,一共五笔。 不过因为要运送的包格外贵重,他们要求gu peng追加费用,gu peng很痛快付了钱,还同意先去香港清关。 那时候大陆海关查得严,有一大波奢侈品被滞留在香港,有的耗时四五个月才找机会运进来,而且要将包和包装盒分开运送。这部分记录也可查。 就这样,历经数日,专案小组终于获悉重要线索,指向的却是顾澎。 顾澎被第一时间带到组内接受讯问,他本人还处于懵逼状态。 第46章 当民警将邮寄、清关记录和几个涉案包的照片、身份编码摆在顾澎面前时,顾澎还处于断片状态。 他努力回想着每一个细节,试图将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 自然,一些来不及掩饰的细微表情也被镜头捕捉下来。 傅明裕看着这一幕,心里快速有了判定:顾澎对于这件事大概率不知情,但他知道别的,而且已经猜到了。这个人也不是无辜的。 很快,顾澎就开始为自己辩解:“我是一直在找方许买包,他在那边造假包的事我也知道。做得跟真的一样。清关手续我没有办理过,我只是把身份信息交给他了,让他代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干的,从没有出过纰漏,我也相信他办得好。谁想到他会在这件事情上阴我!” 民警听后,将利害关系讲给顾澎,就算他本人对此不知情,是让人代办,他也能证明这件事,可涉及命案的关键证据到底是关系到他本人的身份信息,不知情也要负法律责任。 顾澎脸色变了几次,说想找律师过来。 民警却说,要先完成讯问。 傅明裕在隔壁用耳麦提示道:“问问他知不知道是谁杀了肖润芝和汪鑫?是否怀疑过方许?” 民警转述后,顾澎的目光垂了下去,说:“我不知道,问我也没用。” 民警坦言,方许有重大嫌疑,希望顾澎能考虑清楚,包庇嫌疑人的后果。反过来,如果顾澎能提供证据证言,有利于案件侦破,或许对减轻未来要面临的法律责任有帮助。 这话一出,顾澎有明显的犹豫,可他还是说:“我是真不知道。” 显然,是有什么事令顾澎不得不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 顾澎被警方带走的照片很快出现在网络上。 拍摄角度非常专业,用的还是专业器材高倍照相头,并不是在附近偷拍的。 这件事再次引起波浪,同时还冒出几个肖润芝、汪鑫生前的朋友,一个个都说顾澎经常组局叫她俩去玩,关系不清不楚,肖润芝和汪鑫从他那里拿过好几个名牌包。还说这次逮捕顾澎的关键证据,也和名牌包有关。 网友们脑洞大开。 “一个包引发的血案?” “不是,他一个富二代为了包杀人啊?” “还不知道是不是他杀的,不要着急下判断。” “都被逮捕了,都是嫌疑人了,大概率不是假的,不是他杀的,他也是帮凶。警方在嫌疑人这块非常谨慎,不会只是怀疑就逮捕,那是需要证据的。” “等等,让我捋捋:顾澎坐飞机去f国杀人,杀完了再飞回国?我去,他是专业杀手吗?就为几个包?我不能理解,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我猜,应该是去f国玩,正好遇到肖润芝和汪鑫,因为一些事被勒索了,然后动了杀机。杀完人就跑回来了。” “楼上你有证据肖润芝和汪鑫勒索吗?又搞受害人有罪论那一套。”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一个出手大方的富二代,什么不能花钱摆平,要杀人?杀完人还拿了包,这不有病吗?他自己又不能用。” “不能用也可以变现啊,你知不知道那几个包多保值,一个就能在小城市换一套房了。” “这么值钱!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这世界上多我一个有钱人能怎么样啊!” “不是,就算一个包几十万,顾澎差这钱吗?至于为了几个包杀人吗!” “哎,难道只有我注意到了吗?那几个包顾澎好像是给了‘方米’吧?‘方米’的视频号里还出现过呢。” “号都被封了,有截图吗?” 截图很快传到网上,还用红圈画了出来。 “真的一模一样啊!” “一样也不代表是。” “但这也太巧合了吧,每一个都对应上。” “我有很多包,我可以证明这种概率有多低。这几个包都是xxx的限量款,只有大户会员才能买到的。我买这牌子这么多年,这里面也有两只是我没有的。其中一只就是当年才销售,过了就不产了。另外一只据我所知全欧洲卖了不到五只,” “我做了一个计算,这几只包如果每只都是巧合,得出概率是0.00054%的可能。” “哦,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顾澎送给‘方米’的包是赃物?” “大胆一点,直接说出他的名字——方许。” “太炸裂了!我的cup要干烧了,我的三观受到严重挑战!所以顾澎明知道‘方米’是方许?他俩是一对儿?” “这有啥,性取向不同罢了。” “可顾澎之前不是交了很多女朋友吗,炮友很多啊,那个圈子很出名!” “双向呗。” “额,换个角度理解,他还挺包容的。” “伟大的网友啊,还有没有新发现?” “有,其中一个包上有修复痕迹。” “你们都是用放大镜看的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报告,问到了。我是问一个二奢店的朋友,他的朋友的朋友是修复皮包的,这只包是他修的,还有修之前和修之后的照片,是必须要拍照存档的,照片已经要到了。” “牛逼,这届网友什么都找得到……” “就是找不到男朋友是吗?” “我和你们不熟,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这有什么,我给你一批。” “那你为什么不我,是因为咱们不认识吗?” 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这些留言也被专门负责的网警一一记录,并摘取重点信息,传到专案小组。 傅明裕扫过这些信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垚。 下午,许垚就被传唤到警局。 不过这不是正式的询问,两人只是坐在会议室“闲聊”。 寒暄之后,傅明裕率先进入正题,将网上搜索来的信息摆在许垚面前。 许垚直接问:“傅队是在怀疑我?” 傅明裕说:“公布这些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应该知道。” 许垚说:“我不是法盲,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要不然咱们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傅明裕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气氛并不紧张,显然傅明裕并不打算耗费人力物力去追究这件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侦破肖润芝和汪鑫被杀一案。再者,警察有制度限制,许多事情不便去做,反而需要许垚和周淮这样的人。 许垚问:“我能问为什么怀疑我吗?” 傅明裕说:“除了方晓晓,我想不到还有谁会针对顾澎、萧婓。这个人每次披露关键信息,都和我们内部的调查进度吻合,这说明他一早就知道全部事实,通过侧面了解来推断我们的进展,再进行同步曝光。肖润芝和汪鑫的案子只是烟雾弹,他前期曝光的重点针对的是方晓晓‘失踪’和‘假林纯’的身份,当这两件事揭破之后,他的真实目的就暴露了,是顾澎和萧婓。” “有道理。难怪会让你做组长。”许垚笑着说。 傅明裕挑了下眉,问:“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问的是,为什么针对顾、萧二人。 许垚摊了摊手:“我又不是这个人,我怎么会知道呢。” 傅明裕没有继续追问,点了下头,又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掌握好尺度火候儿,不要越界,一旦上面追究,我就不得不做事了。” “谢谢你善意的提醒,我会记住,也会谨慎自己的言行。”许垚说。 话已至此,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 没想到傅明裕将许垚送到门口,却又突然发问:“上次那两个证人,你们花了多少钱?” “什么证人,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许垚反应很快。 傅明裕说:“如果不是她们及时拿出证据,证明肖润芝、汪鑫和顾澎的来往,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大海捞针,筛取有用信息。幸好她们提供的证据都是真的,一旦让有心人查到账目往来,可能会怀疑有人在收买证人。” “照你这么说,还真是悬。”许垚说,“我想她们只是良心发现罢了。人性的确深不可测,但也不排除有善念啊。” 傅明裕接道:“只要案件推进到顾澎、萧婓身上,证据就会自己跑出来,这个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许垚煞有其事地点头:“听你分析,还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呢?顾澎和萧婓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么做呢?难道背后牵扯着更深层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已经是明牌了。 傅明裕再次笑着将门拉开:“我送你。” 送走许垚之后,傅明裕回到办公室,再次联系f国的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因为anna自杀一事仍在自责,对肖润芝、汪鑫的案件进展十分关注。 傅明裕问:“能不能请你帮我查一件事?但这件事是义务的,因为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记录在案,我没有理由去申请经费。” 私家侦探接道:“你说吧,我愿意义务帮忙。” 傅明裕传来一个地址,说:“这个地方,如果你方便,帮我走一趟。不要告诉任何人。” …… 半天之后,针对顾澎的笔录,专案小组再次对方许展开讯问。 现在是两人的口供对不上,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方许听闻顾澎的辩解,一点都不慌乱,还笑着说:“他当然不会承认了,承认了不就等于告诉你们,人是他杀的吗?他说他从不管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他要拿出证据啊。” 顾澎当然拿不出来。 顾澎回忆说,每次沟通都是视频,他没有录下来,而且每次提到转运清关,都是一语带过,从没有仔细聊过,而且提到这件事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方许有他的身份信息,将所有清关手续都揽了过去,他都不会接到海关电话,全程都是清关公司代办。 这种漏洞一直存在,大部分情况下不会出事,谁也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极端情况,牵扯到人命案,运送的会是脏物。 民警又问方许,案发后第二天清晨,有邻居看到他在草地上找东西,他在找什么? 这个问题之前问过,方许的回答和之前一样:“好像是一个小饰品,好几千块。我担心时间久了会被人捡走,就一大早去捡。” “为什么会选择在案发后第二天清晨去,而不是其他时间?” “你这么问很有问题。我根本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命案,所以才没有在意时间。如果我早就知道,我是一定不会选择清晨去的,反而惹人怀疑。” 民警又换了一套问法,问方许知不知道肖润芝、汪鑫和顾澎之间的矛盾,有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还有,以方许所见,顾澎会不会杀人,有什么理由杀人? 方许回答:“矛盾一直都有。我一开始找肖润芝和汪鑫买包的时候,我本人没有露面,有时候是林纯帮我拿,有时候是晓晓。她们听肖润芝和汪鑫吐槽过,说以前国内有个富二代给过她们很多奢侈品,有三分之二都是高仿。她们觉得自己亏大了,让人白嫖了。我知道她们说的是顾澎。不过要是因为这件事,顾澎就杀人,我觉得不太可能。我猜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方许故意卖了个关子,又道:“肖润芝说,顾澎酒品不太好,喜欢酒后吐真言。有些事他喝多了就说了,连他自己都忘了。有一些肖润芝听不懂,但她记性很好,就当做谈资说了出来。她一定不知道世界会这么小,晓晓认识顾澎。” 据肖润芝说,这个富二代表面上做药品经销,自己家里也有药品开发,实际上背后是m国的资本在支持。不过那边的资本并不只是将此当做生意看待,还有一些政治倾向。 听说许多外国资本都在以投资为敲门砖,意在渗透国内公司。在这种渗透之下,这个富二代和他的一个家里开医院的朋友,都加入了背后组织。 既然加入,就得立下投名状,交一交会费,或是做出其他贡献。背后的支持可不是平白享用的。对方投入一分钱,是要收回十分的。 而所谓的贡献,富二代只交代几项,就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不仅他二人提供精子样本给组织做基因研究,还将大量的病人样本、数据传到海外;向病人兜售药物,建议不必要的手术;通过各种渠道开发更多“需要”做变性手术的潜在目标。 简单几句话,透露出庞大信息。 方许说:“我母亲就是搞基因研究出身的,我虽然没学过,却经常听她提起。就像一棵树,有树干、树根、树枝,树干延伸出树根,向下渗透,见不得光,树枝则向上发展,在光天化日之下生长、蔓延。基因研究是一种矩阵效应,拿到一个人的样本,研究的不止是这个人,而是分析整个族群的遗传物质。他们提供一百个人的样本,得出来的会是一百的次方。这些话换一个人,我未必会相信,但如果是顾澎和萧婓,大概率是真的。” “我一直在想,我父母和顾家、萧家合作生意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是介绍个人脉这样薄弱的利益捆绑,一定有更深层的东西。我问过他们,但他们没有告诉我实话。我想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对基因研究的厌恶——尤其当我知道我被蒙骗的时候。另一部分则是害怕我会出于报复,将事情举报上去。而且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出卖患者隐私,往大了说可能就是间谍罪,更深远的危害是针对种族。” “当然,我的说辞只是一面之词,都是肖润芝从那个‘富二代’口中听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顾澎,你们去查就知道了。这么多年频繁动作,盖是盖不过来的,顾家的公司和萧家医院一定能查到记录。而且就我对肖润芝的了解,她的智商和知识面还不足以接触到这个层次,编不出来这么大的瓜,所以极有可能是真的。” “至于肖润芝说的潜在目标,萧家医院这几年多了很多变性手术。但这些人大部分并不知道所谓的‘售后’意味着什么,需要多少金钱,承受多少痛苦,脏器需要承受的负担、损伤,能否享常人之寿等等。他们会将后果轻描淡写地略过,有的患者听得一知半解,就决定做。有的人不差钱去维护。有的人则出现经济问题,只能用最便宜的雌激素药物来维持。他们大多在二十几岁,很年轻,和我一样被心理性别、社会性别困惑,想挣脱出牢笼,再加上被人忽悠洗脑,以为以现在的医学技术,这就是最佳方案。呵呵,我们高呼着自由,被一些人别有用心地赋予自由选择性别的权利,却没有人告诉我们‘选择的代价’,是忘了说吗,还是故意不说?” “其实这件事只要看看t国的‘人妖’就知道了。他们都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才走这条路,生命倒数的最后几年要承受反噬痛苦,没有人可以善终,也很少见到老人。活到中年已经很稀有。不过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雌激素注入过量导致的,雌激素是缩短男性寿命的主要原因。中国古代的太监就很长寿,因为不需要注入大量雌激素。这件事如果你们去问萧婓,萧婓可以讲出一整套理论让你释疑,他会说现在的医学手段非常发达,技术先进,早就解决这个问题。他还会说t国的医疗大环境不好,还处于非常落后的水平,医生都是为了牟利,不会为患者考虑。可事实上我就是例子,瞧瞧我被毁成什么样?” “我最痛恨的是,如果这一切是我个人明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做好准备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依然要接受这个手术,那么我不恨任何人,会很坦然。人么,不管做男人做女人,做好人做坏人,只要是自己选的,就该自己受着。可我却是在最无知、知识储备有限的年纪,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接受手术,我如何坦然地迎接未来,如何不计较过去?” 讯问结束之后,组内讨论了半小时。 “你们信方许的话吗?” “一半信,一半不信。他说这些是肖润芝从顾澎嘴里听到的,我很怀疑。顾澎酒品什么样需要测试,不能只听他说。不过他透露的这些内幕,我感觉可能是真的。这些事要查很容易查到,如果方许说谎,谎言很容易拆穿。以他的智商,没必要去撒一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这对他整个证词的可信度不利。” “赞同。但他可能是从父母口中知道的,怎么会从肖润芝一个外人嘴里听到?这不合理。” “问题是,方许觉得会有人信吗?他为什么明知道不合理还是这么说?” “也许方许是为了拉顾澎和萧婓下水?有人举报,才会有人查。” 第47章 方许的爆料一旦证实,就是重罪。专案小组很快呈报上级,顾家公司即将面临几个相关部门的审查,特别是和海外资金来往这一块。 顾澎在肖润芝和汪鑫的案子上一直大呼冤枉,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可是到了自家账目和进口药品这块就开始闪烁其词,明显心虚。 这里面许多药品会送往连同萧家医院在内的几家私立医院,萧婓已经预感到下一步会查到他,私下小动作频频。 但因为时间紧迫,萧家医院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在后续调查中被一一指出,萧婓解释不过去,便说任何一家以谋利为主的医院都经不起查,这是一贯常规操作,不是为了遮掩与案件有关的证据。 而在病人样本被输送到海外一事上,萧婓咬死也不承认,说这是污蔑,还说会追究造谣者。 样本输送一事暂时拿不到实据,暂且不提。 民警问萧婓,是否怀疑过顾澎杀害肖润芝、汪鑫。 萧婓说:“顾澎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她们俩。我的话或许对死者不够尊重,但有一说一,顾澎根本瞧不上这几个陪他玩的女人,怎么会为了这两人的命赔上自己的前途?他是喜欢玩,但还没有猖狂到杀人的地步。能用钱打发的,为什么要用刀子?我们平时出去应酬,都是和气生财,从没有红过脸,就算顾澎酒后失言说了什么,肖润芝和汪鑫借此要挟,要的无非就是钱。而且就我个人的感觉,她俩即便是要挟也说不出多大的数字,顾澎给得起。但以我对顾澎的了解,若真的发生这件事,他不会给钱。他会认为给钱了就等于默认那些话是真的?对于这种要挟,他会选择报警,这一定是勒索罪。反过来,肖润芝和汪鑫却证明不了顾澎的醉话是不是真的。就因为这点事而闹到杀人的地步,太可笑了。” 萧婓的话和顾澎的自述基本吻合。 事实上专案小组也认为,仅凭几句醉话就杀人灭口,实在牵强。这里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当然前提是,人是顾澎杀的。 调查卡在这个环节难以推进,专案小组只得反复讯问之前问过的问题,试图从中找出漏洞。 当方许又一次看到肖润芝、汪鑫的生活照,以及案发现场的照片时,他看上去就和之前一样,既没有心虚,也没有目光闪躲。 可是这一次他却看了很久,还将目光聚焦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这一幕吸引了民警的注意力,便问方许发现什么。 方许拧着眉心,不确定地说:“我不能肯定,但这个东西有点眼熟。可这照片拍得不清楚,可能是我认错了。” 方许指的照片是汪鑫发在外网上的一张生活分享,背景是她和肖润芝住的公寓,也就是后来的案发现场。 汪鑫距离镜头很近,对着镜头微笑,而汪鑫四周和身后,则堆放着各个奢侈品牌的包装盒,盒子里的东西已经拿了出来,就放在盒盖上。在远处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欧式边桌,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些摆件,五颜六色,都是某品牌的配货商品。 照片是案发前数日拍摄的,而照片里的东西大部分属于代购商品。案发前两天,肖润芝和汪鑫邮寄出一大批,少量还没有卖出去的则放在公寓里。因此当年f国警方搜证时,无法确定这张生活照里的东西哪些和案件有关,哪些无关。 民警递给方许一支红笔,让方许将看到的东西圈出来。 方许圈了一个小红圈,是放在众多摆件中的一个,距离镜头较远,还有一半被汪鑫挡住了,只能勉强看到造型和上面丰富的色彩。 方许说:“只是觉得很眼熟,案发后好像在另外一个地方看到过。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件。你们也知道我是艺术生,我投资过艺术品,对色彩、结构比较敏锐。肖润芝请我去公寓喝茶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个雕像,还拿起来看过。我开始以为只是个石膏像,没想到分量很重。肖润芝说这是一个设计师的作品,为了稳定,内心用的是铸铁一类的金属。” 方许边说边将他描述的雕像画在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大概形态。雕像是抽象的人物身体,像是女性,身上有五种颜色分布。 民警疑惑道:“你只见过一次,就记得这么清楚?你刚才说后来在另外一个地方看到,是哪里?” 如果这个雕像被肖润芝卖掉了,那么方许在其他地方见到并不奇怪。 但民警却感觉到,在这个节骨眼方许突然提到雕像,极可能是在与本案有重大关系的某处见过。 方许说:“我知道你们怀疑是我栽赃顾澎。如果我告诉你们雕像现在在哪儿,你们会觉得又是我泼脏水。将来上了法庭,这件事可能会对我的判刑造成影响。而且我不能肯定看到的是同一件东西,也许这个设计师做了一百件一模一样的雕像呢?也许不只是肖润芝买过呢,那我在其他地方看到也不稀奇。” 民警说:“你只管说在哪里看到,到底是不是同一件,和本案是否有关,我们会去证实。” 方许却还是犹豫,低下头思考着。 民警问:“你这么担心,难个雕像是在顾澎家里看到的?” 方许叹了口气,摇头:“是萧婓的办公室。” …… 当许垚再次见到傅明裕时,傅明裕将一张已经用电脑重现结构和色彩的雕塑图放在许垚面前,还问她有没有印象。 许垚看了两秒,说:“好像是见过。” 傅明裕又问:“是哪里还记得吗?” 许垚想了想说:“好像是去医院看方许的时候,在萧婓的办公室里见过。” “你确定?” “我回来这段时间,去过的地方不多,酒店、民宿、警局、医院……是的,我肯定是萧婓的办公室。” 许垚说,萧婓的办公室装修非常有品位,普通人看不出那些物件的价值,可她见多了艺术品和奢侈品,一眼就能瞧出来。萧婓这个人不追求明显的logo,连西装都是定制的。 她当时在办公室里和萧婓、顾澎聊过几分钟,忍不住看这个雕像好几眼,因为在整体明亮的办公环境里,这个色彩丰富的雕像非常抢眼,恰到好处地给色调单一的环境多加了一点色彩,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许垚问:“这个雕像有什么问题吗?你知道我去过萧婓的办公室,才这么问我?难道雕像和案件有关?” 许垚察觉到关键,傅明裕却没有透露。 当日下午,萧婓的办公室便迎来几位民警。 萧婓非常惊讶,更意外的是,民警说要带走办公室里一件物品,萧婓心里着实没底。 而在带走之前,民警还对整个办公环境进行拍照。 萧婓问:“这个东西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拿走?” 民警反问萧婓,东西是哪里来的。 萧婓说:“是顾澎送我的,说是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作品。那时候我们医院重新装修过,我的办公室还少一些软装,他就送了这个。” 雕像和肖润芝、汪鑫的案子是否有直接关系,目前谁都说不好。唯一肯定的是,案发前这个雕像还在两人的公寓里,案发后清点物品没有发现,现在却在萧婓的办公室里出现,还是嫌疑人顾澎的赠礼。 雕像被带回之后,一向冷静的萧婓开始胡思乱想。 人什么时候最恐惧?是在面临未知和想象黑洞的时候。 病人被医生宣告还有两年寿命,大部分人会活不过两年,甚至几个月内就离开。原因就是心理恐惧。情绪和恐惧加速病情恶化。 眼下的调查对顾澎和萧婓极为不利,萧婓表面勉强支撑,私下一直在做遮掩,就在这个时候警方从他办公室带走一个证物,还是顾澎送的,他如何不多想? 萧婓不傻,第一时间找到律师,道出自己的猜测,询问有什么应对策略。 律师则反问萧婓,有没有证据证明东西是顾澎送的? 萧婓却拿不出来。 …… 雕像被送到警局技术组之后,第一时间安排分析检验。 结果有两个惊人发现—— 在不破坏雕像整体外观的情况下,技术人员从底座的内槽里找到一枚微型录音笔,外面用一块石膏封住了。而这块石膏和雕像原本的石膏体的质地有点出入,显然是后面加上去的。录音笔因为长时间没有充电,已经关闭,幸而里面的文件还可以读取。 而在雕像表面,技术人员还发现一些细微裂痕。这些裂痕中渗入了一些深色物质,经过检测竟是人血。 血液样本被拿去比对,很快得出结果:和肖润芝和汪鑫的血液样本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肖润芝和汪鑫头部遭到撞击而亡,凶器就是这个雕像。 想不到f国警方一直无法找到的犯案凶器,竟会在萧婓的办公室里发现?! 而微型录音笔经过技术比对,通过信号连接锁定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就属于顾澎。 从这个转折点开始,顾澎和萧婓均被列为嫌疑人。 警方动作迅猛,即刻展开对二人的全部调查,包括方许在证词中透露的机密。 如果情况属实,那么两人贩卖病人样本输送到海外,同样会面临审判。这件事上级十分看重,要求彻查。如今正好借由命案推动,将这件事刨根问底。 这样急转直下的发展,直接搞懵了顾澎、萧婓。 顾澎先是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承认的确送过萧婓一个雕像,后来得知雕像就是杀人凶器,又不承认是他送的。 民警问顾澎,不是他送的是谁送的? 顾澎说:“是方许!当时方许已经回来了,我说要送个东西给萧婓,问他有没有认识的艺术家,给我搞一件拿得出手的艺术品。那东西要不是方许,我哪里找得到啊,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艺术家!” 民警又问,是哪一位艺术家,叫什么? 顾澎回答不上来,方许提过一个名字,还说这个人很有名,他就信了,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顾澎还说,萧婓喜欢那种看不出来是名牌,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高级货的东西,而且不喜欢穿的用的和别人一样,所以送他的礼物不能是量产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澎才让方许找一个看不出logo又能凸显品味和逼格的礼物。 民警又向方许核实顾澎的口供,方许说:“雕像根本不是我送的。不过我第一次在萧婓办公室看到的时候,就认出来是肖润芝、汪鑫公寓里的那个。我当时还问萧婓雕像是谁送的,萧婓说是顾澎。我承认在那一刻怀疑过顾澎,为什么肖润芝的东西会出现在顾澎手里呢,但我没多想,也没深究。” 萧婓则说:“对,我记起来了。方许是问过我。那这是不是就能证明,东西是顾澎送我的?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会有死者的血。如果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把凶器放在自己的办公室?你们展开调查,我居然没有将它销毁,还等着你们来找!” 将作案工具藏在自己家里,在以往的案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些连环案的凶手为了时刻能回味案发时的刺激,就会选择将有关的东西摆在随时可以看到的地方。 但这次的案子却与以往不同。 顾澎如果是凶手,那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将杀人凶器送给最好的朋友兼生意伙伴呢? 顾澎开始承认雕像是他送的,当时还不知道这是凶器。那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方许和萧婓都说雕像是顾澎送的,顾澎却改口说是方许送的。但顾澎拿不出证据。 萧婓说,根本不知道顾澎找方许代办礼物这件事。 方许也说不知情,这是顾澎单方面的说辞。 这样交叉矛盾的说辞,如果找不到进一步证据,三人就要到法庭上辩论了,再看法官对证据的认定,斟酌量刑。 也就是这个时候,傅明裕决定将录音笔一事透露给萧婓。 可以想象萧婓当时有多崩溃,他的注意力还放在如何择清自己的杀人嫌疑上,突然得知有录音笔,而且确定就是顾澎干的。 接下来警方利用讯问技巧,令本就做贼心虚的萧婓认为,录音笔里已经录下非常致命的东西。 萧婓下意识认定警方已经掌握关键性证据,而且关系到基因数据送往海外一事。 连续数日审讯,从朋友之间的互相打掩护,到发现被朋友反咬一口,萧婓的心理防线一再后移,到这一刻终于崩盘。 萧婓决定拿出证据,证明基因样本输送是顾澎提议的,他只是配合,最多是从犯,还可以提供参与的其他几家医院,希望戴罪立功。 顾澎听闻此事,当场急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萧婓没有坚持住,事到如今两人已成敌对立场,连律师都说,这种案件发生到后期,一定是互咬,最后就是看谁是主要责任,谁是次要责任,刑期会有很大差异。 顾澎担心自己会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现在谁还死扛着不交代,上了法庭一定倒霉,要比就比谁能更快一步咬死对方,将主要责任都推出去。 于是顾澎把心一横,坦白说录音只是未雨绸缪,万一以后发生冲突,萧婓要出卖他,他好多一条应对策略。 他还说愿意配合警方调查,萧家医院这些年一直在谋财害命,他们忽悠“潜在用户”做手术,故意夸大病情,还提供最贵的治疗方案,这些证据他都愿意提供! 然而到了雕像来源这件事,顾澎依然坚称来自方许。 方许得知录音笔一事,先是惊讶,随即笑道:“想不到顾澎还有这种小心思,萧婓居然是被算计的那个。不过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三人的讯问录像傅明裕反复看了几遍,特别是到方许这里,恨不得逐帧分析。 说到录音笔时,方许表现出的惊讶不像是演的——他的确不知道。 提到雕像,萧婓看上去更无辜,顾澎则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似乎雕像来自方许的可能性更高。 其实案件调查到这个阶段,已经形成完整逻辑链,可以递交检察院。 傅明裕却迟迟没有推进。 没多久,傅明裕就找到一个论坛,上面集合众多民间收藏家,经常有人在上面发帖,求助大家帮忙鉴定真假,因此论坛还展示出各路中外艺术品作者、画家、雕塑家的“签名”习惯。 雕像的签名比较特别,有的在非常明显的位置,有的则藏在很隐秘的地方,之前也发生过因找不到“签名”而搞错雕塑家身份的事件。 而本案的凶器雕像,就属于外观上找不到任何签名的那种,顾澎又说不上来艺术家的名字,导致技术人员无法确认身份。 傅明裕浏览许久,正好看到一个帖子,题目是:能否通过色彩习惯来分辨作品真伪? 下面有上百条回复。基本上都认为,色彩习惯是会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其中包含着艺术家本人对色彩的偏好,也会在运用过程中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 有人举例,某某大师就不喜欢蓝色,极少能在他的绘画里看到,某某大师讨厌红色,几乎没有用过,但是到了某一个时期,却出现一幅大量使用红色调的画。 傅明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便将方许代替林纯画的几幅油画和雕像进行比对。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傅明裕还请教了专业人士,得出的结论是:非常像是一个人的作品。 傅明裕又调出方许在艺术学校求学时期的其他作品,还有方许变身为“林纯”之后,“方米理想家”中出现过的衣服饰品,以及“林纯”私下的日常装束,等等。 方许似乎非常喜欢暖色调,他的物品里出现大量的黄色、橘色、紫色、米色,但不包括一些过于热情的颜色,比如粉色、红色。蓝色、绿色偶尔出现,黑色几乎是绝迹。 显然,色彩在方许的生活里已经形成浓重的个人性格,而作为“杀人凶器”的雕像在用色上和方许的绘画用色习惯则完全吻合。 就是说,雕像是方许赠送的可能性变高了,甚至极有可能人就是方许杀的。 这边,技术人员进一步对雕像外观的上色笔迹进行分析。 另一边,专案小组联系f国警察,希望他们能找到方许曾投资过的艺术家,以及艺术学校教雕塑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章会日更,明天还会更新。 第48章 这一次,f国警方的效率超常发挥。 艺术学校的雕塑老师对这件事也非常有兴趣,不过他的兴趣点并不是案件谜底,而是雕塑解谜。 事实上,这位老师之前就曾参加过多次艺术品真伪鉴别活动,私下也会常接到类似工作,时不时还会在网络上与人辩论。没想到这一次要解密的不是前人大师的作品,而是疑似自己学生的作品。 老师回忆,方许在校时就是令人瞩目的学生,他身上有一种特有的东方忧郁气质,他似乎有很多不开心的事,而且他的思维方式兼具矛盾特质,既感性又理智,既冲动又冷静,既有数学思维又有艺术思维。 任何一个学科走到最后,都是文理兼备。比如达芬奇既是艺术家,也是科学家。 老师还说,他曾经预感方许将会是他所有学生里成就最高的那个,他后来离开学校,他还和方许谈过一次话,意思是虽然学位没有了,但是不要放弃艺术,成就不只看这一时,而是看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半辈子。 老师用了几天时间,将所有和方许有关的线稿、雕塑作品、小样都找了出来,哪怕只是邮件里的一张照片,然后做成超长分析文稿,传给专案小组。 在最后老师还说,如果最终案件侦破,证实他这份“学术研究”派上用场,被采纳为证据,一定要告诉他,他会考虑这篇论文的发表。 而在文稿中,老师列举出不下三种方许的独特“签名”。 第一种是方许模仿他人笔记,写下自己的英文名字。 第二种是方许用艺术字体,写下自己的中文名字。 这两种都很容易找到,大多是在雕塑底座或是背面。 至于第三种,则将自己的指纹事先印在一块袖珍的石膏片上,等到凝固之后再将石膏片放进雕塑内部。 石膏片和雕塑的石膏体中间会隔开一点,让空气进入,这样就不会破坏“指纹签名”。 听听,如果方许真的成了这个时代的艺术大师,后人在考古他的作品时,就需要面临这种幽默有趣的谜题。 老师对此十分赞许,说这是非常厉害的创意,还会让收藏家陷入纠结,不确定自己买到的是不是真品,而要确认是真品,就一定要破坏石膏像。 方许则对老师说,其实在中国古代,很多“诡计多端”的画家都非常擅长隐藏签名,就像是在和后人玩捉迷藏。 将“指纹签名”藏在内部? 好吧,亏他想得出来。 现在压力给到了专案小组。 内部会议时,小组提出问题,能否在不破坏雕塑外观的前提下,从下面打开一个口子,借助仪器辅助,试图找出“指纹签名”? 当然,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 也许雕塑不是方许做的,即便是,方许也不至于傻到将指纹留在里面。 技术人员经过论证,很快给出回复:可以尝试。 至于找到指纹的概率,这一点组内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方许这么聪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另一派却认为,方许的想法不能以常人来论定,天才和疯子往往一线之差。方许非常自信,甚至自负,也许他就是要故意留下“钥匙”,想看到解谜者想破脑袋的模样。方许不是说以后还要出书吗,这件事指不定会成为“素材”。 到了傅明裕这里,他的看法却不属于任何一派:“我想首先要搞清楚一点,假设方许就是凶手,那么他在行凶时,是一时冲动之下拿起雕塑砸破两位死者的头,还是早有预谋,先一步做好凶器,再将凶器带去案发现场?” 这一次组内没有分歧,无论是时间点还是案发现场,都说明是冲动犯罪,“凶器”雕塑在案发之前几天就出现在汪鑫的生活照里。 也就是说,方许将雕塑送给两人时,是无法预见到她们是否会将雕塑放在明面上的,如果转手卖掉了呢,如果收起来了呢? 傅明裕说:“既然是前者,那么在制作雕塑的过程里,方许就不会想到刻意隐藏身份,那么将‘指纹签名’藏在内部的可能性就变高了。” 傅明裕又道,他在艺术品论坛上看到网友的一段话很有意思,说是有的艺术品签名,会藏在一个只有将艺术品破坏掉,才能找到的地方。这就像是薛定谔的猫,破坏了艺术品,艺术品就不值钱了,可如果不破坏掉艺术品,就无法知道那地方是否有签名。 如果方许真的成了艺术大师,这就是他对后人收藏者开的玩笑。 而现在面临这个玩笑的是专案小组。 幸好专案小组不用考虑雕塑的艺术价值,只需要考虑它在案件里的价值。 这时,有组员提出疑问:“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现场有那么多东西,为什么方许会拿起和自己身份有关的雕塑?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以他的脑子,在那个瞬间难道就没有担心过雕塑会成为指认他的证据吗?” 有人回答:“他不需要担心,证据他当时就带走了。” “这我就又不懂了,带走证据却不销毁,还转手送给顾澎?这也太有恃无恐了,就这么自信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说不能用普通人思维去衡量,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觉得方许身上有一种非常狂傲的感觉,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看不是狂傲,是猖狂。” 不管方许是什么样的人,案发时他在想什么,寻找“指纹签名”这件事已经被提上日程。 不到半日,技术人员就在不破坏表面结构和血迹的情况下,从底部挖出一个小洞,并用镊子从中夹出一块石膏片。 石膏片经过特殊处理,外面涂了一层类似指甲油的透明物质,将石膏片塑封起来。 当石膏片出现在视线中,傅明裕心里却突然涌出一个念头,同时连日来紧绷的心情松懈大半,仿佛被阴霾和厚云层笼罩的天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钻入一米阳光。 在透明物质下,石膏片上,确实有一枚指纹,而且是食指指纹。 再将指纹和方许以“林纯”身份补录的指纹比对,完全吻合。 …… 就在专案小组集体欢呼时,傅明裕收到了来自f国私家侦探的回复。 私家侦探说,他已经到了傅明裕说的地方,也见到他猜测的人。 除此之外,私家侦探还发来一组照片和一段话。 傅明裕看过之后久久没有回复。 一个小时后,傅明裕回道:“辛苦了,非常感谢。” 当天下午,民警就针对在雕塑里发现的“指纹签名”再次对方许展开讯问。 方许听闻之后先是挑眉,随即笑了,第一句话是:“没想到你们会解开我的谜题,是你们自己想到的吗?” 民警回答:“我们问过教你雕塑的老师。” 方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么多年,老师还记得我这么多事。他那时候就说看好我,将来成名了可不要忘记他。现在我却辜负他的期望。” 民警将话题拉回来:“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杀肖润芝和汪鑫。” 方许停顿一秒,反问:“雕塑是我做的,难道人就是我杀的?雕塑不是在萧婓办公室里找到的吗,是顾澎送他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民警说:“你之前一直不承认雕塑的来源,现在已经证实雕塑属于你,你还要狡辩。” 方许说:“我承认,雕塑是我送给肖润芝和汪鑫的礼物,就当是感谢她们帮我拿到限量款。我一开始不提这件事,就是怕你们认为是我杀人。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顾澎要杀人,那么多东西不选,却选中我的雕塑。杀人之后还将雕塑带回国,还送给萧婓。不过听你们说录音那件事,我倒是有点理解了。顾澎防着萧婓,所以才留了这两手。他以前可真是扮猪吃老虎啊。” 方许的说辞乍一听很合理,但是雕塑确实是他做的,这项证据对他极为不利。方许应当知道,可他却表现得非常不在乎。 至于选择凶器这件事,傅明裕有不同看法。 既然是冲动杀人,那就是发生在一瞬间的行为,肾上腺素激增,难以降下,需要发泄出来才能恢复正常。而这种发泄,通常指的就是争吵、怒吼、打人,甚至杀人。 方许在生出杀意的瞬间,很清楚地知道雕塑内部有铸铁,分量很重,足以敲死人,于是才没有选择其他摆件,而是第一时间拿起自己最为了解的雕塑。 案件发生后,方许拿走那几个包,同时将雕塑一起带走,却在匆忙之中掉落某个物品在草坪上,这才有了清晨回去寻找的后续。 当时事发突然,时间紧急,方许能想到的不多,于是就将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模样,拿走价值最高的超级vip才能买到的包,因此被f国警方怀疑是0元购难民所为。 但问题是,难民虽然认识奢侈品牌,是否真的清楚这些包的价值呢?限量包不会展示在柜台里,通常是内部定购。 而这几个包并不在0元购的难民熟悉的畅销爆款中,就算是入室抢劫,也不一定会选中其中最值钱的几个。这样百分百中,说明杀人者非常熟悉奢侈品,所以难民的推断警方是站不住脚的。 在此期间,专案小组还针对顾澎做过一系列测试,结果证实顾澎对奢侈品包的认知并不算丰富,他知道品牌鄙视链,也知道什么拿得出手,知道大概价格,可对于涉案的几个包,并不清楚它们附带的配货价值。这一点比较符合顾澎自己的描述,他都是交给方许去办,他从不过问,也没兴趣。 事实上,不管是现在的证据链,还是专案小组内部意见,方许的杀人嫌疑是最高的,将会以故意杀人罪送交材料。 可方许为什么要将“凶器”带回国,还送给顾澎呢? 难道说在那时候,方许就已经打算陷害顾澎了? 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设计这样的圈套? 还是说,这是方许心存恶意的“无心之举”,他认为“凶器”放在顾澎那里,即便将来案件被翻出来,也不会找到这么迂回的证据。而当他再一次“逍遥法外”之后,再回顾自己的杰作,会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或许方许的心思真的和普通人不同,令人难以理解。 …… 案件调查到这里,已经步入尾声,余下的就是资料整理工作,需要将每一个环节处理得严丝合缝、毫无漏洞,尽早送上法庭。 专案小组也在这个时候发布公告。 网络上热议再现。 “所以杀人的真的是方许?顾澎和萧婓是无辜的?” “楼上仔细审题啊,他俩哪里无辜。虽然罪名不是故意杀人,但是犯了别的罪啊,也要依法审判啊。” “举手,我真没看懂。为什么这里说他们出卖病人数据啊?卖这个干什么用?真有人会买吗?” “连尸体都被火葬场拿去‘销售’,活人的数据当然更有价值。” “有的是好吗,那些实验室、研究所。731不就将数据卖了吗,为什么日产的冻伤药效果那么好,就是因为用我们的同胞做人体实验啊。这些基因数据一旦研究出来,就能进行靶向生化攻击,第三次世界大战早就开打了,我们根本没有生存在和平年代。” “卧槽,这么损阴德的事,不怕遭报应吗?” “怕就不会这么干了。被鬼迷心窍了。” “等等,这真不是卖国罪吗?不对,应该叫间谍罪。” “如果是真的,我觉得比杀人还要严重。我没有对死者不敬的意思哈,也不是在比较人命的价值,就是感觉在后续影响上,这件事更值得枪毙。” “楼上,如果危害非常严重,的确是死刑。” “可我感觉宣判还要等很久,可能几年后再看结果,大家都忘了这件事了。” “不会的,互联网有记忆。这种行为在中国人认知里是丧尽天良,不会忘记的。” “哎,挺帅两个男的,怎么干这种事。” “???” “我有个疑问,刚开始闹开,不是因为两个留学生枉死,f国警方被收买,那边司法黑暗,国内才启动调查的吗?怎么发展到后面,杀人案变成了卖国了?我去,这里面还有多少瓜啊?” “害,很多案子都是挖出萝卜带出泥。”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关心那些被无良医生忽悠去做手术的人吗?他们招谁惹谁了。” “吃人血馒头的无处不在啊,有些专家充当资本的喉舌,骗大家用一辈子的积蓄去炒股、买房,等股价、房价跳水,老百姓求救无门,只能认倒霉。当年hk股灾多少人跳楼啊!” “我记得某某医院就有个专家主任,骗患者说有绝症,给患者开化疗,让患者摘器官,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这个人有一整个团队,忽悠十几年才被抓,你敢信?” “器官摘了回不来,性别改了不可逆,这都是断子绝孙的行为啊!” “嘿,古代都是穷苦人家才送孩子去当太监。宦官当得再大,也会被人看不起。现在倒好,成追求自由的口号了,真是倒反天罡。” “‘魏晋风流’‘五胡乱华’。性别混淆,男女不分,可是亡国之相啊。别的国家怎么样随便吧,咱们可要好好的。” “所以顾澎和萧婓会怎么判?” “估计要等,调查他俩应该是其他部门的工作,好像超出公安范围了。属于国安?专案小组这边肯定是没法回复。” “我这么说会被喷吗?我觉得方许挺可怜的。” “我还有一点不懂,方许为啥要杀她俩?公告里也没说明。” “一般都不会写明的,就算写也就是一笔带过。内情到底多复杂,只有当事人知道。” “不管因为什么,杀人就是不对。杀人就该偿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瞧着吧,各大up主又该忙活编故事了。” …… 因为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不小影响,许多在f国或附近国家的华人,纷纷涌向与本案有关的地点“打卡”拍照。 比如肖润芝和汪鑫的公寓,方许的公寓,远在郊区的疗养院,甚至是那个不知名的小镇。 精通f国语言的华人,询问小镇当地人关于火葬和土葬的流行趋势,更有华人用短视频的形式讲解,凶手方许是怎么钻漏洞烧死林纯的。 就连方许念过的学校也成了“知名”院校。 方许的雕塑老师也趁着这波热度发表论文,吸引许多艺术圈内人士议论,想不到“指纹签名”竟然会成为破案关键。春城公安也因此走红。 这个话题后来还延伸出许多分支,有up主在聊自己国家的司法制度,如果是放在自己国家将会怎样发展,还有up主说,方许很值得同情帮助,导致这场悲剧的元凶就是因为性别歧视。 因为方许的故事过于曲折,不仅涉及身份改变,还有性别颠覆,他的故事被人总结出来放到网上,竟意外吸引了一波“粉丝”。 有人认为他的人生很传奇,还不到三十岁,就历经三次“身份转变”:方许、林纯、“方米”。 也有人问,如果最后没有发现雕塑的秘密,方许是不是就成功了?这算不算是一次完美犯罪? 同一时期,专案小组正在紧锣密鼓地整合证据文件,准备递交检察院。 就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了两件事。 先是方许的律师突然找上门。 专案小组很意外,方许从没有提过请了律师,而且在讯问期间,他没有给任何律所或者律师打过电话,说明律师是之前就找好的。 律师还带来一份文件,证明方许已经拿到f国的国籍,也就是说方许现在是f国人。只是还没有在国内办理注销手续。 按理说,外籍人士如果在中国境内违法犯罪,需要受到中国法律制裁,在服刑之后很可能会被驱逐出境。驱逐出境既可以独立使用,也可以附加使用。但这并不是必然的,还要在判刑时有没有加上这一条。如果没有,服刑之后就不会被驱逐出境。 但方许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中国籍身份时,在境外犯罪,而后回到中国接受调查。可是在宣判之前,他却变成f国籍人。 这里面就牵扯到一个矛盾,针对他的判刑,是针对他犯案时的国籍,还是针对他现在的国籍? 直到方许的律师递出方许的委托申请,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方许是想申请去f国接受审判和服刑。 但这是不可能的。 治外法权是不可以单方面认定的,哪怕f国已经同意,也需要国内同意才行。 除非两个国家愿意为了一个刑事案坐下来谈判。可方许又不是什么国家级重要人物。 毫不意外,方许的申请很快被退了回去。 另一件事则是网络上的一个截图,和一个网友在外网看到的信息。 这条信息很快就被网警捕捉到,并将信息连同截图一起转给专案小组。 “我关注了一个博主,好几年没更新了,我一直以为这个博主不干了,现在和这个案子联系起来,我开始怀疑博主是肖润芝或汪鑫其中一个……” 且不论这个网友讲述的事是否有根据,是不是为了蹭热度,她都成功引起一拨人的注意。 该网友说,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证据拿出来,都是私信聊天内容,还是挺难评的,而且她是翻墙搞的,不知道会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后来还是在网友们的鼓吹之下,该网友决定将私信截图放出来,不过只放出来一小时就删掉,如果大家觉得是她胡思乱想蹭热度,那就当她没说,可千万不要举报她。 聊天内容如下: 【“明天要见一个死人妖,哈哈哈,我让室友偷拍视频,到时候发出来给大家乐呵乐呵。” “什么死人妖,异装癖吗?” “就是阉割过的那种,阴阳人啊。我告诉你,这王八蛋可把我骗苦了,他以前是专门做高仿包的,都是从f国这边寄回国内的。我当时的男朋友就从他这里进货,草,让人白嫖了!” “信息量有点大啊,容我消化一下。” “我告诉你哦,这个人妖男女通吃,原来和这边一个奢侈品工匠同居过,我们这个圈子里都知道。后来又和一个拉拉好上了!” “这有点玄幻了。那他现在是女的?” “都做了性别手术了,肯定不是男人了。但也不能说是女人吧,你承认他和你是同性吗?本来这件事我是不想搞歧视的,但是他一直在骗人啊,我被骗了这么多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再告诉你一个更炸裂的,我第一次发现,不是现在哦,而是前几年在国内,我摸了一下他的裆|部,发现是空的,哈哈哈哈!” “我靠……我的cpu要烧了。但你后来在f国见到他,是不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离谱的就在这里,并没有。他不止变性了,还整容了!!看上去比我还女人,跟我这里买了好多包,我给她的都是真的,我还一口一个‘亲爱的’,现在想起来真的好气啊啊啊!我一定要曝光他,给他挂网上社死,老娘的流量这不就来了!” “等一下,他整容了,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前面不是说了吗,我前男友找他拿包,他喝多了说漏嘴了——他俩是发小。说实话,我不排斥买假货,但前提是我要知道这是假货,我愿意买,卖家愿意卖,这是没问题的。但如果卖家拿假货当真货给我,这就是欺诈啊。他骗了我好几年,我曝光他,就算扯平了。” “可你打算怎么曝光呢,偷拍的视频也不能作为证据吧,他不可能当面承认呀。” “总之我有我的办法,他这个人自尊心重,有些性别歧视的词他肯定受不了,我到时候就贴脸开大,看他什么反应。我还可以装无辜啊——我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我又不知道你是变性的,干嘛这么激动呀?”】 截图传到专案小组,为了验证真伪,很快就联系上原博主。 原博主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听说,考虑她翻墙除了翻阅一些英语材料,并关注时尚信息之外,并没有干出格的事,因此不会实质追究责任,最多就是口头教育。原博主松了口气,同意将账号上的信息进行取证。 而这些信息的时间点,刚好是在肖润芝和汪鑫遇害前一天。 这个消失的博主所描述的内容也和案件中的实际情况符合,再看ip所属正是f国。 至于消失的博主所谓的“性别歧视的词”具体是什么,现在只有方许知道。 第49章 几天后,专案小组终于通过f国警方提供的证据,证实消失的博主身份是肖润芝。 方许看到截图内容,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当民警以为方许正在思考如何狡辩时,方许终于发出一声叹息,看向民警说:“是我。” 仅仅两个字,意思已然明了。 民警追问:“你指的是什么?你承认是你杀了肖润芝和汪鑫吗?” 方许似乎已经接受命运,如同进入赛点的棋手,在巅峰对局的最后一步落子认输。 他靠着椅子,看着手腕上的银手铐,说:“我那天的确去过案发现场。我和肖润芝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当时是在汪鑫的房间里,肖润芝负责挑衅,汪鑫就在洗手间里隔着门缝偷拍。” “你们都聊了什么?” 方许回忆道:“一开始只是闲聊,肖润芝两次转移话题都很生硬,明明在聊奢侈品,她却突然拐向性别。她说在街上看到一个男大姐,连胡子都没刮,披头散发,头发很油腻,像是很久都没洗了,穿着暴露,还拿着一个她曾经很喜欢的奢侈品包。她说这个包前男友送过她,她用了很久,还去参加聚会。其中一个女生和她一直不合,看了包以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意思是包是假的。她当时很气愤,觉得对方是故意选在那个场合给她难堪,因为对方嫉妒。直到她发现那个包真是假的,是前男友买高仿忽悠她。就因为知道这个包是假的,于是怀疑每一个包都不真,就把这些东西拿去鉴定,结果发现只有三分之一的东西是真的。” 按照肖润芝的说法,她跟顾澎在一起图的就是钱,而她知道顾澎对女人出手很大方。她的本意不是奔着感情,自然会对物质价值更为计较。没想到相好一场,顾澎提的所有要求她都满足,到头来却让人白嫖——她耗费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精力,凭什么? 肖润芝对方许说,就连顾澎提议让她陪他的发小睡一次,她都答应了,可那件事没成不能怪她啊。在此之前她还打包票说,除非顾澎的发小起不来,谁曾想会遇到比“起不来”更要命的坎儿。 说到这里,肖润芝越说越来劲儿,尤其是对着“林纯”那张脸。 从这以后,方许的脑子嗡嗡的,耳边全是肖润芝尖锐的笑声和侮辱之词,但他并不是全都记得,只记得一部分。可即便是一部分,也已经不堪入耳。 而在这几分钟里,方许脑海中划过的是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痛点,每一件都是对他的精神凌迟:父母的欺骗、发小的嘲笑、同学的排挤孤立、m国组织和医生的洗脑、双性别带来的反噬痛苦等等…… 他的尊严和价值观出了一地血,却无人看见。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肖润芝无意间透露前男友的“醉话”,说死人妖已经整容了。 看,又多了一条出血伤害:发小的出卖。 “其实我知道他是谁。”肖润芝对方许说,“他就坐在我面前。” 方许的理智正在崩裂边缘,可他依然在忍受。 他知道压抑多年的愤怒一旦爆发,会做出非常极端的行为。 “原来你叫我来是为了听这个。” 肖润芝没有得到确切回答,不愿罢休,她对洗手间的方向叫着:“出来吧,离近点拍!怼他的脸,拍得清楚点!” 方许震惊地看过去,见汪鑫举着手机从洗手间出来,越来越近。 汪鑫对他的脸品头论足,问他找的哪个医生,做得一点都看不出来,还要摸他的胸口,问是不是真的,感叹原来这么瘦的男人也可以长出胸部啊。 方许挡着脸,叫汪鑫把视频关了。 肖润芝拉开方许的双手,说要将这段视频放到网上,曝光他的丑事,让他永远都不敢卖假包——反正他有钱,可以再去整一次容。除非,方许把骗她们的钱都还给她们。 汪鑫作势要将视频发上网,还当着方许的面编辑文案,嘴里说着“马上就好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而肖润芝则一次又一次拦在方许面前,还说知道方许为什么整容,是为了逃避奢侈品工匠的案子。不给钱就举报他,让他去坐牢! 方许个子比她们高一截,力气也大,肾上腺素爆表,狂怒的情绪成了暴力的助兴剂。他一把捏住肖润芝的脸,将她推倒在地。 汪鑫尖叫着要跑,却被方许拽回来抢走手机。 三人扭打在一起。 而在整个过程里,肖润芝和汪鑫犯了几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她们以为二对一胜算很大;她们觉得这点行为不至于闹大,最多就是多几道皮外伤;她们不知道方许在过去二十几年中经历了什么,就贸然打开‘火药库’的大门,还在门口玩火庆祝。 就因为两方对同一件事的判断有偏差,一方不懂得点到即止,另一方则在一念之间,释放出心里的魔鬼。 就像是许多冲动杀人的案件,旁观者的解说往往是“就因为几句口角”,网友们则会说“就是心理变态”“就这几句话也不至于杀人啊”。 事实上在这几句话之前,也许已经堆叠了二十年的不甘和扭曲,而说这几句话的人,就成了承受所有痛苦的具体对象。 直到肖润芝和汪鑫倒在地上,方许看着两人的尸体,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先是慌乱,意识到自己杀了人,随即就想逃避,命令自己尽快思考对策。 “我知道雕塑不能留在现场,雕塑和茶杯上面有我的指纹。我一定要清理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模样,这会更容易骗过警方。那段时间这类案件发生过好几次,警方会很容易被误导。” 民警说:“所以你就选择拿走最值钱的包,还有一些18k金首饰。‘凶器’就被你装在其中一个包里。” 民警拿出一份鉴定结果,几个包他们都进行过小范围的拆解化验,虽然包的内部用特殊药水清洗过,却还是在缝合线的里层采集到一点血迹,说明这个包就是装雕塑的那个。 民警问方许,为什么不销毁包和雕塑? 方许说:“因为我第二天清晨去那边找过东西,这件事被警方知道了。那个时候我不敢做任何引起注意的举动,再说那些包不是那么容易销毁的,用火烧一定会引起警报,丢掉也不保险,藏在自己家里,万一警察来搜查呢?让它们‘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寄回国,而且用的是顾澎的身份,谁都不会怀疑——正好将雕塑一起寄回去。” “你为什么要将雕塑送给顾澎?” “那你就要先问他,为什么要出卖我的隐私给肖润芝。” “就因为这样,你选择将这个雷埋在顾澎那儿?” “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好该怎么做,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报复他,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说实话我一开始还真有点舍不得,那是我那几年最好的作品。我舍不得毁掉它,也舍不得将它送给顾澎。可后来我想,将艺术品作为凶器送给始作俑者,这也是一种行为艺术啊。等几年后这个案子尘埃落定,我再将这个故事进行艺术加工,送去出版公司,一定会在圈子里引起轰动。” “天网恢恢,你没想到案子会移交到国内,两国警方会合作。” “是啊,法律规定先属地再属人。我在境外杀人,就算我是中国籍,国内警方没有境外侦查权,管不了这么宽。而且f国警方和官员很容易收买。我计算过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的计划都能成功,我错就错在没有计算这种小概率事件。” “你倒是很懂法。知法犯法。” 方许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方许再度开口:“我是杀了人,这是重罪。可除了杀人之外,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是法律没规定的‘罪’。因为那些人性上的罪恶,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尊重。那些侮辱、欺骗、嘲笑,就是因为无法纳入法律,才会被人拿来肆意释放。我夺走的是她们的生命,她们践踏的是我的尊严。在我看来,这两件事分量相当。” 身为执法人员,民警自然不能认同方许的话。 当然民警也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件,往往是双方各让一步,都少说一句,令对方感受到体谅、尊重,矛盾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如果肖润芝和汪鑫能早就预见到那些话带来的后果,如果她们能窥探到方许心里的压抑,相信她们一定不会这么做。 …… 傅明裕看了几遍方许的供述录像。 组内其他人都松一口气,想着如何庆祝,傅明裕却比之前更为纠结,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住他。 方许的“行为艺术”似乎已经为后面的行为做出解释。 再者,在一些凶杀案中,高智商凶手会在即将成功之前提前庆祝,进而做出一些“挑衅”行为,犯下一些低级错误。 方许说,每次去萧婓的办公室看到那个雕塑,他就觉得很爽。看着这两个享受“性别优势”的发小,在他面前虚情假意,内心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装出一副好朋友的嘴脸,背后一次又一次拿他当玩笑。 事实上呢,顾澎和萧婓不仅没有他聪明,也没有他看懂人性。他只是将一枚定时炸弹放在他们身边,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他们炫耀自己拥有的一切,利用“权威”身份蒙骗患者,并对这种行为志得意满。 他时常听到他们嘲讽那些被骗的患者有多傻逼。他们在描述时从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他也曾是被蒙蔽的患者,而且要为这件事一辈子买单。 顾澎和萧婓就是这种骗局中的既得利益者,吃着人血馒头,还反过来嘲笑“馒头”只配被吃。 或许在这个过程里,顾澎和萧婓的形象已经在方许心中化为曾欺骗他的组织和医生、父母,他要报复这个群体,为当年那个无知的自己出气。 当然,顾澎和萧婓得知方许的供述之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则是“无辜”“委屈”“愤愤不平”。 他们说自己从没有这样对待过方许,一直拿他当兄弟,这一切都是方许的妄想——方许有病。 是的,方许有精神问题,但不是妄想症。 方许也没有利用这一点为自己争取分数。他知道即便是确诊妄想症的患者,只要在犯罪过程里没有发病,行为逻辑正常,就要承担法律责任。 …… 在宣判之前,方许三人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 不过顾澎和萧婓要在这里多住几个月,医疗、国家安全等部门已经将案件接手,继续调查。 而就在大家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刻,看守所却传来方许再次晕倒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方许故技重施,他想逃避坐牢。 直到详细的身体检查报告出炉,检测出方许体内的癌细胞已经严重超标,且肝脏出现衰竭现象。 医生说,方许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干预得好一到两年,快的话几个月。 …… 数月后,方许被依法宣判故意杀人罪成立,无期徒刑。 由于看守所条件有限,方许的病情发展很快,一直待在羁留病房。 这几个月里,“方米”的热度已经逐渐散去,错过大瓜的2g网友们甚至不知道谁是方米。 判决结果下来之后没几天,f国畅销榜上出现一本新书:《是谁杀了“她”》。 和之前在网上连载的内容不同,这一次的主角是方许。 不过因为涉及案件,这本书不会引进国内。 可即便如此,它依然引起不小的震荡。许多网友自己翻译,并将翻译的版本无偿放在网上,给国内网友下载。 这本书可以说是一本“回忆录”,不止囊括方许的人生,方晓晓的人生,林纯的人生,还分别从三人视角,描述奢侈品工匠案和女留学生案。 书里提及的小镇也成了“死亡”度假胜地。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小说的主题,是以抨击资本和医疗营利机构蒙骗民众做变性手术,导致人生悲剧的视角展开的,可当它走红之后,却被资本控制的媒体利用,宣传成“正是因为性别歧视,对于跨性别、多性别的不包容,才导致跨性别者走向杀人这种极端道路——所以只有接受多元性别,才能减少这样的悲剧”。 很多up主开始高调宣扬,但也有一些看过小说的人站出来反对,说这是偷换概念,将黑说成白,进一步误导民众。 …… 因为方许案的影响,李隽已经社会性死亡。 他改过一次名字,还是被人扒出来,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 李隽找过律师,起诉过对他名誉侵权的网友,但最终败诉。 就在判决书被网友挂到网上这一天,傅明裕和许垚约在福利院附近的小咖啡馆见面。 傅明裕将一件东西放在许垚面前:“方许的遗物。” “遗物”二字令许垚已经伸到手在半空中停顿一瞬,将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给我做什么?” 这是一条用三种颜色的绣花线编制而成的手绳,分别的是黄色、橘色和白色。 傅明裕说:“就当我多事吧,也许你那边的朋友会想留个念想呢?” “一条绳子而已。” “绳子本身是没有价值,不过还要看拥有它的人赋予多少价值。” 许垚垂下眼笑了一下,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傅明裕回答:“方许认罪之前。” 许垚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若无其事地将手绳收好,这才接道:“原来这么早。那你为什么要配合我们?” 傅明裕笑了笑。 许垚又问:“是我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傅明裕说:“你从小镇发回来的视频,镜头里只有你和那个负责火葬的当地人,还有一个女翻译的声音。镜头虽然没有拍到翻译本人,却带到衣服一角,和垂下的一只手。那件衣服的图案我觉得眼熟,最主要的是,女翻译手腕上也带了一条这种三色手绳。无论是颜色还是编制手法都一模一样。” “这东西很常见,到处都有。也许就是小镇上的特产呢?” “那衣服上的图案和用色呢?因为这个案子,我才知道原来艺术家有用色习惯,方许的习惯出现在他每一个时期的作品中。你可以说手绳是巧合,图案也是巧合,可当两个巧合同时出现,还是说在那个小镇上,这就不是巧合了。我记得你说过,翻译是在当地找的华人。我问过了,当地华人非常少,整个镇子上只有两位华人女性。后来我还找人去看过,证实我的猜测是对的。” 许垚没有反驳,而是问:“案子已经判了,你现在才说这些,看来是不打算追究了。” 傅明裕回答:“追究两个受害者的下落有什么意义?这是她们的选择,我只是个外人。” 许垚笑了:“谢谢。” 傅明裕又道:“我约你,是因为我还有些问题没有想通。” “你想知道,为什么林纯没有烧死?方许到底有没有想过杀她?” 傅明裕颔首。 许垚这样回道:“有。方许的计划非常周密,他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却下不去手。就因为方许认为自己和顾澎、萧婓不一样。他曾是一些人谋私利的受害者,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利,再制造出另一个受害者。” “方晓晓被送去疗养院之后,林纯去了哪里?为什么她们会一起出现在小镇上?” “林纯一直没有离开过晓晓,她做了疗养院的护士。她们在小镇上买了一套房子,每逢假期就会过去住。” 护士?果然。 傅明裕想起他和疗养院的护士联系的内容,所有关于方晓晓的信息都是护士告诉他的,但他从没见过那位护士。 “那位私家侦探曾经去过疗养院,怎么他没有认出来林纯?” “私家侦探是我安排过去的,当然会提前告诉她们,林纯会躲起来。” “那么anna自杀呢,真是因为方晓晓说的那些话?” 许垚一顿:“这件事我也很遗憾。当时出了点岔子,也不知道anna怎么猜到林纯还活着……anna离开后,我让人找到她的心理咨询师,从他手里买来资料。他说anna心里一直有一个幻想,她将林纯形容得非常完美,幻想有一天林纯回到她身边拯救她。即便林纯和方晓晓在一起,anna也坚信她们不会长久。林纯‘死’了,anna心里反而得到安慰,认为是死亡带走了林纯,不然她一定会回来。可是当她见到活着的林纯,而这个林纯与她幻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她的‘信仰’崩塌了,脆弱的心理只能靠药物麻痹,这才导致药物过量致死。” 傅明裕沉默片刻,又问:“林纯从来没有来过中国,对吗?” 许垚点头:“方许决定杀死林纯的那一刻,已经站在地狱门口。他一直逃避自己的身份、性别,变性、整容。可当他放下屠刀时,才是真正获得新生。可惜那之后没过多久,方许的身体就出了问题,只剩下三、五年的时间。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林纯和方晓晓决定帮方许成为真正的‘林纯’,林纯选择暂时隐身,直到方许离开这个世界。” “可在这段时间里,方许却杀了肖润芝和汪鑫。” “他非常后悔。这件事令他一脚踩进地狱。他知道自己没救了。即便身体能好,即便真的逍遥法外,灵魂也不能得到救赎。” “从那时候开始,方许就开始计划将顾澎和萧婓送上法庭,将这条线上的内幕曝光。” “这一步走得非常艰难。方许的目标不只是顾澎和萧婓。他要揭开整个骗局,他们就是两个撬点。而要动他们,还需要一根撬杆。肖润芝和汪鑫被杀虽然是发生在f国,但只要抓住时机,掀起舆论,造成足够的影响力,就有可能促成两方合作。” “姚岚在这里出了不少力。” “有多少人花钱买名声都买不到。姚小姐为受害女性出头,个人名誉得到提升。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奖励。” “值得吗?”傅明裕问。 他指的不是姚小姐,而是方许。 许垚回答:“这只有方许自己知道了。就当是他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救赎吧。” 傅明裕却说:“案件发酵之后,确实引起广泛关注,很多人意识到这种资本阴谋,受害的永远是普通人——不只是金钱的剥削,还有身体的剥削。可这波热度持续没几个月就淡了。方许的呐喊只是昙花一现。” “我不这么看。方许喜欢文学,他骨子里有股文艺劲儿。林纯说,每当方许聊起文学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热烈、夺目、充满希望。他认为不管在任何时代都应该有人发声,唤醒民众探寻真理。至于那些声音是错还是对,应该留给历史和后人来判定。如果每个人都保持沉默、事不关己,那么子弹就会无差别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傅明裕思考着许垚的话,片刻后又问:“你从一开始就参与了?” 许垚摇头:“我是后来去小镇找农场主的时候才知道真相。方晓晓恳求我不要说出实情,她还说,方许永远是他的哥哥,最好的哥哥。”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是什么?” “为什么方许要冒用林纯的身份,而不是别人?就因为林纯和他、方晓晓的关系最近,方晓晓将林纯定为继承人更有说服力?” “将一个外人定为继承人,是很容易被推翻。事实上这几年方家的确出现过一些远房亲戚觊觎遗产。一旦让他们找出遗嘱瑕疵,‘假林纯’继承遗产就会受到阻力。不过在这之前,方许发现了一个秘密。” 傅明裕注视着许垚的眼睛,屏息以待。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件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直到许垚说:“方晟不是曾找过代孕吗?可惜那个孩子的脐带血和方许无法配型,这才有了方晓晓做供体的后续。程芸的意思是,让那边的医院自行处理,但那个孩子还是被方晟用其他渠道接了回来,程芸并不知道。” “那个孩子……就是林纯?” 傅明裕脑海中迅速组成一个新的故事版本。 如果孩子是林纯,那他曾疑惑的点就都可以解释了。 程芸和方晟决定用大海捞针的方式为方许骨髓配型,根据记录显示,他们当时频繁和春城几家福利院来往,用收养孩子来遮掩真实意图。但问题就出在这里,陌生人配型的成功率是二十万分之一。按照这个概率,只着眼于春城根本不可能成功。 许垚说:“其实方晟当时已经另有打算,如果方许找不到适合的供体,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将林纯收养。林纯和方许长得很像,也许程芸会因移情心理而同意呢。” 傅明裕接道:“可方晟没想到,福利院里竟然有另一个女孩能配型成功。” “就因为这样,收养小板栗的计划失败了,小米粒成了方晓晓,小板栗去了f国。方晟以为这一切是天意,但他留下的秘密还是被方许发现了。方许是第一个想到去福利院找记录的人,当时那个老师还没有得阿尔兹海默症,方许就是从她口中得到线索,证实林纯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等方许成为“林纯”之后,哪怕遇到亲戚阻挠干预继承都不要紧,只要适时公开“林纯”的身世就能清除障碍。林纯是方晟的女儿,她就是第一位继承人。真是再也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 许垚说:“你们一直没有想到这点并不奇怪。方许接受骨髓移植之后,dna序列和方晓晓一致,和林纯自然验不出是兄妹关系。” 傅明裕感叹道:“方许的计划果然巧妙。” “可他算计了所有人,唯独算错了自己——他能狠心杀掉林纯。”许垚说,“林纯身份的文件已经公证过了,这是方许留给她们最后的礼物,也是他对林纯的补偿。” 傅明裕安静了几秒,忽而话锋一转:“方晟和程芸的车祸,真是意外吗?” 许垚笑着反问:“这是你们警方定论的,怎么来问我?” “我做警察这么久,我知道有一些案子在法律上可以排除人为故意因素,但是间接影响却不能抹除。那场车祸我一直存疑。” 许垚叹道:“其实我问过方晓晓。我还阴谋论地怀疑,是那个境外组织要杀人灭口呢。但方晓晓说,她当时全程都在方许身边,方许正在和程芸讲电话,他们吵得非常激烈。程芸曾经坚定地认为她的‘信仰’是正确、先进的,她是为信仰献身。方许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错的,她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儿子。方晓晓说,当程芸被方许戳破之后变得很激动,电话里还传来方晟的叫声,让程芸减速,不要再踩油门。听说在那之前,方许就知道程芸有路怒症。至于那个瞬间,方许是否想过借此‘谋杀’父母,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春城当日起了很浓重的雾,道路可视范围受限。这件事可以说是所有buff都叠满了。” 到此,大部分疑问均已解开。 傅明裕却又提出一个问题:“肖润芝的邻居说在清晨看到‘林纯’回来捡东西。那个人真的是方许吗?还是林纯?” 许垚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傅警官,你真的很厉害。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邻居的口供,只有你。” “我不是怀疑她的口供,只不过我想,方许要拿走那么多赃物,一定需要交通工具。可案发当天他是打车去的。也就是说,如果方许要离开,要么就是再打一次车,要么就是有人接应他。案发时间是晚上,拿着那么多奢侈品打车,司机一定会留下深刻印象。那边警方调查那么久,不可能找到司机。所以我猜是后者,接应方许的人是林纯。” “是啊,林纯就是在当晚不慎掉了手绳。那是方许编给她的,戴了很久都没坏,偏偏在那晚断开了,还掉在草丛里。林纯担心那会成为指证方许的证据,就在第二天清晨回去捡。” “那么那几幅方许替林纯画的油画呢?”傅明裕问,“是故意的?” 许垚回答:“如果案件真能在国内启动,那几幅油画就会引起你们的怀疑。画上是方许的笔迹,说明林纯当时已经‘遇害’。以这个时间点为转折,等你们下一步查到小镇,就会得到农场主女儿的邮件。不过农场主的女儿的大部分描述都是真的,她真的看到一个‘怪人’和方晓晓、林纯同时出现,那个‘怪人’就是方许。小镇上流行起火葬也是事实。只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女性华人被送去火葬这件事上撒了个小谎。” 七分真三分假,经典的谎言陷阱。 故事讲到这里,傅明裕不再发问。 他请许垚喝了一杯咖啡,就当做“故事会”的感谢。 两人又聊了一些案件之外的趣事。 说着笑着,傅明裕脑海中不由得划过几个人影:许垚身边的张原、覃柊、周淮、辛念,当然还有江进。 最后是方许。 傅明裕没有告诉许垚,方许弥留之际,他曾去看守所看过他。 方许断断续续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的人生,第一忠诚的人就是我自己。背叛、欺辱、压榨我的人,永远不值得原谅,更不可能包容。原谅他们,就是我对自己的背叛。如果连我都背叛自己,我凭什么去谴责他人?” 那一刻,傅明裕感受到的是怨气。 可是到了今天,傅明裕“听”到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许。 方晓晓眼里,方许是最好的哥哥,她不怪方许拿走她的骨髓和一颗肾。 林纯眼里,方许是即便杀了人,她也要冒险去救的朋友。 当然。今天的故事网友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网上流传着许多脑补出来的情节,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 每一个入戏的人都坚信自己认定的版本是真的,手握着“真理”与不同意见的陌生人驳斥、争辩——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为自己不容他人撼动的认知而战,为自认正确却而扭曲的“真相”而战。 (全文完结) 《不轨》 2024年11月9日 作者余姗姗 作者有话要说: 因涉及很多知识点和素材,这篇文比我估计的要长了点。 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下一篇文会在花市灯如昼和人潮人海中选一个开。 花市灯如昼篇幅短,福利文。人潮人海篇幅长,但不会很长,悬疑言情。 因出版社有新的修改意见,接下来一段时间要继续修寄生和刑事的实体稿。 开新文最快要十二月,慢的话就来年年初,微博上会通知滴。 最后,感谢陪伴!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