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细听》来自www.aqtxt.net 《你仔细听》 作者:莫妮打 简介: 顾思宁一直觉得这辈子再跟程之珩见面会是在周子璇的婚礼上。 她作为伴娘,他作为家长。自己美炸天的登场,让他做自己的狗。 可程之珩忽然出现,见证她的分手现场,睡在她床边的沙发上,听着不隔音的公寓传来断断续续的暧昧声响。 不过她的想象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他的确想做自己的狗。 - 不完美女主和她看似完美的白月光 第1章 .退后 顾思宁一直认为这辈子再跟程之珩见面会是在周子璇的婚礼上。 她作为伴娘,他作为家长。 却没想到,会是在今天、在此刻。 他坐在出租车副驾驶座上,闭眼小憩,鼻梁上那副银丝边的眼镜复古严谨,薄薄的镜片折出窗外晃过的霓虹。 而她窝在后座,手机微信上是刚分手的前男友发来的消息——“不要带周子璇来,我想跟你再聊聊。” 如他所愿,周子璇没来,她哥来了。 这次顾思宁去找前男友拿电脑,周子璇十分担心,奈何她被学校安排去了上海学习,一时半会儿腾不开身来,所以连夜找了个外援。 她的原话是:“男,一米八八,常年健身,皮糙肉厚,彪形大汉。而且最重要的是,嘴巴贼严哦。” 顾思宁动摇了。 分了手闹得难看的比比皆是,万一张叙真有丧心病狂的另一面,她一个人可搞不定。带个战斗力去,自己保住小命、拿回电脑的概率就能大大提高。 那可是她分了期才狠下心买的高配版,里面还有她工作以来所有的文稿,是她的心头肉。 “不会太麻烦吧?” “不会。我们很熟的。”周子璇语气那叫一个轻松。 那个时候顾思宁还不知道,这个“我们”里也包括了她。 在看见副驾驶坐着的是程之珩的那一瞬间,顾思宁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其频率堪比马达。幸亏有口罩遮挡,不然她看起来一定会非常蠢。 一八八没错,常年健身也没错,但这算哪门子的皮糙肉厚啊!周子璇到底会不会用形容词的?! 一直到现在,顾思宁那股子尴尬难堪的劲儿还没缓过来。 她不死心地想:自己应该不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带着前男友去跟现男友分手的人吧? 出租车里播放着天气广播,司机师傅叹了个很是曲折的气:“梅雨天又要来了呀。” 程之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接过话茬儿道:“今年雨少。” “真的呀?”司机反问,“那好呀,晒衣服方便。” “不算好。”程之珩从车窗往外看去。 聊到天气,他总是会职业病发作,多搭几句。 顾思宁不吭声,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叹气。 当初就不应该瞒着周子璇谈什么“地下”恋情。假如她知道程之珩就是自己那个“秘密初恋”,是断断不会把人逼过来给自己撑腰的。 她很介意让程之珩跟张叙见上面。就好像学生时代不想让家长看到不及格的卷子一样,这毕竟是一段已经失败了的恋情。 “顾思宁。”程之珩回头叫她,眼仁中一片清澈,“去哪个门?” 顾思宁如梦初醒,扭头看向车窗,答道:“南门。” 程之珩作势要下车,她连忙制止,“不用了。” “你可以?”他仔细盯着她的脸,生怕漏掉一丝忧虑和迟疑。 顾思宁挺直腰杆,格外自信地说:“那是当然。” 不想让他看笑话的心情一度让她忘记了自己摇人的初衷就是保驾护航。 张叙就在小区门卫亭外,见顾思宁下车,便按了门禁走出来。 他穿件舒适的运动长袖,挺拔修长,神情内敛又疏离,眼睛很深,有点疲惫的样子,平时修理得干净的脸,罕见地冒出些青色的胡茬儿。 他微微颔首,语气沉稳:“我们聊聊。” 这就是顾思宁不想让程之珩来的另一个理由——张叙跟他是同一款。 她很怕程之珩会误会自己是对他念念不忘,找了个替身恋爱。 事实恰恰相反,跟程之珩分手以后,她谈过的几个男朋友都不是这款,起码外形不是。偏就这么巧,被他撞见的是张叙。 顾思宁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不了,车还在等着。” “我送你回去。”张叙略带强硬地命令着,“我们聊聊。”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我没有逼你跟我结婚。”他声音稍扬,蹙起的眉头很快平下去,语气也和缓了,“我父母那儿我可以——” “张叙。你很清楚这种问题是解决不了的。”顾思宁忍不住打断他。 她不会退步,更不想让他退步。她承担不了他为了自己跟家里人“反目成仇”的责任,更不愿意为了那点感情,早早投身婚姻。 张叙望着她,语气平静:“你究竟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跟我结?” 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轻易看穿一切谎言,就像当初看穿那个性骚扰她又反咬一口的男同事一样。 顾思宁便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垂头,声轻如蚊,“你别问了。” 张叙呼吸一窒,苦涩和愤怒交织着,让他不经思考脱口而出:“要是我可以不结呢?” 顾思宁不说话。 沉默是对这个提议最好的蔑视。 张叙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的一句蠢话。他自嘲地笑了下,说:“抱歉。” 顾思宁没有回答,仍去够电脑,这次他不再躲了。 “你不用因为分手就辞职。”张叙语气有点冷,像是对一个陌生人提出的建议,官方又中肯,“如果实在不自在,总部空出了一个新的策划岗,你可以去那里。” 她轻轻摇头:“不要了。这份工作我也不是很喜欢了。” 张叙抬眸:“一定要跟我一点瓜葛都没有吗?” 顾思宁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这么理解的话,他们之间能断得更干净点,这样也挺好的,于是她又很轻地嗯了声。 张叙沉默片刻,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转身回了小区。 顾思宁抱着电脑,想离开却不知为什么迈不开步子,直等他的背影被夜色吞噬,才慢吞吞地沿着路边走。 绿化带里钻出一只流浪猫,她不自觉夹起嗓子叫了声“咪咪”。呼唤声被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跑车声打散,消弥在空气里。 一直以来,养猫都是她的心愿。 小时候爸妈觉得麻烦,不给她养,长大了她才发现自己猫毛过敏,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就会打喷嚏流眼泪,腿上起疹子。偏偏她又特别喜欢猫,想着只要自己呆的时间够长就一定能有抵抗性,一定能适应,但实际上,她只是在不停地打喷嚏罢了。 不停地打喷嚏。 程之珩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顾思宁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师傅抱怨他下车怎么不关门。他站在树下,与树影融为一体,淡然地说了句抱歉,像一阵和煦又冷静的风。 “拿回来了?” 顾思宁:“拿回来了。” 程之珩若有所思看着她,半晌才点头:“那就好。” 他替顾思宁拉开后车门,接着绕到另一边,坐了进来。 熟悉无比淡淡的白松香靠近,将她包裹住。 “你——”怎么不坐前面。 程之珩看过来,眉头微蹙,镜片之后的眼中是明晃晃地疑惑。他生得端正,就是皱眉也显得格外好看。 顾思宁不知怎么就卡住了,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我请你吃饭吧。” 程之珩没拒绝。 她问他吃什么。 “烤肉吧。”他将头靠在车枕上,报出一个熟悉的店名,阖眼休息。 她一愣。 “怎么?”程之珩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不喜欢吃了?” 她发出声短促的回答:“没。” 今天正好是周五,商场人流涌动。 顾思宁打电话预定好了位置,跟程之珩直接上了楼。 他一向很有分寸,路上并没有提到刚才发生的任何事,就像大脑已经将那难堪的剧情自动删除了。 等菜的空隙,顾思宁问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在这边有个会。” 程之珩在气象局上班,出差开研讨会之类是常有的事情。 “那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顾思宁有点不好意思。 程之珩将擦好的餐具推到她跟前,语气平和:“不会,会议明天才开始。” 顾思宁哦了一声,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到一点波动,可是什么都没有。 几年前,他就是这幅不露声色的模样,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只有牵手接吻和那什么的时候才显现出一点欲望。 那会儿她期盼着能早点学会察言观色、可以读懂他;却不曾想到自己长进的这几年,他也更上一层了。 滚炭上桌,热浪朝脸扑过来,她不自觉往后靠了靠。 程之珩叫住服务员让他把空调打低一些。 她撸起袖子去拿烤肉夹,程之珩却抢先一步:“我来吧。” 程之珩和以前一样,吃饭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他是烤肉的好手,什么肉、哪个部位要烤多久,什么时候翻面,都自成一套体系,而她一般只负责等。 他的手很漂亮,指甲干净,骨节修长,黄黄的灯光落在他曲起的手指上,很是赏心悦目。 顾思宁一直以为昔日恋人久别重逢,气氛多少会有点凝滞的,但程之珩却好像已将前尘忘却,并没有一丝异样,就跟他从来没和自己谈过恋爱似的。 暖暖的炭火烘得人脸发烫,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 兴许是觉得这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程之珩终于还是开口:“我听周子璇说你辞职了?” 顾思宁点头:“对。” “为什么?” “我想换个城市。还有......”她顿了顿,诚实相告,“刚才那个是我领导。” 程之珩又一次沉默,似乎在感叹她的大胆。 顾思宁知道这是个不怎么好的话题,看了看他腿边的行李箱,自然而然地问:“你今晚住哪里?” “我订过酒店了。”他将烤好的肉剪成小块,放到她的盘子里。 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不会。” 程之珩面色如常,一点也没有面对前女友的不自然。 顾思宁看着看着,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这个人最擅长用这幅表情做让人误会的举动了。 当年顶着大暴雨从宁江跑来,出现在她宿舍楼下,让她下楼。 她以为他是来挽回的,心潮澎湃地跑下去。 结果他却问她电话里说的是认真的还是什么。 那平淡的态度衬托得她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愤怒几乎将她拖垮了,于是她说:“对,是认真的,我们分开吧。” 程之珩垂眸,半天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行,就转身离开。 她仍不死心,却也不愿意认输,冷言冷语地激将道:“以后就当这些事没发生过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过。” 雨滴落在伞面上连成晶莹的幕布往下坠。男人单薄的衬衫被浇成半透明,紧紧贴在身上,背影有些萧索。 程之珩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呼啸的风,变得轻盈:“知道了。” 现在,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一直是说到做到的。 第2章 .深夜邀请 这顿晚饭在诡异的沉默中度过。出商场,程之珩打了辆车。 顾思宁说:“你先走吧,我到家给你发消息就好了。” “我送你。” “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没有。” 顾思宁不想跟前男友有太多的瓜葛,尽管这个前男友看起来早就将前尘往事悉数遗忘。 她想,是时候提一下他们之间并不单纯的关系了。 “真的不用了,毕竟我们是前......” “如果 ——”程之珩收回停在她脸上的视线,打断她,“如果周子璇知道我没有送你回去,我的麻烦会更大。” 顾思宁闭上嘴,坐了进去。 程之珩似乎很是疲倦,上车后靠着窗户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侧脸有些冷,眼镜顺着鼻梁下滑,露出浓密的睫毛,眉头微蹙着,更像是在思考什么。 顾思宁一时有些失神。 遗忘掉的记忆就像被什么抓取的程序代码锁定一般,浮过许多许多类似的画面,渐渐与眼前重叠。 心里冒出种复杂的情感。有怀念、有遗憾、有胆怯、有不甘……这些甚至一度压过了跟张叙分手的失落。 快到小区时,周子璇的电话拨了过来,急吼吼地问她有没有吃亏什么的。顾思宁回答之后,她又问程之珩在不在旁边。 “把电话给他,我有事儿跟他讲。” 顾思宁小心地拍了拍身旁的程之珩。 他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随后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指侧凸起的薄茧。 温热的、熟悉的柔软触感,像是电流。随之而来的记忆排山倒海。 ...... “我以前根本没长过茧子,这都是因为你。” 程之珩道:“为什么是因为我?” “谁叫你成绩那么好的!为了去宁江,我可不得多做点题目吗?” 谁成想阴差阳错还是没去成。 她愤愤地将手塞到他指间,抱怨道:“追你可真是不容易!” 程之珩摩挲着她指节处那块硬硬的茧:“那以后换我追你。” “我呸!”她瞪他,“谁要你追了,难不成你还想跟我分手重来一回吗?” “不会。”他笑起来,深褐色的眸色更加温柔,“我不会跟你分手。” 顾思宁兴奋地要蹦起来:“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你要是跟我分手你就是狗。” “嗯。”程之珩嘴角笑意更甚,一点也不觉得幼稚,重复着她的话,像是在发誓,“我要是跟顾思宁分手,我就是狗。” ...... 心口骤然一缩,理智也彻底回笼。耳边还有周子璇疑惑的声音,喂喂喂地问能不能听见。 顾思宁猛地抽回手,动作有些大。 程之珩终于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他表情依旧冷静,似乎对自己半梦半醒之间的举措没有任何印象。 顾思宁将手机递过去:“周子璇找你。” 他应答的声音有点哑,落在耳朵里痒痒的。 “在路上,应该快了。” “嗯……还没有。” “什么?” “这不合适。” 周子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程之珩眉头锁着,语气也有些冷:“我是你哥,不是她的。” 顾思宁忽然有些难过。 他这幅着急否认,要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真的特别伤人。 她很想跳起来说,好歹我也是你妹最好的朋友,你就不能爱屋及乌一下吗? 可她没有。 这个问题在十七岁的时候顾思宁就知道答案了。 后来她不死心地拉上他试那么一回,最后弄得形如陌路。 而现在,她是个体面的成年人,不会再做这样没有边界的事情了。 一通电话讲完,小区也已经到了。程之珩拖着行李箱下车。 “周子璇说他知道你家地址。”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要送她到家门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没跟他扭捏,周子璇既然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不用白不用。 顾思宁住的是一居室,整栋楼都是一个户型。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扇扇亮起的窗户就像是一个又一个鸟巢。窗户后的生活大同小异,匆忙、乏味、望不到尽头。 很多次她经过高架桥看见冷硬的渺小灯火,恍惚间觉得好像这就是星光了。 电梯里人很多,程之珩挡在她身侧,将她跟人群隔开。出电梯时,他扶了她一把,一副生怕孩子落下的家长样子。 顾思宁停在门口,同他道谢。 程之珩回句不客气,站着不动。 “送到这儿就可以了。”顾思宁说,“耽误你一天了。” 程之珩道:“今晚,我会住在这里。” “住在哪儿?”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程之珩重复一遍:“这里。” 顾思宁心一跳,又立刻反应过来:“周子璇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的脸隐匿在昏暗中,看不清情绪。 但顾思宁明白估计是什么都说了。 周子璇对张叙的评价是“脸还可以、性格有点偏执的小开”。现在有这档子事儿,按照她的性格,不把张叙描述成变态杀手都已经是嘴下留情了。 程之珩对周子璇向来是深信不疑,估计已经默认现在的处境危急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答应住在这里的无理要求。 “我没有多余的房间。”她仍旧挣扎。 “我睡沙发。” “里面很乱的。”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顾思宁提高音量,有些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啊?他们之间不只是妹妹的朋友这样的关系,还是前任,是曾经一张床上醒来的亲密爱人。 他有什么立场跟自己共处一室的? “开门吧。”程之珩目光渐渐沉了下去,他挪开视线,声音有点冷,“酒店我已经退了。” 顾思宁躲进厕所给周子璇打视频。 “谁知道张叙会不会发疯,防男之心不可无。”周子璇语重心长地说,“我哥是战斗力,就算张叙真来找麻烦,你也不会吃亏。” 大概是因为研究社会学,在这些问题上,周子璇格外地小心敏感。 顾思宁提醒:“可程之珩也是男的。” “那怎么了?”周子璇毫不在意,“以前念书的时候他辅导咱俩功课,你还天天程老师、程老师地叫呢,忘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就跟我俩家长似的吗” 顾思宁曾经很得意自己跟程之珩那段短暂的故事瞒得好,现在却有点后悔。 她很想呐喊说家长个屁,他就是自己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是她的初恋,是前男友! “你现在情况特殊,身边没个人我真的不放心。”周子璇话锋一转,“而且他连酒店都没订上,这大晚上的,你就发发善心收留一下他吧。就这样啊,拜拜。” 顾思宁还想争取,然而周子璇已经把电话挂了,并不给她任何发言的机会。 一个周子璇,一个程之珩。 这俩兄妹真的是把她吃得死死的。 她走出门。程之珩正坐在沙发上,在一堆打包好的纸箱中间,格外的岁月静好。 他腿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因为垂头,银丝边眼镜顺着鼻梁略略下滑,露出纤长浓密的睫毛。 ……顾思宁十六岁时的审美再一次击中了二十三岁时的自己。 她打开冰箱,将里面的饮料一股脑拿了出来,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招呼道:“喝点东西吧。” 程之珩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应了声后,随手摸到一罐饮料打开喝了几口。 “你是想喝酒吗?”他声音迟疑。 顾思宁在旁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这才看清被他握在手里的易拉罐包装,想起来那是自己之前凑满减下单的鸡尾酒。 她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但程之珩的表情显然是不信。 他又举起手里的酒,微微昂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几声含混的声音。 怪引人遐想的。 那些老得不行的画面重新被唤醒,迷幻又热烈,有点过不了审。 顾思宁脸颊热了些许,察觉到几丝不合时宜的暧昧在空气中流转。她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抽了几张纸,在茶几上擦来擦去。 程之珩合上电脑,低声说:“喝一点也没关系。” “我不喝。”顾思宁想起在他面前醉酒被教育的往事,回他,“你不是说过的吗,我不能喝。” “嗯,那是以前。”程之珩看了她一眼,他选了一罐酒打开,递到她跟前,轻声道,“现在你不是小孩儿了。” 葡萄口味,适合这个刚刚到来的夏天。 如果换成其他男性,在深夜邀请她喝酒,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什么的,顾思宁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顺便骂他死变态。 但他是程之珩。 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坐下来跟他平等地说话,曾是她年少时最大的愿望。 于是她无视那条应该恪守的规则,忽略脑海中的警报,任由心脏撞得“咚咚”响,伸手接过那罐酒。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跟以前一样,很暖很暖。 第3章 .白月光 在所有人看来,顾思宁跟程之珩唯一的交集就是周子璇。 那时她见义勇为,在小混混手底下“救下”周子璇,谁料小混混不讲脸面,被她揍了竟找家长出头。 顾思宁哪里见过这阵仗,正不知所措着,程之珩就来了。 他穿一身白色的衬衣,下摆搭在卡其色长裤上,肩膀宽宽的,个子高到需要她抬头望。 身后的周子璇长舒一口气,趴在她耳边小声安慰说不用怕,她哥会给她们出头的。 似乎是兄妹间的某种默契,程之珩转过脸,鼻梁高挺,眉眼干净又深邃,眼底深深浅浅地闪着光,英俊得好像电影里闪亮登场的男主角。 周子璇的碎碎念还在继续,顾思宁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是昂头,望着程之珩很长很长的睫毛。 一颗期盼已久的流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登场,划破她的天空,然后定格在最高点,永不陨落。 ...... 对初次见面时的细节越清晰越代表着自己落了下风。顾思宁猛灌几口酒下去,打散这不合时宜的回忆。 程之珩比她喝得更快,不多时又打开一罐。 顾思宁想结束莫名其妙的“酒局”,便道:“你明天不是还要开会吗?” “嗯,不会喝醉的。” 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从铺垫环节直抵核心。 顾思宁挠了挠热到发痒的耳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滔滔不绝的话似乎都在十几岁心潮澎湃时一股脑倾诉完了,留给现在只剩下一片寂静。 “你喜欢他吗?” “啊?”顾思宁正昏昏欲睡着,冷不丁听到这话,没有反应过来。 “我换个问法。”程之珩又说,“你喜欢他什么?” “谁?” “前男友。” 她明知故问:“哪个前男友?” 程之珩没有回答,唇边溢出声无奈的叹息。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顾思宁竟抢着回他:“也没多喜欢,当时他条件确实不错,能让我安稳下来。” “就因为安稳?”程之珩反问。 “嗯,长得帅,脾气也好的。” “还有呢?” “成熟,正直,事业有成。” 程之珩背抵着沙发边缘,又问:“还有呢?” 顾思宁摇摇头:“没了。” 他似是沉思,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 顾思宁回想自己的回答,猜测他“知道”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自己给出的答案,更不好撤回,于是她话锋一转,念叨起白天的事,说真是搞不懂男人,原本以为年纪大点的会成熟一点,没想到熟过头了,面上说不结婚也没关系,实际上心里一点过程都不想要,只要结果。 程之珩盘腿坐在地毯上,只是听着,跟以前一样,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有很多次,顾思宁窝在他怀里,乐此不疲地同他分享学校生活的种种,或好或坏,而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手指绕着她颊边的发,偶尔亲亲发顶算是回应。 那时候她只是跟他待在一起就觉得开心。但在剖析完跟张叙在一起的理由之后,他的沉默显得格外冷漠。 顾思宁感到一阵羞愤,故意说:“程之珩,哦,不对,程老师,你能不能教教我?” 一如多年前,如今的程之珩仍用那种认真的眼神望着她,问:“教你什么?” 顾思宁撑着脑袋看他,眼睛里弥着微醺的水光,“教我怎么一走了之,教我怎么销声匿迹,教我怎么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把这几年抛在脑后,把这个人从我的人生里一脚踹开。” 也许是跟他的那段开始得稀里糊涂,结束得也不清不楚,总之这些年里,她很不爽。现在这个可以质问的对象再度出现,尽管时机非常不合适,她还是想由着性子发作这么一回。 程之珩垂下眼眸,低声道:“你喝多了。” 顾思宁摇摇手里的易拉罐:“不是你让我喝的吗?现在又怪我了?” “没有怪你。”程之珩指尖摩挲着杯口边缘,“是我不对。” 她语气轻松:“好啊,那你跟我道歉。” “对不起。”程之珩终于肯直视她的眼睛,他轻声重复着,郑重地说,“对不起。” 顾思宁不屑地嗤笑声:“你知道为什么道歉吗?” 他眼中一片清明,好像真的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说:“对不起。” 空气好像凝滞了,顾思宁胸口一阵发闷,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心头萦绕着万千情绪,最后变化成一饮而尽的匆忙。 她将空易拉罐砸到垃圾桶里,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哗哗的水流声像是诱导剂,带着眼泪一起滚下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塞满了很多人,有张叙,也有程之珩。 顾思宁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哭。 是没了工作、没了男朋友,生活稀烂一团,还是前男友在这个狼狈时刻登场,勾起她的回忆又让她相形见拙。 没一会儿,程之珩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着夹在流水声中,有些模糊。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顾思宁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听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觉她在流泪。她只是跟他说自己月经来了,问他能不能帮忙去楼下买几包卫生巾。 程之珩默了片刻,回了声好,拿上钥匙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蹲下来放声大哭。 曾几何时,她想过自己要美炸天的登场,让程之珩对失去自己这件事追悔莫及,心甘情愿做她的狗。 可现实是程之珩忽然出现,他优秀、成熟、情绪稳定、有好的工作、有辽阔的未来。而她变得麻木,变得懦弱,甚至对待感情的方式都变得世俗。 她害怕自己平庸,所以找好安稳的后路;她不甘心自己平庸,所以对未知跃跃欲试。她恐惧失败,怕踏出的每一步会让生活变得更糟,于是忍着,直到再退一步就无法回头时才肯说出拒绝。 顾思宁觉得丢脸,同时不想让这种这些情绪停留太久。她需要这个机会流泪,哭完就算了。 洗了个澡后,她平静下来,开始规划以后。 她增加了简历,选了完成度比较高的几个作品跟一些广告成品视频压缩打包,群发给了几家心仪的公司。 直到顾思宁头发吹干,程之珩才进门。 “抱歉。”不等她问,他就主动开口,“我花了点时间找超市。” 顾思宁知道这是借口。 超市距离单元楼不到十米,下车时她还进去买了抽纸,程之珩就在门口等着。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他八成是听到她崩溃了,善解人意地在外头多呆了会儿,好让她调节。 “你看看有没有买错。”程之珩单手插兜,姿态有些别扭。 透明袋子里装着她常用的那几款卫生巾。 顾思宁低头凑近袋子,在把手处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抬头,质问脱口而出:“你买烟了?” 程之珩一怔,有些尴尬。 顾思宁拿眼横他:“拿出来。” 见无可挣扎,他终于将手从兜里拿出来,修长的手指捏着盒拆开的烟,瘪瘪的,没剩下多少了。 程之珩有个怪癖,心情欠佳的时候会点上一根烟。 他从不抽,每次都只是夹在指尖看烟丝一点点燃尽下落。 头一次撞见的时候,顾思宁吓了一大跳。 她不大清楚这个习惯能抚慰他的点究竟是什么,程之珩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搜刮走了他所有的存货,不准他碰。又攒了一段时间的生活费,预定了一盒很好很贵的线香。 到货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她接受了跟他再无可能的情况,但仍觉得要把礼物给他,仪式感地跟青春情愫告个别。填写寄件人信息时顾思宁迟疑了,最后东西以周子璇的名义邮寄到了他的学校。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程之珩变得更好,却还是无法改掉这个不健康的习惯。 顾思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教育他:“公共场合这样不好。” “我去的楼顶。” “那也不行。”她拧起眉头,“很不健康啊。” 程之珩很快妥协:“那好吧。” 顾思宁心情微微上扬了下,暗自为这次占据上风积上一分。 程之珩忽然靠近,拉起她的手,将烟盒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流出几丝认真。顾思宁有些慌乱地躲开视线,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起烟盒的棱角。 他语气诚恳,像是许下承诺:“再也不会了。” 房东配的沙发是一米五的,就横放在床边。 因为太小,睡起来很不舒服,顾思宁都不行,就更别说程之珩了。 她提议跟他换,程之珩不肯。 他换上了睡衣,将被子折起来,一半压在身下,一半盖着。他头朝向床边,腿太长蜷不住,索性就搭在了沙发扶手上。 “顾思宁。” “嗯?” “你睡觉要开灯吗?” “哈?”顾思宁脑子一抽,张口就来,“你不知道?” 那些日子难道都白睡了? 程之珩顿了下,“知道,但是不确定你现在的习惯是什么。” “......跟以前一样。” “好。” 他应了声,手伸过来按灭床头台灯。 屋子陷入昏暗,厚厚的遮光帘交叠处漏出几丝路灯的光。 她侧耳听了很久,听他平缓的呼吸,听他头发偶尔摩擦过亚麻的沙发套,听他悬空的脚不小心踢到墙壁的闷响。 她和程之珩只隔了一个床头柜。 这个认知让顾思宁的心狂跳不止。 顾思宁小心地背过身,蜷到床的另一侧,同他拉开距离。 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一个被切断电源的面包机,面粉黄油酵种揉到一半,既分不开原料又成不了型。 分手的难过是存在的,对着程之珩心跳加速也是真的。但那究竟是好感喜欢,还是对年少时黯然退场的不甘心,她无法界定。 这样很不好,明明才跟张叙分手。她想。 她又想,怪不得小说里主角的白月光一参与进来,就会推动一大段的爱恨纠葛。因为现实生活里白月光露面不超过半天,就已经让人在爱与恨的边缘反复横跳了。 正思索着,天花板传来咚咚咚的捶墙声,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 公寓的隔音不好是公认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吵到程之珩。 顾思宁侧耳,试图辨认程之珩是否睡着,但楼上的动静又将他的呼吸盖得死死的。她分不清他睡没睡着,倒是无比清晰地分辨出了“装修声”里的人声。 准确地来说,那不叫装修声,是某样家具跟地板猛烈地摩擦,配合着男女忘情的呼喊和声,一起赋予了这场深夜活动一个合理的解释。 ...... 一瞬间,从佛祖到观音菩萨,顾思宁都想了个遍,唯一求的愿望就是千万别让程之珩醒过来! 程之珩确实没醒。因为他根本就没睡。 他坐起来,十分刻意地咳嗽了两声,试探顾思宁睡着没有。 为避免本就尴尬的情况超级加倍,顾思宁选择了装睡。 程之珩也没有要叫她起来询问什么情况的意思。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将窗户重新关了一遍,但并无用处。 那声音反而跟随动作变得愈发高昂。 下次再也不租公寓了!顾思宁恨恨地想。 脚步渐近,她紧闭双眼,屏住呼吸,感觉到他到了床边,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睡衣。 程之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视线平和而安静。 夜色沉寂,但顾思宁知道他就在这里,在她身边,沉默地听着楼上传来的暧昧喘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思宁紧绷的状态也慢慢松懈。 对她而言,程之珩有种特殊的魔力,有他在的时候,总能格外安心。 他略微弯腰,越过她的肩膀,将被子往上扯盖住她漏在外面的背。 微弱的光线将程之珩的五官勾勒得愈发锋利,他低垂着眉眼,呼吸放得又轻又缓,收回的手指却停住,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熟悉的香味朝她逼紧,是她的沐浴露,有点甜的莓果香,跟他不是很搭。 颊边的头发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开,紧接着贴上来的温热,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 顾思宁仍然没有睁眼。 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双素日淡漠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盈着的是怎样的一种渴望。 第4章 .灵药 因为兼职不少,顾思宁习惯了早起,醒来的时候,程之珩已经不在。 被子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他的行李箱没拿走,电脑也摆在茶几上。 她伸手去床头柜摸手机,先碰到的却是一张纸条。 我去买早饭了,会回来。 明明有手机微信可以发,他却还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留言习惯。 顾思宁摩挲着那张纸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折起来随手塞进了枕头底下。 她拿过手机,点开小区大群,改掉备注后,开始控诉昨晚动静并强调说下次运动记得关窗! 不出意外地,没人认领道歉,倒有几个同楼层看热闹的出来否认说自己是单身 又过半小时,还是不见程之珩回来。顾思宁点开他的微信,问他还回来吗? 程之珩的消息很快发过来:楼下。 冷冰冰的,跟他人似的。 说话就算了,聊天也这样,多发一个字是扣话费还是怎么的呢? 顾思宁暗暗吐槽。点开微信步数,程之珩的头像已经跻身到了第一,已经破万。 这是走到郊区买早饭了? 正想着程之珩已经敲了门,他换了身半袖衬衫,前襟是简笔画的印花,看上去没有那么古板。 见她探头,程之珩将手中的袋子晃了晃,问:“米饼吃吗?” “什么米饼?”话刚问出口,她就陡然反应过来,“该不会是澜溪......” “嗯。”话没说完,他就给出了肯定答案。 澜溪米饼是他们老家临城的特产,用糯米饭和腊火腿做成,味道很好,但名气不大,连淘宝都搜不到同款。 有一阵子顾思宁特别想吃,在祁洲找了好久愣是没找到。程之珩头一回来就能买到,属实是出乎意料了。 怪不得步数那么多呢。 顾思宁由衷地感叹:“你也太能找了。” 程之珩将打包好的米饼和沙汤摆在餐桌上,边掀开盖子,边回:“还行。” 他表情淡淡的。 要不是刚才看到他的微信步数,她就真信这是小事一桩了。 焦焦的糯米香混着腊肉的咸鲜,一口下去满足之余,还让人有点想念妈妈腌的白姜。 白姜同样是临城的特产,也是顾思宁唯一能接受的姜。汁多渣少,一点点辣味,重要的是根本不呛。 意念似乎起了作用,程之珩竟然真的从袋子里翻出了一小盒白姜跟酱豆。 顾思宁空口吃了一小块儿,心里难言的畅快,甜滋滋的。 程之珩问:“今天有什么打算?” 顾思宁摇头:“什么打算都没有。” 电脑拿回来了,工作还在找。这大周末的,能在线跟她聊的都是没双休的公司,她可待不住。所以她打算在家躺一天,等周子璇空下来,跟她聊聊天。 “周子璇今天要线上组会。”程之珩说,“估计要忙到晚上。” 顾思宁不在意,反正她现在很闲,最能浪费的就是时间。 程之珩则不这么想。 他放下勺子,提议道:“今天你跟我一起吧。” 顾思宁:“啊?你不是要开会吗?” “嗯。跟我一起去。” “那多奇怪啊。” “不奇怪。”程之珩语气很自然,“带个家属不算什么。” 如果昨天他说出这番话,顾思宁一定会逐字逐句地分析中心思想,连带着小鹿乱撞到不行了,但经过一晚的冷静,今天的她已经可以清醒看问题了。 顾思宁很清楚,程之珩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关心,八成是周子璇逼的。 对他来说,她是妹妹托付到手上的好朋友,只凭着周子璇的面子,他都是要对自己负责到底的。 当初连恋爱他都妥协了,今天不过是陪同一下又能算什么? 顾思宁能理解,但跟他去开会,还是算了。 她可不想听他说带了妹妹过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生活是多不能自理,这么大人了还粘着哥哥到处跑。 “还是不了。”顾思宁连连摇头。 “你一个人呆着会无聊。” “我会在家筛筛公司什么的,不会无聊。” “过去也可以筛。”程之珩依旧坚持,“憋在家里对身体不好,出去转转换换环境,可以开心一点。” “真不用。”她抽了张纸巾擦手,又说,“周子璇那儿我去解释,她怪不到你。” 他略微蹙眉,否认道:“和她没关系。” 这话跟欲盖弥彰有什么区别?顾思宁都不好意思拆穿他。 她说了一堆理由,什么不要让人家误会啦,真不想去啦之类的。半天也不见程之珩有动静。 她抬头,见他冷着脸望自己,老神在在的,就跟自己带的小学生文艺汇演演砸了似的。 顾思宁慢慢住了嘴。 程之珩视线停在她脸上,语气硬梆梆的:“你搞不定周子璇的。” “答应过的事情,我做不到,她会生气。”他认真地说,“那很麻烦。” 顾思宁想到曾经旁观过的他们兄妹矛盾爆发现场,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出于保护这段可贵兄妹情的目的,她选择了退让:“行吧。” 程之珩总算满意了,眉头松开,嘴角也勾了勾。 十分钟后,顾思宁换好鞋,对他说可以走了。 程之珩正在打包垃圾,听到这话还有些诧异,抬头看她:“你收拾好了?” 收拾?她收拾个屁。 这年头,单位工作都忙死了,谁会看她啊。 “我涂过防晒了。” 程之珩迟疑道:“你之前不是不化妆不出门的吗?” 顾思宁有点没反应过来。 确实,有一段时间她很痴迷于化妆打扮,从妆容到穿搭都偏爱妆前十八妆后二十八的那种。 原因是出门约会别人总以为她是他妹妹。这对顾思宁来说,真的很煞风景。 现在听他这么说,看来不是对跟自己的故事毫无印象啊,那装什么毫不在意呢? 顾思宁有点不爽,嘴角往下压,学他冷淡的语气:“哦,那是为了配你。现在又不用了。” 程之珩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拎起垃圾袋,居家好男人的感觉呼之欲出。 顾思宁对自己的重拳出击是非常得意的。年少时感情中的弱势,在此刻逆转,有一种难言的畅快。 这份得意一直持续到出租车上了熟悉的高架桥。 顾思宁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问:“你这个会是在哪儿开啊?” “我没告诉你吗?”程之珩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在你学校。” “你不早说!”她惊叫起来。 程之珩看她,略显迟疑:“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早知道是回学校,她肯定坐下来好好化个妆。 “你不是说不用了?”程之珩有点疑惑。 “那是去气象局不用了。”顾思宁咬牙切齿道。 他仍旧不解:“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有?气象局是一群忙碌社畜,但大学可是有着阳光明媚的帅气男大学生的宝地! 治疗失恋痛苦最有效的灵药之一是艳遇。 这么简单的道理,非要她说出来是吗? 第5章 .学弟 顾思宁不能直说,憋屈地回:“反正就不一样。” 事已至此,跳车或者临时化妆都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把口罩戴得严严实实,下车跟在程之珩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不长的路途里她就捕捉到了好几个长相不错的学弟。再看看自己宽松随便的白 t 长裤,再想想素面朝天的脸,更觉得程之珩面部可憎。 一直到路过体育馆看见一大帮子学士服顾思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到了拍毕业照的日子。 她毕业那年正赶上疫情爆发,连毕设都是网上进行的,更别说毕业照了。 没能跟自己的大学生活好好告别,是顾思宁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现如今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弟学妹们,穿着同一的衣服,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她更是悲从中来,眼眶一热。 念书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要毕业就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为高档写字楼里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都市佳人; 可现实是,她在 996 的死亡日程里打转,麻木地挤上地铁,日复一日地问自己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程之珩走出了老远,见顾思宁没跟上又折了回来,神情微愣,问:“怎么哭了?” 顾思宁说:“没有。” 程之珩:“生气了?” “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她擦了把眼睛,往前走,“走吧。” 程之珩视线带到体育馆一簇一簇的人群,说:“我可以给你拍。” “拍什么?” “毕业照,你不是没有吗?” 顾思宁怼他:“那也不用你拍,你拍的我很丑,都是表情包。” 这人最好的拍照技术都奉献给天空云朵了,拍她不是高糊就是聚错焦,总之没一张正常的。 程之珩蹙眉似乎在认真回忆,几秒后,说:“不会,都很好看。” 顾思宁很想说那你这审美真的是没救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是他前女友呢,这么说,岂不是扎了个回旋镖?遂作罢。 大气科学专业在国工所属系全称是“地球与空间科学技术”。顾思宁毕业那年,大气科学正式成为了国家级一流专业建设点,当然从评分来看,距离宁江还是远着。 学院楼大门口有人在候着,一见到程之珩便迎了上来,打过招呼后引他们往楼里去。 “还没来得及问,这位是?”吕行杭视线投向顾思宁,八卦兮兮的。 程之珩微微颔首,道:“是我......” “老师好。”顾思宁直接打断他,跟吕行杭打招呼,“我也是这个学校的,20 届毕业生。” “真的呀?我也是届的。”吕行杭惊喜地问,“你也是大气科学的吗?” “不是,我是计算机院的。” “软件工程?” “是本科部的。” “哦哦哦,那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呢。”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楼层,吕行杭询问:“程博,我们这边有会议专门的休息室,你看你们是一起去,还是怎么弄?” 程之珩回头看她:“你想去开会吗?” 顾思宁猛摇头。 “那就去休息室吧。”程之珩看了眼手表,“我直接过去了,你在那里等我一下。” “要等多久?” “上午内容简单点,不会超过一小时的。”他将电脑拿出来,把包塞给她。里面放了平板和电纸书,她随便玩哪个都行。 顾思宁心说把谁当小孩儿呢? 学校每个学院的楼都修得差不多,休息室也并不难找。 放眼望去,没一个成年的。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趴在桌上看小猪佩奇。 顾思宁推门的手都没停,脚步一转,又默默退了出去,扭头在朋友圈里找了个学妹约着见面聊天。 她跟学妹以前关系不错,这次见面也没什么尴尬的情绪,几句话就熟悉起来。 当说到自己已经辞职的时候,学妹眼中顿时露出一种惊讶来。 现在就业形势很差,工作并不好找。顾思宁就职的公司不说是祁洲的龙头,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工资待遇更不用说。在这个当口辞职,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顾思宁不可能说是因为谈了个恋爱,所以不得不滚蛋。于是信口胡诌,说太累,想给自己安排个 gap year。接着反客为主,问她毕设如何,以后什么打算。 学妹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各种抱怨之类的就像泄堤似的。 “对了,我们今天拍毕业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顾思宁说:“那当然好了,我毕业都没穿过学士服,正好借你的给我穿穿。但我今天没化妆,你到时候给我开美颜行不行?” 学妹爽朗地笑:“我的 p 图技术你放心好了,绝对还原你的美丽。” 顾思宁先去了体育馆坐下。 她从包里掏出程之珩的平板,准备找点剧看消磨消磨时间。直到片头曲出来,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刚刚怎么打开的这平板的来着? 哦,是密码,110224。 程之珩和她的生日。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所有账号密码的组成部分都跟这数字脱不开干系。可现在,他们明明已经分开了。 顾思宁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正想着,手机震动,是程之珩的电话。上午的开幕已经结束,他在休息室没看到她,问她去了哪儿。 顾思宁详细描述了位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的平板......” “怎么了?” “密码是多少啊?”她抠着手指,明知故问。 “和以前一样。”他语气很是坦荡。 “你都不改的吗?” 程之珩:“嗯,顺手。” 顺你个头。 顾思宁心中烧起一阵无名火,更为昨晚鬼迷心窍的心动感到羞耻。 他都这么不在乎了,她怎么还能这么没出息! 去他的白月光吧!狗东西不配! 顾思宁啪一下挂掉了电话,站起来,远远见到学妹,扬起手挥了两下,往那儿跑。 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的男人,越过学妹。 他笑容高扬明媚,在她跟前站定,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光泽,语气惊喜,“呀,顾思宁。” 顾思宁一个急刹车,嘴角抽搐,干巴巴地说:“啊,对是我。” 毕业几年不见,许乘一依然是熟悉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仿佛无尽缱绻。 顾思宁望向后方不远处的学妹,指望她能说句话,将自己带离。 但学妹并没有理解顾思宁的意思,相反她一脸兴奋,自信地比出了个的手势,悄默声走了。 顾思宁还想用眼神求救,许乘一却往旁边一步,强硬地阻断她的视线,道:“你回学校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的。” “临时碰巧来的。” 许乘一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男朋友呢?还没谈?” “嗯......刚分。” “啊,对不起。” 许乘一话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歉意,相反,他笑起来,“不过也好,你能遇见更好的。” 顾思宁面上打着哈哈说那肯定的,心里头却直打鼓。这眼神、这神情、这氛围,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她还是希望猜错。 许乘一自然地问起她的其他状况,很是关心的样子,甚至问到了周子璇。 “哦,对了,你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加班多不多?” ......哪壶不开提哪壶。 “辞职了。” 许乘一惊讶道:“什么?” “也是刚辞。”顾思宁道。 “好吧。”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问题不怎么合适,蹦出这么一句,不说话了。 气氛一下就尴尬起来。 顾思宁紧了紧手里的拎着的文件包,说:“我还要去找学妹,要不然就先这样?” “等等。”许乘一急切地开口,表情既紧张又期待,“你,你能不能......” 顾思宁心狠狠一,脑子极速检索拒绝男人的一百种方法。 许乘一露出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咬牙,道:“你能不能帮我女朋友内推一下?” 顾思宁一愣:“哈?” “她是本科部的,今年毕业,最近找工作不怎么顺利。我知道你公司还不错,一直想着找你问一下。” 许乘一说。 顾思宁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刚才那番激烈的心里斗争还真是自恋且没必要。 “当然可以。”她说,“虽然我辞职了,但我在人事那边有关系好的朋友,你让她把简历做漂亮一点,到时候发给我就行。” “真的吗?”许乘一长舒口气,“真的太谢谢你了。你帮了我大忙了。” “不客气。”她说,“不过我只能内推,能不能过面试,还是要看她准备的。” “那是当然。真的谢谢你。”许乘一感激道,“正好,等你拍完,我们请你吃饭吧!” 吃饭?跟他还有他女朋友? 她又不是疯子! 正准备拒绝,一道声音便旁若无人地插了进来。 “顾思宁。” 程之珩站在门厅台阶上,手臂搭着件黑色长袍,阳光落在那骨骼分明的指尖,隐约跃动。他眸光清冷如泉,微微颔首,缓缓道:“过来。” 顾思宁抬脚就往他那里走,刚挪一点又立刻顿住。 不对啊,她过去干什么?还有,他这呼来喝去的是什么意思?跟谁显示本领呢? 这样想着,她定在原地,冲他抬下巴:“你过......” 话没说完,程之珩就走下了台阶,几步迈到她跟前。等近了,她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什么长袍而是学士服。 程之珩拿过包,淡淡看了一眼男人,低头问:“是你同学吗?” “......”顾思宁找不到一个得体的方式给他们彼此介绍,只说,“对,我学弟。” “你好,许乘一。”许乘一点点头,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看得出来女朋友的内推问题解决之后,他心情很好。 “你好,程之珩。” “呀。”许乘一惊讶不已,看向顾思宁,“他就是程之珩啊?” 她头皮发麻,尴尬地哼笑着。 “你知道我?”程之珩同样诧异。 “当然。”许乘一摸了摸下巴,“顾思宁的地下情人嘛。算起来,我也是你学弟呢。” 程之珩听不懂:“什么?” “重新介绍一下。”许乘一伸出手,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友好地说,“我叫许乘一,顾思宁的......前男友。” 第6章 .空白格 程之珩的视线很快看过来,顾思宁装作不知,默默抬头望天。 顾思宁是许乘一的初恋,而许乘一是她第二个男朋友,也就是接替程之珩的那个。 他跟程之珩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既不成熟也不内敛,藏不住心思也藏不住话。 顾思宁那时候急于抹掉程之珩存在的痕迹,病态一般地要创造出更多的回忆,耳提面命让许乘一不要“重蹈覆辙”,可却弄巧成拙。 从程之珩之后,她在感情里一直坚持要做主动权更大的那一方,被动接受,主动分手。而她唯一一次被分手就是跟许乘一的这段。 她至今仍记得他埋首在她的肩头,一边流泪一边不甘心地说:“顾思宁,你得承认,在你眼里我永远比不上程之珩。” 程之珩反应了几秒,抬手同许乘一握手,礼貌道:“你好。” 许乘一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快速转动,接着冲顾思宁眨了眨眼。 顾思宁一头雾水,压根儿不懂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许乘一嘴角上扬,笑得很是灿烂,“总听宁宁说到你,没想到见到真人了。以后还有很多事想请教你呢。” 请教? 程之珩暗自咀嚼着这个词,面色冷却了些。 许乘一语气遗憾:“本来还想着今天能跟宁宁单独吃个饭的。”又抬头看他一眼,“哦,你别误会啊,是我们之间有些话要说,不是不欢迎你的意思。” 程之珩并未接话。他将学士服抖开,做出要帮顾思宁换上的架势。 她粗粗比了下大小,问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每年拍毕业照的时候,学校租赁礼服的店都会排满,所以顾思宁才要问认识的人借,谁知道程之珩竟然能弄来一套这么合身的。 “吕行杭找的。”程之珩补充道,“就刚才接我们的那个老师。” 许乘一殷勤地凑上前:“我来帮你拍照吧。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拍照技术很好的。” “不用不用。”她连连挥手。 程之珩却解锁了手机,直接递到许乘一手里。 顾思宁惊讶地抬头。 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老样子,淡淡道:“谢谢。” 许乘一拍照技术确实没话说的,起码比程之珩要高出许多许多。 但面对前男友的镜头,很少有人能笑出来,而当身边还站了另外一个前男友的时候,光是克制住脚步不逃就已经很难了。 就在许乘一蹲下来找光线角度的空隙,顾思宁光速给学妹发了信息,让她赶紧来江湖救急。 学妹还是靠谱的,匆匆赶到,看到俩男人一脸懵。 她脑补出很多剧情,继而露出一种佩服的眼神,上前挽住顾思宁的胳膊说:“学姐,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吧。” 顾思宁连连点头,扶着学士帽,对那两人示意:“那我先过去了。” “嗯,我等你。”程之珩说。 许乘一极有眼色地交还手机,笑眯眯地比划个打电话的手势说:“晚点我们再联系。” 顾思宁明白他指的是简历的事,点头说好。 程之珩眉头几不可闻地跳了下,面上如常。 等走远一些,学妹凑到顾思宁耳边问,“学姐,那帅哥是谁啊?” 许乘一她是认识的,所以问题指向的只能是另一个。 顾思宁说:“带我进来的朋友。” “我去,这么帅。”她回头多看了两眼,“你朋友圈是有什么颜值门槛吗?” “是啊是啊。”顾思宁笑着说,“不然你怎么会在。” 学妹嘿嘿一笑,八卦兮兮地问:“学长找你干嘛呀?” “她女朋友找工作呢,让我帮忙内推。”顾思宁顿了顿,“你呢,有没有兴趣?要不要我给你推一下的?” “那好呀。”学妹一口答应。 没了如芒在背的视线困扰,照片拍的很是顺利。顾思宁乐呵呵地翻着照片,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程之珩。 他站在台下,半边身子陷在阴影里,正在打电话。 几乎是她看过去的一瞬,他便回头同她对上视线,接着直直地走过来。 耳边是学妹和她室友们齐刷刷的感叹:“我去,真的好帅啊。” “是不是喜欢学姐啊?” “肯定吧,你看那眼神。” 虽然她们的猜测越发跑偏,但该说不说,还挺长脸的。 顾思宁心底不可避免地冒出些虚荣,腰杆子挺直了些。 程之珩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脱下的学士服,丝毫不避讳手机另一端的人,说:“吕行杭打电话来叫我们去吃饭。” “啊?那好多人啊,我就不去了吧。” 参加研讨会的大多是老师或职工之类,她夹在中间像什么话?而且就凭休息室那群小孩儿的状况,难不成要跟他们坐一桌? 程之珩自是能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的,说:“聚餐在晚上,中午我们会去食堂,也没什么人。” 那倒好很多。而且她也很久没吃学校食堂了,于是点头说好。 食堂距离体育馆没几步路,路过小卖铺的时候,顾思宁顺手买了两杯绿豆沙,分给程之珩一杯。他扎好吸管,递给她后,又拿走另一杯。 顾思宁没管那么多,问他们要去哪个窗口打饭。 “吕行杭已经安排好了,说就在里面。”他说着,掀开塑料门帘。 平日里应该拥挤吵闹的食堂安静如鸡。 拼起来的几张蓝色餐桌边,围绕着一圈年纪在四五十之间浮动的中年男女,几张夹在其中的年轻面孔显得格外惹眼。 这算哪门子的没什么人? 顾思宁想跑,没来得及转身,吕行杭便端着餐盘,热情地招手,声音大到所有人都能听清。 “程博,我们在这里。把你妹妹也带过来吧,没有关系的。” 一大桌子人齐刷刷投过来视线,顾思宁耳根一阵燥热,贴近程之珩,小声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很多人?” 程之珩眉头稍拧,视线从吕行杭身上划过,回道:“我也不知道。” 事已至此,跑是不现实了。顾思宁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打了饭坐下,扮演好一个蹭饭的“妹妹”,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有程之珩在,她的这个想法基本是妄想。 很快,就有人跟程之珩搭腔说话,专业聊了两句就问到他个人问题上。成人的交际里,感情生活是永远躲避不开的话题。 顾思宁扒拉饭的动作稍稍停了下,对这件事同样好奇。 这几年,她刻意避开有他的场合,周子璇也从未提到过他感情方面的任何消息。顾思宁不知道是他刻意嘱咐的,还是别的。 “没谈。”程之珩语气很平静。 “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谈?我呀,认识一个女孩子,她是......” 程之珩飞快地看了眼身侧,说:“我去买瓶水。” “又跑又跑。”其余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一说到这个程博就要跑。” “这么大年纪了,这点事儿还一点都不着急。” “这一代的年轻人啊,都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成家立业,光立业,没人成家。” 吕行杭八卦兮兮地问:“程博他谈过对象吗?” 顾思宁偷偷翻白眼,心说怎么没有,这不就在你跟前吗? “当然谈过。” 一个头发略白的眼镜男老师开了腔,顾思宁认得他,是大气科学的黄教授。 她跟程之珩在一起的时候,远远地看过他几次。但因为是“地下恋情”,所以从未想过去露个脸。 黄教授说:“小程谈过一个,是我们学校的。” “真的吗?”吕行杭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顾思宁头埋得低了些,认真扒饭。 “不然你以为小程怎么会跟我们学校混这么熟的?别看小程看起来这样,他谈对象的时候那可真的是......” “是什么?” “黏糊呗。”黄教授精简概括。 “哈?扯吧。程博诶。” “扯什么?就是他。我记得可清楚了,小程那会儿啊,主动申请我们学校的实习项目,有两年吧,都是宁江祁州两头跑。那时候实习又没有几个钱,他全用来租房子了,就为了每天给女朋友做饭。发论文的奖金啊,博士的补贴金啊什么的他都不花,不管大小钱都攒下来,琢磨着等女朋友学完驾照了,给她买辆车。说这样她就不用每天六点来钟赶大巴了,可以直接开车回家。” 顾思宁一愣,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程之珩 。 他站在饮料柜前,在那堆五颜六色的瓶子中间挑选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 “哇。”吕行杭嘴都合不上,“他看起来冷冰冰的,还会这么......这么细心吗?” “可不是嘛,他说女朋友年纪小,所以他得帮着多想想。小程成绩很漂亮的,学术实践两手抓,又能干,我们跟宁江都想留他下来当讲师。我们学校综合排名是高一点,但你想想宁江大气科学的那个水平和待遇,不说甩我们几条街,那也是高一大截儿吧。他呢,把宁江给拒了,要来我们这儿,说是要在这儿陪女朋友毕业。” “当时我们都开心死啦,这下不费力挖来个高端人才。都觉得他这恋爱谈得好,谈得我们都沾光。” “后来呢后来呢?”吕行杭越听越兴奋。 “后来,他跟人家女孩子吹了呗。跟我们学校也吹了。” “啊?为什么吹了啊?” “谁知道呢,只知道是小程被甩了。都走到那一步了,诶。”黄教授语气里不无惋惜,“你说说,让我们院损失个人才。” 吕行杭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头戳戳顾思宁,小声地问,“诶,妹妹,你知道这事儿吗?” 胃好像被什么抓紧了,嘴里的饭菜忽然间寡淡得要命。 顾思宁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他们说的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 第7章 .缘起 程之珩回来的时候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黄教授以为问的是他们,便笑着回答:“没什么,我在跟他们说你以前在我们学校谈恋爱的故事呢。” 吕行杭迫不及待地问:“程博,你这前女友得是多大的魅力啊?让你能这么恋爱脑,宁江都不待了,要往祁洲跑。” 程之珩下意识反驳:“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你那申请表还放在我办公室抽屉里呢。”黄教授还是笑眯眯地,故作遗憾,“可惜啊可惜,擦肩而过,这小姑娘也真是的,就不能等等,要是盖了章之后再跟你分手那多好啊。” 大家哈哈地笑起来,气氛愈发轻松,顾思宁神情却愈发冷静,程之珩的心揪紧了,罕见地慌乱。 顾思宁再没有跟程之珩说过一个字。 程之珩能猜到原因,好几次想跟她说话,但都被她的冷脸噎了回去。 说来奇怪,他年纪大了,面对很多事都能波澜不惊,唯独对着她时,胆子却越来越小。 囿于紧凑的日程安排,他只好先让顾思宁等他。 顾思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他进了会议室之后就离开了。 她坐上绕城公交,一边吹着风一边将这个待了快七年的地方印在脑海里。 顾思宁不喜欢祁洲。因为这里从来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但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命中注定。 高三那会儿正好是她疯狂崇拜程之珩的时候,宁江大学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她的梦中情校。她刻苦学习了一年,如愿考出了从未有过的好成绩。宁江那年的专业线比她考的分数要低两分,她被录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人家都说一二志愿冲一冲,三四志愿保一保。尽管顾思宁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程之珩,也还是在填报时保留了一丝理智,挑了些更好的放在前面。谁知她冲得太猛,直接干去了第一志愿的国工大。 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顾家爸妈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开车回乡下放了两挂鞭炮,喜糖更是从街头散到了街尾。 顾思宁呢,心情复杂,躲在家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隔壁阿姨来借葱花的时候还跟顾妈妈说:哎呀呀,看你们家宁宁都感动成什么样了。 曾琳还乐呢,说:小孩子嘛,就是感性,没办法。 顾思宁从楼上探出头,大声反驳:我不是小孩儿了! 接着,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去找程之珩。 她谎称跟周子璇约好了旅游,只身一人去了宁江。到了高铁站之后,才给程之珩打电话。 他语气里满是惊讶,然后说自己在开会,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好。他马上帮她订个酒店,让她先去那里等着。意识到酒店有些敏感后,他又说她可以去找家人多点的咖啡店之类的先坐坐。 那时候的顾思宁还是沉迷偶像剧的春心少女。为了显示对他的真心,并没有接受他的提议,而是执着地坐在了出站口的长椅上。 她看着门口的扶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机早早没了电,充电宝也岌岌可危。自动关机前的最后一刻,她给程之珩发了定位和照片,说自己在这里。 这一等就是五个小时。 人群来了又走,汗湿的裙子紧紧黏在背上,披在脑后的头发也不停地往外蒸着热气。 从白天到黑夜,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沮丧怀疑又到自我唾弃。 她一边被自己的痴情感动得稀里哗啦,一边想不行就算了吧。暗恋不是注定爱而不得的吗?她只是没那么幸运而已。 顾思宁没花多长时间就说服自己强制性地给这段暗恋画上句点——至少表面是这样。 然后她站起来,准备离开。程之珩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他就在出站闸门那儿,被熙攘的人群堵在中间。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那么狼狈的模样。 汗水顺着他的脸边往下滑,额前细碎的湿发也被不耐烦地背到后头,三两散落着,远不如平时妥帖。 他朝她跑过来,什么都没带,只手里还捏着刚刷出站的票。 北京——宁江 顾思宁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 程之珩没有责怪她一声不吭地跑过来,没有埋怨她打断他那场挺重要的研讨会,也没有觉得自己来回跑太麻烦。 他只是满怀歉意地望着她,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 那一刻顾思宁才忽然明白小说里说的是对的。原来在喜欢面前,一点点的回应就可以打败所有的伤心难过。 她摇摇头,说没关系。 就算再久,她也是可以等的。 跟程之珩谈恋爱已经是冬天的事了。 那段时间,他导师在祁洲有个合作的项目,他时不时就会跟着过来,他们总是见面。 祁洲下雪的时候,顾思宁拍了视频第一个分享给了他。 程之珩说:“看见了,我也在祁洲。” 她窝在宿舍阳台冻得瑟瑟发抖,心头却燃着一团火。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喜欢啊。” “这么喜欢下雪?” 她重重点头,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胸腔承受着剧烈的撞击,声音颤抖着,说也不止喜欢下雪。 “那还喜欢什么呢?”他嗓音含笑。 “还喜欢你。” 曾经无数次规划的盛大告白就在这么一个寻常的时候脱口而出。 电话另一头,程之珩陷入了沉默。她听见那边嘈杂的工作声,有人提了音量招呼他过去看数据。 “你先等一下。”程之珩终于开口。 “好。” “不是让你等。”程之珩有些好笑地说,又顿了顿,语气多了些小心,“顾思宁,你是认真说的吗?” 她说:“当然,我很专一的好吗,从不心血来潮。” 又是沉默。 手指被冻得越发僵硬,她不得不去思考那个最坏的结果,故作轻松地道:“程老师,你不会是在思考怎么拒绝我吧?” “没有。”程之珩声音平静。 听出有可乘之机,她连忙抓紧时间推荐自己:“我很不错啊,虽然不是博士,但也是 985。长相身高配你也不差,而且我什么德行,我爸妈什么性格,你都了解的。哦,还有,我跟周子璇关系还那么好,以后连姑嫂问题都不存在......” 她从方方面面阐述跟自己在一起的好处,越说越觉得自己冲动了。 程之珩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妹妹照顾,自己这一下袭击,他肯定很难扭转过来。就应该循序渐进的! 顾思宁满腹懊恼,不就是一场雪吗?到底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她不愿意面对即将到来的失败,忙说:“啊呀,你不要这么匆忙下决定嘛。我又不着急,我给你点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不用考虑。” “别呀。”顾思宁不死心地劝他,“你先工作,工作第一,回头你慢慢考虑,你考虑清楚。” “不用了。”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一些,“我意思是好。” 顾思宁松了口气:“啊,行,你肯考虑就好。那就这样了,你考虑好了再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喜滋滋地进去烘暖气。等到身体渐渐回暖,才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他刚才说的好,究竟是要考虑考虑,还是答应了要跟自己恋爱啊? 顾思宁一点也拿不准,更不敢贸然去问。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会来电话的,那她安心等就好了。 这通电话一直到夜里都没打来。 她坐在实验室看着满屏幕的代码,心比在外边儿淋一晚上雪都凉。遂决定化悲愤为力量,非写它个非对称传输密钥出来不可。 顾思宁待到实验室关门的时间点才走,然后在宿舍楼门下遇到程之珩。 他伞上积了很厚的雪,一抖就扑簌簌地往下掉,随着风钻到脖子里。 顾思宁呜呼哀哉,心说要不要做这么狠的啊,拒绝还要当面,一点逃避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对不起。”程之珩鼻子冻得微微泛红,张嘴呵出白气,“今天数据分析代码出了点问题,一直在修复,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没关系。”顾思宁敷衍地回,顿了顿又说,“其实你不用特地过来一趟的。” 被当面拒绝这种感受,她并不是特别想拥有。 程之珩却严肃地摇头:“那怎么行。” “……” 啊,随便吧。人生很短,被拒绝也很快就过去了。 就在顾思宁准备放空自己,等他拒绝完说声知道了,转头就走的时候,程之珩却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声音比雪轻盈:“我在电话里说的好,是可以的意思。不是可以考虑。” 顾思宁的脑子因为他的举措变得迟钝:“那是什么意思?” 程之珩不说话,只是举起她的手放到嘴边。 温热湿润的唇贴上冰凉的手指,一股电流袭上脊背,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 她压抑着心头的喜悦,马后炮地矜持起来:“啊呀,你这什么意思,咱们中国人婉拒可不兴这套啊。” 程之珩抬起眸,眼神温暖明亮:“我从来就不会拒绝你。” 顾思宁大叫:“那你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害怕死了!” 他将她的手揣进兜里,唇角含笑:“我是怕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 “你还很小。” “你也不老呀。” “以后会的。” “那我也会啊。”顾思宁凑到他的身边,嗅着他身上那种让她迷恋的味道,无所谓地说,“只差五年而已。” 五年啊。 五年。 她从来没觉得五年的距离会那么长,长到她永远没有办法追上他。 第8章 .又散 在顾思宁看来,跟程之珩的这段经历里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他们之间更主动的那个人是自己。 恋爱是,接吻是,分手也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永远不会拒绝她。 但也仅仅是不拒绝。 有时她甚至觉得这场恋爱只是他屈服于自己的要求而进行的一场角色扮演。 也许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女朋友,也许他未来的人生规划中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位置。 所以不管她如何小心对待这份感情,也阻止不了毫无缘由的嫉妒和阴暗,她变得不再像她,甚至感觉到了痛苦。 十几岁的时候,她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中途下车就可以及时止损,可分手后的难过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这世上的感情是没有规律的。多得是提分手的人情难自抑,而被分手的人却长舒一口气。 对程之珩来说,她是压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等石头滚远之后,他的生活也就豁然开朗了。可对顾思宁而言,程之珩是她心里永远翻不过去的那一页。 可如今从旁人嘴里听到他那些关于未来的诸多想法,让顾思宁有种晕车的感觉。就好像她忽然变成了过错方,需要为这段感情的失败承担全部的责任一样。可是凭什么? 周子璇开完组会的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抱怨了一通后,问:“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吵?” 顾思宁说:“公交车上呢,人多。” “我哥呢?他不是说带你去学校了?” “去过了,他还在开会,我待不住。” “也是,他那个破会,无聊得要死。” 顾思宁张张嘴,有点冲动地想问她关于程之珩的事,却没想好要从哪里问起。 长大似乎就是逐渐丧失的过程,那些横冲直撞的勇气最后掉进自尊的圈套里,被一点点消磨。 “哦,对,我找了几个公司,有你本科专业的、也有做同类游戏策划什么的,你说你不挑城市,我就北上宁都选了几个。” 顾思宁说:“不是北上广深吗?” “广深离我太远了。北上虽然不算特别近,但起码交通方便,高铁不超过四个小时。”周子璇说,“当然了我最热切盼望的还是你来宁江。” “我也希望。”她笑笑。 既然注定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有朋友在的地方总归比其他的要安心。 只是提起宁江,她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到另一个人。 “你哥他......”顾思宁脑子一抽。 “怎么了?” “没怎么。”顾思宁及时止住,打哈哈道,“刚准备问点什么的,话到嘴边又忘了。” 周子璇却叹了口气,道:“说到我哥,也是让人发愁。老不谈恋爱,为这事儿我爸妈都不知道多着急,连我姥姥都催,说他再不谈,自己就要死了。就这样他也不谈。” “为什么?” “谁知道啊。”周子璇忽然顿住,想起什么来,冷笑一声,“贱得吧。” “什么?” “没什么。”她止住话头,“说起来,这一两天,你有没有发觉我哥什么东西?” 顾思宁心跳加速,有种难言的窘迫,生怕她察觉出什么来。 “什么?” 周子璇压低声音:“其实我们家里人觉得他可能有点......不直。” “......你想多了。” 程之珩简直不要太直。 “你不懂!”周子璇来了精神,念叨起程之珩对女生们的无数次婉拒。 什么北大的本硕博啦、同单位的海归啦、家里亲戚介绍的老师啦、单位领导的女儿啦。 “还有姜瑜,你记得她吧?” 顾思宁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个名字竟觉得一些不自然,含糊道:“记得。” 周子璇叹了个气,“唉,人家喜欢他那么多年……有缘无份吧只能说。” 顾思宁不愿再听,说:“我到站了,等回头再说吧。” 挂了电话后,她连坐了几趟公交,接着在小区门口常吃的面馆解决了晚餐,夜色渐沉时,才回到公寓。 声控灯随着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响起,她停在门口,毫不意外地看见盘腿坐在文件袋上的程之珩。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收起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将脚边的包拎起来。 顾思宁开门,他跟着进来,之后还是不说话。 于是她卸妆、洗脸,重重地甩上浴室的门。 洗完澡,程之珩仍停在玄关,他眉眼低垂着,透着股倔强,汗水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淌,砸在衬衫领口。 顾思宁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要将这五年的份一次性全看回来。 过好一会儿,她才说:“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程之珩掀起眼皮:“你生气了吗?” “很不明显吗?” “为什么生气?” “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 他是真的不理解。 他如她所愿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女朋友是谁,对那段过去也闭口不言。刚才饭桌上他们说了不少,但没有一句是针对她的,他不明白有什么值得生气的。难道就因为他考虑过他们的未来,就因为他曾经想来祁洲? 顾思宁看着他的脸,认真地问:“程之珩,你跟我谈恋爱是因为喜欢我吗?或者,你喜欢过我吗?” 他惊讶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这么问。 顾思宁胸腔中燃起一团火。 她说:“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你自己不张嘴,还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到今天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为我做过些什么,放弃些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生气,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你一下子站到道德制高点上去了,我反而成了辜负你的坏人,我怎么就不能生气了?” 程之珩眉头蹙了一下,虽听明白了但不能完全理解这逻辑。 “程之珩,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感天动地的事儿,而我竟然不知好歹地跟你分手,真是个蠢货?” “我没有。”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又不再继续。 顾思宁感到一阵无力:“程之珩,你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做事也不明着来,你总是让我猜,总是不给我准确的答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喜欢过我?” “你从没有问过我。”他有了恼意,语气稍冷,“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 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如果不是喜欢,他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为什么要去规划那么多,又为什么听到一丁点她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 她以为他是什么好心人吗? 顾思宁提高音量:“我知道个屁!”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爆发矛盾。谁都没想到会爆发在久别重逢后,更没想到针对的会是一段已经翻篇的感情。 顾思宁冷静了下,说:“你走吧。” 她不想在还没解决上一段感情后遗症的时候,继续复盘更早的段落。 程之珩往前几步,想说些什么。 顾思宁抬手挡住他,语气又冷又硬:“滚。” 他一愣,蜷起手指,收回在身侧,眼眸一点点沉下去,再开口也多了两分气性:“行。” 第9章 .他能对你死心塌地,应该挺好骗的 插曲并不能影响顾思宁的正常生活。 这几年她已经从较真慢慢变得平和,对想不通的问题就放放再想,事实证明这样可以省去很多烦恼。而沾上程之珩的一切都被纳入了最高难度级,她明白光靠这几天是绝对得不出什么结论的。 对她灰溜溜地跑回家这件事儿,顾家爸妈都表示了非常的支持。他们就她一个小孩儿,经济实力也还可以,不说养她一辈子,养半辈子也是行的。 曾琳说:“你就老实在家里待着,别违法犯罪就行了,老老实实花钱......也花不了几个钱。” 顾思宁舀起汤,回她:“别,我还是想创造点价值的。” 这么年轻就啃老,也不大好。 周子璇一阵风似地跑来,在窗外喊她名字。 “子璇来了呀?”曾琳笑意盈盈地往外望,“快进来快进来。” 周子璇爽朗地应了声,从柜子里取了拖鞋换上,走进餐厅。 曾琳洗了个干净的碗,盛好汤,递到她手边。 “谢谢阿姨。”周子璇说,“好香啊。我都快饿死了。” 顾思宁:“你到现在还没吃?” “没人给我做饭,我爸妈去北京开会了。”周子璇嘟囔道,“这几天我在酒店吃隔离餐,嘴都淡死了。” 曾琳捏捏她的胳膊:“你这瘦不少呢,没事儿,以后过来吃,正好跟宁宁一块儿,你们俩做个伴儿。” 周子璇也不客气,笑眯眯地说:“谢谢阿姨。” “对了,程老师呢? ”曾琳早些年跟着顾思宁叫程之珩老师老师的,如今叫成了习惯,“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了。” 早些时候程之珩还总会过来,后来顾思宁考上大学几年后,倒变得疏远了。想来是男男女女的年纪到了,也开始避嫌了。 周子璇:“上班呢,也在北京。” 顾思宁不自然地舀了勺空气,往嘴里送。 曾琳没能察觉到自家女儿的异常,她提溜起保温桶出门送饭,将空间留给她们。 长辈一出门,周子璇挺直的腰板就松了下来,“天呐,还问我哥......我都心虚,还好没跟你爸妈说我哥去祁洲的事儿,哪有人任务做到一半就溜的,也太没素质了。” 顾思宁:“我让他走的。” “拉倒,他那么犟,怎么可能听你的?绝对是他自己也想走。” 顾思宁想到了什么,说:“也可能吧。” “你也是。”周子璇翻了个白眼儿,“我都让你别跟我客气了,你说这客气话干什么?还好张叙暂时被镇住了,你动作又够快,不然的话,多危险啊。” “没那么夸张。” “是你别犯傻了,天晓得男人会干出什么来,而且张叙还那样。”周子璇忿忿不平,“真以为自己有钱就能把你砸死啊?” 作为顾思宁最好的朋友,她旁观了整场剧情,看得格外分明。张叙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帅气多金有潜力,在物质上不需要有任何发愁的地方,但那又怎样,钱她们又不是自己不能挣。 顾思宁不愿意再复盘,转移话题道:“你要在家里待多久?” “两个星期吧。”周子璇说,“这不是开学研三了吗?虽然没啥课,但我们这个实习什么的,许多有的没的要弄,烦死了。” “珍惜吧,等你出来上班会更烦的。” “比开组会还烦?” 顾思宁重重点头。 周子璇哀嚎一声:“天呐,人生怎么这么难!” 顾思宁哈哈笑,又说齐照过会儿到高铁站。 齐照家就在顾思宁家隔壁,他们同天出生,保育箱也紧挨着,俩人一起从穿纸尿裤的年纪玩到了人模狗样的时候。 两人的相处模式勉强算得上一句欢喜冤家,窝里内斗,但必要时候一致对外。 齐照爱跟顾思宁比,比成绩、比人缘、比收到的情书数。顾思宁嘴上说他幼稚,懒得搭理,暗地里也较着劲。 周子璇是后来才加入的,因为顾思宁,融入得顺利,但也成为了打乱平衡的一粒砝码。齐照的攀比心转换成了:“谁才是顾思宁最可靠的朋友”。 高考那年,齐照以十二分之差惜败顾思宁,既去不了祁洲也没去成宁江,于是北上大连,毕业后进了杭州的大厂,成为标准的码农。 “他不上班啦?” “年休假呗。” “这个时候休干嘛?热死了,又不能往外跑。” “天知道他怎么想的。花年休假回家简直是对假期的严重浪费。”顾思宁嫌弃道。 话是这么说,到了下午,她们俩还是开了车去高铁站接人。 齐照穿一身嘻哈风从闸机出来,那装扮跟临城站老旧的装修格格不入。 顾思宁勾起他脖子上的银链子,说:“好难看啊。” “你懂什么。”齐照从她手里抢回来,“这是我的穿搭。” 周子璇打了个颤儿,“你这也太潮了。” 哪里看得出来是程序员? “你看你看,刻板印象了不是?谁跟你说程序员就一定要穿格子衫的?”齐照长了双上扬的桃花眼,说话时的腔调大多时候也是昂着的,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感觉。 顾思宁将其总结为:流里流气。 齐照扬眉:“那也比你穿得跟个大学生似的强。” “嘿。”周子璇不乐意了,“点谁呢你?” 大学生怎么了?青春无敌,懂不懂啊? “怪不得你俩能玩儿一起呢。”齐照撇下一句评价。 顾思宁眼看着他把行李箱放好,后备箱合上后,直接一脚油门,带着周子璇窜出去老远。 齐照跟在后头狂跑,身上的链子叮呤咣啷响:“喂!我还没上车呢!有没有人性啊顾思宁!” 周子璇在副驾驶拍手叫好:“开快点儿,再开快点儿。” 车最后也没开出去多远,在公交站牌停下,齐照短时间猛追,额头跑得全是汗。 顾思宁乐得咯咯笑,眼一横,问他:“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齐照拉车门没动静,只好先屈辱地认怂:“不敢了姐。” 然后上车,一下勾住她脖子:“顾思宁,你做个人吧!” 顾思宁毫不客气一口咬下去,他立马疼得吱哇乱叫。 一干人闹着回家了,齐照放下行李又冲了个澡,换身装备来喊她们出门吃饭。 这个人嘴上说着她们不懂欣赏,心里却在意得很,换了件简单的 t 恤和运动裤,看起来格外清爽。 顾思宁非要拆穿他:“哟,装嫩呐。” “这是风格多变,懂不懂的你?”齐照一开口就暴露本性。 相聚的第一顿定在了家露天的火锅,在驾校大院儿,一般人找不到。 三人过去时,天还大亮着火锅店门口就已经是大排长龙。好在周子璇跟老板很熟,已经提前留了个小桌出来。 几筷子烟火气儿下肚,大家都不再是“齐老师”“周师姐”“小顾”了。 齐照:“顾思宁不是我说你,你这眼光也忒差了。谈的都是什么人呐。这才几个月就逼着你结婚,怕不是有毛病吧?” 周子璇出来护犊子:“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人家长得也不错啊,又有钱,就是......” “就是是个神经病对吧?”齐照嗤一声,“周子璇你能有点原则吗?别我说她一句,你就硬护一句成不成?” “谁护着了,实事求是好不好?”周子璇说,“你能买得起祁洲的大平层?” 齐照不屑道:“迟早买得起。” 顾思宁:“你哪来的自信?” 他甩头:“与生俱来。” 攒攒首付再贷它个三十年的款,谁还住不上大平层了? 周子璇冷笑,补充:“人家大平层是全款买的。二十九岁,全款买哦。” 齐照:“......顾思宁,前男友联系方式推给我。” “干嘛?” 齐照认真道:“我觉得他能对你死心塌地,应该也挺好骗的。我努努力,把他掰弯,解决一下你的烦恼,顺便解决我的后半生。” 周子璇笑倒了,故意手握成话筒,采访顾思宁拒绝大平层是什么感受。 顾思宁说浑身舒畅。即便放走的是一个余生无忧的优质股,她也只会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稀里糊涂地成为谁的太太,而是及时止损做回了她自己。 齐照受不了她文绉绉的“获奖感言”,直翻白眼:“行啊,那你以后把这条写简历上。” 顾思宁:“......最烦嘴贱的男的。” 周子璇伸出手指放在唇前 :“美女的事儿你少管。” 齐照说:“行我不管。那以后你准备怎么办?回来了就一直回来待着?”他顿了顿说,“我在杭州跟一些公司接触过,你有没有兴趣的?我给你推一下?” 周子璇抱住顾思宁:“不行,我们俩说好了的,她要来宁江找我。” “别犯病了行吗?您老人家自己留不留宁江还不确定呢?把她弄过去,你再走了那怎么整?” 周子璇翻白眼:“说得跟她去了杭州,你就不走了似的。” 齐照手一顿,看了顾思宁一眼,语气颇为傲娇:“她求求我呗,求求我,我就考虑不走,留在那儿。” 顾思宁双手合十:“我求求你俩了,都闭嘴吧。” 老友重逢,嬉闹自是少不得。周子璇临时得召,不得不先回去,两人将她送到家,又一起并肩走回去。 夕阳沉闷,即将到来一个漫长的夏季。 顾思宁抬头看着天空说:“明天要下雨了。” 齐照跟着她望去,什么也看不清,不禁疑惑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天象了?” 顾思宁指着空中漂浮的云说:“看见那儿没?叫钩卷云,这种云的后面有暖锋、低压啊之类的,预兆着阴雨。” 齐照停下脚步,看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一些朦胧的形状。他嘟囔道:“你眼神还挺好。” 顾思宁笑笑,“不是眼神好,是——” 她戛然而止。 “是什么?”没等到后半句,齐照忍不住看她。 她有些失神地摇摇头:“没什么。” “我说真的顾思宁。”齐照神色正经很多,“你跟我一起去杭州吧。我房子刚好到期了,我可以重新找一个,我们俩合租。” 顾思宁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说:“你......干不下去了?” 齐照一口气憋在胸口,拍她脑门儿:“你有病啊?咒谁呢?” “你有病啊,你找人合租干嘛?”顾思宁摸摸头发。 齐照拳头紧了又紧,没好气道:“滚蛋。会不会说话的?” 她不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段时间我想陪陪我爸妈。” 齐照沉默了会儿,说:“你不焦虑就行。” “不会。准备回来的时候,也担心过。留在祁洲好歹一年有固定的几十万拿,这回来了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只能吃老本,以后面试还要想该怎么解释这段空窗期。但真到家了反而不担心了。” 那些关于觉得自己越活越不像话的想法,在回家之后,反而变平静了。这里让她感觉踏实,就像一只蜗牛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不管外头再怎么动荡都觉得安心。 “我感觉我大学那会儿还挺拧巴的。” 看见别人太优秀,就暗地里较劲儿,其实跟人家本来就不搭噶,但就为了那么点心思,硬讨厌,硬把自己变得一看见对方就心虚就害怕的样子。 看人不顺眼呢也忍着,总觉得不能让别人尴尬,不能让人难堪,要给人留点面子,所以总是在吃亏、吃苦,然后又埋怨自己怎么总在吃亏、吃苦。 “现在不拧了?” “也拧,但是好很多了。”她站在天桥上,看着底下的车流,轻轻笑开,“我真的是长大了。我现在竟然觉得没什么事儿比我自己更重要了。” 齐照侧身望着她,视线柔和下来,“是长大了。” 这几年里他们不在一处生活,关系虽然如常,却还是错过了许多。这点让人觉得遗憾。 他轻声道:“你现在真的特别好。” 比他好。 “嗯。”顾思宁笑着说,“我知道。” 第10章 .善于包装 相聚时光总是短暂。 齐照修完了年休假,回到杭州大厂继续做社畜,周子璇被导师“传召”,也早早结束假期奔赴学校实习,至于顾思宁,没等这个夏天过完就收到了好几份面试通知。 北京上海深圳宁江,天南海北,哪儿哪儿都有。 顾思宁几乎是来者不拒,半是旅游半是面试,状态不差但一直觉得差了口气。 最后一个在宁江,不同于前几家做游戏做软件之类的公司,这是一家正儿八经做影视项目的,有几部出品的电影,顾思宁还买票去看过。 收到邮件的时候,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比起那些专业出身的编导编剧,自己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顾思宁犹豫再三还是跟对方确认让自己去面试的原因,对方回复是看到了她以前参与制作的微电影。 那是她刚上大一时参加的一个微电影比赛,讲述的是一个女生拥有哭泣就会下雨的超能力,而男主作为一个气象学的高材生面对无解的天气,被牵引着靠近,两个人互相治愈的故事。 剧情称不上百转千回,但设定新颖,画面也好看,只是可惜婉转的爱情跟“理想与梦想”的主题一点不搭,所以什么奖项也没捞着。 “你对气象这一块儿的描述非常动人,所以我们觉得你是有这方面的潜力的。” 顾思宁:“啊?气象的潜力吗?” 对方一愣,紧接着笑起来,说:“是用镜头讲故事的潜力。” 嗯,不得不说搞艺术的人是最懂怎么让人心潮澎湃的。 于是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顾思宁又恶补了好几天的镜头语言,在可以粗略地分析完一部电影的所有镜头后,毅然踏上了去宁江的路。 脚实打实地踩在了宁江站,顾思宁忽然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她狂热地想留在这个城市,只因为另一个人。现如今,她也想留下,只是脑子里在意的却是一定要通过面试,给自己以后的人生再多一个可能性。 跟公司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顾思宁不敢耽搁,在路边便利店对付了一顿午饭,抓住一点空隙继续恶补知识。脑子里时不时蹦跶出一堆预想的面试问题,她挺直背脊,嘴唇翕动着,在心中默念出回答。 踏入优文时,她便正视前方,眼神不敢乱瞟,生怕露怯。 这批来面试的人有四五个,年纪都差不太多。 试完稿后,顾思宁大着胆子跟人聊了几句,发现大家几乎都不是编剧编导出身的,有的经验也不算特别多。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虽然不是同一起跑线,但线差得不算太远。 身边的人被一个个叫走再也没回来,有点像武侠小说里有去无回的杀手组织。 这个念头让顾思宁觉得好笑,但作用不大,走进那间大会议室时,她手心里还是汗水涔涔。 会议桌对面坐了五个人,有男有女,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孔极其熟悉。 顾思宁觉得眼熟,后来有人倒了茶端过来,那人开口言谢,她瞬间就认出了声音。 那是前段时间大火的纪录片里的旁白配音——郑翀。 她脑子又抽风了一下,视线直直地悬在那人身上,说:“您好,请问您是郑老师吗?” 郑翀点点头,依然是耳熟能详的腔调:“我是。” 顾思宁克制不住地惊呼了声,一瞬间的兴奋后,捂住了嘴,意识到这动作的多余后又懊恼地拿开手,诚恳道歉:“不好意思啊。” “你不用紧张。”最中间坐着的中年女人面容平和,声音沉稳,算不上亲切也算不得严苛。 顾思宁来之前在这家公司官网上看见过她的照片——袁尧,优文传媒的创始人。 真是没想到这场小面试,竟然连大老板都过来了。 她近一个月面试实战了不少,紧张归紧张,装还是能装住的,几个问题下来,她心态很快放松,顺理成章地聊试稿的思路。 袁尧边听边打量眼前的人。 她很年轻,不只是年纪,更是状态。 她不避讳跟任何人的视线交流,眼神里既没有畏畏缩缩的胆怯,也没有自视甚高的骄傲,只有谈到自己作品时的纯粹的兴奋。 袁尧阅人无数,能看出来她并不想说服任何人,只是阐述自己那些简单的、平实的想法。她不属于那种绚烂艳丽的繁花,而更像一株朝上生长的藤蔓。 袁尧垂下眼皮,看手中的简历。 工科出身,大学拍微电影,计算机奖项拿了一堆,毕业却转干了文策,做的还是角色扮演游戏。 这履历还真的是每一步都出乎意料。 顾思宁讲得口干舌燥,她很紧张,只能通过不断说话来缓解。 “如果现在让你策划一部电影,你会做什么?”袁尧问道。 顾思宁懵了:“啊?我......我应聘的不是编剧吗?” “都一个道理。以前没做过原创?” 她实话实说:“原创倒是原创,但那些大部分都是命题作文。” 袁尧挑眉:“现在不命题,你想做什么?” 顾思宁大脑飞速转动着,视线在对面的一干人等身上飞速掠过。 优文传媒以及袁尧所有时间轴一下子在眼前展开。 凭借着某种直觉,她脱口而出:“纪录片吧。” 袁尧眼中多了些趣味。 顾思宁见此则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是纪录片?”袁尧问。 顾思宁一瞬间又组织了特别多的词语。什么人文啊,质感啊,让更多的人感受到知识的厚度啊,将复杂概念普及化啊之类。 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抛弃了这些说辞。 她说:“我读高中的时候,我......老师给我放过一个纪录片,叫《观云》,那是我头一回认真看纪录片。” 从那里她知道了怎么看云彩,知道原来深奥复杂的气象学,除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软件,也可以离她这么近。 顾思宁至今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午后,耳边响起的依然是程之珩和煦的声音:“镜头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发明,气象学最大的魅力在于不可控,而镜头可以记录下每一次意料之外。” 人类总是对未知着迷。 很多气象爱好者,喜欢的并不是复杂晦涩的物理学概念,而是眼睛捕获到的每一次美丽。 她沉醉在那些关于风景云彩的镜头里,或宏大,或微粒,甚至到最后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为了跟程之珩多待几分钟,多一个共同话题。 顾思宁忽然停下,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那颗因为悸动而埋下的种子,终于在这个乌龙的时刻再次发展壮大。 即便他们已经错过了,她还是惊讶于程之珩带来的无数个灵光一现。 “怎么不继续说?”郑翀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她没了动静,便问道。 “我觉得很奇妙。”顾思宁诚实地表述自己的感受,“我一开始看纪录片并不是因为兴趣,但后来却真的被吸引了。我刚才说自己想做纪录片也不是真心,是因为看见郑老师在这儿,我猜贵公司可能想做这方面的东西,毕竟袁总监制的第一部 影片就是纪录片,我觉得也许功成名就之后,您想要重拾以前喜欢的东西。” “你挺聪明。”袁尧笑起来,“那么奇妙在哪里呢?” 顾思宁同样回以笑容,继续说:“希望你们能考虑我的那些话,现在说服了我自己。我很确定自己现在是真的想做纪录片了。” 也许优文不要她,但她会继续尝试其他的公司。 她牢记着初次看纪录片时涌现的那种震撼和澎湃,而现在那震撼将有机会由自己创造。 这几个字光是浮现在脑海里,就足以让她心跳接近爆炸了。 她要留住这感觉。 袁尧并没有继续深问,这种反转煽情表示自己爱得深沉的话,她听过很多次,没兴趣再听一遍。 她直奔主题:“拍电影,你是门外汉,也许你是有那么点灵气,但这行光有灵气是不够的,你觉得自己强在哪儿?” “我聪明。”顾思宁将她给自己的评价还回去。 她定定地望着袁尧,明亮的双眼里到此刻才显出坚定以外其他的东西,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我可以适应大多数的环境。您看过我的简历就会知道,我可以快速上手一份完全陌生的工作,并且可以做很好。命题作文我可以写得很好,说明我有功底,退一万步就算我原创的东西不行,起码我可以听话地完成任务。还有,我是门外汉,所以我的工资可以是那个价格区间内最低的一档。综合来说,我的性价比是最高的。” 袁尧饶有趣味,她原本以为顾思宁还会说出一堆热爱之类的话,没想到她谈的问题这么实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实际正中要害。 聪明,年轻,努力,准备充分,文字扎实,不避讳短板,也不妄自菲薄。 顾思宁拥有的一切都极对袁尧的胃口。 差一点点,袁尧就要直接开口把她留下来了。 第11章 .争取 袁尧笑意盈盈地说辛苦,接着让她去叫下一个人进来。 顾思宁对这个反应早有预期。 她把话说得再漂亮,也遮掩不了自己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事实。 优文是家大公司,又不是刚起步的工作室,有现成的人才干嘛要从零开始培养啊? 顾思宁在酒店安顿下来后给周子璇打电话。 “你要死啦!来宁江不跟我说!”周子璇第一时间赶来。 “刚好今天有空嘛。”她说,“而且我这不是一忙完就立马联系你了吗?” 周子璇哼了声,“面试怎么样?” “挺好的。” 起码找到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对于这个消息,周子璇很是高兴。在她看来,这意味着顾思宁在她跟齐照之间,选了自己。 她在电话里用遗憾的口吻说:“啊呀齐照,你要是也来宁江该多好啊。” 齐照:“滚蛋。” 顾思宁留不留还不确定呢,哪来的得意? “你这话说得我就不认同了。”周子璇故意说,“顾思宁怎么可能通不过面试啊,你不相信她哦?” “嘁,那就等结果出来了,你再跟我炫耀吧。”齐照冷静地挂了电话。 周子璇撇嘴:“他嘴这么贱,你怎么忍着不杀他的。” 顾思宁拔掉房卡:“因为我有素质。” 好朋友相见少不了这样那样的话要聊,两人吃完饭找了个咖啡店坐下,一人点了杯苏打水。 刚坐下,顾思宁就收到了优文的微信。 大致意思是夸她一通,感谢她今天的到来,但是......后面的就没必要但是出来了。 顾思宁早有心理准备,虽失落,但很快就调节了过来。 周子璇骂齐照乌鸦嘴,天天好的不灵坏的灵。齐照则发来一堆公司链接。 齐照:影视公司资源哥手里多得是,别跟周子璇混,当心饿死。跟哥混,下半辈子我承包了。 周子璇恨得牙痒痒:“贱男人!瞧不起谁呢?你下半辈子我包了,轮得到他?” 顾思宁:“行啊,那到时候你俩轮流管我饭。” 周子璇大手一挥:“姐奖学金多得是,你随便花。” 顾思宁撑着脑袋看她。和顾思宁一样的,还有玻璃窗外偶然经过,悄悄投来视线的甲乙丙丁。 周子璇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生,不管在哪里,都是毋庸置疑的女主角。 她家庭美满,生活幸福,自己优秀,从中学时代就是出了名的美女,到了大学性格变得开朗,更加受人欢迎。 很多时候,顾思宁都觉得自己是小说里特别典型的好人女二号。长相不算出挑,资质平平,跟女主角性格互补,关系贼铁,且永远不会黑化。 作者心情好的时候给她配个男主身边的好朋友凑成个欢喜冤家之类,心情一般的时候就让她对某个炮灰白月光爱而不得。 当然了,程之珩这种设定肯定不会是炮灰,但他确实是白月光。 哦,程之珩,又是他。 顾思宁覆上心口,觉得自己可真是矫情,明明把人赶跑了,又两次三番地想起。 为了尽好东道主的责任,周子璇请了一天的假,兴致勃勃地计划好早中晚三餐。 “明天早上起来吃汤包。” 顾思宁说:“想都不用想,起不来的。” 周子璇嗔怪地看她,说:“瞧不起人!” 然后第二天毫不意外地睡到十一点多惊醒。 “几点了!” 顾思宁坐在桌子前面,扶了扶眼镜,说:“再过一会儿能排号吃午饭了。” 周子璇不好意思再提汤包这茬儿,爬起来换衣服,说:“你干嘛呢?投简历?” “不。”顾思宁嘴角含笑,推了推眼镜,语气中不无得意,“我在找房子。” “哦......什么?” “优文重新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录用我。”顾思宁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 “我要留在宁江一段时间了。” “天呐,他们这么好?” “当然没有。”顾思宁说,“我早上给他们打电话了,又争取了一下。” 她没那个资格跟袁尧直接沟通,但还是诚恳地跟对接的剖析了一番,最后缠得她没办法,说自己会去跟大老板汇报一下。 电话很快回了过来,袁尧只问了她一个问题:“除了能力,你有什么资源。” 顾思宁没明白。 “甲方资源、学术资源、演员资源......既然在能力上比不过其他人,你总要能给我们带来点好处吧。” 顾思宁沉思片刻,决定先糊弄过去眼前的事儿,“我有渠道能找到高校老师,他们可以做文学顾问。” “哦?什么高校,多高?” “宁江大学,国工大,还有......清北复交。”她绞尽脑汁搜刮着脑子里那些高校的同学。 资源嘛,是可以后天创造的,只要有人牵线,只要她不要脸,这些就都能变成自己的。 袁尧思索片刻说:“你胆子很大。” “那......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袁尧笑笑:“好事儿。顾思宁,希望你记住今天争取我的这种感觉,我期待你以后能带给我新的东西。” 热爱是加分项,但不是必选项。 袁尧不是不喜欢一腔热血的青年,但现实是光靠热爱捞起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屈服于现实,反而是顾思宁这样的对自己能得到什么很在意的人,才有更大的可能会长久地做一件事。 袁尧有自己想追求的艺术,但她首先是个商人。 “谢谢袁总!”顾思宁大喜,但还保持着理智,“那我试用期的工资是?” “区间折中数,具体小夏会跟你沟通。试用期两个月,工资是转正的百分之八十五,第二个月开始缴五险一金。” 顾思宁问:“是从第二个月开始缴,还是头一个月的也会补上啊?” 袁尧被问住了。没想到自己混到这个位置了,有一天还是要跟个实习生解释五险一金的细节。 她语气里的笑意遮掩不住:“顾思宁你真的很有趣。” 周子璇听完她转述的全程,已经被震住了,“你......你真是牛啊。” 要是她肯定被拒绝了立马就走。 顾思宁面色如常,她将电脑屏幕推过来:“帮我选选房子。” 周子璇划了半天给出的答复是:“一个都不行。” 顾思宁说:“你把眼光放低点,下周一我就入职了。” “这样吧。我帮你找房子,你呢回临城好好收拾东西,我绝对给你安排得妥妥的。”周子璇拍胸脯打包票。 齐照那厮都那么挑衅了,她怎么可能不应战? “你行吗?”顾思宁很迟疑。 周子璇是小公主,什么时候能帮人找房子了? “你把要求告诉我,明天啊不,下午,下午我就行动。你等会儿退房走人,放心交给我!” 在周子璇的信誓旦旦里,顾思宁回了家。 齐照知道后,打电话过来骂人:“你脑子有病吧,信周子璇?” “那我也不能一直住酒店吧?”顾思宁道,“我钱有用。” 齐照又骂了几句,没好气地说:“你公司地址在哪儿?” “干嘛?要打击报复啊?” “滚蛋。”齐照键盘敲得很响,“周子璇那个半瓶水晃悠的,你信她,我可不信。地址给我,我帮你找中介问问。” 顾思宁说:“你干嘛对她意见那么大?” “我只是说实话。”齐照冷哼,“别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你们俩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头一回见考的给考的擦......” 顾思宁啪地一声挂掉电话。 这辈子最烦嘴贱的男的。 很快,周子璇就传来了关于房子的好消息,这效率远超以前。 三室两厅,她住主卧,房间带独卫,还有一个采光很好的阳台。 “你放心,这房子加个你才住两个人,人员简单,另一个人特别好,又爱干净,家务能全包。这几天我住那儿帮你考察过了,住着很舒服,一点问题没有。” 从地段到价格都十分令人心动,所以即便合租的室友是个男的,顾思宁还是一咬牙定下了这套。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安定下来,尽快入职,不然她怕袁尧后悔。 周子璇原本要帮她搬家,但又被抓去做课题调研,只能作罢。 顾思宁倒没事儿,她很多东西都是快递过去的,周末这趟只带了个行李箱。 她按照定位到了门口,弯腰输入门锁密码,滴滴两声后,先跃入眼帘的是几个码得整齐的纸箱子。 诚如周子璇所说,这个室友人是挺好的。 房间钥匙就插在房门上,她拧开门走进去。 床上的被子和四件套是周子璇送给她的礼物,洗过一次了,充盈着干净的皂味。 床侧放的沙发正对着落地阳台,顾思宁光脚踩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看向玻璃之外。 半下午的阳光收敛了毒辣,懒懒地洒在栏杆上,澄净的天空蓝得柔和,边缘清晰的高积云以极缓慢的速度随风迁移。 此刻,几乎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了。 半掩着的门外传来开门声,应该就是周子璇提到的合租对象。出于礼貌,顾思宁还是准备跟这个独来独往的室友打个招呼。 她起身,走出卧室时,脸上已扬起笑容:“你好,我——” 声音和脚步一起顿住,心跳一瞬间加速狂飙,她大半个背都麻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 男人沉默不语,他蹲下去将自己的鞋摆在她旁边,不看她,说:“我不知道周子璇说的好朋友是你。” 第12章 .前男友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像个耳光打在程之珩的脸上。 从上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他们之间也沉默了三个多月,那些耿耿于怀的事情根本没得到一点解释。 现在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可以把那些年里自己在意的、纠结的问题一次性说清楚。 顾思宁也确实有冲动这么做,但没这么干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出于自尊。她不想成为囿于旧情的人,希望自己装也要装出洒脱来;二是出于现实。不管是自己自作多情还是程之珩余情未了,捅破了窗户纸她还是得搬走,她短时间要去哪里找这么便宜好住的房子? 说白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变得精明又贪心了。 于是她思考半晌,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还准备站在那里多久?” 那道影子终于从玄关走了出来。 他同几个月前看上去又不大一样了,身上结实了些,五官愈发锐利,皮肤晒成了健康的麦色,镜片后的眼睛微垂着,睫毛浓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纯色短袖,被他穿得清爽又高级。 顾思宁接他先前的话:“现在你知道是我了,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搬走。” 程之珩抬头道:“不用。” 顾思宁一再提醒自己保持理智、想想余额,但嘴里还是不受控制地蹦出来词儿:“不用搬走还是不用介意?” “是不用——” “行了。”她忽然很厌烦即将知晓的答案,仓促地出声打断他,直接去抱箱子。 程之珩抢先一步伸手,“我来。” 再针锋相对就会显得很不洒脱,所以顾思宁让出位置,客气道:“哦,那谢谢了。” 程之珩将箱子搬到门口拆开,拿出东西往里面递,顾思宁配合着行动,盘腿坐在地毯上,做更细致的整理。 这一幕似曾相识。 程之珩在祁洲实习的时候在她大学附近租过房子,三室一厅,装模作样地给她布置了一间,实际上她没在那儿睡过哪怕一回。 好几次顾思宁闹脾气决意不搭理他,跑进去睡,也会被他好声好气地哄出来,再用具象的亲密化解掉不悦。 百试百灵。 到后来顾思宁都说不清,自己是真的生气,还是为了情趣。 空纸箱完成使命被拆成薄薄的纸板,整整齐齐叠放着。塑料绳缠绕着,捆紧纸板的同时也在指腹勒出淡红色的痕。 顾思宁盯着那双手看了会儿,直到那些箱子全都归整起来,决定干点什么。 她站起来挂衣服,程之珩见状拆了几把衣架,站在门口往里头递。 那门槛就像是一道奇怪的封印,未得主人邀请,他便不能进前一步。她越往里走,他的动作就越显得狼狈。 顾思宁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没说话,想看他到底坚持到什么地步。 但她低估了程之珩的“分寸感”,眼看递不进来,他已经悬着胳膊尝试往里扔了。 顾思宁忍不住发作:“你有病啊?” 程之珩略带疑惑地“嗯”了声。 她故做冷硬:“进来。” 程之珩站在地毯的边缘, 动作间依然拘谨。 换成十几岁的顾思宁会直接了当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太累、是不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觉得介意;可现在,她不会再用那种仰视的目光看他了。 他爱说不说,爱开心不开心,她不管了,他自找的。 想到这儿,顾思宁便毫不客气地指挥着他将厚被子塞到衣柜顶里去。 程之珩个子很高,既不需要凳子也不需要踮脚。他将被子举过头顶,袖口滑下去,露出胳膊上鼓鼓的肌肉。 顾思宁靠近些,张开手在后面虚虚地护着。 他身上有种好闻的气息,类似于某种植物,沉静、温吞,像阳光下盈盈的水波又似月色里沉静的深空。 冷气吹得她手脚冰凉,但胸口却慢慢热了起来。 密码锁不解风情地发出蜂鸣声,仿佛骤然拉响的警报。 顾思宁惊醒过来,心狠狠一缩,年少时仰视他的那种情愫,竟隐隐有回来的迹象。 她后撤一步,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道:“什么声音啊?” 程之珩将被子塞紧,“应该是周子璇来了。我去看看。” “我去吧。”她抓住借口跑了出去,从混乱的状态里抽离。 门外,周子璇正在坚持不懈地试着密码,见门从里面开了,她没好气道:“就不能给我也录个指纹吗?破密码谁记......嗯?我哥呢?” “他在帮我放东西。” “是该让他帮点忙。” 周子璇拢起头发盘成个丸子头,撸了撸根本没有的袖子,双手叉腰,豪情万丈,“说吧,我干点啥?” “没你事了。”程之珩拎着垃圾从房间里走出来,顺手带上门锁住。他将钥匙拔下来,说:“一共两把,都在这儿。” 顾思宁接过来,解下一个放到周子璇手心,“你拿着吧。万一我哪天忘带了,找你拿。” 周子璇喜滋滋地收下,冲程之珩挑眉,“谁说没我事儿的?这不是吗?” 保管钥匙,小任务大意义,懂不懂的? “我饿了,咱出去吃饭吧。”将包扣好,周子璇抱着顾思宁的胳膊,理所当然地往旁边昂下巴,“让他请客。” 曾经的“地下恋”有多刺激,现在的顾思宁就有多心虚。只要想到他们三个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的脚趾就扣了起来。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吃饭的好时机。 “我们俩去就行了吧。他——”顾思宁顿了顿,“程老师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程之珩埋头洗手,没有发表意见。 “你们俩都要开始做室友了,总这么不熟不像话吧?是吧哥?” 谁跟谁不熟? 顾思宁更心虚了,视线去找另一个当事人,正撞上程之珩的眼睛。 她不好一直反驳,便用眼神示意,希望他能说出拒绝。 程之珩触到她希冀的目光,心口想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转过脸,语调毫无波澜:“嗯,我去换件衣服。” 顾思宁:“......” “行啦,真不用跟他客气。”周子璇看出她的不自在,并将其理解成多年不见的疏离和客套。 她推着顾思宁的肩膀往门口走,无所谓道:“他很有钱的。比我们俩,哦,还有齐照,比我们仨加起来都有钱。” 这话倒不假,程之珩从念书时起就是靠脑子赚钱的典型代表,几乎拿遍了大大小小的奖学金。早几年在基金无人问津的时候入场,又在如日中天时收手退出,给银行卡添一长串的零。进气象局后除了老实上班,刊物也发了一堆,奖金攒下来许多。单位衣食住行都有补贴,他物欲又低,根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连周子璇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攒了多少钱,但从他大方的生日红包和压岁钱来推测,那是她得从出生就开始打工才能拥有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不早说这房子是跟你哥一起住?”顾思宁压低音量,小声地问,“他不是在北京工作吗?他不是气象局吗?他怎么能跑来跑去的?” “是气象局啊。”周子璇蹲下来穿鞋,“他本来就在宁江上班啊,到北京那是借调,最近刚回来。” “借调那么久?” “没有,一开始是跟班学习,后来是借调,现在不是有期限限制吗?所以他就回原单位了呗。”周子璇说,“不然你以为我有那么蠢的,什么男的都敢让你跟他住一块儿?” 顾思宁扯了扯嘴角:“那你怎么一开始不敢跟我说室友是他?” “这不是上次张叙那回事儿,他弄得有点尴尬吗?”周子璇说,“而且我怕你觉得占了他便宜不肯住,光要面子不要票子。” “我占什么便宜?” 难道说房租他出的大头? “忘记告诉你了。”周子璇手搭着她的肩膀,正色道,“这间房子,房东是他本人。” “......” 顾思宁表情凝住了。 她在这一刻共情了少林寺山头上的梵钟。 那种被捶一下,从头到脚都在震动的感受,她懂了。 “你怎么了?什么表情啊?” “没什么。想到了前男友。” “谁啊?张叙?” 顾思宁嘴角压成一条线,不正面回答,语气硬梆梆的:“前男友过得太好了,我心里不平衡。” 第13章 .拿不出手 难得程之珩愿意参与这种“社交”场合,为了狠宰他一顿,周子璇提前几天就订了家黑珍珠二钻。 环境好,氛围好,菜单朴实,价格却相当华丽。 顾思宁属于不好意思让人花钱的那一类人,可“前男友买房了而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冲击余波仍在,她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价格,点单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就是几道菜吃掉一个月房租吗? 竟然几道菜就吃掉了一个月房租。 程之珩收的是她的房租,四舍五入,这顿饭花的是她的钱。 ...... 逻辑历经几波反转,顾思宁已经将这家餐厅划入了“消费主义陷阱”,而等招牌红烧肉在嘴里化开的时候,她又不得不承认二钻是有点东西的。 周子璇不掩欣赏,评价比另一家一钻的西餐厅好。只有在吃那些精细到变态的分子料理时,她才会勇敢地称呼自己为山猪。 “本地猪吃不来外地糠。”周子璇简单总结,“中国胃吃不了一点儿洋餐。” 顾思宁拆穿她:“那你还天天让我 v 你 50?” 的钱我现在都点塔斯汀。”周子璇举起拳头,“支持中国汉堡干掉美国快餐。” 顾思宁:“……” 最后的八宝饭上桌,菜正式齐了,一直没吭声的程之珩多要了一双筷子过来。 周子璇有意拉近哥哥跟好朋友的关系,没话找话:“哥,你有没有觉得顾思宁变化很大?” “嗯。” 顾思宁怀疑他在内涵自己,但没有证据。她故作开朗地接话:“有吗?我变这么漂亮了?” “你一直很漂亮。”程之珩抬眸道。 顾思宁很想问他这个“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女生儿了,她不再自命不凡,更不再一往无前。 “变化大很正常。你认识她的时候,她才高三,上次见面......不算祁洲那次,你们上回见面得是五六年以前了吧?顾思宁那会儿还没二十呢。” “嗯。”程之珩想到什么,眼中划过几丝笑意,看着顾思宁道,“那时候你胆子真的很大。” 顾思宁说:“现在不敢了。” “为什么?”他蹙眉。 “打人犯法啊。”顾思宁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大的反应,“我现在又不是法盲了。” 程之珩一顿,表情有些错愕。 周子璇则咯咯地笑起来:“对对对。那会儿小黄毛堵我,你挡我跟前,让我快跑,我问你咋办,你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八百米能跑进三分半’。” “我真这么说的?”顾思宁惊讶极了。 “当然啦,我记得可清楚了,您老人家拿砖头从天而降,简直是英雄。”周子璇夸张地捂着胸口道。 顾思宁有点羞耻。 中二少女最怕的就是长大后不再中二,但偏偏有人帮忙回忆中二往事。 周子璇兴致勃勃,还准备继续,却瞥到对面的程之珩,惊诧道:“诶?你什么时候开始挑食了?” 顾思宁循声望去,只见程之珩一粒粒挑着八宝饭上的葡萄干,手边的盘子里已经积了一小堆。 “不是我。”他将挑干净的八宝饭推到对面,用行动回答问题。 “对哦。”周子璇转过头对顾思宁道,“是你不吃葡萄干。”然后又疑惑,“那你怎么知……”再次恍然大悟,“哦对,差点儿忘了,他给我们仨做了一暑假的饭呢。” “哦?是吗?”顾思宁回着不出错的话,心在短短几秒内旋转跳跃又归于平静。 这就是为什么她跟程之珩“地下恋”能瞒这么久的原因,因为他们露出的每一个马脚都会在周子璇的逻辑里得到合理的解释。 “你记得吗?我哥做饭可好吃了,一个暑假我们仨都胖了。你吃了不算,还说要跟他学,每回他来你家做饭,你都往厨房跑,结果根本插不上手,回回只能在旁边扒蒜皮,意思一下。搞得齐照天天对着你唱李志,说你是‘蒜泥妹妹’。”周子璇绘声绘色地说。 程之珩毫不费力地就回忆起了那段时光,垂眸目光愈发柔和,而紧接着又是酸涩,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之间会走到如今这步。 顾思宁笑笑,略带遗憾地说:“我忘了。”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对面那道灼人的视线,她鬼使神差地对了一眼,匆匆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顾思宁想,不过是一些丢脸的中二事迹罢了,没什么好记住的。 她举起杯子,话转得非常生硬:“别忆往昔了,来吧,祝我以后工作顺利。” 周子璇配合地说:“祝你早日成为富婆。” 程之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地将杯子凑过来,一言不发。 周子璇撇了撇嘴:“一句好话都不会说,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当初怎么谈上女朋友的。” 一句话僵硬了在场的两个人。 程之珩用眼神示意她住嘴。 “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哥在很久很久以前谈了个女朋友。”周子璇装作没看见。 顾思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也冲周子璇使眼色,让她别说了。 “没事儿,谁感情还没失败过几次呢?” 周子璇决意用亲哥的案例治愈受伤的姐妹,语气中净是洒脱:“其实你刚谈恋爱那会儿,我哥也在谈,他虽然当时没说,但我就猜到他肯定有喜欢的人了,好几次在家里偷偷摸摸给人家打电话。说起来也巧,你们俩谈恋爱、分手时间都差不多,谈的人也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的顾思宁和程之珩:…… 周子璇对着程之珩说,“哥,你不知道顾思宁谈了个什么样的人吧?我跟你说比张叙还不如,张叙精神可能有点问题,但起码不藏着掖着。” 程之珩脸色难看。 周子璇继续道:“虽然你年纪大,又闷又无趣,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你起码有素质有道德人品不错,她那个初恋年纪大就算了,干的事儿也全是渣男事儿,觉得她拿不出手,竟然谈地下恋,我拜托了,他是什么明星吗?谁关注他啊,搞这么土的一出。” 程之珩冷静地说:“你怎么知道就是他说的地下恋情?万一是顾思宁觉得男朋友拿不出手呢?” 顾思宁:“哈?” 周子璇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少来了,你初恋那么对你,你就觉得顾思宁也是这样的人吗?” 顾思宁:“哈?” 第14章 .恨意 “那谁讲得准。”程之珩语气平淡,“也许她精明,早有预感,怕这段感情成为抹不掉的污点,索性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这样就能把分手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有这个人存在过。” “那是你这么想吧。”顾思宁放下筷子,反驳道,“说不准你前女友也是从你的反应里判断出你既要又要还要,干脆顺水推舟主动提出来。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不如她主动一点,给你个台阶下。” “他不需要台阶,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地下恋。” “那他说了吗?他反驳了吗?他不是也点头同意了?人家善解人意还成错了?” “解谁的意?”程之珩蹙眉,“我说过不愿意吗?仅靠臆想就断定别人是怎样的想法,这难道公平吗?” “他自己什么话都不讲,不让女朋友享有知情权就公平了?” “他怎么没让女朋友享有知情权了?” “怎么就享有知情权了?” “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喜欢。他到底喜不喜欢她,是不是因为勉强才在一起,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同意,有没有想过以后,有没有想过跟朋友摊牌,什么时候摊牌......她这些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知情权?” “他以为这些不需要说。” 顾思宁冷笑,将那词还给他:“需不需要不是自己臆想的。” “她起码要给机会证明,让他表达,问也不问直接判人死刑,难道就合理了?” “谁谈恋爱是为了合理吗?你因为合理才跟人好的吗?” “我——” 当然不是,如果真的要求合理,他就不该那么无耻地跟妹妹的好朋友在一起,不应该像个怪物一样吃掉她的青春。 “不是,我没懂。”周子璇完全没想过剧情会这么展开,半天才瞅准时机开口,“你们俩这是......在吵架吗?” 一句话仿佛警示名言般点醒争锋相对的两个人。 顾思宁心里一惊,更多的是一种迷茫,这是吵架吗? 她跟程之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有来有往地吵过架。祁洲那次已经是最严重的地步了。 程之珩不爱说话,她呢不敢说。 在她看来,程之珩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梦中情人,她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所以她拼了命地去扮演一个懂事乖巧的女朋友,甚至不会对他大声说话,就连生气也是顶多让他哄两句就抓紧时间和好,生怕他对自己厌烦,更别提骂他出气了。 顾思宁想,其实程之珩说得一点也没错儿,他不表达,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核心问题从不主动说,她平时嘴叭叭个没停,该沟通时却总憋着。这样不分手才怪呢。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你们俩搞什么东西啊?”周子璇崩溃了。 “明明分手之后一个两个都要死要活的,一个纠结他竟然不挽留,一个说自己配不上对方 ,我数落两句还都护着,说她不是这样的,是我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一个比一个卑微,一个比一个恋爱脑。怎么现在换了个不搭噶的对象就开始说怨言了?”她忿忿不平地说,“你们俩就不能有点出息,把渣男渣女给忘了吗?或者你们俩找渣男渣女去吵啊?” 渣女顾思宁尴尬地拉周子璇的手,渣男程之珩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还有!你们想没想过,这是对我的二次伤害!”周子璇咬牙切齿道。 这俩人,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亲哥,关系明明是一个比一个近,偏偏在谈恋爱这件事儿上把她当成外人。一个藏着掖着,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那男的是谁;一个守口如瓶,分手了借酒浇愁她才知道谈过。 谁家知心姐妹做到她这个份上的?什么详细剧情都不知道,就硬安慰啊,安慰完这个安慰那个,每天恨这个不成钢,恨那个不成器的,她也很累的好不?偏偏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他俩当年都跟谁谈了! “你,在实验室里闷头写论文,几天几夜不合眼,是谁把你拉出来见光的?还有你,当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是谁天天祁洲宁江两头跑,陪在你身边,天天给你推帅哥的? 当初一个两个那架势都要死要活,好像以后要封心锁爱了似的,忘了?” 周子璇不屑地发表评价,“哦,不过你比他强点儿。你起码只是嘴上封心锁爱,男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谈。不像这货,这么多年了,还在为前女友守身如玉呢。 ” 顾思宁:...... “周子璇。”程之珩声音微恼,耳垂泛红。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周子璇见好就收,忍不住还是最后嘟囔了句,“贱的。” 回学校要绕路,周子璇选择直接打车走人,顾思宁跟程之珩却不得不同行。室友不好的地方就在于,不管发生了多尴尬的事情,最后还是要进同一扇门。 顾思宁躲着后视镜坐在车后座,往角落里面缩。刚才那架吵得她心里不痛快,既不想见到程之珩,也不想被他看见。 程之珩却已然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没有说话,默默调大了音量。 一路无话,只有低沉的女声伴随着摇滚曲一遍遍地唱着,彷如旁白: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can''t break free from the the things that you do wanna walk buun backyou that''s w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路程不算短,顾思宁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猛然间惊醒时才发现车已停下。 程之珩正保持着解安全带的姿势,略微侧身,见她醒来,原本悬停的视线忽而垂下,用力按开带子。 顾思宁并没注意到这一点,她摸了摸嘴角,打量着窗外,声音含糊地问:“到了吗?” “嗯。刚到。”他说。 程之珩下了车,走在前面,顾思宁始终跟他保持着几步距离,别扭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这是从未有过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到了门口,程之珩先开了锁,回身挡在她身前。 顾思宁闷头往里冲,一下扎进他怀里,随后跳起来,往后几步,警惕道:“你干嘛?” 就因为吵架所以不让她进门?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肚鸡肠了? 程之珩低头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下,说:“手指。” “什么?” 他敲了敲锁,“录指纹。” 顾思宁还记得周子璇想录指纹却不能,已经明了他边界感在哪里,于是说:“不用了,你把密码给我就行。” 程之珩眸色一暗,低头,拿起她的手指按上去。 顾思宁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想抽回手却抽不动。 他无视她的挣扎,语气平淡:“密码你已经知道了。” “我什么时候——” 顾思宁住了嘴。 “想起来了?”程之珩嘴角勾着丝笑,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 那神情让顾思宁觉得难堪。 她瞪了他一眼,骂道:“有病。” “第二次了。”程之珩让出位置,“这是你今天第二次骂我有病。” “有意见?” “没有。”他笑笑,“挺好的。” 顾思宁一时语塞,心说周子璇说得真没错,这人就是贱的。 她坐下来,在玄关换鞋,程之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真的忘记了吗?” 顾思宁停顿几秒,说:“忘了。” 程之珩下颌紧绷,越平静就越了然:“我还没说是什么。” 顾思宁噎了下,道:“我有正常的逻辑能力,所以我猜到了。” 他略微点了下头,蹲下身子,将鞋和她的摆在一起,什么都没说。 独卫的好处在于在进门后不需要再跟室友产生任何交集。 顾思宁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去疲惫,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冒出画面。 她当然记得。 那会儿她跟周子璇刚认识一见如故,两个人连带着齐照,革命友情突飞猛进,常常相聚自习。程之珩每次下班都要从顾思宁家绕一圈来把周子璇接走。 顾思宁爸妈是开店做生意的,忙起来就顾不上这头,顾思宁就到处买饭吃,又因为她总想把饭钱省点下来,买点无用的小玩意儿,所以三餐很是潦草。 程之珩知道后,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过来。 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是水果。有一回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带来一堆新鲜的菜。 顾思宁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不会做饭,买了是浪费。 程之珩说,本来也没想让你做。然后问,围裙在哪儿。 周子璇探头说:啊啊啊,顾思宁你太幸运了,我哥做饭可好吃了。流水席你知道不?我姥爷就是做这个的,我哥从小跟他学的。 一顿饭做成了习惯,程之珩就此在她家厨房驻扎下来,任劳任怨。顾思宁呢,每次都找借口,实际上只是想和他呆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常常会重复强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不是她有多计较,而是她想让程之珩把那些忌口的东西跟自己牢牢画上等号,这样以后他只要看到那些菜就能马上想到自己。 计划真的很成功。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她不吃什么。 …… 顾思宁摸着心口,可她好像没那么开心。 第15章 .壮士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子璇跟程之珩描述顾思宁用的都是“板砖壮士”。 板砖壮士带她去吃小馄饨啦、板砖壮士数学又考满分啦、板砖壮士也爱看什么什么书啦...... 那天的匆匆一撇,他并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位板砖壮士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是个瘦而高挑的女生,长了一双圆润的杏眼,怎么看跟壮士二字都搭不上边。 终于在周子璇第 n 次重复“板砖壮士住得远,每天起大早去上学好惨”后,程之珩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那以后我顺路带她吧。” “哥,你太好了!”周子璇兴奋不已,“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哥!” 程之珩:“值得这么高兴?” “那当然。她对我好,我肯定也想对她好。”周子璇理所当然地说。 程之珩觉得好难得,他就没有过这么纯粹的时候。 跟随板砖壮士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生,据说是她一起长大的邻居。 周子璇解释道:“来都来了,再多带一个就一个呗。” 程之珩当然没意见,反正都是捎带手的事儿。他听了一路三人的聊天,总算弄清楚,板砖壮士跟那男孩儿从小一起长大,用成语来形容应该叫青梅竹马。 板砖壮士跟那男生同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谁要跟他青梅竹马啊?” “就是就是。” “恶心死了。” “就是就——诶你说谁恶心?” “说你。” “你才恶心。” “不,你恶心。” “你恶心。”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斗嘴,却不说更难听的句子,比起吵架更像是熟悉的亲友间肆无忌惮的逗弄。 终于那男生忍不住了:“顾思宁,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我为什么要让?”板砖壮士一脸理所当然,“是你说不过我,你技不如人。” 男生一脸受伤,气得耳朵都红了:“这样下去你会没朋友的!到时候孤独终老,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我都死了,我还在乎给不给我收尸?” 她无所谓地说,“如果必须要改变我自己才能不孤独终老,那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真不愧是板砖壮士,说出的话都有一种坚定不移的天真。 程之珩静静地围观了全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笑。 他对这种小孩子说的话一向是不屑一顾的,但奇怪的是,板砖壮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觉得也许她真的能说到做到。 他从后视镜又看了板砖壮士一眼,还是那双圆圆的、有些可爱的杏眼,眼尾下垂,本该是楚楚动人的眼型,此刻却散发着张扬肆意的美。 青春真好啊。 他忍不住感叹。 去做饭纯属巧合。 他小时候是留守儿童,跟着姥爷一起长大。 姥爷是做席面的大厨,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手艺,程之珩学到一星半点也毫不稀奇。 后来他辗转借住于多个亲戚家,需要扮演出懂事沉稳,便经常寻摸空闲主动做些饭菜,也都大获好评。日积月累中,做饭成了种讨好人的方式,当他可以独当一面时便开始排斥厨房。 可眼看着顾思宁几个天天馄饨面条盖浇饭来回倒腾的,他忽而有些于心不忍,鬼使神差地又重新把手艺捡了起来。 因为什么呢? 因为感谢吧,她这么照顾他的妹妹,他做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郑重地道谢,换来的是顾思宁一脸疑惑。 “我照顾周子璇了吗?” 一句轻飘飘的反问,让他好生惭愧。这种半是讨好半是报答的想法,玷污了这群朋友之间一尘不染的友情。 可遗憾的是,除了做饭,他想不到其他方法来消除这种惭愧。 好在很快顾思宁主动提供了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对于做题有着某种爱好,尤其热衷于那些又偏又怪的类型,程之珩没什么特长,恰巧在这一点上能提供助力。 顾思宁会将平时遇到的题目攒着,过段时间就来请教一次,到后来干脆直接每天和周子璇一起看书学习。 程之珩那会儿并不清闲,他开始在临城气象局实习,连下班也不得宁静,桌面上是成摞的文件,电脑上五花八门的折线图,看得人头大,忙碌之中那些题目反而成为了调剂,让他得以喘息。 顾思宁总是很客气,不管来多少次,也不管他纠正多少次,她的开场白永远都是那句:“程老师,你能不能教教我?” 程老师,这么算对吗? 程老师,麻烦你了。 程老师,谢谢。 程老师,再见。 程之珩从一开始的受之有愧到习以为常,如果正常发展下去,他会做她一辈子的程老师,一辈子的“长辈”。 程之珩站在窗户前,盯着窗帘上的纤维发呆,思绪却逐渐飘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再做程老师的呢? 他抬手打开点窗户,风灌进来,带着盛夏的灼热。 好像也是从这样的一个夜晚开始的吧。 高考出分之后,他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去露营。 他们学气象的,常去气象塔,在野外生存已经算是基础技能,但这对在题海里打转三年的高中生们来说显然意义非常。 想象中要有繁星、有凉风、有茂密的草坪和静谧的湖泊。可现实是多云、暑气、蛰伏的蚊虫和湿漉漉的泥泞。 驱蚊水像接力棒一样在众人手中传递着,喷头一刻不停。 周子璇看着光秃秃的天空埋怨说运气怎么这么不好,连个日落都看不着。齐照说谁让你选日子不看天气预报的。 “哥,你怎么不提醒我们!”周子璇抓紧机会甩锅。 程之珩抬头看了看天空堆积的云层,淡淡道:“能看到日落。” “真的吗?”齐照毫不掩饰怀疑,“看着不像。” 顾思宁嫌弃道:“你看什么?又看不懂。” “看不懂也看,就看。” 顾思宁没继续跟他斗嘴,她今天罕见地穿了条裙子,这会儿正忙着挠腿上的蚊子包,周子璇见状自告奋勇地去给她买药膏。 齐照溜达完一圈回来,见她这样又开始嘲笑,说她小脑萎缩,穿得像皮削炸了的甘蔗。 “你才像甘蔗!” “又细又长,你比较像。” “你少来。” “你看你的裙子,像不像甘蔗被啃了一圈。” 顾思宁深呼吸几下,认真地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甘蔗了。” “实话不让人说啊?”齐照说得眉飞色舞,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凑近她的脸,“诶,你是不是还化妆了?天哪,你的眉毛是灰色的,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他的声音太大,程之珩本能地看向顾思宁,视线掠过眉毛的同时,也恰巧撞上了她胆怯的眼神。 这一眼仿佛是催化剂,顾思宁忽而涨红了脸,转过眼,几乎是咆哮的:“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甘蔗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跑开。 齐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嘴里喃喃着:“我也没再说了啊。” 周子璇还没回来,齐照将人惹恼不敢再凑近招惹,最后只能程之珩追上去。 天色已然擦黑,顾思宁没跑远,选了个枝繁叶茂的树,蹲在树影里,掩面哭泣着。 程之珩悄悄地躲在一边,并不上前打搅,只远远看着确保她安全。 少女的抽泣像扎进心口的注射器,扎得他又酸又涨。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热心肠,会追过来也只是出于妹妹的情分,可听到她哭的时候,他觉得好烦。 不是烦她,是他想以后还是不要她哭了。 哭泣没持续多久,顾思宁抹了把泪,随手捡了块石头,低头在泥土里猛刨,嘴里念叨着“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没刨半指深,她便换个方向, 又重复继续。 心头的烦躁戛然而止,程之珩越听越觉得好笑。 她保持开朗的法子似乎就是让情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这么挖了几个坑之后,顾思宁仿佛下定决心。 她站起来,微风吹动裙摆,影子落在地面上像一朵云。 那朵云迈着坚定的步子踏上来时的路,回到那个开阔的草坪。 天空上的阴霾如预料般散开,太阳早已下山,留下暗蓝色的光芒。 周子璇已经回来,手忙脚乱地尝试着生火烤肉。 齐照扬着张贱兮兮的笑脸,眼底虽有歉意,但嘴上却不饶人:“哟,卸妆啦?” 顾思宁没废话,她弯腰半撩起裙子,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齐照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吃痛差点跪下,“顾思宁,你发的什么神经?” “我想了又想,明明就是你嘴贱。你冒犯了我,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继续冒犯,所以,我现在就要报复回来。”顾思宁看着他道,“而你,马上跟我道歉!” 程之珩此时才相信周子璇的表述没有夸张,她真的是个壮士。 第16章 .虚伪 齐照疼得狠,却又理亏,最后哼哼了两声,说:“行行行,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这么说了。” 顾思宁知道齐照是嘴硬的,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就已经够难得了。 她没有继续揪着不放,学他哼哼两声,左右打量一番,疑惑道:“程老师呢?” 看戏看得云里雾里的周子璇指了指她背后。 齐照又想嘲笑她,但碍于刚才的一脚,态度端正了些:“在你后面。” 顾思宁一惊,猛地回头。 这一次轮到程之珩手足无措了,他僵硬地扬了下嘴角。尽管是正大光明跟去的,但此刻还是有种偷窥被发觉的尴尬。 感受到这种尴尬的不止他,还有脸再次爆红的顾思宁,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您什么时候在的?” 程之珩不敢回答。 “他一直跟着你。”齐照说,“天马上都要黑了,你还一个猛子往林子里扎,程老师不跟着去怎么放心?” “你闭嘴。”顾思宁懊恼地瞪他,再次拽起裙摆,往周子璇身边去。 齐照吃了瘪,干脆跑到湖边打水漂玩。程之珩犹豫了几秒,又一次选择跟上。 周子璇错过了关键剧情,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顾思宁凑过去,简短地解释了两句。 “太过分了,这个人嘴太贱了!”她忿忿不平,“你不该跑的,你就该等我回来,混合双打!” “我们俩一起应该叫女子双打。” “那你就该叫上我哥,混合双打。” “别说了。”顾思宁忽然沮丧起来,“丢死人了。” “那有什么丢人的,我哥最公正了。”周子璇一脸的骄傲。 她叹了口气:“诶,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顾思宁欲言又止:“算了,你不懂。” 周子璇被她说得云里雾里,正准备追问,又被她白色裙摆上沾染的泥点子吸引去了注意,提醒了一句。 顾思宁拽起裙子看,发现背后全是,伸手去抠,却怎么都留下印记。 鬼使神差地,程之珩伸手握住了那一小块儿衣料。 顾思宁吓了一跳,不自觉屏住呼吸。 “用湿巾应该能擦干净。”他镇定地说。 周子璇正发愁烤肉烤得一塌糊涂,积极应下:“我去买!” “不——”程之珩的话随着她远去的背影彻底散去。 顾思宁转头看着备料桌上的湿巾,打开盖儿递到他眼前,不敢回头,声音很小:“是这个吧?” 他点头,借着她的手,抽了几张,小心地按在裙摆上,等那一块儿有点潮意便改用指腹轻轻摩挲。 蓬松的裙摆略微贴在身上,勾勒出朦胧的曲线,火焰左右摇摆,影子投在她的脸上,好像晃动的水。 顾思宁眼睫低垂,问他刚刚跟去是不是看见自己干什么了。 程之珩斟酌了几秒,回她:“我可以没看见。” 顾思宁头埋得更低,乌黑的发丝从脖子滑下去,露出细腻洁白的肌肤。 这次换他屏住呼吸了。 一种潮湿、燥热的风在空气中流动着,程之珩手心薄薄的一层汗,对这陌生的氛围感到了茫然。这种茫然比那些扭曲的、未知的气象云图更让他......胆怯。 顾思宁无知无觉,闷声闷气地解释起来:“我真的很讨厌别人说我像甘蔗。因为临城话读起这两个字,真的好难听。” 程之珩喉咙一阵发紧,感觉整个后脑勺都在跳:“那下次你就告诉他,你像甜杆。” “为什么像?” “因为外皮锋利。” 顾思宁手指勾紧裙边,略有些不安地问:“意思是说我很不淑女吗?” 程之珩摇头:“是希望你一直这么锋利。” 她愣了几秒,笑起来,终于肯抬头。 风将她的发丝吹散,送到眼前,程之珩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抬手去碰。 “程老师,星星出来了。” 他仍攥着早已经干净的裙摆,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辽阔的夜空,觉得从未有任何一刻星空比现在更美丽。 像她的名字一样,他真的感觉到了宁静。 齐照跟在周子璇身后姗姗来迟。 多年相处的默契使然,顾思宁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他们如往常一样斗嘴,再也没有那种别扭的氛围。 程之珩在架子前烤肉,注意力却不受控地往欢声笑语的那边去。 齐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引得顾思宁和周子璇双双追着他打。 他也不还手,只在下手越重时,钳制住顾思宁的手腕,不让她动弹。 “齐照,我手疼!”她不满地大声控诉。 “活该。”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松了些手劲儿。 顾思宁又欲挣脱,齐照干脆整个人都环过来,抱着她的肩膀,腿别住膝盖,做出要将她放倒的架势。 “我穿着裙子呢!” 周子璇在一边手忙脚乱地附和:“就是就是。” 少男少女之间微妙的氛围蔓延着,又因为过于熟悉而被忽略。 程之珩翻转着手里的签子,略微提高音量:“周子璇,过来帮忙。” 先应答的是正在“鏖战”的顾思宁,她一把推开齐照,嘴里应和着跑了过来。 经过一通嬉戏,她的头发早已凌乱。 程之珩垂眸,伸手去帮她整理,又在即将触到时醒悟过来,蜷起手指,手背擦着她的耳朵过去。他低声道:“你头发乱了。” 顾思宁耳垂红得滴血。她低低应下,凭感觉胡乱摸了摸头发。 “明天就要填志愿了。程老师,你说我填哪里比较好啊?”她看着他,眼眸晶亮,是比星光还耀眼的存在。 程之珩忽然觉得这个称呼很刺耳。它像个紧箍咒,提醒着他跟她之间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想法刚冒头,他便是一僵。 可能性?什么可能性?跟妹妹的朋友,跟刚毕业的高中生的可能性? 一瞬间羞耻、愤怒、自卑接连翻涌上来。强烈的情绪几乎把他打倒,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程老师?”顾思宁好奇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声音干涩,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被发现自己是如此龌龊。 “我填宁江怎么样?”她语气隐隐兴奋,带着种向往。 程之珩明白,这种向往是过去的自己种下的,曾经的无心之举,在此刻旖旎出格的念头的衬托下成为了一种卑劣。 “宁江没什么好的。”他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顾思宁,你值得去更好的地方。” 呵,多么冠冕堂皇的话。 跟他后来做的一切都毫不相干。 第17章 .覆辙 顾思宁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走出去,程之珩正蹲在餐桌旁将碎掉的瓷片捡起来。 “吵醒你了?”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不回答,转身往房间里走。 他在身后道:“等会儿出来吃早饭。” 不吃白不吃,顾思宁收拾一番便坐到了餐桌边。 小馄饨是现包现煮的,放到现在温度刚好,几个下去,空空的胃里总算有了实感。 程之珩将豆浆摆在她手边。 “谢谢。” 她尽量表现得一切如常,假装混乱的昨晚不存在。 “有些事我觉得很有必要告诉你。”程之珩却不打算轻轻揭过。 这种要把话说清楚的态度,让顾思宁有点紧张。“必须要今天吗?我还要去上班 。” “不会耽误太久。” 她点点头,语气尽量无所谓:“行,那你说吧。” 程之珩眼神和煦又冷静:“我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跟我分手。” 顾思宁第一反应是想笑,过了这么久,他才来追问理由,意义到底在哪儿呢? “因为我太累了。”她冷漠地说,“每天围着你转,我太累了。” 她不是什么为爱奉献的人,尤其年纪越大,看待问题的角度便愈发不同。 对于喜欢的人,她总是要求回报的,而程之珩那时给她的反馈太少太少。 她急于寻找一个支点来证明他们也可以是亲密无间的。对男女朋友而言,这个支点是什么不言而喻。 程之珩眼神一暗,呼吸也沉重些,想起那些荒唐。 “只有在......的时候我才觉得你好像是喜欢我的。” 记忆里,他一直闪闪发亮,可她却灰扑扑的。感情的不公开,又进一步加重了她的敏感。她逐渐开始偏离谈恋爱的初衷,执着于“打败”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女生,将她们当成潜在的对手,甚至后来萌生了要把他拴住的念头。 顾思宁清楚的知道这个想法的危险,那意味着她要失去自我,完全成为他的附庸。 这是个恐怖的故事。 顾思宁继续说:“我没办法再继续在这种状态里反复横跳了。” 她只能在理智暂时占据上风的时候,选择离开。 话说开以后,她心头的阴霾驱散了许多。 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她还太小。理智和感情打架时,她想过找程之珩倾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怕被他认为矫情,怕他真的会如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样,让她放弃自我,围着他打转。 以前她总恨恨于不长嘴的男女主,可到自己身上才发现感情里有些话就是说不出口的、就是必须要错过的。 “顾思宁。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 程之珩沉默后上来的第一句就是极具冲击力,顾思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分手的时候,我以为你对我厌倦了。” “理由。”她强装镇定。 “你还很年轻。” “我的错?” “我的错。”他说,“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吃掉你的青春。” 顾思宁手指摩挲着杯子,“我不理解。”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很小心翼翼。”程之珩回答得很不相干,“你太在乎我的感受了,也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总不快乐。” “那你为什么不......” “我问不出口。我怕揭穿了这一点,你会醒悟过来,离开我。”他苦笑道,“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错。我一直都知道,你迟早会跟我分手的。” 可他总贪恋那些在一起的时光,想着那天可以来得再晚一些。 “你为什么没想过,如果话说开了,我们可能不会分手。” 程之珩垂下眼眸,轻声道:“我不敢。” 那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望。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放弃你是吗?”顾思宁心情很复杂,一边困惑于他会有这种想法,一边气恼于他对自己定位竟如此不堪。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你真的很矛盾。”顾思宁说,“你一边觉得跟我没有以后,一边又计划留在祁洲,而你甚至都没问过我会不会留在祁洲。 ” “我总想赌一点可能性。” “赌我留下?” “赌你会选我。” 顾思宁一时语塞,她轻轻摇头:“我弄不懂。” 他明明走得很干脆。 程之珩苦笑,“我认为我有面对所有结果的准备。” 可当她说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时候,他还是生气,原来自己的存在让她觉得这么丢脸。 “你后悔过吗?”顾思宁喉咙发紧,说不清自己执着些什么,她补上一句,“分手之后,你后悔过吗?” “分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 “你从没来找过我。” “我找过。”他抬眸直视她的眼睛,“很多次。” 自尊也好,斗气也罢, 他离开得很坚决,并说服自己不要再自讨没趣。 可还是忍不住偷偷来,看她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是当天的高铁折返,有时候是开车半天再回程,只远远看她一眼就匆匆离开。他总能给自己一些“顺便”的理由,自我说服已经将她放下。 直到黄教授通知他去走入职流程,他才终于得了借口,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祁洲。 他在宿舍楼下等她,却看到另一个男生送她回来。 树影的光斑落在他们年轻而朝气的脸上,蝉鸣声热烈而鼓噪,他们毫不在意地牵手、拥抱、最后闭上眼睛亲吻。 程之珩觉得很冷很冷,那是他记忆里最冷的一个盛夏。 顾思宁满肚子的嘲讽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他们在很不成熟的年纪相遇相爱,完全靠自己的想象造成许多阻碍,最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地鸡毛。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个都没占到。 谁都没有错,又好像谁都错了。 剖析结束之后是长长的沉默,直到出门的闹钟打破气氛。 “到此为止吧。”顾思宁端起杯子,语气尽可能地轻松,装出老道的模样,轻描淡写地将这页揭过,“我要去上班了。” 程之珩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该解释的都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程之珩膝盖上的手掌合拢收紧。他平视着她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道:“你要不要和我重新在一起?” 嘴里的豆浆直接喷了出来,毫无悬念地一大半都跑到了他的脸上。 “不好意思啊。”她抽了好几张纸递过去。 程之珩摇摇头,“没关系。” “我快迟到了。”顾思宁起身。 “顾思宁。”他叫住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顾思宁闭了闭眼睛,再回头时多了丝理智。她冷静地反问:“程之珩,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重蹈覆辙?” 第18章 .互不打扰 顾思宁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拒绝程之珩的一天。 一直以来她的幻想都是他回来找她、挽留她、哀求她,然后她百般羞辱,拿回主动权,再然后...... 还是跟他和好。 甚至在那个关于周子璇婚礼的想象都是在他表态要做自己的狗之后戛然而止。 像童话故事,她只需要一个让自己舒适的结局,并不在乎正文完之后再次反复的真实生活。 而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对程之珩的——迷恋。 出门时程之珩那受伤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顾思宁摸了摸躁动的胸口,强行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以后除了室友不要再有别的纠葛了,找到合适的房子她会搬走。 程之珩说不用搬,既然她这么害怕尴尬,他以后回家会避开她的。 顾思宁本想说不要这么麻烦,但快发出去的前一秒忽然觉得也许程之珩故意说这种话就是为了让她动摇一下,跟他拉扯一会儿,继而退步。 于是她回了个简短的“行。” 似乎是佐证她的猜想,刚出地铁,程之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再有一点瓜葛吗?” 顾思宁觉得好笑,这话似曾相识,当初她跟张叙分手之后辞职,他好像也这么讲过。 为什么每个男人都这样,有机会的时候不在乎,等别人放弃了又要开始百般退让。就好像只要自己是“痴情”的,对方就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似的。 “合格的前任应该跟死了一样。但因为你是周子璇的哥哥,我现在又是你的租客,所以这种是不可能了。”她说,“那我们就恪守不熟的室友该有的相处方式,除了水电 aa......还有房租的必要往来以外,互不打搅。” “你确定吗?” “我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程之珩沉默了半晌,最后的语气不知道是气急败坏还是接受,“行。” 电话挂断,顾思宁还觉得不保险,发微信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程之珩:嗯。你也是。 顾思宁翻了个白眼。 我当然是。 办理完入职手续后,在行政的带领下,顾思宁进了一间办公室,玻璃墙划出来的一块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行政姐姐将工牌递给她,“出入靠门禁,凭工牌可以去十楼食堂吃饭。给你申请的笔记本和办公用品都在桌上,你自己收拾一下。” 周围空空荡荡,她好奇地问:“我们的上班时间不是九点吗?” “是的。不过特殊情况下可以顺延。”行政姐姐神秘地笑笑,“比如熬了个大夜,就可以迟到。” 话音未落,玻璃门就被拉开,走进来一个女人。 她约莫四十来岁,素面朝天,刚纹的眉毛颜色还很浓,“呀,来新人了啊?” 托特包被扔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你好。”她爽朗地开口,举了举工牌,“伍胜男,你叫我伍姐就行。” 一闪而过间,顾思宁瞥到她的职位那栏写着导演二字,顿时肃然起敬,微笑中多了几分尊敬。 “这几个人还不来。”伍胜男不满地嘟囔了两句,“欢欢啊,你赶紧去告状。说好的十点开会,这都几点了?人呢?” “来了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丁九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掌撑着桌面,“天呐伍姐,你这也太早了。” “早个屁,再拖下去又得加班。”伍胜男指了指顾思宁,“新来的小妹妹,你带着点儿。” “你好,顾思宁。” “你好你好,丁九先。”丁九先留了头卷发,因为不怎么打理,看起来有点乱。 “伍姐,咱们这什么情况啊?怎么新鲜血液尽往咱这儿扔啊?” “你管呢。”伍胜男毫不在意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去会议室吧。” 顾思宁学着他们抱了笔记本去,到了会议室发现已经有两个人在里头了。 也都是新来的,一男一女,男的叫赵中楷,女的叫杨芮,面试那天顾思宁跟他们都打过照面。 两人显然也有印象,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惊奇,不等问些什么寒暄,就见袁尧推门进来了。 伍胜男站起身,客客气气喊了声袁总。 其他人也稀稀拉拉地站起来打招呼。 袁尧一如既往地干练,应了声,坐到主位,扫视一圈,“人都到齐了吧?” 伍胜男点头。 “开始吧。” 伍胜男也不废话,直入主题:“昨天我们去文宣部门确认了最终的方案,第一季围绕气象局的提案暂时通过了,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实习名额,方便做前期的资料收集,但有一个问题,涉及到单位的主观意愿。” “他们做不了主?” “垂管单位嘛。文宣沟通过,那边的意思是可以让人来实习,但找不到人带实习生,而且很多数据又需要保密,不是很方便。” “意思是婉拒呗。”袁尧道。 伍胜男点点头,表情不太好。 会议室氛围有点沉重。 顾思宁听得云里雾里,她还没来得及补完故事背景,就被迫拽进了工作状态里,现在完全搞不懂他们在愁什么。 她凑近问杨芮:“必须去气象局吗?” 杨芮还没来得及给她解释,就听得上位的袁尧笑了声,道:“你以为你怎么收到面试通知的?” 说小话被逮到的尴尬让顾思宁露出了个磕磕巴巴的笑。 “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有学术资源吗?宁江大学,是你的资源范畴吧?”袁尧没遮掩给她 offer 的原因。 顾思宁感到一阵窘迫。 面试嘛,不就是一个需要夸张百分之二十的场合吗? 她哪知道刚上班就要脱水的。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但——” “行。宁江的气象专业可是双一流学科,每年往气象局输送不少人才呢,你的学术资源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 “做不到?”袁尧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她态度很悠闲,语气轻松,好像是随口说出的玩笑话。但顾思宁可不敢真当这儿是玩笑。 在还没来得及展现自己的能力和没摸清老板的脾气的情况下,过分认真总比过分随意好。 顾思宁装作认真地在电脑上敲着字,点点头:“好的好的,我去试试。” 第19章 .耍大牌 顾思宁坐在工位上,看着微信界面上的那几行聊天记录发呆。 两个小时候那条信誓旦旦的 我当然是 ,此时此刻正中她的眉心。 人生中最丢脸的时刻莫过于此——刚跟前男友“翻脸”,就需要他对自己伸出援手。 顾思宁花了十分钟整理心情,并很快说服了自己去找程之珩。 不就是丢人吗? 跟饭碗比起来,脸面算什么? 她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最后发去: 你现在方便吗? 手机刚放下,微信就回了过来,顾思宁心跳了两下,忙打开看。 程之珩:不方便。 顾思宁:…… 吐血了,不方便还秒回个锤子啊!害她白期待了! 程之珩:? 麻烦问一下,你现在是在气象局上班吗? 嗯。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们系统要参与拍摄纪录片的事情啊? 这次程之珩过了半天才回:嗯。 顾思宁不想再等来等去,直接发问: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什么事? 一句两句讲不清楚。 过五分钟。 顾思宁没时间抱怨他耍大牌,跟伍姐报备了一声便找了个楼道坐下,掐着五分钟的时间点给他拨过去。 程之珩那边略显嘈杂,但声音仍旧清晰:“怎么了?” “就我刚才跟你说的事儿,那个纪录片现在是我们公司在弄。” “嗯。” “我们得去气象局实地实习一下,积累素材吧,你可以这么理解。” “嗯。” “但是你们领导拒绝了我们的实习请求,理由是没有人愿意带实习生,而且涉及到数据保密。总而言之吧,就是不方便。” 程之珩沉默几秒,“你想我怎么做?” “想让你帮忙说说情。”顾思宁语气讨好。 程之珩声音越冷静就越显得嘲讽:“没记错的话,你说跟我‘互不打搅’还没到两小时。” “我这是合理利用室友资源。”顾思宁脸颊燥热,但装得非常理直气壮。 程之珩像笑场的电影演员,发出声轻嗤。 “大家都是室友,抬头不见低头见。”顾思宁为了饭碗决心豁出一切,“你就帮我说说情呗,给你们领导无意中透露一下媒体的宣传效果,说点好话啥的。” 她不懂体制内的一些弯绕,也不好让他干什么特别复杂的事儿。但有个能说上话的总是好的,就算失败了,以后跟袁尧汇报的时候也能说自己努力过了。 程之珩不说话。 顾思宁开始上价值:“你看看最近几年,气象专业都被说成天坑专业啦!填报人数一年比一年少,多少人被你们这个高概念吓住了,不敢报的?你就忍心吗?再这样下去你们专业就要黄啦。你好歹是宁江大学出来的,行业责任心要有的吧?你自己不也是受纪录片影响才报的气象专业的吗?外国有的,马上我们自己也要出了,你贡献一份力量多好啊?” “有署名吗?” “什......什么?” “我帮你说服领导,你们纪录片的片头会给我署名吗?” “额......这个嘛......”她结结巴巴的, “你劝人出力,总要给点实际的东西。” “俗气了不是?”顾思宁硬着头皮劝,“人不能只看虚名,眼光放得长远些。” “你有署名吗?” “啊?应......应该有吧。我也不确定。” 听筒传来声轻笑,“顾思宁,你连自己在其中是什么位置都不知道,怎么敢来随便找人帮忙的?你就不怕是自己一头热,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人把你放在眼里吗?” “不会吧......”顾思宁自己心里也没底,“大公司还会这么干吗?” “那就等你确定好自己的职责,再来说服我吧。”程之珩顿了顿,还是补上一句,“如果你连我都说服不了,就说服不了任何人。” 顾思宁满面愁容地回去了。 早知道今早就跟他推拉了,他对自己有所图,那肯定会卯足了劲儿地帮忙,现在好了,进,没处可进,退,她说咱俩再暧昧会儿吧,程之珩绝对把她拉黑。 “小顾,怎么样啦?”伍姐凑过来问。 顾思宁抬头叹气:“一言难尽。” “那就多说几言。什么情况?” “我托我朋友找到了一个在气象局上班的人,让他帮我探探口风,看可以从哪方面下手,但他问我是老几。”顾思宁运用一些手法将自己说得辛苦一些。 伍姐说:“等于是投名状还没投,就被问懵了呗?” 顾思宁点点头,又叹口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他还问我如果帮我,能不能有他的署名,又问我能不能有署名。” “这人是嫌你说话没有分量。”伍姐说,“这样,你跟他讲,你是这个项目的撰稿。你的名字会出现在片头,他如果能帮忙我们可以给他一个科学顾问的署名,也能出现在片头。” “这是真的吗?” “当然真的。”伍姐扬眉,“多放个科学顾问嘛,这点事儿我还是能做决定的。” “我是说我。”顾思宁眼巴巴地看着她,“姐,我的名字真能出现在片头吗?” “......看你这点儿出息,没见这班子都搭起来了吗?拢共就这么些人,给不了撰稿,也能给你个文案。我说能就是能。” 顾思宁痛快了,但嘴上还是冠冕堂皇着:“行,那这下我有底气去谈判了。” 此番也算是借着程之珩的东风敲定了自己的事儿,顾思宁上班的时候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选题正进入第一阶段,虽暂时不能进实地实习,但前期的准备该做的还是可以做的。 顾思宁头一天上班,什么都不懂,跟这个学学跟那个看看,虽然忙活了一天但感觉什么都没学会。 把伍姐的承诺甩出去后,总算等到了程之珩微信的回音:嗯,我考虑一下。 下班前,袁尧把她叫进办公室,询问人脉找得怎么样了。 顾思宁把情况又重复一遍。 “什么人脉找到的?”比起程之珩的反应,袁尧更在意这个问题。 顾思宁说:“说来话长,是我朋友的朋友的同学的哥哥。” “你们很熟吗?” 她猛摇头:“不熟,一点都不熟。” “你给人好处了?” 她连连惊道:“您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敢给,他怎么可能敢收的?” 袁尧沉默片刻:“你干求啊?” 她点点头。 袁尧挑眉半开玩笑道:“那你还挺不要脸。” 顾思宁知道这不是坏话,嘻嘻地笑:“对呀对呀,您不也是看中我不要脸才要我的吗?” 袁尧又笑,眼角绽出些细纹,她从抽屉里拉出张打印好的文件纸,刷刷签下名字,“公司有名片模板,自己去行政那儿选,明天早上拿着名片去省气象局。” 顾思宁语气犹疑:“什么意思?气象局同意啦?” “做梦呢你。”袁尧道,“是你要去继续发挥不要脸的精神,把人给我说服了。” 顾思宁张了张嘴:“啊?” “怎么?”袁尧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干不了?” “干得了干得了。”顾思宁忙不迭点头,揪着那张纸一溜烟走了。 留下袁尧在她身后又笑了好久。 第20章 .好运气 第一步,打开搜索引擎,点进省气象局官网——情报战场永远是主战场。 第二步,仔细研读机构分工,弄清科室职责和工作内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第三步,看着收集好的资料——发呆。 求人办事的潜规则顾思宁是懂的,但气象局这种特殊对象,她除了真诚,再拿出点什么都是违法犯罪。 她绞尽脑汁,最后也只是报了个气象局的牵头的体验课,寻思能沾上一点边是一点。 门外,“田螺姑娘”又敲响房门,隔着门板的声音很闷:“吃不吃饭?” 顾思宁关上电脑,慢吞吞起身。脑子里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借助程之珩“上位”。 这想法短暂的闪现了一下就被她给掐灭。 人可以没出息,但不能没底线。 今晚的饭菜是三菜一汤,都是寻常的家常式样。 程之珩解下围裙挂好,端起碗问她要吃多少饭。 “一整碗。”她说。 白硬的灯光下程之珩眉眼愈发锋利,但盛饭的动作却又是温和的,矛盾调和成了种别样的滋味。 顾思宁又想到早上出门时他的话、他的神情,差一点点就又动摇了。 好阴险的一张脸。 她想,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而且还下三滥得恰到好处。 他用勺将米饭团得圆圆的。 顾思宁接过来的时候觉得搞笑:“怎么总是弄成这样。” “可爱。”程之珩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笑僵了下,低头道:“我现在不喜欢可爱的东西了。”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关你屁事。” 程之珩:“……” “没话讲了?”顾思宁抬头。 程之珩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吃饭吧。” 熟悉的味道带来熟悉的回忆,顾思宁好不容易才忽略那些悸动,故作平静地通知他:“我明天要去参加你们气象局的参观活动。” “有票吗?” “在小红书上收了一张。” 他点点头,不再问。 “你们局长会去吗?” “不会。” 顾思宁哽住了,哼哼两声:“这么不敬业。” 程之珩知道她的意图,直接解释道:“跟媒体合作的宣传关系到舆情舆论,不是一个人就能拍板决定的。从提出到通过都需要上会讨论,也许个把月都不一定能通过。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你的工作内容。” 顾思宁哪里不知道这破事儿不该摊在自己头上?可谁让她面试的时候说大话呢?现在架在这儿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别管。我就想知道明天的活动你们有领导去吗?” “可以有。” “什么意思?” 程之珩略微颔首,语气肯定不少:“有。” 顾思宁翻了个白眼,道:“你直接说有不就行了?装高人的破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本来不会有,但我会拉个领导去。”程之珩看着她,说,“这样算改了?” “你——” 他挑眉,眼角多些轻快,“怎么,改得不好吗?” “以前怎么发现你这么......随机应变。”她费劲忍住不该说的词。 程之珩声音轻柔下去:“因为以前我也在装。” 这个语气加这个脸,顶得顾思宁瞬间就没了脾气。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有预感自己迟早要被程之珩刀死。 第二天,顾思宁挤在一群小朋友和家长中间,像个导游。 而真正的“导游”正在门口点名。 “王子俊小朋友。” “到。” “你的家长来了吗?” “来了,在这儿。” “姚琳小朋友。” “到。” ...... 顾思宁想一巴掌呼死那个转票给自己的人。 当然了,也想呼死程之珩。他明知道这是亲子活动,竟然一点风不透! “顾思宁小——” “这里!”她连忙出声打断。 领队的女生顿了顿,说:“额,我喊的是小——” “是我。”顾思宁挤到最前面说,“是我本人。”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顺着问:“额,那你的家——”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顾思宁小声且尴尬地说。 “额,可我们这个活动是亲子活动诶,理论上来说成年人是不允许单独进的。你得有小孩儿才行。” 顾思宁一眼扫过去,指着第一排站着的落单小女孩儿说:“其实我是她家长。” “额,你不是。” 顾思宁冲她笑:“你也可以当我是。” “额,她是——” “徐阳,我来吧。” 程之珩冷静的声音宛如救星,从天而降。他拎过那一摞工作牌,眉目低垂,“既然有票就没道理再把人赶走。” 他将工作证递过去,略微低头,装作认真核对名单,好像真的是陌生人的仗义执言。 顾思宁很小声地道了谢,手指隔着绸带蹭到他的,像被小小的电流刺了一下,忍不住蜷缩。 她跟上人群,忽然感觉衣角坠了坠,心尖一动,将衣服扯了扯,“松手,这么多人。” 那力度很小,轻易挣脱却又缠了上来,她再挣脱,又被扯住,如此反复。 她回头骂他:“你有病啊程之——” 身后空空如也,她垂下视线,对上的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那个孤身前来的小女孩儿此时此刻正对她展露出笑容,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顾思宁蹲下来,声音也夹了起来:“怎么啦小朋友?” 小女孩儿自来熟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道:“漂亮姐姐,你能带着我走吗?” 顾思宁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但你应该叫我阿姨。” 小女孩儿想了半天,叫她:“漂亮姨姨。” 顾思宁没忍住,掏了掏她的下巴:“这么可爱啊。你叫什么?” “小雨。” “好哦小雨。”她伸出手,“我能牵你的手吗? ” 小雨点点头,抓住她的手,乖觉地跟在她身侧。 顾思宁放慢了脚步慢慢走。 这是她头一回来气象局。 跟程之珩地下恋的那一年多,她从没光明正大地出现过在他的工作场合。 其实他没那么引人瞩目,她真去溜达一圈也没什么,但她就是怄着那一口气,想他主动邀请自己、求自己来,结果可想而知。 程之珩站在人群的最前列,介绍着厄尔尼诺与拉尼娜这对自然界的“兄妹”现象。 他的声音沉稳平静,有种穿透人心的魔力,可以把复杂的现象讲得通俗。 白亮的对流云团、绚烂的太阳耀斑、 流淌的风向云图。 巨幅的投影跟着他讲述的节奏展现出洋流的变化,从干旱到雨季,从艳阳高照到大雪封门。 顾思宁听得入迷了,直到参观活动结束还有些意犹未尽,差点忘记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程——老师。”她拉着小雨的手,远远地叫他。 程之珩走过来:“怎么了?” “你不是说你领导会来吗?”顾思宁四处张望着,“你别告诉我,你就是领导。” 程之珩低头看着她身边的小女孩儿:“你倒是胆子大。”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我又不是坏人。” “嗯。”他笑了下,“所以你运气也挺好。” “什么意思?” “走吧。”程之珩转过身。 “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呀?”顾思宁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不跟,边走边小声问小雨,“小雨,你爸妈来接你吗?” 小雨摇摇头。 什么不负责任的破家长! 她心里骂了两句,语气愈发柔和,“那这样,你把你家长的电话给姨姨,让他们来接你行吗?” 小雨说:不用。 “那就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她又摇头,远远一指道:“我外公就在那里呢。” 顾思宁缓缓抬头,只见程之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他面前是紧闭的大门,门牌上写着“副局长办公室”。 谁外公? 这是谁外孙女? 顾思宁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天嘞,这泼天的好运气,总算是轮到她了! 第21章 .喜欢 顾思宁还是头一回摊上这偶像剧一般的事儿。 在程之珩敲门的几秒中,她已经戴上了最得体的笑容,并在脑子里推演出了无数个华丽说服大获全胜的瞬间。 “进。” 门一打开,小雨就像条鱼一样,从她的手里滑走,脆生生地喊:“外公!” 稍显逼仄的办公室里放着两把笨重的皮沙发,把手处猪肝色的漆皮已经脱落,看起来已经很上年头。 何征在办公桌后,见外孙女跑过来,早早张开双臂。 顾思宁透过程之珩的背影往里看,看见两个人分坐在两个沙发里,其中一个背影竟有些熟悉。 某种感应使然,那人也转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脸上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今天一个人怕不怕啊?”何征放缓了声音,问道。 小雨摇摇头。 “小程,麻烦你了。” “不会,小雨很乖。”程之珩说,“哦对,多亏了这位......女士。小雨今天都是她在照顾的。” 程之珩装不熟的演技实在拙劣,顾思宁害怕穿帮,赶紧挡在他身前,客气地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谢谢你啊小姑娘。”何征一脸慈祥。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固执的小老头。 “客气了客气了。” “诶?顾思宁?”袁尧装作这会儿才看清她,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顾思宁心领神会,瞪圆了眼睛:“呀!袁总,你也在啊。我来参加体验课的。” 程之珩嘴角抽搐了下,什么也没说。 “你们认识?”另一个人适时地发出疑问。 “对,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小顾。”袁尧微笑道,“气象这个片子,她是撰稿。” “年轻有为。”何征象征性地夸了句,又问,“那你今天过来是找袁总的?” 顾思宁口袋里的名片都快捏化了,最后也还是没掏出来,她读懂了袁尧的眼神。 她说:“我过来就是想学习一下,了解看看气象局的工作。” 何征笑笑,没说话。他虽神色和蔼,一双眼睛却锐利,顾思宁看了一眼就不自然地别过去。 “以后还有的麻烦您呢。”袁尧说,“一个她,一个小赵,得留这儿好好学。” “谈不上。”何征声音冷淡了些 ,“大家目的都是一致的,做好宣传口子,劲儿往一处使而已。” “对了,这位是?”袁尧扫了一眼程之珩。 “我介绍一下,小程,我们局人才引进的博士生,刚从国家局跟班学习回来,” “博士啊?”袁尧这次更认真了些,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不出来。长得很帅气嘛,适合上镜。” “你别开玩笑了。”何征道,“小程可不愿意呢。” “真的吗?”袁尧看着他道,“上镜多好啊,我能保证肯定给你捧红。” “哈哈哈哈夸张了。” 袁尧也应和着笑,眼神却流露出几丝认真来:“真的能红,有兴趣吗?” 程之珩瞥了顾思宁一眼。顾思宁只是跟着笑,笑得苹果肌都开始痛了。 他摇摇头说没有。 袁尧没坚持,又寒暄了几句。 “行,那就先这么说。”何征说,“我回头找找人带他们实习。” 袁尧应了下来,跟另外那人一起走出去,顾思宁紧随其后。 等出了大门,送走了另外的人,一直压抑着的羞辱才翻涌上来。 顾思宁说:“袁总,您——” “没想到你真敢来。”袁尧语气轻松,“小看你了。” “不是您让我来的吗?”顾思宁傻眼了。 “让是一回事儿,真混到何局跟前又是另一回事儿。我以为你会被拦在办公区门口。” “那您还让我来?” “有意见?” 顾思宁当然有,“如果我真被赶出去了呢?” “那是应该的。难道你觉得光凭你就能说服何局?”袁尧看着她,“跑这儿演电视剧呢?以为自己是女主角?” 顾思宁脸颊燥热,被说中了心理活动,声音顿时弱了下去,犟嘴道:“还不准人幻想一下了吗?” “那就收起你的幻想。”袁尧说,“虽然我知道你面试的时候是在编胡话,但我还是把你招进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顾思宁:“因为我不要脸。” “答对了一半。因为你不要脸且聪明。”袁尧掏出伞撑开,顾思宁顺手接过去打,于是她又补上一句,“还很狗腿。” 顾思宁:“......” 怎么有种路过的狗无缘无故被踹了两脚的感觉。 “不是在骂你,是夸你有眼力见。”袁尧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 “......那我谢谢您?” 这种小小的阴阳怪气不仅没让袁尧感觉冒犯,反而笑了出来,“说说吧,你的人脉是谁?” “程之——程博。” “朋友的朋友的哥哥?” “对。” 齐照——周子璇——程之珩。很完美的逻辑闭环,根本不算撒谎。 “熟吗?” 顾思宁头差点摇飞出去:“不熟,一点也不熟。” “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袁尧抱着手,说,“把他给我拿下。” 顾思宁脚步猛地停住,瞪大眼睛:“拿......拿下?” 袁尧步伐不停,很快走到车边,示意她上车:“做不到?” “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我觉得挺好的。” “您可别乱点鸳鸯谱。”顾思宁局促地坐在副驾驶,讲话磕磕巴巴,“我这、他、我们一点都不熟,一点点都没有,怎么拿?” 也没人告诉她工作还得牺牲色相啊。 袁尧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想什么美事呢?我是让你把他拿过来参演纪录片。” 顾思宁:“......您说清楚点,吓死我了。” “你吓死我了。”袁尧拍了拍她的头,“脑子里想些什么呢?你都跟人不认识,我就把你俩凑一起?我成什么了?” 顾思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拍摄方案你看过,我们是拍气象,也是拍气象人。我今天在气象局打眼一看,没有比程......程什么来着?” “程之珩。” “没有比他更帅的。”袁尧实事求是道。 顾思宁不自觉坐直了些,心里冒出点喜悦。对程之珩的夸赞就是对她审美的肯定。 “我知道一周之内劝他不容易。”袁尧话锋一转,“但是我相信你。” 她眼神真挚,饱含鼓励。那是顾思宁非常熟悉的、所有领导画饼时共有的神情,用来迷惑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非常好使。 “你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一样,所以我把你招进来,我非常看好你......” 后面的话根本没进顾思宁的脑子,她瑟缩了一下,握住安全带,争取道:“一周是不是太短了?” “人都是逼出来的。”袁尧神色温柔,出口的话却显得冰冷,“一周时间,干得了就干。” “那要是干不了呢?” 袁尧笑笑,一脚油门,声音轻飘飘的:“干不了滚蛋。” 顾思宁:“......” 万恶的资本主义! 顾思宁虽然没进化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但怎么拿捏某些人还是知道的。 比如齐照吃软不吃硬,周子璇吃软又吃硬,程之珩......鬼知道程之珩怎么想的。 暗恋加上恋爱,前前后后得有小三年,顾思宁还是没弄懂这个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下班到家,程之珩已经做好了菜,摆碗筷的时候抽空嘱咐她洗手。 顾思宁想来想去,选择直接问:“程之珩,你愿意出镜吗?” “不愿意。” “别拒绝得这么快,你再想想。” 程之珩垂眸做思索状,几秒后抬头:“不愿意。” “......为什么?” “我不喜欢镜头。” “你放屁。谁说镜头是很伟大的发明的?” “那是我不在镜头里的时候。” 顾思宁从包里掏出平板,“你别急,你先听听我的建议。” 从气象局回去后,为了拿下程之珩,她加足马力,抛下手头一切事,做出了这份 ppt。不仅从多个方面维度阐述了这支纪录片的意义和方向,也讲述了片子非他不可的理由。 “因为你代表了你们单位的形象。”她讲得口干舌燥,仍然一脸诚恳。 程之珩靠着椅背:“喜欢我也是因为形象?” 顾思宁点点头,见他眉眼泛上些笑,又立刻反应过来,纠正道:“是以前,以前喜欢,是因为形象。” “现在不喜欢了?” 顾思宁说:“这跟我谈的事有关系吗?” 程之珩凝神看了她片刻,平静道:“顾思宁,你知道只要你提,我就不会拒绝吧?” 顾思宁心脏跳得很快,“我不知道。” “嗯。”程之珩不置可否,“那你现在知道了。” “所以,你答应了?” 他点点头。 顾思宁开心了一瞬,接着又有些失落。 程之珩何其敏锐,“怎么完成任务了还这么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是任务?” “你们老板前脚问我愿不愿意,你后脚就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上头的指令。”他视线和煦,语气更是轻柔,“所以为什么不开心?” “就是觉得最后还是牺牲了‘色相’。” 程之珩一愣,紧接着笑起来,笑得整个胸膛震动。 “有病啊?”顾思宁摸不着头脑。 “你是不是对色相有什么误解?” “你最好不是在骂我不好看。” “你当然好看。”程之珩眸色认真,“但我同意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做的事情。” “你说 ppt 啊?”顾思宁有些惊讶,“你这么容易被打动吗?” “有很多更好更高效更直接的方法,你没选,而是选了最笨的一个。” “……你最好有但是。” 程之珩嘴角上扬,声音轻而郑重:“但是我很喜欢。” 那让他感觉到了被认真对待的滋味。对他过去常被忽略的二十多年来说,非常难得。 “我很喜欢。”他又一次重复。 顾思宁在那双眼睛里又一次看见了别的东西,如今,她才读懂那是什么。 她垂眸。 可惜太迟了。 第22章 .别问。 虽然去实习的事情定了下来,但中间流程走起来还得有小半个月。 顾思宁没有跟袁尧说自己已经把程之珩“拿下”,而蹲守在了气象局。 “额,不好意思,这边还没有空余的桌子。”徐阳被安排来跟他们对接。 顾思宁说:“不用不用,我们就是来提前熟悉一下。你能跟我说说有哪些我们不能去的地方吗?我怕以后乱走,会打扰你们工作。” 徐阳挠了挠额角,“额,那这样,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何局。” 顾思宁笑眯眯地应下,就站在走廊里等。 “你怎么这么积极?”等人走了,丁九先才缓缓打了个哈欠,他仍留着那头标志性的卷发,永远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杨芮他们都还没开始呢?” “那不一样。”顾思宁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何局虽然同意了,但其实一点都不高兴。” “不高兴还让我们来?” 顾思宁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懂吗?” 丁九先更加睡眼惺忪:“懂什么?不是袁总把人说服了吗?” 说服?施压还差不多。坐沙发上的可不止一个袁尧。 丁九先疑惑道:“啊?另一个人说服的?” 顾思宁如鲠在喉,“你一直都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 “你骂我?” “没有啊。” 丁九先忿忿不平:“伍姐也讲过,她说这话意思是我情商低。” “没有的事儿。”顾思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你特别好,继续保持吧。” 丁九先小声呐喊:“我到底哪里情商低了!” 顾思宁不回答,而是平静地说:“你信不信等会儿那个妹妹出来会说不方便?” “那怎么办?” “那就走呗。”顾思宁说,“我们现在就像推销信用卡一样,光说自己怎么怎么好,但在没需求的人眼里,就是骗人的。” 丁九先愁得挠头:“袁总不是都弄好了吗?” 他以前做项目,只要把内容弄好就行了,其余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有伍姐出面去搞定,怎么现在反而要开始考量这些了。 丁九先心里难受,有种追求的东西不再纯粹的感觉。 顾思宁适应得倒很快。从小生长的环境使然,成年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必多言,她便能识破。 这个项目兵分两路实习,就是要互为兜底。 何局做出了自己不乐意的选择,袁总肯定也知道他心里不爽快,但这不再是她考虑的范围了。 路铺好了,不管路险不险恶,他们都得走。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种偏见里熬下来,学到真东西,该收的收,该找的找。 丁九先天生的钝感力连人单位不乐意他们来都看不出来,所以这段时间里唯一需要熬下来的,只有她而已。 和刚才预想的一样,徐阳回来的时候面露难色,丁九先原本不在意还没觉得什么,被点破后,倒难堪起来。 只有顾思宁依然盈着笑脸,“是我们来得冒犯了,但我听说这周是宣传周,除了上次那个参观活动,天文馆跟科技馆还有两场气象讲座,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听听?” “额,这个应该可以。”徐阳说,“午餐券有多余的部分,我给你们拿两张吧。” “不用不用。”顾思宁说,“那怎么能叫你们增加预算呢?我们自己去,到时候公司能给报销的。您这边能让我们进去听课就行。” “额,那好。” 顾思宁掏出手机:“我加你微信吧,到时候你把地址或者什么的推给我。万一我们进不去,能麻烦你出来领会儿我们吗?” “额,当然可以。” “好嘞,您扫我。” 丁九先在一边已经看傻了,虽然他比顾思宁大,但是从行事作风的老道程度上看,总觉得她才是比他大三岁的那个。他都想开口叫一声姐了。 “谢谢姐姐。”顾思宁又露出那种星星眼的笑容。 徐阳也被带着一起笑了,摆摆手,“额,不客气不客气。” 虽然吃了个闭门羹,但起码多了两次再接触的机会,顾思宁觉得不亏。 她打听过了,两场讲座主讲人都是何局,这种大刷好感度的事情,谁不去谁傻。 丁九先:“你怎么知道是何局?” “海报啊。”顾思宁走出大门,“我昨天在官网上看见活动之后,就跑去现场问了,确认了海报注脚,还跟工作人员也确认了一遍。” “昨天不是周末吗?” “对啊。” 丁九先面露鄙夷:“你卷到我了。” “没有,是周一闭馆。我只能周末去。” “你太可怕了。”他瑟缩了一下,“你竟然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工作,你知不知道这是落入资本家圈套的第一步?” 顾思宁说:“没办法,我再不往陷阱里跳,就要被资本抛弃了。” 总不能工资都没拿到就直接被开吧?那她千里迢迢地过来也太亏了。 程之珩刚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往大门口走。 他按了声喇叭,摇下车窗叫他:“顾——” “啊,程科长。”顾思宁先一步露出热切的表情。 又一个陌生的称呼,程之珩没反应过来。 “这么巧啊?正好,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听一下?” 啊,又是星星眼。 丁九先凑近她,小声问:“你真的要这么卷吗?” 这个程科长长得是帅,但脸也太冷了,这会儿盯着自己,就跟上课时候老师逮人开小差一样,有种恨恨的感觉。 顾思宁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保持着社交的安全距离,才继续说:“程科长,您有时间吗?” 眼看着碍眼的卷毛已经拉开距离,程之珩才挪开目光,道:“上来。” “好嘞好嘞。”顾思宁对着丁九先使眼色,“你回公司的话帮我袁总说一声,说我已经见到程科长了。” 丁九先虽然不懂,但还是应下了。 程之珩垂眸解安全带,准备下车,她却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话里话外都是客气:“谢谢您啊程科长。” “不客气。”程之珩又看了一眼丁九先,强调说,“那我们先走了。” 顾思宁微笑着,直到后视镜里,丁九先变成了个模糊的小点,才收起装模作样的客套。 “你有病啊?无缘无故干嘛叫我?” “你不是找我有事儿吗?” “装的。”顾思宁没好气道,“不然我要怎么给我同事解释你找我说话这件事?” “室友之间的友好交流。”程之珩道,“不是你说的吗?” “那是以前。” “有什么区别?” “别问。现在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是室友,也不要说你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更不要提我们以前是男女朋友。” “为什么?” “别问。” 程之珩猜测:“你怕被人说靠色相上位?” “都让你别问了,还有这梗能不能过了?” “不能。” “有病。” “回家吃饭?” “回公司上班。”顾思宁说,“这还没到我下班的时间呢。” “你同事难道这个点也回去?” “我们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他住老远,一来一回全在路上,他回家干嘛?” “哦。”程之珩说,“他住哪儿你也知道啊?关系很好?” “没——别问。”顾思宁忽然明白这个问题在试探什么,止住话头。 她翻了个白眼,指挥道,“前面路口把我放下。” 程之珩没反驳,停下车打双闪,回头问她:“为什么不坐副驾驶?” 她不接话茬儿,收拾好东西,拉开车门往外走,故意大声地说:“谢谢师傅,我会给你好评的。” 第23章 .质问 路口往前没两步,就看见从地铁站走出来的丁九先。 见到顾思宁他疑惑地问:“什么情况?你不是跟那谁商量事儿去了吗?” 她不慌不忙:“被赶下车了。” “程科长?”见她点头,他倒吸一口凉气,道,“真没看出来,他脾气这么差呢?” “造谣”的顾思宁有点过意不去,重新措辞了下,说:“我说得夸张了。他们好像临时有会议吧,也不是很方便了。” 刚被“人情世故”上了一课的丁九先露出了然的神情:“我知道,心照不宣的小借口嘛。” 顾思宁:“真是他有事儿。” 丁九先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哥懂你。” “......” 事已至此,只能对不起程之珩了。 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别出去乱说了,怪丢人的。” 丁九先兴奋地一拍胸口,卷毛都跟着颤了颤:“那是当然,我嘴巴最严了。” 下午,袁尧刚回到办公室就找人把顾思宁喊了进来,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我听说,你被程之珩赶下车了?” 很好,就知道丁九先一定会圆满地完成任务。 见她没否认,袁尧缓和了语气道:“求人办事吗?哪有那么能圆满的?程之珩大小也算个高知,有傲气是正常的,你不要对他抱有太大意见,平常心一点。” 顾思宁用力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放心吧袁总,我不会忘记您交代我的任务的,我一定会在一周之内把他出镜的事情搞定的。” “很好,我很欣赏你的这股子冲劲儿。”袁尧露出满意的表情,“明天我会帮你跟伍导说,接下来的一周,你都不用来公司,盯紧气象局,全心全意拿下程之珩。” 喜提一周假期的顾思宁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放松,她回家从程之珩那里旁敲侧击到了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天文馆排队。 来统筹现场的徐阳见到她时吓了一跳。 “早啊。”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思宁将手里的早饭伸过去,“吃吗?” “不了不了,我吃过了。”徐阳说,“活动下午才开始呢。” “哦,这样啊,那我记错了。”顾思宁说谎不眨眼,“那正好,我帮你吧。” “额,不用了不用了。” “我都跟老板说了,今天活动要办一整天。”顾思宁眨巴着眼睛看她,“我好不容易多了半天的摸鱼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你就让我帮忙吧。而且我刚来宁江,还没来过天文馆呢。” 徐阳在她一番央求的攻势下,彻底放弃抵抗。反正办讲座弄的也都是些细碎的活儿,涉及不到什么机密,多个人帮忙也挺好的。 “那好吧,你跟在我旁边。” 顾思宁没什么优点,办事负责算一条,就算事儿再不愿意干,只要上手了就一定得做好。既然要来帮忙,那么就优先布置会场,走迂回路线刷好感度的事儿反而被她抛在了脑后。 也幸亏她做到了这一点,接触过后,徐阳从一开始的客套跟她渐渐熟络,连带着还介绍了其他同事给她认识。 程之珩来的时候顾思宁已经完美融入了这一大帮子人里,搞得他都有点恍惚了。 “程科长。”徐阳脸上的笑容一收,“您这么早啊?” “嗯,何局让我来帮忙。”程之珩视线悬在一边摆姓名卡的顾思宁身上,“你怎么来了?早上——” “我记错时间了。”顾思宁打断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搭把手。” “额,小顾帮了不少忙呢,一大早到现在,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呢。” 徐阳已经从刚才的交谈里,知道了顾思宁要“拿下”程之珩的任务。她虽然做不了什么主,但心里已经倒向了顾思宁,不由自主地想帮她说点好话,刷刷好感度。 “早饭?” 程之珩明明记得她早上吃了一个水煮蛋,半碗阳春面,还有五个煎饺。 徐阳重重点头,指着角落里的便利袋子佐证自己的说法:“喏,还在那儿呢。” “没事没事。”顾思宁生怕被拆穿“苦肉计”,连忙道,“我本来也不爱吃早饭。” 要死了,程之珩不是不负责讲座的吗?他来了,她要怎么在何局面前“显示”自己的一知半解? “那怎么好意思。”程之珩面色有点冷。他看了眼手表,“也到时间了,午饭一起出去吃吧。” 顾思宁:“啊?” 他神色坦然:“借这个机会,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顾思宁:“什么事?” “有些事。” 顾思宁:“……” 徐阳简直不忍心看了。 程之珩这个人在单位里也是出了名的严格,除了专业对任何事情都近乎冷淡。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小顾被拒绝的惨烈现场了。 稀里糊涂的,顾思宁就被拎去饭馆了。 她是有些心虚的,虽然讲座谁来主讲的消息是她去各处亲自确认的,但这个消息源头却是来自程之珩。 这几天,她对他态度软化很多,说不清是以前的不甘心作祟,还是现在的事业心所致。不管是哪一种吧,对程之珩来说都挺不公平的。 程之珩在前台点好餐,又打包了几个菜,准备给还在布置会场的其他人带去。 菜上桌以后,他也不说话,等她吃了几口才问:“你对早饭有什么意见吗?” 顾思宁抬头,一脸茫然:“没有啊。” “你不是说不爱吃?” “这是重点吗?” 程之珩靠着椅背:“好,那你说说吧,什么是重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我早上——只是没说我要来而已。真说撒谎也是你,你不是说这讲座跟你没关系吗?” “我只是小兵。局长发话让我来看看情况,我怎么可能说不?” “我也是小兵啊,我领导把你领导得罪了,她一了百了,我总得收拾一下残局。不然实习期我怎么过?顶着超级差的第一印象过?” 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认识的小雨,但那天时机太不好了,何征也许怀疑她一早就调查好了,专门“逮”他外孙女,就为了跟他套近乎呢。 这个理由程之珩很能理解。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顾思宁,你到底为什么要装作跟我不认识?” 被她打断的那下,她的慌张,他都看在眼里。 顾思宁不愿意说真话,随口糊弄:“因为很麻烦,解释来解释去,解释一堆还讲不到点子上去。” “那我猜一下。劝服一个熟人,跟劝服一个刻薄的陌生人,完全不是一码事。你想在老板面前树立一个努力的形象。”他垂眸自嘲地笑,“这几天,我差一点就——” 他住了口不再继续。 顾思宁却能猜到后面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生气了吗?” “想听真话吗?” “你说假话吧。” “没生气,并且很难过。”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回答,顾思宁拧眉表示困惑:“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嘴瓢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都没有。”他平静地说,“你没利用我,所以我不生气,并且很难过。” 顾思宁咬了咬嘴角,心跳得有些快。 “怎么不继续问?不想听为什么?” “想听又不想听。” 程之珩笑:“怎么说?” “我怕你说喜欢我。” “为什么会怕?” “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你。” “没有非让你回应。”程之珩慢条斯理地夹菜,“但是,顾思宁你想过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你害怕回应我。为什么?是怕拒绝我之后,我不会再和你有瓜葛?还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和我重蹈覆辙?” 顾思宁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第24章 .一种感觉 何征还有一年就退休了。 他年从宁江大学毕业,紧接着就进了气象局,兢兢业业半辈子,一直到如今。人快退了,手里的活儿也慢慢转出去了,跟激流勇进的那些年比要轻松上一些。 对于现在的流量媒体,他搞不懂也不想掺和,平时也就看个热闹。文宣头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们平时工作都忙得要死了,哪还有精力来掺和到这种事情里。 有道是人红是非多,荧幕会放大一个人、一个单位、一个行业的所有,好的坏的,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照单全收。 就算现在迫于形势让人来实习了,他也不觉得能有什么。只要拍摄对象不是他们,实习就实习会儿吧。 想明白这其中关节后,何征的火气也消弭了些,对昨天自己连面都不见就将人“赶走”的小气行为也生出些悔意来。 悔归悔,他也不会干点什么弥补,犯不着。 何征拧开杯盖,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叶,将茶香在唇齿间抿开,随后抬头挂起笑容,看向台下的人们。 跟他视线直直相对的是分管的得意门生程之珩。得意到什么程度呢?刚来上班几个月就被派出去跟班学习,国家局觉得好用,学习又借调,拖拖拉拉小几年,直到真没了借口才放人回来。 所以他的处境比较尴尬,说是新人吧,又有工作经验,说是老人吧,局里许多人跟他压根儿不熟。 人虽不上不下地卡着,何征却依然很是看好,想着抓住退休前的这段时间,能拽一把是一把。 小程旁边是徐阳,他的另一个得意门生,为人处事稍微好一点,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他同样有锤炼她的意思,希望她能放开一些、坦然一些。这段时间所有的对外活动都交给她全权统筹负责,如今看来效果不错,除了每次活动人都不多以外,流程和场地都一次比一次好了。 何征清了清嗓子,刚说完开场白,就瞥见两个得意门生后面,坐得端端正正的顾思宁。 一触到何征的视线,顾思宁便笑着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冲他略微点头,算打招呼。 她桌面摊开的笔记本上字迹密密麻麻,全是自己找的有关这次讲座主题的东西。简单的概念有,复杂的理论也有,进可攻退可守。 她翻开崭新的一页,昂头听讲,其认真程度堪比考试周听老师划重点的大学生。 等中途休息时,顾思宁带着笔记本就往门口冲,拦住何征,哐哐哐几个问题往外一砸,把何征都问愣了。 他猜得到她来这儿是为了“讨好”,但没想到她会下这么大的功夫,这种刻苦程度倒真的让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你学过?”何征翻看着她的笔记。 “看了几篇文献。”顾思宁指着其中一个公式说,“这个我总算不清楚,感觉有点难受。” 何征不做专业许多年,这会儿脑子也有点转不动了,招手叫来徐阳,让她讲。 笔记交替之间,夹着的签字笔滚到了地上。顾思宁弯腰去捡,跟对面的人碰在一起。 程之珩手指一勾,将笔握在掌心,递给她。 手指要捱不捱的,那一块儿的空气都更热了。 顾思宁嗓子有点干:“谢谢。” “不客气。” 徐阳讲得很好,就是说话时总有嗯额之类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流利。顾思宁给她感激的眼神,说谢谢。 何征多问了一句:“你喜欢气象学?” “以前很感兴趣。”顾思宁说,“现在也挺感兴趣。” 何征觉得这话很假,没吭声。 顾思宁继续说:“毕竟要做这方面的片子,我肯定得多学点儿,争取不犯低级错误。” “你想犯点高级错误?”徐阳半开玩笑道。 何征惊讶地望了一眼徐阳。 “高级错误想都不用想迟早要犯,但低级错误如果犯了就代表我基础根本没打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跑来说拍气象记录片,多没说服力啊。” 徐阳点头:“那倒也是。” “不如你讲讲你们纪录片的方案。”沉默的程之珩一开口就直击核心。 顾思宁正发愁还要多久才把话题切到拍摄上呢,她抓住机会,看着何征问:“那我说说?” 何征坐在椅子上喝茶,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我们是准备做成系列片的,主要是选一些常被大家忽略或者不被了解的行业,所以主要选择的是聚焦出镜人员,从人导入,由点推到面。目前确定了第一季是气象局,第二季呢暂定是考古队——” “为什么不第一季就去考古队。”程之珩问,“他们应该可以做出更多内容。” “道理是这样的,但是同题材的片子太多,如果是为了观看历史人文而点进来,有太多高分的可以选择,没道理看我们的。气象就不一样了,同类型片子里,除了一个综艺有追台风的片段,其他人根本就不了解气象学,更不了解气象局,甚至不会主动去了解。” “懂了。”程之珩点点头,“意思是气象太冷门,没人感兴趣是吧?” 顾思宁呼吸一窒,马上看了眼何征的脸色,一咬牙,点头道:“对。” “小顾。”徐阳小声地提醒她。 “你继续说。”何征看得出氛围间的涌动,更清楚这话是说给谁听,抱着手,带些审判的意味,旁观顾思宁的说辞。 “气象学就是很冷门。招生就业都比不过热门专业,知名度上又比不上玩梗出圈的考古学和古生物学。大家包括以前的我都觉得气象局就是给天气预报提供文字的,什么预测预险,都是虚的;在气象局上班的人,一定也非常闲,喝茶看报,一天混过去,就下班了。”顾思宁不敢停顿,接着说,“可事实跟想象不一样,就像今天的讲座,徐阳他们很早就来布置会场,从几天甚至几个礼拜之前就开始出方案,核对流程。我来了,看见了,知道不一样。其他人看不见,对气象行业就永远只是想象。” 何征手指在桌子上敲出节奏感,“小顾是吧?年轻有为。” 顾思宁不敢喜悦,等他接着说。 “办公室桌子收拾过了,明天可以来上班。” 到这会儿她脑子里绷着的弦才敢松下来,连连道谢, 一路点头鞠躬地出去了。 “怎么说?”何征挑眉看着两个得意门生,“你们俩什么想法?” 徐阳说:“我觉得小顾人挺好的,踏实肯干,又有态度,长得还乖。” “她怎么你了?平时不是说自己社恐?今天帮她说话?” “没怎么我啊。我就是觉得她给人感觉挺好的。”徐阳说着点点头,自我肯定,“嗯,感觉。” “你呢?” 程之珩说:“她讲的话很诚恳,但也很虚,乍一听很有道理,仔细听,这种发言哪哪儿都是,有点幼稚。” “也不能这么说吧。”徐阳小声反驳,“她年纪还很小,说的话幼稚,那不是应该的吗?” “嗯,我没说不应该。”程之珩客观地发表评价,“她比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强,甚至比我现在都强。” “小程这话说得对。我记得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刚开始工作,都不敢抬头看分管局长。她很有勇气。” 顾思宁说得那些话,他只听了个大概框架,是不是真话、有没有肺腑之言,他都不在乎。他看中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勇气和犟劲儿。有这股劲儿在,她就能把事儿做好。 “所以您同意了?” “本来就由不得我不同意。” 徐阳笑笑。但现在起码意味着,顾思宁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不少。 “等她真接触到了工作强度,能不能撑下来再说吧。”何征嘴上仍不饶人,“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他视线挪回到并排站立的二人身上,“你们,谁带实习生?” “我可以。” “带不了。” 第25章 .求你 徐阳是顾思宁打通的第一个关节。 说是打通,其实是央求,求她帮忙讲讲好话,在何征决定谁带实习生的时候,争取一下这个工作,做出一种繁荣的假象。 徐阳本来也不排斥带实习生,这种新奇的体验,她还从来没有过,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她还是被程之珩斩钉截铁的拒绝给惊到了。 看来那顿午饭,是彻底让小顾 say bye bye 了。 何征对这两个人的态度都挺惊讶。 他看向徐阳,“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的?” “我没带过,好奇。” “那今年新招的小吴你怎么不带?” 徐阳不自然地抓了抓脸颊,老老实实说:“我想认识点别的单位的人。” 何征又看向程之珩:“什么叫带不了?” “就是带不了。”他说,“我没耐心。” “你没耐心,那咱单位还有有耐心的吗?”何征说,“你就这么嫌弃实习生?我跟你说,太高傲可不好啊。” 人就是很奇怪,想找茬儿的时候哪个角度都能发起进攻。 徐阳说:“那还是我带?” 何征一想,这俩人一个综合处,一个减灾处,一个覆盖业务更全面,一个专业性更强。不管哪个科室都挺适合去学习的。 他想了半天,说:“你们俩一起带。” “这怎么一起带?”徐阳道,“我们俩又不在一起工作——” “他们不是要来两个人吗?你们俩一人带一个。” 徐阳举手:“那我申请带小顾!” “不行。” “额,为什么?” “熟人不好说重话。真当他们来度假的?”说着他斜眼看向程之珩,“你带顾思宁,另外那个男的给徐阳。” 程之珩蹙眉,何征对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别说话。 徐阳恹恹地出去了,搞不懂自己都这么努力争取了还是不行。 何征扭脸就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对小顾有意见?” “没有。” “那你说的什么话?” 程之珩:“我觉得我没什么能教的。” “这话就难听了,人家小姑娘也没怎么你,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程之珩垂眸。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单位,他的处境本来就挺尴尬,顾思宁跟着他后面能学到什么东西?到时候回到公司拿不出有效信息交差,影响的还是她。 而且他也有私心,不想让顾思宁意识到自己其实正不上不下着。那有点丢脸。 “行了,我知道你觉得麻烦,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实习吧?” “那我带另一个为什么不行?” “我就说你是对小顾有意见吧。” “我没有。” “另一个人是男的。” “那又怎么了?” “小徐还单着呢,有机会认识新的青年还不好?” 程之珩顿住了,他就是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 “小徐今年都了,进单位都两年了,一个男朋友没谈过,多可惜。要不是她说想认识别的单位的人,我还没想起来这是个机会呢。” “我觉得徐阳那话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何征把手挥挥:“你不懂。我问你,你喜欢的人呢?从刚进单位就说有喜欢的人,说到现在这都几年了?人呢?” 程之珩笑笑,没有说话。 “你也抓点紧吧。年纪老大不小了。”何征想到什么叹一口气,“欸,就是老大不小了,不然小顾跟你凑一对儿也挺好的。” 话说完,他竟听得程之珩难得不正经地符合了句:“嗯,是挺好。” // 顾思宁听完课就回家了,实习的安排结果,徐阳已经偷偷告诉她了。 她打电话跟袁尧实时报告,说在自己百折不挠的坚持下,终于打入了程科长的科室。 袁尧夸奖一番,没忘提醒:“明天是周四哦。” “周四怎么了吗?”难道大老板也玩疯狂星期四的梗? “上周五你告诉我,会在一周内搞定程科长出镜的问题。” 顾思宁寻思那也不是自己告诉的啊,明明是她要求的。 “你放心吧袁总,我一定会抓紧时间的。下周一绝对给你好消息!” “合同小夏已经发给你了,价格区间也告诉你了,当然,我相信你会给我一个最具性价比的满意答复。” 顾思宁继续发挥狗腿精神,连连应是。挂了电话就瘫进了沙发里,手机一扔,眼睛一闭。 下班时间,谁爱工作谁干去,她不干了。 紧绷了几天的思维一放松,疲惫就翻涌上来,空调机呼呼地往外吹。她眼皮子都懒得掀,从身侧拽了个抱枕盖在肚子上。 一觉睡到了天黑。 她手指微动,一下子惊醒过来。室内已然黑暗,眼眶边的手指微热,正在摘她的眼镜。 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又装睡。 程之珩跪在地毯上,脚边放着的是公文包。 他今晚在单位多留了一会儿,将自己对面的桌子收拾了出来,下班回来有点晚,想着做不了饭回来点外卖。结果刚进门就看见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走过来只是为了帮她拿掉眼镜,可膝盖却不受控制地被钉在了毯子上,他只能看着她,也只想看着她。 时间真是神奇,在那几个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这几年根本没存在过。他们刚迎来在一起的第一个夏天,并且会一起迎接以后的每一个夏天。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取掉眼镜,折好,挂在自己领口上,眼镜脚埋在她的发从里,有些热,如今贴着他的胸口,麻麻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顾思宁闭完眼又觉得不妥,于是问他。 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干涩,程之珩耳朵也热了起来,“刚回来。” 他撒谎已经不需要迟疑。 顾思宁撑着手肘坐起来,“今天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 “你让我说出了方案。”她顿了顿,“虽然我觉得何局应该不是因为这个方案才松口的。” “那就更不用谢我了。” “是你给了我展示自己的机会。”顾思宁在昏暗的光线里精准地找到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程之珩手臂张开扣在她的身体两侧,昂头,完完全全地仰视着她。 四目相对之间,有什么涌动着,他们都知道应该叫停,但谁也不舍得挪开视线。 程之珩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即便他常年挂着副眼镜,也掩盖不了其中的光芒。那是一种磨灭不掉的意气风发和从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顾思宁迷恋的东西之一。 “顾思宁。”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嗯?” 程之珩悄悄凑近她,近乎贪婪地去够她发尾的香气,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活过来了一样。 和她分开后的每天都是这样的。麻木地吃饭,麻木地上班,麻木地生活。他怀念跟她一起的日子,甚至想不起来遇见她以前自己是怎么生活的。 “没什么。”他说。 顾思宁轻哂,带着些嘲弄的意味。 程之珩拉她的手。 “别闹。”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点也不排斥他的动作,根本没有躲。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没有说话。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思维乱七八糟间,顾思宁冒出这一句:“你长胡子了吗?” 程之珩笑,翻出她的掌心,将脸贴过去,“你摸摸。” 他的皮肤很好,因为工作偶尔颠倒的作息,被没有将他的好底子拖垮。清早剃得干净的胡茬儿,经过一天又冒出了扎手的硬茬儿。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剃胡子总剃不好。” “嗯。”他说,“没人教过我。” “叔叔呢?他不教你?” 程之珩略微停顿,“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 “唔好吧。” 顾思宁继续轻抚着,直到掌心有些烫了,才如梦初醒。手指一蜷就要抽回来,程之珩却先一步抓住她,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强迫她停留。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小声说。 “没有不好。” “可是我已经拒绝你了,我不能再这么跟你……搞暧昧。这样很没道德。” “对方误会才是没道德。”程之珩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像是讨好主人的宠物,“我没有误会,我是在求你。” 求你看看我。 第26章 .再试一次。 程之珩的手掌很大,包裹着她的手背,顾思宁几乎不能正常思考了。 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摇摇头:“不好不好。真不太好。” 程之珩不吭声,微挪下颚,嘴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手指,像是要将那一截儿含进去。 一股酥麻的电流走过肌肤。 顾思宁从未见过他这个架势,艰难地开口:“你都是跟谁学的这些把戏?” “没学。”他低声道,“一直想这么做。” 说着,他亲了亲她的掌心。 见她并不排斥,他低下去,头枕在她的腿边,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夏天衣料薄,男人的呼吸透过纤维喷洒下来,顾思宁忍了再忍,还是难耐地扭动了下。 “很痒。”她说。 程之珩抬起上身,一点点凑近她。 窗外的霓虹倏然亮起,将他的脸照得清晰些,拓出高低错落的阴影,长睫垂着,他的视线定格在某处。 是顾思宁无比熟悉的流程。 她不自觉低头,闭上眼,抓紧了身侧的沙发。 没有预想之中的激烈剧情。 他距离很近,很小声地讲话,唇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你明明就不排斥的,为什么要推开我?” 她睁开眼,太近,近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那双和煦温柔的眼里带着些哀伤和疑惑。 她沉默半晌,道:“我已经说过原因了。” “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知道的。”他平静地阐述。 顾思宁摇头:“我不知道。” 程之珩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让我再试一次好吗?” “如果失败了呢?” “那我就再试一次。” 顾思宁觉得好笑:“那如果一直失败,你一直试下去?好的不学,学变态?” “你说过的,生理性的喜欢是骗不了人的。”程之珩用指尖轻绕她的发丝,“如果有一天,你开始抗拒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拿过她的手按在她的心口,郑重道:“顾思宁,不要再对抗你的本能,那是我用来判断对错的唯一依据。” 掌心底下的心跳得很重,顾思宁庆幸是自己摸到的。 // 上班的第一天,留一个好印象非常重要。顾思宁早就研究好了地铁路线,掐着点儿洗漱吃饭,到气象局的时候,开车上班的程之珩还堵在半路上。 “思宁,早啊。”徐阳叼着袋牛奶过来,语气不无遗憾,“可惜了,你要是分到我们这多好。” “都一样嘛。”顾思宁指着两块门牌,说,“我们这不是就对门?” 徐阳叹了口气:“你同事要是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起码能真干点事儿,也帮他们分担些。 “当然。我同事比我专业多啦。” 顾思宁自己的好感度靠着努力算是刷上去了,丁九先这还没呢。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实习期免不了互相照顾,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对工作生活有利。 于是顾思宁不遗余力地夸奖丁九先,想着帮他也提一提印象分。 “他也学计算机的?” “不是,他学戏文的。” 徐阳眼睛倏然一亮,语气竟隐隐激动起来,音量提高:“这么说,他很会写东西了?” 顾思宁重重点头,拍胸脯证实:“那可不要太会。” “那他没写过的东西……” “就没他没写过的。真没写过的,他看几篇也是会照葫芦画瓢的,画了几篇之后,就能搞创新了!” “不用创新,就画瓢。”徐阳一口气喝完牛奶,握住顾思宁的手,“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苍天有眼。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捡了个没用的实习生回去,会被处长骂多管闲事。现在好了,随手一抽出了张 ssr,以后那成堆的材料和报告终于有人写了! “阿嚏——” 刚出地铁口的丁九先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艳阳高照,疑惑地抓了抓卷毛。 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顾思宁来得太早,又没有门禁卡开门,只得在走廊上候着。 站了一会儿后,程之珩来了。 “程科长早。” “嗯,早。” 他从她身边掠过,打开门,道:“进来吧。” 办公室跟顾思宁预想中的差不多,猪肝色的桌椅,略显笨重的台式电脑和堆得高高的纸样文件。 她抬起头,天花板上是有些频闪的灯棒,时不时夹杂着些电流声。 “哎哟,怎么物业还没来修灯啊?”中年男人刚进来便蹙眉,很不满意地说。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昨天下班了,今天九点就来。”程之珩说着,将对面的椅子拉开,“谢处,这是顾思宁,何局提过的优文传媒来的实习生。” “哦,好好好。”谢传敏看了她一眼,“小顾是吧,欢迎欢迎。你坐,没事儿,不用紧张。” 程之珩见他们寒暄,拎起茶几上的暖水瓶出去了。 谢传敏问了些基础问题,什么几岁呀,哪里人啊,哪个学校毕业,学什么的,这次实习采风主要干点什么之类。 顾思宁一一答了。 “小顾谈朋友了吗?” 问到这句的时候程之珩刚好进门。 顾思宁瞥了他一眼,道:“还没有。” “哦哟,那很巧嘛,我们局里就有好几个单身的男青年呢,到时候给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不要不好意思,跟我们讲,我们给你介绍介绍。” 她虽没兴趣,但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程之珩倒了杯热水,回到工位上坐下。顾思宁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接着话茬儿。 “对了,早上的例会你也没去过吧?” “没呢。”捕捉到了关键词,她一下子又清醒过来,“什么会?” “行,那今天小程带你去吧。”谢传敏说,“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直接去会议室吧。” “好。”程之珩闻言拿起笔记本,“跟我来吧。” 顾思宁云里雾里地跟在他后面。 一路上,其余办公室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出门了。 顾思宁扯了扯程之珩的袖子,小声地问:“到底什么会啊?” “省会。” 他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屏幕,让顾思宁恍惚得差点以为回游戏公司建模组上班了。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分屏幕一块儿接一块儿地亮起,闪现出不同的会议室的场景。 “简单说就是各个市的气象员一起做一个简单汇报。”程之珩压低了声音解释,“省局主持,各地市发表意见。” 顾思宁哦了声,拿笔记下。 每一块分屏都以地市命名,会间的询问也都是“宁江怎么看?”“扑州你觉得呢?”之类的。 一切对顾思宁而言都是陌生而新奇的,她一个小时里笔几乎都没怎么停下,满满当当写了三页纸。 散场以后,她还意犹未尽地问:“我明天还能来参会吗?” 程之珩正准备回答,手机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接过讲了几句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走吧。”他说。 “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明天还能来吗?” “来不了了。”程之珩用最平静的语气甩出最炸裂的通知,“台风要登陆了。” “啊?所以会议取消了?” “不,是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观测台风了。” 第27章 .掌心 一直等上了车,顾思宁整个人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她不是刚来实习吗?实习第一天一般不都是在局里到处走走逛逛,摸一下大致情况吗?怎么忽然就变成要去观测台风了? 那可是台风,会死人的! 车子一路狂奔,越接近家闵区,天色就越发的阴沉。 路上,程之珩面色凝重,腿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一直在各种软件后台间切换。 顾思宁勉强能看懂些,明白情况不容乐观。 下了车一干人等往基站走,她跟同走在最后面的男生攀谈:“你好,我叫顾思宁,来实习的。” “你好,我叫杜徐清,大家都叫我杜徐,我也是上个月刚来。” “你之前观测过台风吗?” 杜徐摇头:“没有。头一次。” “那你们平时上班忙吗?” “这阵子挺忙的。因为是汛期,再加上暑假,跟天文馆什么的合作又比较多,局里还得调人去给小孩儿上课。不过我听说过了 9 月就好了,会闲一点。” 话未说完,就听得前面传来一声笑。 迎面走来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干练女人:“又是谁跑这儿骗小孩儿呢?” 她一身工装打扮,五官端正大气,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沈科长。” 顾思宁跟着杜徐一起叫了人,沈培依对他们微笑。 “沈科长是市局减灾科的科长。” “负责人负责人。还没转正科呢。” 程之珩侧身向她介绍:“这是我们科里今年刚考进来的小杜,这是顾思宁,今天刚来实习。” “好好,怪不得骗他会清闲。”她笑眯眯地说,又对着顾思宁道,“我听说了,纪录片是不是?你们公司有两个去的我们那儿是吧?” 顾思宁点头。 “好了,进去吧。谢处比你们早到十几分钟,这会儿正跟老方在里面呢。” 顾思宁还没来得及打量基站的大致面貌,就跟着人群进了一间巨大的会议室。 和省局的大屏幕上不同,这里由一台台笔记本电脑组成,每张屏幕上都在跳动着各种数字和云图。 谢传敏坐阵最后方,冲招手:“小程来得正好,你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程之珩走过去:“云图传回的最新预测数据,三号中心位在今海西北海面。” “风速呢?” “中心最近最大风速节。”程之珩补充道,“不大妙。” 顾思宁伸头看屏幕上的云图,旋转的线条像素描笔一样勾勒出风的方向,角落里同步回传的数据一直跳个没停,看得她眼花。 她仔细辨认了会儿小声询问:“这个方向,是要从家闵区登陆?” “对。”沈培依回完道,“你看得懂云图?” 她伸出手指比划:“一点点。” “预计登陆时间是什么时候?” 程之珩垂眸摆弄几下鼠标:“五个小时后。” “减灾司的人什么时候到?” “刚落地机场,韩科长还没接到他们。” “机场过来估计也要三四个小时了。” “中途安排了换车,到时候直接去三号风预测的登陆点。” 一问一答间,谢传敏的语气也逐渐和缓下来,“嗯,做得不错。” 程之珩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下,接着便替换成另一种慎重:“那我们现在去准备?” “去吧。” 顾思宁被带到了间类似于仓库的地方。 “你穿的衣服不怎么方便。等会儿风大雨大,虽然在车里,但为了观测数据也可能会下车。”沈培依从架子上拆了件全新的工装,“不好意思啊,只剩下男款了,170 的试试?” 顾思宁也不忸怩直接接过来,套在了自己的衣服外面,又从包里摸出皮筋,将头发全部绑起来,团成个低丸子。 沈培依在旁边陪着,也顺道给自己找了件外套。 “沈科长,今天会有龙卷风吗?” “怎么,想看啊?” 顾思宁点点头又摇头:“好奇,但怕死。” “不会死的。”沈培依道,“就我们那台风观测车,应对三号风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你不作死在穿眼墙的时候下车,保你能平安到达台风眼。至于龙卷风嘛,不一定,看你运气吧。” “我看地图上,这次登陆会经过居民区?” “对。” 顾思宁缩了下脖子,“那还是别来龙卷风了。有点危险。” “确实危险。”沈培依伸手,将她裹在脖子里的领子挑了出来,“所以等会儿跟在我们后面,听指挥懂吗?” 顾思宁有 172,沈培依却还能略微俯视她,不管是气场还是气质都十足的御姐。顾思宁一下子被迷成了星星眼,连连点头。 程之珩在外面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她们出来,就见顾思宁面露赧然耳朵通红的样子,不自觉蹙眉。 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眼睛一整个黏在了沈培依身上,直接经过了他。 “顾思宁,你停一下,我有些事要提前跟你对一下。” “啊?哦。” “别对我们小顾这么严厉哦。”沈培依打趣了一句,“我先走了,大门口集合啊。” 程之珩嘱咐的东西无非也就是那些,注意安全,听从安排,不要乱跑。 “我知道了,沈科长已经跟我讲过了。” 程之珩住了嘴,弯腰将她的鞋带拆了。 “你干什么?”顾思宁一惊,本能地将脚往后藏。 她环顾四周,“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程之珩蹲下去,将她的腿拨出来,“没人,他们都去大门口了。” “那、那也不行,这还有监控呢。”她做贼心虚地又偷偷看探头好几眼。 “等会儿可能会下车,这鞋比你的大半码,不绑紧一点等会儿跑起来不方便。” “跑什么?”顾思宁听不懂,“不是都在观测车里吗?” “不全是。”程之珩拍了拍她鞋背上不存在的灰尘,抬头仰视着她,“总之,一切小心。” 越往预测登陆点去,风就越大,厚重如装甲车一般的车窗都被吹得哗哗作响。 顾思宁总忍不住看已经关上的天窗,担心顶上的探测仪会被吹掉。 车里其他几个人除了杜徐清跟她都已经见怪不怪。 “程科长,该采集情况了。”主驾驶的沈培依提醒道。 “嗯。收到。” “采集什么情况?台风登陆了?”杜徐疑惑地问。 “没有。但是登陆前的数据和影像,对我们研究台风也很有参考意义。” 程之珩将相机绳套在脖子上,半个身子都从车窗探了出去。狂风裹着雨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防水的工装外套积了一层水汽,他腾不出手拍落,仍专注地按快门。 “小杜,学学,等以后你上手了,这种碎活儿就该轮到你啦。”省局另一个人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思宁觉得这人的语气,她很不喜欢。 “前面五百米停车。”程之珩大致预估了一眼,对沈培依道。 “收到。” 车稳稳停在一处空旷地带,程之珩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将兜帽带好,宽松的工装被吹得贴在背。 顾思宁循着他走的方向看起,只见遥远的海平线处,乌云一层压着一层仿佛排队融化在海里。 阴沉的天地间,程之珩的背影渺小得不值一提,即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走得坚定。 “想下去?” 沈培依的声音传来。 “能下去吗?”杜徐兴奋地问。 “能啊。”她将车维持在发动状态,“这会儿距离登陆点还有段距离,安全。” “那我下去了。” 顾思宁跟着拉车门,也钻了出去。 夏季的雨在风的催化下变得尖锐,接二连三地砸,弄得她脸有点麻。 经历了一次雨水的草地变得潮湿泥泞,那双大半码的鞋果然如程之珩预料的一样很不方便,万幸的是鞋带承受了大半的压力,将鞋牢牢地禁锢住。 风在背后撑着她的背,推着她一直往前。顾思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非常有勇气,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可面临对象的那种勇气。她从心底想笑、想呐喊,这种感觉好极了,让她再次面对壮阔威严的云层时,觉得自己也非常宏大。 程之珩拍完了照片,正在折返。归途的阻力显然比去时要大,他走得很吃力。 顾思宁和杜徐清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程之珩一手一个将他们抓住,“别往前了,回去。” 距离登陆时间越来越近,谁也不知道台风路径会不会半途变化,他们得抓紧时间到达登陆点才行。 顾思宁跟他面对面站着,腿打开着想象自己是一根扎在土里的圆规,对抗着风力,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她在风里大声地回应:“好!” 三人缓缓往回走,顾思宁体重轻,走起来更加艰难。 程之珩索性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背后:“跟紧我。” 杜徐清也自觉地走到跟他并肩的位置,和他一起抵着风往前。 “程之珩。”顾思宁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回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你的工作真的很厉害!你真的真的很厉害!” 紧紧贴合的掌心传来热量,驱散了风雨天的寒意。 程之珩笑了下,挠了挠她的掌心。 第28章 .风眼 车门刚关紧,沈培依就一踩油门走了。 再过一个半小时道路便会封闭,他们拿到数据后必须尽快到达指定点位。 车子穿行在狂风中,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被吹到半空中的树叶和尘埃,细长的树枝弯曲成诡异的弧度。闪电照亮灰色的天空,随着而来的雷声在耳边炸开,引起大地共振,顾思宁脚都有些麻了。 顾思宁环顾车里闲着的几个,从包里摸出本子和笔,做出记载的样子,声音不大不小地问身边的杜徐清:“气象局每次的活儿必须一个人从头干到尾吗?” “那当然不是。我虽然没有出来观测过台风,但是也去过别的任务,大部分时候都是轮流上的,尤其这种恶劣天气,从头干到尾是有点吃力的。” “哦。”顾思宁睁着双懵懂的眼睛,指了下基本全程悬在外面的程之珩,“那为什么程科长要一直一个人?他不合群吗?” 空气寂静了两秒,副驾驶的男人率先笑起来,“哈哈,小程,听见没,人家都看出你不合群了。” 话还是一样的难听。顾思宁暗暗记下他的名字,孙习武。 “程科长,你把相机给我吧,我来一会儿。”另一个稍年轻一点的男人则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说。 程之珩举了一路,多少是有点支撑不住了,听了这话也没客气,将身体从窗外缩回来,跟他换了个位置:“谢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 副驾驶的孙习武继续说:“国家局是不是跟我们这儿氛围不一样,所以你不适应啊?” “没有的事。”程之珩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淡淡道。 顾思宁见状拆了条毛巾递给他。 “正常的。你现在站位高了嘛,人就不一样了。” 话里话外都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沈培依笑了声:“小顾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吧?程科长是我们的高精专人才,当时一个去北京跟班学习名额多少人竞争。哦对,我听说孙主任当时也申请了?” 孙习武脸色稍微僵硬了些,挥了挥手:“欸,我那算什么申请,我就是被何局拉去凑数的,凑个人气而已。” 程之珩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他将毛巾折好放到座位旁边。 孙习武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啊,那边空不出编制来,不然留在北京多好啊。” “程科长现在回来刚好。”沈培依道,“就这个量级的台风,除了程科长,咱这车里还真没人经历过。我们这团队可以,我做行政后勤,程科长实战经验丰富,王继明全能补位,孙主任您眼位高,统筹全局,小杜小顾俩新手村的能跟这儿学习,那可真是赚到了。” 短短几句话,尴尬的氛围便一扫而空。 顾思宁对沈培依的敬佩之情又到了一个新高度。 她去看程之珩,只见他已经重新拿起了笔记本电脑,一副不管外界纷扰,独自清净的模样。 某种默契使然,他回头,撞见她打量的神色,迟疑几秒,让出点屏幕问:“你是也想看吗?” 顾思宁老老实实地说:“我不记......不知道怎么看。” 程之珩点开中央气象台的网站,重新找了个页面打开,将屏幕往她这边移,“zczc 是固定格式,第二行开始分别是报文类型,发报单位,发报时间。第三行 ccaa 分别表示陆地观测和台风情况,20030 表示分析所使用的卫星照片时间......” 他讲的详细,顾思宁也听得认真。解释完后,她花点时间捋了一遍,程之珩便在一边等着,直到她说理解,又打开另一篇格式的讲给她听。 外面风雨飘摇,顾思宁一直紧张的情绪却慢慢松了下去。 她尝试着分析了一篇报文。 “嗯,很好。”程之珩说。 沈培依将车停好,“行啊,程科长,没发现你还这么适合做老师呢,很有耐心嘛。” 程之珩合上电脑,淡淡道:“是她聪明。” “哟,看不出来,你还是鼓励式教育。”孙习武也加入到调侃里,“这小顾不得请你吃饭啊?” 顾思宁不愿意接他的话茬儿,继续装没眼力见儿,哈哈傻笑着。 临时指挥部设在村部里,从北京来的几个明显都是程之珩的熟人,见到他纷纷过来招呼寒暄。 “珩哥,好久不见!”几个月没见,项明看起来很是激动。 程之珩笑笑,对后面的中年男道:“胡处。” 胡雪平上下打量他一下,点点头:“嗯,晒黑了。” “哇,你这是在海南晒的吗?这么久了还没白回来呢?” 旁边的小胖子接话:“就那紫外线,珩哥没晒伤都算好的了。” “他们俩上次没吃上你的送行饭,这次来了宁江,说是怎么着也要吃上这口。”胡雪平说。 “好。等回市区,我请你们吃饭。”程之珩嘴角挂着些许弧度。 几个人熟络地聊天,孙习武等人倒被晾在了一边。 程之珩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儿,很快住了嘴,开始给他们介绍其他人。 孙习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开始汇报一路上的情况。 顾思宁原看他不顺眼,谁知道他讲述流利又专业,分析数据也头头是道,一时间对他改观不少。 程之珩则回到电脑前将相机里的视频做好备份。 “台风登陆了。”沈培依语气严肃,“十四级,沿着东南方向移动。经纬度已经同步过来了。” 程之珩点头:“走吧。” 顾思宁刚缓过来,抬头问:“去哪儿?” 他换了块相机电池,将工具包塞满:“去台风眼。” “我们带无人机了。”项明忙道。 程之珩只撇了一眼就摇头:“这个风级,穿过眼墙有点难度。” 胡雪平道:“那就都试试吧。两手准备,无人机可以,你们就不用往里面钻了。” 孙习武和王继明留了下来,顾思宁跟杜徐清跟完了全程。 顾思宁头一次亲眼见证了台风的恐怖,眼墙处呼啸的风声,吵得她耳膜生疼,手脚不自觉缩了起来。 后座的程之珩发现了她的异样,偷偷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 熟悉的触感接近,顾思宁心中莫名一定。 他依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单手操作着笔记本的触控板。 “不用害怕。”他低声说着,声音被风的动静掩盖,却在她耳边格外分明。 顶着狂风行驶了约一个小时,风雨逐渐有了衰减的迹象,头顶的天空明朗起来与刚才的情形仿佛两个世界。 沈培依停了车,几人陆续下了。刚才找不到合适切口的无人机此刻开始发挥作用。 程之珩摆弄着相机,忽而道:“顾思宁。” “怎么了?” 他眉目温和,招手道:“过来。” 第29章 .念念不忘 其余几人都忙着在电脑前看无人机同步回传的画面和数据,没人注意到他们。 顾思宁没有扭捏,直接走了过去。 程之珩将相机递到她眼前,“你来吧。” “我?”顾思宁有些诧异,“我怕耽误你们的进程。” “该拍的已经取过了。” “不好吧。我不会使。” 毕竟是公家的东西,要是自己一个不留神摔了,那可怎么办。 “没关系。”他压低了后半句,“你会,我教过你的。” 顾思宁被优文看中的那支微电影就是缠着他弄的。当时程之珩还很不解风情,说这种流泪就下雨的奇幻设定对气象员来讲简直噩梦。 程之珩将相机挂在她脖子上,拨正带子,指腹划过她的肌肤,有点凉。顾思宁感觉胸口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不远处是背对着他们的人,一切都让她有种莫名的愉悦,与偷情异曲同工。 顾思宁心怦怦着,转移注意力拿起相机,对着周遭取景。 一旦进入工作,那种旖旎的心思就全数退到了最后。 顾思宁琢磨着才学到的镜头语言,把远中近特取景景别和平移推拉相机拍摄手法的排列组合全都试了一遍。 “程——”沈培依抬头欲叫人,忽而顿住了。 只见程之珩站在顾思宁身后,视线温柔而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轻浅的笑意。 “程——程科长。”顾思宁兴奋地将相机屏幕举到他面前,“你看你看。” “嗯。”他笑容扩大一些,双眼明亮,“很漂亮。” 那样专注又沉醉的眼神,沈培依曾无数次在姜瑜师妹身上见到过,却从没想过程之珩也会有。 她很是不解,同时在心中叹了口气,替师妹感到了一丝惋惜。 “程科长。” 顾思宁连忙止住笑容,往后退两步,跟程之珩拉开距离。 沈培依走过来,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道:“数据已经采集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程之珩闻言走到电脑前,最后确认了一遍,才说:“嗯,走吧。” 回去的车里氛围不再比来时,大家紧绷的神经几乎都松懈了下来,一个个睡得七扭八歪。 程之珩提出代替沈培依开车,但被拒绝。 “不用了,也只剩下一点点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顾思宁的错觉,她总觉得沈科长变冷漠了许多。 顾思宁不想过多揣摩,低头将手机视频发在三人群里。 齐照几乎是秒回,发了张杭州艳阳高照的照片,附字道:谁这儿不是晴天了? 顾思宁:你懂个屁,这是台风眼。 齐照:?吹牛犯法 周子璇:欸,你跟我哥一起去啦? 顾思宁:嗯嗯。 齐照:????? 齐照:什么情况? 顾思宁才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光忙着苟住工作了,什么剧情都没跟齐照同步过。 齐照等不了一点儿,电话立刻拨了过来,顾思宁将其按掉。 齐照连发几条问号,顾思宁回他现在不方便。 周子璇幸灾乐祸:哈哈,相信谁是顾思宁最重要的朋友已经不言而喻。 齐照:周子璇 接电话。 周子璇:就不。 齐照:......你给我等着。 没一会儿周子璇小窗问她:能跟齐照说吗? 顾思宁想了想,反正齐照跟周子璇一样,对自己跟程之珩的过往毫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于是回复说可以。 程之珩将数据反馈后,合上笔记本电脑,便见顾思宁收起手机,头靠在车窗上,闭起眼睛睡觉。 他侧过头,眼眸半阖着假寐。 车窗外天色已经昏暗,将她疲惫的侧脸拓在玻璃上。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确实累人,程之珩都有些措手不及,更别提顾思宁了。 他的手指一点点往旁边挪,直到跟她挨在一起。 睡梦中她皱了下眉,程之珩放缓了呼吸又将手往旁边收。 车子行驶过颠簸,顾思宁一头磕在窗玻璃上,虽然疼却没能抵挡住困意,眼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换了个方向睡。 程之珩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肩上。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抬头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沈培依毫不避讳地打量。 她嘴角紧紧抿着,眼神里有一丝不忿。 程之珩蹙眉,不明白她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回基地已经快八点,几个人对付了几口泡面,就又要往市里赶。 杜徐清和项明都被安排在宾馆住下,只有沈培依和程之珩要回局里做分析,顾思宁这个闲人当然选择了一起。 沈培依这次没开车,她拉着顾思宁坐在后排,上了车就闭眼睡觉。 等红灯的间隙程之珩给顾思宁发微信,说等会儿会把她放在就近的地铁站。 那你呢?加班到几点 不会太早。程之珩道,明早想吃什么? 你忙你的,明早我自己弄。 等顾思宁下了车,睡了一路的沈培依恰好悠悠转醒。 她打了个哈欠,目送顾思宁进了地铁站,状似不经意地问:“程科长跟小顾以前就认识?” 程之珩收回视线,没有回答。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从不撒谎,所以面对不得不撒谎的问题就会报以模棱两可的沉默。 “姜瑜知道吗?” 程之珩不解:“关姜瑜什么事儿?” 沈培依冷笑:“程之珩,你是不是太过了?姜瑜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程之珩摇摇头。 “怎么可能?”沈培依有些愤怒,“她对你的想法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程之珩努力回想了一番,诚实道:“我没有关注过。” “什么?” “抱歉,我没有关注过这些事。” “你——”沈培依觉得他傲慢至极,更替师妹感到不值。 “我有喜欢的人。”程之珩说,“三年前,你们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我就回答过了。” “你开什么玩笑?三年前你说的明明是——”沈培依想到什么,猛地住了嘴。 “我对我的前女友念念不忘。”程之珩再一次重复着当时的回答,笑了下,道,“现在也是一样。” 第30章 .touch 顾思宁洗完澡已经快十二点了。手机里齐照的消息漫天遍野,光骂她脑子有病的就有十几条,角度话术没有一个重复的。 不得不说,在嘴贱这件事上,齐照是专业的。 顾思宁:干嘛骂我? 齐照电话几乎是在消息发过去的瞬间拨来的,劈头盖脸又是一顿。 “你是不是有病啊?”顾思宁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也起了火气,“我只是租他的房子又不是把他睡了,你在生气什么啊?” “你还有理了?你跟他有——”他顿了顿,“有很熟吗?谁教你跟不熟的男的能住一起的?” “那合租跟陌生男生住一起的多着呢,你怎么不说?程之珩好歹也算我们半个熟人吧。再说了你只是我好朋友,又不是我爸,你管我呢?就算我爸妈知道我是跟程之珩合租,他们也只会觉得安心。你生哪门子的气?” 齐照被她几个问题问得没了动静。 顾思宁很不喜欢齐照的态度,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于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遵守他的准则,但凡出格些许就是犯了罪。这是用“为你好”掩盖的一种地位剥削,根本不是好朋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 当然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表述的问题,尤其那句“只是朋友”着实伤人。 她心有愧疚,放缓语气,道:“你上大学那会儿不是说跟程老师关系很好吗?他出差去上海的时候,还请你吃过饭,还在你们学校打球,你当时还说他好可靠,好靠谱的,怎么现在感觉你对他意见这么大?” 齐照冷笑:“以前是我被他蒙蔽,后来我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一个不靠谱、居心叵测、阴晴不定、不守诚信的老男人,简直人渣。” 顾思宁:“......你们俩有仇?” 这番控诉,不知道的还以为程之珩让他做小三了呢。 “呵,他——”齐照又猛地顿住了,“反正,你不了解男人,我了解。” 顾思宁思索了好一番,有些难以启齿:“齐照。” “干嘛?” “你这几年是不是一直没谈恋爱?” 齐照竟支吾起来,“那怎么了?不妨碍我了解同类。” “你不会已经谈过了,但是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吧?” “有病。以为我跟你一样谈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 “我意思是说,你该不会......”她一咬牙,“是弯的吧?” 这就解释通了,他为什么跟程之珩从“如胶似漆”到“形同陌路”甚至变成背地里说人坏话。转换一下思路,这明明就是不情不愿分手或者爱而不得的发疯历程。 合理。 “......顾思宁,你给我等着,我不来宁江捶死你,我就改名叫顾照!” 顾思宁还没等到齐照来捶自己,就先等到了曾琳带来的一个爆炸消息——表弟夏伏从复读班逃学,离家出走跑宁江来了。 “伏伏成绩不是很好吗?” “轴呗。高考之前跟你姨夫大吵一架,跑外边儿溜达一夜,高考几天都高烧不退的,最后考了个 211。” “那不也挺好的?我记得他成绩就是在这个水平的吧。” “是挺好,你姨夫不肯呐,说他这种糊涂状态都能正常发挥,说明进步空间很大。再来一年好好干,肯定能上清北。” “......怪不得我姨跟他过不下去。” “诶!小孩子不能乱讲话。”曾琳纠正她。 “那现在呢?他跑宁江来找谁?总不能是找我吧?” “那不是。你二姨不是有个同学在宁江吗?她也有个小孩儿,比你还大点儿,伏伏跟他关系好,现在住他那儿呢。” “啊?”这复杂的关系让顾思宁一时间转不过来,“那他干啥呢?在人家家里硬住着?” “没有,人也存心让他吃点苦头好回去念书,所以托关系找了个理发店,把伏伏送进去干学徒了。” 顾思宁咋舌:“这都干得出来?” “别说干得出来了,伏伏真干下去了,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他都有点痴迷了。兴致勃勃跟二姨打视频说什么层次剪,微积分碎盖......你二姨说,再不给他薅回家,过两年他能要点钱自主创业了。” 身侧的程之珩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思宁瞪他一眼,继续说:“那咋办?” 顾明光在一边插嘴道:“简单。你找点人去砸场子,让他知难而退。” “啊?” 顾思宁越发觉得自家爸妈脑洞清奇了,这种剧情都敢编,他俩才该去当编剧。 无论怎样,拯救“失足”少男的重担还是落在了顾思宁的头上。 她一筹莫展之际,看见程之珩那张冷脸。 “怎么了?” “有没有兴趣在成为纪录片男主角之前小试牛刀一把?”话刚说完,她就猛然反应过来,拔腿往房间里跑,“我靠,合同!” 这几天光顾着欣赏自己拍的台风眼视频了,合同的事儿她是忘了个精光。 “什么合同?” “你的出镜合同。”顾思宁翻到价格那一页,点了点空白处,“填你的报价。” “应该要多少才合适?” 顾思宁没遮掩,给了他价格区间,说:“填最高的吧。可别说我不够意思啊,我都跟你明牌打了。” “你们老板电话多少?” “干嘛?”顾思宁警惕道,“告状啊?” 程之珩无奈地笑:“我在你眼里就这个形象?” “那你要干嘛?” “谈价钱。”他拿起合同随意地翻着。 “你跟我谈。” 程之珩平视着她的眼睛,“这不是你的工作范畴。” “可袁总说让我负责。” “是负责说服我。”他扬了扬手里的合同,“这是手段之一,不是必要途径。” “所以?” “所以你已经完成任务了。” 顾思宁蹙眉想了半天,“你意思是说我如果帮你报价,反而会不好?” “报多了,你老板会不满意,报少了,我会不满意。你没必要夹在我们中间。” 顾思宁道:“我以为你什么价格都可以。” 程之珩一愣,接着笑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起初没有章法,后来变成轻抚。 她抬头,看见他眼睛里的温暖笑意。 “顾思宁,我早就变了。” 向现实物质屈服,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觉得还行吧。” 顾思宁拉过他的手压在掌下,却很快被他反客为主扣在柔软的沙发里。 她尝试着抽了下,没抽动,也不坚持,继续说:“你总说自己变了,说自己也开始追求名利,可那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没必要说得跟自己追求物质就十恶不赦。” 程之珩敛眸:“倒也没有十恶不赦,就觉得挺不纯粹。” “那我怎么办?我差点为大平层折腰,我是不是得去坐牢?” 程之珩紧了紧手掌,“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是他勾引你。” 顾思宁惊诧极了,却见他一脸正色,甚至隐隐愤怒,显然真这么觉得。 “程之珩,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我承认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我是不会谈,但后来,他们喜欢我,我都是知道的,甚至跟张叙,我能非常清楚他是在哪个瞬间喜欢我的。因为那个瞬间是我故意营造出来的……别把我想得多好,我也有很坏、很不纯粹、很没道德的一面。” “那正好。” “正好什么?” “我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也不会谈。” 程之珩说着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脸,摩挲她的下颌,动作轻柔。 顾思宁无语:“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见这一句了是吧?” “也不是。”他抵着她的额头,“除了张叙都听见了。” 男人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一点点转过到她的脑后。 等顾思宁从这温柔的触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吻已经落在了嘴角。 第31章 .煎熬 一个意料之外又很合理的吻。 起初只是简单的触碰,直到顾思宁自觉地闭上了眼睛。这无疑是某种信号,来自她的本能,针对程之珩的本能。 他的身体已经热了,另一只手也上来,握住了她的脖子,极具侵略性。 呼吸声逐渐沉重,如交响曲般合奏, 可他的吻却仍停留在唇侧,轻轻浅浅地厮磨。 某种意义上的酷刑,受煎熬的不止是她。 “很晚了。”程之珩强行按回那些旖旎的心思,哑着嗓子道,“你该去睡觉了。” 顾思宁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也抚上他的脖颈,指腹轻按那凸起的喉结,“你困了?” “嗯。” “真的不再亲会儿吗?”她的视线划过他的眼睛,他的鼻子,最后停留在那唇瓣。 顾思宁一直热衷于身体接触,和程之珩恋爱时便总是鼓起勇气,如今几年过去,连“鼓起”的时间都不需要了。 她掐着他的脖子,猛地凑近,舔了下他的唇瓣,在他俯身往前回应时,又收手靠回沙发,跟他拉开距离。 “好了。”顾思宁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冷漠地站起来,“我要去睡觉了。” 她的背影疏离,程之珩不敢追过去。 他抚摸着仍有些湿的唇角,无奈地轻笑。他可真是在找罪受。 顾思宁是不排斥他的接近的。 从上次将话全都说开之后,她是愿意相信程之珩已经不一样了的。 就像程之珩说的那样,她生理上对他欢喜,所以不管是牵手,拥抱或者接吻,她都乐意接受。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完全可以接纳他了。 愿意享受身体亲密接触带来的满足和愿意重新将自己的情绪生活和他的搅在一起完全是两码事,顾思宁分得很清楚。她更清楚的是,自己迟迟未迈出那一步,不是因为胆怯,是因为自私——她想让自己保有退路。 只要不恋爱就能不分手,只要不分手,就不会再经历一次撕扯。单身意味着更多的自由,更多的可能,遇见更喜欢的人,她可以再次主动出击。 可是,她真的能再喜欢别人吗? 顾思宁叹了口气,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她翻了个身,用力闭眼睡觉,不去思考这些。 第二天,她是被微信的声音吵醒的。 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让顾思宁感到恍惚。 姜瑜:宁宁,好久不见,听说你也在宁江,有机会见一面吗? 她从床上坐起来,不停摩挲着被角,半天,才压下心头的浮躁。 当然!什么时候呀? 恰到好处的符号,显得自己非常期盼这次见面,并毫不心虚。 顾思宁很满意。 姜瑜:今天中午怎么样? 顾思宁爬起来洗漱收拾,坐在化妆台前想化一个隆重的绝美妆容,这想法刚冒头就被她压了下去。 什么臭毛病,干嘛非要跟人比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于是她如往常一样打了个底,随便化了两下。 程之珩今天要去单位加班,餐桌热菜板上还放了早餐。顾思宁本来不想吃,但肚子确实空得厉害,塞了几口才出门。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厅,装修小资,姜瑜穿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裙,蓬松地长卷发披在脑后,衬得她原本就精致立体的五官更有冲击力。 顾思宁第一次见姜瑜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她,几年过去,她还是这么觉得。 “宁宁。”姜瑜抬起手,“这里。” 她扬起笑容,朝着桌子走过去。 姜瑜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这么突然把你叫出来。” “不会不会,我不知道你也在宁江,不然早就约你吃饭了。”顾思宁有些客套地说。 “这段时间出差回来的。” 姜瑜声音很温柔,跟她的长相比起来有种反差,而这感觉也是迷人的。 “那你是在......” “上海。”姜瑜道。 她在一家商业气象公司,做数据工程师,这次回宁江是因为在这边有个合作项目,需要协同办公。 “听说你最近在气象局实习,怎么样,好玩吗?” 顾思宁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姜瑜道:“市局的沈培依是我学姐,我们关系很好。她跟我讲了你们一起追台风的事情。” “原来这样。宁江还真是小。” “不是宁江小,是气象这个圈子小。”姜瑜道,“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喜欢写东西,不过我总觉得你会跟我一样去做算法,没想到你会做编剧。” “文案,文案。”顾思宁有点不好意思,“我这样儿算不上编剧呢。” “迟早的事情。”她宽慰道。 吃饭的时候,顾思宁一直悄悄打量她。 姜瑜还跟很多年前一样,谈吐得体,落落大方,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只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心生好感。时间没有摧毁她的美,反而增添了更多魅力。 她跟程之珩一样都在祁洲实习过一阵,这也是她们相识的契机。 姜瑜笑着回忆二人的过去,语气不无怀念。 顾思宁听得内心一阵柔软,除此之外还有些愧疚。 姜瑜不知道的是当时自己正暗暗与她较劲,一面亲近她一面又忍不住嫉妒她,有段时间甚至变成了害怕。 姜瑜太好了,好到她觉得自卑,自卑到害怕。 姜瑜笑意消减几分,看着她的眼睛,有些郑重地说:“抱歉啊宁宁。” “啊?什么?” “当初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我还跟你说了那么多我喜欢他的事,还让你帮我去......那个时候,你一定很为我困扰吧?”姜瑜面露不安。 顾思宁再一次感受到了姜瑜的好。她越好,就越衬托得她卑劣。她很想说一些“不会”“没有”之类的话,但却怎么都挤不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因为姜瑜而自惭形秽,那些阴暗的想法,在心底生根发芽,等顾思宁反应过来时,已经无法撼动,这让她备受煎熬。 顾思宁道:“真要道歉,那也是我的错。是我说自己是程之珩妹妹的,是我骗了你。” 姜瑜摇摇头:“不要道歉宁宁。你没有做错,我也没有,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我只是对伤害到你这件事很抱歉。”她苦笑着,“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当初问我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第32章 .moment 顾思宁跟姜瑜是掏心掏肺做过朋友的。就算在知道她喜欢程之珩的之后也没有做过任何过激的行为。甚至在最后发觉自己走偏了的时候,还征询过她的意见,说自己男朋友身边有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漂亮非常厉害的女生,也同样喜欢他。 “我总是不自觉地跟她比较,但她真的太好太好了,跟你一样好,好到我有点害怕跟她同时出现,我怕我男朋友发觉其实我很差,根本配不上他。我很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 姜瑜当时严厉地驳斥了她的这种想法:“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男朋友的问题。你有这种想法本质上是因为你男朋友没有给你足够的肯定感,你才觉得自己随时可以被代替。” 姜瑜严肃地说:“宁宁你很好,你配得上任何人。” 顾思宁张了张嘴,她很想问,也包括程之珩吗?但最后她只是问:“那我应该跟他分手吗?” 姜瑜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后来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为了试探程之珩对自己的感觉,那天聚餐姜瑜联合沈培依,问了每一个人同样的真心话:“如果非要在在座的各位中选一个恋爱,你会选谁?” 而程之珩的回答则敲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开始意识到,感情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不是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能补位。 姜瑜垂眸搅动手边的咖啡,银制的勺子敲击瓷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其实我有怀疑过。你分手后不久,程之珩也单身了,而且忽然之间你们俩就谁也不跟谁见面了。但是我强迫自己不要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我继续待在他身边,心安理得地想,我终于有机会了。” 从沈培依嘴里,她还是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抗拒的那个真相。 “我很抱歉宁宁。”姜瑜又一次说。 她眼神郑重而又愧疚。她的坦诚同样让顾思宁自惭形秽。 曾经难过得死去活来的事,现在回头望,起因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扰。顾思宁自己都忘了当初到底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就好像被强制走剧情的 npc,总要去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 “瑜姐。”顾思宁握住她的手,像多年前一样亲密地叫她,轻声道,“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好的,坏的,狠心的,不舍的。 顾思宁漫无目的地走。云被风吹着在天上跑,台风过境,余韵正逐渐散去。 不知怎么,宁江大学的大门忽而就在眼前了。 大学门口有刷脸门禁,她跟保安软磨硬泡好久,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了周子璇。 “你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周子璇道,“也幸亏我今天没会,不然你就白来了。” “我就是想来走走。”顾思宁笑笑。 记忆里,她很少来这里,怕那段地下恋会被谁撞见拆穿,也怕多来一次心里的遗憾懊恼就多一点。 因为瞻前顾后,她真的错过了很多风景。 “我们学校是挺漂亮的,不过看多了就也那样吧,我还后悔呢,这几年都围着这儿打转,如果能读博的话,我肯定要去别的地方。” “那想好去哪里了吗?” “北京?上海也可以,主要看我能考上哪里吧。”周子璇摇摇头,“不对不对,我还没想好读不读呢。就怕真读了,搞不出来东西,毕不了业。还是我哥好,直博爽死了,不过他应该的。 ” “挺好的。” “你说读博?” “不管读不读都挺好的。” “是挺好的。”周子璇跟她好友许多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你怎么了?怎么感觉兴趣不高?” “就是我忽然想,如果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会怎么样。” “你说读研?”周子璇纳闷道,“可你不是不喜欢工科吗?” 顾思宁摇摇头又点点头,“很多东西吧。有时候觉得我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有时候又觉得避免不了的。” “过去的事嘛,改不了啦。”周子璇语气变轻不少,“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小馄饨。”她说。 食堂的馄饨小份的四块二,大份五块六。 周子璇端着餐盘过来,分几个到小碗里,嘴里念叨着:“我都准备急赤白脸捞一顿了......竟然一碗馄饨就把你打发了。” 顾思宁笑:“我就爱吃这个。咱俩第一顿饭吃的不就是这个吗?” “好嘛,跑着来找我回忆往昔了。”周子璇撇撇嘴,“不过你今天到底咋了,你月经也不是这个日子啊?” “没怎么。”顾思宁无从解释,含糊地说,“等以后再说吧。” 回家在电梯里碰见了程之珩。 他一手公文包,一手拎着新鲜的蔬菜,眉宇间的疲惫在见到她的那瞬间消散了些,“回来了?” “嗯,回来了。” 电梯上行,忽然进来几个搬梯子的人,程之珩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往前进半步,挡在她身前。 顾思宁凝眉,看他的背影。 他穿了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跟第一次见面时极为相似,不同的是,那时隐约的稚气已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稳的成熟。他面容疲倦,目光却是清澈有神的。 “今天很累吗?”她小声问。 程之珩没想过她会旁若无人地跟自己搭话,身子略往她倾斜,道:“有一点儿。” “那怎么还去买菜了?” “就在楼下,顺便的事。” “这么喜欢做饭吗?” 程之珩道:“点外卖不知道吃什么。” 顾思宁一顿,突然笑起来。 “怎么了?”虽莫名其妙,但他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顾思宁摇摇头,她只是忽然发现那种仰望的心情已经不复存在了。 程之珩不再是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电影男主角,而是真实的、鲜活的、触手可及的人。 拥挤的人群接二连三走出去,转眼只剩下他们,笑着捱在一起,像两个精神病。 在大门前顾思宁攀上他的胳膊,说:“程之珩,你追我吧。” 他笑容顿住了,惊异地回头,以为自己听错,反问道:“什么?” 不甘心也好,没放下也罢,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一个合乎道德情理的人,她只在乎当下的 moment。 “我说,程之珩,你追我吧。” 她挑眉,冲他笑,“就算这一次是重蹈覆辙,我也认了。” 第33章 .不需要 周一刚上班,顾思宁就接到了来自丁九先的亲切问候。 “你竟然去追台风了!这么好的活儿怎么不叫我去!” 算起来也才几天没见,丁九先竟罕见地憔悴了不少,原先慵懒随意的卷毛失去了光亮变得相当粗糙,搭配上他的神态显得邋遢。 顾思宁说:“事发突然,我连工位的椅子都没来得及坐就被直接拖走了。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再说了,她一个实习生,哪来的权利随便叫人一起的? 丁九先当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哼哼两声,抱怨道:“不能去追台风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我连写三天材料?谁发明这玩意儿的!早知道自我介绍的时候就不说我学过中文了!” 现在倒好,什么信息分析发言稿的全交给他了。 顾思宁联想到徐阳当初放光的眼神,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心有愧疚,道:“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丁九先短暂地来了精神,但很快又消减下去,“算了吧。我手里还有篇信息没报的,这顿先欠着。”他叹口气,“我今天只想按时下班。” 目送他不情不愿地回了办公室,顾思宁走进自己的那扇门。 程之珩已经坐定了。 二人视线远远地接触到一起,又同时挪开,不同的是,他眼中含笑,她则觉得赧然。 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的感受日常又是另一回事。 顾思宁知道自己矫情过了头,但就是拉不下来那个脸面。程之珩还什么都没做呢,光说两句好话,表表白,她就扑上去了,那岂不是显得她太随意?不说别的,最起码他也要跟她以前追他的时候一样用心吧。 至于程之珩用心了没?她暂时看不出来。 昨天他又是加班一整天,顾思宁都不知道他几点回来的,一大早起来,他又是做好了早餐,等她起床。面条竟然还是现擀的,天晓得他到底几点钟爬起来的。 “早。” 很客套的口吻,眼神却温柔。 “早。”略微迟疑,顾思宁说,“你不用每天起早做饭。” 程之珩侧身看她,“今天的不合胃口?” 顾思宁的工位跟他在同侧,有种上学时跟同桌讲小话的即视感,很是奇妙。 她摇头,“太麻烦了。” “不麻烦。” “那你今天几点起床的?” 程之珩转过视线,答得冠冕堂皇,“我觉少。” 顾思宁脑子里划过很多早起给一大家子做早饭炖汤的博主,深切怀疑程之珩是从那些视频里获得的灵感,另辟蹊径地跟其他人拉出差异。 “你不——” 话说了一半,就有其他人进来上班了。 顾思宁只好住了嘴,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不多时,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程之珩连带着顾思宁一起被叫进了何局办公室。 何征脸色不是很好看,“小顾去观测台风怎么样?学到什么了?” 顾思宁对这突击考试完全没有准备,刚支吾一声,就见何征立马转了话题。 “刚袁总打电话,你同意出镜了?” 程之珩道:“她说您已经同意了。” “我——”何征压低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是同意了,但我也不能强迫你。” “我知道,我没被强迫。”程之珩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 “你——”何征哽了一下,“算了。不能耽误本职工作,听见没?” 程之珩:“知道。” “没说你。”何征瞪他一眼,又看向顾思宁,“我说你。你不能耽误我们工作知道吗?” 顾思宁点头如小鸡啄米,“当然当然。” 午饭吃的是食堂,他们会结束的晚了点,去食堂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座位了。 几人见缝插针地落了座,程之珩则一个人坐了张二人桌。 “怎么感觉你人缘不是很好?” 越是掩人耳目就越是让人怀疑。为了证明心里没鬼,顾思宁索性大大方方地坐在了程之珩的对面。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不是要装不认识吗?” “都出去工作过了,再不认识有点说不过去了。” 程之珩低头闷笑。 “但是你也不要笑得这么荡漾。”顾思宁不满地说,“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好。”他又正色起来,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她清了清喉咙,道:“但我不一样了,在大家看来,我可是求着你出镜的乙方,所以我随便笑。” 她越谄媚他就要越冷酷,这样才能凸显她工作的努力,也能显示他对自己工作的认真和来拍摄的勉强。 “你不怕被别人议论?” “议论什么?我待几个月就走人了,我管他们议论什么呢。”顾思宁振振有词,“我巴不得他们议论,传到老板耳朵里,显得我特重要。” 程之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顾思宁不自在地扭了下肩膀:“干嘛?” “不干嘛。”他抱着手,表情非常冷酷,说,“想多看你一会儿。” “嘘,小点声。”顾思宁左右看看。 他失笑:“不是不怕吗?” 顾思宁听出他的打趣,没好气道:“你滚。” 程之珩确实滚了,他倒干净餐盘,往外走,没几步,徐阳从后面追了上来。 “程科长。”她一路小跑,热得喘气,“你是不是对小顾有意见啊?” 程之珩对这个师妹没什么太大的亲近。两人既不在同一科室,又不同个专业,只是学校相同,同样得了何征青眼,所以跟其他人比关系是要好上一些,勉强撑得上句一般。 他知道徐阳的个性,不惹事,不出挑,不社交,不活跃,能为顾思宁“出头”倒是出人意料。 “没有意见。”他说。 “你刚才在食堂都那样了。还说没意见?” 程之珩:“……” “怎么说呢,我知道小顾总缠着你你有点不耐烦,但这也是她工作嘛,她也没得选的。” “我知道。” 见他不排斥,徐阳知道有戏,又道:“你看她,年纪这么小,一头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辛苦啊。领导发话她又不能不应,她也是难办……” 徐阳说得口干舌燥,身边这位“师兄”表情却一直淡淡,瞧不出喜怒。 她声音慢慢放低了。 “徐科长。”程之珩声音客气,似乎有不解,“你就这么喜欢顾思宁?” 徐阳停下来,“是挺喜欢的。” “你们很熟?” “也不算特别吧。”徐阳说,“你不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是第一眼就决定的吗?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能相处,所以就喜欢了。” “第一面吗?”他若有所思。 徐阳想到他看顾思宁不顺眼,鼓起勇气找补,道:“当然了,那只是有时候,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慢慢相处了解的。我觉得你只要肯跟小顾接触相处,你肯定会喜欢上她的,你——” 见他眼神游离,徐阳缩了缩脖子,道:“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 “不需要。”程之珩微抬下颌,淡淡道,“我不用试。” 徐阳:…… 小顾啊,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34章 .表演课 理发是新时代的赌博。 周子璇行事一直是保守派,这次愿意“赌”完全是看在顾思宁的面子上。 “姐,你自然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周子璇拨弄了下耳机,伸手挽住身边男人。 为了配合这场演出,她不惜请来了暧昧对象帮忙,以确保在自己“无理取闹”的时候有人打配合。 “你多虑了。”顾思宁在对面的咖啡厅时刻盯紧她的一举一动,“今天店里除了客人,剩下的全是你的群演。” “那你怎么不把客人也安排一下?” “预算有限。”顾思宁说,“晚上请你吃小馄饨。” 周子璇道:“你也太抠门了顾思宁,我脸都不要了帮你,你就请我吃小馄饨?” “预算有限,饭先欠着。”她讨好地说,“爱你,全世界最爱你。” 话音刚落,程之珩就将咖啡端了过来,听见这句,手指不由地蜷了一下,轻“嗯”了声。玫瑰 “我不是说你。”顾思宁抬头道,“我在跟你妹说话。” “啊?什么情况?我哥也来了?”周子璇挺直腰,往对面看,“早知道让他来啊,他那个脸肯定比我有说服力。” 程之珩隔着玻璃跟她对上视线,下一秒便拧眉,低头道:“那男的是谁?” “额......”顾思宁一下被问住了。 周子璇也听见了这句话,连忙道:“我执行任务了。” 顾思宁总不能说这是你妹的暧昧对象,于是硬着头皮说:“群演,特邀群演。” 程之珩却已经了然:“这次是谁?招呼男?开水男?还是组会男?” 顾思宁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对这些门儿清。 好你个周子璇,以为是 1v1 讲八卦,结果根本就没藏着掖着。 “......警校男。” 程之珩侧着身,细细打量着。 周子璇一开始还胸有成竹后来一点点往外挪,恨不得跟身边人拉出个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警校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凑过去问她怎么了。 他越凑,她越躲,越躲他又越凑,到后来周子璇干脆一下子弹起来,焦急地问:“还没到我吗?” 理发店的其他群演均已就位,将这看成是大幕开演的信号,很快就位。 演员一号扯着嗓子对后面喊,“小夏,快点儿,你姐催了!” 周子璇:“......” 到底哪儿找来这么不专业的人的? “谁是他姐啊?他多大啊叫我姐?”她根据人设发挥了一波儿,将 bug 圆了过去。 警校男也上道地开始:“到底要等多久?我们还有事儿呢?不是说好十分钟就行了的吗?” “谁跟你说排十分钟就够了的?”帘子掀开,夏伏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脸上还满是稚气, 眉眼深邃,一双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为了迎合 tony 的身份,他来的第一天就把头发染成了最“时兴”的棕绿色,衬得他五官更加突出。 他从架子上拿起一条新毛巾,抖开,声音冷淡:“到你了,姐姐。” 这厢剧情已经步入正轨,程之珩也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他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问:“警校男几岁?” “二十......二?” “顾思宁。” “......十九。” “小四岁?”程之珩点点头,“行。” 顾思宁小心道,“是小了点儿,但只是在接触,还没有其他剧情呢,你可别说她。” “我有什么资格说她?”他反问。 顾思宁一哽。 “只要她不乱搞,我不管她脚踏几条船。” 程之珩眉宇间净是随意,语气却很是认真。 恋爱本来就是多方比较才能找出最优选的事情,周子璇又是他的妹妹,什么道德素质有没有都不重要,只要不违法就可以了。 顾思宁震惊得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任她想破脑袋也不想不到看起来正人君子得不行的程之珩脑子里会是这种想法。 “怎么了?”捕捉到她的视线,他问道。 顾思宁喃喃道:“就觉得前面几年都白认识你了。” 程之珩脸色却僵硬起来,有种不小心把水洒出来的慌张感。 “你怎么了?”这次换顾思宁疑惑。 程之珩沉默不语。 她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只盯着他看。 正焦灼着,电话响了。 程之珩好像得到了赦免的圣旨,说出去一下。 顾思宁也不强求,她今天的主要任务本就不是他。 “你就是夏伏表姐吧?” 顾思宁正忙着当特工,这会儿抬头看见陌生面孔还是一脸茫然:“对,你是?” “祝南朴。”男人微笑道,“夏伏住在我那儿。” 顾思宁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啊,你好你好。夏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您坐,喝点什么?” 祝南朴穿件黑色 t 恤和短裤,额头上绑了根发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我正好在附近健身,看见曾阿姨的微信就马上过来了。”他看一眼对面,“这里有人吗?” “对,没事儿。”顾思宁起身将程之珩的东西移到自己同侧,抬头对他说,“你坐。” 祝南朴也不客气,将健身包放在脚边, “不好意思啊,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事。”祝南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眼尾略下垂,像某种小动物,“夏伏年纪还小,不懂事是应该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问我朋友要了店里的联网监控,要看看吗?” 顾思宁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他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手机横过来。 祝南朴选的这个是正对着夏伏,将他们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周子璇手指紧紧绕着短裤边的流苏,睫毛不住地颤抖着,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光秃秃的天花板。 她心里斗争了一番,终于在他要给自己抹洗发水的时候开了口:“太凉了。” 夏伏不说话,默默将喷头拿走,调了一会儿,重新弄湿她的头发:“现在呢?” “烫烫烫。”一旦开了头,演坏人就很得心应手了。 周子璇狠狠瞪了眼空气,气势非常到位,“你要烫死我吗?” “不好意思。”夏伏脾气始终很好,又调了会儿。 无一不是太烫就是太凉。 “要死啊,你到底会不会洗头的!”周子璇一狠心,顶着水淋淋的头发坐了起来,“把你们经理叫来!” 夏伏完全没有被吓住的表现,他淡定地说:“我们没有经理,只有艺术总监。” “那就叫总监!” “总监跟我平级。” “什么意思?” “扁平化管理。姐姐这都不懂吗?” 周子璇嘴角抽搐了两下,心说这小孩儿可真是欠揍。 她干脆道:“好好好,骂人是吧?我报警。” 周子璇往外掏手机,余光不住地瞥夏伏,半天也不见他来阻止自己。 “我报警了啊,我真报警了,到时候给你抓走,可别害怕,我提前说好了啊,我不接受调解……你真不考虑找你们老板过来一下吗?” 监控外的顾思宁已经面如死灰了。 早知道就帮她写好剧本台词了,这下好了,自由发挥过了头,不好收场了。 “你这个朋友……没跟人吵过架吧?”祝南朴道,“也没见过人闹事?” 顾思宁点头。周子璇倒是想,问题是能上哪儿看去。 剧情进展到这里,周子璇终于想到了自己还留了个帮手在外面,于是道:“你等着,我叫人来。” “好了姐姐。”夏伏脸上露出种无奈的表情。 周子璇得意地扬眉,“现在知道怕了?” 夏伏凑近她小声地说:“我姐叫你来的?她在对面?” “什……什么东西,乱说什么,什么东西。”周子璇脸色爆红,结结巴巴地说,“怎么瞎套进乎?” “子璇姐姐。”夏伏弯腰俯在她耳边,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拙劣的表演。 周子璇愣在原地。 他直起身,拎起她的头发,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躺下吧,我帮你把头发洗干净。” 第35章 .plan “我妈那个人,能想出这种方案我一点都不奇怪。” “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你跟我姐一起来我家拿过东西,我不肯叫你姐姐,你掐了我的脸。” “有这回事吗?” “有的,我记性很好。” “可是那会儿你才多大?” “十四。” “......这么大我还捏你脸?” “因为那会儿我还没一米六。” “那现在呢?” “184。” “……我是问你现在多大。” “今天以前是十七岁。” “什么意思?” “过完今天就十八了。” “……” 顾思宁到底怎么做姐姐的!就不能让人过了十八岁生日再把人提溜回去吗? 周子璇很是崩溃。 和她一样崩溃的还有接个电话回来发现自己位置被别人占了的程之珩。 那人年纪不大,昂扬的一张脸,神态乍看起来倒有点像更沉稳些的齐照。 齐照啊。 程之珩心口被什么蜇了一下,冒出些酸。 他一贯是嫉妒齐照的,如今这份妒意似乎再次转移了。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祝南朴没有将手机完全推给顾思宁看,两个人的头发虚虚地缠在一起,影子看起来很是般配。 “到底说了些什么啊?”顾思宁有点着急。 “应该没什么吧。看起来,你朋友暂时被夏伏……镇住了。” “你认真的吗?” “哈哈哈可不要小看他,这小孩坏着呢。” 顾思宁怪异地看着他:“你大学毕业了吗?叫他小孩儿。” “毕业了。”祝南朴嗓音里带了笑,“二十二岁,巨蟹座,跟双鱼绝配。” “谁双鱼?” “你啊。” 顾思宁一愣,顿悟道:“啊,我就说我妈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让我掺和进来。” 二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起来。 程之珩原本坚定的步伐,在二人融洽的氛围中变得举棋不定。 他曾自矜于年纪经历带来的沉稳,遇见顾思宁后却为此而自卑。 她适合和她一样的伴侣,年轻、朝气、勇往直前、对一切充满好奇。 程之珩从玻璃反光里端详自己。尽管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已不再年轻。快三十的年纪,说好听些是成熟,说难听些便是老气横秋。 他忽而感到迷茫,不知道要拿什么去跟这些年轻人竞争比拼。 胸口的起伏逐渐剧烈,程之珩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顾思宁和别人依偎的画面从脑子里赶走。 他调整好呼吸,朝桌前走过去。 顾思宁他们已经揭过了星座那一茬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隔着屏幕,连两个人嘴唇是否张合都看不清,更别说那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跟夏伏关系这么好,他到底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他很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那些想法不应该由我告诉你。” “真糟糕的台词。” “一般出现在什么地方?” “男女主因为误会 be,就是最后结局分道扬镳的话,主角的好朋友会说这句话,帮忙拯救一下这段没长嘴的爱情。” 祝南朴又笑了,他往前凑了凑,道:“我猜我们应该都不是主角好朋友,要不然我们竞争一下长嘴版的男女主?” 顾思宁没回答,而是问:“双鱼座最配的星座巨蟹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天蝎。”程之珩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他紧挨着顾思宁坐下,旁若无人地端起咖啡,”跟双鱼最般配的是天蝎。” 祝南朴刚才就注意到了一直在观望的程之珩,只不过把他当成了想来搭讪的陌生人,所以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眼下他倒毫不掩饰疑惑,问道:“这是你男朋友?” “不是。” “还不是。” 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却又都能听清内容。 顾思宁有些震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程之珩则面色如常,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尴尬。 祝南朴则已经脑补出了一大堆男方爱而不得的剧情,脸上笑容不由地扩大了些,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如顾思宁所猜测的一样,今天齐聚一堂拯救失足少年是真,撮合一下适龄男女青年也是真。 祝南朴对顾思宁的第一眼就挺有好感,他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惧怕“竞争对手”,大家都是单身,要不要发展,会不会发展,当然也是各凭本事。他还年轻,可以在一个好感对象身上适时地“浪费”一点时间。 想到这里,他更加放松了,靠在沙发椅上,提议道:“不如我们直接去看看?” “不好吧。”顾思宁犹豫道,“万一被他发现呢?” 程之珩:“他已经知道了。”他拿出手机,“周子璇刚给我发的消息。” 木已成周女士:安详.jpg 顾思宁多少有些意料之中了,她无奈地说:“走吧。” “等等,她这是什么意思啊?”祝南朴问道。 顾思宁道:“意思是已穿帮,她选择放弃挣扎。” 不得不说,夏伏这个“不务正业”的手艺还真挺不错的。 水温正好,力度刚好,丰盈的泡沫在头发里破裂又鼓起,特殊的香气在身边围绕着,周子璇不由闭上了眼,舒服得都有点沉迷了。 夏伏给她发尾抹上发膜,轻轻按摩着,冷不丁道:“等会儿。” “等什么?”周子璇纳闷道。 “行。”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子璇恍惚了一下才睁眼,“我 ke……咳咳咳,你们怎么就这么跑来了?” “不然呢。”顾思宁弯下腰,几乎快亲上她了,“给你哥发通知,怎么不给我发?” “我这不是怕你说我没用吗?”周子璇尴尬地笑了两声,“哥,你出去等……诶,这是谁啊?” “你好,祝南朴。” “啊,你好。”小声问,“谁啊?” 夏伏:“我住他家。” “哦哦,那我替顾思宁谢谢你,收留我们这个不懂事的弟——啊,轻点,扯着我头发了。” 夏伏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对不起。我不习惯我工作的时候这么多人围观。” 他冲干净手里的发丝,用毛巾将湿发全部裹起来。 周子璇半坐起来,扶住头顶,掌心盖着他的手背。 “这就说明了,这份工作不适合你。”顾思宁见缝插针,“怎么样,考不考虑回去重新考个大学啊?” 夏伏收回手,环视一圈,略微点头:“行。” 顾思宁:“别呀,考吧。你这么小,不读书怎么能行,你——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背,道:“我说行。” 顾思宁跟周子璇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质问—— 你干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干啊! 二人齐刷刷露出中迷茫。 这拯救“失足”少年,是不是成功得太轻易了些? 第36章 .我们都猜错了 顾思宁还是没能避免请客。 对于吃什么,夏伏作为寿星拥有一票否决权。 不知道是不是蓄意抬杠,他一边说着随便,一边把提出的炒菜、烤肉、牛排、日料通通 pass。 周子璇讲出了最后一个选项类:“那我们吃火锅。” 夏伏重重点头,说就这个。 吃哪一家是第二个难题,周子璇首选自己充过钱的。 “卡里还剩八百,我们这么多人,消耗一下应该差不多。” “你有毒。”顾思宁道,“充这么多钱做投资呢?” 周子璇:“新店开业,充五百送三百,这顿算我的还不好吗?” “所以一顿没吃是吧?” “这不是离我学校太远了吗?”周子璇有点心虚,眼睛瞄到夏伏,又道,“咳咳,其实我就是为了今天给弟弟过生日特意充的。” 她一脸正经,大家都懒得揭穿她,嬉嬉笑笑地就过去了。 参与本次演出的“重要演员”警校男,以及提供了现场“直播”账号的祝南朴也一起来了。 包厢一个圆桌,坐得正正好好。 顾思宁左手边是祝南朴,右手边是夏伏。 “说说吧,怎么想的?”她端出姐姐该有的架子,铁了心要将他好好教育一番。 “你跟我姐坐一起吧。”夏伏一副不想听的样子,爬起来跟周子璇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警校男的身边。 警校男陆均早已被介绍了程之珩的身份,原本挨着周子璇还能转移注意,如今她的位置被换走,他只剩下了紧张,不仅说话打磕巴,耳朵也红透了。 祝南朴见状笑道:“怎么觉得是你们两家人聚餐,我和小陆倒像是来见家长的。” 周子璇哈哈两声,气氛陡然松弛下来。 陆均正应和着笑,余光一瞄,正瞥见身边程之珩面色沉了几分,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猛然一收,心有戚戚然。 是啊,亲哥跟表弟那话语权能是一回事儿吗? 他不能这么得意的。 这顿饭做东的是周子璇,活跃气氛的却是祝南朴,他什么话题都能顺着说一点儿,却并不显得卖弄。 “等你考上大学了,就知道,人生最快乐的就那两年,大一大二,大三就不行了,那会儿该实习实习,该考研考研,就大一大二最快乐。”周子璇像一个老师,对着夏伏教育道。 夏伏心不在焉的,随口“嗯嗯”着。 “什么态度啊?”顾思宁不惯着他的破毛病,“姐姐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夏伏蹙眉,顶了句:“她不算。” “怎么不算了?”周子璇第一个蹦哒出来,“在座的哪个不是你长辈?陆均都比你大一岁。” 夏伏转头:“你十九?” 周子璇有点心虚地看向程之珩,赶忙转移话题:“嗯哼,还有这位,比你大十岁,能当你叔了。” “周子璇。”程之珩眉眼有些冷凝,“你的毛肚掉下去了。” “嗷嗷嗷。” “珩哥有对象吗?”眼看着话说到了他身上,祝南朴问道,“我有个表姐——” “不用。”程之珩的视线状似无意地划过顾思宁落在他身上,淡淡道,“谢谢。” 这瞬间的停顿没有躲过祝南朴的眼睛,他惯来的敏锐,此刻心里多了几丝了然和惋惜,“这样啊。” “我出去一下。”程之珩起身,去到外面。 “他怎么了?”夏伏问道。 “不知道啊。”周子璇摸着下巴,“难道是因为我说他是叔叔,生气了?” 不应该啊,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年龄焦虑啊。 “应该是什么工作电话吧。”顾思宁随口搭了句,“可能何局找他。” “何局是谁?”周子璇脱口而出。 “他分管领导。” “可以啊顾思宁,这才几天,我哥什么工作内容你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乱讲什么?”顾思宁义正严辞地反驳,“我就在他手底下实习,知道这些是应该的。” “我没说不应该啊。”周子璇惊诧道,“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顾思宁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我哪有大反应,我天生嗓门大。” 周子璇蹙眉:“你该不会——” “你哥回来了。”顾思宁连忙打岔。 程之珩拎着蛋糕走进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思宁为了证明自己是大嗓门,继续大声道,“你出去买蛋糕了?” 程之珩看了她一眼,“不是,吃饭之前订的,刚送到。” 他将蛋糕放在夏伏手边,语气温和:“生日快乐。” “谢谢珩哥。”夏伏冲他笑了下。 时间紧,做的是蛋糕店推荐的款式,动物奶油有点化了。饶是如此,在周子璇和顾思宁的坚持下,夏伏还是戴上生日帽,点上蜡烛。 “陆均关下灯。” 宽敞的包厢一下子被昏暗填满,几个人聚集在夏伏身侧。 “不要唱生日歌了。”夏伏耳朵有些热,“怪尴尬的。” 顾思宁也不坚持,拿手机搜了歌放,周子璇拍手应和着。 顾思宁刚拿起的手被人拽了下去,她扭头看,程之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指。 见她没有抗拒,他一点点上移,直到把整个手掌都包裹起来。 “他们都在。”她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将手机声音放得更大。 蜡烛根根点亮,微弱的光在他脸上跃动着,留下宛如艺术的阴影。 “嘘。”他说,“该许愿了。” 周子璇拍着手,兴奋地说:“许愿许愿。” “真的很傻。”夏伏嘴里嘟嘟囔囔的,闭上了眼睛。 周子璇:“好好许哦,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最灵了。” 陆均凑上前:“那你十八岁生日许了什么愿望?” “我想想啊,那会儿我应该是大......” 顾思宁唯恐露馅,在后面补上一句:“大二。” “对,大二,我许愿高分过六级。你呢?” 陆均扭捏了一下:“啊,我,我没许。” “怎么可能?我猜猜是不是许愿跟当时的女朋友一辈子在一起?” 陆均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周子璇爽朗地笑起来,“没关系,很可爱啊。” “我许愿。”夏伏忍不下去,回头瞪了眼快粘在一起的两个人,“能不能不要乱聊天。” “好好好。”周子璇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许你许。” 灯光亮起的一瞬,顾思宁快速抽回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位置上。 程之珩低头看已经空了的手掌,心里却甜丝丝的。 “没聊完呢。”周子璇接着刚才的话茬儿道,“你们十八岁的时候许愿了吗?” 祝南朴说:“许了,当时离高考一百天,我的愿望是考上大学。” “要求这么低?那你最后考上的是?” 祝南朴微笑:“交大。” 周子璇:“......打扰了。“ 她扭头,“你呢,狗东西。十八岁生日不跟我过,跟渣男过,许的愿不会也是跟渣男有关系的吧?” 顾思宁:“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陆均那样你说他可爱,我那样你就说我狗东西?” “陆均本来就很可爱啊。”周子璇理所当然地说,“他——” 夏伏再一次打断她:“珩哥呢?你十八岁的时候愿望是什么?” “夏伏!”周子璇语气忽而紧张起来,厉声道。 见大家纷纷诧异地看着自己,她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悻悻:“吃蛋糕吧。” “我忘记了。”程之珩语气寻常。 祝南朴玩笑道:“是哦,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哈哈哈。”周子璇故意夸张地笑,说他真损。 顾思宁已经很久没有过跟这么多同龄人一块儿玩了,不知不觉间就吃撑了,靠在椅子上忍不住摸肚子。 周子璇也差不多,她犯懒,把会员卡号发给程之珩,央他去结账。 “你哥哥真的很正。”等人走了之后,祝南朴道。 周子璇已经在聊天中与他熟悉,闻言不无得意:“那还用你说?” 夏伏道:“你的取向就是你哥那样的?” “当然不是。”周子璇往旁边一指,“你姐取向是那样的。” 顾思宁刚喝进去的果汁立马喷了出来。 “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说错。”周子璇抽了几张纸给她,“你前男友不就是我哥这款吗?” “那是前男友!”顾思宁瞪她,“而且,只有前男友是这款好吗?你乱说什么?” “我哥也单身,要不你跟我哥试试?”刚说完又摇头,“算了算了,我哥配不上你。” “为什么配不上?”陆均好奇地问。 “我哥脑残,他心里有人。”她含糊地说了两句,怎么也不肯继续讲了。 顾思宁已经是满头大汗。 周子璇这总在真相的边缘反复试探的架势,真是在考验她的心理素质。 “嗯?鬼了。我哥竟然给我打电话了。你们谁是间谍?出卖我?”周子璇审视一圈,接起电话:“喂,怎么了?” “前台的电脑坏了,扫不了会员码。” “那你用微信结呗。” “也结不了。我在这儿排队,你把我包里的钱包拿给我,那里面有现金。” “行。”周子璇一个接一个的支使,最后还是陆均把包拿了过来。 “什么人啊,周末还背电脑出来。”她嘟囔着拉开拉链,随手往旁边递,“你去送吧,我懒得动了。” 顾思宁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又觉得这样过于刻意,于是接了过来。 祝南朴自告奋勇陪她一起。 “你跟珩哥也认识挺长时间吧?”见她面露疑惑,祝南朴忙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们几个相处的氛围很好。” 顾思宁点头,“是挺久了。” 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有整七年了。 “感觉珩哥是那种特别老成的个性,跟我们都挺不一样的。” “也不算吧,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也不这样。”顾思宁说。 “这么说,他也有像夏伏那样的时候?” “那倒没有,他很理智的。他比较追求有意义的东西。” “比如?” “比如许愿这种东西,他不信。” “懂了。理性派。”祝南朴玩笑道,“是念书时候班里那种对情书啊、礼物啊不屑一顾的人。” 顾思宁想反驳,但又觉得好像真这样。 程之珩就是这样的,对一切浪漫绝缘,他的时间宝贵,不会浪费。 没等走出长廊,周子璇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哥刚给我发微信了,让看看钱包里现金够不够,要是不够,他就去隔壁便利店换点儿。” “知道了。” 顾思宁将钱包递给祝南朴,示意他打开。 “大概有一千。”祝南朴粗粗看了眼。 “那够了。” 祝南朴准备合上,却被其他东西吸引了视线,“嗯?这是什么?” 他将钱包举起来,冲着亮些的光源看,忽而大笑起来。 “怎么了?”顾思宁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 “什么?” “珩哥。” 祝南朴说着,将钱包翻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餐巾纸。 纸是揉过又展开的,折痕很淡,纸质轻脆,上面红色的唇印几经洗礼已经发暗。 顾思宁耳朵响起轰鸣,如同一道闪电击中。 十八岁那年,她跟他过了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吃蛋糕之前她在纸上抿掉口红,说这是见证过她迈入成年的纸巾,开玩笑地让他好好保存。 程之珩只是笑,视线温柔如水,看着她又随手将那张纸窝起来,扔到一边。 第37章 .选我 周子璇不知道去结账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起回来的三个人之间气氛会如此的诡异。 祝南朴幸灾乐祸,顾思宁兴致缺缺,程之珩仿如局外人,摸不着头脑。 一干人等计划各自返程,周子璇顶着程之珩如炬的眼神毅然选择和陆均一起打车。 “既然如此,就麻烦珩哥送我们一段了。”祝南朴笑眯眯地说。 “我不坐。”夏伏绷得笔直,丢下一句要坐地铁,转身就走了。 “没关系,他不坐我坐。”祝南朴拉开后座的门,欠身让出位置,巴巴地看着顾思宁。 程之珩也不甘示弱,拉开了副驾驶。 顾思宁看了二人一眼,绕过去,拉开驾驶室系好安全带,将车发动起来,提高音量问:“还不走?” 祝南朴倒是自来熟,反应过来后将后车门一甩,就这程之珩的姿势,滑进了副驾驶里,坐定下来还不忘抬头对他笑:“谢谢珩哥。” 程之珩:“……” 谁是你哥。 祝南朴的心路历程很简单,顾思宁挺和他眼缘,年纪相仿又能聊一块儿去,当一个可发展对象处没有问题。至于程之珩,肉眼可见的对顾思宁有意思,但对前任太长情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失去全部的竞争力,顾思宁后来变沉默显然是有力的佐证。对手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当然不介意 push 一下这段关系,顺便给对手更加致命的一击。 “听说珩哥受过情伤,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迷成这样。”祝南朴语气调笑,偏过头道,“别误会,我是好奇。刚才帮你看钱够不够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你夹层里的小秘密。” 程之珩先是眉头紧锁,接着了然,他通过后视镜看顾思宁,问道:“你也看见了是吗?” 顾思宁忽略那视线,目视前方,淡淡“嗯”了一声。 祝南朴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很满意。 前任永远是男女初接触时的禁忌话题。夸前任好,会让人觉得他念念不忘;骂前任坏,又显得他不负责任。 他继续道:“珩哥说说呗。不只是我,思宁也好奇着呢。” 顾思宁蹙眉:“我没——” “她很好。”程之珩打断她的话,语气中多了几丝柔和,“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很聪明,学习好,有喜欢帮人,见义勇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没人会不喜欢她。” “那你当初是怎么被她吸引的?” “祝南朴。”顾思宁咬了咬唇角,“你别太过分了。” “因为她生气了。”程之珩脱口而出的答案,连自己都惊到了。 “啊?”祝南朴半开玩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抖 m 啊。” “她永远会愤怒,永远不害怕去表达愤怒。” “好吧,你这喜好还真的是……独特。” “这很难得。”程之珩认真地说,“你敢对任何人生气吗?” “我——”祝南朴哽住了,“可这样说,她脾气岂不是不好?” “不,她脾气也很好。生气只是对值得的事情,不是为不值得的人。” “好吧。你俩这还挺好嗑。” “下车。”顾思宁僵硬扭过头,对祝南朴说,“你到家了。” 警校的位置偏一点,周子璇半途就下了车,正准备摸手机问问顾思宁发生了什么,就听得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来人逆光看不清五官,棕绿色的短发却被映照得分外清晰。 “夏伏?”周子璇扬眉,“你怎么过来了?还这么快?” “地铁不堵车。”夏伏小跑着过来,眼皮耷拉着,有点像小说里桀骜不驯的问题少年。 周子璇看看他的身后:“这么晚一个人过来?祝南朴呢?” “我想看看大学长什么样。”夏伏望着早已经消失的出租车方向,道,“那是你男朋友?” “谁?不——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我十八了。”他语气沉静,脸上有种跟年纪不相符合的成熟。 “那又怎么了?你不会想搞什么成人了要独立生活那一套吧?” 夏伏不说话。 “因为这个不去复读的?” 他继续不说话。 周子璇被科普过他的家庭背景,在门卫那儿做好登记,带着他进来。 她放缓了语气:“你为什么选跟你爸一块儿?” “他有工作,能养得起我。” 他讲得极为冷漠,就好像在说什么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周子璇凝神看他好久,忽然道:“你不想拖累你妈?” 夏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扭捏之色一闪而过,他快速别过头,沉默几秒后,才道:“除了我姐,只有你这么觉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不觉得你是拖累呢?” “她不觉得就没事了吗?”夏伏笑了下,语气中有种天然的残忍,“离婚的家庭主妇,还带个在上高中的小孩,找工作、找对象都是问题,反而是夏明盛,就算带三个小孩儿,也不会影响什么。” 既然如此,他不如留下来,把夏明盛的钱卷一波走再说。 周子璇舀不出一口鸡汤来安慰,她说:“那为什么现在不卷钱了?” “想试试看靠我自己能赚多少钱。”夏伏垂下眼眸,脸上露出一点孩子气,“顺便看能不能气死夏明盛。” 事实当然是残酷的,他光洗头就学了快一个月,要想成为一个入门的 tony 至少还得花一年时间,与其吃这一年苦,还不如回去再啃一年老。 “我以为你会更有骨气一点。” “你才需要骨气,我不需要。” 周子璇摸了摸下巴:“怎么有种被你骂了的感觉。” 夏伏又笑,多了真心实意,格外的青春洋溢。周子璇不知不觉被感染,也跟着扬起笑容来。 “周子璇,上大学能谈恋爱吗?” “这话说的。” “你上大学谈恋爱了吗?” “废话。” “别谈。” “什么?” “别谈。刚才那个人配不上你。”夏伏直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比他年轻,比他有潜力,只要......只要一年,我就会来宁江。你不要选他,你选我。” 第38章 .玩笑 一路无言,直到小区门口,顾思宁将车停在马路边,去便利店买雪糕。 她需要点东西让自己冷静一下。 雪糕又出了好多新花样,她在冰柜前选来选去,在角落里扒拉出了一根老冰棍。 拆开塑料包装,半透明的冷气一下子扑过来,简单的糖水味道,和很多个夏天吃的一样。 她站在垃圾桶前,几口就咬完。 马路对面的车灯仍亮着,程之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驾驶座,车窗半摇着,往这边望。 他今天打扮得很嫩,黑色衬衫略微宽松裁剪却极细腻,头发刚理过,清清爽爽,无论表情还是眼神,一点看不出来快三十。 顾思宁想,这跟他念书好多年应该有点关系,跟他工作也不变通人情世故应该更有点关系。 人想要留住什么就必须要失去点什么。 这很公平。 见她过来,程之珩便准备下车给她拉车门。 顾思宁没管他,直接将门按住,坐在了后座。 她有意避开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那张纸巾冲击力有些大了,她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不是一段普通的感情复合,是对他而言很刻骨的过去。 顾思宁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承接住这样的期待。 “聊聊吧。”程之珩将车停好,从后视镜里看她,眼神正大光明一刻也不松懈。 “聊什么?” 他打开车门走到她旁边,“出来?” 顾思宁瑟缩了下,“不出来,车库闷得很。” 程之珩也没不耐烦,捱着她重新坐了进去。 他一坐过来,顾思宁就后悔了。 车后座是很宽敞,但现在却狭小到让她局促了,有种无处遁行的感觉。 应该出去聊的。 程之珩将钱包掏出来,放在两人中间的垫子上,语气了然,“吓到你了是吗?” 顾思宁焦躁地舔了舔嘴唇。她不想撒谎,但承认又太伤人,只好沉默。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程之珩平静道,“这么多年,你不见我,没有任何消息,我总得找点东西惦念着。” “可那会儿,我们还没分手。” “是没分。但我知道会分。” 又是这个问题,讨论过了,顾思宁觉得没必要再重复了。 她摸了摸胳膊,“我想回家了。” 程之珩转过脸来看她,眼神中多了些小心,“你......在害怕我吗?” 顾思宁摇摇头又点头,“我害怕我自己。” “我不明白。”他说,“我没有逼你做决定。你害怕恋爱的决定会让我们之间变糟,我愿意等你有信心的那天,我有很多时间。” “程之珩,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跟你重新见面的当天我就动摇了,那时候我不甘心,觉得让你看见那丑样很丢人。只是那一瞬很短,后来就全不是了。在你之后,我也有过无疾而终的感情,可我没有考虑过复合。你是不一样的。可今晚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一个问题,我对你有好感,是因为重新接触以后,我依然喜欢现在的你。你不一样,你这么喜欢我、这么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些年你用想象给那张用过的纸巾叠了很多层的滤镜,可是......”顾思宁略微停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是你的想象。” “所以你怕的不是自己受伤害,你怕的是你没办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顾思宁难为情地点点头。 空气安静,她能听见身边人有些沉的呼吸,紧接着的是一声轻笑。 “我不想伤害你,我更没办法保证什么,我......对不起。” “你喜欢我,但是为了不伤害我,所以又要躲着我了,是这样吗?” 小心思被拆穿,她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呵,你想让我说什么?说谢谢你的大发慈悲?” “对不——” 她的道歉被打断了,程之珩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捞到自己身前。 男人英俊锋利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变成了某种压迫,让她喘不过来气。 “顾思宁,别这么冠冕堂皇了。爱本身就是自私的,它充满肮脏心机,不可避免地计较得失,它让每个人失去理智,变成奴隶,让占有变得正大光明。”程之珩快被她折磨得发疯了,他完全不再顾忌什么,翻出阴暗的口袋,把最后一丝理智全都抛下。 他鼻尖抵着她的发丝,一字一句道:“我爱你的意思是,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灼热的温度朝着她压过来,顾思宁往后躲,被抵上车窗玻璃。结实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手举过头顶,充满了侵略性。 他毫不费力地打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齿,钻弄进去将她的舌尖吸吮得近乎发麻。 顾思宁后脑发麻,头也发昏,就快喘不过来气了。她手使不上劲儿,只得发狠,咬了他的嘴唇。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顾思宁这会儿才是真怕了,她总觉得自己今天要窒息而亡。程之珩属什么牛马的,就是感觉不到一点疼是吗? 她松开牙齿,这一点微末的退让,却安抚到了程之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动作轻柔不少,但仍不肯放她走。 顾思宁又羞又愤。因为在程之珩这一系列攻击下,她非常可耻地湿了。 ...... 在这种应该生气、愤怒、破口大骂表明立场的时刻,她的内裤竟然从里到外湿得透透了。 真离谱到家了,二十多年了,她竟然从没发现自己好的是这一口! 顾思宁悲哀极了,也不挣扎了,索性闭上了眼,大大方方地继续这个吻。 什么责任,什么后果,享受才是最重要的,管他呢。 她挪了下腰,怕被他发现身上的异样,却被他提溜起来分开腿坐在了身上。 底下紧紧贴着大腿根,硌得她有点难受。 顾思宁脑子里又乱七八糟地想,男人过了二十五就不行了,但感觉有健身运动习惯的还是要好一点,而且就算程之珩真不行,他别的也真的很行啊。 人生嘛,不久享受点肤浅的快乐?想那么多干嘛? “这才是全部的我。”程之珩单手掐着她的腰,指腹揉捏着她湿润的唇瓣,抬头,用近乎冷漠的口吻道,“你以为我说不能吃掉你的青春,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第39章 .打碎 “稀客呀。”电话那头的男声语气柔和,半开玩笑道,“得有一年多了吧。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程之珩站在走廊上,远远听着一墙之隔的浴室里传来水声,平静地阐述,“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听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人坐起身,再开口时明显正经不少:“发生了什么?” 程之珩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程之珩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心理有点问题。 对他而言,一段稳固长久的关系几乎是不存在的。友情的建立往往半途而废,不是因为不对盘,是因为他要收拾行李去另一个地方再生活了。 长大之后,对于感情他的态度呈现出无所谓,在最应该对异性有好感的年纪,他偏偏对一切都感到漠然。不止家里人怀疑过他的取向问题,连他自己都怀疑过,但最后的结果依然成谜。 没有爱好,没有心动,如死水一般无趣的人生。 直到顾思宁莽莽撞撞地出现。 他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永远。 恋爱时,他无时无刻不想知道顾思宁在做什么,同时他又清楚的意识到不该这样做。 回学校汇报的那几天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他能克制住行为却克制不住情绪,影响到身体的那种颓废感,穿插在规律的作息里,搅得他不得安宁。 思绪来回拉扯几番之后,他联系上心理医生。对方给出的诊断是焦虑型依恋。 很多人都有,但程之珩的情况明显更严重一些。 “你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比常人超过太多了。疗程结束的时候虽然恢复了正常水平,但那时候她毕竟不在你身边,我也无法判断......”他顿了顿,“你跟她聊过这个问题吗?” “还没有。” “是还没有还是没有。” 程之珩沉默。 “我不是特意要求你做什么,但现实就是,跟对方沟通才是最好的方法。”他放缓语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 “我想拿些药。” “可以,复诊过后,我会根据你的状态给药。但是你心里应该也清楚,那是治标不治本。” “我知道。”程之珩靠着栏杆,“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也会害怕。 怕吓到她,怕再一次失去她。 他承受不住再一个毫无音讯的五年了。 程之珩洗了个澡冷静下来后,决定采纳曾医生的建议。 听见敲门声,顾思宁从半梦半醒间回过神。 手机上的微信才回了一半,借着清醒的劲儿,她把话讲完。 顾思宁:我也不是很清楚。 祝南朴:啊,也是,感觉是挺隐私的事情。估计只有他家里人清楚了。 门外,程之珩穿一身轻薄的黑色睡衣,真丝的材质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顾思宁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问:“怎么了吗?” “我能进去吗?” “有话说?” 他点头。 她闪身让开,“那进来吧。” 程之珩站进来,房间一下子就变拥挤了,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桌前:“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顾思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程之珩继续道,“我们之间五年没有说过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正准备摇头,手机微信又响了一下,顾思宁心一动,就着手机里祝南朴挑起的话题,道:“我想知道,你十八岁生日,许了什么愿望。” 程之珩本能地抗拒,可触到她亮闪闪的眼睛,忽而又哽住了。 顾思宁心慢慢沉下去:“没事,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就——” “我没过生日。”程之珩垂下眼睫,“很早开始我就不过生日了。” 顾思宁想到什么:“那你还——” “因为你想。”他道,“你说你从没给男朋友过过生日。” “那是因为那会儿我从没有过男朋友。”顾思宁说,“你早说你有忌讳,我就不会非给你过了。” “也不是忌讳。”程之珩顿了顿,下定某种决心,身体不自觉板起来,“你应该知道小时候我是跟我外公长大的。” “我知道。你外公是厨师,在村里做大厨,给人做流水席,你做饭的手艺就是跟他学的。” “对。我妈结婚的时候刚上班,还没想要小孩儿,我算是个意外,我出生以后,她忙自己的工作,只能把我送回老家。我外婆身体不怎么好,后来在我舅舅阿姨家轮流住,也顾不上我。我记事起就已经跟着外公了。” 程之珩说得很慢很轻,“他对我非常非常好,不管我闯祸还是打架,既不会骂我,也没动过我一根指头。但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过年的时候,永远是我们在一起,外公就一直在乡下,一个人过年,从不过来。后来我读书认字明白一些道理了,质问过我妈,她就跟我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要管。” 程之珩发起脾气,反而是外公来哄他,说没事,他自己一个人清净惯了,是他的问题,跟他们没关系。 赌气之下,程之珩再也不回城里过年了,就这样一直到了外公也很老很老了,老得没有精力照顾他。他才开始从村小转出来,辗转于各个亲戚家。 “人老了之后,病就多了。我上初中那年,他病就已经很重了。我读的是寄宿,还在西北,那会儿手机也还没有那么普及,我每周只能去公共电话亭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排队的人多,一个人限时三分钟,他脑袋已经糊涂掉了,话前面说了后面就忘了,有时候一通电话讲到最后,也认不出我是谁。”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寒假,直接从学校去了医院。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看到的。 原本也算意气风发的外公,瘫在床上,他就像一滩烂肉,屎尿都混在一起,一个护工整日陪着,给他清理那些污秽。 他嘴里念着孩子们的名字,盼啊盼,却没有一个人来过。 护工说,从没有人来看过外公,他是第一个。 程之珩走上去,他费力睁开眼认了好久,才终于笑了,抓住他的手,问他学习好不好。 程之珩待了半个多小时,程娟就来接他了。她连医院的门都没进去,在电话里让他下楼去大门口。 “我不懂为什么她要对外公这么冷漠。” “你问她了吗?” “我问了。”程之珩嘴角苦涩,“应该说,我很生气地质问。” 而得到的答案几乎把他的世界观打碎了。 程娟将车停在路边,毫不忌讳地脱掉外套,撩起袖子,给他看身上的疤。 “火钳、烟头、皮带、荆棘条。”她指着每一道伤痕,讲出他们的来历。 “他嫖娼、打架、赌博,把我妈打个半死,把我们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骂我们是野种、是杂种,我们长大了,开始挣钱了,又换了个嘴脸,说我们是他的小孩。 我妈因为他落了一身的病,我十五岁被他一百二十块钱卖给隔壁村四十多岁老光棍当老婆,是我弟弟拿了刀给我救回来的。他毁掉了我妈的人生,也差点毁掉了我的、我们的。我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反问他: “现在,你告诉我,程之珩,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第40章 .知情者 故事的展开往往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顾思宁早就知道他从小跟随家里长辈长大的过往,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秘密。 从那天开始,程之珩意识到真相的残忍,多年的朝夕相处让他没办法痛恨外公,程娟平静的控诉更让他没办法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开始很少回家,短假住宿舍,长假住宾馆。他游离在两拨人之外,成为外人。 外公去世之前回光返照了一会儿,留下遗言,让他扶棺。程之珩拒绝了,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来面对这个曾经亲密后来疏离的老人。 “以前都是他给我过生日的,乡下没有蛋糕店,他每年都会去县城给我买,动物奶油贵,还容易化,十一月天还没那么凉,他就带一床棉被过去,包着回来。”程之珩声音低下去,“过生日就会想起他,每想起一次他,对我妈经历的那些来说都是一次背叛。” 过了很久,顾思宁找回自己的声音:“周子璇也知道吗?” “以前也不知道,只知道家里人跟外公不亲,外公去世的时候也都很冷淡,高考结束暑假的时候,家里人一起回了趟老家,她总念叨外公,我妈实在忍不了,就跟她说了。”他轻松些道,“不过还好,她没怎么跟他相处,所以接受起来也比较快。” 顾思宁嗓子眼里像堵了团棉花,涨得难受。 她不理解为什么程阿姨要把程之珩送到程外公的身边,更不敢想身为当事人的程之珩要经历多少的思想斗争,才能消解掉这一切。 程之珩垂眸触到她的眼神,心中陡然一软,他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经忘记了。” 顾思宁握住他的手腕:“你不要这样。这种时候是我来安慰你,而不是你来跟我说你没事。” 程之珩动作稍顿,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顾思宁将他往身前拽,同样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轻柔道:“这不是你的错。” 程之珩身体僵硬着,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他跪在地毯上,枕着她的大腿,嗅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顾思宁看着他的侧脸,指腹划过他阖起的眼睛,像安抚小猫一般,动作温柔。 她不会安慰人,翻来覆去只会那几句,她搜刮着可怜的词汇,说:“程之珩,你真的特别好。真的。” 他用脸颊蹭着她的腿,头往她掌心拱,像只餍足的小兽。 “够了顾思宁。”他喃喃着,“这就够了。” 周子璇接到顾思宁的电话时还有点忐忑。 虽然她没有把小屁孩儿的话当真,但是面对他的“家长”,还是忍不住发虚。 一方面她觉得应该把这话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当事人家长很可能会错误归因,反过来怪她。 直到见面吃了饭,周子璇还是没纠结出个什么结果来。 她心不在焉地,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顾思宁其实和她一样不安。 顾思宁才发觉自己其实对程之珩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的童年、他的成长经历、他性格的养成、他喜好的选择……所有正常情侣之间应该心知肚明的东西,她通通不知情。 完完全全的本末倒置。 在深层次的交流之前,她很有必要找一个知情者打听清楚基本情况,再根据情况制定计划。 没有比周子璇更知情的人了。 “我——” “其实——”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起,互相对望一眼。 “你先说你先说。”周子璇连忙伸手。 “我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到你哥这个人。” “啊?他怎么了?” “没什么,这不是跟他当室友也有段时间了吗?”顾思宁故作镇定道,“我就是想着,不出意外起码还要再当一年的室友,而且这段时间我们还一起上班,他有点捉摸不透的感觉。” “欸,他确实挺捉摸不透的。”周子璇叹了口气,“别说你了,其实我们家里人都有点看不懂他。” 照理说程之珩的性格是不适合在体制内混的,做人冷淡,不太会来事儿,全家人都觉得他会留校继续做学术,他自己留在祁州的意向也是比较明显的,谁成想他一声不吭就上岸宁江,一干就是好几年。 “其实今年他是能留在北京的,但他拒绝了。”周子璇说,“你能想象吗?他竟然拒绝了!那可是北京啊,待遇什么的,都不知道有多好,还有专门搞学术搞科研的部门,可以说是绝对适合他的地方,但他竟然拒绝了。我爸妈都不懂他怎么想的,连夜做他思想工作,白搭,就是要回宁江。” 顾思宁说:“说到这个,你爸妈跟你哥是不是关系不大好啊?我记得小时候在你家,就觉得他们相处有点、有点……” “陌生。”周子璇接过话茬儿,又叹息,“其实我哥这个人挺复杂的。” “啊?” “不是那种骂人的,就是,嗯,怎么说呢,就是他跟所有人都不亲。” “你在狗叫什么?”顾思宁完全不理解,“跟你不亲?” “我例外吧。但其他人就——”周子璇顿了顿,继续说,“他小时候吧跟着我外公,但我外公不是个好人,就是跟家里关系不好,所以他的位置就比较尴尬吧。 后来初中我爸妈把他接到西北了,他初中高中都在那儿比较出名的一个寄宿学校,那个学校怎么说呢,鱼龙混杂吧。你现在上网搜,贴吧还有人评价说这学校就是一头驴来也能拿到毕业证。 我记得有一年,他们学校操场上有人打架斗殴,把人打进医院了,血流了一地,我哥就在现场,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可怜。他只是走过去,回到宿舍,继续看书。从那之后,学校里的人就都说他冷血。总之吧,那学校真的很垃圾,再好的学生扔进去,也不一定能好好出来。” “那你哥为什么还要在那儿读?” “因为被忘记了。” 顾思宁怀疑自己听到的话:“什么?” “我爸妈把他忘在那里了。”周子璇搅着汤匙,有些难过,“我妈生我哥是个意外,那会儿她正好在公司里升迁,因为生我哥,错过了调回来的机会。为了补上事业上的那段空白,她只能加倍努力,当然顾不上我哥,也因此把他送回了老家。一开始是我外公外婆一起带我哥,后来我外婆身体不好,又被——又跟我外公发生了点矛盾,就去我舅舅家了。” “那你爸爸呢?他也同意吗?” “跟我哥比起来,我爸更爱我妈。而且那时候他也忙着工作,是真的顾不上我哥了。”周子璇面色变得有点不自然,顿了顿继续说,“至于我,我是获得加倍补偿的小孩。我记得很清楚,上学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哥是亲戚家的小孩,以为我自己是独生女。我哥性格冷,又不常在家里待,一直到高中那会儿,我才开始慢慢接受他的。” “你别看我哥这个人对谁都客气,其实他真的很冷、很独,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他带过什么好朋友之类的人回家,就是很淡漠。”周子璇忽而咬牙道,“所以我真的很讨厌我哥的初恋,因为她真的很没眼光。” 顾思宁:“……” “你不知道,我哥恋爱那会儿真的挺辛苦的。在读博士听起来光鲜,但是想顺利毕业真的很难很难。他女朋友在你们学校,所以他特地跑来实习,论文忙的时候,他就天天买夜里的车票,坐一夜绿皮回学校,开完组会,再坐高铁去祁州。我从来没见过我哥那么……”她想着措辞,“斗志昂扬。” 好像按部就班的生活一下子有了目标,很累但很开心。 但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分手以后,他再也没有过那么松弛的时候,他恢复成以前冷冰冰的模样,将一切事物拒之门外。 顾思宁沉默半晌,道:“或许你哥恋爱的时候也冷冰冰的呢?” “不可能!”周子璇坚定道,可马上就又动摇,“好吧,其实也可能。但其实,那会儿的他就已经很不冷淡了,只是、只是……” 相比于正常人而言,还是很不正常。 周子璇靠着椅背,“其实我知道,我哥不会谈恋爱,也清楚感情这回事没有谁对谁错,但怎么说呢?我总归是站在他这边的,那个女的也许是个好人,也许有自己的苦衷,但我就是讨厌她,讨厌死她了。就像我讨厌死你那个初恋一样!” 顾思宁:“……” “怎么了?”周子璇见她面色不对,又问,“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已经预料到,有朝一日,周子璇知道真相以后的惨烈现场了。 第41章 .我让你走了吗 顾思宁直抒胸臆:“我非常不能理解。” 周子璇不用听解释就明白她不理解的地方在哪里。 她说:“因为实在没办法,我妈又不是什么高学历人才,好不容易在那种国企里站稳脚跟,西北又远,她在那儿无依无靠,更别说带个小孩儿了。后来的事,其实也很简单,说白了,就是要在自己受苦受难多年的妈妈跟刚生下来还没什么感情的小孩中间选。搁你,你选谁?” 顾思宁一时哑然,这问题的难度好比火车撞几个人,她选不出来。 “那你爸呢?他们家那边难道没人能帮忙吗?” “额,这个嘛。”周子璇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终于下定决心:“我一直没告诉你,我跟我哥不是一个爸。” “啊?” “我哥的爸爸,也就是我妈前夫,跟我妈离婚了。离婚之后,我妈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周子璇说,“我妈是个要强的人,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把小孩儿生了下来。” 顾思宁深深吸气,抬手道:“你让我缓缓,我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男的美美隐身,故事合理不少。 “我爸一开始跟我妈好的时候,知道这事儿,想过给我哥接回去,让他家里人带,但想想也知道很难没芥蒂,然后我外公对我哥又特别特别好,我哥也不愿意离开。我妈就有点摆烂了吧,能顾几头算几头,就变成那样了。” “你哥知道这事儿吗?” “啊?” “知道你爸不是他爸吗?” “当然知道,我哥又不是笨蛋。” 程娟从来没刻意说过这些,但家里的亲戚也没什么避讳,逢年过节说两嘴,事情的真相就很容易拼凑出来了。 顾思宁此刻才明白过来,程之珩那种“迟早会分手”的念头源自何处。 如果是她,未必比他积极到哪里去。 “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千万别说出去啊。”周子璇道,“你就当从没听过。” “我知道的。” 得到保证,她松了口气,“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 “我都把家底掏给你看了。”周子璇不满道,“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地下情人到底是谁吗?” 顾思宁敛眸,“以后吧,以后你会知道的。” 十月的宁江仍然没能摆脱酷热。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是顾思宁蹲守在气象塔的第八天,一天三顿自热米饭吃得她想吐。 程之珩却已经习惯,长袖将他的胳膊腿包裹得严实,在野外,凉快是次要的,防毒虫和晒伤才是正儿八经的事情。 这两个月来,顾思宁进步神速,虽然对一些复杂的概念仍一知半解,但对那些基本的天气现象已经门清儿。 “你目前的状态已经不会再犯什么低级错误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顾思宁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勾勾画画,“我跟袁总汇报过了,你跟徐阳都能出镜。” “徐阳?”程之珩惊讶道,“你确定?” 她可是出了名的社恐,与人交朋友都难,更别说出镜。 “当然确定,合同刚签。”顾思宁道,“丁九先在忽悠人这方面还是挺牛的。” 这段时间他写材料写到崩溃,有天晚上加班到三点,累得不行直接躺地板上睡着了,徐阳第二天来开门,吓得要死,以为他昏迷了,死命掐他人中。 丁九先疼得嗷嗷叫唤,本来还想解释的,但见徐阳一脸愧疚,又改变了主意,让她答应出镜。 “谁再说喝喝茶看看报一天就过去了,我跟他拼命!”丁九先汇报的时候咬牙切齿,“这是人干的活吗?我吃的苦,必须要让大家都知道!” 总之,拍摄方案改了又改,依然以程之珩为主线,徐阳将作为穿插出镜。 “一个问题。何局知道这件事儿吗?” “当然。”顾思宁挑眉,“都说了丁九先很能忽悠的。” 王继明扯嗓子喊:“程科长,何局电话。” “来了。”程之珩远远回应了句,将她的草帽扣紧些,“等我会儿,注意数据。” 何征工作这么多年,万万没想到还能遇到无赖,那个卷毛上来就说明情况,他以工作繁忙为理由拒绝,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该退,再不济争取也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卷毛倒好,直接往地上一坐,说他偏心,搞男女歧视。 何征让他起来,有话好好说。 卷毛就说他是心虚,是老古板,2022 年了还信男尊女卑,觉得女的不能抛头露面。 几顶大帽子接连扣下来,给何征都搞懵了,他甚至想报警给这人弄走。 来回拉锯之后,卷毛拍拍身上的灰尘,满意离去,留下何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破窗效应诚不欺我,当初就不该松口! 徐阳跟程之珩不一样,她单纯,一毕业就来上班,没经历过“资本家”的剥削,答应下来拍摄,却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作为老师、作为长辈,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必须要拉她一把。 “小程啊,他们这伙人太有心机了,你一定要注意。”何征语重心长,“千万小心,不能让他们抹黑我们单位,我听说现在流行网暴,别到时候你跟小徐吃了亏。” 程之珩一一应了下来,再三保证才使得他宽心。 刚挂了电话,便听得雨滴声,王继明开心大叫:“下雨了!程科长,下雨啦!” 蹲守的第八天,这场难产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可以回家了!”耳边是大家的欢声笑语。 程之珩心念一动,打了把伞出门,一边往气象塔走一边打电话。 电话接通,顾思宁疑惑地问什么事。 “下雨了吗?” “下了啊。”顾思宁站在檐下,看着他的影子道,“你不是也在这儿吗?” “嗯。我知道,就是想问问你。” 一种奇妙的感觉,似曾相识。 顾思宁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你有病啊,用我对付你的招数来对付我?” 程之珩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她。 雨滴顺着伞面滑落,在脚下绽开。 他的眉目舒缓,在雨气中变得朦胧。 尽管被拆穿套路,他仍笑着继续说:“喜欢下雨,也喜欢你。” 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心动,总之她心跳加速,后背麻麻的,嗔怪道:“要死啊。” 程之珩低低地笑起来。 顾思宁强装镇定:“还不滚上来?” 他麻利地收了伞。 “杜徐呢?” “去那片采集数据了。” 顾思宁往背后一指,青草地上,黄色雨衣格外地显眼。 程之珩勾住她的腰,她差点跳起来,“有人怎么办?” 他不言语,用门禁卡刷开一扇门,将她拉进去。 天阴了,杂物间里灯没开,愈发地暗。 她被压在门板上,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怕被人发现,小声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很想你。”程之珩的声音夹在雨声里,格外缱绻。 “我们不是一直待在一起吗?”顾思宁耳朵有些烫了。 “还是想。”程之珩这段时间学会了诚实表达自己的感受,“在你身边想,不在你身边更想。” “你想什么啊?” 他不言语,垂首,埋在她的颈间。 顾思宁被他头发挠得发痒,耸肩躲了躲。 程之珩以为是拒绝,抬头看她,犹豫道:“不可以吗?” 她很难说不。 他笑,下一秒却压下来。 防盗门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衣服传过来,身前的身躯却火热滚烫。 气息流转间,他空出手来垫在她脑后。 有些粗糙的手掌掀开衣料,顺着腰线上滑,抵达云端。 她嘤咛一声,换来更加剧烈的交缠。 “小顾?”门外,传来杜徐清疑惑的声音,“咦,人呢?” 顾思宁一下清醒过来,别过脸,哑着声音道,“有人。” “嗯。”程之珩眼眸幽暗,又去衔住她的,细细厮磨。 她头脑完全麻掉了,彻底跌落在欲望的漩涡里。 杜徐清到处在找她,一圈没见到又回到门口,自言自语道:“走了吗?” 顾思宁心慌得很,怕被发现,忍着不发出声音。身前人却得寸进尺,新冒出的胡茬,刮得她都有些疼了。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杜徐清没迟疑,穿着雨衣下了楼。 回到基地之后才发现顾思宁没在,程之珩也走了。 王继明道:“程科长说去找你。” “我没看见啊。” “那给他打个电话。” “我手机没电了。” 于是换王继明打。 程之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嗯,她跟我在一起。” “啊?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那就不知道了。” 程之珩手掌摩挲着用力,顾思宁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恼怒地瞪他。 他嘴角含笑,声音却愈发冷静,应和两句后挂掉了电话。 “你胆子真的很大!”她气冲冲地说。 程之珩又揉了揉,双手伸到她背后,将解开的扣子重新扣起来。 他的下腹紧紧贴着顾思宁,她硌得疼,不自然地扭了下。 他呼吸粗上几分,低低道:“别动。” 顾思宁腿心也麻麻的,她别过脸:“没出息的东西。” “说我?” 她恨恨道:“我们俩。” 程之珩笑起来,视线扫过她脸上每一寸,轻啄一下,拉开距离。 “回来。”她将他拽回来,“我让你走了吗?” “再亲要出事了。”他道。 “关我什么事?”她舔了下那凸起的喉结,恶劣地说,“是你活该。” 第42章 .用这个 回市区,天已擦黑,程之珩照例要去汇报工作,顾思宁本打算在半路下车,但何征特意提了她一嘴,说是要了解一下他们近期的学习进度。 顾思宁没想到还有这一说,在车上请教杜徐清要怎么办。 “应该是就把这几个月干了啥说一遍吧。”杜徐清也没直面过何征的“考核”,“要不你问问程科长?” 顾思宁顺着方向看过去,程之珩正在跟王继明核对表格数据。 商务车里开了盏顶灯,莹白的光洒在他脸上,银色丝边的镜框上折出几寸芒。 他虽认真,但也有分神在后面,闻言便转过头来,“仔细讲最近发生的,粗略讲之前的事。” 顾思宁“哦”了一声。 他继续和缓道:“何局比较关心日常工作的完成,如实说就好。” “他会问我什么问题吗?” “可能会。” “啊?那我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是很丢脸?” “不会。” 顾思宁问题一个接一个,程之珩回答虽简短,但句句都有回应。 杜徐清开始听得认真,后来就想笑,他抬头看一眼王继明,后者同样是嘴角紧绷,显然也是在忍。 性格冷也是造成程之珩在局里位置尴尬的原因之一。 除了工作,他跟所有人都没什么接触,年轻人私底下在一起聚餐,他从不参与,慢慢的大家也同他疏远了。 这番跟顾思宁的对话,虽正经但也透着种诙谐,看来,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漠,还是有点人气儿的。 顾思宁有考前恐惧症,紧张得要死,只好不停跟人说话来缓解。也正因如此,她没能注意到此间的微妙氛围。 就像程之珩说的那样,何征确实没怎么为难她。 考核只不过是借口,他没问两个问题,就直奔中心:“你们准备实习多久?” 顾思宁一愣,“之前不是说了,得半年吗......” 在何征的视线下,她声音越来越小。 何征冷哼一声:“两个月搞了两个人出镜,待半年是不是要把整个科全撺掇去拍电视?” 顾思宁心说,这又不能全赖她,明明丁九先也有份。 见她低头,何征又放缓了语气,“我不是怪你。你回去跟袁尧说一声,方案什么的早点定下来,别一会儿一出,一会儿又一出的。” “好的好的。”顾思宁点头如啄米。 “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小程,你留一下。” 程之珩替她打开门,将车钥匙偷偷丢进她包里,低声说:“车库等我。” 等人走了,他回到办公桌前站定,等着何征开口。 “上回去大讲堂,讲全省经济现状的那个小张,你有印象没?”何征褪去威严,变成一位慈爱的长辈。 程之珩点点头。 “她分管给我打电话了,问你的情况,你怎么个意思?” “不了。” “你别张口就拒绝行不行?考虑考虑。” 程之珩装模作样停了会儿,摇摇头:“不了。” 似乎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热衷于牵线搭桥的事情,何征也不例外。 程之珩从北京回来也不过三个多月,几乎每隔一两周就要被他拽着问一次。 “谢谢何局,我真的不考虑。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何征道,“读书的时候好的那个嘛。这都几年了,你不能总拿人当借口。” “不是借口。”程之珩纠正他。 油盐不进。 何征心里叹息,摆摆手让他快滚。 顾思宁在副驾驶调整了半天的位置,怎么睡怎么不舒服,干脆跑到后排去。 从车库驶出,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户上。暴雨天出行总容易出事故,不长的一段路,就有好几起追尾。 程之珩开得慢,顾思宁在后排睡到昏天黑地,下了车也晕晕乎乎的。 她指纹开了锁,进房间换了身睡衣,一头扎在床上,过好半天被人从床上拔了出来。 “起来吃饭。”程之珩蹲下来将拖鞋给她摆好。 回来的时间比较晚,冰箱也是空的,他在单位时就在楼下预定了饭菜,天气不好,这才多等了一会儿。 保温饭盒一拧开,水煮肉片的香味就争先恐后的奔涌出来。 七八天的速食让顾思宁嘴都吃淡了,急需一些热辣滚烫的刺激。 程之珩点了三菜一汤,重口的、爽口的、清淡的、都考虑到了。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顾思宁吃得满足,恢复了点精神,干脆去洗了个澡。 刚吹完头发,就听见敲门声。 “谁呀?”问完觉得蠢,这家里就两个人,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外面花洒坏了,想借你的浴室用用。” 顾思宁打开门,狐疑地看着他,“真坏了吗?” 程之珩满眼真诚,点头:“嗯。” 顾思宁凝神看他好久,直到他耳朵泛起红色,才豪迈地挽起睡衣袖子,道:“我会修,我去。” 程之珩拽住她的胳膊,顺着空隙挤进来,“还是明天找师傅来看吧。” 他将她按在床边,顾思宁揪着他的前襟故意往后倒,带着他一同跌进床垫里。 程之珩耳朵更红一些,手臂撑在她身侧。 顾思宁勾着他的睡衣扣,道:“洗过澡了还用浴室,你要进去干嘛?” “不干嘛。”程之珩注视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之间,氛围就变了。 那双眼睛里情绪的变化,再熟悉不过。 他摘掉眼镜,丢在一边,俯身,继续先前的暧昧。 滚烫的掌心插到后背,将她整个人都捧起来,紧紧贴着。 “张嘴。”他吸吮着她的嘴唇,声音沙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边,让她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 顾思宁勾着他的脖子,睡裙被揉得皱巴巴的。 程之珩手抚着她裸露着颤栗的肌肤,又往下走,来到那处水源。 “别。”她阻止他的动作,脑袋从情欲中获得一丝清明。 程之珩望着她,素日冷淡的眸里,写满了朦胧的欲色,“为什么别?” 他力气大,说话间,还拨弄一下。 顾思宁抽搐了一下,换来他嘴角微扬。 她有些难堪,心一横,按着他的肩膀,往底下推,直到他的下巴抵住轻薄的布料。 “别用手,用这个。” 第43章 .all 顾思宁的经历发生在十八岁生日之后。 程之珩是相对她而言的成熟人士,但在这方面却保持着谨慎。 他始终认为将自己的年纪包装成魅力去哄骗还不懂事的小姑娘是一种可耻。 他们之间的亲密也全都点到为止。 这种状况到她成年后有所缓解,似乎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衡量进度的标准,年龄不是唯一的,却是必须的。 但顾思宁却不这么觉得,她所理解的爱情是要轰轰烈烈,干柴烈火,是充满激情的日子,而不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不敢尝试。 在程之珩二十三岁生日蜡烛熄灭的一个绵长湿吻后,她趴在他胸前,直白地暗示宿舍已经关门了。 于是生平第一次,她睡在他身旁,像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所幻想的那样。 谁先亲的谁,又是谁先脱掉的衣服已经记不清。 程之珩压抑着紊乱的呼吸,脖子弯成一道曲线,吻落在她的在眼皮、眉心。 心脏隔着皮肤紧紧贴着,汗水也混在一起。 手上的动作和喘息交叠着,生疏地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漫长又满足的前戏之后,他终于尝试进去。 她早有期待,却仍然紧张,屏住呼吸,腿根也直打转。 几次尝试都已失败告终,程之珩生出些难堪。 他开始后悔在今夜之前没有做好详细彻底的功课,以至于此刻只能凭借本能,去完成这意义非凡的一次。 看着她蹙起的眉,程之珩再一次想到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尚且年轻,他再过几年就将成为世俗意义上的社会人士,届时他们还会像如今这样有共同话题吗?如果她的好感走向末端,又是否会后悔今天意乱情迷之间的荒谬呢? 怀疑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压下去,程之珩从她身上撑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还是下次吧。 顾思宁却拽住他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 她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必须全由男方一人做主。 她可以主动求爱、主动亲吻、主动发起过夜的邀请,但为什么到了这种关头,做与不做就变成了程之珩的一票否决。 “我想在上面。”她说。 程之珩震惊于自己听到的,期期艾艾了半天,脸色也爆红。 顾思宁却不由分说地翻坐在上头,将他平坦坚实的腹部也变得跟自己一样湿漉漉的。 喜欢让人变得贪心,亲吻也变得不够,好久才找对地方。 她惊呼,眼中全是错愕:“怎么这么疼?” 程之珩不敢动。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他磕巴着说不清话,只重复着她的话: “很疼吗?” 顾思宁瞪他,质问,为什么男女的身体结构如此不同,让她吃尽苦头,他却悠哉悠哉。 程之珩简直冤枉,想冲撞的本能和顾忌她的理智斗争,他并不好过到哪里去。 就这样适应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终于允许他试着动一动。 程之珩按着她的大腿,小幅度地摆动着。 酥麻时不时袭来,顾思宁很难用语言表述感受。 她指挥他坐起来,于是二人相对着,身躯紧紧贴合。 程之珩喘在她的耳边,捕捉着她每一次的变化,调整。 顾思宁是他的女王,而他是她最忠心的将领,他愿意为她奉上一切,只为得一眼垂怜。 他小声叫着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又格外缱绻。 顾思宁、顾思宁。 这名字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了。 // 多年之后的如今,当他的手指勾下边缘时,顾思宁仍忍不住合起腿心。 没有比程之珩更熟悉她的人了。 那些大胆的尝试与探索,让她早早正视起自己的需求,在爱情中获得更近一步的满足。 裙子下摆推到腰际,露出大片白皙透亮的肌肤。他从下方钻进去,覆住那阵起伏。 窗外雨滴声轻重缓急,在玻璃上你追我赶,留下水痕。 水滴冲洗着花瓣,等待冒出尖芽。 她手指埋在他柔软的发丛间细细摩挲,哆嗦着传递那些旖旎的、潮湿的、难以启齿的情绪。 水渍顺着腿根划到床单上,晕出凉凉的一块儿。 久远的记忆一点点挣脱浮现,他硬得发疼,仍忍着, 裹住含吮着,如愿感受到她的战栗。 “手机。”她声音碎得不像样子,却还强忍着,装出镇定,撑起来往床头够。 程之珩咽下,抬头,改为跪姿,半是强硬地将她拽回身下,拎起来。 后背的悬空,让她没有安全感,连忙攀住他的手背。 “电话!”她有些恼怒地说。 程之珩仍不许她动,将她双手钳制住,侧过身取了来,看了眼屏幕,问道:“狗人是谁?” “齐照。”顾思宁松了口气,道,“没事了,直接静音吧。” “哦。”他低低应了句,却划过接听键,按了免提。 齐照的声音急冲冲的:“喂,给你发微信怎么不回?” 顾思宁狠狠瞪他一眼,程之珩只当看不见,将手机递到她枕边。 “人呢?怎么不说话?”齐照不满地说。 “我刚有事,没看见。”顾思宁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现在呢?有空吗?” 程之珩垂眸,神色虔诚认真,手指捻了捻,又低头亲吻。 顾思宁膝盖一曲,呼吸乱了几分,难耐地扭动着腰肢。 “还在忙。” “今天不是假期吗?” “我刚从气象塔回来,现在、现在、”她编不出来,只好含糊地说,“还在弄一些东西。” 程之珩加快了舔弄的速度,她腿心跳动着,又不能哼出声,几乎快要疯掉了。 “那算了。”齐照说,“那你住几栋几零几?我自己过去。” “嗯嗯......嗯?什么东西?” “我来宁江出差了。” 顾思宁猛地清醒过来,也顾不上现在的状态,将程之珩一脚蹬开。 程之珩没有防备,整个人都被掀下床,砸在毯子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齐照听得清楚,狐疑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她拿了手机坐起来,“东西掉了,你刚说什么,你来宁江出差,你已经到了吗?” “对啊。” “你在哪儿?高铁站?” “不是啊。”齐照语气理所当然,“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第44章 .巧合 电话挂断,剩下狼狈的两人面面相觑。 “你快回去。”顾思宁踩在毯子上将他拉起来,连推带搡地赶去了门外。 程之珩手扒着门框,裤子上的变化还未消减,刚准备说些什么,手指就被她拽了下来,紧接着房门在眼前哐地一声关上。 没时间思考刚才荒谬的剧情展开, 顾思宁从衣柜里翻出条新内裤,提溜进浴室,简单冲了一下。 出门时,程之珩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让让,挡我路了。”顾思宁拨散头发,从他身边穿过去。 程之珩抓住她的手腕,“你——” “别你你你了。”顾思宁瞥见他大开的领口,上手扣紧,“齐照都上电梯了。” “那刚刚——”他顿了顿,“你不会又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顾思宁手指划过他的锁骨:“什么叫又?” 他不说话,只用那种安静的眼神看着她。 “以后再说吧。” 程之珩抿了抿嘴角,兴致不高地“嗯”了声,顾思宁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做错了。 然而敲门声已经响起,她顾不得太多,一边说着来了,一边往门口去。 手刚够上门锁,就被覆住,程之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逆着光看不清情绪。 顾思宁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他循着她的嘴唇,压下来,吻得很深。 顾思宁没有防备,惦记着外面还有个人,拿手推他。 程之珩却将她拥得更紧。 不耐烦的敲门声几乎是贴着耳边钻进来的,窘迫的环境带来一种难言的刺激,将她点燃。 “他走之后,我想和你一起睡。”程之珩微微喘息,伏在她的耳边,热烈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像是烟花,“不做什么,就只是睡觉。” 顾思宁向来是嘴不饶人的,这会儿就算已经腿软还是同他挑衅:“为什么不做什么?” “顾思宁,你死掉了哦?”门外,齐照的声音气急败坏。 门内,程之珩笑了声:“好,都听你的。” 顾思宁耳边一热,用肩膀顶他:“松开,我要开门了。” 程之珩又啄一下她的脸颊,轻声道:“谢谢。” “你是开门之前还吃个饭了是吗?”齐照怒气冲冲地质问,一抬眼,看见她身后的男人,表情划过几丝不自然,不情不愿地开口,“程老师。” “我刚在洗澡。”顾思宁往后退两步让他进来,“换鞋。” 回身,用眼神示意程之珩。后者即刻会意,弯腰从柜子里拿了双拖鞋,扔在地上。 顾思宁见他将箱子拉进来,“你这是出差多久啊?怎么还弄个箱子?” “下周一走。” “你干嘛突然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顾思宁埋怨道。 “怎么?难道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乱说什么!”她强忍着心虚,“酒店订了吗?” 齐照拧眉,视线在这俩人身上直打转,好半天才说:“没。” “啊?这都几点了?”顾思宁摸手机没摸到,“你准备睡大街吗?” 齐照说:“这不是来投奔你了吗?” “扯吧!”她睁大眼。 “公司预算有限。出差补贴一天三百六,不含住宿,酒店一晚要我三百七。我一天累死累活的,还给资本家倒贴十块钱。想都别想。” “怎么可能。”顾思宁惊讶不已,“你们都世界五百强了,还在乎这点小钱?” “不懂了吧?资本的本质是剥削。”齐照打量着房子的布局,“你房间哪儿?借我住几天。” “那我怎么办?” “睡沙发呗。这你房间吧?嚯,还挺大。程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照顾小辈呢。”齐照眼神又往程之珩身上去,略微停顿,继续刚才的话,“或者我勉为其难,允许你在我床边打个地铺。” “你敢把行李箱拉进我门里,你要挨打。” 齐照从善如流地在走廊将箱子放倒,自己站在门内,蹲下来,“那行吧,我就在这儿收。” 顾思宁被他不要脸到了,去拽他的手,“起来,我给你报那十块钱。” “不起,我喜欢家的感觉。”齐照干脆盘腿坐下,抬个脸看她,“你不是也经常睡我床吗?” “你要不要脸?几岁的事也往外说?” “我想想啊......最近一次是大二,你分了手,非找我喝酒,喝多了不敢回家,在我床上痛骂半宿负心汉,说这辈子再也不想见他,见到也给他剪咯。”他挑眉,“忘了?” 顾思宁:“......” 见她脸色不好,齐照慢吞吞地站起来,“既然这样,我睡沙发吧。” 顾思宁这才松了手,谁知道这厮得了空子,立刻将门一拉,快速反锁上。 顾思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齐照!你是不是有病!开门!” “不开。”齐照声音懒懒的,“我要休息了,你睡沙发吧。” 顾思宁拍着门怒吼:“狗人!你绝对死了。” 程之珩一直没插上话。 从认识起,他就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一种紧密的氛围,可以将其他人自动识别为外人并排除在外。这么多年过去,这种机制依然运转健康。 他靠近顾思宁道:“没关系,你住我房间吧。” “那你住哪儿?” 他一愣,压低声音:“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要——” 锁扣转动几声,露出齐照那张英俊又欠揍的脸,他眉梢欢快,“行了行了,让给你。我去住沙发。” “有病。”顾思宁怕他反悔,进了门,立刻将他撞出去,“滚。” 反锁声又响起,显然是怕他又整什么死出。 走廊间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冷凝。 齐照冲程之珩扬起个敷衍地笑,又去敲门,“喂,我衣服放你洗手间了,你给我拿一下。” 脚步声由远到近,开门声中都透着股气急败坏。 她越这样,齐照的笑意就越真切,抱着那团衣服,拉上箱子去了客厅。 程之珩从房间找了床被子给他送去。 齐照接过来,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程之珩。 “程老师怎么忽然回宁江?”齐照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听周子璇,这几年你一直在北京,发展也挺好。” “想回来就回了。” 齐照点点头,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是故意的呢。说来顾思宁也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你回来。不然上哪里找这么好的房子。” “洗手间在那儿,从左往右第三个按钮是顶喷,热水恒温度,要调的话,去厨房。” 齐照笑眯眯地点头。 顾思宁打开门,气冲冲走过来,将新毛巾扔到他头上,转身就走。 她虽心里不爽,但这么多年的相处,跟齐照互相照顾已经成了习惯。嘴上骂他,心里还是知道该做什么。 程之珩跟在她身后,到了房间门口,拉住她的胳膊,小声说:“不要锁门,晚点我过来。” “你疯了?”顾思宁瞪他,“没见齐照在吗?” “嗯。他醒之前我会回去的。” “程老师。”客厅的齐照忽然提高了音量。 顾思宁忙同他拉开距离。 齐照抱着被子走过来,脸上依然端着笑,眼里却多了些警惕防备, “我想了想,在客厅多开一个空调实在不划算,顾思宁不肯让我住,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去你房间打个地铺比较好。” 第45章 .“好朋友” 房间忽然多出一个人,让程之珩非常不习惯,而多出来的这个人还打乱了他原本完美的计划,这更让他暗自记恨。 他微微撑起上身,只见齐照拿被子蒙住头,从缝隙里透出点手机的亮光,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进门之前齐照表现得礼貌,进门之后就冷漠起来,把被子往地上一扔,裹裹了事。 程之珩是有意打破僵局的。 毕竟是顾思宁的好朋友,还有以前的情分在。 可齐照的表现明显就是拒绝沟通,这会儿指不定在跟顾思宁说点什么呢。 事实证明,程之珩的猜测没有错。 对面房间,顾思宁的微信弹个没停。 齐照:你猪脑吧。 顾思宁:我又怎么惹你了? 齐照: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思宁心一沉,暗道莫非他知道什么了? 齐照:都上班几年了,还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之前合租被二房东摆一道,忘了?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 程之珩又不是二房东。再说了,买卖不破租赁,上次明明就是那个房东不讲理。我是懒得浪费时间跟他掰扯。 顾思宁想说服他:而且你怎么能把程之珩跟陌生人比? 齐照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 被子里空气变薄了,让他有点喘不过来气。他将头伸出去,使劲呼吸。 齐照:不要轻信男人,尤其是程之珩。 顾思宁:前半句我理解,尤其是尤在哪里了? 齐照:道貌岸然,谁知道他存的什么心。 顾思宁哽住了,她真的特别想知道齐照这么大的意见到底从何而来,可每次问,他都回没有意见。 这只是基于这件事所做出的态度,跟人无关。 你就不能相信一下他的人品吗? 齐照冷笑,一字一句打下:相信不了一点。 这边还没找到“病因”,那厢又不甘寂寞。 今晚作数吗? 顾思宁键入了又删:你指哪一部分? 全部。 作数。又补上,可以顺延到他走了。 程之珩嘴角微扬,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好久都没出现。他的笑容逐渐冷却,变成一条直线。 床边齐照得到了她会小心的保证,放下了手机,瞥见床上微弱的反光,他心情大好地问候:“程老师,还没睡呢?” 程之珩“嗯”了一声,手机敲击着屏幕编辑着解释的话,自己不是要逼她做什么决定,只是想知道进度,想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那我就先睡咯。”齐照语气中有种得逞的愉快。 仿佛是印证,程之珩信息还没编辑完,但终于等来那句回信。 顾思宁:可以亲嘴的好朋友。 很好,这么多年,还是顾思宁知道应该怎么踩他雷点。 程之珩闭了闭眼。 真想冲过去把她按在床上狠狠操一顿。 // 齐照出差的日程不紧张,睡醒起来的时候,顾思宁和程之珩挤在门口穿鞋准备上班了。 “怎么不叫我?” “你又没说几点上班。”顾思宁看了眼腕表,“早饭给你留了在桌上。” 程之珩淡淡补充:“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就都给你剩下了一点。” 齐照越看程之珩越觉得他居心叵测。 尤其这会儿两人一起收拾,看起来就跟要去上班的夫妻似得,他更觉得碍眼。 “顾思宁,你——” “有事儿微信上说啊。我们得走了,不然迟到了。”顾思宁火急火燎,拽着程之珩的胳膊就出了门。 齐照有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干脆先放放。 路过餐桌时,他看了一眼。 小馄饨、米糕、可颂、豆浆,旁边还放着一罐开心果酱。全都是顾思宁爱吃的。 拳头紧了又紧,他就知道。 假期刚结束,很多人都没有进入工作状态。 顾思宁不是专业人士,本来干的活儿就少,开开会,倒倒水,一上午就这么懒散散地度过了。 昨晚没来得及做饭,外卖看了一圈也不知道吃什么,干脆选择食堂。 何征嘴上表现得不欢迎他们过来“胡闹”实习,实际上该准备的东西一个也没少,连饭卡也嘱咐办公室的人弄好了。 一帮人挤挤攘攘地进了电梯。 顾思宁本有意跟程之珩保持距离掩人耳目,却不想几次停顿进人,硬生生被挤到了角落里,手臂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程之珩垂眸,悄悄抓住她的手指,揉捻着她的指节。 怕被其他人看到,她将手往身后背了背,却因此触到了不该碰的位置。 “唔。”他发出声短哼,因为嘈杂没被其他人听到,偏偏被她捕捉。 顾思宁耳边一热,想抽回手,他却不让。 徐阳在她另一侧,问她去一楼还是二楼。 “二......二楼吧。”她尽量表现得自然。 徐阳道:“二楼是要好吃一点,我刚看菜单,今天还有烤鸡。” 一旁的丁九先:“那有什么好吃的?烤鸭才好吃。” “我不爱吃甜不拉几的。” “不懂欣赏。” “你怎么这样。”徐阳不满地抗议,“我又没有攻击烤鸭不好吃。” 丁九先哽住了。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互怼,跟平时自己和朋友们相处那样,我说你一句不懂欣赏,你骂我一声山猪吃不来细糠。但跟这儿每次说不了几句就得中止,实在是难受。 不是他性格太差,是他跟这帮人真的玩不到一起去。 现在说对不起不是,不说也不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正踌躇着,便听顾思宁开了口,半是调笑地讲:“别理他,他纯纯脑壳有包啦。” 虽是骂人,但确实解决了他的处境,丁九先哼了声,“我早知道你们俩是一伙的了。” 顾思宁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说话。 电梯到了底下,一帮人又乌泱泱地拥出去。 程之珩这才放开她的手。 “程科长今天去几楼?”顾思宁睁着大眼睛明知故问。 她今天绑了个马尾,额边发丝掉下来几绺贴着耳畔,略显凌乱。 程之珩忍住要去拨弄的手,回道:“也去二楼。” “那今天刚好,不用拼桌了。”徐阳高兴道。 顾思宁也笑,刚迈出大门,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齐照依旧是熟悉的风格。 墨绿色短袖衬衫搭配长卫裤,银色金属项链在白色内搭上亮晶晶的。 他眉梢一扬,眉眼间自是风流,望着她,出口有些埋怨:“怎么才下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第46章 .般配 顾思宁看见齐照的第一眼,想的就是,这老几又要整什么死出? 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走上前来:“这些就是你同事吧?” 丁九先点点头。 徐阳眼神不断在他们之间跳跃,隐隐兴奋。 顾思宁头皮发麻,“你来干嘛?” “怎么这么冷漠?”齐照故意夹了声音,显得委屈。 顾思宁很想一拳捶死他。 “我没饭吃啊,当然来找你。”齐照视线扫过程之珩,未做停留,“这么巧遇见你同事,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我同事。”顾思宁才懒得陪他演戏,“我朋友,齐照。” “是发小。”齐照重音纠正道。 顾思宁面露无语。 齐照不在乎她的态度,笑眯眯地说:“那我们就先走啦。” 说完,拉过她的胳膊,往外走。 顾思宁不知道他抽得什么风,也不好落他面子,等走出去几步,才低声问他:“你搞什么?” “你慌什么?我又没拆穿你跟程之珩。”齐照理所当然地说,“我来宁江,你不请我吃饭的?” “那你倒是提前说啊。” 齐照凝眉看她的脸,调笑道:“怎么,怕你同事误会啊?” “不是啊,万一我吃过了,你不就没饭吃?” 齐照眼底笑意真切了些,道:“真那样你就看着我吃呗。” 顾思宁白了他一眼,“滚呐。” 顾思宁又问:“叫周子璇了吗?” “叫了,她有事儿,来不了。”齐照说。 丁九先看着那对背影远去,摸着下巴,八卦兮兮地同徐阳打听。 “我上哪儿知道?”徐阳道,“你不是她同事吗?” “我只是同事,你算是朋友。”丁九先拎得很清。 徐阳有点小高兴,“话是这么说,但我确实不知道,没听她提过。” “该不会——”丁九先看了眼四周,“是暧昧对象吧?” “不能吧。”徐阳小心地瞥了眼程之珩,语气肯定,“小顾不是那种人。” “哎呀,我又没说是那种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显就能领会到意思,丁九先道,“我意思是追求对象,没戳破窗户纸的那种,在接触中的那种。” 徐阳摇头:“我觉得不像。” “那男的挺帅的,跟小顾还是发小,青梅竹马啊是。”丁九先嗅觉敏锐,“这不得般配死。” “不去吃饭吗?”程之珩淡淡道。 “吃啊。吃饭跟这个又不冲突。”丁九先兴奋道,“程科长,我听说你直觉特别准。在北京那会儿不看数据就能说出风力风向,跟电脑差不了一点点。看一眼天、闻一闻空气,就知道下不下雨、什么时候下雨,比天气预报还准......你用你的直觉看一下,小顾跟她发小,有戏不?” 程之珩轻飘飘地看了眼徐阳,后者默默将防晒衣拉到脖子,企图将自己完全包起来。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他口吻冷漠,步伐加快一些。 丁九先挠了挠头:“诶?怎么感觉他不怎么高兴啊?” 徐阳恨恨道:“我都让你别提北京了。” “那有什么不能提的?”丁九先露出迷茫,“去北京学习多好啊,要是我,我能吹三年。” 徐阳眼神复杂,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跟上去。 “诶不是,你把话说清楚啊。你们怎么回事儿,怎么都搞得跟我脑子不好一样——徐阳 徐阳——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你......” // 顾思宁现在一个月工资八千。 要不是有程之珩这个善良的房东,帮助减少生活成本,在宁江生存是很难的。 这会儿齐照来找自己,她虽心疼钱包,但还是带他去了家昂贵的日料店。 齐照翻看着菜单,没一会儿便将本子一合,撇嘴道:“我不爱吃生的。” “别在这里发癫。”顾思宁没好气道,“你上周发微博在杭州打卡日料,说难吃得要死,我才带你来这儿的。” 齐照先是挑眉,接着双手抱胸,警惕道:“你竟然偷看我微博,什么居心?” “你自己把微博当朋友圈发,我一看好友圈,从头到尾都是你,我不想看也耐不住那些字往我脑子里钻啊。” “好吧。勉强相信你对我没有不轨之心。”齐照将菜单往桌上一扔,“走吧,不想吃这个。” “那吃什么?” 顾思宁刚问完,就见他站了起来,往门口走。 “诶,你说话啊,齐照?齐照、狗人。”她被迫着站起,追在他后头,边走边说。 齐照像没听见一样闷头往前,步伐快得像跑。 终于在红绿灯路口追上他。 “你有病啊?” “懂什么?吃饭之前走两步,这叫制造热量缺口。” 顾思宁瞪他。 齐照脸上调笑慢慢变得古怪,竟鬼使神差地要去捂她的眼睛。 顾思宁敏锐地往旁边一侧,挑眉得意道:“哈!我就知道你要偷袭。” 齐照手指蜷起来,状若无事地收回,无所谓道:“行行行。” “吃什么?快点快点。” “吃......分子料理。” 顾思宁心痛一下,咬牙:“行。” 齐照表现得比她还熟悉,在马路上七拐八转,最后拐进逼仄的巷子,停在一家很小的店面前。 木质的牌子上写着“芬梓饭店”四个字。 “愣着干嘛呀?”齐照拉了她一把,“你可别想赖账啊。” 饭店虽小,菜色却很好,入口也极惊艳。 鱼汤炖得奶白,一点腥味儿都没有,顾思宁没忍住多喝了两碗,问他从哪里知道的这地方。 齐照笑而不语。 最后结账的时候只花了二百不到,这对预算一千的顾思宁来讲,是大大节省了。 晚上程之珩特意多准备了一点菜,齐照却回不来,合作方要请客吃饭,他是万万推辞不掉的。 正踌躇着备好的菜要丢多少时,周子璇来了。 “嗯?齐照人呢?” “应酬啊。”顾思宁给她找拖鞋,“没跟你说吗?” “没啊,他光跟我说要来这儿一起吃饭。” “你中午干什么事儿去了?开会?” 周子璇脸上现出迷茫,“啊?中午?中午我没——” 程之珩适时地探头,“顾思宁,帮我拿一下葱,可以吗?” 第47章 .可惜 顾思宁将袋子里的葱拿水洗净了,剥去萎掉的外皮,递给他。 程之珩换了把刀,几下将葱切成段又切成细细的丝。 “好熟悉。我都想起高中那会儿了。” 周子璇靠在门框上,歪头看他们,语气感叹,“真没想到,这老些年了,还能昨日重现。” 顾思宁和程之珩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周子璇话说了就忘,去茶几上拿了瓣柚子剥起来往嘴里递。 “跟他住?” 得知齐照现在在程之珩房间里打地铺,周子璇已经不能用错愕来形容了。 她看向自家哥哥,“你竟然肯?” “他干嘛不住酒店?” 顾思宁将他的说辞讲给她听了。 周子璇直撇嘴:“都拿年薪了,还这么抠呢?” “所以他能存钱啊。”顾思宁说,“我辞职之后,他有天夜里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了一顿,然后给我打了五万块钱,说不用还。” “什么?”周子璇瞪大了眼,“多少?” 顾思宁淡淡道:“喝多了,脑子不好。第二天一早就又要回去了。” 周子璇:“......” 直到周子璇寝室快关门了,齐照还没回来,最后是程之珩开车把她送回了学校。 之后几天,周子璇每晚都会被齐照喊过来吃饭,到了之后,他就又传回消息说自己脱不开身,让他们三个吃。 周子璇恨得牙痒痒,说真是大忙人的话,就不用总叫她来消遣。 齐照道歉说没办法都是社畜,三周的活儿集中到一周做完,时间是不可控的。 顾思宁能做证这一点。他回来时间越来越晚,走的时间越来越早,有几回都没去地铺了,直接在沙发上凑活的。她半夜口渴出来找水喝,被沙发上反光的电脑吓一跳。 齐照忙归忙,倒是中午都会过来找顾思宁吃饭,有时候是馆子,有时候路边一家馄饨摊就算了事。 几次过后,局里人都知道了小顾有个帅哥男朋友。 齐照每次在楼下都能收获多多的打量。 毕竟单位里的人除了工作也没别的事儿,这偶然的八卦传来传去的,能增添不少调剂。 顾思宁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儿,直到连科室里的谢处长都开始问她男朋友是哪个单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谣言的扩散程度。 “真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就是发小。”顾思宁诚恳得不得了,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还说,“可不能再这么说了,我还指望大家能给我介绍个对象呢。” 话刚说完,抬眼,程之珩刚推门进来。 顾思宁:“......” “那还不好解决?你努努力考个编,在宁江稳定下来,还发愁找不着对象吗?单身的男青年一大把,要不是因为你现在......我们早就给你介绍啦。” 一番让人很不舒服的发言,顾思宁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那个孙习武。 他看不惯程之珩,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她,好多话听起来无心,实际上都是刺儿。 关键当着这一堆人的面,顾思宁也不好直接反驳说编制也没那么了不起。 “我不行,我脑子笨。”她打着哈哈将这话题带过去,“我可承担不住那么大的责任,还是安安心心做个纳税人比较好。” “我这有合适的人选。”程之珩冷不丁插话,面上认真,“你考虑吗?” 顾思宁脑袋一下子麻掉了,手从键盘上收回,干笑道:“别,别了吧。” “他不考虑编不编制的问题。”程之珩瞄了孙习武一眼,继续道,“会比较看中你这个人。” 顾思宁还没说什么,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就开始兴奋了,纷纷问起什么条件。 “跟我一个学校,年纪也差不多,大她五岁。” 谢传敏:“年纪大点好,成熟。宁江本地人吗?个子高吗?性格怎么样?” “不是,跟我是一个地方的,在宁江买了房,个子跟我差不多,性格我不擅长评价。他就喜欢顾思宁。”程之珩脸上越正经,眸底的笑意就越深。 他扭头,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不了。”顾思宁哪里不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顺着话道,“我有在接触的对象了。” 程之珩嘴角略微勾起,又很快低头,“哦,那还真是可惜。” // 齐照今天是工作最后一天,按照公司的惯例,逃不过应酬。 席间,他不停敬酒被敬酒,偷偷去厕所抠吐了一回才勉强应付过来。 怎么上的车,怎么付的钱他全然都没有记忆了,站在小区的楼下,抬头数着楼层,看那亮着的一盏灯火。 明天是周末,按照她的习惯,这个点才刚刚开始“夜生活”。 齐照有点想笑,觉得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场景,这样抬头仰望的姿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上。 烟草呛人又难闻,一开始他也不懂为什么有人会上瘾,后来尝试多了,又觉得心烦的时候来一根,可以让自己短暂逃离。 用痛恨的味道去逃避另一种情绪,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纾解方式。 程之珩正准备睡觉,就听见开门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顾思宁正蹲在玄关处换鞋,一问才知道齐照喝多了,在楼下待了半天,记不得是哪个门了。 “我和你一起。他万一醉得太厉害,一个人搬不动。” 顾思宁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就先下去看情况,程之珩换身衣服马上会来。 齐照喝多了明显没耐心,又打电话过来催她。 “没良心的狗女人。”他忿忿不平道。 因为酒精,他说话的音调拖着,很不清醒。 “让你别来宁江,非来;让你别干编剧,非干;让你别学计算机,非学;让你别谈恋爱,非谈......顾思宁,你这辈子有一次能听我的话吗?” 顾思宁听了当然不爽,但她从不跟酒鬼辩长短,任他发疯。 “不说话心虚了吧!” “我可没有。” “狗女人。” 齐照坐在长椅上,电脑包放在脚边。 闻着他身上的烟酒味,顾思宁嫌弃道,“你都这样了,我还伸出援手,你应该感谢我。” “是是是。”齐照抬着脸看她,“我给你做牛做马,以身相许好不好啊?” “哈哈哈,你想得美。”顾思宁道,“别坐着了,起来。” 齐照身体摇摇晃晃,顾思宁见状忙上去扶了一把。 男人的身躯高大成熟,早已不是若干年前那个被她压在身下暴揍的小孩子。 顾思宁却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 他们之间太过熟悉,熟悉到她被他勾着脖子,承受着他大部分的重量,也只是骂道:“起来,对自己多沉没点数吗你?重死了。” 齐照完全没有接茬儿,额头枕着她的肩膀,嗅着干净的香皂味。 “该回去了。” 程之珩从楼道里走出来,从她手里接过醉醺醺的男人。 压在肩上的重量没了,顾思宁总算松了口气。 “你怎么才来?”她抱怨道。 “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会儿。”程之珩不看她,架着齐照往前。 “是单位的事吗?要加班?” “不用。”程之珩转移话题,“你去按电梯。” 齐照作为一名成年男子,重量可想而知。两个人一起将他搬回了房间。 程之珩好心地将他放在了床上,准备自己打地铺。 顾思宁从他的行李箱里翻出睡衣,嘱咐程之珩帮他换一下。 程之珩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顾思宁走之后,走回到床边,将衣服扔在齐照胸前,淡淡道:“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原本还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这会儿慢悠悠睁开了眼,撑着身体坐起来,声音沙哑着,语气嘲讽道:“又装好心人?” “那你想怎么办?”程之珩眼皮抬起来,平静地提议,“再打一架?” 第48章 .youth 一早,齐照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她房间门口,敲门声里透着股昂扬。 顾思宁被迫起床,整个人透着中怨气。 她还不容易才盼来一个周末,竟然连睡觉的权利都没了。 程之珩比她更惨一点,临时被叫去开视频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正好,出去玩会儿?” “去哪儿玩?”顾思宁挤上牙膏,“三十多度,热死了。” 齐照可不管,他从来“说一不二”,骨子里也有股倔劲儿。 顾思宁磨磨唧唧大半天,还是被拽了出去。 午餐在一家装修很贵的融合餐厅,进门就全是鲜花,配上舒缓的爵士,让人心情放松。 齐照难得愿意出血,顾思宁立马叫周子璇来。 “你怎么不干脆叫程之珩?”齐照咬牙切齿。 顾思宁道:“也是哦,那我再打个电话。” 齐照:“......” “顾思宁。” “放。” “一直没问过你,你挑选男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顾思宁放下手机,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几年你谈的男人,各种形状都有。我好奇。” “那是一种......感觉。”顾思宁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 她清楚地知道对方对自己心动的某个瞬间,但却不知道自己同意,是因为冲动还是心动。 齐照安静听她诉说着,像很多年听她聊自己暗恋的那个人一样。 那个比她大几岁,但很好很好的人。 她表白了,他们在一起了,她开心、她愤怒、她迷茫、她决定结束,却哭得伤心。 只是顾思宁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是知情者。 那个神秘的地下情人,并不神秘。 那是程之珩。 他知道的甚至比顾思宁还要早。 // 齐照一直觉得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是大学。 高考失分、填报失利,只身来到西北,身边再也没有同伴。 第一场雪时,程之珩忽然到来。 这对齐照而言,无疑是种慰藉。 他们互相熟悉,甚至称得上一起生活过。 更重要是,他们交际圈重叠的部分,刚好是齐照关心的部分。 齐照就选了家最西北的饭店。 西北有一种特产的羊,几乎没有膻味,齐照第一次尝的时候就觉得顾思宁应该会喜欢。 她不爱吃羊肉,架不住她爸妈总说羊肉对身体好,每回过年都买上几十斤,从年前吃到年后。 顾思宁苦不堪言,便总叫他来家里,替自己分担。 西北的冬天来得早,又猛,风冷冽得像冰箱速冻层里拿出来的刀子。 吃饭时攒起来的热气儿,这会儿跑了个精光。 齐照说羡慕,他们仍在一处, 程之珩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喜欢顾思宁?” “怎么会?我喜欢她?我又不是脑子有毛病。我眼光有这么差吗?”齐照打着哈哈,说着否认的话。 程之珩只是安静听着,等到他停下来,沉默开始蔓延,才不经意地说:“我喜欢顾思宁。” “什……什么?”齐照转过头,觉得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喜欢顾思宁。”程之珩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却依然坚定清晰。 “我们公平竞争吧齐照。” // 周子璇坐程之珩的顺风车来的。 两人的加入让桌子拥挤不少。 周子璇跟顾思宁去洗手,齐照趁机换了个座位,和程之珩面对面坐着。 两人回来时也没说什么,只当他们俩挨着坐不自在。 菜单上的饭菜照片都很精致,精致的摆盘,精致的名字,精致的价格。 贵得没天理。 顾思宁点得很保守,她有点心疼钱。 齐照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口气点到四位数。 搞得顾思宁怀疑他发了横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见识?”齐照没好气地说,“高低也算是大都市混的,别总抠抠搜搜过行吗?” 顾思宁不惯着他:“不行,我就这个档次,你不爱一起玩儿就滚。” “我掏钱我不滚。”齐照讲得难听,手上擦拭餐具的动作却未停。 “你——” “啊呀,怎么又吵起来?”周子璇从中斡旋。 “不是我要跟他吵,是他发神经。”顾思宁道,“你听他说的话,有一句人爱听的吗?” “怎么没有,你不是爱听的很?你不是人?” 顾思宁深深呼吸:“齐照,你真有本事,几句话就把人心情弄差。” 齐照冷哼一声,瞥了眼对面的男人,讥讽道:“你是觉得在外人面前丢脸才心情差吧?平时怎么不见你反应这么大?” 顾思宁将手里的杯子一放,嘴角紧绷,一字一句道:“跟我道歉。” “为什么?” “有脸问?” “......对不起。” 有了这么一遭,顾思宁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陪他玩了,跟周子璇手拉手逛街去了。 齐照跟程之珩选择了跟在后面。 从来宁江以后,顾思宁忙得跟狗一样,一次像样的街都没逛过,这回算是撒了欢儿。 刚才还说一顿饭四位数贵得没天理的人,这会儿眼都不眨就花五百买了件短袖。 齐照想说要不要这么双标。 “都上秋装了,买什么短袖啊。” “我乐意。”顾思宁道。 他意有所指地说:“什么眼光,净看不中用的东西。” “程老师!”兴奋的女声再次响起。 顾思宁举着件风衣,“这件适合你。” 程之珩本想说自己不用,但又不愿扫她的兴,便任由她将衣服往自己身上比。 “好看好看。”顾思宁说着将衣服塞到他怀里,推着他的肩膀,“试试、试试。” 风衣版型相对宽松,因为他个子太高,只能垂到膝盖,但也得体。 他整理着袖口,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 顾思宁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等,领子。”她说着上手将他裹在里面的衬衫翻出来。 程之珩闻言也伸手。 触碰到的瞬间,顾思宁心跳窒了下,忙收回去,怕被旁边的人看出端倪。 “好了。”她说。 周子璇在一旁点头,道:“你眼光蛮好。” 付了钱出了店门,才发现齐照不见了。 打了电话也没接,顾思宁准备去找。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周子璇道,“不用担心。我好不容易攒个明显的下午……” “可是——” “我去吧。”程之珩将她们手里的东西全接过来。 顾思宁想说什么,但很快被周子璇拉走。 程之珩找到齐照的时候,他正在抽烟室。 透过玻璃看见来人,他把烟碾了,拉开门走出来。 熟悉的烟草味,程之珩并不排斥。 他问:“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齐照淡淡道:“打完你之后。” 昨晚面对再打一架的提议时,他并没有应和。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恼羞成怒,只能用拳头表达情绪的小孩儿。 他沉默着收拾好睡觉,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算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 “你真虚伪。”齐照说。 “我没有阻止过你。”程之珩知道他在说什么,回道。 齐照笑了笑:“所以你才虚伪。你明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 光凭这一点,他们之间就不可能有公平。 程之珩嘴角翘了下,没有言语。 齐照捕捉到了这一点,继续平静地陈述事实,“你们分手了。” 程之珩眉目未动,“那是过去的事。” “对你是,对我不是。”齐照目光倏地犀利起来,“我跟她一起长大,从没见过她那么伤心的样子......我真后悔那天下手轻了,我真后悔,她认识你。”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展开,早在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他就会带着顾思宁立马走开。如果非要做取舍,那么把周子璇踢出去,他也是可以的。 程之珩说:“可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齐照本能地反驳:“你怎么知道没有?” “不要跟我说昨晚在楼下也算争取。” 齐照一顿:“你偷看?” “正大光明。”程之珩道,“那不是争取。齐照。” “那你让我怎么做?跟你一样,把事情搞砸?好几年跟她没有联络吗?”齐照仰头叹息,“我跟你,不一样的。” 程之珩尚且有胆怯不敢迈步的时候,他跟顾思宁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感情,这惶恐又怎么会少。 他怕步程之珩的后尘,怕把这段关系弄得复杂。 他不愿她为难。 程之珩道:“她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齐照打量他良久,半晌嗤笑道:“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顾思宁拒绝了我,就不得不远离我,从此以后她身边的男人就剩下你一个。” 程之珩敛眸:“你怎么知道她会拒绝?” “因为她——”齐照住了口。 “她什么?”程之珩蹙眉,急切地问。 齐照露出微笑:“我不会再上当了。” 不会再让他得意。 “你小心一点。”他从程之珩身边经过,恢复了一贯的轻松,“就算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但起码,我比你年轻。” 第49章 .耳畔 两人回来时神态均如常,完全看不出刚针锋相对过。 “你去哪儿了?”顾思宁动了动鼻子,露出嫌弃的神色,“谁在你旁边抽烟?臭死了。” “你才臭死了。”他伸手欲勾住她的脖子,想将身上的味道往她那里蹭。 顾思宁肩膀一低躲了过去。 “别总动手动脚的。”她无意识地瞥了眼程之珩,道,“多大了都。” 齐照放下手,捻了捻指间,冷哼声,无所谓地说:“行。” 齐照的高铁是晚上的。 几个人都去送站,俊男靓女一堆,很是醒目。 “就送到这儿。”齐照拉紧行李箱,看着顾思宁道,“那工作要是干不了就别干了。这实习半年那实习一个月的,还不给补贴......我看你也干不下来。” “滚。”顾思宁翻了个白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齐照也没回嘴,手抬起来,顿了顿,又挥挥:“我走了。” 周一,顾思宁跟谢处请了假,回优文参加策划会。 袁尧亲自主持,足以见得对这个项目的重视程度。 丁九先几个月来的委屈总算找到了宣泄口,分明是讲策划案的,到后面却成了酣畅淋漓的控诉大会。 眼看着袁尧的脸越来越黑,伍胜男连忙打断他:“小顾呢,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顾思宁拿出了上次追台风拍的视频来。 “我还是持原来的观点,觉得重点应该在拍摄对象上。”她打开 ppt。 白底上几张照片和标题,舍弃掉花里胡哨的配色和特效,显得十分简陋,也足够清晰。 “相对于同类型锁定在派出所、医院,这类本身就自带话题内容的片子,气象局最大的优势在于日常又神秘。就比如说上次的台风,很多人都觉得是靠无人机,靠机械、靠雷达,但总有各种特殊情况,必须要靠人工才能获得更精准的数据......” 顾思宁的优点不多,不怯场算一个,能很快组织语言表述清楚想法算另一个。 每一次展示的机会,她都能好好把握,分清主次。 这也是袁尧喜欢她的一点。 会议结束已近中午,袁尧还有应酬,做完主要决策就走了,剩下伍胜男给几个人布置详细的内容。 顾思宁低头认真记录,实际上早就被对面那道炽烈的视线扰乱了心绪。 等伍胜男也离开会议室后,赵中楷终于忍不住出声:“诶,顾思宁,我听说你的跟拍对象在追你,是吗?” 丁九先一口水喷出来。 顾思宁虽然慌神,但面上装得还是镇定。她瞪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啊?我怎么不知道?” 杨芮扶额,也没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白。 赵中楷兴致勃勃:“真的。市局都传遍了。” “谁传的?” “沈科长啊。上次台风来,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赵中楷道。 顾思宁嘴角抽搐了一下,继续装不知情:“啊?好好的,沈科长怎么说这个?” 杨芮道:“因为之前去省里开会,市局去的人回来觉得程科长不错,想介绍给自己妹妹,就打听来着。” 沈培依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因为程之珩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问是谁,她总不说,后来被缠得实在没了法子,就说:“总跟他一起的那个。” 再问叫什么,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了,只讲不是很清楚。 从姜瑜来找自己,不难猜出沈培依也知道了前因后果,但这墙也太透风了吧。 果然体制内所有信息都是流通的,不存在秘密。 眼下消息都传到自己耳朵里了,可以预见迟早传回到省局。 顾思宁还在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丁九先就已经一副了然的样子:“哎呀,误会了,不是顾思宁。” 三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他眼露精光:“是徐阳。” 顾思宁:“......” 杨芮:“谁?” “徐阳呀。”丁九先比划了一头长发,“我的跟拍对象。她跟程之珩是同门师兄妹,总跟他一块儿。” “台风那次也去了?” “那倒——” “待这干嘛呢?”伍胜男过来敲了敲玻璃,“还不回单位去?” 丁九先听了直撇嘴,哀嚎道:“我真不想写材料啊。” 回局里的时候,正碰上程之珩跟徐阳一起从会议室里出来。 丁九先一副逮到了了不起的大八卦的样子,抓了抓顾思宁的袖子,示意她看。 程之珩眉头小小地蹙了一下,又抚平,淡淡道:“回来了?” 她点头。 “正好,有事情找你。”程之珩将本子递给徐阳,让她带回去,又对顾思宁道,“跟我来吧。” 顾思宁云里雾里地跟着他下了楼,到了个类似于仓库的空办公室。 纸箱层层堆着,只剩下门口一小圈空地。 面前的箱子半开着,装的全是印字的电脑包。 她挽起衬衫袖子,“是要搬这个吗?” 程之珩反手关上门,轻嗯一声。 “拿多少?” “先数二十个吧。”他从角落里翻出推车,“马上地市要来开会,得带回去。” “那不够吧?”顾思宁顿了顿,“对了,你知道今天我回公司发生什么了吗?” “怎么?” “我同事去宁江市局实习的,听说你在追我,问我是不是。” 程之珩轻轻笑了下:“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否认了。” 他笑容略僵:“为什么?” 刚问完,他心里几乎立时就冒出回答了。 被一个大龄男追求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我好不容易才立起来自己千辛万苦打动你的人设,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是色诱呢。”她理所当然地说。 程之珩一愣,刚才的想法随之烟消云散。 “关键,我要是真色诱了,也就算了,我根本没有的事嘛......充其量只能算利用了你的感情。” 她将袋子码在拖车上。 “我是觉得既然都传到我这儿了,那迟早也会有人问你。” “你希望我否认?” “可以吗?” 程之珩摇头:“我不喜欢撒谎。” 顾思宁眼里光瞬间熄灭,她扶着推车,顶他:“得了吧,少装模作样。” 程之珩也去拉车,掌心覆住她的手背。 顾思宁抬头看。他面色正经,下颌绷得紧紧的,黑色衬衫显得人有些清瘦,纽扣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面,再往上便是突起的喉结。 她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压下来,气息越来越近。 他抚上她的脖子,循着她的嘴唇低下去。 脖颈间的力度好似一剂催情的药,她立刻便软了下去,整个后脑都在发麻。 他的气息不容置喙地钻进来,缠在一起。 她松开手,脚步后退,直到被抵在墙边。 第50章 .坦白 程之珩顺势伸手垫在她的脑后,将她与冰凉的墙面隔开。 她喘息着,手将他往外推:“有人怎么办?” “没人。”他含糊地回她,耳鬓厮磨着,吐纳呼吸。 顾思宁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的亲密,虽抗拒却不可否认有种别样的感觉。 好在理智尚存一线,失控之前,程之珩自己叫了停。 热气扑在耳边,触电的感觉从未停歇。 他眼皮垂着,度量她的侧脸,“齐照已经走了。” 顾思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跳跃,疑惑地“嗯”了声。 程之珩本想将话挑明,可看着她的眼睛却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的,那些旖旎的想法更是一种亵渎,罪恶感再度袭来将他包裹。 他往后撤开一步,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没什么。我们出去吧。” 丁九先觉得自己窥见了了不得的秘密,洗手的时候碰见顾思宁,又说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 “平时照顾🍇都能用朋友说过去,但是,徐阳知道程科长的秘密,你知道吗?” 顾思宁打上泡沫,“什么秘密?” “不知道啊。”丁九先理直气壮道,“不然怎么说是秘密。” 顾思宁人忍了又忍,还是翻了白眼。 “别不信。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猜得到。”他摸着下巴,“肯定跟程科长在北京的事儿有关。” “就这啊?算什么秘密我也知道啊。” “你知道?” “对啊,不就是去北京是挤掉了一些人,随意回来了也不受待见吗?加上单位里新人又进来了,架得他位置有点不上不下的。” 丁九先的表情逐渐明朗,恍然大悟,“这样啊,我就说上次问这话,为什么徐阳不让我说呢。合着是怕程科长觉得别人在讽刺他啊……不对,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很难知道吗?”顾思宁甩掉手上的水,“我来这儿的第二天就看明白了。” “所以,程科长真觉得别人提北京是在嘲讽他吗?” “怎么会?”顾思宁惊诧道,“其他人或许是,但程之珩不是其他人。” 丁九先露出一种迷茫来,“啊?” “这么说吧,他不在乎。” “那别人讳莫如深的时候,他干嘛不说清楚。” “因为说不出清楚啊。”顾思宁道,“你问他的时候难道是在讽刺吗?” 丁九先摇头。 “对呀,所以他没办法跟每一个人说,自己并不在乎,因为每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有的时候解释反而刻意,反正不在乎,干脆也不在乎你们怎么界定咯。” 丁九先大受震撼,过半天才咽了咽口水,说:“我现在有点相信赵中楷了。” “啥?” “或许,程科长喜欢的人真的是你。” 顾思宁:“……” “刚才那一瞬间,你就跟他发言人一样。soulmate 了一把。” 顾思宁道:“别别别,鸡皮疙瘩都被你说起来了。” 下班回家是顾思宁每天最期待的事。 即便现在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她也生不出什么热爱的情绪来。 她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德行——把爱好当做职业,只会失去这个爱好。 五点半的下班时间,是这个城市晚高峰刚开始的时候,不至于拥挤得无处下脚,但也需要排队。 半小时的地铁,到家天还未暗。 程之珩比她回来只早一点点,正将备好的菜分门别类。 空调冷气预先调好了温度,不多不少,刚好驱散上班的烦闷。 顾思宁洗了手,换了家居服,抱着个柚子坐在沙发上,使唤道:“程之珩,给我拿个碗。” 他探头瞄了一眼,选了个玻璃锤纹碗,顺手拿了餐盘和水果刀过来。 刀尖划开表皮,清新微苦的香气一下子弥漫开。 他将厚厚的皮去掉,剩下的摆在干净的餐盘里,“剥了就放这儿,等会儿我扔。” 顾思宁从不跟他客气,嗯了声,一边看电视一边剥柚子,进嘴的多,进碗的少。 程之珩动作快,一集没结束,已经招呼她来吃饭。 顾思宁拉了椅子坐下,不知怎得,忽然问:“程之珩,你有介意别人说你在北京待过的事儿吗?” “不介意。”程之珩递给她筷子,“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道很多人不敢在你面前提这件事,是因为怕你觉得是嘲笑吗?” “嗯。” “那你不解释?” “没必要,我不在乎这些。”他夹菜,神色寻常。 如出一辙的回答。 顾思宁窃喜道:“果然,跟我说的一样。” 程之珩扬了扬眉,“谁问你了?” 她将白日里跟丁九先的对话大致讲了。 “我都没想到我会猜这么准。” 她神气极了,眉飞色舞的样子,落在他心里,暖融融的。 程之珩眉梢不自觉爬满笑意。 “不过你当初去北京是不可以拒绝吗?” “也不是,可以找借口拒绝。去那儿是因为——”他忽然顿住。 顾思宁好奇地看他:“因为什么?” 程之珩微笑:“没什么,吃饭吧。” 顾思宁觉得不对,“你说呀。说话说一半急死人了。” 程之珩拳头握了又松,沉默的几分钟里,脑子里的各种声音争吵不停。 顾思宁慢慢失了耐心,重新拿起筷子:“算了,不想说的话就——”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没告诉你。”程之珩略艰难地开口。 察觉到他脸色不对,顾思宁语气放缓,“没关系,我也很多事没告诉过你。” 程之珩摇头:“不一样。我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怕我。” 顾思宁呆滞了一瞬,再开口多了些小心:“你不会要告诉我,其实你杀过人吧?” 程之珩:“……” “虐待小动物的话也不行哈。”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违法犯罪是底线,但我底线更高点,你可以没素质,因为我也没什么素质,但不能没道德。” “不是,也算是。” 他越是含糊,顾思宁心里就越是没底。 “到底是什么?能说说,不能说别说了,这大晚上,搞得怪吓人的。” “我有自己的心理医生。我有病。”他平静道。 顾思宁心一揪,“是……抑郁?” “不算。”程之珩尽可能保持冷静,让自己表述的东西听起来专业一点,正常一点,“我对喜欢的人会有种偏执的掌控欲。一开始我还能克制住,后来就有点失控了……你提出分手后,我没有再去找你,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我知道,听起来是‘为你好’的陈词滥调…但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现在?” “偶尔会有,我有吃药控制,也有在看医生。” 顾思宁有种忽然撞破秘密的惶恐,他说的这些,她完全没准备:“那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因为要回答你的问题,去北京。” “嗯?为了治病?” “你们专业定点实习的公司在北京。” 顾思宁愣住了,“那你回来是……” “周子璇告诉我,优文给了你 offer。” 顾思宁深吸一口气。 程之珩继续说:“知道你分手,我很开心。我是从北京回去的,那个会我不在名单里,我打电话给黄教授,说我可以自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目光和煦而温柔,深处的情绪却叫她不敢细看。 “以前我没说,因为我不希望你害怕。”程之珩道,“现在我说,也不是要你回应,是因为我答应过你,不再隐瞒你什么。你不要有什么压力。我只是不想再食言了。” 顾思宁别过眼:“可我现在已经很大压力了。” 第51章 .撒谎 程之珩眼神暗了暗,“对不起。” “没有。”顾思宁垂首,“应该是我对不起。” 她喜欢他,却无法回馈给他同样浓烈的感情,这让她有一种负罪感。 顾思宁说不清此刻的所思所想,那些压力也好、甜蜜也罢,她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的面孔。 温和的平视着。 分明的棱角,温润的眉宇,微微抿起的嘴角透露出谨慎与紧张。 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也让她不再仰首追逐背影。 顾思宁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遵循着自己内心的感觉,张开双臂。 程之珩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却不迟疑,起身,将她纳入怀里。 他低头,有些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悬挂着的秒针发出轻微的震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他想着,箍紧那双瘦削的肩膀。 男人的胸膛宽阔结实,心跳鲜活有力。 顾思宁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总会梦到以前。 很多个瞬间,他们互相拥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与心跳,气息交缠着分不出你我。 无关乎那些暧昧黏糊的欲望,只是两个彼此慰藉的人。 “对不起。”他呢喃着。 顾思宁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停留在夏季的楼道,等那阵凉风,可有一天,她找到了遥控器,胡乱按几下后,空调开了。 她贪恋那一份舒适,于是,不愿再等。 “程之珩,你知道我为什么跟张叙分手吗?” “知道。”他说,“有一就会有二,你不愿意为了他妥协。” 顾思宁笑:“看,你这不是也挺了解我的吗?” 程之珩没敢说话,他不确定她想表达的到底是拒绝,还是什么。 “程之珩,我现在只想过简单的关卡,我不想慢慢培养勇气,不想跟复杂的家庭或者感情过招。我真的觉得很累而且很没有必要。”顾思宁认真地说,“跟你分手以后,我就确定了自己的感情箴言——只筛选,不改变。” “我不会扯什么,‘这么多年我虽然谈过很多个,但对他们都不真心,其实最爱你’这种话。每一段感情,我都是很认真地开始,很认真地结束。认真地讲,我挺喜欢张叙的,但他爸妈让我立马跟他结婚,我接受不了。他的生长环境造就他觉得全职主妇是最好的职业,他有信心不会把日子过得稀巴烂,觉得只要结婚以后把钱全部上交给我,就可以一切安安稳稳。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成为家庭主妇,更没那个能力做好家庭主妇。” 程之珩认真地听着,说:“我爸妈不会催我们结婚,我也不会逼你放弃工作......” “你听我说完。”顾思宁讲,“我想说的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不会为任何人妥协,包括你。” 大多数时候,她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她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分手是,辞职是,离开祁洲也是。 就算是最爱程之珩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想过要抛下一切,完全跟着他的轨迹去某个地方生活。 她不需要人在前面带路,为她标出所有的安全选项,她要自己做出选择。 “我不需要你妥协。我不会阻止你去追求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我也不会让你为我放弃什么。”程之珩摸着她的发梢,轻声道,“我没有追求顾思宁。宁江也好,祁洲也好,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以及,你比我想的要更好。” 他目光和煦,有一种温柔的力量。 顾思宁遏制住心底的浪潮,埋首在他肩膀,喃喃道:“等等吧。” 再等等。 等她确认这冲动来自心跳,而非不甘。 等她准备好,重新开始。 “没关系的。”程之珩轻声道,“没关系。” 他愿意等。 // 十一月,天气骤然转冷,衣柜里的短袖一下子都没了用武之地。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让顾思宁分外在意。 程之珩要过生日了。 从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开始,她就对今年他的生日就非常期待。那是一种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索性一了百了,快进结束算了的感觉。 周子璇倒是早早计划了,在蛋糕店定了个蛋糕拎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周子璇好奇道,“我哥呢?” “加班。有个数据要核一下,刚说快到了,估计跟你也就前后脚的事儿。”顾思宁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围裙。 “我去,干嘛呀?你要做饭?” “不啊。”顾思宁从来不挑战自己,“我给叠起来。” 她顿了顿,“你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蛋糕啊。”周子璇理所当然地说,“他既不缺钱又不缺东西,我费那个脑细胞干嘛。” “往年也这样?” “不啊。往年连蛋糕都没有。” 顾思宁:“......” “我哥不过生日的。”周子璇将蛋糕塞进冰箱里,“说起来,又要讲那个前女友,我哥就是跟她谈了之后,才又开始过的。后来分手,他就又无所谓了......今年是想着你也在,搞个蛋糕吃吃,热闹一下算了——嗯?你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顾思宁不敢让她看出端倪,“就是觉得我不送点什么,说不过去。” “没事儿啦。” 正说着,门从外面开了。 “果然是前后脚。”周子璇又把冰箱门拉开,“去哪儿吃啊?” 程之珩报了个名字,是周子璇跟顾思宁一直想去,但没时间去的一家餐厅。 “好好好,这个好这个好。”周子璇兴奋又懊恼,“早知道我带相机拍点照片了。” 他换了鞋,将公文包放到书房,又出来。 车就停在单元楼旁边,周子璇跟顾思宁都坐在后面。 “以前我还以为只是玩梗,去了才知道真的是美食荒漠。”周子璇抱怨着。 她刚从杭州开完会出来,抽空还跟齐照吃了个饭。 “我看见了,点了西湖醋鱼是吧?”顾思宁笑道。 “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名菜。”周子璇由衷地说。 “对了,你知道齐照抽烟吗?” “不会吧?” 顾思宁有点惊讶,齐照虽然流里流气,但感觉从没见过他跟什么人会混一起,抽烟就给人一种臭臭的感觉。 “我也没想到,想不明白这烟怎么有这么大的魔力。”周子璇道,“十个男的八个都抽,我还以为齐照跟我哥会是剩下那两个,没想到他俩是那八个。” “没有啊。”顾思宁诧异道,“你哥不是不抽烟吗?” 程之珩看了眼后视镜。 周子璇道:“怎么可能?他上高中就开始偷偷抽了,以为我不知道,身上总是烟味儿。” “那你误会他了,他那是光点着闻的。” 周子璇哈哈大笑:“你也太好骗了吧,怎么跟我哥那个前女友一样,连这种话都相信,哪有人爱闻烟味的?” 顾思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看程之珩,后者从镜子里看见她的眼神,心虚地移开。 比起自己脑子不大灵光这一点,她更担心的是,周子璇会联想到别的,比如,其实她就是那个前女友。 但好在周子璇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仍在说着程之珩以前的事。 说他从来不撒谎,但却因为怕女朋友嫌弃,不得不撒谎。 顾思宁敷衍地应和几声,实际上心惊肉跳。 好在周子璇的注意力从不集中,没一会儿又讲到别的地方去。 “虽然我个人立场上很不喜欢那个女生,但是不得不说,她对我哥也还不错。”周子璇道,“我跟你说,我哥的房间里有个柜子,c 位放着一捆线香,贵得要死,就是那个女生买的。我哥说自己不抽烟,只闻闻,她就信了,生怕他吸二手烟把自己吸死。” 顾思宁干笑,她想到自己大费周折地用周子璇的名义回临城寄快递,以为伪装得很好,结果根本就是白用功。 程之珩道:“周子璇,可以了。” “干嘛呀?又没外人,我让她引以为戒呢,恋爱脑没什么好下场。”周子璇不以为然。 车子在餐厅门口停下。 顾思宁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要中止这个话题:“我们走——” “等等。” 周子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顾思宁疑惑道。 她眼神幽暗,默了片刻,才道:“我想起来,程之珩从来没遮掩过自己抽烟这件事,唯一一次跟人撒谎说自己只闻不抽的——” 周子璇嘴角紧绷,目光前所未有的锋利,“是跟他那个前女友。” “顾思宁。你跟我哥谈过恋爱,对吧?” 第52章 .主动 有那么一瞬间,顾思宁很想一脚油门溜之大吉。 可惜她坐在后排,既没有油门,更没有机会溜。 她嗫嚅良久,什么都没说出来。 顾思宁从不跟周子璇撒谎,她一开始没有隐瞒,除了那些关键的信息她直接讲不想说,没说以外,描述的一切都能跟程之珩对上,只是周子璇从并没联想到自家哥哥身上而已。 现如今,隐藏的关键信息被揭穿,她怎么也不忍心反驳了。 这反应是最好的肯定。 周子璇手微微发抖:“你,你们——”她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说完又冷笑,“哦,这不用回答,我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最好的朋友跟我哥......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顾思宁小声补充:“不是最后一个,还有齐照。” 程之珩眼皮跳了一下,没做声。 周子璇气笑了:“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见顾思宁垂头,一副心虚的样子,周子璇满肚子火气,一下又发不出来了,她咬牙切齿,扭头狠狠盯着程之珩,“禽兽。对她下手,你是人吗?” 全然不顾是顾思宁倒追程之珩的现实。 “我跟你们掏心窝子,你们俩跟我玩心眼子。”周子璇捂着胸口,靠在座椅上,“不行了,气得我心口疼。” 眼看着她呼吸急促起来,顾思宁连忙拍她的背帮忙顺气。 她不动还好,一动周子璇更加委屈了。 比起程之珩那个闷葫芦,她更委屈的是好朋友瞒了自己那么久。 那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 周子璇悲从中来,眼眶瞬间蓄满眼泪,一眨,泪珠子便扑簌簌地往下掉。 “别哭别哭。”顾思宁慌了神,连连抽了好几张纸巾。 程之珩一个头两个大,他从车上下来,将车门拉开,道:“出来。” “我不出。”周子璇跟他怄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程之珩蹙眉:“不吃饭了?” “你吃,你吃死算了。”周子璇一扭脸,见顾思宁眼圈也红了,眼泪愈发止不住了。 “你不要生她的气,是我——” 没等程之珩说完,周子璇就扑上去,把顾思宁抱住。 “你怎么不早说是他啊顾思宁......你,你早说,我肯定帮你问清楚的......他喜欢你的,他真的喜欢你的。“ 顾思宁那些被困扰的、难捱的日子里,周子璇一直陪着,她见证了她情绪的起落,更心疼她的付出。 现在将一切串联起来后,她又深刻地知道,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因为不喜欢而分手,恰恰相反,他们太喜欢、太担心,所以站在“自以为”的对方立场,把感情变得愈发复杂。 周子璇越想越难过。 假如她知道,顾思宁就不会那么伤心,程之珩也不必故作洒脱。 他们不会白白错过这么些年。 “如,如果我知道的话......”周子璇哭得断断续续。 顾思宁几乎立刻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回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抱头痛哭。 程之珩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路边人行匆匆,听见动静投来好奇的打量。 他硬着头皮道:“别哭了。” “滚啊。”周子璇扭脸骂他一句。 程之珩默默关上门。 他知晓摊牌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顾思宁不停道歉,说自己一开始不告诉她是因为觉得感情不稳定,后来越来越没有信心继续下去,怕她知道后,自己再分手,会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跟她之间的友情。 “我不想让他影响到我们。”顾思宁道,“对我来说,你首先是我的朋友,然后才是他的妹妹。” “你有病。”周子璇嘴里这样骂着,泪却流得更凶。 路边梧桐树干高大,枝桠光秃秃的,仅存的几片叶子,枯黄地悬着,风一吹便掉下来。 他时不时瞥几眼车窗,不管什么时候,两个人都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 周子璇哭过一场,平复一些,问道:“那......那我让你跟他住一起,你是不是很为难?” 顾思宁摇头。 “对不起啊。”周子璇顿了顿,又问,“那你们现在是......他在追你吗?” “算...算是吧。”顾思宁脸颊一阵燥热,脑子里闪过了这段时间的种种。 “他有诚意吗?没诚意可不能答应。” “有的吧。” “这么含糊,那肯定是不够。”周子璇道,“等着,等我改天说他一顿。” 今天就算了,毕竟是他生日。 天色愈发暗,霓虹亮,冷风起,寒意从衣服缝隙往里钻,吹得程之珩手也凉了。 车门总算打开。 两个人都哭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线和睫毛被眼泪一泡,晕在眼下,乍看像是化了小烟熏。 周子璇吸了吸鼻子,道:“我饿了。” // 鸡飞狗跳的一个生日。 周子璇全程没给他好脸色。 即便是亲哥,她也还是代入顾思宁。 她的性别决定了她天然的立场。 程之珩没介意。 他不在乎周子璇会怎么怪自己,埋怨自己,他担心的是这会动摇她跟顾思宁之间的感情。 周子璇对此嗤之以鼻。 男人总会把女生的友情想得脆弱,却不知道朋友才是一生的。 把人送回学校,车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顾思宁哭过一场,累得很,在后座靠着窗户睡着了。 程之珩车开得很稳,怕哪个颠簸会让她磕到脑袋。 顾思宁做梦了,梦见的是跟程之珩刚谈恋爱那会儿。 他陪她上自习,在教室的最后排。 大雪天,又冷,没人愿意老远地跑来,除了他们。 顾思宁算错一道题,问他怎么回事。 程之珩拿了铅笔,在纸上推算,侧脸英俊而美好。 顾思宁看着看着心就飘到了别的地方去,他讲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程之珩扭头,看她呆呆的,放缓了声音,问是不是自己讲太快了。 她摇摇头,看了看他的嘴唇,又看看他的眼睛。 几次反复之下,男人眼里那点轻浅的笑意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不曾接触过的色彩。 “亲一下吗?”她小声地问。 他没有说话,任她凑过来,触碰过后,他取下眼镜。 她朝后仰着,头不小心碰到开关,“吧嗒”一声,灯灭了。 紊乱的呼吸、明亮的眼眸、一点点熄灭的灯棒。 “闭上眼睛。”他哑着声音,近乎哀求。 鼻梁顶住脸侧,摩擦、吸吮、最后生涩又急切地吞咽着她的气息。 顾思宁头晕晕沉沉,脑中忽而一道灵光。 睁眼,教室、日光灯都已消失不见。 只有他一如既往。 他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 “吵醒你了?”房间没开灯,月光下,程之珩的眸色柔和。 顾思宁努力睁了睁眼睛,最后还是阖起,嘴唇翕动几下。 程之珩没听清,垂下脑袋靠近,问:“你说什么?” “是你......主动......亲我的......一开始。”她往被子里钻去,迷迷糊糊地为自己辩驳,“不是我。” 他一愣,愉悦地笑起来,眼神更加温柔。 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嗯,是我主动的。”他轻声说,“我喜欢你。” 第53章 .与共 人不会无缘无故梦回当年,顾思宁多愁善感的原因,在第二天一早程之珩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她生病了。 高烧度,嗓子疼得说不出话。 程之珩买了抗原回来测,最后确认是阳了。 “那你快出去。”顾思宁浑身都酸疼,手都抬不起来,昂了昂下巴示意,“别被我传染了。” 程之珩替她掖了掖被子,淡淡道:“迟早的事。” 顾思宁:“......” 她强撑着坐起来,程之珩见状抓了枕头过来,垫在她背后。 “不用。” “你想要什么,喝水吗?” “我昨晚没卸妆。” “我帮你擦过了。”程之珩在她桌上找了块化妆镜,举起来让她自己看。 顾思宁吃惊:“你还会这个?” 不会,在那一堆瓶瓶罐罐里纠结好久,找到之后淘宝识图,直接看了官方的宣传视频,大概弄懂了。 实操的时候怕给她弄醒更怕给她擦疼了,来来回回花了一个多小时。 事毕,他长舒一口气,脑子里想的却是,先前顾思宁为了“看起来与他年纪相当”化的那些浓妆,卸起来又得多麻烦。 程之珩略微点头,端了温水,递到她嘴边。 顾思宁就着他的手,艰难地喝了两口,“你还是离我远点。” “吃点什么吧?”程之珩不正面回答,转而问这些。 顾思宁摇头:“我想先刷个牙。” “等我一下。” 程之珩丢下这句进了她的浴室,拿了什么东西出去。 顾思宁靠在床边休息,身上又热又冷。 程之珩也只敢帮她卸卸妆,擦擦胳膊跟脚什么的,所以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没来及换的打底衫,如今沾了汗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等了一会儿没见程之珩再回来,顾思宁忍不住脱掉了衣服,挪到另一侧,弯腰勾起沙发上放着的睡裙,套上。 拽了一半,程之珩就进了门,顾思宁连忙拽了被子盖住身体。 尽管她动作很快,但是那大片的裸露的白皙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程之珩垂下视线。 顾思宁滑回去,“你这是去买了盆?” 他手里端着牙杯,怀里抱一个小盆,微微喘着粗气。 “嗯,家里没有合适的。” “买它干嘛呢?” “刷牙。”他半跪在床边,将盆举起来,“吐在这里。” 顾思宁沉默了。 他略微迟疑问:“要我帮你刷吗?” 顾思宁说:“不用了。” 她是病了,不是废了。 牙膏味很淡,顾思宁越刷越困。 “你要去上班了吧?”她吐掉泡沫,接过纸巾擦干净嘴角,问道。 “不着急。”程之珩将她的手机拿过来,“你先给谢处发个信息请个假。” 顾思宁嗯了声,编辑一段发了出去。 “我没什么事,就是困,想再睡会儿。” “先吃两口饭吧。等会儿要吃药的。” 顾思宁想了想也是,又嗯一声。 生病的人没有任何胃口,勉强塞了几口,她就直摇头。 程之珩想说什么,但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最后还是放弃了。 帮她躺下,将空调温度调好,关上门出去了。 顾思宁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摸脸发现全是口水。 “醒了?” 程之珩从地毯上起来,拿了体温枪量。 顾思宁想问他怎么没去上班,张口才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就痛得要死。 “我跟单位说我室友阳了。”程之珩解释道,“他们让我居家办公。” 她又发两声。 “不扣钱。” “嗯嗯嗯?” “还早,刚一点多。饿吗?” “嗯。” “煮了粥,打了米糊,冰箱里还有小馄饨,想吃什么?” 顾思宁沉思了一会儿:“麻......辣......烫。” “你嗓子疼吃不了,要等好了。” 她一脸失望。 程之珩心一软,“给你煮点烫菜?” 她用力点头。 十几分钟后,他拿着床上桌进来。 顾思宁又睡过去。 把人弄醒,扶起来,递了筷子。 鸡汤是上午开始炖的,怕太油,滤了一遍才煮的。 顾思宁吃了一口就蹙眉。 “怎么了?” “没味道。”她艰难地说。 “怎么会?”程之珩端起碗喝了一口,“有味道啊。” 顾思宁心里一咯噔,完蛋,那就是自己丧失味觉了。 程之珩也反应过来,“要不,还是喝点米糊?” 顾思宁不得不屈服。 艰难地吃了饭和药,她又躺下。 烧是退了,人还难受着,又困又睡不着。 嗓子又干又痒,一咳嗽就跟小刀割似的,虽然能说话,但是疼。 她扭头看,程之珩抱着电脑盘腿坐在地毯上,侧脸认真,眼镜为他增添了一份禁欲的美感,让人挪不开眼。 恍然间,似乎他还是窝在她狭小的单身公寓里。 转眼已经半年。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次重逢,会让他们之间有新的可能。 顾思宁将被子拽到肩膀,在被子里给他发微信。 你在干嘛? 程之珩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转头看见顾思宁冲他眨眼睛,他嘴角漾起笑意,回她: 刚刚发邮件。 顾思宁:你嗓子又没坏,说话。 “好。”程之珩压低了声音,“这样可以吗?” 顾思宁嗯了声。 周子璇有没有找我? “我跟她说你生病了,让她不要打搅你。” 她没阳吧? “没有。她寝室有抗原,测了,一切正常。” 那就好。 “嗯。” 过了一会儿。 好无聊。 “睡不着吗?” 对。 “看会儿电影?” 看不进去。想了想,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程之珩将电脑合上放在脚边,挪到离床更近的地方,上身侧倚着床沿,离她更近。 不要聊太深入的,打太多字好累。 程之珩轻笑着应下,“好。” 他放缓了声音,给她讲起自己在北京工作时,几次特殊的经历。 沙尘暴、洪水、龙卷风。 听着听着就有了睡意。 快睡着时,顾思宁打了个寒颤,不舒服地哼唧了两声。 程之珩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见状立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给她重量体温,果然又烧了起来。 “哪里不舒服?是哪里疼吗?” “好冷......”她含糊地说。 程之珩一顿,指腹摩挲着指间的薄茧。 顾思宁往被子里缩得更厉害,双手往脚底摸,浑身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真的好冷啊,冷得想吐,冷得身上那那儿都好疼。 她让程之珩灌个热水袋来,可她既没力气说话,又没力气睁眼。 忽然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冷风一下子全钻了进来,不等她生气,热源便靠了过来。 程之珩伸手将她捞过来,将她的手放到衣服里,腿紧紧贴着她的脚。 “好一点吗?” 男人令人安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思宁蹭了蹭那坚实的胸膛,嗯了声。 程之珩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将她抱得更紧,安慰道:“嗯,没事了。睡吧。” 第54章 .袒露 病着的人没有理智,她哼唧几声,还是没把人推开。 跟自己的高体温比,他身上到处都冰冰的,很凉快。 顾思宁弄热了一处就要贴下一块。 这么一直睡了下去,她饿着,他也陪着。 到夜里,她发抖不说,口水还止不住地流了一枕头。 混沌间想到身边还有个程之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程之珩很有先见之明地将用得上的东西都放在了地毯上。 最近发热的人太多,已经成了种普遍现象,医院的朋友也建议他直接让人在家吃药休息。 他弯腰捞起几片湿纸巾,放怀里暖热了,才拆开帮她擦嘴。 顾思宁睡了太久,这会儿虽然思维混乱,但是精神头异常的好,程之珩干了点什么,心里都清楚,也正因如此,更觉得羞愤。 “丢人啊......”她小声地说。 程之珩听清了,笑了,“不会。”他手里继续着动作,“很可爱。” 顾思宁嗫嚅好久,最后道:“程之珩,你把我震住了。” 她从没想过人高马大的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形容成可爱。 他又笑:“我一直就觉得你很可爱。” “一直是什么时候?” 程之珩不说话。 顾思宁威胁似地嗯了一声。 他还是不吭声。 她故意清了清喉咙:“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说。 顾思宁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第一段恋爱谈的不是很好。 除开程之珩是个闷葫芦,她自己也很放不开。 因为无时无刻不想让他记得自己最好的样子,她的所有狼狈都藏了起来。 生病的时候、没化妆的时候,她统统找借口,将他拒之门外。 这是一种很割裂的经历。 表面看,她跟程之珩分享了自己的生活,但其实只有喜乐没有哀怒。 转变是一次又一次恋爱试出来的。 住到一起后,她发觉自己在程之珩面前再也不想着维系所谓的“偶像包袱”。 她可以展露自己脸上的瑕疵,不再羞怯于肚子上的赘肉和不太突出的胸部,更不惧怕自己的脆弱。 而此刻,她甚至觉得流口水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 顾思宁忽然心情好起来,她想笑,但是对嗓子而言发出哈哈声是个巨大的考验,于是她咬着后槽牙发出“kkkk”的声音。 程之珩将用过的湿巾暂时放在床头柜上,翻过身来,将她重新抱着,低声问,“你笑什么?” 顾思宁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笑,感觉我们才学会怎么谈恋爱。” 他轻蹙眉头,不满意这个答案,“那之前呢?” “算——”她顿了顿,“友好的肉体关系?” “顾思宁。” “嗯?” “我看你是欠操了。” 她又发出“kkkk”的声音,大笑起来:“看吧看吧,我就说我们才学会恋爱,以前你才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程之珩那点恼怒在她的愉悦里化为乌有。 他亲了亲她的头发,“饿吗?” 顾思宁感受了一下,“有点。” “吃点米糊?” “什么味道?” “你想要什么味道?” 她佯装惊讶:“什么?你竟然忘了我喜欢什么味道?” “燕麦小米。”程之珩无奈道,“我给你热一下?” “不要。”顾思宁又说,“我要喝新鲜的。” “好。”他好脾气地说,“我去给你重做。“ 顾思宁只是玩笑,见他真起身,忙揪住他的衣角,“诶,我乱说的。” “我提前泡了豆子。”程之珩弯腰摸了摸她的额头,“喝点新鲜的吧,等一会儿,很快。” 程之珩从没照顾过生病的顾思宁,但性格使然,让他考虑问题时颇为周到,而对象变成顾思宁,这种周到更是翻倍。 他一边打新的米糊,一边将之前做的热了吃掉。 顾思宁躺太久不舒服,撑着起来,床边站了会儿,头还是晕得厉害,就地坐倒在了小沙发上。 程之珩端着东西进来,第一眼就瞄到靠着墙发呆的顾思宁。 因为高热,她脸颊呈现出红色,整个人像只烧熟的虾子。 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后,她缓过些力气,说想洗澡。 “你还发着烧。”程之珩温柔地拒绝。 “可你都洗了。”她吸了吸鼻子,“我都闻出来了。” 实际上鼻塞什么也闻不到。 程之珩说:“我没发烧。” “不洗好难受的。都把床睡臭了。” “没臭。” “不行,我就要洗。” 在这点上程之珩却坚持,不管她什么语气都不松口。 顾思宁知道他是块硬骨头:“那你帮我擦。” “擦什么?” “擦澡。你小时候发烧你妈妈没帮你擦过吗?”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程之珩却毫不在意,他摇头,又问:“是我字面上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顾思宁声音低下去,又不想显得刻意避讳,仍作强硬,“不管,你学。” 程之珩真去百度了。 “你确定吗?” 顾思宁点头,她可实在遭不住这满身汗的粘腻感。 程之珩眼睛垂下去,慢吞吞地哦了声,走了出去。 他烧了两壶滚烫的水,一壶兑成了温的,一壶放手边备着。 “衣服要我帮你脱......”没说完就看见地毯上的睡衣。 顾思宁趴在床上,伸出一条光秃秃的胳膊,“擦吧。” 程之珩动作很轻柔,呼吸也不敢太大声。 顾思宁是神智不清的病人,他不是。 少女光洁的肌肤微微泛着粉,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罪过。 程之珩全程只敢盯着手里的毛巾。 之前亲密的时候,他一直都有种罪恶感。 他在隐瞒了自己那些晦暗的、不堪的想法的情况下,自私地占据了一个少女的青春。 这事实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破碎他的美梦。 他一边巨大的负罪,一边贪心索取更多。 每一次都当成最后一次,不知满足。 跟顾思宁分开的那些年,他很想她,想到疼。 心疼,身上也疼。 每疼一下,罪恶和自卑又多一分。 于是这次重逢,就算再怎么想靠近,也强忍着。 他在装。 装一个正人君子。 如果顾思宁喜欢,他愿意装一辈子。 等擦完了四肢,程之珩已是满头大汗。 顾思宁双手抱着枕头,半个肩膀都在外面。 程之珩眼神暗了暗,很快挪开,伸手将被子往上拽。 指腹不小心碰到,麻麻的。 额角汗水划落,脸颊一阵燥热,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跳动着,几乎烧起来了。 “好,好了。”他说。 “唔……”顾思宁转过脸,双眼闭着,闷声道,“程之珩,你再帮我擦擦背吧。” 第55章 .不要紧 卧室只点了床头一盏阅读灯,暖白的灯光倾泻下来,游走在暧昧与清冷之间,一如他的理智,左右摇摆。 他垂眸,目光下至处,一片春色。 毛巾投到热水里,荡开,拎起,微微用力,挤干,摊开,叠成手掌大小。 皮肤上蒸发着的热气仿佛变成实体,不知哪一刻便会将人灼伤。 背后的热气被带走,多了些舒适,顾思宁不自觉哼哼出声。 程之珩手指微顿,额头薄薄一层汗。 明明不是什么吃力的活儿,却艰难得很。 顾思宁是病着,但不是完全丧失理智,她感受不到欲望的流淌,却可以从那缓慢的,迟疑的动作里,读出他的情绪。 她微微抬起胸口,撑着脑袋看他。 被子只是盖住她的下身,此刻随着她的动作下坠,露出白色的衣料边缘。 往哪里看都是错的,他索性盯着床单。 顾思宁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 这几年经历多些,又听他剖析心路,也能理解一些他的想法。 只是每每想劝他,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写游戏台词的时候她总被夸能抓住人物特质,写出最苏的情话。 可到了现实的恋爱中,有时连一句“我很想你”都变得难以启齿,更别说他们之间那些晦涩难明的隔膜。 她很难总结出一句话来点醒他,点醒自己。 顾思宁想啊想,又困了。 她重新低下去,眼皮像被粘住了一样。 程之珩擦得很细致又拘谨,她让擦的是背便绝不超出一寸。 盖好被子,他才长舒口气。 起身,低头看着裤子,不由苦笑起来。 是嘲笑,更是鄙夷。 “橙汁。” 顾思宁嘴里咕噜出两个字。 他跪在床边,将耳朵凑近,轻声道,“你说什么?” “橙汁。” “你想喝橙汁吗?”他问。 顾思宁没有说话,她眼睛眯着,看不清,话也说不清,朝他伸手。 程之珩配合地握住她的手指。 “那不是错的。”顾思宁含糊地说,“橙汁,那是喜欢。别自责。” 程之珩脑袋轰地一声,眼眶竟瞬间湿润起来。 她拽着他的手背,亲了亲,喃喃道:“不要紧。” 那是喜欢,不是罪恶。 不要紧。 // 顾思宁年轻,身体又好,烧退了后好得很快,唯独失去的味觉好久都没回来的迹象,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 垂头丧气之际,宁江出现了月全食。气象局没休假的几乎全员出动,顾思宁当然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由于局里预算不够,她跟丁九先两个“编外成员”选择了自费去观测台。 出租车在野外停下,丁九先看着打表上的天价数额,心痛得滴血。 “师傅,麻烦帮我们打一下发票。”顾思宁道。 丁九先掏出手机,“你算一下多少钱,我 a 给你。” “不用。”顾思宁拿了票下车,“公司能报销。” “能吗?”丁九先一脸惊奇,“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你没看过公司的规章制度吗?” “谁看那玩意儿啊,浪费时间。” 顾思宁将发票压进手机壳,“不浪费时间就会浪费钱,你以前出外勤从来没报销过吗?” “没有。” 她惊讶道:“那你打车钱?” 丁九先甩了甩额前的头发,“所以我都坐公交。” “......” “反正我的时间不值钱。” 顾思宁无话可说。 观测台前,程之珩坐得端正,镜片折射出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 顾思宁这次带着任务来的,她将笔记本电脑连上望远镜,将天空的画面同步到屏幕上。 先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尝试了下直播的画面。 “程科长。”顾思宁举起手挥挥,“你来看看这样行吗?” 程之珩跟身边的人交代了两句,便起身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那是顾思宁买给他的生日礼物,跟昂贵的价格相匹配的做工,身材比例一览无余。 顾思宁暗叹自己眼光真好。 恋爱好几年,从没谈过丑的。 程之珩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他撑着桌子,半俯下身,去摸鼠标。 顾思宁立刻收手,还是跟他碰到。 她心跳加快,比起这不小心的接触,她更怕被旁人看出端倪。 “嗯,可以了。”他声音盘旋在头顶。 “好。”顾思宁应下。 “你们局就这么点人了?”沈培依带着口罩姗姗来迟。 市级的设备不如省级,秉持着能蹭就蹭的原则,她很乐意来“打下手”顺便做完自己的工作。 “都生病了,居家办公。”程之珩答了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沈培依没有多问,她捱着顾思宁坐下,“好久不见啊小顾。” 顾思宁知道她与姜瑜熟识后,再看她多了几分不自在,但面上不显,仍打招呼,“好久不见沈科长。” 一旁的丁九先听到这称呼,倒是来了精神,“您就是沈科长?宁江市局的沈科长?” 沈培依颔首,视线投向顾思宁:“这位是?” “我同事。”顾思宁补充道,“我们公司的。” “沈科长,听说程科长喜欢徐阳,是真的吗?” 沈培依花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综合处的徐科长?” “对。”丁九先兴奋道。 沈培依眼尾一弯,撇了眼顾思宁,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丁九先搬出道听途说的证据。 顾思宁想阻止他却不能,在沈培依饶有趣味的打量里强装镇定。 “哦。原来你说这个啊。”沈培依恍然大悟道。 顾思宁握鼠标的手攥紧了,“丁九先,能不能不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 她语气无奈,好似局外人。 “当然不是徐阳了。” 顾思宁心揪起来了,无意识地点击着鼠标。 “那是谁?” “是我乱说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为这场“流言”画上句号。 顾思宁长松一口气。 沈培依看了好笑。 她是想为学妹“讨回公道”,但想想也没必要,感情这件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当事人都放下了,她再怎么不忿,也不好干预。 丁九先不信想再问点什么,顾思宁却不给他机会,连忙开口打岔。 “沈科长,我们另外两个同事怎么没来?” “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们呢。”沈培依道,“你们俩怎么还没走?” 顾思宁有些懵:“啊?为什么要走啊?” 丁九先也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们公司这个项目停了。赵中楷和杨芮今天一早就交接完工作走了。”沈培依同样疑惑,“你们俩没接到通知吗?” 第56章 .二十三 丁九先如遭雷劈。 一方面他觉得这么大的盘子不会说散就散,另一方面影视寒冬愈演愈烈,同行们失业已经不算新鲜。 他心存侥幸,万一只是觉得四个人体验生活太多,所以找个借口削减呢? 可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为什么要用项目停了做借口呢? 越想头越疼,丁九先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她脸上笑容未减分毫,好像根本没听见那爆炸性的消息一样。 “沈科长。”男声传来。 程之珩微微昂头,语气四平八稳:“麻烦过来一下。” 沈培依没有多想,冲顾思宁点点头:“那我就先过去了。” 人一离开,丁九先就急急开口:“咱们——” “直播快开始了。”顾思宁淡淡道,“发言不当的要及时踢出去。” 丁九先一下子顿住了,半晌憋出个“好”。 直播分了两个频道,顾思宁他们负责的这个只针对画面不收现场声,另一个频道则由气象员和电视台联合主持。 “你刚听见了吗?”丁九先纠结良久,到底没忍住。 顾思宁“嗯”了声:“先干活吧。” “你听见了还有心思干下去?”丁九先脑子又开始痛了。 “张科长要来,是我们跟何局争取,顶了他来的。” 顾思宁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毫无波澜,“看见那边了吗?” 丁九先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程之珩等人个个神情严肃,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不敢放松。连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沈培依,也是百分百的严阵以待。 月食而已,又不是什么自然灾害,其实犯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吧。他想。 “你觉得谁适合过来接手我们的工作?”顾思宁道,“或者换个问法,谁不比我们适合待在上面那些位置?” 他们当然可以一走了之,可现在每个人都忙着手里的活儿,无暇收拾这堆烂摊子。 而这种局面恰恰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顶了别人的工作机会,却中途跑路,最后还要别人负责。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丁九先脑子还在转动,而顾思宁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工作里。 她嘴角微绷,侧脸认真,屏幕的反光将她的眼眸衬托得流光溢彩。 他思绪慢慢平静下来,心却狂跳不止,一种奇妙的感觉,贯穿着。 他仿佛到今天才又认识了她。 主持的互动照常进行着。 “那么这次会出现较为明显的红月亮,关于这一现象,我们也邀请到了省气象局的程博士来为我们做一个科普,让我们欢迎程博。” 在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中,程之珩的脸被导播切到大屏幕中。 直播的大灯将他的皮肤照的又白又亮,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银丝边的眼睛增添禁欲气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他刚从工位走到临时搭建的演播台上,有条不紊地挂好工牌,对着镜头微微点头,便直接开始说:“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我们之所以看见月光是因为地球的大气层会把一部分太阳光折射到地球的阴影中。 ” 程之珩说话流利,语气却一板一眼,不那么生动,神态更是十足的“博士”模样。 这次出镜是程之珩主动申请的,他想练习一下面对镜头说话的能力,总不好拖后腿的。 他抬眸,视线从镜头穿过,跟顾思宁对视上,语气便不自觉柔了两分。 “月全食发生时,穿过了地球的大气层折射过后的太阳光中波长较短的蓝光,紫光,黄光都被散射掉了,只剩下了波长最长的红色光照射在了月球上。地影里的月球因此会呈现出红色。” “谢谢程博,那么我们也能看见......”主持人顿了顿。 直播间一下涌进来许多人。 眼看着直播人数从千逼近万,导播当机立断,将程之珩的互动时间从五分钟延长到了半小时。 听清耳机里的指示,她继续道:“哇,大家都很热情啊。那接下来,我们就请程博士为大家解答一下专业问题。” 专业素养使然,她总能在弹幕刷屏中精准锁定夹杂着一两句的月全食询问,将它们念出来。 丁九先旁观好久,深深折服。 在气象局的这段日子里,这种折服的时刻常常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项目要黄了,日积月累的那些感慨,这会儿统统冒了出来,竟叫他伤感不已。 人都说 deadline 是创作的灵药。 丁九先没想到自己的工作没有 line,直接 dead 了。 脑子里骤然涌现的精妙台词脚本,一下子成了美丽废物。 他叹了口气,一转眼,瞥见顾思宁正垂眸拿铅笔画画。 丁九先好奇地凑了过去,对着那潦草的画风使劲儿看,却是徒然。 “你这画的什么?” “镜头。”顾思宁回道。 “啊?”丁九先惊讶道,“你,你认真的吗?” 顾思宁看了看自己拿不出手的画技,抬眸有些恼怒:“我看得懂就行了。” “不是,大姐。”丁九先大为震撼,“你真不急吗?马上工作都要丢了,你还在这儿画镜头,有什么用?” 顾思宁丢给他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闭嘴。 结束已是深夜,程之珩开自己车来的,顺路带了一堆人走,好巧不巧的,除了顾思宁二人还有沈培依。 丁九先坐的副驾驶,习惯使然,他一上车就掰下了挡光板,打开镜子看自己的头发。 沈培依笑他还挺注意形象,又说:“你怎么不问问副驾驶能不能坐?” 顾思宁道:“能坐。” 沈培依“哦”了声,脸上笑容玩味起来。 顾思宁半开玩笑道:“我都坐过好几次了。这要是不行,我可就罪过大了。” “那人跟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嘛。”沈培依含混地说了句,“是吧,程科长?” 程之珩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使眼色,难得起了份逆反的心,“嗯”了声,表示赞同。 沈培依哈哈笑起来。 丁九先手往车门上搭,指头自然地一勾,掏到一截圆柱。 他疑惑地“嗯”了声,手比脑子快,把东西拿了出来,一看,是管口红。 “我去。”他低声骂了句,连忙塞回去。 沈培依坐在中间看得分明,“哟,看来副驾驶有人宣告主权呐。” 顾思宁听到这种话就脑壳疼。 “是为了方便。”程之珩解释道。 沈培依继续笑而不语。 丁九先窥见了了不得的秘密,放在平时一定八卦兮兮,但此刻人都要走了,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他摸出手机:“程科长,说起来我们都没加过微信,这马上走了,加一个吧。” “你们真不干了?”沈培依道。 “估计是的。”他把手机伸过来,“沈科长,咱也加一个吧。” 沈培依道:“你问问呢?我也只是听说。” “谁会拿这事儿乱讲啊。”丁九先说着,又扭头看,“顾思宁,你是不是太平静了,都要丢饭碗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这不是还没确定丢吗?”顾思宁说,“而且就算项目真黄了,你急什么?” “我还不急?” 顾思宁给他分析:“你做过好几部片子吧?在优文时间比我长吧?又是戏文的,科班出身吧?要资历有资历,要经历有经历,要学历有学历……你急什么?” 丁九先想反驳,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又道:“那你呢?你要什么没什么,你怎么不急自己?” 这话直白,说完,他就后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年轻啊。”顾思宁语气随意。 丁九先险些以为听错,可顾思宁眼睛睁得圆圆的,认真得要死:“大哥,我才二十三岁。” 第57章 .天赋 才二十三岁的顾思宁放下了简短的豪言壮语,雄赳赳气昂昂地目送几人先后下车,然后靠在座椅上叹气。 年轻归年轻,焦虑归焦虑。 情绪这玩意儿知道没有用,但还是忍不住。 程之珩从后视镜里看清楚她的神情,“不开心?” “马上都失业了,还开心。”她嘟囔了一句,想起什么,问,“如果我不上班,可行吗?你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 “我缠上你啊,到时候你的钱都得给我。你知道我的,如果婚前我有房,一定会跟你签婚前协议,我的就是我的;但不管我有没有,你的房我都得占一半。”她蛮不讲理。 步入婚姻本就意味着女生的牺牲更多,她要么不入,要入就要把一目了然的东西(专指钱)握在自己手里。 程之珩一顿,紧接着泛起笑容,“所以你已经想过跟我结婚了,是吗?” 顾思宁:“......这是重点吗?” “当然。”程之珩言之凿凿。 是这段话里唯一的重点。 顾思宁:“......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万一我想做寄生兽呢?不想工作,不求上进,只想靠着你生存。” 程之珩:“你不会的。” 顾思宁瞪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你应该说你愿意,不管被靠多久都愿意。” 程之珩并没如她所愿,而是思索片刻后道:“对我来说,你不是依附寄生。你是我的......藤蔓。” “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 顾思宁别过脸:“花言巧语。” 程之珩当然也担心她工作的事情,可现在一切还未可知,讲什么都难免说教,他干脆不再开口,只将音乐声调大一些。 女声轻轻唱着: “海潮声淹没了离别时的黄昏, 只留下不舍的体温。” 熟悉的旋律,顾思宁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 程之珩跟着勾起嘴角:“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这个歌跟你严重不符。”顾思宁挺了挺身体,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微微合眸。 他停在红灯前,低声道:“有几句我还挺喜欢的。” 顾思宁“嗯”了声,睁开眼,问哪几句。 程之珩不回答,车厢里便只剩下歌声。 夜色朦胧,灯光昏暗。 他们通过那面模糊的后视镜对视着,耳边旋律慢慢攀升,变成某种诉说。 红灯只剩下倒数几秒,程之珩的眼神愈发柔软,趁着那气口重新启程,道:“这句。” 想把你抱进身体里面。 // 袁尧开完视频会议,在办公室静静等着。 五分钟后,敲门声响起,门口出现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袁总。” 男声略显迟疑,女声中气十足,不见一丝不忿。 “什么事?”她问了一句,没从电脑上移开视线。 丁九先思考着如何开口。 顾思宁直白得可怕:“气象局这个项目真的停了吗?” “是的。” “不会重启?” “以后可能会。” 顾思宁垂眸,点点头:“我知道了。” 袁尧视线挪到另一边:“你什么事?” “没,没事。”丁九先期期艾艾地说。 他看见顾思宁气势汹汹地往这儿闯,生怕她热血上头,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才跟过来。 谁知道她比自己想象中冷静多了,让他的担心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嗯。”袁尧应了声,见顾思宁仍一动不动,“你呢?还有别的事吗?” “项目停了,这个组是不是就散了?” “当然。” “我们会去哪儿?” 袁尧瞥了一眼背景板般的丁九先,看着她道:“你会去招商。” 顾思宁抿了抿嘴角:“他们也去吗?” 袁尧避而不答:“何局长打电话过来把你夸了一顿......这是你的本事。” 顾思宁面露疑惑。 袁尧轻笑,兴许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天然有种打动人的能力。 论说客气话,怎么也不到何征这个等级的亲自出面,这行为只能说明,顾思宁确实让他改观。 诚然,这些天她的努力不容忽视。但努力的人那么多,得人青眼的却少,那是因为被看见、被接纳、被认可也是种能力。 或者夸张点说,是种天赋。 而天赋应该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物尽其用。 那些人情利益的名利场,比文字更适合这天赋发挥,也更契合袁尧现在所需要的。 “项目散了,你的履历就还是零。”袁尧道,“与其蹉跎好些年熬资历,干性价比不高的编剧,不如去更适合你的位置。” 她声音放软,像是在掏心窝子为家里人做打算,“再说点更实际的,招商赚得可比编剧多。” 丁九先悬着的心隐隐放下。 他虽是头一次在优文内部经历项目中止,但从袁尧的反应以及先前的经验看,他们这些人八成是拆开,缝进其他摄制队伍里去。 顾思宁就不一样了,替补进来的实习生,刚刚转正,正是被“优化”的最佳人选。 这大环境下,各行各业都寒冬,找工作找得大家叫苦不迭,如果真被开了,对顾思宁而言,无疑又是一阵折腾。 好在袁尧不是那么没人性。 这工作算保住了。 顾思宁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以前想做构架,结果被拉去做策划。 现在想做编剧,又让她去招商。 为什么总是要跟自己想做的事情失之交臂? 她缓缓吐出压在心口的那股气:“我不接受。” 丁九先猛地抬头看她,意识到动作不妥又低下头去。 袁尧面露遗憾,但也只是一瞬。 她是挺喜欢顾思宁的,可这并不意味着顾思宁就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必须留下。 “那就去找人事办离职吧。”袁尧语气寻常。 “这算辞退吧?” “具体的,人事会跟你谈。” 顾思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她摘下脖子上的工牌绕在手里,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回来。 丁九先以为她回心转意,小声喊了句袁总。 袁尧抬头。 顾思宁走到桌前,站定。 她从口袋里摸出张有些皱的纸片,往桌上一放,淡淡道:“昨天打车的发票。麻烦您签个字,我得找财务报销。” 第58章 .随口一说啦 顾思宁在优文拢共没干几天,更谈不上收拾什么。 她拿了自己该拿的补偿,跟伍姐打了声招呼便准备走。 “顾思宁。”丁九先追出来,“你太冲动了。” “还行吧。” 他一时噎住了,“去招商不也挺好的吗?先留下来再转岗,总比你这样一走了之强啊。” 顾思宁:“是挺好,但我不喜欢。” “那你怎么不争取一下?你也听见了项目不是不做了,是以后做。” “是以后有可能做。”顾思宁纠正他。 丁九先停顿片刻,继续说:“袁总是有自己考量的——” “袁总是有自己考量的。”她重复他的话,打断他,“所以项目是真的干不下去了才会停。她这么多年的积累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难不成我过去慷慨激昂发言几句,就能扭转乾坤吗?” 她跟丁九先、跟杨芮他们都不一样。 她进公司是沾了当初那支微电影的光,换句话来说,如果气象局的项目不成立,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现在被安排去招商,做得好不可能转岗,做不好直接开了了事,更不可能去干编剧。 要么是一直做自己不爱做的活儿,要么是走人。既然如此她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丁九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说了许多鸡汤,诸如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会不是喜欢之类的。 顾思宁没有回答。 有些话说得越多需要解释的地方就越多。 她不想耗费这个心力。 宁江几乎一瞬入冬,和煦暖阳再也不见,迎面的风像是要在骨头里刻下印记。 顾思宁裹紧了冲锋衣,大步走回家。 到家还没到饭点,程之珩更没下班,她什么也不想,换衣服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一直以来的目标忽然被连根拔起,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梦里,她指着袁尧的鼻子长篇大论痛骂资本家,然后潇洒地转身进了家门。 那扇门仿佛魔力,她一推开,身上都市丽人的装扮便瞬间变成了红白校服。 二十三岁的程之珩站在白板前,计算着她看不懂的公式,转头见她一脸沮丧,问她怎么了。 十八岁的顾思宁还未开口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半天: 我考上国工大了。 唔,那很好啊。 可是我去不了宁江了。 程之珩微微笑,眸子弯出漂亮的弧度,风吹得他发丝轻动,像治愈电影的某帧镜头。 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永远都去不了了。 // 一觉醒来,窗帘仍严闭着,依稀可见天色昏沉。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套上衣服起了床。 看了微信,她打开门,包装精致的外卖正摆在门口架子上。 程之珩点的,他中午加班没能回家,怕她挨饿。 顾思宁拆掉纸袋,小炒牛肉,油焖虾、白灼菜心,还有一小碗南瓜羹。 包装很精致,份量却很克制。 顾思宁没什么胃口,将他们全都放进冰箱。 到气象局已经是半下午了,今天刚好有个视频会,大楼里空空荡荡的。 这样挺好,少了那些围观和询问,她能自在很多。 在这儿待了还没三个月,收拾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倒是一堆。 抽屉里塞满了同事们给的各种茶包和小零食,她不爱吃,但面对热情又拒绝不了,就全放起来。 如今这点不爱,也成了某种值得纪念的东西,是自己在这段经历里的纪念。 “小顾。”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顾思宁一跳。 抬眼望去,竟是何征。 “你来一下。” 言罢转身,腰间的门禁钥匙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另一层楼,视频会议室。 程之珩动作迅速地收拾着文件和笔记,起身便走。 徐阳连忙跟上。 “额,你听说了吗?小顾他们要走了。” “嗯。” 徐阳叹气,“诶,听说是资方撤资了,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撤资。看来微博上说影视寒冬,是真的。不过还好,这项目黄了,他们也没什么影响,还能回公司继续上班。” “是在说纪录片的事儿吧?” 徐阳见是孙习武便噤了声,尴尬地笑笑。 “我一早就觉得不靠谱。”孙习武直摇头,“哪有公司能把手底下人派出去这么老长时间的?我看就是找个借口把人开掉。” “应该不会吧。”徐阳小声抗议。 他不屑地笑了声,“要不说你们年轻呢?那些公司企业里干的,有哪个是正经工作的。更别说什么拍电影。那圈子,乱得很,就压根儿不适合正经家孩子去混,小顾还是个小姑娘,一门心思往里钻,没什么好下场。说句不好听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没个正经工作,谈对象都费劲。 ” “知道不好听就别说了。”程之珩脸色肉眼可见地冷。 “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孙习武顿了顿,打趣起来,“难道说拍不了了,你这个‘男主角’还懊恼上了?” 程之珩嘴角罕见地浮出一丝冷笑,他推了下眼镜:“确实,我最近没什么事可以做了。宁江大学的那个教学项目我觉得就不错,适合用来打发时间。” 孙习武脸色逐渐变差了。 “孙科长,我们公平竞争,怎么样?” 公平个屁。 孙习武心里暗骂。 除了年龄,他哪有什么能跟程之珩比的? 现在各行各业都卷,巴不得各个是“神童”,有程之珩在,他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孙习武悻悻道:“你就别开玩笑了,你都忙成什么样了,何局哪里舍得放你去学校?” 话音刚落,就见顾思宁从何局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孙习武一下子尴尬住了。 徐阳道:“啊,小顾?” 顾思宁嗯了声,视线又去找孙习武,“我挺好奇的,孙科长,你指导一下我呗? 你说说,我到底有个什么下场?” 孙习武开始生气了。 有病吧,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一个个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说也说不得。读了几年书,上了几天班,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点不知道尊重人!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的,你——” 顾思宁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语气轻快:“开个玩笑嘛孙科长,我就随口一说,您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第59章 .毫无准备 何征叫顾思宁也没什么事情,想着毕竟刚出来的年轻人,项目中断难免受打击,叫来谈谈心什么的,也算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尽点绵薄之力。 知道她辞职,他有些吃惊。 现在这个就业形势严峻得很,从他们每年招人报名人数激增就能看出来。越来越多的人优先考虑一个安稳的工作,她有一份不错的,却还是放弃。 何征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到底是年轻,还是冲动啊。 想半天告诉她,他们单位每年都招计算机系的,明年的名额在她来之前就报上去了。 “你可以试试。” 顾思宁分不清这是客套还是真心,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值得她说一声谢谢。 回去的路上,她不再忌讳什么跟程之珩的隐秘关系,一路到了车库。 顾思宁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她靠着座椅,难得迷茫:“程之珩,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我是不是......该忍忍?” 不应该直接说辞职,也不应该跟孙习武闹得这么难看。 “不需要。” 顾思宁一顿:“你都不问我指那件事吗?” “那件事都是。忍耐不是什么美德,生气才是。” “这是哪门子的美德啊?” “程之珩的美德。”他认真地说,“程之珩眼里,顾思宁的美德。” 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顾思宁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真的没救了。” 程之珩拉住她的手,仍附在颊边,轻蹭着。 他早就无可救药了,可那又怎样,他心甘情愿。 // “那你怎么办啊?”餐厅里,周子璇忧心忡忡,“你还请我吃饭,你钱够花吗?” “没事,这不都快年底的吗?” “嗯,年底怎么呢?” “那就先把这个冬天过完呗。” 顾思宁刚好有一笔定期到期,连本带利的,足够她过个好年。 周子璇又一次被她的强心脏镇住了,举起手里的杯子,说了句“都在酒里了”,便将可乐饮下。 顾思宁往沸腾的锅里打虾滑。 “不聊不开心的了。” 周子璇目光灼灼,顾思宁暗道糟糕。 “我们来聊聊男人吧。” 顾思宁:…… 周子璇拨开肩膀上的长发,“你跟你的前男友发展到哪一步了?” “非要这么称呼吗?” “不这么称呼我怕我不够客观。” 顾思宁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程之珩很好,她也很好,可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了点什么,以至于就算相依偎时,仍隐隐觉得不踏实。 “正常啦。说老实话,在知道你前男友是谁,他前女友是谁的时候,我特别确定你们是遇到人渣了……知道之后,我又挺能理解了。”周子璇道。 “怎么呢?” “就是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故事呀。” 他们以前总觉得不好的经历造就不好的性格是种偏见,可现实情况就是一个人再怎么能意识到童年带给自己的缺憾,再怎么努力抑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影响。 程之珩是世俗意义上的优质男性。 工作体面,性格体面,家世体面,长得还体面。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忽略他性格里不符合爱人要求的那一部分。 不表露、不表达。 而这恰恰是顾思宁最最需要的。 她不是一个可以擅长从细枝末节里捕捉相爱证据的人,她需要炽烈的爱情,需要汹涌的爱意,如果没有,那么喜欢便会在日复一日的落空中迅速消减。 “作为程之珩的妹妹,我很希望你们和好。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超级好超级优秀的的人,当然了我哥也挺优秀。但他如果错过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更好的人了。”周子璇顿了下,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但是作为你的好朋友,顾思宁,我只希望你开心。那个人不是程之珩也没关系,我希望你开心。” 顾思宁感觉心脏忽然被人打了一拳,酸酸涩涩。 她后悔过跟程之珩谈恋爱,却从没后悔过在那天走进那条小巷。 顾思宁掩盖内心的感动,故意道:“要死啦,搞这么煽情。” 周子璇轻笑一声,夸张地挑了下额前并不存在的刘海,“看得出来我在打感情牌吗?” 顾思宁双指在自己的眼前比划着,顺着玩笑说下去:“那当然,一早看出来。” 顾思宁完全恢复了夏天时的状态,睡到自然醒起来吃点饭又继续睡。 这几个月里因工作丢掉的睡眠,她要全都补回来。 唯一的苦恼在于要应对爸妈的视频电话。 她自然不愿意告诉他们失业的事情,于是每每到夜里都换下睡衣,出门装出一副下班路上的样子,在小区楼下给他们打视频。 “过年这不还早吗?我哪能这会儿就问什么时候放假啊?应该都是法定节假日。” “不能提前休个几天吗?”不知怎么曾琳今晚总显得忧心忡忡。 顾思宁以为她是想自己,半撒娇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开心啊看起来。” “你妈是担心你。”顾爸爸接过话茬儿,“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几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的,有没有什么亲戚能照应的,怕你抑郁。” “呦,你俩还挺时髦的。”顾思宁语气调笑,“都知道啥叫抑郁啦?” 曾琳叹了口气,“你大表姐舅妈家小孩儿,今年上初二那个小孩儿,婷婷,你记得吧?” “那怎么不记得。大表姐外婆店不就开咱家对面吗?她上初中前不都住咱家对门吗?她刚出生的时候有那什么洗澡,我还在她澡盆里摸钱了,三块五,巨款呢……咋了?”顾思宁顿了顿,面色也严肃起来,“她抑郁了?不应该吧,她不还是小孩儿啊。” 曾琳继续叹气,“她人走了。” “啊?走哪儿?她妈不是才回来陪读吗?”顾思宁诧异道。“又换地方了?” 又是一声叹息。 顾思宁脑子隐隐反应过来,下一秒顾爸的解释契合了她脑子里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她死了。” 呲拉—— 蒜末剁出了水分,滚油一烫四溅开来。 抓了把上海青丢进去,翠绿色翻腾跳跃着,蒸腾出雾气。 生抽,薄盐。 出锅时,门正好开了。 程之珩抬头道:“回来了?” “嗯。” 沉闷的应答。 程之珩放下锅铲,:“怎么了吗?” 半天,顾思宁才从玄关处走进来。 她脸色煞白,眼圈微红,眼神却呆滞。 他顾不得太多,立刻出来,站定在她跟前,“怎么了吗?”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嗓子疼吗?” 顾思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的脸,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他声音更柔:“不开心吗?” 她点点头,伸手抱他。 “围裙。”他提醒道。 顾思宁毫不在意。 她伏在他的肩头,那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温吞气息勾着眼泪全落下来。 程之珩僵硬着,起初是心动紧张,后来是察觉肩膀潮湿后的无措。 他不敢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敢打搅她此刻压抑的宣泄。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纳入怀里,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背,一遍遍地重复: “没事了,没事了。” 第60章 .很好 手掌之下,程之珩的心跳结实有力,如此鲜活。 顾思宁觉得此刻自己的眼泪充斥着一种虚假。 她明明和那个小孩没什么感情,也没太多交集,甚至偶然相处,还觉得她长大了性格变乖戾好多,远没有小时候讨喜。 可当她离开,顾思宁忽然就觉得她重要了,珍贵了,成为自己生命里不容忽视的一部分了。 顾思宁抬头,满脸泪痕,声音沙哑着,对他说:“程之珩,我想回家了。” “好。”程之珩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没有一丝犹豫,“我们回家。” // 程之珩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车子刚上高速。 启程没多久,顾思宁的大表姐曾一心就打来了电话。 她们几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相对顾思宁来说,这事的冲击对她要更大一些。 顾思宁安慰着她,程之珩便从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前因后果来。 他的心情倒没什么波动,除了惋惜外,更多的是担心。 到家已经是凌晨,算是打了家里人一个措手不及。 曾琳眼里担心,嘴上却埋怨她,不提前打个招呼。 “妈,我好困。”顾思宁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憔悴。 曾琳又心疼了,搂着她的腰往里走,说:哎呦哎呦好了好了,回房间睡觉吧宝宝。 程之珩将行李递过去,说:那我就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见。 顾爸爸给他送到车边,说:小孩儿怎么这么不懂事,总麻烦人,不好意思了程老师。 程之珩说没有,本来也是要休年休假的,趁这会儿回家挺顺路的。 顾爸爸还是客客气气地,重复好多遍:程老师,谢谢啊谢谢。 顾爸爸站在原地,等那车灯消失在夜色中,才回去。 曾琳刚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样了?” “累着了,换了衣服就睡了。” 顾爸叹了口气,“怎么还跑回来了?” “小孩子,容易感伤的时候,不习惯吧。”曾琳压着嗓子道。 “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这样。”他直摇头,“我还记得她小那会儿,电视剧里死个人,但凡长得像个好人,她都跟着哭半天。这回还不是电视剧,是小妹妹,都看着长大的,谁知道会——” “诶,别说了,讲得人怪难受的。” 夫妇俩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相视一眼,眸中俱是复杂。 顾思宁睡醒已经是下午,起床洗漱一番,便出门。 路边停着辆车,眼熟得很,再定睛一看,车牌号也眼熟。 顾思宁透过前挡风玻璃往里看。 驾驶室的男人穿了件军绿色的夹克,上手头发是前段时间才理的,两边短短的,显得人很精神。不过他双眼紧闭,歪着头睡着,根本谈不上什么精不精神的。 秋风侵袭而过,枯黄的叶子随之落下,砸在车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一层雾蒙蒙的玻璃好像是隔绝时间的神奇道具,让人恍恍惚惚分不清到底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顾思宁垂眸,几秒钟后,走到副驾驶,敲响窗户。 程之珩难得露出迷糊的一面,反应了两秒,才把锁打开。 顾思宁坐进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吃饭了吗?” 两个人声音撞到一起。 “吃了。” “刚来。” 他们同时看向对方,她笑了笑,“撒谎。” 程之珩闻言也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将后座的袋子拿给她,“吃点吧。” 会做饭确实是一项突出技能。 好的厨子,甚至可以在人心情低落时,凭借精妙的手艺唤醒那么点热情。 顾思宁说:“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什么计划?” “老话说,拴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拴住一个女人的胃。” 程之珩轻轻笑起来:“好吃吗?” “马马虎虎吧。” 又吃一大口。 他又笑。 顾思宁也笑,没几秒,又生出罪恶感来。 程之珩看出来这一点,问:“去哪儿?” “去店里。” 她盖上饭盒,将袋子放在脚边。 顾家的店开在市区老街,这几年翻新,慢慢成了条人流量大的街区。如今线上购物发达,实体店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他们凭着手艺和口碑,倒有一批老客人,生意还过得去。 程之珩的车开进来不方便,便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 顾思宁盯着对面的玻璃门出神。 曾一心外婆家是个大家庭,几个兄弟姐妹的都在临城发展,出了这事儿,早早就赶了回来。 这会儿一干人刚从殡仪馆回来,大人们在后面忙着照顾老人,剩下一堆小孩儿在门口蹲着玩。 “宁宁姐姐!” 有小孩儿认出她来,边招手边冲过来将她一把抱住。 顾思宁紧张地扯出个干瘪的笑来应对。 “姐姐。” 更多的小孩儿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吵着,一下子便将程之珩挤了出去。 “姐姐,你说去天堂要怎么去?” 顾思宁笑容更加僵硬,“你说什么?” 另个小男孩儿说:“婷婷姐姐去天堂了,一心姐姐说等长大了我们就能去,我们问她要怎么去,她就不说话了,她肯定在骗我们。” 顾思宁一时无言。 “那肯定是等我们长大了坐高铁去。”小女孩儿道。 “才不是。”稍大一些的小孩儿说,“天堂在天上,肯定要坐飞机去的。” “坐高铁。” “坐飞机。” “坐高铁!” “坐飞机!” 两个小孩儿吵起来,其他的也夹在里面各自站队,谁也不让谁,最后将评判交给了顾思宁,眼巴巴看着,等她给一个标准答案。 顾思宁有些无措,脑中找不到任何借口,正僵持着,曾一心听见动静出来了。 “别闹人。”她严肃着脸,“都回家去。” 她从小就是家里同辈人中的老大,在这些小屁孩儿面前更是绝对的权威者。 刚才还闹哄哄的孩子们,一下子便噤了声,排队似得又回到那玻璃门后去。 曾一心肉眼可见的疲惫。 这几天她忙前忙后的,又要帮忙照顾外婆和崩溃的小舅妈,又要管这些小的,不让他们乱跑,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这位是?” “我朋友。”顾思宁说,“送我过来的。” 曾一心没有再问,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她挽着顾思宁的手,一下子找到了喘息的气口。 “找地方坐会儿吧。”顾思宁建议道。 她点头。 // 街风吹乱头发。 曾一心坐在咖啡店,看着窗外来往的车辆行人,呆呆地说:“我现在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 “她是......”顾思宁停顿片刻。 “抑郁,可能吧。”曾一心道,“也没人带她去查过什么的,大家都只以为,她是青春期叛逆、脾气差。没人......” 她哽咽了下,说不下去。 没人知道她是生病了。 谁都不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在凌晨三点多出门,独自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最后在桥边一跃而下。 十二月的河水。 得多冷啊。 顾思宁打了个冷颤,抱紧手臂。 脑中如走马灯一般划过诸多。 她难过年轻生命的离去,却不得不承认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对抑郁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时间的恐惧。 原来生命并不是水到渠成地宣告结束,它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忽然中止,并再不恢复。 曾一心是后悔的,她后悔自己的关心不够,更担忧家里剩下的小孩儿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困扰。 顾思宁这会儿劲儿过去了些,情绪还算稳定,宽慰表姐,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姐。”顾思宁认真地说。 曾一心沉默着,半晌,叹了口气:“我也担心你啊宁宁。” “不用担心。”她看了眼夜色中匍匐着的高楼,又看了看门外等候着的身影,“我现在已经很好。” 第61章 .好景只有片刻 葬礼举行得很仓促。 顾思宁作为拐了几道弯的“亲戚”是没资格参加的。 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件悲伤且不体面的事情,不适合外人知晓,更不适合大张旗鼓。 程之珩的年休假就快结束,局里的电话每天不落,问他这个数据,那个表格。 似乎他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块。 为了表达谢意,曾琳专门请程之珩吃饭,程之珩卷起袖子从打下手变成了上手。 他话不多,曾琳问什么就答什么,但不局促,挺讨长辈欢心的性格。 手机里,曾一心发来几张照片。 漂亮的信纸上是稚嫩的笔迹。 她没有讲述原因,只数了数自己有多少钱,说全部留给妹妹。 小舅妈好后悔,觉得是因为自己偏心妹妹。 怎么会呢? 她承认自己更喜欢小的,因为妹妹更乖,更漂亮。 近乎残忍的剖析,对逝者对生者都是。 顾思宁想不出回什么,发过去一个抱抱的表情。 曾琳从厨房出来,指挥顾思宁去对面买盐。 “去对面?”她有些怔忡。 “对呀。”曾琳又一次给出肯定答案。 顾思宁慢吞吞哦了声,从抽屉里拿了硬币出门。 百货店店主是曾一心的外公,一个很精神的老头子,性子是街上出了名的古怪暴躁。 这回去没听见他跟谁吵架了,看店的也换成了他的大儿子。 顾思宁随曾一心喊了大舅,说要包细盐。 葬礼结束以后,这家小店就又恢复了日常的热闹,往来人群,似乎都忘记发生过什么。 所谓的死亡不过是轻轻翻了一页的纸张。 店面之后,传来隐隐的聊天声,苍老的男声半是惋惜半是催促:“诶,你们年纪不大,身体也还好,抓紧时间,还能再要一个。” 顾思宁面色如常,心脏却好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盐袋很沉,压得她手指都颤抖起来。 程之珩正在后院洗菜,黑色毛衣外套了个蓝色的围裙,上面还印着平安临城的宣传标语,一看就是社区做活动的时候送的。 水池对他的个子来讲有些低了,他不得不勾腰弯着脖子,样子实在称不上雅观。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偏头,眼底揉开些笑意,“怎么跑这来?” “我妈说不能老让客人干活,让我来帮你。”她抱着凳子,在水池边坐下。 “水凉。你坐过去点儿,别溅身上。” “有什么我能干的?” “没有。” “……你应该说,让我留下来陪你。” 程之珩笑:“那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顾思宁一脸认真:“我已经在陪你了。” 他又笑,“好。” “程之珩。” “嗯?” “你也想过吗?”话到后面几个字,就近乎哽咽了。 在无数个挣扎在家人与感情间的日子里,你也想过这最坏的可能性吗? 程之珩摇头:“没有。” 顾思宁却自顾自地读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没有。我顶多想过一走了之,重新开始,可我舍不得。”程之珩的眼中泛起涟漪,轻声道,“也幸亏我舍不得。” 生活是一道没有固定选项的阅读理解。 他读了,选了,就够了。 按照临城的惯例,临走前一家人去了趟菩萨庙。 程之珩当了司机,没进去,将车停了,在庙外候着。 以前顾思宁都会求自己早日出人头地,这次却只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她求了只事业签,签文是上上签,解签的师傅眉飞色舞说她的财运就在路上。 拿了上签的顾思宁刚走出庙门,就发觉手机落在了大师的案桌上,又折返去找。 再回来时,曾琳正在偷偷说这事儿。 “小姑娘觉得爸妈偏心,又不好意思说吃妹妹的醋。天天憋着,憋出毛病了。”曾琳叹息,“这么小的小孩儿,真是的......” 顾爸在一边附合,“端不平呐。还好咱年轻没养两个。” “咱家宁宁多开朗坚强啊,那不会的。” 顾爸点点头:“也是。” 程之珩抿了抿嘴角,想要反驳,却又意识到不合适,忍了又忍,迂回着说:“其实她压力也挺大的。” 曾琳愕然:“她还有压力?” 程之珩笑笑,尽量让这氛围不那么沉重。 “她一个人在外边儿挺辛苦的。” 顾爸哼了声,“早让她回来考老师了,谁叫她不干呢?” “考编不比找工作简单。”程之珩说,“而且她也不想当老师。” “有什么想不想的。这年头找个正经工作才是最重要的。”顾爸摇头,“这小孩儿就是倔,分不清谁为她好。” “得啦,饿不死不就行了。”曾琳瞪他,“非要把小孩逼疯,你就高兴了?她想做什么做什么,她开心最重要,” 顾爸不服气还想说什么,程之珩却出声打断了,“找到了吗?” 某种往上走的情绪使顾思宁抬头,“我辞职了。” 平地一声惊雷,炸了顾爸一个猝不及防。 曾琳愣了几秒。“什么时候的事?” “有两三个月了。” 恼怒没蔓延几秒,就又演变成了庆幸,顾爸隐隐期待:“那你考个——” “不考。”顾思宁想也不想就拒绝。“爸,我真的没那个能力当老师,我连自己都没活明白,怎么可能去教小孩。” “考公呢?”他不死心,“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你一个女孩子,我们就求你安安稳稳......” 在很多老一辈人的眼里成功的人生无非就两种,一种是安安稳稳铁饭碗,一种是一飞冲天大老板,除此之外任何的人生都是普通的,是失败的。 可她就是普通人, 她成为不了任何一种,也说服不了家里人改变标准,她只是想抓住这机会坦白自己的内心。 这些年一直在躲避的问题,不应该继续稀里糊涂下去。 “我不要。”顾思宁声音轻却坚定,“我也不奢求自己大富大贵,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顾思宁语气柔和,“再有几个月我就二十四了,我早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顾爸爸的退让不过是再给她几年“浪费”。 “那你就再玩几年吧,等三十岁,如果还是这样,那就听我的,回来。” 顾思宁不知道“这样”是什么样,却知道“回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是无所谓了,好景只有片刻,有这几年已经很好,至于三十岁之后,那还远着。 于是她点点头:“好。” 第62章 .预谋邂逅 “我其实对这些事儿特别奇怪,小时候我爸总跟我说,管我到十八岁就不管了;等我十八了,他又说等我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了,就不管我了。我总在辗转,你懂吗? 从我爸到我未来的伴侣,从一个男人手里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包括婚礼的仪式,你不觉得也很怪吗?我妈冒那么多风险把我生下来,但致辞里,我爸却成了最伟大的人......我以后结婚就不,我就要让我妈妈牵着我走红毯......你笑什么?我很严肃诶。”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极认真,“我只是高兴你已经想到了结婚。” 顾思宁一顿,故意拿话顶他,“我又没说是跟你结婚。” 这下换他顿住,沉默片刻后,他将车停在路边,解下安全带,下了车。 顾思宁一头雾水地看他的动作。 他从车前绕过,打开车门。 顾思宁抓紧胸前的安全带,挑眉道:“干嘛?恼羞成怒啊?打人犯法,我可是会报警的。” 程之珩钻进去,手掌撑在她身侧的座椅上,在她唇上轻碰。 顾思宁又笑:“色......诱,.,...啊......” 他像啄木鸟一般,在她每个字吐出后低头。 她眼中笑意早已弥漫,鼻尖相触间,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脸颊上。 “好歹是念过书的人,在公共场合这样不好吧?”她余光瞥见车外一片漆黑,补充道,“虽然荒郊野岭,但也是公共场合。” 程之珩手掌抚上那截纤长细腻的脖颈,掌心一点点收拢。 他力度控制得极好,她未感到不适,却也无法挣脱。 这是一种侵略感十足的姿势,狠狠踩在了顾思宁的癖好上,以至于,他还没开始更出格的动作,她腿心便软了。 那是身体为即将到来的愉悦提前做出准备。 “帮我摘掉。”他声音温和,与动作不相匹配,像是某种蛊惑。 指腹勾着凉凉的边框,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格外地幽深。 欲望如滚水翻涌,冷风从大开的车门灌进来,却撼动不了一丝火热。 事态仍可以收场时,程之珩停下来。 顾思宁嘴唇被吮得微麻,领口大开着,手还放在他的衣服里,紧贴着的触感让她流连忘返,更不舍得拿出。 她视线顺着他凸起的喉结往下,定在某处,气定神闲道:“我差点以为你要跟我车震。” 她的直白总会吓他一跳。 这样很好。程之珩想。 在自己面前,她不会顾忌什么,这样很好。 他回以坦诚:“想,但是不行。” 顾思宁诧异道:“谁不行?你不行?” 他看出她眸中的逗弄,无奈地笑笑,俯身解开她的安全带,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下车吧。” 顾思宁回顾一圈:“难道说我看错你了?其实你是要跟我野战?” 程之珩道:“如果我说是呢?” 顾思宁道:“那我可就要开始期待了。” 公园本来就没人,越往里面走,连路灯都昏暗了。 顾思宁道:“一个人都没有,你真准备野战啊?” 程之珩不说话。 “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勇于尝试。” 沉默中,她越发忐忑。“但是今天是不是有点冷了。” 湖边草坪光秃秃的,水面被风吹起好看的波纹,像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宝石。 她缩了缩脖子:“这么冷的天,万一冻死岂不是很丢脸?” 回答她的只有他沉默的背影。 “诶,其实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前面的人忽然顿住,顾思宁一时不察,直接撞上他的背。 “你——” “到了。” 程之珩抬头,顾思宁也跟着他抬头看,天空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她仰到脖子都酸了,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啊?” 程之珩站在那里,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乱,像电影的某帧截图。 “在看——”他垂眸,张开手掌,“雪。” 风继续拂过脸颊,仿佛早就计划好的一般,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雪也飘到了他的掌心。 小小的一块,触到肌肤便马上化成水珠。 这个冬天,宁江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了。 它将过往的所有晦暗掩埋,只剩下并肩的两个人,凝望着这期待已久的无声洁白。 // 作为已经 gap 过的人,顾思宁很快就捡起了副业。 说是副业,其实就是给前前公司继续写剧本。 前司二流名气,三流流量,但出卡面的速度却是超一流的。 公司里长驻的策划往往不能兼顾,这就需要大量的外包,给的价格都挺可观,但需要门槛,全靠熟人内推。 顾思宁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拿得钱也是区间内最高的。 勤勤恳恳写了一个月,到了月底登陆后台一看,月入三万六。 比在优文那几个月加起来还多。 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顾思宁合上电脑,端起手边的咖啡轻啜一口,苦涩过后,坚果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咖啡店落地窗外,树枝高大耸立,叶子却光秃秃的,冬天气势汹汹地来,让一切都变得干冽。 她昂头眺望,天色墨蓝,标志性的展厅建筑门口人来人往。 最近宁江有一个游戏展,要好的前同事正好在这边负责,虽忙碌,但两个人约好见一面。 手机微信里,程之珩刚下班,询问她的位置。 干嘛,过来宣誓主权啊? 两人之间虽没有明确的和好,但相处俨然跟情侣无二,顾思宁也习惯了口无遮拦。 程之珩:怕你回去不安全。 顾思宁:乱讲,宁江诶,g city,治安不要太好。 借口行不通,程之珩诚实道:我想见你。 她嘴角上扬,回道:没用的男人 顾思宁发过去定位,起身出了店,问朋友大概还有多久。 不好意思啊宁宁。 留下这句后,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就一直没消失过。 没事没事,你忙的话咱们就下次。 游戏展,她也跟过,那个忙碌的程度不是盖的。 “顾思宁。” 嘈杂声中,她听见有人叫自己。 顾思宁抬起头,视线到处搜索着。 男人高大的身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特立独行的冷漠气质,让他格外出众。 他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饶有趣味地观察她逐渐僵硬的表情。 “好久不见。” 风卷起她的帆布包带,拍打着她的腿。 顾思宁打了个激灵:“好......好久不见啊......”她视线划过他胸前的工牌,有些麻木地念出来,“张叙。” 第63章 .荒诞 我实在是太忙走不开,不过你猜谁来了? ryan! 他听说你在,正好很久没见,就去找你了。 我早说过啦,他对你绝对有意思,嘿嘿嘿 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 那头的朋友正沉浸在俊男靓女久别重逢的粉红泡泡里,全然不知这两个人之间没有暧昧,只有尴尬。 起码顾思宁是这样的。 作为人生中唯二的“地下恋”对象,她挺不自在。 跟程之珩时自己的“故意”迎合不同,跟张叙是她不想被其他人“审视”。 “我听他们讲,你又开始写游戏剧本了。” 顾思宁点点头。 张叙轻笑:“不是不喜欢了吗?” 她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张叙笑容扩大:“好,跟我没关系。” 语气熟稔又亲密,顾思宁脑袋一阵发毛。 “吃饭没?” 她没有想跟前男友叙旧的意思,更不会主动开口请他坐坐。 想了想,她回道:“就去了。” “不请我一起?” “啊?” “好好好。不一起。” 还是一样让人发毛的语气。 顾思宁怪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尴尬紧接着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顾思宁摸了摸包带,礼貌地点头:“那我先走了。” 张叙隔着镜片看她,定定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啊?”这话从何说起啊? 他们之间难道不算是好聚好散吗? 张叙却轻轻叹了口气。 顾思宁倏地一下反应过来,将他方才的语气神态全部联系起来,得到了一个答案——他将这段感情的结束定义为了吵架。 是以她所有的划分界限和冷漠,都被简单地定义为了闹脾气。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她抢先开口:“我们俩现在就是前同事。” 殊不知这着急的否认落在张叙眼里却是另一种默契。 他往前一步,抬起手。 顾思宁急急退后,半个身子都一偏,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躲了过去。 落了空,张叙并没有觉得尴尬,他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说跟程之珩的恋爱起初是顾思宁仰视,如今是彼此平视,那么张叙就是从始至终俯视她的那种人。 家世、学历、工作。 一切可以被物化的条件,他都远高于她。 自视甚高的那么些年里,他一直独身,顾思宁是唯一的例外。 所以在顾思宁毫无预兆地提出分手时,张叙被羞辱的感觉更多。 他不明白自己给出的选择为什么在她眼里堪比火坑,那明明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羞辱过后便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要把她留住。要证明给她看。 好在他的理智跟自尊拦着没有让他做更过分的恳求,不然他会羞愤到死。 这段时间里,他慢慢也想清楚很多,顾思宁也未必就舍得。他家里的压力一时间让她适应不了,可等她闯荡闯荡就会明白,自己给的才是最好的。 顾思宁“重操旧业”无疑是一个信号。 就像当初暧昧期时,她有意选择他在的组别一样。 成年人的世界,不排斥就意味着可以接受。 她接受过自己一回,就能接受第二回 。 张叙来的路上还特意搜索了如何跟双鱼座求复合。这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个高中生。 毛毛躁躁的,一边怕暗恋的人会拒绝自己一边又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而现在那些所谓的攻略全都不起作用了。 不管他在工作上多么的游刃有余,在面对顾思宁时他还是紧张得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你瘦了。”他说。 顾思宁没来得及开口,程之珩便发消息来:我在你后面。 需要我过来吗? 顾思宁垂眸回复:不用。 “顾思宁,我——” “我不喜欢你了。” 张叙愣住了。 他的预想里,没有这种情况。 “我不信。”半晌,他说。 这种关头顾思宁竟然笑场了。 她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出狗血烂俗的三流偶像剧里,男主角苦苦哀求,女主角虐恋情深就是不张嘴解释。 笑完又庆幸。 还好,张叙不是男主,她也有话直说。 “不要再做这些没用的事,也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顾思宁眼中一片清明,没有愤怒也没有伤感,她平静地复述着事实,“我们已经结束了。” 本以为有转机,谁知道是如此刻薄的答案。张叙不甘心地又上前,要拉她的胳膊。 顾思宁有些恼意,“不要碰我。” 张叙手顿在原地,他眼神暗了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没有讨厌。我只是不喜欢了而已。”顾思宁一阵无力,“你听不懂吗?” 他喉咙像堵了团棉花,差一点点就发不出声音了:“听不懂。”他镇定了心神,“我不同意分手。” 顾思宁真的是顾及着公共场合才没有翻白眼。 男人,好神奇的东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油盐不进。 “好了好了。”他去拉她的手,哄道,“不要生气了。” 顾思宁时刻戒备着,见他如此,掉头就想跑。 张叙这样高自尊的人,是绝对干不出来大庭广众下跟着自己后面跑的。 念头刚起,脚步又顿住。 她不能总想着逃跑。 也就是这个空隙,张叙掐住了她的手腕。 体型上的差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他手劲儿很大,仿佛下一刻就会把骨头捏碎。 顾思宁却知道这时候更不能示弱,但凡自己表露出一丝的情绪,都会让他自作多情地脑补成有机会。 于是她继续板着脸,冷冰冰地说:“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我不放。”张叙说不清是愤怒多点还是难过多点。 “放手!” 顾思宁用力抽回手,他却越攥越紧。 “她让你放手。你听不见吗?” 纵然氛围不对,程之珩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冷着脸,掰开那碍眼的手指。张叙吃痛,手掌本能地松开。 程之珩站在顾思宁身侧,略微往前。 这痛感将他打醒了,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张叙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抬眼,面前一对看上去般配得很,视线顺着往下,落到他们相握的手掌。 “你跟我分手是因为他吗?” 问题出口,张叙竟察觉到丝坦然。 “你有病吧。”顾思宁脱口而出。 他宁愿相信她出轨,也不愿意相信她不再喜欢了。 男人的自尊真是搞笑至极。 “你们在一起了是吗?”张叙语气愈发平静。 “如果是,你就不会再来找她了是吗?” “程之珩!”顾思宁拧眉,“你也有病?” 一码归一码,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变成劈腿的人。 张叙与他对视着,觉得心底的那点留恋一下子冻结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程之珩笑了。 “你笑什么?”张叙感觉不舒服。 这个人赢得了战利品还在自己面前刻意耀武扬威。 “你不了解我,却尊重我。你和顾思宁在一起二百五十三天,却根本不在乎她表达的想法。这还不够好笑吗?” 第64章 .我帮你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真的跟张叙谈了二百......多少天来着?” “二百五十三。”他重复道。 “对对对。”顾思宁凑过来看他,“你上哪儿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程之珩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轻轻推开她的头,“我在开车。” 顾思宁点点头:“那好吧。” 红灯,她忽然🌹又问:“是不是偷偷看我朋友圈?” “没有。” “找周子璇打听的?” “不是。” “看我微博了?” “你饿吗?” “看来就是偷看我微博了。” “......我在开车。” 周子璇等了半天,总算在饿死之前等来了磨磨唧唧的两人。 点了菜,顾思宁又觉得冷,不想喝冰,便要去前台取消。 “让他去啊。”周子璇朝程之珩昂头,“go。” “我去吧,顺便再去洗个手。” 程之珩目送她背影消失。 “你们俩谈恋爱能不能管管配角死活?”周子璇嘴上抱怨着。 她好不容易的闲暇时间,就在等人里浪费了一半。 程之珩轻飘飘地说:“没谈。” 周子璇差点呛死。 程之珩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番反应,抽了纸巾递给她。 “不是,你什么情况?渣男?”周子璇瞪大眼睛,“我跟你说,我不允许。渣到她头上,我把你杀了。” “不会。”程之珩说,“真有那么一天,我比你先动手。” “故意陪她分手,故意回宁江,故意把房子给她住......程之珩,你悠着点,别变态了。” “我知道。”程之珩道,“我敢做到这样,能做到这样,不过是因为她对我也有感觉。” “不准伤她的心。” “不可能。” 周子璇不以为意,“你最好是。前科犯。” “周子璇。我比任何人都后悔。”程之珩定定地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分手还是为什么不找她?”程之珩笑了笑,半是自嘲道,“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我尊重她的决定。” “哪怕只是赌气?” 他沉默几秒:“那也比让她讨厌好。” “你——”周子璇哽住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在她眼里,程之珩从小到大都是骄傲的、理智的、冷漠的,就算伤心分手,也是隐忍的,用各种手段自我折磨却不发一言,什么时候竟然也开始说这种可怜话了? “我不管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们俩怎么办怎么好吧,我不参与了。” “不参与什么?”顾思宁适时出现,错过所有剧情,只余脸上疑惑。 “什么都不参与了。”周子璇靠在椅子上,恶狠狠地说,“我要把他吃破产。” 洗完澡后,收到张叙的短信。 简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顾思宁没有回复。 大多时候人们说对不起不是真心后悔,只是期盼那句没关系来抚慰心底微弱的罪恶感。 她不愿意给他这个台阶。 程之珩看出她神情复杂,问她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感慨。” 少女时代她也梦想过为爱走单骑。 电视剧里灰姑娘跟霸道总裁之间的虐恋,她常常幻想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要如何抗争,如何用感情说服所有不看好的人。可现在她只想过简单的关卡,她不想跟复杂的家庭过招,她真的觉得很累而且很没有必要。 程之珩犹豫了一下:“我的家庭应该不复杂吧。” 顾思宁道:“我跟你感悟人生呢,你就关注这个?” 他牵起她的手,用脸颊磨蹭她的手背,不可避免地撞到镜框。 顾思宁嫌弃碍事,伸手将眼镜取了。 程之珩微微昂头,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好看的棕褐色,似乎皮肤太白的人,瞳色都这样浅。 她翻过手腕,转而抚摸起来。指腹划过他的眉梢、鼻梁、嘴角。 屈起,关节抵着顺着下颌往下,停在凸起的喉结上。 顾思宁眼皮垂着,感受手底下的起伏也渐渐明显起来。 程之珩轻轻搭着她的手腕,哑声道:“别玩儿了。” 顾思宁却不管他,虎口掐着他的脖子,缓缓凑近。 她原本就是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的,如今虽身体前倾,却始终跟他之间隔着膝盖的距离。 越是近在咫尺,越是让人向往。 程之珩微微直起身,双手去拉她的脚踝。 顾思宁没有防备,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抱枕通通在另一侧,省出一大块空间,倒是叫她躺得宽裕。 房子里装了暖气,她冬天便也习惯了穿睡裙,此刻随着动作,掉到大腿,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程之珩呼吸一窒,很快挪开不敢再看,只盯着她的眼睛瞧。 顾思宁收紧掌心,鼻尖抵着他的,半是质问半是逗弄:“谁教你这样的?” 他不说话,她却得寸进尺,昂头轻吻。 程之珩僵硬住。 她笑:“总不能一直让我主动吧?” 话音刚落,便被堵住。 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欲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缺口,气息纠缠着,让热浪更高,至死方休。 裙子被推到腰间。 温暖干燥的手掌越过高峰低谷,一路亲吻着,低到最深处去。 顾思宁下巴昂着,下颌与脖子连成道美丽的弧度。 底下,早已湿泞,吞咽声清晰得要命。 她颤抖着,脊背弯了起来,脑子里想起很多零碎的画面。 潮湿的淋浴房,冰凉的玻璃门,被勾起的腿弯,退无可退。 坚硬的书桌,倒了一地的文献,脚掌踩着的肩膀,颤栗的身体。 逼仄狭窄的铁架床,摇晃的窗帘,吱吱呀呀乱叫一气。 ...... 男人的脸逐渐清晰,与眼前重合。 他眼中似有雾气凝结,眼角微红,总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清冷又野性,矛盾得让人沉迷。 他半跪着在中间,将她往身下扯,埋首在她耳边,猛烈地呼吸,近乎哀求地说:“帮帮我。” 言罢,拉着她的手往底下去。 顾思宁一边随他弄着一边扭着腿,含糊地说:“其实也可以。” 程之珩动作僵硬了一瞬,摇摇头。 动作间,他的头发拂过她的耳畔,痒痒的。 声音懊恼得很:“还没买。” 她想嘲笑,还未出口便察觉不对,低头,惊呼声:“啊—我的裙子。” “我帮你洗。” 第65章 .情根深种 时间一晃到新年。 顾思宁又爱又恨。 爱过年时的氛围,天大的事也抵不过一句“大过年的”,烦恼矛盾在这会儿都能得到片刻喘息;恨也是过年时的氛围,饭桌上无穷尽的比较和问询,让她觉得厌烦。 如果是讨人厌的亲戚也就算了,关键她家里关系还特别和谐,所有叔叔阿姨姑姑婶婶都是打小疼她的那种,催她安稳下来也是先把她吹捧一番,说她现在就很好,但能更好,搞得她想发飙都没得立场。 过了年曾琳就四十九了。按照临城的传统,男逢十女逢九,都是得大过的,是以今年阿姨舅舅们趁着时间都到了顾思宁家来过年。 原本挺宽敞的小独栋,这会儿倒格外拥挤。 饭桌上话题围着顾思宁转,并毫不意外地飙到个人问题上。 “我知道有个小男孩子,跟宁宁合适,人现在在祁洲上班,健身教练,教小孩子骑马的。哦呦,那个身段,帅得嘞,啧啧啧。宁宁肯定喜欢。”大舅曾勇在祁洲开酒店,认识的人巨多,最是热心。 “不行,健身教练不行,青春饭啦,年纪大了怎么办哦?”二姨曾慧道,“而且我看网上讲,现在小男孩子健身哦健太狠影响生小孩的嘞。我们宁宁这么漂亮,这么优秀,这基因不延续多浪费啦。我们公司楼上新来的小孩可以。清华本硕啦,家里条件也好,性格又好,长得呢端端正正的......笑什么啦,我讲得是真端正,小帅好吧。我能害她啦? 脸又不能当饭吃,小孩生得漂亮,脑袋是个笨蛋,到时候大学考不上,你负责啦?” 顾思宁头皮发麻,干巴巴地笑:“不用了吧,我还是想自己找。” “那你找呀。”大姨曾娟接过话茬儿,“你看看你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年轻轻的,不谈恋爱多浪费呀。” “就是就是,你谈啦,多谈几个,比较一下嘛。你自己找又要了解对方什么样人,又要猜他对你有没有意思,相亲快呀,差的我们都帮你 pass 掉啦。专心谈个四五年,结婚不是刚好?” 顾思宁说不过,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曾琳。 “她还小,不着急。” “可以谈啦,这么大女孩子没谈过恋爱像什么话?”曾慧说。 顾思宁默默喝饮料,脑子里跑马灯一样闪过一堆前男友。 她点亮手机,几乎同时,救星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叔叔阿姨新年好!”周子璇拧开门,探进半个头,笑眯眯地说。 顾思宁还没说话,身边椅子就抽动了一下。 “新年好。” 周子璇一顿,没想到夏伏也会在,仓促道:“啊新年好。” 夏伏这小半年的复读班生活很是刻苦,一张脸褪去了青稚,更显瘦削立体。这会儿眼神落在周子璇脸上,带着些轻松的笑意。 “快进来,快进来。”曾琳热情地招呼着,“这是宁宁的好朋友。” “小姑娘真漂亮。”曾娟见到她就是眼前一亮,“怪不得宁宁好朋友呢。她打小就喜欢跟漂亮孩子玩儿。” 受了夸奖,周子璇嘴角不由得翘起来,“谢谢阿姨。” “哟,这你男朋友啊?”见到她身后的人影,曾娟道。 “不是。”夏伏抢先说。 “新年好。”程之珩站定在门外,微微垂首,同众人打了个照面。 他个子高且挺拔,穿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微敞,露出内里的白色毛衣,头发刚剪不久,有点短地搭在额前,看起来很有学生气。 顾思宁多看了两眼,在心里骂道:装嫩。 “这是她哥。”夏伏说着,搬了张椅子给周子璇坐。 曾慧狐疑地看着自家儿子:“这你又认识?” 曾琳:“嗐,我以前不是跟你们讲过吗?那个辅导宁宁上大学的老师,就是他呀,程老师。” 程之珩一顿,去看顾思宁,毫不意外地撞上她憋笑的脸。 “是他呀!”曾慧忙把夏伏拽起来,语气尊敬不少,“老师您还收人吗?” “程老师不是教书的,当初就是顺便。”顾爸爸道,“他现在在气象局上班。” 曾慧眼睛刚灭又亮,“气象局好呀,程……老师。” “程之珩。”他说,“之所以的之,王字旁加个行的珩。” “好好好。”曾慧根本没听明白,“看着年纪不大。” “过完年二十九了。” “二十九?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曾娟惊讶道。 曾勇说:“我还以为跟宁宁一样刚毕业呢。” “舅舅,我毕业都快三年了。” “那你谈对象了吗?” “没有。” “那你觉得.......” “二姐别乱说。这是宁宁老师。”顾爸爸一脸正色地打断。 程之珩感觉中了一箭。 “啊呀,我又没说他跟宁宁怎么样,跟我一块儿做生意的老板,家里有个女儿,今年二十七,跟他年纪不是正合适?” 程之珩又中一箭。 “我不急。” “都二十九了还不急呀?男的一到三十就不……”曾慧忽然顿住,“咳咳,我意思说,也该急一急了。现在到处都是优秀的女孩子,等你年纪大了,她们就该看不上你了。你……平时锻炼身体的哦?” 程之珩心里已经在吐血。 “锻炼的。”周子璇还没听懂话外音,只当是怕他作息习惯不好,“我哥平时健身呢。” “哦,健身啊。” 在座人眼神微妙起来。 顾思宁扶额,解释这个就解释不清自己怎么知道他怎么健的,不解释吧,程之珩在他们眼里又失去了择偶的优先权。 好在曾慧继续问:“健身房里健身啊?” “偶尔去做做器械,平时大多数时候就跑跑步这样。”程之珩道。 “对对对。他工作还是有点忙,但身体绝对是好。”周子璇竭力营造他的良好形象,像一个金牌销售。 “那更合适啦。那个女孩儿也喜欢跑步,你们有共同语言的哦。” 好死不死,这个节骨眼儿上,齐照也来了。 “新年——好。哟你也在啊。” 周子璇说:“那当然。” 齐照没吭声,眼神却在程之珩身上晃了晃。 跟程之珩这个生面孔不同,这些叔叔阿姨同样是看着齐照长大的,这会儿见了面自是惊喜。 “小齐来了呀。” “瞧瞧,长这么大个儿了。” 齐照笑眯眯地应下,“刚听这热闹,什么共同语言、什么合适啊?” “嗐,这不是想给程……小程介绍对象吗?”曾慧开朗道,“说他生活习惯好,跟人姑娘合适。” 齐照心一沉,面上却不显,“哪姑娘啊?不会是宁宁吧?” 众人笑起来。 曾娟说:“宁宁,宁宁不合适,年纪太小了。” “对,程老师呀,还是适合成熟点的。” 曾慧讲得客气,实际上心里想得却是,顾思宁乖着呢,适合找一个能拿捏住的,而不是程之珩这样,看起来就特有主意的。 这种人好就好,万一装得人模狗样,反过来把她侄女拿捏得死死的,到时候想跑都难。 曾家人对家里女孩儿的计划是二十八岁结婚。 太小容易被男孩子骗,再大就找比自己小的。 顾思宁二十八的时候,程之珩都三十三了,不说身体能不能跟上,就说他家里人能不着急?能不催? 到时候矛盾一下出来,遭罪的还不是顾思宁? 是以就算程之珩非常非常优秀,他们也没有要撮合这俩的意思。 齐照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听这话便笑起来,“的确,不大合适。” “哪有啊。”周子璇小声辩驳着。 程之珩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别顶。 “对啦,小齐,你在哪儿上班呢?” “杭州。”他报了公司名字。 “好单位呀,赚不少吧?” 齐照又说了个大概的数,惹来惊呼。 曾慧还是老说法:“谈对象没有啊?” 齐照瞥了眼顾思宁:“没呢,二姨。” “怎么不找呢?”曾娟问。 他又瞥顾思宁,笑笑没说话。 曾慧了然:“找什么呀?我们宁宁不就很好?” 埋头喝汤的顾思宁:“啊?” 程之珩摸了摸手指,没说话。 周子璇则笑出了声。 “也不是不行的。”齐照冲顾思宁挑眉,“哦?” “少来。”她斥道。 顾爸爸也笑,曾琳说:“别开玩笑啦。” “怎么是开玩笑?知根知底的,敢不对宁宁好?以后结婚了过年都不用争去男方家还是去女方家。多省心呐。” 齐照也不反驳笑起来,瞥了程之珩一眼很是得意。 曾慧越说越来劲儿:“而且我眼睛可毒着呢,这打眼一眼看就明白,暗恋我们宁宁是吧。” 齐照笑得更开心:“对对对。情根深种。” 第66章 .攀比 齐照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眼神认真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顾思宁被看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说:“滚。” “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曾琳不高兴地数落她。 齐照仍笑嘻嘻地:“没事儿。” 顾思宁起身道:“我先出去玩了。” 曾琳习惯性地打开皮夹,准备拿钱给她,掏到一半又想起来,她早就过了朝自己要钱的年纪了。 顾思宁回房间去换衣服,周子璇跟着一起。 客厅留下齐照和程之珩面对着一大家子长辈。 曾琳招呼着这俩人坐下,揭了果盘让他们吃。 齐照仿佛回了自己家一般,姿态放松地陷在沙发里,抓了把瓜子丢嘴里。程之珩则罕见地紧张。 他长大后便开始不在乎自己在家里长辈眼中的形象,但沾了“年少有为”的光,那点冷漠也被其他人自发地解释成了内敛。 可现在不同,顾思宁的家庭和睦又温馨,是不需要讨好就散发温暖的偶像剧般的家人,而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 饭已经吃完,几个人收拾起桌子来。 程之珩连忙起身搭手。 “不用不用。”顾爸爸说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你出去玩儿吧。” “没事儿。”程之珩卷起袖子绑紧,“人多动起来快。” 齐照心里暗骂一声,将瓜子一抛,也急吼吼地来了。 本来要去帮忙的曾慧曾娟都适时地住了手,坐在餐桌边,朝厨房里望。 曾娟倒是很喜欢程之珩这种稳重的孩子,为人端正,帅得也端正,工作又稳定又好,流入相亲市场一定是抢手货。 这样想着她又多看了两眼,虽然是大五岁,但完全看不出来嘛。 这样想着,她清了清喉咙问他家里情况。 程之珩一一答了,曾娟露出满意的微笑。 曾慧太懂自己姐姐是什么意思了,心底涌上股子劲儿,道:“哎呀小齐还挺勤快嘛。这碗筷,一看在家就没少洗吧。” 齐照乐呵呵地说:“我们家都是我跟我爸干活。从小到大的习惯了。” “你说说,长得帅,能干活儿,知根知底,跟咱家宁宁多合适。” 齐照补充道:“还情根深种。” 曾慧哈哈笑:“对对对。” “小程也可以。”曾娟说,“挺利落这活儿干得。” 程之珩笑了笑,稍显局促。 齐照伸手冲他要抹布。 程之珩不给,走到水池边,硬挤在旁边,也伸手洗。 齐照蹙眉:“你擦桌子去。” “叔叔在擦了。”程之珩语气平静。 “神经。”他小声骂了句。 程之珩当听不见。 两人较劲一般,没一会儿手边盘子就堆老高。 “啊呀,看看小齐这长相,这身段,这速度。” 齐照眉梢微扬,梗着脖子,腿边肌肉也绷紧了。 “小程也好,这个子比他还高小半头呢,斯斯文文的,一看性格就好。” 程之珩不动声色,把背挺得更直,露出强壮的手臂。 “小齐笑嘻嘻的,性格肯定开朗。” 齐照笑容灿烂。 “小程沉稳,会照顾人,能靠得住。” 程之珩微微颔首。 “小齐眼里有活儿。” “小程是先动手的。” “小齐家里氛围好。干活有习惯,以后也能干。” “小程干活儿不带一点含糊,在家也干吧?” “是。”程之珩抓住机会回话,手里动作一点不停,“小时候家里忙,都是我一个人住,妹妹小,也上不了手,这些事儿一直都是自己干,后来就习惯了。” 曾娟道:“那蛮好,会照顾人。会做饭吗?” “会,我——”他顿了顿,“我姥爷以前是大厨,我跟他后面学了好几年。” 曾娟得意地扬眉:“乖乖,会做饭呢。这可少见。” “小齐,你呢?会做饭不?”曾慧不甘示弱。 齐照脑海里闪过匮乏的菜,点头:“会,会一点儿。” “一点儿就够啦。”曾慧说,“现在大家都爱出去吃,多方便呐。” “那哪有家里做的健康?还是在家,吃得心也暖和些。” “大姐,你电视剧看太多了。人要志趣相投,光胃口相投有什么用?” “饭都吃不到一起去,还指望什么志趣?” 曾慧哽住了,扭头道:“夏伏,问你姐怎么还没出来。” 夏伏从沙发上跳起来,麻利地上楼了。 齐照插嘴道:“程老师做饭挺好的。我们以前在他那儿上课的时候都是他照顾呢,就跟我们叔叔一样。” 程之珩:“......” “哈哈,这孩子,怎么能是叔叔,程老师比你们又大不了几岁。”顾爸爸还没听出现场的暗流涌动,纠正道。 “当老师的不都辈分比我们高吗?我们得尊敬啊。”齐照笑嘻嘻地,“是吧,程老师。” “那倒是。”顾爸爸说,“是得尊敬。” 程之珩被架在这儿,点头不是,否认也不是。 另一边,顾思宁终于磨磨唧唧地出来了。 在周子璇的坚持下,她画了个妆,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在脑后,几绺短的垂下散在两颊。今年是本命年,她新买了件棕红色呢子大衣,颜色虽艳,但五官又是略清冷的,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书卷气。 大家的夸赞是砸过来的。 另两个人眼睛都看得有些直了。 齐照最先反应过来,调笑道:“哟,在这儿装知识分子呢?” 顾思宁又让他滚,视线落在他身侧。 程之珩昂着头,眼神清亮带着笑意,见她望过来,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张合着,无声地说:好看。 路上人来人往都是去同一个大桥,那是临城市区附近唯一一个可以放烟花的地方。 程之珩把车停在不远处,几人下车走路过去。 “齐照没眼色出来就算了。”周子璇小声嘀咕着,“为什么夏——你弟也.......” “高中生好不容易有个假的,待家里又要被问考试什么的。”顾思宁理所当然地想,“你理解理解嘛。” 夏伏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快走几步追上来,跟周子璇并肩,“在说我什么?” 周子璇吓了一跳,差点蹦到顾思宁身上。 夏伏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周子璇却反应更大,猛地将他手甩开,给他甩了个踉跄。 顾思宁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夏伏将手揣回兜里,面上不显,但耳朵早已红透。 好在夜色遮挡,没人看得清。 整座大桥都烟熏火燎的,好像整座小城的人都聚在了这里,他们转了好几圈,才占到了一个空处。 顾思宁脸上虽兴奋,眼睛却本能地眨个不停。 “胆小鬼。”齐照嘲笑她,“这么点大胆子,还要往前凑。去那边椅子上坐着去。” 顾思宁冲他翻白眼,“谁叫你看我了?” 程之珩接过她手里的烟花,让她空出手来捂耳朵。 “打火机呢打火机呢?”周子璇兴奋地转头,“快快快,我要点。” 夏伏从兜里掏出一个,打了几下没打着。 “没用的东西。”她撇嘴。 夏伏:“我?” “火机。” 她扭头。 顾思宁坐在长椅上,程之珩手里拿着烟花坐在她身侧。 落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般配,就是旁边站着的齐照,看着碍眼。 她扯嗓子问:“哥,你带打火机了吗?” “我没有。” 齐照:“看我干嘛?我也没有。” “别乱扯,隔二里地都能闻见你身上烟味。” “别乱说。”齐照看了眼顾思宁,“我可不抽。” 周子璇:“......” 一个没有,一个打不着,一个死不承认有。 没一个靠谱的。 她站起身:“那我去买。” “我也去。”夏伏道。 周子璇想了想,喊齐照一起。 “我不去。” “那你也别在这儿呆着啊。”周子璇恨他没眼色。 “我为啥不能在这呆。”齐照说着悠哉悠哉地坐下来,硬生生把顾思宁跟程之珩隔开。 “没眼色的东西。”她低低骂了句。 “没事儿,我去。”顾思宁站起身,“刚好我口渴。” “我带了热水。”程之珩道。 “我想喝可乐。” 齐照:“当心长胡子哦。” “关你屁事。” 他大声笑,心情也好起来,胸腔一阵颤动。 顾思宁一直费解他的脑回路,不再多说。 周遭的热闹跟这边气氛的冷凝格格不入。 两个人各自坐着,抱手,像是临阵对峙。 “追人都追到家里来了。你果然比我想得更无耻。” “喜欢到现在都不敢说。你果然比我想得更懦弱。” 齐照笑了笑:“你不用对我激将,我不吃这套。” “你也不必多说,我也不会改变。” “程之珩,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程之珩不语。 “小时候我们俩常跑去医院玩儿,住院部有个小公园,春夏那会儿花就开得好,她手欠,跑过去摘,后来把医院里的人招来了。顾思宁拍拍屁股就跑了,剩我一个人在那儿挨骂。那个男的特别凶,撸着袖子说脏话,骂我没家教,骂我贱。我一扭头,她就躲在旁边看着,就是不出来。等人走了,假惺惺地过来问我害不害怕。” 齐照回想起以前,开心的时候多,但不好的时候也有,好多次,他恨她,真恨不得拿刀把她杀了。但偏偏自己像是有受虐倾向一般。 他轻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讲义气,真到有事儿了就可以随便抛弃任何人,转头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顾思宁,实际上她比你想象得要更虚伪、更自私。” “我知道。”程之珩微微颔首,“但是齐照,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自私、虚伪、不过是常态。你过来和我说这些,难道不是一样吗?” 齐照微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是。但程之珩,你伤害过她,她遭受不了第二次了。” 程之珩想笑,“齐照,我一直很好奇,在你眼里,顾思宁到底是什么样的?” “少来这套矫情的。”齐照不屑地嗤了声。 “懦弱、自私、虚伪、虚荣。这些不是顾思宁特有的,是我们都有的。你如果想用这些劝我放弃,大可不必。且不说顾思宁是不是个好人,我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齐照无言:“你——” “我伤害过她,我知道错在哪里,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也有信心不会再做第二回 。可是你为什么就觉得她承受不住?她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她能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得井井有条。”程之珩道,“有没有我,她都能好好生活。因为她自己就是很好的人。” “如果你想用我错过就不能再争取第二回 来劝我,那就太可笑了。你跟顾思宁一起长大,难道不知道她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吗?你的每一句话都在把她推得更远,将可能变成不可能……难道这不是错吗?” 齐照说:“你不要偷换概念。我跟你是不一样的。我……她从来是不知道我的。” “那是你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使劲儿说。这不是我的责任。”程之珩平静地说,“是你不愿意争取,瞻前顾后,你说顾思宁懦弱,你难道不是?她起码是为了保全自己逃跑,你呢?你旁观她跟别人在一起,既没有考虑过她也没有考虑过自己,你的懦弱简直是……毫无缘由。” 齐照感觉胸腔里燃烧着一把火:“你说得轻巧,你敢,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喜欢你。这些年分开,你不也是一样的旁观,一样的懦弱?” 程之珩笑了:“是。可我现在已经行动了,而你还是在原地。” 第67章 .心想事成 小摊子上人满为患,队伍排得老长。顾思宁使唤夏伏去等,自己跟周子璇在旁边等。 没聊两句,周子璇便问:“你跟我哥......” 顾思宁叹气:“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要是知道了,就总会问我们怎么怎么样。” “你是我好朋友,他是我哥,我怎么可能会不问?”她顿了顿,“所以到底怎么样嘛?” 顾思宁又叹气。 要是好回答她也不会有这种抱怨了。 “就那样。” 周子璇看着她。 “就很奇怪。”顾思宁磨蹭了一会儿,“以前吧,我巴不得立刻得到,马上打上烙印,昭告天下这是我的。可现在,我反而觉得没必要,现在就很好,我没立场期待他做得更多更好,就不会有落差。没负担,没烦恼......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这回换周子璇叹气:“我心情复杂。” 凭心而论,但凡顾思宁纠结的对象不是她哥,她都不会多嘴一句。 可那个人偏偏是程之珩,她没办法做出取舍。 都不说理智了,情感上,一方面她希望程之珩马上上位,另一方面又希望顾思宁小心点,多比较,多考察,多犹豫。 矛盾对冲的两种想法,搅弄得她也不安宁。 早知今日,当时就不灵光一闪看穿真相了。 顾思宁猜到一点她的纠结于是道:“你不要想太多,不管我跟他最后结果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你乱讲。当初你跟贺松鸣分手,嘴上说着不会因此跟赵璐璐他们疏远,但后来呢?一顿饭都没吃过了。” 顾思宁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有些好笑:“那是因为赵璐璐男朋友总要掺和进来,总还想撮合我跟贺松鸣复合,我才不去的。” “那我也是啊,我现在不也撺掇着你们俩好?” “那是贺松鸣他总纠缠我。” “我哥也在纠缠你啊。” “那不一样。” 周子璇疑惑道:“哪不一样?” 顾思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是啊,哪里不一样呢? 她没回答,周子璇就等着。 好在夏伏回来得及时。 “人太多了。”夏伏嘟囔着,将火机塞到周子璇手里。 周子璇一只手抓不下,眼看着要掉下去,他伸手顺势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少年脸上稚气,手掌却宽大,逆着灯的影子投下来,将她整个人也包裹住。 周子璇猛地抽回手,“你......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夏伏道:“我怕再有坏的。” 寻常的语气,倒显得她的动作十分可疑。 她忙去看顾思宁,后者垂着眼,眉心微蹙,根本没有关注到这边。 “不回去吗?”夏伏问道。 顾思宁如梦初醒:“回,走吧。” 远远地就看见那两个人,并排坐着却好像隔着银河。 放烟花的地盘紧俏,周子璇一马当先地占据了优势地,回头招呼他们一起。 夏伏响应得最快,程之珩跟顾思宁并肩,齐照在最后。 周子璇越看他们俩越觉得般配,顿觉刚才的纠结实属多余。 他俩要是能好上一辈子,她还用担心个屁的影响关系啊。 可开心没两秒,就见齐照从后面硬挤进了二人中间。 周子璇立刻招手:“齐照,你过来。” “干嘛?”齐照不为所动。 “你帮我拿一下。”她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他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拿。” 言罢又继续低声跟顾思宁说着话。 “我来吧。”夏伏道。 周子璇:“......不用了。” 此后不管是干什么,齐照都要黏在顾思宁身边聊天,说的内容,周子璇也听了一耳朵,无非都是些老板不做人,同事不做事儿这种老生常谈的东西。 平时在群里也没少骂,大过年的怎么还在说这些?她心里暗骂。 眼看着程之珩被挤到了另一边,后来干脆放弃,再不去掺和。 周子璇恨得牙痒痒,“没眼色的东西。” 一边的夏伏抬头,“你说谁?” “不关你事儿。” “照哥啊?” 周子璇怕他猜出些什么,回头再在家里人面前乱说,便否认道:“没有,别乱想。” 夏伏却直截了当:“你哥喜欢我姐。” 周子璇一惊,立刻道:“你个小孩儿乱说什么?” “我不是小孩儿。过完年我都十九了。”夏伏一脸正义地反驳她,“要是不复读,我都能谈恋爱了。” 周子璇发出声短促的笑:“合着你上大学就为了谈恋爱是吧。” 夏伏却不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反问:“不可以吗?” 那眼神太具迷惑性,周子璇匆匆别开脸,“我管你可不可以。” 夏伏挠了挠脸颊,“你也可以管管的。” “要死了。”周子璇骂他,“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夏伏说:“没人教,看见你我就想说这些话。” 周子璇已经不知道惊吓了多少次了,又恼又怒:“你别说话了!” 顾思宁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人也开始困了。 烟花虽然好看,但是轰隆隆的声音太吵,她一直在疯狂眨眼,过了一会儿,眼眶就也湿润了。 齐照见状愣了下:“不是吧,听我说话就这么不耐烦?” 这人总这样,说不了几句,就开始话里话外地带刺了。 顾思宁懒得搭理他,“有没有纸巾?” 齐照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没带。你要干嘛?” “擦一下眼睛。” 程之珩虽站的不近,却是时刻关注这里动态的,闻言道:“我车里有。我去帮你拿。” 顾思宁说:“我跟你一起。” “什么时候这么斯文了?”齐照凑过来,“怕把眼线擦花了啊?” 顾思宁伸手将他推开,“别烦。” “本来化的就丑,花就花了呗,有什么好注意的?”齐照脸上挂着笑。 饶是知道齐照一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思宁还是会被他伤到。 齐照手指朝着她脸上去,“我帮你揩掉。” 顾思宁往后一躲,径直朝着程之珩那儿走,“懒得搭理你。”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抱怨,却让齐照顿了很久。 一直关注这边的周子璇此时颇有种出气的得意:“哼,没眼色的东西。” 夏伏又看了一眼齐照,小声道:“我觉得你也挺没眼色的。” 周子璇没听清:“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顾思宁觉得今天什么都怪怪的。 齐照怪,程之珩也怪。 最怪的还是她自己,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人很是难受。 到了车上,她自然地掰下副驾驶的镜子,抽了纸巾擦拭着眼角。 车外的轰鸣声寂静许多,程之珩站在外面等她,任凭烟花将他照得亮堂堂。 顾思宁拉车门的手就这么停下了。 风吹乱他的头发,也吹乱她的心。 程之珩手放进口袋,下了某种决心,走到车边弯腰敲了敲窗户。 顾思宁打开车门,正欲下来,却见眼前冷不丁多了个东西。 “这是什么?” “压岁钱。还有——”他顿了顿,“新年礼物。” 顾思宁揭开那厚厚的红包,只见他掌心躺着一只黑色的绒布小包。 “是什么?” “你今年本命年,应该带点金子。”他垂眸将包口扯开。 他拉过她的手,确认她没有排斥,才小心地将东西戴进她手里。 即便是昏暗,那圈金色也亮亮的。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所以就挑了个素圈。” 手腕一直被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捂得温热,戴在手腕上沉甸甸的,她一抬,便顺着滑进小臂。 顾思宁道:“这么沉花了多少钱?” 程之珩却不嫌她煞风景,道:“没多少钱。” “周子璇呢?” “什么?” 顾思宁看着他道:“她今年也本命年。” 程之珩微愣,旋即笑开,“买了。” “什么时候也爱这种东西了?俗气。”齐照一张嘴就没好屁。 周子璇将头发放下来,“不懂欣赏。” “好看。”夏伏在一边说道。 齐照说:“你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眼就瞎了。哪里好看了?” “都好看。”夏伏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 “周子璇,看你给小孩儿带的。” 周子璇本就敏感,一听这话那还了得,“关我什么事啊?我,我又没跟他怎么。” “我开个玩笑,你这么大反应干嘛?”齐照狐疑地看她一眼,没多想,“顾思宁死了?擦个眼睛这么久?”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封建迷信。” 周子璇:“人家爱擦多久擦多久,你管呢?” “我不管谁管?你们俩加起来智商有二百五吗?” 周子璇简直不能理解:“大哥,你高考多少分啊?” 齐照仍有应对:“高分低能。” 周子璇扶额:“我真服了,真不知道顾思宁怎么跟你做朋友这么多年的。除了她谁能受得了你这狗嘴?” 齐照却笑了,甚至有些得意。 然而这得意只维系了两秒,在看见回来的顾思宁和程之珩时,就冷却了。 尽管她的动作很快,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他们刚刚十指紧扣的手。 再挪眼,程之珩嘴角上扬,甚至碍眼。 “回来得刚好!”周子璇兴冲冲地说,“马上就零点啦。快来快来,把这个大的烟花放掉!”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一群人呼啦啦地围过去,等到火星子点燃引线,又急匆匆地往后撤。 顾思宁忙着脚下,忽而手腕被人抓住,她来不及反应,跟着一路小跑,到了路边才发现竟是齐照。 她本能地扭头去找程之珩,还未触及,便被人强制性地扳了回来。 “你干什......” 话未说完,鞭炮和烟花便一同响了起来。 她本能地闭眼,很快耳朵被一双微凉的掌心覆盖。 她抬头,齐照正看着她。 他眼神明亮,夹着一丝看不懂的情绪,嘴唇翕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 顾思宁使劲儿看,什么也没读出来,扯了嗓子大喊:“你在说什么啊?” 齐照笑了,一字一顿。 几步开外,程之珩将一切看得明晰。 他想冲过去阻止一切,却还是忍住了。 顾思宁还是没明白,扯下他的手,耳朵凑近:“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齐照看着她的侧脸,眼中透露出一丝哀伤。 他道:“我说我希望你......没我有钱。” “你滚!” 他又哈哈地笑,胸腔都跟着震动起来,心跳得如此猛烈,连眼泪也涌了出来。 顾思宁觉得他神经病。 “行了,不开玩笑。”齐照贴着她的耳畔,“我祝你......心想事成。” 顾思宁总算开怀,笑着应下,紧接着感到了一阵荒谬。 她抬眸,视线落在不远处那始终温和地看着自己的身影上。 那人回她一个浅浅的笑,她心便揪起来。 在齐照祝她心想事成的这一刻,她想到的除了自己乱七八糟的生活和还没着落的工作外,竟然还有程之珩。 第68章 .最后一次 过了零点,齐照拽着顾思宁就要回家。 周子璇哪里肯,提议回去打牌。 “你就别去了。”她看了眼夏伏,“别跟我们不学好。” 高三这种关键期,心一野,成绩就没了。 夏伏说:“你是不是怕输?” 周子璇不吃这套,点头说对。 夏伏只得将眼神投给顾思宁,后者心领神会,没让他失望:“不差这一两天的,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组合话术一出,周子璇也顾不得耽误高中生学习了。 她本来就不会打牌,现在多个人上,她落得清闲不说,还能统管全局。 周子璇家在老城区跟新市中心的中点,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有名的别墅区。 如今房地产稍显落寞,但这儿仍常年占据着市场高价。 “这片儿还没拆呢?够 old school 的。” “多嘴。” “你吃错药了?以前来我家怎么没见你说东说西的?” 齐照:“以前我没见过世面,现在不容易骗了。” “没礼貌。”顾思宁又简短地评价。 进门玄关放了一大堆鞋,客厅远远地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要说周家,是一个围绕着周父兴盛的“大家族”。 年轻时,夫妻俩狠拼事业,人到中年,便顺理成章地爬上了高层。 靠他们夫妻的面子,几乎每个没有合适工作的大龄亲戚都在各样公司里找到了自己满意的位置。 于是从某一年开始,大家如约定好一般将年夜饭放在了这里。 是对大家长“权力”的一种尊敬。 如同掺了盐的糖水,这尊敬中也夹杂着几丝渴望与嫉妒。 程之珩并不喜欢。 周子璇也是。 但她每每提出意见,却拧不过老一辈眼里的“和睦”。 各种各样包装精美的礼物成了“图个喜气”的玩意儿,夸张又拥挤地堆在玄关。 “去我房间。”周子璇刚说完又顿住,“啊不行,到时候那群小孩儿全来了。” 程之珩道:“没关系。他们不会。” 周子璇一拍脑袋,说:“是哦,怎么把你忘记了。” 果然,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之前,望见周子璇身后的程之珩便一个个都顿住了脚,怯生生地望着。 程之珩连视线都不丢,穿过客厅对父母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人上楼去。 顾思宁往后看,原本热闹的聊天声早已停下,一干人等都只是瞧着他们,在喜庆的春晚背景音中竟有些凝重。 进了房间,周子璇找扑克牌,程之珩则打开柜子拿玻璃杯,带到阳台洗。 顾思宁靠着阳台门小声地问:“怎么感觉他们都很怕你。” “谁?” “小孩儿。” 程之珩嘴角微扬,“可能是我不够面善。” “应该是你不带他们玩吧?” 他没有反驳:“我讨厌小孩。” “全都讨厌?” 程之珩思索片刻:“你的不讨厌。” 顾思宁一怔,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哇……你真……你好不要脸啊,我们这还没复合,你都想到结婚生小孩了?” “不是。”程之珩先是否认,接着又想到什么,笑开,“你的不是我的。当然,我很开心,因为你想到是和我。” “滚蛋。”顾思宁冲他膝盖踹了一脚。 程之珩不躲。 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人机,只会站在那儿等她动作。不拒绝不反抗也不生气。 相反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起码说明在自己面前她是自在的。 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顾思宁痛呼一声。 “拦在这儿干嘛呢?”齐照挽着袖子,露出截修长的手臂。 “跟猪一样。”她揉着肩膀瞪他。 齐照伸手去抵她的鼻子,“跟你一样是吧?” 顾思宁侧头躲开,丢下句有病,转身进了房间。 齐照扭脸笑容就不见了,伸手夺过两个杯子,动作不客气,语气更是冷,“谢谢。” “等等。”程之珩从那一堆大同小异的玻璃杯里拿出一个,“这才是她的。” 齐照才不理会,都是一样的东西,他接了才是落下风,头也不回地转了身。 倒了水,端到她手边。 顾思宁正洗牌洗得不亦乐乎,瞥了一眼道:“这不是我的。” “少犯病。都长一样,分什么你我。” “不一样。”顾思宁说,“都是锤纹,但我的那个波纹小一点。”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就将那杯子换走。 齐照不甘心地望了一眼,道:“矫情。” 掼蛋是南方一带风靡的玩法,需要跟对家合作争上游。 顾思宁上大学之前,特地在家苦练。 顾父的原话是:“不会打掼蛋,你将寸步难行。” 顾思宁没搞懂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却对这种可掌控的游戏很是沉迷。 周子璇坐在她对面,见程之珩来了,便让他来顶自己的位置。 齐照直接一屁股坐下。 周子璇傻眼,拉他胳膊:“你别坐这里啊。” “为什么?程老师能坐,我不能?” 周子璇哪敢说要助攻,嗫嚅半天,最后把夏伏拽起来,“弟弟这么小会打什么牌?当然让他跟他姐一家。” 齐照见状作罢。 只要不是程之珩就行。 至于顾思宁,她那么想赢就让她赢好了,反正他让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一张扑克五块钱,一张花牌五十,总共两百。图个喜庆。”周子璇视线挪到夏伏身上,“你算替我打的,输了我给。” 夏伏一脸迷茫地点点头。 一切都和齐照预想的一样展开。 当第一张花牌兑出去的时候,他感觉这速度有点快; 第二张花牌兑出去,他坐直了腰杆,自己得认真了,不然照这趋势下去,半小时就输完了,有点丢人。 最后一张花牌没保住,他抬头看对面,忍不住道:“程老师你能好好打吗?” 程之珩蹙眉:“我一直在好好打。” “她就五张牌了,你出顺子什么意思?” “她出了一把到 a 的,谁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把?” “那你一张一张拆了出呀。” “你不还是一张小猫送走了夏伏?” 齐照:“谁知道他藏张大猫在家里了,我以为在你手里!” “他出 k 我都要不起,我上哪里变猫出来?” 顾思宁握着厚厚一沓扑克,笑眯眯地说:“不要吵架嘛,虽然你们快没钱了。”她点了点面前,“但你们可以‘贷款’呀。” “不用。”齐照说,“只要队友别拖我后腿,一张牌我也能翻盘。” 半小时后,顾思宁将收款码举起。 齐照冷着脸:“转过去了。” “收到。”她道,“期待你翻盘哦。” 输太多,泥人也开始有了性子。 一时间什么看不顺眼都抛在脑后,齐照开始观察起队友的面部表情,以此来辅助判断牌型。 又一次输空。 顾思宁直打呵欠:“歇了,睡觉。” “不行!”程之珩跟齐照异口同声。 周子璇也没想到会打这么久,也困困的,“你们都输没多少把了?又贷款啊?” “最后一把。”程之珩道。 “这把输了才是没了,这把赢了,不就又有了?”齐照补充说。 “看见了吗弟弟,这就是赌狗,你可不能学。”周子璇警告道。 在两人的坚持下,最后一把又一次开始了。 许是半宿的磨炼,齐照竟真的感觉到了自己跟对家只间那种难言的默契。 在几次“最后一把”中,终于集齐了十张兑换到了花牌。 顾思宁再也撑不住,手里牌往牌堆里一插:“不打了不打了,认输。” 再打下去,她得猝死了。 齐照闻言跟对家相视一笑,笑完才想起对面是程之珩,顿时尴尬了一下。 “睡觉睡觉。”顾思宁撑不住,往沙发上躺。 “回家了,在这睡什么?”齐照不满道。 “回不动,你自己走。”她声音逐渐低下去,歪头将脸埋在沙发靠枕里。 “没事,你走吧。”周子璇说,“她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凑活一会儿,明天……睡醒再说吧。” 齐照还想再说,周子璇推着他肩膀往外:“别愣着了,她能留在这儿,你可不能,哥 你送他们回吧。” 顾思宁醒来时发觉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周子璇被自己挤在角落里,抱着可怜的被角。 幸亏地暖将房间变得跟夏天一样,不然这一夜过来,她是绝对着凉的。 “周子璇。”顾思宁推了推她,“起床吗?” “不起。”她皱着眉,含糊道。 顾思宁看身上的睡衣,明显的男款,“你帮我换的?” “妆是我哥卸的,睡衣是我换的。不穿我的,因为短了,牙刷毛巾都新的,回家找他送,我要睡......”话没说完,她的呼吸就平缓了起来。 大致洗漱一番后,顾思宁回床边拿手机,还在打字,对面就拨来电话。 “喂。”她压低了音量,怕把周子璇吵醒。 “要回家吗?” “回。我得回家吃面。” 程之珩低笑:“好。我在楼下等你。” 已近晌午,客厅没了热闹,显得寂寥。 程之珩穿了件军绿色连帽外套,前襟敞开着,里面是灰色的打底,眼镜被他摘了下来,露出漂亮温煦的眼睛。 见她下楼,他笑了一下:“新年好。” “新年好。叔叔阿姨呢?” “出去了。” 顾思宁站在最后一节楼梯上看他。 程之珩起初还带着笑,后来便不自然起来,耳朵渐渐红了。 “怎么了?” 顾思宁道:“你是不是……” “什么?” 她摇头。算了,问他是不是装嫩,感觉挺伤人的。 他习惯性地扶眼镜,却摸了空。 “走吧。送我回家。”顾思宁从他身前走过,柔顺蓬松的发丝随着动作起伏着,在阳光下更显得光亮。 车库里一个中年男人刚从车上下来,见到程之珩他欲言又止,点点头。 还是程之珩叫了声二叔新年好。 “新年好。这是?”男人的视线移到顾思宁身上。 “朋友。”程之珩说。 “二叔新年好。”顾思宁跟着叫了声,“我是周子璇的朋友。” “哦哦哦,是叫宁宁是吧?常听子璇说你。新年好。” 男人攀谈了几句,态度热络又熟稔,最后甚至邀请顾思宁有空去他家做客。 程之珩站在一边倒更像个外人。 二叔走后,顾思宁拽了拽他的胳膊。 松柏常青,将太阳遮了大半,在她脸上投下光影。 “怎么了?” 顾思宁伸手抱他的腰。 程之珩一怔,心怦怦跳,将她环住。 “你家里每年过年都是这样吗?” 他忽然懂了她的低落,笑笑:“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些。” 她搂他更紧:“你再问我一次。” 程之珩垂首。 顾思宁神情认真,她趴在他的胸口,手掌轻按着他的背:“那天,在沙发边,你说的话,再问我一次。” 程之珩眼里闪过迷茫,紧接着是欣喜,一瞬后又变成怀疑。 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赌一次。 “我们。”他张口,声音有些涩,一字一句,生怕说得不清晰,“再试一次吧顾思宁。” 亏欠你的所有,我会全部还给你。 顾思宁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再度埋首在他肩头,半是妥协,半是警告:“最后一次。” 程之珩眼中喜悦压抑不住,他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本打算浅尝辄止,却又贪心渴求更多。 他小心仔细地描绘着她的轮廓,呼吸渐渐急促。 顾思宁耳朵红透了,虽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也有过,但此时此刻竟有种难掩的紧张。 为不确定的未来,也为刚确定当下。 纯情的试探很快变质,她被他按住,靠在车上。身后坚冷的金属和身前火热的躯体刺激她的神经一阵跳动。 手掌从腰缓缓往上,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并乐意接受。 “程之珩!” 猛然地呼喊,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顾思宁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把人推开,匆忙扭头。 不远处站着四个人,直勾勾地看着这里。 她脑袋轰隆一声,干巴巴地说:“爸,妈。叔叔,阿姨,新,新年好。” 第69章 .我很喜欢他 自家小孩儿除夕不在家呆,跑别人家里过夜,曾琳觉得很失礼。 她跟顾明章商量了,计划着去程家拜个年。 于理来讲,年初一不是个合适日子。 在临城,大年初一是所有人放轻松的日子,大家约定俗成地不拜年,不看节,要么出去逛街要么在家打牌。 但于情来讲,程之珩先是辅导着顾思宁顺利考了大学,后又工作对她照顾有加,他们早该去拜年才对。程娟夫妇俩一年忙到头,春节来拜年的就没断过。他们怎么都算外人,贸然去也奇怪。 还不如就今天,既全了礼仪,又能把顾思宁揪回来,一举两得。 两人从家里仓库里拿出最好的烟酒礼品,路上还排演着怎么表达感谢。 车子刚停在门口,就看见拉手溜达的程娟跟周安平。 顾明章道:“你别说,人虽然是半路夫妻,感情是真不错。这么大年纪,还亲亲热热的。” “你那破嘴,说好话都这么难听。猥琐。” 顾明章笑:“幸亏程老师跟了他妈姓,旁人光觉得周总大度,让儿子跟妈姓,都不往重组家庭那儿想。” “你是真没见识,重组家庭怎么了?过不好就离呗。要是你女儿以后结婚了,男的欺负她,你不让离?” “他敢。”顾明章扬眉。 “嘘,闭嘴,人回头了。”曾琳压低了声音,嘱咐他几句,随后扬起笑,“呀子璇妈妈,新年好。” “新年好。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这大过年的拎这么多东西,是个人都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这不是想着年初一你们估计不忙,来拜年吗?”曾琳说。 “这怎么好意思。”程娟连忙示意周安平去接,“宁宁一直以来这么照顾子璇,拜年也该我们先。” “俩孩子关系好,不说这客气话。”曾琳眼角弯出细纹,“再讲了,宁宁现在还跟程老师住一起呢,受他照顾,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娟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周安平同样不解,“什……” “哪里的话。”程娟拽了他一把,随后走近曾琳,挽起她的胳膊,笑道,“走,回去坐坐。” 两个男人在后面拎东西。 程娟道:“宁宁今年也本命年吧?” 曾琳点点头。 程娟感叹道:“要说小孩儿长得是真快,一晃,都到结婚的年纪了。” “谁说不是呢,我这会儿都还记得宝......顾思宁高三学成那样子,吃苦哦。” “你们家宁宁谈恋爱了吗?” “没听说呢。” 程娟叹气:“程之珩也单着呢。” “男的不急。”曾琳应和一句。 “主要我跟老周都不认识什么女孩子,就你家宁宁,也没什么能给他接触介绍的。” “程老师这条件,吃香的。你往外一打听,肯定都愿意。” 程娟看她的表情:“要不你给介绍几个?” “我?嗐,我们家那几个不是有孩子了,就是要结婚了。细细想,还真想不到有谁适合。” 顾明章插嘴道:“怎么没有,一心不就很好吗?” 昨晚他就想说了,曾勇好好的不说自家小孩儿扯什么朋友的女儿,一听就是假了咣当的。 “顾明章!”曾琳低声叫他的名字,暗含警告,顾明章虽不解,还是住了嘴。 她笑:“别听他乱讲,那孩子是我大哥家的,从小宠着长大,娇生惯养,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跟程老师是万万不配的。” “娇生惯养没事儿,现在小孩儿都娇惯,程之珩没什么优点,就是脾气好。这点宁宁应该清楚的。” 曾琳笑而不语,程娟没继续说,转而聊起别的。 见她面色并无异样,曾琳稍稍放心些。 来道谢的,可别驳了面子把好好的人变成仇人了。 思绪间,已经到了门口,远远地,曾琳就认出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年轻男人是程之珩,自然也将他的动作看得分明。 “啊呀,程老师这是……已经谈恋爱了呀?” 曾琳更是大大地放松了。 这就好这就好,不介绍也不会伤了和气了。 她心里高兴着,脚步也慢下来,“要不过会儿再去?” 程娟是第一次碰见自己儿子这种架势,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这么不避讳,心里有点尴尬,“这......”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竟然还不结束。 程娟觉得自己小腿肚子都打转了,一看表,过去五分钟。 周安平说:“要不还是去提醒一下吧。” 顾明章摆摆手:“不用不用,要不东西就放这儿,我们先回去了。” “这怎么好意思?”程娟说,“要不我们从旁边过去?” “不好吧?打扰他们是不是有点那个。”曾琳心想,小年轻真的是怪干柴烈火,这么久了都不腻。 程老师看起来这么正经,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事儿没事儿。”程娟看一眼难分难舍的两人,“应该注意不到我们。” 曾琳想走,但想到顾思宁还在里面,客套话又停住,说:“那麻烦了。” “哪里的话,是我们这......”程娟没继续说,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四个人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走,谁都不敢大声呼吸。 即将转过车尾,去往另一边时,顾明章拉了曾琳一下。 “干嘛呀!” 顾明章语气犹疑:“老婆,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么看着......像宁宁呢?” 四人齐刷刷看去。 正巧看见正人君子程之珩将人微微抱起紧紧压着,那露出的半张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程娟一声嘶吼,总算叫那如胶似漆的两人分开。 曾琳心凉了半截,一把握住顾明章的手,几乎是被搀进门的。 双方会议分别在书房和茶室里进行。 程之珩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怕顾思宁挨骂。 “宁宁住你那儿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吧。” 程娟打量了他一会儿,忽而轻蔑一笑:“我就知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让人家住进家里。” 连他们去宁江都只有住酒店的份,就算是周子璇的面子,那也不至于。 程之珩不语。 另一头。 曾琳灌下一大口茶水。 “你说说你,你怎么,怎么——诶!让我说你什么好?”顾明章又羞又气。 顾思宁缩着脖子像个鹌鹑。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大庭广众,在人家家门口就......啊?你太不矜持了?” 顾思宁道:“你讲话好难听。那谈恋爱不都是那样吗?” “你!你真是胆子大了,想飞上天了!你老实讲,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去宁江就为了他?” “怎么可能!谈就刚刚的事。” 顾明章冷笑:“有意思是先前的事儿呗?” 顾思宁不甘心地嘟囔:“那也不能上来就硬谈嘛。” “顾思宁!” 曾琳冷静地说:“行了,别说了。” “你又护着,行行行,我不说了。” 有了依靠,顾思宁也没那么拘束了,期盼地看着曾琳。 “宁宁。”曾琳眉头微蹙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思宁一顿,顾明章也惊讶不已,悄悄拽曾琳胳膊:“老婆,你——你这话是不是太重了点?” “顾思宁,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老师!你昏头了?” “他又不真是我老师。” “你听不懂人话吗?他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你觉得你们在一起能有什么结果?” “这跟家庭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天天觉得他好吗?说他优秀聪明,工作好,家里条件也好,怎么现在轮到我头上,又觉得不行、没结果了?你——”她顿了顿,“难道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他吗?” “当然不是。”曾琳当即否认,随后道,“是他。他不适合你。” “哪里不合适?” 曾琳叹气。 程之珩当然很好,样貌好,工作好,人也好,就是父母离异这一点叫人担心。 他独立得太早,这样的人是很可靠,但在某些方面是有欠缺的,比如薄情——倒不是说不忠诚,而是对家里人淡漠。 “他跟爸妈都不亲近,何况一本结婚证维系起来的感情?” 曾琳心想自己果然假惺惺,嘴上驳斥顾明章乱讲话,事儿真摊上来,又避之不及。 可没办法,他们做家长的,自然是希望对方好一点,再好一点。 “等等等等,我只是谈恋爱,谁说就一定要结婚了?” “什么?”曾琳更生气了,“你不考虑结婚,跟人瞎谈什么恋爱?你脑子被门挤了?” “不是啊,只是现在还没有考虑。”顾思宁逐字加重,“我就不能只享受当下吗?” “那你考虑过程老——程之珩怎么办吗?” “什么怎么办?” “他都快三十了,恋爱奔着结婚去。你谈三四年,你不干了,走人了,他怎么办?三十多岁,怎么找对象,怎么结婚,怎么生小孩?” 顾思宁感觉听了场恐怖故事:“妈,你太迂腐了,我谈三四年,我的时间不是时间吗?你怎么光顾着考虑他?三四年我也二十八九了,我的青春不算青春?” “那就更不能在一起了。你的青春比他的更不容浪费。” “诶,我是真的不想跟你俩吵架......”顾思宁抚额,“首先我们今天才刚谈恋爱,结婚太遥远了,起码也要两三年后才会考虑。且不说这两三年我们俩能不能好好谈,会不会中途分手,就说一帆风顺之后,我们开始谈婚论嫁了,他怎么就不适合结婚了呢?他这些年自己一个人长得好好的,没有违法犯罪,没有道德败坏,有你们最喜欢的稳定工作,肯做家务,会照顾人,脾气好,又有耐心......可以说是你们心中完美的结婚对象了吧?而我,事先声明,我是很好的。我愿意跟他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他适合结婚,是因为我喜欢他。” 顾思宁正视着对面的爸妈,郑重道:“我喜欢他。所以你们说的问题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他尊重我,理解我,包容我。这些年我不是没谈过恋爱,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喜欢他这个人,他父母离异也好,跟家人不亲近也好,这是附加的,不是我退缩的理由。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分手了,那也是因为我不再喜欢他了,而不是因为他家庭离异。” 曾琳道:“可是一个人生长的环境是一定会影响性格的。你能保证他没有什么心理上的缺失吗?” “我不能。”顾思宁诚实道。 她甚至十分清楚,程之珩的“缺失”是什么。 “我只知道喜欢,不是光喜欢光鲜亮丽的那一面。” 那不足以构成全部的人。 第70章 .并行 顾思宁不会想到恋爱除了要克服自己的胆怯,还要克服家人的偏见。 血脉相承的犟种基因在此刻发扬光大,一直到三个人肚子都咕咕作响,也没能对这段关系商量出个所以然。 “程之珩有这么差吗?” “我又没说他差。我只是说他不适合你。” 她只是对程之珩跟女儿谈恋爱有意见,又不是对他这个人有意见。 “妈,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我都听不进去的。相反,我会觉得你们的反对是我跟程之珩之间最大的问题,只要解决了就圆满了。这样最让你们生气的结果就是,我直接偷偷领证。” “你敢!”曾琳又惊又怒。 “你一直阻拦,我肯定逆反啊。”顾思宁放缓了声音,撒娇道,“要不你就让我自己发展呗,万一我俩自己就黄了呢?” 曾琳被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俩过着过着自己偷偷把婚结了呢?” “怎么可能。”顾思宁去抓她的手,“我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去伤害你们呀。” “你现在就是在伤害我们。” 话题又绕了回去。 顾思宁抚额:“你现在也在伤害我哦。” 曾琳一顿:“我是为了你好。” 好话歹话说尽了,她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呢? 跟这样的家庭在一起相处,以后少不了在各种人之间周旋。 “你为什么要把日子过得这么复杂呢?” 顾思宁觉得父母的这套逻辑简直没有破绽,如果她说程之珩愿意为了自己从这个“复杂”的族群氛围中剥离出来,他们也是不信的,就算信了,也会觉得程之珩更加“可怕”,能和“家里人”割席的人,心得多狠啊,她顾思宁凭什么能拿捏住呢? 有这样的想法错吗?也不是。 时代背景的不同造成他们之间对家庭对婚姻对恋爱的不同理解,谁也说服不了谁。 敲门声响起,三人齐刷刷看去,满脸戒备。 曾琳看了眼顾思宁,后者会意,提高声音问:“谁啊?” “我。” 隔着门传来的女声还透露着困倦,“啥情况啊?我家里人怎么都失踪了。” 周子璇说的是那帮子亲戚。 程娟在把人带回来“开会”的第一时间,就把一众人等请了回去。 门小心地打开。 “新年好。”周子璇诧异道,“你鬼鬼祟祟的干......叔叔新年好,阿姨新年好。” 曾琳挤出了个笑,“新年好。” 周子璇读不懂这微妙的氛围,眨巴着眼睛问:“你这就走了吗?” “走了。”曾琳道,“帮我跟你爸妈说一声,添麻烦了。我们回去会好好管束顾思宁的。” 顾思宁皱眉:“妈!” “璇璇啊。”曾琳拉着她的手,“你记好了,务必转告。” 程娟等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刚好周子璇把人送走,刚进门。 她诧异道:“你们在家啊?” “顾思宁呢?” “走了啊。”周子璇说,“她爸妈来接走的,让我转告一声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说会好好管束顾思宁。咋了?发生啥了?” 程娟心一凉,熊熊燃烧的热情瞬间归零,脸上燥得很。 “你听见了?什么想法?” 程之珩道:“正常。” “人家摆明了没看上你。” “是她爸妈没看上我,不是她。” “你难不成觉得宁宁会是那种为了男人伤害爸妈的女孩儿?” “我没觉得。”程之珩道。 “那你还——”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声音轻柔却坚定。 程娟道:“乱讲,既然要结婚那肯定是我们两家人——” “妈,你想太多了。”程之珩平静地打断她,“她只是愿意跟我恋爱,远远不到结婚。”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顾思宁总算是把爸妈劝住了。 他们对这段感情仍然持观望态度。 回房间拿手机才发现周子璇发了很多信息过来,程之珩倒很简单,让她有空的话给自己回个电话。 顾思宁安慰了一番周子璇,跟她保证不会因为这个抛弃程之珩。 周子璇:你发誓。 顾思宁:我发誓。 周子璇:呜呜呜你真好,我哥这个老男人,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电话那头程之珩语气倒很寻常,问她吃过饭没有,困不困。 顾思宁一一答了,最后没忍住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 “就觉得今天弄得挺尴尬的,让你很难堪。阿姨......心里也不大舒服吧?” 是个正常人,都明白那句“管束”是什么意思了。 “你爸妈不喜欢我,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程之珩对这件事早有预期,“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你愿意为了我顶住压力。” 顾思宁原本的愧疚轻而易举便在这劝解中消散了,她得寸进尺:“那你得珍惜。” 他轻笑:“那是当然。” 顾思宁也笑了。 “雪开始融化了。” “啊?”顾思宁惊呼一声,“我还准备今天堆雪人的!” “只化了一点,还可以堆。” “算了,都这么晚了。” “你来阳台。” “嗯?”顾思宁瞬间反应过来,她拉开窗帘。 路灯下,男人身影高大颀长,他手里抓着一把雪团,旁边是个已具雏形的雪人。 “还差最后一点,你来吗?” 顾思宁穿着珊瑚绒的睡衣,哒哒哒地下了楼。 “你胆子真大,都不怕被我爸妈发现吗?”她是这样问的,语气里的开心却藏不住。 程之珩帮她戴手套,又解开围巾替她围上,“怎么不多穿一点?” “因为想到有你在楼下等我,所以迫不及待。”顾思宁看他扬起的嘴角,“怎么样?爽到没?” 程之珩用力点头。 “什么时候来的?”顾思宁触到他的手背,有点凉。 “刚来。” “撒谎。刚来雪人能堆这么高?” “嗯,天赋。” “不要脸。” 他笑,又抓起一大把雪递给她。 顾思宁接过,按在雪堆里。 他们找了一圈,没捡到树枝,最后还是去车上拿了两根笔,草草地完成。 顾思宁站在一边欣赏半天,最后吐出两个字:“好丑。” 她彻底认清了自己没有艺术细胞这回事。 程之珩说:“没事,能看出是雪人。” 她举着手:“冷。” 他在衣服上摩擦了几下掌心,搓热了,才牵起她的。 他拉开拉链,将她的手揣在怀里。 “这样呢?” “暖和。” “那就好。” 顾思宁顺势抱住他。 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扑在颈间,也能感受到他微微抬头,亲吻她的发丝。 “你。”程之珩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你怕不怕以后没办法摆脱我?” 顾思宁道:“对不喜欢的人才会想着摆脱。对你,不会。” 他嗓子发紧:“你会一直喜欢我,是吗?” 她歪头看他:“你会一直让我喜欢的,是吗?” 程之珩笑起来。 真是狡猾。 抬头,已是漫天繁星。 “冬天就要过去了。” “冬天早就过去了。” (正文完) 第71章 番外 开年没多久,疫情的余韵慢慢褪去,市场没有变好,反而更加保守。 找工作变得很难很难。 好在顾思宁算有些人脉,兼职接了一堆,除了没有正常规律的上班休息时间以外,挣得钱也足够生活。 在失去工作后的半年,顾思宁接到了面试电话。 依然是袁尧,依然是同一个团队。 “算你运气好。我们面试的都差点意思。” 顾思宁再三确认:“是让我去干文案吧?不是干招商吧?” 袁尧被问得烦了:“你别太过分啊。我这么大老板,骗你?闲的?” 仔细想想确实这样,她收拾收拾东西,又回优文去了。 一切还是熟悉的展开,熟悉的气象局,熟悉的实习工位。 不同的是,上班第一天,两人在车库接吻,被丁九先和徐阳撞个正着。 “你,你们——”徐阳下巴都合不上。 顾思宁忙着头脑风暴。 丁九先却露出了佩服的眼神,比出了大拇指:“太牛了姐,为了工作,不惜出卖灵魂,我敬佩你。” 顾思宁:“......“ 剧情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 自从恋爱的事情在单位传开后,顾思宁更加顺理成章地跟程之珩绑定在了一起。 少不得人说闲话。 虽然平日里更主动、更离不开的明显是程之珩,但大家八卦的主题却都是说顾思宁好手段。 一招解决了工作还解决了下半生,捞到个好对象。 徐阳跟丁九先都帮她说话,奈何抵不过众口铄金。 顾思宁俨然成为了居心叵测的女人。 她知情却懒得搭理,在较为固定的工作场所,八卦是唯一振奋的东西。 但只要她工作结束,这些流言蜚语就都会随之消散,没必要理会。 程之珩一向不关心这些,自不知情,却正好撞见他们在食堂高谈阔论。 他拿着餐盘坐下。 几个人一下子安静了,笑容也心虚。 “顾思宁是我初恋。”程之珩一一扫过在场各位,“我求了五年才跟她重逢,好不容易把她追回来。如果因为这些,她要跟我分手的话,那我就不活了。” 不活了。 不活了。 几个人脸色一下子白了,眼神惊恐,脑子里这三个字可谓是不停回荡。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说顾思宁有手段,转而同情她摊上了这么个偏执的男朋友。 顾思宁:“……你非要这样吗?” “见不得他们说你坏话。” “那就让人说你的?” “这样比较快。” “那你名声怎么办?现在他们都在传说你是变态。” “你知道我不是就行了。” 顾思宁撇他:“你不是吗?” “现在不是。”程之珩一本正经,“等会儿到家可以是。” \ 某天顾思宁心血来潮,想算一下自己的存款,越算越心凉,在家崩溃,大喊没工作的日子里太挥霍了,罪该万死。 程之珩过来看了一眼草稿纸,说:“你算漏了。” 顾思宁说五张卡,没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道:“你忘了这张。” 顾思宁仔细看使劲儿想,想起来是大学那会儿。 那会儿流行各种情侣存钱 app,她想追赶潮流又怕 app 跑路,干脆自己办了张卡,不绑任何软件,说闲钱往里放,当成旅游基金。 哼哧哼哧存了一个月,发现自己根本不存在闲钱这回事儿,卡也不知道丢哪儿了。 顾思宁说:“这能有几个钱?” 程之珩说:“你上银行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去看了,一脸凌乱地走了出来。 程之珩站在车边等她,冲她挑眉,“现在知道自己这张卡有多少钱了吗?” 知道了。 六十八万。 这狗男的。 到底上哪儿挣这么多的! \ 顾思宁习惯把最近听的歌或者书当成签名。换来换去的,图个新面貌。 直到周子璇说酸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哥总在配合你?你上次签名是 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他的签名是:my pleasure。再上次,烛光照亮了晚餐。他回你,照出我的答案。” 顾思宁说没注意,她连自己换了什么签名都不记得了。 回去路上,她看了眼最近的新签名,一首小甜歌:caall you mine. 再点进程之珩朋友圈一看,夕阳的头像底下是——yes 闷骚的狗东西。 \ 广场上有卖书的摊子。 他拉着顾思宁去看热闹。 看了一圈,顾思宁说:“这有叫爆炒的菜谱,我买一本,这样以后我就不用看小红书学做饭了。” 他说:“你不用看,你在小红书看的也不是正经爆炒。” 无语,说什么大实话。 没眼色的狗东西。 \ 收到了大学赶时髦的又一证据——寄给自己的信。 那年顾思宁十八,程之珩二十三。她懵懂,他可成熟了,竟然会打印做这种蠢事。 还好当年她机智,没有给自己写什么矫情的文字,而是非常务实地在信封里塞了一千块钱。 巨款啊巨款。 程之珩写了个明信片,藏着掖着不让她看,但她还是偷偷翻过来了。 他写的是希望一直在她身边。 顾思宁故意问:她是谁。 他说:是狗。 顾思宁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 胆子越来越大的狗东西。 \ 最近沉迷于《heat waves》,随时随地都在哼“sometimes alhink aboutyou”。 她说以后结婚放这首。 程之珩说行。 自恋的狗男人,谁要跟他结婚啊。 \ 俩人最近在追新番,追忆自己小时候在干点啥。 无一郎十四岁单杀上弦; 程之珩十四岁联赛金牌; 顾思宁十四岁蛋炒饭一口气吃两碗。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 不知道是不是程之珩的真心攻势起了作用,最近曾琳都没有试探他们是否分手了。 顾思宁拍午饭照片,一边发到群里一边说:“果然,会做饭的男人拥有优先择偶权。我妈现在天天问你给我做什么吃的。” 程之珩给她盛饭。 “你真的不会害怕吗?” “怕什么?” “我爸妈一直不同意啊。” “不怕。”程之珩说,“只要你愿意。” “要是我也不愿意呢?” “那就跟你谈一辈子恋爱。” 顾思宁捂着心口。 不怕帅哥难到手,就怕帅哥当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