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重生记事》来自www.aqtxt.net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熊孩子重生记事 作者:汐记瑄 文案: 睡觉前,小满和自家妈妈斗嘴,以一句“有本事您把我塞回肚子里重新改造呗。”完美绝杀。 而醒来后,被“真的重头再来”的事实彻底ko。 ※※※ 懒宅馋熊姑娘的重生日常 重生前胸无大志无所事事 重生后边学边玩生活多姿 人生赢家的定义有很多种,小满没有出任ceo,嫁给高富帅,万人敬仰高冷成神,但家庭幸福和睦,亲人健康长乐,无忧于衣食,不贫于精神,也算是人生赢家的一种吧~ 青梅竹马 美食 主角:王满、周和 ┃ 配角:“周王”联盟 ┃ 其它:甜文,苏文,小白文,萌萌哒 ================== ☆、chapter 1 真是日了狗了…… 王满躺在保温仓里面,待了足足半个月才认清事实,她没有产生错觉!她是真的重生了!而且还重生得非常彻底!直接重新从娘胎里面钻出来了! 没有传说中的空间和系统! 更没有背负着手撕仇人的使命! 她只是跟妈妈吵了个架,然后顺嘴说了句气话,谁知一觉醒来发现就那么一语成谶了啊!!! 她的游戏还没有满级…… 她追的小说还没有大结局…… 她刚考上的大学还没来得及去〒▽〒 “哇——” 一声嘹亮饱满的啼哭声响彻房间。 “看,就是那个小婴儿最有活力了,每天哭的声音最大!”一个实习期小护士指着王满对医生说。 医生点点头:“好好记录这些数据,检查一下这个婴儿的身体状况,继续努力!” 王满悲愤欲绝哭累了,脑袋一歪瞬间入睡,直到待满了一个月,终于被爹妈接了出来。 看着年轻版本的父母,王满悲从中来,一爪子挠到王妈妈的脸上,被她pia地一声打了一下屁股,嫌弃地说:“长得丑就算了,怎么这么调皮?” 长得丑…… 就算了?!!! 大概是感应到了王满不可置信的心情,王妈妈残忍地拿出一面镜子,正正地对着王满照了一下。看着里面那个丑爆了的小婴儿,王满委屈得大声嚎哭起来,把一个月之前的青春美少女还给我! “不愧是我老王家的种!”王爸爸赞许地竖了个大拇指,“很有活力嘛!” 王妈妈乳汁丰厚,强行喂王满吃奶,被王满用力地咬了下乳|头,疼得又对准她的屁股来了一下:“给我老实点!” 王满一把鼻涕一把泪,手脚并用地闹腾着,可惜人小武力值低,很快就被打老实了,两只小爪子捧着王妈妈的乳|头,双眼饱含泪水,一边抽泣一边委屈地吮吸起来。她是早产儿,身体较弱,没多大力气,只吃了几口就脸色涨得通红。王妈妈只好揉了揉胸,让乳汁尽快分泌出来,帮助女儿快点吃下去。 吃满喝足了,耻度极高的王满用屁股对准王妈妈,一秒入睡。 再次醒来,已经在家里了,王满的小床前站了个人,正是大她六岁的哥哥王柏,他好奇地看着小妹妹,戳了戳她的脸,惊奇地说:“妹妹看着丑丑的,脸好软哦。” 尼玛,你才丑呢! 王满属于越长越漂亮的那种人,长到高三,因为在微博发了一张自拍照,还被陌生网友点了几千个赞,一水的夸她颜值赛高!哼,根本不是王哥哥这种凡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看着小妹妹立即转过身去,用屁股对准自己,好像是在鄙视他一样,王柏内心充满惊喜,像是发现了一块又新奇又有趣的新乐园,巴巴地凑上去,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戳了戳她的小屁屁:“妹妹的屁屁也好软哦。” 妈哒,忘记自己穿的是开裆裤惹qaq 王满想要捂住屁屁,结果胳膊太短,而且灵活度不高,在小床上面滚了好几圈都没能实现愿望。因为婴儿床是可以摇晃的那种,王满登时被甩了起来,惊恐地被荡来荡去,很快就头晕眼花,眼冒金星,翻了个白眼又睡着了。 王柏挠头:“……妹妹的觉也太多了吧?” 没错,毕竟是先天不足,王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中,有将近二十个小时都在睡眠中,而且她身体不好,动辄就生病进医院,打了针后睡得更狠,于是王满同学重头做人第一年的泰半光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睡眠消磨人的斗志,王满昏天暗地不知日夜长到一岁后,已经很淡定地接受了重生这件事,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想到自己知识储备齐全,大学之前可以偷懒得不要太爽好吗! 她上辈子小时候身体不好,主要是由于太过挑食,可她越长口味越宽泛,上高中后早就心胸宽广到可以接纳许多食物,眼下重生脱离奶水之后,王满胃口不要太好,吃吃吃喝喝喝来者不拒,竟然很顺利地把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些弱症完全消除了! “能吃是福,这孩子长大了有福气哟!”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对王妈妈说,“这下你可放了心吧!” “为人父母的,心总是操不完的。”王妈妈看着王满这样说,“但愿她真的是个省心的吧。” 切~ 这个妈妈啊! 王满抱着球在婴儿床上玩得不亦乐乎,听到这段对话在心里哼哼一声: 王妈妈本姓胡,就是胡思乱想的那个“胡”。胡女士乃梦幻双鱼座,和林妹妹同一天生日,心思细腻多愁善感,可为人最是要强要脸,和自由不羁信奉人生潇洒走一回的射手座王满几乎处处有矛盾,两两看不对眼。 三观不同如何做朋友?当青春期的射手座撞上更年期的双鱼座,整日里大吵小吵接连不断,每回王爸爸劝自己让让王妈妈,可王妈妈硬要强迫症想太多,也能怪她咯? 看看!瞧瞧!她才一岁多呢!给啥吃啥,让睡就睡,坚决不随时随地大小便,在婴儿界里面表现得多么卓越!就这还能让王妈妈操心,也是醉醉哒! 王满不以为然,继续抱着球玩耍,却听到外婆说:“你这个性子可要不得,满满她爷爷重男轻女,那是他的事情,你又不图他个啥,管那么多干甚?自己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一家四口和和美美,还有什么不比这好?你要真心疼闺女,赶紧地振作起来,别给大梁甩脸子,小两口不能有隔夜仇,趁早和好!大梁宽容有肚量,不跟你计较一时,不代表要看你脸色一世,等他真捏不住脾气了,以后有得你的亏吃!” 就是就是!多浅显的道理啊!作什么作呢! “都一年多了,自打听说我生的是个闺女,一步都不进我家门,看小柏也是让二哥过来带小柏过去……”王妈妈眼睛红红的,“闺女怎么了?闺女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不疼!我来疼!妈,你别劝我,我自有我的主意,要是大梁真因为这事厌了我,我带着闺女单独过日子去!” “随你的便了!”外婆怒其不争,大幅度摇头离开。 王妈妈却是个主意坚定的,等王爸爸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大梁,什么时候给我们满满上户口?” 王爸爸道:“不是说现在计划生育查得严么?再等等,这罚款太多,我一口气真拿不出来,孩子还小,没啥好着急的,看爸那边什么时候给我吧。” “爸那边是不会给了,还是尽快上上吧,我不想让孩子成为一个黑户头。”王妈妈说。 王爸爸嗯嗯答应了一遍,拿出一支烟,还没点着就被王妈妈说:“大梁,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屋子里面抽烟,闺女还在这儿呢,这么小一点就要吸你的二手烟,你也忍心?” “唉!”王爸爸也是累了一天,重重叹了一口气,忍着脾气拿烟出去抽了。 王满转了转眼珠子,看到王妈妈明显是受了伤害,正抿紧嘴唇,悄悄地擦着眼泪。 其实这一段,她长大之后是听人说过的,忘了是哪个亲戚讲的,说是当初王妈妈怀上孩子了,她爷爷主动说要拿钱帮忙分担交罚款的事情,让王妈妈只管生下来。可最后生下了个闺女,她爷爷不高兴了,再也没提帮忙交罚款的事情,计划生育又查得紧,王爸王妈就想捂捂,没成想越捂越延迟,错过了上户口的最佳时间,最后是王爸爸险些跑断了腿才把这事儿办下来,交了过多的罚款,家里面顿时周转不过来,王爸爸为了赚钱去跟风做生意,结果把家底都给赔了进去,家里元气大伤。 而她则因为上户口太晚,耽误了上幼儿园,直接在四岁的时候去上的学前班,五岁想要升小学,年龄不允许,害她多上了两个学前班,眼睁睁看着同一届的比自己高了两个年级,还受过一段时间的嘲笑。 可王爸爸王妈妈是黄牛属性,特能吃苦,硬生生熬了过来,还因此感情加深变得牢固。最后家庭虽说没多么富裕,但也算是小康,起码王满本身吃喝玩乐从来不缺,手机电脑都能跟上新时代,玩游戏不缺钱充值,看小说也能肆无忌惮扔地雷支持喜爱的作者,过得很轻松自在。 听人说和亲身经历是两码事,重生前的王满听到这一段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她从未因吃穿发过愁,小时候父母忙,她被外婆带到乡下养,对这一段实在没印象,听过也只打了个哈哈代表已阅,甚至她很没良心地想道,胡女士难道不应该感谢自己?因着当年不离不弃患难情深,每年的结婚纪念日,王爸爸都会精心筹划,让王妈妈收到不少惊喜。 可这重生回来,亲眼见到王妈妈因为自个儿反复落下心痛的眼泪后,王满向来没心没肺的感情受到了迎面冲击,心头沾染上一丝怪异,仿佛是一碗鲜香四溢的鱼肉汤被不知哪儿飞来的倒霉苍蝇给叮了一口,登时让人下不去嘴了。 原来,她每次和妈妈吵架到最后,她妈嘴里念叨的那些让人不耐烦的“我从前为了你不容易”都是真的特别不容易。 只是她从未相信过罢了。 剧情走向和她听说过的差不多,王妈妈不依不饶逼迫着王爸爸去给她上户口,王爸爸手头周转不开,求借无门,她爷爷同样不乐意拿钱,连王柏这个王牌都不管用,直说“一个丫头,也值当花这么大一笔钱?!” 这话也没说错,国家计划生育管得正严,王家没背景没门路,一点折扣都不带打的,要交一两万的罚款呢!这还没踏进21世纪,钱是真值钱,一口气让个平头小百姓拿这么多,等于要了半条小命了。 “三哥,这是我存的钱,你先拿去用,满满的事情最重要。” 说话的是王满的小伯父,她爷爷生了五个儿子,王爸爸排第三,这个小伯父排老幺,为了表示情深意厚,王满向来称呼他为“幺幺”,其他几个都是按大小排名来喊的。 老实说,她重生前只知道幺幺人特别好,跟王爸爸感情特别深厚,好到哪一步她还真不清楚,眼下算是明白了,他竟然一口气拿出了七千块钱给王爸爸:“三哥,我跟我媳妇商量过了,她也是同意的,你快拿着这钱给满满上户口吧,孩子上学耽搁不了。” 王爸爸果断地拒绝了:“你媳妇刚怀上,怀胎十月,正是缺钱花的时候,我不可能要你的钱!” 王满不可能眼睁睁放着这个机会溜走,她一点也不想让家里头再破产一次了,主要是她最近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王妈妈步入中年后,风湿病越来越严重,病根就是破产这段时间劳苦过度落下的,她现在对王妈妈有一种奇异的感情,绝不可能看着她再吃一遍苦。 而且她很清楚小伯母娘家那边都是善人,条件也过得去,不可能真让小两口受罪,立刻嗷嗷叫了起来,脱口而出喊了声“幺幺”,她刚学会说话不久,口齿不甚清楚,喊了几遍才喊顺,双手伸得直直的,一副求抱抱的模样。 幺幺差点就被王爸爸说服拿着钱回去了,闻言赶紧把钱又塞回王爸爸手里,抱着王满掂了掂说:“满满又重了一点咯,要多吃点好吃的知道不?这样以后就能长得漂漂亮亮的啦!” 王满咯咯咯地笑着,抱着幺幺的脖子在他左脸上亲了一口,心想这恩情我满满女王记下来了! 幺幺回去的时候,王爸爸又拿着钱追了出去,还没等他开口推辞,幺幺就说:“三哥,小时候我掉进河里,是你跳下去救了我。后来我在山上迷路走丢了,也是你一整晚不睡觉去找的我。为了让我继续念书,你成绩那么好说辍学就辍学,一个人到新疆去打工,才十四岁就把整个家撑起来了。我念书不好,赚钱的手艺是你教的。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媳妇也是三嫂介绍的。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吧?现在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如果不要,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王爸爸收回了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一个大男人几乎落下泪来:“谢了!兄弟!” 半个月后,王满同学的户口办好了,王爸爸拿着崭新的那一页逗她乐。 王满肉嘟嘟的胖爪子紧紧握着它,上辈子王爸爸忙晕了头,真正能办下来的时候脑子一抽,把她的生日给报错了,后来不好改,让她一直顶着错误的生日、错误的身份证号。眼下这页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真实的生日,王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反而心里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无论如何,她算是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了。 这辈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chapter 2 王满属性向来都是懒宅馋,得过且过,万般皆浮云。悬在头顶上的大砍刀被抽走之后,她对于接下来的路就不怎么关心了,再次吃吃睡睡活得悠悠哉哉。 但王爸爸王妈妈的命运轨迹已经和上辈子悄然发生了偏离。 两人都是欠钱不还比杀人越狱还要难受得心如油煎坐立不安的人。 ——俗称,要脸。 这也是两人为什么遇到再难的经济危机时,头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念头是赶紧攒钱,而不是四处借钱。 这会儿外债彩旗飘起,两人迅速从短暂的喜悦中抽离而出,挨着头凑在一块儿嘀咕了两天,重新制定了新的赚钱计划。 王爸爸是木匠,自立门户,谁家有个什么家具需要打都可以来找他,那床啊衣柜啊打得浑然天成十分美感,质量也是相当不错。王爸爸人淳朴,从不坑友好人士,给出的价位都很漂亮,让人看到觉得不找他都亏了本似的。 王妈妈则是卖窗帘的,也是自立门户,谁家有个帘子要装,提前到王家出租屋里打声招呼,或者找人带个话,王妈保准儿按时上门,不收额外人工费,给个水果表情意就行。 夫妻俩经常互相卖安利给客户,搭档干活,积攒了优良的口碑。由于生意范围有限,业绩只能说还行,糊口养家没大问题。 ——前提是只供养一个娃。 从怀王满第四个月开始,王妈妈停了上|门|服|务|这一项,再到她出生至一岁半这个阶段,王妈妈完全停止了做生意。等到她重出江湖,风云瞬息万变的武林早已易主,她没生意可做了。 老客户们表示对不住,新客户们没谁在乎,铁打的生意流水的记忆,再好的口碑面临暂停服务也只能是浮光掠影过眼云烟,任何行业皆是如此,概没例外的。 “二巨头”会议探讨的就是这件事。 如何挽回上帝心? 经过缜密讨论,两个“领导”决定增加两项支出,一个是给两人一人配备一台传呼机,家里安装固定电话,方便客户的联系和售后。二是买大红纸黑毛笔写宣传单,将两人的服务范围、价位、联系方式写上去,用米糊糊贴到大街小巷去拓展业务。 除此,还得增加两项额外业务:一是请外婆先别忙着回去,把出租房打造成一个内部小卖部,油粮零食都对附近邻居卖点儿,增加点进项;二呢,两人没生意的时候别闲着,王妈负责打毛衣,她虽然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可时刻严谨地保持贯彻着“活到老学到老”的感人精神,凡是待过的地方都会如水蛭一般疯狂地吸收着业内营养,那手打毛衣绝活就是从十几家卖毛线的店子里面偷师学过来的艺,她会打五十多种毛衣花样,会用毛线勾出十几种手提包,还会做毛线鞋、毛线袜、围巾、帽子……不过先前都是给家里人做,这还是头一回想到要对外倾销。 王爸爸呢,他那手艺也是好多年练出来的,不止会打家具,也会雕刻,还会做点小玩意儿,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在家做木凳、衣架、碗盆等物什,两人做得差不多了,就一起找个黄道吉日——没城管的日子,到大街小巷摆摊卖去。 经过两人力挽狂澜日夜颠倒地干了大半年,生意终于回转,等存款攒到够还债了,两人迫不及待给还了,躺在家里动弹不得,蒙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神来。 王满这期间被甩在家里担当招财猫的角色,整天被摆在柜台门口,来往客人都要逗弄一下表达他们的未泯童心。王满就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她巴不得从早到晚都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吃喝玩乐,尽管她无数次用肢体语言在外婆面前表达不喜,可外婆只能歉意地看着她,温言软语安慰她,因为只有把她放在外面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谁让她小呢?放在里屋里头出了点事正赶上外面忙顾不过来怎么办?不喜欢也没奈何,只得让她受委屈了。 王满也不是个全不懂事的孩子,知道要对“上帝们”笑靥如花才能让他们散财赏光,可他们的每一点挑逗依然幻化成了点点小火苗,汇聚在一块儿早演变成了熊熊烈火,烧得王满耐心全无、自尊全裂、心肝肺疼。 可她不能对外婆发泄情绪,外婆是她最温柔的软肋,上辈子她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没爹没妈时,都是外婆给擦的眼泪。 她对王柏也来不了情绪,那厮没脸没皮,把她每一个表达愤怒的表情动作翻译成了——妹妹喜欢我着呢!乐呵呵地凑过来对她又亲又抱,主动把她扛在肩头当牛当马给她骑,有一回乐颠过了头,一脑袋撞到墙上,磕掉了两颗牙,还偷偷藏起来用衣角细心地擦掉血迹,抿着嘴对她说:“哥哥没事儿,妹妹不要怕。” 谁怕了? 不就掉个牙么! 矫情! 王满哼哼唧唧扭转头,从此再没对王柏挥舞过拳头。“算了,饶了他了,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呢。”王满心里想,“反正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也没理他……同等待遇,算了!” 她把满腔愤慨积攒起来,就等着这一天秋后算账。 王爸爸王妈妈悠悠转醒,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看着床头坐着的小不点,两人相视一笑,一把扯过王满,不容她反抗就把她给塞到了被窝里面,两人分别对她的两面脸颊展开了口水攻势,不一会儿就亲得她脸颊发麻。 “这小东西想我们了。”王爸爸乐呵呵地说,用胡子扎她的脸,“我家满满小宝喔,是不是想爸爸啦?爸爸明天带你们去动物园玩怎么样?是不是开心得飞起来啦?” “肉麻至极!”王满面无表情,在心里评价道。 王妈妈则伸长手臂,从床边够着一个购物袋,拿出件漂亮的花裙子对着王满比划着:“来,妈妈看看,还真不错啊!” “买的什么好东西?”外婆听到动静走进来,看到裙子也是眼前一亮,“哎哟,给我们家小满买了这么好看的裙子呀?”她扫了一眼标签,“两百五?这也太贵了!你们也真是舍得,好不容易赚点钱呢。” “二百五?骂谁呢?”王满刚缓和一点的表情又僵硬起来,瞥了眼叽叽喳喳聊天的三只家长,努力挣扎着滚出被子,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爸爸爸爸爸爸,妈妈妈妈妈妈……”王柏耳尖地截取到“好东西”三个字的情报,欢呼着跑进来,咋咋呼呼地要求道,“什么好东西?我的呢我的呢我的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床上拱,像是一堵肉墙拦住了王满的出路,被王满挠了一爪子也不生气,反而两只胳膊把妹妹环绕起来,喜滋滋地说,“我跟你们说哦,妹妹超级喜欢我呢!每天都能粘着我!一刻都离不开我!” 周遭立刻响应一片点赞叫好声。“好哥哥”王柏有点脸红,但还是用力地抬起下巴挺胸傲然地说:“我会对妹妹好的,让妹妹更喜欢我!” 至于王满同学的那点子愤慨郁卒,则被四个人兴致浓郁的口水淹没,压根没人注意到她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顶多就是觉得小孩子脾气如风如云百般变化,偶尔这样没什么。 王柏拿着爹妈给买的小皮球在外边炫耀一圈回来,拍得满头大汗,洗了个澡很快就睡着了。 王满躺在小床上依然不开心,她其实不太喜欢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重生前她从不会这样,不管那些人对她热情也好、忽视也罢,她自有自己的小世界可以钻,三次元所有的不满足,在二次元都能够一一被实现,在那儿她还创立了家族,她就是族长,谁爹谁妈都得听她的,简直称得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快点买电脑连网就好了。 王满把脑袋钻到枕头底下,心里想,等有了电脑,她就正常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点动静,王满听到后继续埋在枕头下,闭上眼睛佯装入睡了。 “咔嚓”一声,是房间里的灯被拉亮了。 轻微细碎的脚步声走进来。 “孩子们都睡了?”这是王爸爸。 “睡下了。”这是王妈妈。 “今天满满好像不开心。”王妈妈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小家伙现在在枕头下面呢,别闭气了呀……” 紧接着,王满的脑袋胳膊被轻柔地拉出来,有光线在眼皮上烙下一丁点热度。 “满满怎么不开心了?现在不是睡得挺好的?”王爸爸轻声回答,又道,“那个臭小子踢被子了,我去给他盖一下。” “肯定是咱俩这大半年都没陪着她,小孩子这个年龄段最忘事,说不定已经不记得咱们了。”王妈妈亲了亲王满的脸颊,有点失落地说,“宝贝,对不起,妈妈以后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啊。” 王爸爸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呀,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满满不会忘记你的,也不会忘了我,我们这么爱她呢。走吧,别吵着孩子了。” 两人蹑手蹑脚出去,隐隐还有王妈妈抽泣的声音传来。 “咔嚓”一声,灯灭了,眼皮上的热度瞬间湮灭。 那个女人怎么又哭了,真是脆弱。 王满哼哼一声,小爪子摸了摸脸,那儿还停留着一小股湿热,她又转了个身,在被子里面滚来滚去,烙饼似的,仿佛是举行一场仪式。等打完了滚儿,王满又摸了摸脸,那儿的湿热还在,她这才乖乖地抓着枕头一动不动,在心底里滞留了大半年的熊熊怒火转眼灭得一丝火星都没瞧着,一阵舒暖的风顺着纵|横交错的血脉延绵开来,她整个人有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清明感,就像是煮好了食物的愤怒高压锅被拔掉塞子散出水汽似的通爽,两眼一闭,一秒入睡。 再次醒来,面对王柏这个傻大个王满也能赠予一张笑脸,她小胳膊小腿艰难地换上那件“二百五”,思忖自个儿这样是否有点上赶着?没来得及多想,外面的催促声一阵接连一阵,王满别别扭扭踩着小步子走出去,听到王妈妈惊喜的声音,被王爸爸大笑着举过头顶,脸上的冰块彻底融化了。 ☆、chapter 3 跟家人一块儿去动物园这种事,对王满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真新鲜。 当然,动物园她总是去过的,不过那是和班上同学一块儿组织班级活动的时候去的,兜里揣着爹妈塞的大把票子,包里背着爹妈采购的各种零嘴,身上还被全副武装起来,头发上缠着娇俏的发绳,梳着时兴的样式,皮肤上各种防晒乳啊什么的全抹了一通,打扮成一朵漂亮怒放的祖国花骨朵儿。 那还是她小学四年级的事情了,她刚从老家转学过来,跟班上同学全无交情,乍然听到秋游这种事情,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瞅啥啥没见过。 ——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雀跃的。 不过,她盛装以待,犹如奔赴华丽舞会,班上同学却都很随意,大部分还有父母随行,一小簇一小簇扎堆游玩,相当愉快。 她分明是行李最齐全那位,却成了最无人问津的那一个,园子没有走遍,她就觉得索然无味,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垃圾桶里,然后背着空书包回到学校一早预备好的车里面,钻到角落处捂着头呼呼大睡。 到家了王爸王妈还挺高兴,七嘴八舌问着今天的趣事,王满思忖着电视上播放过的画面,随口胡诌出两件,把两人的父母心填得足足的。 其实,她屁也不知道一个。 真真算起来,还不如今天看到的东西多,哪怕几年后的动物园装修更华丽格局更完善动物品种花样更繁多。 都没今天这么刚刚好。 温情正好,阳光正好,钱……也正好。 王爸爸把她抗在肩上,让她有了一个绝佳的角度来观察他的钱包,里面全是几毛几块的零钞,偶尔有张大的,还是二十的,大部分边边角角都起了黑黄色的皱,散发出一股子酸腐味儿。王爸爸掏钱的手也显得粗糙,因为做活太多,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指甲处应该是反复清洗过,有些水肿。 钱很少,掏钱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无比的利索,但凡看到个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或者小零食,王爸钱包一掏,信手一指:“买!” 王柏这个泼猴儿已经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两腮气球似的鼓起来,还憋着一口劲含糊地说:“粑粑……嘛嘛……我们以后还来动物园,行吗?” 难道这厮先前没来过?王满正纳闷着,王柏已经自行把剩下的话补齐了,“……还带着妹妹过来,这样你们就会多买吃的了。前年生妹妹,都没来,前前年来的时候,没买这么多吃的……”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就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他想吃! 王满翻了个白眼,搂着王爸爸的脖子,偏过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嘶……有点酸,吃完却升起股淡淡的无丝无缝的甜味儿。 王爸王妈显然被他取悦了,两人乐得捧腹大笑,连素来寡淡的外婆也掏出手绢,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柏见这气氛友好,趁机不要脸地继续提要求:“下次出摊的时候能带上我吗?那附近有家肉片汤,超好吃!” 什么?! 王满哼哼起来,奶音奶气的,却带了股不容置喙的坚决:“要去!”想了下,又补充说,“肉片汤!” “咱家尽生产馋猫儿啊?”一家人再次笑翻。 王妈力气很大,把王满从王爸背上扯下来,用随身携带的湿毛巾把她的脸用力拭了拭,见擦拭过的脸蛋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仿佛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细腻,忍不住又亲了一口说道:“带你们去,但是不准胡闹。” 鼻尖全是王妈发丝传来的洗发水味,王满被这香味熏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谁胡闹了?”她在心里不轻不重抗议了一下,然后乖乖地窝在王妈怀里,心安理得被当成小猫儿来对待。 逛到晚霞飞起、日薄西山,他们才意犹未尽归了家。 王家并非本地人,在当地一小街巷里落了脚,租的是个统共才三层小楼房的一楼,两室一厅,被王爸的木板墙一隔,硬生生拆成了三室两厅,王妈王爸一间房,外婆一间,两只小的一间。 一个厅用来当客厅聚餐,另一个厅用来当小卖部做生意,因这格局巧妙,人来人往的,倒也绕得开。 一楼有两户,一户被王家租了,另一户则一直空着,听说户主出了国,人不稀罕这点小家产,故而租也不租,就由着房子积灰生尘。 虽过了三伏,夜晚的天还是沾惹着热气儿,王家人一路回来,还是看到不少人端着木桌木凳到外边儿的空地上吃晚饭拉家常,中间有户老人家也姓王,哆哆嗦嗦按时拉起了二胡,用略微跑调的bgm拉响了夜幕。 “回来啦!” 见着他们,不少人热情地打招呼,“今儿一天没见着啊,出去玩啦?啊哟,这是你家女子吧?穿的裙子真好看!” “刚从外面打来的黄酒,大梁兄弟,过来喝一口儿?” “我正等米做饭咧,还在说你们不回来怎么办?正赶巧儿,我跟你们回去拿。” …… 世俗气息浓厚的夜景还是让王满有些不适应,她上辈子压根没见过这等热闹,自打被接回来就是住在棺材盒的高楼大厦里边,初中时候搬了一次家,也是往高处走,从楼梯房转战电梯房。 王柏就不一样了,他跟条灵活的泥鳅似的,一下子就融入进去,分别在两户人家的饭桌上蹭了口肉和一个生煎包,立马就把嘴巴给填满了,躲着王爸王妈的视线悄悄地进行内部消化中。 开了家门,左邻右舍各取所需,沸腾的夜色很快沉寂下来,王家人还没歇口气,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动静,排山倒海似的哐哐哐锵锵锵,惊得货架上那排零食如同小鱼跃出水面似的胡乱折腾了几下。 “怎么回事儿?”王家人吃了一吓。 凡事慢两拍的楼上那户姓秦的婶子这时候走了进来,挑了一大包白糖一瓶醋,笑得一脸褶子:“你们有新邻居啦,下午六点的时候就开始搬家了,现在——”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现在七点半,搬了一个半小时了。” 原来如此。 送走了秦婶子,王爸王妈两人商量了声,去隔壁敲了敲门。 里面太闹,他们敲了足足十分钟里面才静了一瞬,很快就有人过来开了门:“有事?” “我们是住在隔壁的,听说来了新邻居,过来看看,你们刚搬来,有啥需要的我们可以搭把手。”王爸说道。 “哦,谢谢。”这下门才彻底打开,露出一个一身正气的高大男人,男人五官英气逼人,就是沾了不少灰,颇有些狼狈,他一开腔,就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像极了每晚七点半准时和群众见面的新闻联播主持,“你们好,我们是今天才搬过来的……” 五分钟后,在餐桌上咽着口水等晚饭的王满王柏兄妹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 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从电视剧里面走出来的女主角,特漂亮!家里只开了盏二十五瓦的灯泡,可在她出现的那一瞬,所有的光芒都能不约而同往她身上跑。她头发稍微有些凌乱,随意地往上拨了拨,露出光洁微鼓的额头,几乎能反光,闪瞎了两只小的的眼睛。大约是头一回来,她很拘谨,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软声软语对着两小孩说:“你们好,我是隔壁新来的阿姨……” “这是云阿姨,新搬来的,你俩有点眼力见,给她腾个座儿!”王妈妈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出来,这幅美景登时裂开了。 王柏立刻狗腿地搬了个凳子过来,傻不愣登地说:“云姨好。”还无师自通去掉中间的那个“阿”字套近乎,简直无耻! 云阿姨有点不好意思:“这不好吧?我站着就行,要不我去厨房帮忙?” “哎哟你这妹子客气啥呢!”王妈妈不由分说把她按到凳子上面坐着,“你还抱着个娃呢,哪儿能麻烦得到你?就是我家今天出去玩了,晚上回来菜市场没啥菜了,粗茶淡饭你别嫌弃不够吃就成!” 说完,对着厨房喊了声,“妈,来客人了,多炒两个菜,清淡点的!” 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亲切逼人的笑容,“你先坐着啊,我去隔壁帮帮你们,以后都是邻里邻居的了,别紧张,就当自己家吧。” 唉……王满抚了抚额,为什么之前都觉得自家老妈画风还挺柔和,今儿个有了一对比,瞬间就觉得变成了个糙汉子,画风突变令人不能直视啊。 不过——抱了个娃? 王满耳朵里灌进了这条信息,眼里看到的场景就有所改变了,只见云阿姨脸色颇有点苍白,嘴唇没多大血色,身体一定还很虚弱,坐下来时很是喘了几口粗气。而且她一坐下来,怀里的景色一览无余,只见一个白生生的小宝宝躺在她怀里,因为个头实在太小,刚才竟然都没人注意到。 那小男孩生得白白净净的,五官特色鲜明,意外地好看,脑袋上毛不多,但看起来很柔软,脸上还镶嵌了两颗乌漆墨黑的大眼睛,现下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王满瞧,瞧着瞧着,冲她天真无邪地笑了一笑。 ☆、chapter 4 见过蒸汽打奶泡么? 腻白的牛奶温温热热地在容器里聚拢着,香甜的分子迫不及待乘着热风天女散花般活跃开。一杯长势喜人的奶泡再慢慢兑入磨好的咖啡里面,一绺一绺地沉没进去,拉出漂亮又冗长的延绵香气来。 眼前这个小男孩一笑,仿佛给咖啡拉花的这个过程,连空气都甜了三分。 王满登时就转不动眼珠子了。 云阿姨初来乍到,暂不能透过王满稚嫩的外表看穿她内里的邪恶本质,傻傻地将怀里宝贝往外递,软软地问道:“你喜欢我家阿和吗?” 王满朝云阿姨“无害”一笑,眨眨眼睛:“我可以看小弟弟吗?” 云阿姨不假思索给了犯|罪|分|子机会:“可以啊。” 王满扭着屁股从凳子上蹭下来,迈着小短腿崴进了房间,颠颠地推出自个儿已经淘汰掉的“龙床”——底下安了四个轮的婴儿摇床,一路推到了云阿姨身边。云阿姨还以为眼前站了个贴心小棉袄,专程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故而做此举动,心地软得一塌糊涂,真心赞叹这户人家真是个个好人,把孩子往摇床里面一放,弯腰轻轻抚摸了下王满的脸,温柔笑道:“小朋友,谢谢你。” “不用谢。”王满做大家闺秀样。 她先探了探形势,抓着小男孩的小手玩儿,小男孩似乎是含羞草属性,极其敏感,稍微被碰一碰就笑起来,声音也是格外地动听,真真是天籁一般,令人心驰神往,心情愉悦。 玩得正酣,外厅门响,厚重整齐的脚步声踏踏而来,用珠子串起来的内厅门帘被掀开,哗啦一声,犹如惊涛拍岸。 进来了四五个大高个男人,均是一脸肃然正气,就差在额头上刻个月牙了。 为首那个最是英俊,他先看了云阿姨一眼,目光温情而又柔和,两人交替了一个彼此安好的眼神,男人才放开视线,环顾一圈,整间内厅的气压都随之降低,犹如乌云压城。 王满茫然眨了眨眼,心像被寒风轻轻吹了一下,有点发虚。 “哎呀都站着干什么?王柏你没眼色吗?快去给叔叔们搬凳子!这是我们的新邻居呢,姓周,快喊人,王满呢?快喊周叔叔好!”王妈的声音一插|进来,内厅凝结的冰咔嚓一下碎成了渣渣,她笑盈满面进了门,指指桌子方向,“小周啊,快去坐,这附近这个点已经没啥饭店开着了,你家那情况更是开不了火,我比你年长几岁,托个大,请你们过来吃个饭,以后你有啥事找我胡姐,邻居就该互相帮助嘛!” 王爸也随之从后头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小周啊,咱们先吃饭,吃完了我把我先前打好的一个木床给你家抬过去,我家有两床垫被你们也先拿着用,娃他妈都晒过的,保准干净,等你们买了新的再还就行,不着急。” “小周”闻言表情松动,果真走到了王柏身边,就着他刚搬来的凳子坐下,对着吓傻了的王柏轻扯嘴角一笑,王柏又傻乎乎地飘走了,继续搬凳子去了。 王家餐桌比较小,五个大长腿高个子往那一坐,登时就把桌子围得固若金汤。 “小周”和其余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站起来礼貌地对王爸说:“要不,我让我朋友们先走,下次有机会再……” “噢——坐不下了是吧?” 王爸笑着过来,把小方桌底下弄了弄,转眼就变出了一个大圆桌,再往外面挪了挪,把墙上某处动了动,两个椅子从墙上延伸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他满意地看了眼惊呆了的几个人,得意一笑,故作谦虚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这时外婆也端着盘子走出来了,她先端出一道小葱拌豆腐,白绿交错,清新逼人,因为淋了一点麻油,香味儿也随之泼了出来,猝不及防钻进人鼻腔内部打了个转儿,令人情不自禁口齿生津。 她看见这么多人,也不奇怪,乡下谁家不是你来我往地串门子,外婆活到这把年纪,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友好地对众人点点头,尤其是对云阿姨亲切笑笑,什么也不问,只轻描淡写夸了一句:“真是个俊俏丫头。” 这句话不知是开启了什么闸口,五个大男人一齐飘红了眼睛,再不推辞,走进厨房整齐干练地帮外婆把饭菜全端了出来,因为米饭没蒸够,外婆还下了几碗清汤面,每碗上面只漂浮着两颗青菜,可几个人埋头吃得香甜。 危机解除。 王满握着王爸牌儿童木筷子拔了一小碗汤泡饭进肚,听饭桌上几个人唠起了嗑。 王爸不爱管闲事,但喜欢听王妈八卦,一边捻着花生往嘴里喂,一面笑眼看王妈。 而王妈这人有股神奇的力量,她但凡见到新生事物,总忍不住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浑身不舒服,像是有个神圣使命未完成一样,眼下她飞快地吃完饭,又例行公事地开了庭堂:“小周啊,原来住在哪里啊?从事什么职业呀?这些都是你同事吗?你们感情看起来很好呀?怎么租到隔壁房子哒?要住多久呀?孩子多大啦?哪里人士呀?爸妈是做什么的呀?平时喜欢干什么啊?孩子喜欢吃什么啊?……” 循序渐进,几乎把人祖坟埋在哪儿都能扒出来。 这也罢了,她还总能神奇地找到相似之处,譬如听“小周”回答了诸多她听不懂的答案后,王妈立刻抓住他说的其中一点:“你也喜欢看新闻联播啊?新闻联播好呀,我们全家都喜欢啊!你不知道啊,巴拉巴拉……” 也不知是王妈哪点触动了这几个人,或许不是王妈,而是其它某种因素,这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那么正襟危坐地听她唠叨,神情较为放松。 王满暗暗给他们点了个赞,真的勇士,敢于直面王妈的口水战! 然后悄无声息从凳子上溜下去,跑到摇床边,那小男孩一见她来,又扬起一个纯真的笑脸。 天时地利人和。 王满抽出摇床下面藏起来的作案工具,左右瞅瞅,突然戴上,冲小男孩呲牙一笑。 然后飞快地把东西藏了回去。 那是今天他们在动物园买的一张极为恐怖的面具,脸谱人物张着血盆大口,目疵欲裂,双眉倒挂,仿佛吃人一般凶猛。连王满这个拥有一具活过十七岁时光身体的人乍然见到都被吓得鸡皮疙瘩竖起,更何况是个才几个月的小豆丁? 王满也不是讨厌这个小团子,相反,她还挺喜欢他,可大概是他长得过于绿色无污染,笑容太甜蜜,让王满忍不住滋生了一点破坏欲,心痒痒地想瞅他哭一哭。她这人一向如此,欠欺负人欠得慌,玩起恶作剧来一套一套的,但心里头也有杆秤,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只偶尔来上这么一则不太美丽的意外,给淡如白水的生活增添色彩。 可小团子像是没知没觉,依然无忧无虑笑着。 王满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小团子笑得更开怀了。 “……原来是个傻子。”王满没搔到他痒处,恶作剧失败,一时大失所望,悻悻地回屋自己玩去了。 外头茶话会意犹未尽结束,那些同事把王爸制作的简易拼接木床搬过去,又把王妈晒的一股暖乎乎烤螨虫味道的被子被单抱过去,再三地道了谢后,屋子里终于彻底静下来了。 半夜三更,睡眠正酣时。 外头突然轰隆隆平地震起巨大动静。 王满是个睡着了天崩地裂都没个感应的主儿,依然抱着枕头香喷喷睡着,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嘴角弧度向上轻轻勾起,无意识地往被子里拱了拱。 可王爸王妈外婆乃至王柏都被吓醒了,他们从床上惊坐起来,一侧目就看到外面白光阵阵,比照相机开了连拍状态的闪光灯还要频繁,紧接着雷声轰轰,雨声席卷而来,漫天漫地的,几乎把人气息彻底淹没。 王柏嚎啕大哭。 王爸急匆匆下床,脚没够着拖鞋,反倒一脚踩到了水里,险些划倒:“不好,不会发洪水了吧?” 王妈忙问:“水有多深?” “不深,脚背都没淹到。”王爸顾不得继续摸拖鞋,连忙跑到房间门口开了灯,看了眼水势,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喝道,“你去找妈,我找两个孩子,赶紧地往外面去!” “好!”王妈也不穿鞋,跑到隔壁,扶着老母亲就往外跑,顺手把藏在柜台里的存折也揣到怀里了。 那头王爸抱着被子,肩上扛着儿子也出来了。两人一碰头,先跑出家门,看到白光一个接连一个劈开天幕,都有些傻眼。 这雨势未免也太大了些。 正在这时,隔壁开了门,男主人喊道:“快进来!” “可——如果是洪水,不会把房子冲垮吗?”王爸有点犹豫。 “不会。”男人肯定道,“附近有水库,洪水冲不过来,现在是事发突然没放闸,一小时之内肯定放闸,水马上就退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那口标准的普通话带有非比寻常的震撼力,王爸下意识相信了他的话,钻进了他家。 虽然是门对门,但这户人家格局和王家迥然不同,这家是复式楼,有两层,上了二层就没被淹的危险了。 王爸抹了一把汗,低头一看,忍不住乐了,动静这么大,王满依旧睡得好着呢。 “这孩子!” 男人瞥了王满一眼,思考了下,主动请教道:“我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回来后只知道笑,怎么哄也不睡觉,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我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你们有两个孩子,经验比较丰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外婆一听:“拿来我看看?” 云阿姨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过来。 外婆认真打量了下:“是丢了魂儿了,得知道他是在哪儿丢的魂儿才能找回来。” 男人倒是知道,可他不太好说,踟蹰再三:“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外婆摇头:“只能去丢了魂儿的地方叫魂,不然孩子好不了了。” 男人蹙起了眉心,又往王满那儿看了一眼。 这时,哭累了的王柏傻愣愣地对着窗外的景色发起了呆,也不知道雷电交替的天空戳中了他哪门子诡异的萌点,他又觉出别有一番滋味的乐趣来。既然觉得有意思,身为一个好哥哥,他头一件事就是跟妹妹分享,所以他凑到王满跟前,捏着她的鼻子,活生生让王满憋气给憋醒了。 王满愤怒地用每一根毛发都抗议了一遍,直到听到外婆一句一句分析丢魂的事情才渐渐回过神来,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整理了下头绪,大概明白了事情的起承转合,挠了挠头,没成想这个恶作剧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愧疚如同外头瓢泼着的大雨,瞬间溢出了心房。她见几个大人凑一堆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团子——小团子还在笑,傻里傻气的,可也激不起王满那颗恶作剧的痒痒心态了。 “真丢人,竟然欺负这么大点的毛孩子。”王满烦躁地想道,轻手轻脚地裹着被子往那边挪,瓮声瓮气道起了事情始末。 她到底还小,语言功能有限,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讲了一遍,把几个大人都给镇住了。 王妈第一个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揍她,熊孩子不揍以后长大不得翻了天了! 周家两位倒是愣了一愣。 一个是没想到这孩子挺坦诚,做错了事勇于担当;另一个是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很善良,这么大的事情也敢往身上揽。 两口子的思想离奇千万里,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对王满产生了好印象。 按照外婆的说法,周爸爸抱着两个娃下了楼,周妈妈拿着把雨伞撑着去王满家,四个人在王家绕了几圈,喊着男孩的名字,不停的说:“周和,回家,周和,回家,周和,回家。” 往返三趟,外婆拿根筷子往碗里一竖,筷子立起来了,这事成了。 周和总算目光里有了神采,可怜巴巴哭出声来,哭了没一会儿两只胳膊乱晃,抓住了正在打哈欠的王满的手,哭声一梗,好奇地抓着她的手指头,像是抓到什么玩具似的,轻轻地嗅了嗅,然后……舔了一口。 ☆、chapter 5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才渐渐转小。 果然没有发洪水,如同周爸爸所讲,当夜出事没多久,水库的工作人员就冒着嘶吼的大雨开了闸门,将这场可能会爆发的洪水枪毙在娘胎中。 可王家暂时也废了,他们租的这间房子本身格局有限,为了开拓出更广大更有利用价值的空间,王爸爸当初拆了足足三面实体墙,用木板一点一点重新构造出新的家。现在木板底部被水浸泡了几天,发了霉生了虫,很没节操地向新势力屈服,直接跪地磕头行了个大礼,“咔嚓”一声折腰在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好在出事当晚王爸爸留了个心眼,把值钱点的东西、用得上的吃食、锅灶瓢盆统统转移到了新的革命根据地——周家二楼,才避免了一场更惨重的损失。 经此一役,王周两家正式建交,为将来的和平发展打下了坚实巩固的地基。 而王满也被迫同周和这小家伙同床并不共枕地睡了足足十五天、二分之一个月! 因为周家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尚且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中,外厅摆满了王家转移过来的全部家产,没法再搭建新床。王爸爸用抢救下来的木材给两个房间各自搭了个大通铺,然而这毕竟是临场发挥,并不精致,睡起来没那么舒适,两家爹妈都疼孩子,干脆让周和钻了王满的被窝——她睡觉不老实,所以私人小床地盘挺足,塞个小团子毫无压力。 王满认清形势,自知投诉无门,只好忍辱割地,不怎么乐意地看着殖民而入的小团子。约莫是被最恐怖的东西吓过了,周和骤然壮了胆,半点不怕王满间歇着扮的鬼脸,反而乐不可支,手舞足蹈地用笑声给她伴奏。 王满心很累,“算了,不跟这小东西计较了,以后再找补回来。”她是个心宽的,说放下就放下,两根手指戳着脸颊提出一个笑脸,对周和呲了呲牙,就此一笑泯恩仇了。 但其实,她睡觉太不老实,周和夜里被无辜中伤许多次,每回都委委屈屈醒了,可不知是被外头倾盆的大雨声镇住了还是怎么,他倒没有哭过,只是尝试着往一边滚滚,躲开王满的无影脚和活法黄龙拳,然后滚着滚着含泪睡着。 等到次日清晨降临,众人看到的就是两人抱在一块儿呼呼大睡的场景,谁来也叫不醒他们。 周家父母十分欣慰,自打周和出世以来,其实并没有好端端的睡过一个囫囵觉,所谓近赤者红,他两都把王满当成了这个“赤”来对待,故而觉出她十二万分的可爱来。 而王家父母都尴尬笑笑,内心觉得十分丢人,他俩都把王满当成了那个“墨”,心里暗暗打算着等家门重建,再好好教育下孩子,毕竟也是要到入学年龄的人了,不好总这么贪睡地懒下去的。 风雨终歇,和暖的太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铺满了整个人间。 气温一下子就升高了。 这回意外降临,不少人家里受了潮,也有家里住得地势比较低的,基本就毁了个干净。 王爸爸刚刚把自家重建好,电话线一插,生意滚滚而来,全是拜托他来打床打柜子的。因为有他先前的老客户发现,家里被水冲了一遍,竟然唯一免灾的是那口王爸打的大衣柜,牢牢地攀附着墙壁,里面受潮得很少,九成物品都完好无缺,可以直接拿来用的。 这就把口碑打出去了。 其实这也是王爸运气好,不同的衣柜不同的价位,谁让受灾的那户用的是豪华套餐呢?他买顶级材料花三天三夜精心打造的,能不好吗?要是换一户,譬如他自家用的这种普通材料,那必须得全散了,家伙什儿败个干净。 不过手艺和良心也占了比重,拿多少银子干多大的事,王爸爸一点没马虎,这也是他能顺利走下去的根本保障。 生意太多,王爸一个人是兼顾不过来的,他给王满幺幺打了个电话,大方地把客户源介绍给他。 幺幺来得很快,但不是一个人来,后面还尾随着一位。 ——正是王满爷爷。 “爸?您、您来了呀……”别看王妈妈家里横,见到王爷爷就怂了,结结巴巴打了声招呼,“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咱们好去接您呀……” 她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怨,但也埋藏了些愧疚,更多的还是对于老人的尊敬。 她打小就没爸,嫁了人才有机会喊声“爸”,这个普通的字眼不知道给她带来多少温情,尽管这温情无人知无人晓,可还是给她添了一股又一股努力奋斗的动力源泉。这个“爸”待她不坏,谈不上多热情,但起码不坏,是吃了她敬的茶,又给了她嫁进门的红包的。 王爷爷对她轻轻一点头,王妈妈就忍不住内里翻涌起一阵滚烫的惊涛骇浪,险些拍出了眼角。她低着头忙说:“爸,您进里屋吧?您喝些什么?要吃些什么吗?家里现在有……” 王妈妈刚掀开帘子,就看到正骑着王爸爸的肩膀当大马玩的王满,吓得脸色一灰。 可还是没能拦住王爷爷的视线,被他瞅了个正好。 王满看到王爷爷,眨巴了下眼睛,乖乖地从王爸爸肩膀上面滑下来了。 王爸爸还记着当初王爷爷做的那缺德事呢,感受到尴尬的气氛,臭着张脸阴阳怪气说道:“什么风能把您给刮来啊?”然后钻进厨房,给他老子倒了一杯最爱喝的茶叶水,往桌上一摆,就进屋捣鼓家具去了。 王爷爷脸色一僵,差点没掉头就走,还是王妈妈笑容满面地把他往里面引,才不好发作,忍着气往凳子上一坐,挑剔地看了王满一眼。 王满才不怕他,冲他做了个鬼脸。 把王爷爷给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其实王爷爷这个人吧,王满上辈子真没怎么接触过,有限的几次接触也没品出什么味儿来。因为王爷爷虽然重男轻女,但是真没做出很过分的事情来,孙子孙女们一块儿出现的时候,他也就是对孙子们的笑容多一点,对孙女们的笑容少一点,可给他们每个人拿的零食、包的红包……全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偏差。 多点少点笑容王满本身也不在乎,所以她的精力基本就投入在吃上边儿,她对王爷爷最大的印象就是这个人做的烤雀儿很好吃。 王爷爷特别小的时候参加过那场世纪大战,长大点儿还跟着去打过老美,虽然拿枪的机会不多,拿锅铲的时间比较长,但也算是有个光荣的头衔的,退伍之前还混了个炊事班班长的称号。 后来他认识了王奶奶,两人伉俪情深,感情特别好,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孩子。在那混乱的十年内,两人栽过不少跟头,王爷爷原本的那些雄心壮志全栽灭了,人也看淡了世事,就带着王奶奶回老家,老人闭起门来种田种菜自给自足,过了很一段的和美日子,然后就有了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 王爸爸这人比较倒霉,他生下来时王奶奶身体突然变差,所以基本没被用心管教和宠爱过。头两个哥哥又被宠得无法无天,他莫名其妙就扛起了家里的大梁,特别小的时候就跟着下田,有事没事去打鱼什么的来补贴家用。 后来王奶奶身体时好时差,生了后两个男孩之后,又突然转好了,王爷爷对后两个孩子的宠爱就多了点,毕竟那时王爸爸已经大了,再宠着也说不过去,就由着他自由生长了。结果好日子不长,王奶奶怀上最后一胎的时候,怀揣着七个月的孩子突然撒手人寰,那个肚子里的孩子正是个女孩,这也是造成王爷爷对女孩有偏见的最大原因。 他一直固执地觉得生女孩不吉利,是会带来灾祸的。 王奶奶去了后,王爷爷身体就不太好了,也不大管事了,整天就知道抱着个酒罐子,也不醉酒也不闹,就没事抿两口,哼着王奶奶生前最爱的那出戏来打发光阴。几个男孩接管了家里的田地,不想念书的就不念,想念的就继续念,王爸爸明明是老三,却在这会儿一夜成长为大哥,十四岁就跑出家门全国各处找活来赚钱扛家用了。当然,还有王爷爷的那点微薄得可怜的退休金。 后来王爷爷在王满初二那年就去世了,走得很安详,还有力气立个遗嘱,把家里财产分了一半给王爸,剩下的平分给几个儿子,他这辈子抠抠馊馊的,倒是还攒了一笔钱。除此之外,他还特意指出要把乡下那套老泥土房子留给了王满一个人,这也没人置喙,他说的每一点,几个儿子媳妇都完全照做了,半点都没违抗的。 再后来,王满高中的时候,有条高速公路要横贯王爷爷住的那村那屋,于是那房子就卖给了国家,竟然还拿了十几万的补贴金。 这也算是除了烤雀,王爷爷留给王满最深的印象了。 就冲着这两点,王满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怨气。 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会专门留套房子给她,兴许是他冥留之际,突然觉醒了当初出尔反尔的愧疚和良知?——谁知道。 “这就是王满?”王爷爷吃了一吓后问道。 王妈妈坑坑巴巴说:“啊,这个,那个,是的啊……” “挺可爱的。”王爷爷突然评价道。 王妈妈像是嘴里被塞了个鸵鸟蛋似的合不拢嘴。 王满也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记得王爷爷对自己有过这种评价啊? ☆、chapter 6 王爷爷鲜少夸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贫乏的词汇量,说完他顿了一顿,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抿了起来。 他夸王满,实在是因为他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这话说来狗血又寒酸,但的确让他看到了他家老太婆的样子——两人差不多体格,胖胖的,乍然一看有点呆呆的,笑起来又憨憨的。 虽然长相差了有十万八千里,可那一瞬间的神态像了个十足十。 幸好王满听不见他的内心戏,否则定然气得血吐三升,她还惦记着做回原先那个青春美少女呢!至于长胖?上辈子无论怎么吃都长不胖是因为消化能力不好,幼时过于挑食遗留下的弱症,这辈子她弱症已消,嘴巴禁不住,才两岁多,正是幼苗萌芽期,风一吹就能拉长的年纪,自然发胖了。 那头幺幺已经讲述他老人家过来的原因了。 长江流域发生了罕见的洪灾,暴雨已经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了。这回洪灾受害面积极其宽广,影响范围相当深远,不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就在那一瞬间。王家老家就是在长江中下游流域,虽然不属于重灾区城市,但也受到了影响,所有农田全部被淹,外面又没修路,泥水漫进了家里,过了整整一个月,王爷爷所有的鞋都泡烂了才捎人给几个儿子带了个信。 其余三个儿子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们虽然距离王爷爷近,可却身在重灾区城市,家里损失惨重,实在分不出精力。 于是幺幺就做了个主,央求一位熟人将老父带离乡间,转了两趟火车来到了这儿。 “哟,被淹了?可没把您给淹坏了吧?”王爸爸拿着客户名单出来,挑了个眉对王爷爷说道。 王爷爷:“……” 把心里头那股子邪火发散了,王爸爸才恢复正常语气:“赶路累不累?要不进屋睡一会儿?” 王爷爷别别扭扭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生了一会闷气,老半天才回复说:“不累!我身体扎实着!” “那可真是喜闻乐见。”王爸爸说完,打量了下老头子,见一向爱面子的他看起来实在狼狈,身上穿的还不是应季的衣服,脚上那双鞋子更是惨不忍睹,连一头讲究的“发型”乱了还不自知,跟顶了个鸟窝似的,竟然还端着架子有模有样摆脸子,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老爹说,“中午饭喝点小酒?我给您炸点花生?” 王爷爷抽了抽鼻子,慢腾腾地回复说:“好吧……花生要带红皮的,撒点盐,脆一点。” 王爸爸:“……嗬!您还真讲究!” 跟幺幺商量了下客户分配的事情,两人决定联手搭伙干,这样比分开干效率高一些,也避免太着急忙慌地降低了质量水准。他们按照打电话顺序一个接连一个排序,再一一通知到位,紧赶慢赶就跑出去了。 到了中午,王爸爸果然提了一壶酒回家,给他老子买了身新装备,还搬了一个大彩电进来,喜滋滋地对王妈妈说,这是上午那户人家一时拿不出太多钱,用这台彩电抵消了八十块钱。 彩电七成新,但是被水浇了个透心凉,彻底报废不能用,就算卖给收废品的也高不了几个钱,那户人家就拿这个来抵账了。 “我分分钟就能给它修好!”王爸爸邀功道,“怎么样?老公能干吧?” 王妈妈涨红了脸推他:“别闹。” 然而暧昧的氛围还是在两人中间升腾而起。 见王爸爸还在往前蹭,跟条巨型犬似的摇着尾巴求爱抚,王妈妈终于按捺不住,一掌把他推开,跺脚骂道:“孩子看着呢!” 一直躲在橱柜下面“试毒”的王满捏着一块炖得烂烂的酱猪蹄啃了一口,和王爸爸大眼对小眼瞪了两分钟,然后被他踢了出来:“又偷吃!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再偷吃晚上睡觉就会有怪物啃你的肚子!然后你肚子里会长出一棵树,上面结满了猪蹄,把你脑袋都给撑破!” 王满:“……” 她捏着猪蹄来到外厅,怅然地啃完,心里还惦记着炉子里蒸的那几只虾,幻想着鲜美的酱汁和它们充分结合的美妙景象,对着柜台上面的几排娃哈哈长吁短叹,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伤害。 外婆实在看不过眼,给她拿了一瓶,把插管插好了递过来。 王满就着油腻腻的两只手捧着开心地喝了起来。 这时隔壁的周妈妈抱着小团子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阿婆,可以帮忙看一下阿和吗?我有点事情得处理。” 王满给美人招手,甜甜地喊道:“云姨。”成功地得到了美人的笑靥。 外婆:“你去忙,孩子在这你放心。” 周妈妈感激地笑笑,把周和小心放好,然后拿出一块手帕温柔地把王满脸上手上粘的酱汁全部擦干净,摸了摸她的脸,这才转身离开。 周和没有出现在柜台的时候,王满是所有主顾们最核心的观赏对象,而他一出现,像是开启了“王满屏蔽器”一样,所有人一进门就“哟”一声,然后跑到他身边各种逗弄,爱不释手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长得真好看呀……” 王满就有点不平衡了,觉得这些人未免过于鼠目寸光,她长大之后可是美美哒少女一枚好么!这些人以前见到自己的时候说的都是些什么?“哇,这里有个小孩儿呀……”“很安静的小孩儿呀……” 为什么不能高瞻远瞩地看到她的前途o( ̄ヘ ̄o#) 再瞅一眼周和,小东西不怕别人扮鬼脸了,却害怕人多的场面,大人们手重,你来我往地捏捏他的脸,玩玩他的手,看似逗弄,其实还是会疼的,这一点王满有着切身体会。而且周和小家伙根本不需要讨好这些“上帝”,眼下已经委屈地撅起了嘴,泪珠子攒到了眼底,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 “看在你妈妈很温柔地帮本女王擦脸擦手的份上……”王满心想,“就勉为其难帮你一遭吧。” 她帮人的方式极其简单粗暴,站到周和身前叉腰气鼓鼓地说:“不许欺负弟弟!” ——成功地祸水东引了。 引到她自己的身上了。 “哎哟这满满丫头怎么这么可爱呀,还知道保护弟弟了?这小脸蛋鼓的,捏着真软啊。” “是吧?”外婆气定神闲道,转头对王满说,“还不进去?你妈妈都喊了你多少遍了?再不去菜就被抢完了,小心饿肚子。” “哎哟,我炉子上面还煨了汤。”顾客们总算想起了正经事,不一会儿散完了。 王满蹭了蹭外婆,揉揉发酸的脸,继续喝娃哈哈,回头一看,周和正眨巴着眼睛对自己乐着呢,见她转过脸来,还手舞足蹈地“咿呀”了几声,笑得格外开怀。 “这小东西。”王满起了兴,把娃哈哈吸管抽出来,滴了几滴喂进他嘴里,见他咂咂嘴更加兴奋的样子,登时觉得特别好玩,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剩下半瓶给喝完了,然后鸡同鸭讲地进行了一番沟通。 玩了一会,周妈妈回来了,跟外婆王满两人打了声招呼,抱着周和回去了。 王满不知道的是,周和回去没多久就开始拉肚子,起初周家父母还没察觉出异样,就只是给他换尿布擦拭身体,可没成想越来越严重,小团子一张脸憋得青紫,呜呜咽咽哭得病猫儿似的挠心,两人这才着急忙慌地把他抱到医院去检查,让他挨了一顿酷刑,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一个星期才好全,身上都瘦了一圈。 罪魁祸首当天夜里就坐上了去帝都的火车,这一周甭提玩得多愉快了。 原来王爷爷捎人带信想出来的原因除了“鞋子都被泡烂了”之外,还有一则是他原先一个老战友快不行了,托人给他们村打了个电话,说想见见他。 和王爸爸喝了两口小酒,王爷爷就小声说了这件事,顺便提了句想带上孩子一道。 这王家两位自然是乐意的,谁不希望祖孙间处理好关系呢? 何况去帝都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是件相当荣耀的事情,他们没时间也没那个闲钱去逛,让孩子去也挺好的,他们都想把最好的留给孩子。当然前提是孩子也得愿意。 王满啃着大虾犹豫了下,出远门啊…… “可以吃北京烤鸭?羊蝎子?涮羊肉?门钉肉饼?艾窝窝?驴打滚儿?” 王家所有人:“……” 王柏听到一个菜名留点口水,最后万蚁蚀心饱受煎熬,但他还有两天就开学了,注定去不成,只好抱着一只虾哭着进房间疗伤了。 “都给你买。”王爷爷愣完大笑,眼底沾染上了两分怜爱。 王爸爸就和王妈妈商量了下,两人悄悄地在王满衣服内兜塞了一百块钱,又偷偷地在王爷爷的钱包里塞了七百块钱。眼瞅着一个月的出工费就这样挥着翅膀飞走了,两人心都开始滴血:“养孩子真难啊……养馋孩子更难啊……老公(婆),咱俩趁着有点力气抓紧赚钱吧〒▽〒” 王满没兴致的时候可以几天不吐一个字,来了兴致可以满嘴跑火车,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瞎扯淡,这回和王爷爷一块儿出行,她把这项本事发挥了个八成功效,把王爷爷逗得止不住乐,连那战友也是天天笑个不停,本该愁云遍布的病房充满了欢乐,那战友的女儿沉默地看着,间歇着微笑一下,摸摸王满的脑袋,低声道了句:“谢谢。” 王爷爷的战友是血癌,撑了三天就走了,走前一天晚上还跟王满面对面吃烤鸭,蘸着酱汁说年轻时候的事情,眉飞色舞,似乎回到了当年风华正茂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末了从五脏六腑悠悠吐出一口气,仿佛拉得长长的一声叹息:“要珍惜啊……” 后面的事情王家爷孙两个就没继续参与了。 只是在那战友头七那天凌晨五点,王爷爷把王满抱到了□□广场,等到太阳试探着刺穿云层时,王爷爷放下她,两人站得直直的看升起的国旗,看那红色彻底融入迸溅出的金色中。 这大概是王满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次升旗仪式了。 在帝都吃喝玩乐了个够,中间还发生了点小插曲,在爬长城的时候,有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对同伴说:“中国除了长城别无所长,迟早得垮掉。” 王满听得呲牙咧嘴,对那两人来了句:“youstupidjerk!(你这蠢猪)” 那两人大吃一惊,愤怒地指责她,说了一堆脏话。 王满白了他们一眼,继续吼道:“toutofchina!(滚出中国)” 王爷爷听自家孙女竟然能用英语跟外国人对话,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来,严肃地打量着那两个人。 然后王满又用英语指着王爷爷说:“他身上有枪!不信来试试!” 两人吓得面色一灰,不敢继续造次,灰溜溜地跑掉了。 王爷爷奇道:“你说了什么?他们怎么走了?” 王满眨巴了下眼角,“无辜”地说:“他们非要说他们国家的小孩比我长得好看,我可难过了,就说我爷爷在这儿,他们不准欺负我!他们就说,这个老人好像长的很厉害,他们打不过,就赶紧逃跑了。” “哼,外国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哪有你好看?爷爷在这,看谁敢来说你?”王爷爷被这话一说,周身上下每个毛细孔都十分通畅,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气势汹汹地撂狠话,然后他问王满,“你在家学过英语吗?” 王满吹牛吹上瘾了:“没啊,英语是全世界最简单的语言,新闻联播都说过哒,我一听就会了。” 王爷爷一听,嘿,家里还出了个天才,登时乐得找不着北,当即拉着王满下了长城,他不爬了,满大街四处搜寻着什么,在王满十分纳闷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书店,然后进去买了一堆英语类的书,又跑音像店里拿了十几盘磁带,一股脑儿全部送给了王满:“好好学习!让那群洋鬼子看看咱中华少儿的本事!” 那些书分别是《高考英语作文大全》《牛津词典》《这样学英语最有效》《英语口语实用大全》《高考英语真题集》…… 磁带则是《出国必备英语口语一千话》《剑桥商务英语口语》《用英语给宝宝讲故事》《雅思口语考试》…… 王满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差点没被噎死。 ☆、chapter 7 牛皮吹破的后果就是王满回家后所有的启蒙读物换成了英文版…… 王妈妈当年读一年级的时候赶上一个连方言都说得不标准的老师代全部课程,一道数学题那老师能算出五个不同的答案,她又是个不会自学的主儿,于是当年期末考光荣的拿了两个十二分。 那老师误人子弟倒也罢了,还一嘴臭气侮辱王妈智商,实行体罚制度,让她去扫一个学期的厕所,被外婆得知后,气得拿口破锅冲到学校,哐地盖那老师头上,一个飞毛腿把那老师扫倒,一脑袋磕到门槛上掉了三颗牙。 从此王妈就告别了学堂。 随着年龄增长,王妈在社会闯荡越久,越发渴望学到知识,王柏开始认字的时候,王妈就捧着张写满拼音的海报厚脸皮跟到幼儿园里学了一段,还美其名曰视察老师工作。 眼下听说闺女是个脑袋活的,有学语言的天赋,王妈喜得淘到宝似的,甩了家里那台旧了的录音机,买了款最新的随身听,还订阅了一本英文杂志,一股脑儿都堆到王满床上。 此后直到上大学前,王满每天的起床铃声就是各式各样的英语,有童话、新闻、谚语、名著赏析和心灵鸡汤…… 那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她当然尝试着反抗过…… 只是看到王妈妈捧回那些战利品时双眼闪闪发出的光芒,犹如孤单深远里漂泊久了的船只上的水手,终于隐约看到了疑似远方灯塔传来的光晕,一时激动和委屈齐飞,眸光星星点点微动。王满动了动嘴皮子,还是将满肚子里的牢骚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罢了,自己吹的牛皮,跪着也要把它吹完〒▽〒 在帝都玩了个把月,回来后王爷爷俨然成了炫孙狂魔,逢人就夸夸自家那外孙女,他词汇量有限,来回就那么几句,但这成效已经哄得王家满门心花怒放了。 临近年关,王爷爷还是选择了回老家:“我出来太久了,家里空着没人气,房子会塌的……” 年三十,王爸爸把连接内外厅的木板墙拆了,柜台重新格局,一家人煮了五大锅饺子,摆了两大桌,请了左邻右舍来家里看春晚。毕竟这附近就他家电视最大,还是彩色的,看起来效果最好。 隔壁周家自然也请了过来,还坐了个首席。 这会儿春晚还是年三十最热闹的必看节目,没有手机微博微信实时捆绑做任何活动发红包,但每个人都看得无比专注。 这一年陈佩斯和朱时茂还是搭档,赵本山和宋丹丹谁也不缺,朱军头发乌黑油亮身板挺直还没挺起小肚子,赵忠祥帅气逼人一口优雅知性的普通话迷倒众人,之后影视、歌唱、主持三栖红遍内地的何老师还是北外的编内老师,冯巩开头万年不变一句“我想死你们啦”…… 王满咬一口猪肉荠菜馅的饺子,眼前腾腾升起一缕白雾,她含烫慢慢吃完,忽然庆幸自己能够重生。 能够倒转岁月,看一看十几年前的父母,还没有用容颜健康为发家买单的父母。 知晓他们原来也曾这样年轻过。 倒计时完毕,所有人跑到天台去放焰火。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王满弃掉王爸爸投奔周爸爸,搂着他的脖子喜滋滋地抬头望,“嘭”地一声,焰火四溅,五彩缤纷地落入众人眼中。 王满一偏头,正好和周妈妈怀里抱着的小团子眼神相撞,这焰火彩虹似的,落在他眼里呈现出格外的风景,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纯净,王满手又欠了,挠了挠他的下巴,逗得他笑个不停,然后诱导他喊姐姐。 小团子懵懵懂懂的,当真喊了一声“姐姐”,他头一次说出成形的词语,含含糊糊的,但越挫越勇,喊了十几遍终于喊溜了,举着胳膊清晰地叫个不停。 “阿和这小东西……”周爸爸醋劲很大地说,“开口第一个喊的竟然不是爸爸。” 周妈妈温柔地笑笑,低头也挠他的下巴,软言软语劝他:“喊爸爸试试?” 阿和眨巴眨巴眼睛,犹豫良久,期期艾艾地看着王满的笑容,又颠颠儿地举臂振呼:“姐姐!” 王满一颗心被他哄得软得不行,正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罩着他。第二天就发现这货喊什么东西都喊姐姐,要吃饭了喊姐姐,见到爸爸喊姐姐,见到妈妈喊姐姐,想如厕的时候也喊姐姐。 王满:“……” 可惜周爸爸周妈妈那口标准的普通话了,他俩怎么教周和都听不进去,没奈何,只好去王家抓壮丁,让王满自己为自己造过的孽负责。 她只好费尽浑身解数,亲自教他认东西,一点一点给他揪回来。这个过程有点漫长,王满是个没耐心的,教着教着又跑偏了,学着楼上那户东北来的大哥的口音,把周和教了满嘴东北渣滓口味的发音,此后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被别过来。 当然,如果只教一种方言多无聊呀,王满是个学习能力强的,她联想到此前跟着各路同学们学到的口音,包括她看过一些节目的口音,分别给周和灌输了川音、闽南语、东北话以及中国最变态最难懂的温州话。 如果不是周爸爸有着一颗极大的包容之心,他真的会忍不住对王满下毒手的…… 王满教了一半就撂挑子了,因为她被看不过眼的王爸爸王妈妈送进了幼儿园,两人特别不好意思地对周家父母说:“我那闺女年纪太小,不懂事,自己话都说不团圆呢,还是算了……” 上了一年的幼儿园,王满结识到了新的小伙伴,她最喜欢睡她隔壁的左薇和郑灵月,这两只一个呆萌不自知,一个蠢萌无下限,三人玩得十分开心。她上了一年幼儿园后,隔壁周和也要送进幼儿园了,虽然孩子年龄不够,但周家父母忍无可忍,商量的是让孩子进另外一所贵族幼儿园,毕竟那身充满了方言的渣滓味道得洗干净啊,不能继续祸害这孩子呀。 这个事被王爷爷知道了,王爷爷很不开心,下了最高指示,自己的孙女一定要上最好的学校,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这笔费用由他赞助,于是把王满也送到周和同一所。 新幼儿园规矩大,管教相当严格,否则周家父母也不会花这么个大价钱把孩子往里头送了。 王满参观一圈后心里发憷,看到各种收费栏目后更是打了个哆嗦,申请跳个级直接读大班。 王爷爷一开始不同意,但是王满来了一句:“可是我这么聪明,他们那么笨,把我带笨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王爷爷竟然无言以对,他和王满一撺掇,两人对了口供,成功让她升级为大班学生。老实说,这大概是王满此生过得最艰难的第一年,因为这个幼儿园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一旦有不从的,竟然直接扣钱呐!太凶残了! 而周和也终于在这个新环境中脱胎换骨,形成了一个懵懂的是非观念。小孩子内心是敏感又脆弱的,当他发现自己一开口,全班就发笑后,他就渐渐地不再那么踊跃地讲话了,慢慢形成了一个不论何时何地发声,都要在嘴里肚里多绕上两圈的习惯。 由于自己开口讲话引起笑声,他隐隐生了些郁闷和不忿,这种不平坦的感受自然是头一个往王满身上倒,谁让这些坏毛病都是她带来的呢? 两人既然在同一所幼儿园,到了例行的假期,周爸爸接周和的时候,顺路也把王满带回去,这样也给王爸王妈省点心,可以多做点生意。 周和见到爸爸高大的身影,眼睛一酸,委委屈屈地就跑了过去,把脑袋埋在周爸爸的腿上哭了起来。 王满背着小书包出来时,内心也是崩溃的,她这个星期由于睡懒觉和跳舞不积极被扣了五块钱,一想到这五块钱能买到的辣条数量,她的难过不可自抑,也学着周和抱着周爸爸的腿撒娇了。 周爸爸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幼儿园门口,两只腿都被抱住了无法动弹。 但一个假哭真撒娇,一个真哭真难受,周爸爸摸了摸王满的脑袋,又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背,心说:“臭小子,还不如一个丫头!” 被周爸爸一拍,周和就开始闹脾气了,他原本是个乖的,这回真是委屈大发了,气鼓鼓地推了王满一下:“我不跟你玩了!” 说得太急,没在肚子里转圈,一口吐出来还是东北渣滓的味道,半点震慑力都没有。况且他小脸涨得通红,跟块草莓奶油蛋糕似的,怎么瞧怎么可爱。 王满拍了拍手掌上沾了的灰和石子儿,没跟他计较:“我不跟你抢爸爸,乖啊。” 这话如同隔靴搔痒,完全没有缓解周和的委屈,他继续发怒:“我不乖!我不听你的话了!你是坏人!” 炸毛的团子…… 好萌! 王满憋着一肚子坏水,郁闷了一周的心情彻底解放,准备再逗他一逗,多看几眼炸毛的样子。 那头周爸爸已经板起了脸,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周和的书包就往一边去,掰正他的身体,严厉地呵斥了他:“你怎么跟女生讲话呢?谁是坏人?” 小团子挣扎了几下,被周爸爸的大力气征服,一脸委屈地站在原地坚持观点。 王满听完“犯人陈堂供述”,望了望天,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好玩闯了个这么大的祸。这种被全班嘲笑的心情她很懂,就算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嘲笑,只是觉得好玩,可当做“好玩的对象”并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她低头踩着一颗石子,脚尖转了转,准备开口道歉。 那头周爸爸已经劈头骂道:“所以呢?就因为这个你就怪她?推她?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爸爸送你来学校是干什么的?让你学知识,学为人,懂礼貌,是让你来学怎么欺负人的吗?姐姐教你方言,但也教了你别的,你怎么可以因为其中一点不被你身边的人接受就怪她呢?学不学在于你,用不用在于你,男孩子重要的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不是像你这样脸皮薄还迁怒于人。” 周爸爸教育完毕,搂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周和又低声劝慰了几句,一面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终于把他浑身的毛抚摸得平平顺顺。 王满趁机寻了个空档道了歉。 “姐姐道歉了,你应该说什么?” 周和抽抽鼻子:“没关系……” 周爸爸又说:“那你刚才做了那么不好的事情,应该说什么?” 周和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呃,没关系。”王满又觉得自己丢人了,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 周爸爸看了王满一眼,没多说什么,在他心里小孩顽皮是正常的,故而只又跟周和强调道:“男生凡事都要让着女生,要保护女生。尤其是你王满姐姐,她对你好,你要时刻记住保护她,不仅不能欺负她,也不能让别的人欺负她,明白了吗?” 说完,拍了一下周和的背,把他往前推了一推。 周和两只手别扭地绞在一起,麻花似的,慢慢地往前挪动,犹豫了会儿才伸出其中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轻轻地勾了勾王满的爪子,大概心里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只顾着牵着她低头往前颠,等到完全想通了,才走得缓了些,悄悄地瞥了王满一眼,被她莫名其妙看回来,慌忙地躲开视线,隔一会,又悄悄地瞥她一眼。 王满正一头雾水中,脸颊突然被一个又湿又软温温热热的东西碰了一下,登时愣住了。 “老师说,这是礼节。”周和糯糯地小声说道。 而王满……王满已经当机了…… ☆、chapter 8 豆苗大点小团子哪儿听得全父母的教育?周爸爸那天讲了一长溜的话,经过时间的冲刷后,留在周和脑子里面的只剩下了一句“要保护王满,因为她是女孩子”。周和年纪尚浅,不懂保护为何物,在沙发上玩玩具时听到周妈妈看《新白娘子传奇》时发出一声感慨:“这许仙和白娘子为了保护彼此真是太感人了……” 他一回头,看到水漫金山、天崩地裂,一袭白衣的女人脸上写着义不容辞,他似懂非懂,颠颠地跑到隔壁,只见外婆拿着个手帕擦眼泪,彩电上播放的也是这个画面。 王满躺在沙发上,脑袋后面枕着两个大枕头,正举着十个手指头挨个咔嚓咔嚓吃着妙脆角呢。 “保护!”周和指着电视屏幕说道。 王满:“包谷???在哪儿???” 王柏拿着笔从屋子里面冲出来:“煮苞谷了?给我留一个!” 外婆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想吃啦?甜的还是糯的?我去煮。” 王满和王柏异口同声:“甜的!” 外婆应了声,转向周和,亲切问道:“阿和呢?想吃什么样的?” 周和懵懵地被拐跑了,随大流道:“甜的。” 外婆恋恋不舍看了眼电视,正好播放结束曲了,她才进了厨房开始煮玉米。这边周和总算想起正经事,凑到王满跟前,小屁股努力地够到沙发上面,还没来得及吭声,那头彩电里又响起电视剧的开头曲了,王满一边乐此不疲把妙脆角往手指上面套,一边跟着哼哼:“哈啊哈哈,哈啊哈哈,西葫美芹,山药甜呐!春芋入酒,溜乳燕呐!肉丸千鲤来相烩,无芫炖面手难钳。十年修得同涮肚,百年修得共抻面!若是呛呀腌呀有灶哇,白薯通心菜眼前……” 周和:“……” 王满唱歌很是那么一回事,感情充沛、曲调到位,幼音清脆通亮,一时间把周和彻底给洗脑成功。她嘴里吃着唱着停不住,十根手指头全占住了,还能腾出一脚丫子来蹭周和的下巴,笑嘻嘻的说:“千年等女鬼呀,等呀等女鬼呀~” 魔音入耳,周和脑子里反复就回荡着这句歌词,啃着一根甜玉米棒子回到家,周妈妈依然在给这个电视剧捧场,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窗外传来呜呜风声,钻到周和耳里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歌词。他一会儿饿得不行,一会儿又怕得不行,哆哆嗦嗦艰难地入睡后,梦到自己来到了一个美丽的大草原,草坪上全是美食,他开心地走过去吃,一阵大浪从头而降,忽而幻化成一个女鬼的模样,十分凄厉,吓得他还没天亮就脸色惨白地从床上猛坐起来了。 打这晚上起,周和隐约建立了要珍爱生命、远离王满的念头,只要再听到王满忽悠人,他就默默地挪到一边去,努力地闭紧耳朵,坚决不听进一个字去。 周爸爸好几次过来接孩子,看到两人这样一个相处模式,心生纳闷,私底下分别盘问过两孩子,一个面露茫然压根没发觉,一个咬紧牙关死也不开口,周爸爸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不禁有点头疼,好生教育了周和一顿,让他早日改邪归正和小伙伴一起快乐成长。 周和有点委屈,但也答应了下来,只是不再那么轻易地被洗脑了,但凡有不认同王满观点的地方,他也会引经据典,一本正经地进行反驳。 可怜他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才刚有模有样学会用筷子,就已经能翻阅字典饱读十万个为什么来反抗洗脑,也是真的不容易。 偶尔看团子炸炸毛认真严肃举着一根手指头操着一口大杂烩深刻地剖析事情的真相,王满觉得很有趣。可若是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床头坐着一只抱着厚字典、瞪着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嘴唇抿成一小点波浪线还长篇大论分析她头一天瞎忽悠的那些话的小肉团子……即使他颜值再高,那感觉并不会多么的美妙了。 王满在起床受惊了两次后,打着哈欠拖着周和的衣领把他给甩了出去,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给他挖坑了。 正好,她鸟枪换炮升了一年级,周和往上爬了一格子升到了中班,两人不再同校,连学校方向也不一样,就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没一起上下学过了。 安静的小日子没有享受多久,周家突然出了事,有天下午放学,周爸爸没有去接周和。 王满已经回到家,避开外婆的视线拿了包干脆面坐到门口,很享受地把干脆面捏成一堆碎末末,再把佐料倒进去,捏紧袋口上下使劲摇动,一打开塑料袋,孜然粉的浓烈香味滚滚而来。 她深吸口气,爽快地打了个喷嚏,拿了个大铁勺子挖了一口喂进嘴里。 正吃得欢着呢,一抬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周妈妈,王满差点没被那口面哽死,艰难地咽了下去,忙问道:“云姨,你怎么了?” 周妈妈有点慌乱,她擦了擦眼睛,来回踱了几步,最终恳求地捏住王满的肩膀:“满满,小满,好孩子,你能帮云姨一个忙吗?” 王满点头如小鸡啄米。 周妈妈说:“谢谢,谢谢,你跟你姥姥说一声,帮我去幼儿园接一下阿和可以吗?云姨现在有急事必须要走,来不及接阿和了,他现在已经放学了,我怕……” 接阿和向来是周爸爸的任务,听周妈妈这语气,再观她这神情,王满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她忙举起两根手指发誓:“我马上就去,云姨你去忙吧,放心!” 周妈妈虽仍忐忑,揪着手一脸惶然,但还是下了决定,再三跟王满道了谢,转头就飞快地跑走了。 王满预感不大好,她顾不得吃面,转头进了屋,可惜这会儿人正多,外婆忙得无暇顾及她,王爸爸王妈妈都不在家,连王柏也没回来,跟他那帮子兄弟们在学校打篮球呢。王满瞪眼干着急了会儿,从柜台收零钱的盒子里取了几块钱的零钱,一个人踏上了去幼儿园的路。 幼儿园在市中心,王满家住得偏僻,坐公交要转两趟,每一趟需要耗费的时间还不短。等她喘着气跑到时,外面大门已经落了锁,只开了个两人宽的小门,一眼望去已经没有人烟了。 王满扶着腰,感觉肺里那把火烧得极旺极旺,跟火刀子似的刮得她内里疼得很。 天幕点墨一般,染了一丝丝墨晕,慢慢地覆盖住盛开的火烧云。 她一眼就看到了周和,小家伙脖子上面挂着个卡通水瓶,背着小书包,所有的五官都挂着“委屈”两个大字,正对着门口那颗橡树述衷肠呢。 王满原地站了下才向他走过去,刚才跑太快,下公交的时候在门那蹭了一下,平时太懒老不运动,乍然一跑感觉两条腿战战兢兢得像是开了振动模式,尤其是右小腿被蹭到的那块是又麻又烧,像是被麻婆了的豆腐,神经末梢都蹦成了花椒。 “走吧,你妈让我来接你。”王满拍了拍周和的背说。 周和脸上的“委屈”二字立马崩塌,怀疑地看了眼王满,奈何“你妈说”三个字在任何字典里都找不到释义,他只停顿了半分钟就妥协了,跟在王满身后踩着她的步子慢腾腾地走:“我爸爸为什么不来接我?” 王满:“他忙。” 周和:“那我妈妈为什么不来接我?” 王满:“她也忙。” “……”周和继续问,“他们在忙什么?” 王满:“忙事。” 周和:“什么事比接我重要?” 王满:“比接你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周和:“那他们为什么要你来接我?可以让你的爸爸妈妈或者小柏哥哥来接我啊。为什么就让你来接我呢?你……你……”周和虽然各种不乐意,犹豫了半晌,还是记住了他爸教育过他要让着女孩子的那句话,选择了一个不温不火的词语修饰道,“你也是个小孩子呢……你出来多危险啊,过马路也不安全,坐车也不安全,我们老师说最近还有人贩子,就是专门抓小孩子的坏人,你那么小,多危险,怎么就让你来接我了呢……” 王满的腿肚子还在放肆地蹦跶着呢,她听到这话脚步一错,停了下来,后头还在继续唠叨个没完没了的周和一时大意,直接撞到她背上了,揉了揉脑袋,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敢委屈地给王满递了个眼神:“干嘛不走了?” 王满才不是个奉献完自己就蜡炬成灰的君子,她抬起小腿,指了指伤口:“就是为了接你,我受伤成这样了,你还不相信我?” 周和诧异地张开嘴,看了看王满,又看了看伤口,眼底竟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突然伸手抓住了王满的手,牵着她往一边去。 王满:“欸——你干嘛呢?想动手……”后面那个“啊”字还没吐出来,她就被周和拉到了一个花坛边,小家伙还很讲究,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认真地抽出一张铺得平平整整的,又拉着她往下:“快坐。” 王满有心看他玩什么名堂,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怎样啊?” 周和抿了抿嘴,把书包放到了地上,从里面拿出来个医药箱。 王满看得瞠目结舌,心道这孩子还真是朵奇葩,谁家幼儿园小朋友随身携带医药箱,而不是什么变形金刚类的玩具? 而下一刻,他也蹲坐到了地上,把王满的小腿轻轻地扶起来,然后——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面,低头轻轻地朝着伤口吹了一口气,有模有样地说:“不疼了啊。” 王满眨了眨眼睛,看了周和一眼,这家伙神情不似作伪,十分认真,低头给她吹气的时候那卷卷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还不知哪儿变出一包湿纸巾,一边吹气一边轻轻地给她擦拭着,嘀嘀咕咕讲起了一个童话故事,似乎是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感觉到疼痛。 天色渐渐黑下来,他们坐的花坛正处于一个路灯笼罩范围,橘黄色的光芒倏地倾洒在两人身上,给这画面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感。王满有点不好意思,扭着头往一边瞧,不远处有个老爷爷正慢悠悠地搅着一朵棉花糖,甜腻的香气丝丝漫漫游弋过来,王满鼻翼动了动,觉得这丝香甜钻进了鼻腔,又顺着喉咙游进了内脏,环环绕绕,飘飘荡荡,仿佛找不到一个着落点。 ☆、chapter 9 周和包扎伤口的手艺是跟周爸爸学的。前些日子市里有栋大楼发生火灾,学校就请了消防人员来班级里科普一些遇到危险的小常识,其中便讲到了紧急救援这一项。周和是只典型的好奇宝宝,回到家就缠着周爸爸问相关知识,正好周爸爸也觉得这是一项必备求生技能,就简单化地将这方面知识传授给了他。 不过,这是他头一回实操演练,小团子紧张得额头沁出了汗水。 用湿巾把伤口上面的灰尘和碎石轻轻抹去,打开胸前挂着的卡通水壶,拿水冲一冲伤口,再用消毒棉球把水痕擦干净,一本正经地涂上一层红药水,周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用医用白纱布绕着王满的小腿滚两圈,半天打不出一个蝴蝶结,就潦草地系了一下。 王满飘回视线看了眼,这成果有点惨不忍睹。 她分明只是挂了点小彩,可被周和这么一处理,她好似成了个为了革命英勇献出一条腿的光辉战士,那红药水涂得跟烈士的鲜血似的,足足透过几层薄纱淌开一大片,还在往下滴着! “……不疼了吧?”周和不敢抬眼看她,揪着一团棉花心虚地问道,孤单单蹲在地上,活似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王满抽了抽嘴角,强忍住吐槽的欲|望,能不疼吗?一般受了伤,不碰倒还没太大感觉,被他这么翻来覆去细致齐活地折腾一遍,她小腿上这盘麻婆豆腐都变成爆炒的了好吗!还是用最尖酸刻薄的极品泡椒爆的! 可……王满眼前飘过云姨那张脸,舔了舔唇,用块大石头把冒了烟起了火的锅内风景残暴地砸灭,捏拳的时候心里一咯噔,摊开手看到半袋没吃完的干脆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塞到周和怀里:“看你服务态度不错,赏给你的!” 然后站起来,努力别正走姿,两根木棍生了风似的往前移动,“快点,一会没车了!” 周和懵了一下,对着那半袋干脆面瞪了会儿眼,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类型的奖赏品,一时有些消化不良。然而天色的确不早了,他是个知道按时回家的乖宝宝,回过魂来还是收起了“赏赐”,把医药箱整理好,放回书包里,然后颠颠地朝着王满的方向跑过去,努力地追随着她的脚步,一面还没忘记跟她科普自己学到的包扎知识:“我爸爸说如果是擦伤了就要按照刚才的方法来,如果是摔伤的话……如果是骨折的话……如果是……判断方法是……不及时解决的后果是……” 王满:“并没有兴趣学啦!” 周和:“可是我爸爸说这个每个人都要学会的,因为会很有用哦!” 王满:“啊啊啊求你少说两句话啦!夭寿啦!” 周和:“你是女孩子,更应该学会呀,我妈妈就会哦……巴拉巴拉……” 王满受够了这只小话唠,为了躲避其攻势飞快地僵着腿往前跑,周和毕竟要小一些,体能处于弱势,何况背着那么沉的书包,很快就跑不动了,努力够到王满的衣角扯着跑,低声央求道:“慢一点……慢一点……” 太阳彻底沉下,黑暗遍布云间,城市里灯火一盏盏点亮,霓虹灯五彩缤纷在来往人群眼中跳跃,它们挽着手跳着舞,仿佛在高歌一曲,庆祝一个另类的“白天”到来。 两只小的跑累了,坐在公交车上都没力气再讲话,趴在窗户边的栏杆上看外面的夜景,风一小缕一小缕吹过来,把他俩额前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不知哪儿来的缥缈歌声也乘着风钻进车厢,王满抓住节奏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哼:“……thosderedwherethey''……” 周和完全听不懂,但这曲子和缓优美,何况王满轻哼也很好听,他头一回半个字不吭,趴在栏杆上面听完了这首歌,心里装了个小鼓,随着曲调轻轻拍动。 两人刚下车,就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王妈妈双眼通红劈头就开骂,一边骂一边忍不住动手打她,又怕没轻没重打坏了孩子,所有的重武力就落到了王满的屁股上:“你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跟家里打一声招呼?你知道我们找你找了多久吗?让你贪玩!让你瞎跑!你这臭丫头!死妮子!不省心的破孩子!” 王满惨遭无妄之灾,张牙舞爪控诉王妈妈的暴行,申辩道:“听我解释!” “我不听!回去了收拾你!”按理说,王妈妈工作劳累了一天,这会儿应该累得没力气才是,可她仿佛大力水手,紧紧攥着王满,把她横着给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把周和也扛了起来,“阿和,你也不是个听话的,回去让你妈收拾你!” 周和头一回被这样教育,吓得眼睛微微瞪了起来,一低头,见王满几乎是被倒着提着的,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视线,还抬起头冲他呲牙咧嘴笑了笑,心真是宽。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主动地说:“阿姨,满满姐姐是去接我的。” 然并卵,王妈妈还是夹着两个孩子飞快地穿过嘈杂的弄堂,提到家里,先打了两个电话,然后拿出鸡毛掸子开始收拾她。 “您不是要来真格的吧……”日了狗了!!!王满捂着屁股要逃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提溜了回来,但她还是负隅顽抗、宁死不屈,整个人活似即将被宰的母鸡,扑腾着翅膀想往天上飞。没奈何,她还是很快就被捉回来了,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屁股开满了花儿了。 “呜……”王满趴在沙发上,疼得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她心里头也委屈,像是一颗柠檬,被扭挤出一捧柠檬水,酸涩地涂满了心脏。 王妈妈拿着一管药膏过来要帮她涂,王满不服气,一巴掌把药膏拍飞,死犟着不看王妈一眼。 如果她回头,就能看到王妈亦是哭得一脸泪水,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两人僵持着,门开了,一行十几个人走了进来,众人看到这场面,心里明镜似的,分成两拨来劝两个人。 “别哭,满满,你妈妈也是担心你,她晚上回来没看到你,急得给我们所有人打电话让我们找你,还哭了好几回呢,别怪她了啊,她也是为你好。”小伯母轻轻拍了拍王满的背温声劝道。 王满揉了揉眼睛,一边抽泣一边说:“她就是个骗子……” 小伯母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忍不住也有点好笑,问道:“你妈妈怎么会是骗子呢?” “她就是个骗子!她一点都不爱我!就知道骂我说我!可她承诺过的话都不完成!明明说了每次出门都带着我的,可我每天放学回来她老不在家,我受伤了也不管我,她还打我,从来都不听我解释,呜呜……”王满越说越委屈,屁股上面烧着的火延伸到了心房,连接着上辈子有意无意受过的委屈,全部都爆发出来。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也没造成过什么天大的后果,但不知怎的就是在她身上戳了一下,像是点了什么穴位,她抱着沙发上的枕头哭得不能自抑。 周和背着小书包站在角落,房间里人太多,潮水一般涌来,一下就把他拍到岸边上了。他见王满这般难受,再次挪到王爸王妈身边,一板一眼说了事情来由,特意指出王满腿上受的伤,很真诚地跟两人道了歉。 王妈妈刚才也是太着急了,耳朵里听不进去话,现在听了后悔万分,一看王满小腿上面绑着的一根“血布条”,脸色大变,立马慌慌地拿水拿药去了。 周和早就没力气了,这会儿大家都在忙,也没人顾得上他,他两只手背到后面托着沉沉的书包,转过身一声不吭往外面走。月华已经倾泻而下,周家门口没灯,但也萦绕着一丝半星白光,周和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愣愣地对着铁门看了一会儿,肚子咕叽咕叽响了起来,他没吃晚饭,早就饿坏了,现在也没继续傻站着,而是放下书包,拿了张纸巾铺到楼梯上面,坐下来,侧耳倾听隔壁传来的热闹,还有弄堂里穿梭侃天的人声。 又等了十几分钟,隔壁请来帮忙找孩子的人群都退散了,外面来往的人群也都进了屋,夜色一点一点深沉起来,周家铁门上面的那抹月光也渐渐升高。 可他的家人还是没有回来。 周和蜷缩了下,想起那包“奖励”,犹豫了会儿还是拿出来吃完了。底下的调料特别浓厚,他吃完后整条舌头都咸得不行,又举起水瓶咕噜咕噜把剩下的水喝完,这才感觉舌头变回了自己的。 等得快要睡着了,隔壁房子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满领着外婆走出来了。 “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躲在外面?”外婆的手掌心是温热的,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进来吧。” ☆、chapter 10 周和站起来,又坐下,紧紧地抱着书包,无助地摇摇头:“我要等爸爸妈妈。” 外婆劝了几声,见他坚持,没再继续,转身进了屋,没一会端出一碗面来。里面打了两个荷包蛋,撒了切成碎末的小香葱,掺和了一些肉丝,还漂浮着两颗青菜。外婆喜欢用猪油,肉丝和荷包蛋都是用猪油煎炒出来的,香味无孔不入,一绺一绺横冲直闯入他的鼻孔,冲击着他刚被垃圾食品荼毒过的胃,周和三秒都坚持不到,立刻缴械投降,端着木碗把头埋了进去。 王满屁股开花,刚涂完药,坐是坐不了了,站在一旁看着他,觉得有点无聊,又抱出她的录音机,按下开关,里面在播放一则童话故事,好巧不巧,正是今晚周和跟她讲过的那个,唯一不同的是她放的是英文版,周和稚声稚气讲的是中文。王满有些浮躁的心思瞬间奇异地被抚平了,她静静地聆听着,倚靠在墙上,那边周和吃完了面,也安静地不说话,被咬了一口的月牙缓缓地升到两人视野可见地域,他们愣愣地看着它,各怀心思,却又分外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房子们轻轻打起了哈欠快要入睡了。 一声突突突地摩托车声音骤然闯了进来。 王满刚站直,她另一侧的周和已经机警地一跃而起,蹦跳着跑了出去,王满忙抱着录音机跟了出去,果然是周妈妈回来了,载着她的那个人似乎是个交警,戴着一顶帽子,服装倒是看不清楚。 “谢谢。”周妈妈小声道了声谢。那人点点头,轻声说了两句话,就骑着摩托车掉头而去了。 “妈妈!”周和嗖地冲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抬头问,“爸爸呢?” 周妈妈脸色已经好了许多,面容分外平和,听到这话只是轻轻拉过他的手说:“爸爸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哦。”周和应了一声,积攒了半天的恐惧担心委屈如山洪倾泻,抱着周妈妈的腿“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周妈妈忙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对王满道了谢,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温言细语说着话,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王满按掉录音机,“咔嚓”一声,像是关掉所有音源,整栋大楼变得无声无息,像是一只纹丝不动的大猫。她推门,看到王妈妈正站在防盗门后面,被她撞见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里,躲了下视线,又有点渴盼地望了回来。 王满抱着录音机慢慢往房间走。 王妈妈试探地走在后面,轻声问:“给你擦擦身体好吗?洗洗脸,泡泡脚,妈妈会轻点的。” 她手重,每回给王满洗澡洗头都会让王满痛不欲生,所以王满会说话后坚决地否掉了她的洗澡权,转让给了外婆。 这会儿她实在担心女儿不接招,她虽然文化低,可也清楚地知道,任何矛盾都是越早解决越好,尤其是在孩子这方面,任何的拖延都是对对方爱意的无情消耗。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闺女,就像是两座长期和平共处的城池突然起了冲突,友国眼看着就往敌国方向恶化,她得想方设法熄灭掉对方起兵的一丝半星的可能性,还得尽量润物细无声地、轻拿轻放地接近。 “妈妈保证会轻轻的好不好?”她这辈子都没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讲话,缠绵如三月春雨,黏黏地依附到人皮肤上面。 王满大拇指摩挲着录音机,鼻尖莫名一酸。 她想起来上辈子刚被接回来的时候了,王妈妈也是这样的语气,问她是喝可乐还是喝雪碧?但她当时盯着墙上挂着的那一张超大的全家福——没有她的全家福,瞥了眼已经端着啤酒和王爸爸推杯换盏的王柏,两人嘴上说着庆祝她归来的话,但互拍肩膀亲昵非常,俨然把她衬托成了一个外来人。 小女孩的心思脆弱又敏感,她还没学会如何表达善意,就已经无师自通竖起浑身的刺来钻牛角尖。她从最冷漠无情的角度来揣摩人意,却没想过其实别人也可能只是惴惴不安,因为太在乎她的想法,太怕她难堪才努力地在扮演丑角粉饰太平以图搏她一乐。 “好。”王满推翻记忆中那个瞬间就爆发脾气掉头就走拒绝吃饭的自己,这样轻轻地应答了一声。 王妈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脸喜庆地去打热水拿毛巾,而这些早就备好了。 王柏和王爸爸也立马关掉了球赛,停止了嚷嚷着巴西牛还是阿根廷牛的话题,围绕在她身边转悠着找乐子。 王满绷不住脸,扑哧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妹妹最喜欢我了!”王柏吐出一口气,终于理直气壮地叫了一声。 王爸爸亲亲女儿的脸蛋,用胡子扎着她玩,直到王满越笑越开,被他逗得在床上打滚后才站直身体,哼着歌去厕所刮胡子。 夜越来越深,王妈妈如约轻手轻脚给她擦身体,还没擦完王满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她拨开女儿额头被汗湿了的刘海,擦得清清爽爽地,才终于在脸上绽了个笑容,关灯出去了。 一场可能引发长期割据战的导火线,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样翻了篇。 而隔壁说好了出差几天的周爸爸,却在几个月后仍然没有回来。 周妈妈用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谎言来粉饰真相,周和一次又一次的相信,然后开心地讲给王满听,谈及自己爸爸可能在外面那片天地做出的“伟大的事”,周和永远都是一副又崇拜又敬仰的神情。 可随着周爸爸归来日子的无限延长,周和再小也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谈起那些事情的兴致越来越低沉,直到后面都有些朦朦胧胧地,抠着手说了一句:“可是,我快要不记得我爸爸的样子了……” “真笨。”王满尽可能地安慰他,“你记性也忒差了吧,我都记得呢!” 周和看着她:“真的吗?” 王满点头:“是的啊,你的爸爸特别特别高!” 周和问:“有多高呢?” 王满踮着脚把手往上扬:“有那么那么的高,比五个你还要高!” 周和眼里又充满了希冀:“真的吗?我的爸爸这么厉害啊。”转而又垂头丧气地说,“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把阿和忘记了吗?” 王满又说:“你是不是傻呀?因为你的爸爸是个特别厉害的人,所以他才一直不回来呀,他肯定去完成特别伟大的任务了!你看西游记不就是吗?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真经,你爸爸才走了几天呀,说不定连一难都没通过呢。” 周和被说服了,央视正好在播放《西游记》,他就每天按时收看,一边看一边憧憬地把美猴王代替为自己的爸爸,幻想着他现在到了哪一站,通过了哪些难关,还有多久可以回到家,然后兴高采烈地和王满分享。小家伙升了小学后,还学会了做笔记,买了一本大开页的本子写满了鬼画符,还一板一眼跟王满解释其间的含义。 王满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但毕竟没有被证实,她就发挥她以前混二次元时练出的一手好画艺,在周和的所有鬼画符的后面都配上一些q版图画,然后被周和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 这样的日子往前滑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周妈妈突然换上了新裙子,牵着周和每天往离家最近的车站走,说是周爸爸快要回来了。 周和拿着笔记本,开心得不行,蹦蹦跳跳跟在周妈妈的身后。 两人风雨无阻每天按时往车站那儿等着。 王满也习惯性地画一些画每天给周和送过去,直到有一天她敲隔壁的门,迟迟地没有人回应,第二天也没人回应,此后再也没人回应,那个小天使一般俊美的少年,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就彻底消失,而这座房子就如同先前一样,一点一点落上了灰。 仿佛从未有人住过似的。 ☆、chapter 11 周和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他放学回到家,被周妈妈牵着来到车站,一如之前好多天一样,周妈妈温言软语讲着周爸爸的事情,在妈妈的嘴里,爸爸是一个英雄人物,他可以和好多妖魔鬼怪作斗争,像电视里的那些神仙一样,金光闪闪从天而降。 周和拉着妈妈的手,周妈妈的手特别柔特别软,还有种淡然的香味,他觉得特别安心,连上课时被老师批评不要胡思乱想、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之说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他相信妈妈,一定是老师有问题,他的爸爸和妈妈说的一模一样。 两个人坐在车站的椅子上面,看着车辆来往穿梭,天色一点又一点变暗,天边燃烧起愤怒的火烧云,红得妖娆诡异。一辆破烂的黑色轿车上面走下来两个人,他都认识,那些是爸爸的好朋友,一个是安叔叔,一个是明叔叔。 他们走到周妈妈跟前,拿出一张很薄很薄的纸,周妈妈看了,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不会的……”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嫂子……请节哀,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们和周哥是过命的兄弟,他不在了,由我们来照顾你。” 他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像是有一只冰冷尖利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周和由内至外散发着寒气,用脑袋顶开两人,小兽一般怒吼:“你们骗人!”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被顶得一趔趄,险些摔倒,但他们没有半分怪罪,只是摸着周和的脑袋说:“阿和,孩子,我们会把你当亲儿子来看待的。” 当亲儿子?把谁? ——哦,把我。为什么? 周和迷茫又无助,每一个词汇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叠加在一起他就不大懂了,语文老师讲到比喻句的时候,从未举过这样的例子啊。他本能地往周妈妈怀里钻,惶恐地问她,“妈妈,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有爸爸,不想要别的爸爸,我只是我爸爸一个人的亲儿子。” “对,你有爸爸。”周妈妈身体还在颤抖,如秋风中瑟瑟的叶子,可声音却是坚定地,“你有爸爸,他只是出远门了,阿和,还记得妈妈跟你讲的故事吗?不要怕,爸爸这次走得远了点,他迷路了,等他找到路就会回来了。” “爸爸真笨,他怎么会迷路呢?”周和紧紧扯着周妈妈的衣摆,茫然又无措地问道。 周妈妈努力地抱紧孩子,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爸爸不是笨,是走得太远了,等他走近了就会回来了。” 两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好似两根铁柱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周妈妈牵着周和回家,刚关上门,她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扶着鞋柜子无声地流泪。 周和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他想,“妈妈怎么了?” 又埋怨周爸爸,“出差不好好出,就知道跑太远,以后回来了可得骂一骂他,真不乖,我都知道放学了要准时回家。” 电话铃突然响起。 周妈妈这才软趴趴地站起来,走到电话前,清了清嗓子才接通,也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她突然脸色大变,连忙应了声:“我马上回去!”,然后飞快地收拾行李,交待周和,“我们要出门一趟,阿和乖,把想带上的东西都拿着好吗?” 周和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他昨晚写的那页纸还没有送给隔壁的王满看呢。 周妈妈说:“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周和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那怎么办呢?“应该晚一点也没关系吧,反正她那么贪玩,等我回来了再去找她。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如果能遇到什么好吃的,给她带一份就好了。”他心想着,然后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乖乖地放进了书包,又把存钱的小猪陶罐放了进去,想了想,把这些天所有的笔记都收集好,和那个已经旧了的医药箱一道,全放进了书包里。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妈妈特别着急,牵着他一路狂奔,先坐公交到了长途汽车站,买了票抱着他挤了上去。长途汽车上人特别多,周和努力地抱着书包,在缝隙间看到窗外残阳似血,几只纯黑的鸟挥着翅膀啼鸣而过,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眼睁睁看着长途汽车的门缓缓关上,感觉那扇门似乎把什么隔绝在了外面,让他永久地失去了。 ~ 王满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她身上有着射手座最典型的朝三暮四,没了一个小伙伴,还能有千千万万个小伙伴,她怎么会孤单? 可是,前提是两人好聚好散。 ——哪怕是撕逼撕破脸、打架打上天再宣布老死不相往来,她都可以真挚地痛苦难过上一阵子,每天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痛哭流涕,然后拍拍屁股,不带走一丁点儿灰尘地和往事告别,顺利地走出泥潭。 周和走得太匆忙,既没有跟她吵架,也没打声招呼说不回来了,甚至两人还约好了以后天天见面,天天跟对方讲故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戛然而止,王满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用难过还是用顺其自然的心态来面对,一股气堵在她心口处,怎么也发散不出来,王满愤怒地踢了一脚隔壁的铁门,抖落一层灰,“大宝才跟你天天见呢!再也不见!哼!” 嘴上这么说,但她转过身还是去问王妈妈:“周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打探情报消息堪比f的王妈妈第一次卡了壳,对门周家跟王家关系相当亲密,朝夕共处了这么久,她还真不知道周爸爸是做什么的,与其说不知道,倒不如说不相信:“……他跟我说他是码头帮别人卸货的……我觉得不像啊,我有一次去码头那附近过,还准备找他看能不能拿点便宜的海货,但问了一圈都说没这个人,回来我问了一嘴,他说他换了个工作没告诉我,换成了跑长途汽车。你说这人身上这气质,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个跑车的,可我也不可能继续问吧,邻里邻居的,有点*也没什么,万一人真是的呢,你去打探消息,这不伤人感情吗?”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王满问道。 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没具体讲,只含糊说:“你云姨说他出差了。” 也就是说从王妈妈这吐不出什么消息了。 王满有点怅然,对着柜台发愁,被外婆炸出的金灿灿的红薯丸子堵住了嘴,这丸子刚出锅没多久,温度正正好,一口咬下去绵软又有嚼劲,红薯的甜味在口腔中如炮竹般炸开,缠绵在舌尖上,吞下肚又妥帖又温和。她还没来得及从惆怅中走出来,已经情不自禁地下嘴了三个,等转过念头了,看到一堆胖嘟嘟的小球球堆在一块儿的可爱模样,她干脆自暴自弃,端着一盘坐到一边吃了起来。 这事过去没多久,意外发生到了王爸爸的头上。 他在给一家用户打柜子的时候,一不小心从梯子上面踩空,虽然反应比较快,但也来不及阻止,就那样摔了下来,脚踝处骨折,不算太严重,但伤势也不轻,打上了石膏躺在家里暂时不能动弹。 上次洪灾后,王爸爸意识到人手的重要性,收了两个徒弟,手艺没到出师的地步,但一般的活计也能包揽。王爸爸把两人放了出去,靠在家里床上,还乐观得意地说:“看我多棒?在家玩都有钱赚。” 王妈妈不理他,但还是带了王满一道儿来菜市场买菜,想买点好的给王爸爸补补。 说来惭愧,王满菜园子逛过无数回,来菜市场还是头一遭,真新鲜,但并不算是美好的体验,人太多了,空气中散发着各式各样菜色原始的味道,还有接踵人群身上散发的各种味儿,夹杂在一起,那感觉——简直了! 王满忍着不适应往里走,路过卖鱼的那一片,脚背上沾上了卖家倒鱼时溅起来的水,一小片鱼鳞沾到了她脚上,还有股子腥味腾腾而起。她有点洁癖,忙拿纸擦了,握着纸巾却找不到垃圾桶,正处高峰期,处处皆是嘈杂之声,垃圾随地可见,但随手扔掉不是她的风格,王满只好捏着纸巾,在各种款式的讲价声中眼花缭乱地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体验。 逃生般回到家,跟王柏大致一说,后者拍着胸脯说:“下次我陪妈妈去,我以前经常去,还能帮妈妈讲价呢。” 王满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浓烈的羞耻。 这世间有人能一生天真无邪保持童心,也有人一落地便深刻体会到世态炎凉艰辛,划开两者的区别无非是有没有人护着罢了。 她两世都活在家人树立起来的保护罩中,从未忧心,无需忧心,纵使家境普通,她依然能享受到其中精华,过上快乐无忧的日子。 谁曾见过被生活鞭笞着苟延残喘自顾不暇的人抱怨被爱得不够? 只有那些被宠坏了的熊孩子,她们十指不沾阳春水,被端着捧着,高高在上半空中看着别人为她们服务,屏蔽于世俗之外,个个自视为遗世独立的高人,方有那空闲的脑子去容纳一些“别人爱不爱我”“别人够不够爱我”这些无厘头忧伤蛋疼的话题。有朝一日她们走下神坛,亲自触碰到外面的世界,没了保护罩的庇佑,才会分分钟彻底被世俗撕破脸皮。 知拥有之可贵,知失去之痛楚。 ——王满这程度,远远不算被世俗撕破脸,顶多算是被吐了口口水,但她那混沌的脑子,终于也在这口尚且清新的口水中苏醒了过来。 她就像是一颗被保鲜膜罩住的小幼芽,在沉睡许久后,终于悠悠转醒,将头顶钻出保鲜膜,呼吸到了一口真正的空气。 这改变来得很明显,连王妈妈自己都没想到,只是顺便的一件小事,竟然成了女儿成长的助力。 王满再也没怀揣着得过且过的悠闲心态,开始审视自己,审视人生,真正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了。 ☆、chapter 12 “熊”途十几载,非一日之功也。 则往“不熊”之路,自然也非一日所能达矣。 王满把留到腰部的长发高高地绑起来,趴在那张被她霸道地划了极不平等楚河泾渭线的书桌上面,在作文本四四方方的方格里面认真地填充进八百余字的计划书,小到几点睡觉起床,大到何时赚钱养爹妈,用何等方式,摆多大的排场,洋洋洒洒生动流畅,写完之后她又回顾几遍,越看越满意,手痒痒地拿蜡笔作画,用掉了一整本作文本,方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截至目前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意义的事情来,但她还是透过这个本子看到了一片美好前景,仿佛自己刚才挥斥方遒,打下了一片江山。 ——然后,“吾皇”殚精竭虑、十分疲惫,盖上被子在梦乡里完善伟大河图去也。 尽管并没有到她所规定的睡眠时间。 次日清晨,北京时间五点整,王柏在一阵突如其来剧烈的英文摇滚乐曲中惊坐而起,他喘了口气,捂着胸口等待三秒,惊魂不定去关掉书桌上面响个不停的定时录音机。 五分钟后,他刚刚和周公再次牵手成功,又被一阵尖锐的闹钟声扯离现场,他痛苦地撑在床上,行尸走肉一般双掌爬行,脚稳稳够在床上,终于拿到录音机,他有了点神智,关掉闹钟时没忘了看眼之后是否还有□□,然后被后面紧连着的十二个闹钟给炸得灵魂都四分五裂了。 “蛇精病啊!!!!!!”王柏在内心咆哮道,“谁干的好事!!!” 吼完,困意再次爬上脑袋,王柏一手紧握着抠下来的电池,一手攥着录音机,四仰八叉地倒到枕头上。 十分钟后,他枕头内部突然响起“滴滴——滴滴——滴滴——”地闹钟声音,王柏摸了半天一无所获,脑袋嗡嗡作响,认命般爬下床去洗漱,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王妈已经出门了,外婆正在门口给小炉子生火,陶罐子里面的卤水已经兑好了,就等着生好火后慢慢煨,让食物都能充分入味。 王柏帮忙生好火,把藕洗干净切块,把牛肉处理好切块,再把海带扔进去,盖上盖子,闻着空气中诱人的卤汁香味,刚才暴躁的心情终于完全被安抚下来。 他轻手轻脚回房,这回很顺利地在枕头里面的棉絮中摸出一块手表,他关掉闹钟,发现声音没停,书桌上的小钟震动个不停呢,他过去关掉,发现声音还没停歇,一阵若有若无的“滴滴”声隐隐从上铺传来。 王柏脱了拖鞋站到床上,他现在已经是个一米七八的大男生了,有着天然的身高优势,够着一看就看到睡得喷香喷香的妹妹,她手上拿着一块卡通表,正每隔一分钟响起,然后被她按掉,然后再响起循环中…… 王柏:“……” 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罪魁祸首,小丫头睡得甭提多香了,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和她怀里抱着的那只粉嫩嫩的小猪公仔一毛一样,只是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会嘟起嘴好似撒娇一般扭来扭去,哼哼唧唧两声,“咔嚓”按掉后,五官重新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蹭了蹭枕头转而呼呼大睡。 王柏起了玩心,蹬蹬蹬跑到客厅,打开冰箱抠出一块冰,用毛巾包好,放到了王满的脖子上面,看她毫无防备将其也纳入怀中后暗暗一笑,瞪大眼睛等后续。 一分钟后,王满开始有些不适,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分半后,她活似一只被泼了滚水待宰的鸡,猛地站了起来,结果一脑袋撞到了天花板上,痛苦地蹲下,眼泪花花地在眼里闪烁着。 而王柏呢?他目睹事发现场,深觉自己罪孽深重,跑到厨房缠着外婆多做点好吃的早餐,好让他能为妹妹端茶送水有一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去了。 等到王爸爸起床后,看到两只小的一个脸颊青肿,一个额头青肿,惊诧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祸水东引:“都怪床太窄(高)了!” 王爸爸若有所思,他之前忙事业,整日在外面跑,尤其是近两年生意圈越做越稳定,业务范围越扩越大,更是脚不沾地忙活个不停,只有晚上才摸黑回家,胡乱洗个澡就睡下,有时根本不回家,就在外面宾馆开个房间和两个徒弟拼一拼床将就睡了。现在他骨折了,整天待在家里,就发现了一些从未注意过的问题,譬如说——房子有点过于小了。 两孩子都在风一般地发育中,而且男女有别,年纪越大住在一个房间就越不合适,哪怕他打出再漂亮的双层床也没用,不能从根本上面解决问题。 他躺在床上休息了将近两个月,拆了石膏后出门逛了两天,回来后在饭桌上神秘一笑,拿出一个钥匙往桌上一搁。 王妈妈没当回事:“什么啊?” 两孩子虎视眈眈抢着红烧狮子头吃,嘴里眼里都塞满了,看都不往这看一下。 只有外婆点到了题:“房间钥匙?咱家大门要换了?” 王爸爸笑着点头:“对啊,咱家要换大门了。” 王妈妈:“这门不是还挺好用的吗?我看你是闲着没事,趁早恢复工作出去,别瞎花钱,换个门还不如给孩子们多买点好吃好玩的。” 王爸爸嘿嘿一笑:“等会儿咱们一起出去看门去,新大门真的不错。” “一个门有什么好看的?不都长一样么?”王妈妈吃完饭,一边舀汤一边说,“我忙着呢,下午有个客户要装窗帘,特别远,我人手都派出去了,只能我亲自过去,而且那个客户上次看到我穿的毛衣了,特喜欢,要我给她做十件,我都忙晕了哪儿还记得这事?过会儿得跟客户道个歉去,看能不能宽限几天……你别闹我啊,想换门就换门,但就这一次,下回别乱来了。” 王爸爸继续嘿嘿嘿傻笑,嘴角都快要扬到耳朵那儿了:“顺路,顺路,不耽误你。” 王妈妈烦不胜烦,喝完汤立刻就要回房间:“我睡午觉去,你要看自己去看。” 王满眨了眨眼,看了下房间钥匙,又看了看眼底有鬼的王爸爸,觉出蹊跷来,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于是喊了一声王妈:“妈妈!我想去看门!” 王满这段时间超级乖,经历了最初死鱼挣扎期,她现在可以在闹钟响五声之后眯眼十分钟,然后飘飘晃晃起床背书。对,就是背书。她思考了很久,把在小说里看到的重生套路一一推翻,她没那么大的野心,干不来圈到金山银山发家致富的事情,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有一手多么优秀的技能什么的,更没那么好的运道,能记住几百万彩票号码啥的。 ——她就是个普通人,上辈子是普通人,这辈子只是个重生了的普通人。双商还不错,没遭遇过不幸,不想长成参天大树,只愿做棵小小的野草,开心、自在、又快活。 这辈子的目标也很简单,带着家人一道儿开心、自在、又快活。 她背一个小时的书,随机挑选,有科普读物,有英文杂志,有唐诗三百首,或者跟着录音机唱一小时歌。然后家人都差不多起来了,她再跟在外婆后面帮忙打下手,或者是坐在王妈妈的电动自行车上面跟她一块儿去做生意,上学日就乖乖背着书包跟着王柏走。 件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也足够爱孩子的父母身心熨帖、欣喜若狂了。 换一个视角来看,很容易发现王满所作所为有一定部分是受到王柏的影响,上辈子的他学习时的狠劲、以及这辈子他小小年纪就知道体贴亲人的小爱心,都在潜移默化、无影无踪地感染着王满的行为。 尽管她本身还没有这个意识。 头些日子,王妈妈是很惊喜的,感情冷却后,她心里觉得女儿不会坚持多久,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学习能力强,但持久力很弱,可她没想到王满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现在听到女儿提“任性”的要求,王妈妈都觉得有点久违的亲切感,嗔了王爸爸一眼,嘀咕了句:“还带着孩子胡闹起来了。” 没再说拒绝的话了。 一家人下午一块去“看门”,外婆也觉得不对劲,但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走进一个还不错的小区,穿过小区里的各色风景,王妈妈终于悟出不对了:“这种住宅小区里面怎么会有卖门的地方?” 王爸爸走路步子都快飘起来了,领着他们上了其中一栋,到三楼停下,拍了拍右边这扇门:“老婆,你看看这门怎么样?我觉得用它来当我家大门特别合适,你觉得呢?” 王妈妈像是被点了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整个人呆若木鸡傻在那儿了。 王爸爸把门钥匙拿出来往她手里塞:“你试试这门好用不?” 王妈妈这才有了点动静,仿佛变身为一个提线木偶,王爸爸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行动迟缓、犹如机械人。 房门打开,里面特别敞亮,还是一个精装房,家具家电齐全,样样都是品牌。共有四室两厅,约莫一百五十多平,有大阳台、大厨房、大浴室。 王爸爸往沙发上面滚了一圈,凑到王妈妈眼前挥了挥手:“老婆,能回下神吗?你觉得这门怎么样啊?” 王妈妈梦呓一般:“多少钱?” 王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弹灰一般,说道:“我的老婆哟——”摇头笑笑,眼底多了些暖意,“我委屈你了,这么多年了,一直让你待在出租房里住着。你放心吧,这房便宜,刚盖好没多久,而且不在市中心,又赶上做活动,没花多少。不过这附近地段好,有市场有学校,离医院也近,以后肯定有巨大的升值空间,咱赚啦!” 这话没说错,因为这就是王满上辈子被接回来时住的房子,不出五年这附近成了重点经济开发区,房屋大大升值,他们家换了个新地段买了电梯房,这房子就放这儿租给别人,每个月光租金就够养活一家人了。 王爸爸是个有眼光的人。 但王妈妈突然很执拗:“那到底是花了多少钱?” 王爸爸报了个数字。 王妈妈拎起包就打他:“你个败家子!” 两人猫捉老鼠一般你追我赶。 王柏和王满已经靠着沙发舒舒服服看起电视来了,外婆也坐到沙发上,无视那两人,淡定地点评道:“这个沙发是真皮的,不错。” 这个数字的确是笔大数字,是王妈妈预备给两孩子的嫁妆和聘礼,她没多大见识和知识,一腔心血全部托付在两孩子身上,巴不得自己顿顿饭都少吃一些,能省一点是一点,然后把这些全盘交给孩子,支撑他们过更好的生活。这种朴实的理念是老一辈一代又一代灌输下来的,她找不到更好的,就自动接受了这一条。她当然羡慕那些懂得理财的人,看着他们把钱一分变十分,然而她羡慕的同时会更多的考虑得失,更多的看到别人的失足,再以此来安慰肯定自己踏实本分的勤恳生活。 因为她宁愿吃苦一辈子,也不要因为一时的决定害到孩子。 这是独属于父母之辈的赤诚之心。 打够了,王妈妈捂着脸又进卫生间哭了一通,她看着这样漂亮的房子,心底里当然是欢欣雀跃的,这种感觉太不真实,像是漂泊久了的树叶突然生了根,发现茫茫天地间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她是合法的,是存在的,是真实的。 可这种茫然的欢欣背后,又升起一阵无助的惶恐,她很害怕这个决定会是错误的,会波及到孩子今后的人生。所以她对着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洗了个脸,把自己收拾地清清爽爽的,又拎着包干劲十足地冲出门,她要更努力的去打拼,让这个哪怕是错误的决定生效后,也能给孩子们挽回一线生机。 ——她是一位可爱可敬的母亲。 新房是精装房,不需要太多的装修,增减一些家具之后就可以入住了。 王爸爸王妈妈忙着为了这个不知是否正确的决定买单,外婆在家里坐了几个月后,也坐不住了,她之前住在那样小的地方,但是每天都能因为一己之力赚些钱,既排遣了寂寞,又让自己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可现在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利用价值,整天待在楼房里面,也没有邻里邻居上下串门,她把喜欢的那些戏剧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终于坐不下脚,在一天晚上悄悄地收拾好了行李,在王爸王妈百般劝阻不下后,坐车回了老家。 外婆回家后,时常打电话报平安,老家有老伙伴们天天一起打桥牌,她养了一条叫乐乐的小黑狗,每天过得自在又舒坦。 王爸王妈终于放下心,安心在事业上拼搏。两人可以说是典型的“困难弱,我也弱;困难强,我更强”的代表人物,被买房花掉百分之九十的积蓄这事一刺激,两人的事业竟然迅速进入高峰期,王爸爸又招了五个徒弟,就在原先租的房子里办起了一个小型的工作室,不仅提供家具制作,还能根据客户的要求定制出独一款的来,因为质量好价不高,生意竟然非常不错。 王妈妈把毛衣卖给那客户之后,那客户特别喜欢,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毛衣控,又一口气订购了好多件,到处安利给朋友们,一时王妈妈忙成了陀螺,她被王爸一怂恿,脑子一热,就自己在市中心一街道租了个商铺,兼卖窗帘和毛衣,雇佣了三个人打下手,两个人帮忙跑腿做业务,还真给她把生意做起来了。 才过去大半年,买房子花掉的那些钱已经回了三分之一的本了。 两人一开心,给自己放了一个假,领着两只小的回老家过年,先去看了王爷爷,然后结伴同行去看外婆。 很意外地,王满在路上看到了周和。 将近两年不见,周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在车窗外一晃而过,王满觉得自己生了错觉,趴在车窗上想要把脑袋伸出去看个究竟,但被王妈妈一巴掌拍了回来,等到下车时,哪儿还见得到他的人影? ☆、chapter 13 外婆家在乡下,红砖房,前些天刚飘过一场雪花,有些积雪攀附在砖墙上面死不撒手,仿佛苔藓一般和砖墙严丝密合依偎在一起,形状好似无意间泼上去的一桶白墨,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她家旁住着一道弯弯的小河流,大自然用石头堆砌成野趣的桥,有只不知是落了单还是误入此处的小雀儿孤单单蹦了过去。 王柏跳下车,先打了个喷嚏,鼻头冻成了个僵硬的胡萝卜。 他和王满不一样,他打出生就住在南方以南的城市,从未见过雪花,更是鲜少有穿羽绒服的机会,现在他把最厚的衣服都扎实地捆在了身上,还是觉得冷飕飕的,风吹得细细柔柔地,谁曾想里面藏了一把把尖利的小刀,毫不费力就割开了衣物,钻进皮肤里胡乱搅上一通,不见血地残忍着。 他一回头,就看到王满依然在后车座慢条斯理忙碌着,脸部是全封起来了,只露出两只黑漉漉的大眼睛,脖子上面绑着羊毛围巾,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硬是一丁点缝隙都不留,至于身上么,里面是家里的衣服,外面套上的是她从爷爷家顺出来的奶奶的大花棉袄,连脚上都套着大皮靴。 “快下来!”王柏长臂一捞,把王满提溜了出来,“人师傅要走了,等着做生意呢。” 面包车司机乐呵呵一笑:“不着急。” 王爸爸王妈妈多年不归家,倒还能适应,搓了搓手就往前走了。 王爷爷幸灾乐祸:“柏小子,让你多穿点你不穿,嫌老头子衣服不好看,现在冻着了吧?” 王柏耸了耸鼻子——他倒是想擤鼻涕来着,但是那好像也被冻住了,还在鼻腔里面结了冰,有点痒痒的,又有点儿疼。可他已经是个知道爱美爱面子的大男生了,听到王爷爷的话只是扭过头,顺手扯掉王满的帽子来掩饰尴尬。 今年年初有女生递过情书给他,折成小小的爱心模样,他虽对那女生没多大印象,可还是手足无措地躺在床上,直到确认父母巡房任务结束,才像是完成什么隆重的仪式一般悄悄地在被子里面打开手电,忐忑又刺激地看完了整封信。信里没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女生细腻且稚嫩的文笔陈述着小小的心事,提笔和落款还很随小言热流写下“亲爱的阿柏”“爱你的路人甲”。 他被这种陌生的亲昵烫到,脑子里充斥着信纸甜腻的水果香味,下意识想把信藏起来,可似乎哪里都不大合适,于是把信原封不动退还给了那个女生,只在信封背后写下“谢谢你”三个字。他至今想起仍有些复杂的别扭,总觉得还掉信的同时也被拿走了和强塞了一些什么东西,让他无端端增添了一些少年的忧愁。 他对着唱着歌欢快地流淌着的小河流叹了口气,口鼻间喷出一股股热腾腾的白烟。 王满捂着脑袋白了他一眼,心想,“中二少年的忧愁,真真酸死个人了!” “你怎么不冷呀?”王柏一只手拎着剥削来的帽子,另一只手拨弄王满的头发,“这么冷的天!” 王满含糊地从围巾中吐出字眼:“因为我穿秋衣秋裤了!” “难道除了秋衣秋裤就没有别的御寒办法了吗?”二八少年的自由灵魂不愿意被世俗的秋衣秋裤给上枷锁囚禁住,他有点发愁,听说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过些日子怎么办呀。 王满瞪他:“那你去穿羽绒服啊!” 王柏:“我没有啊!” 王满:“那你去买啊!” 王柏:“我没钱啊!” 见两人快成斗鸡一般闹起来了,走在前面的王爸爸王妈妈终于忍无可忍:“祖宗欸!过会儿带你们去买!就这几步路能消停会儿吗?” 被满足了爱美之心的少年乐起来了,把帽子跟锅盖似的往王满头上一盖,主动冲上前去牵过王爸王妈手上的行李,点头哈腰道:“我帮你们提,你们辛苦了!” 砖房里面没有空调暖气,老家这块属于长江中下游流域,很尴尬的一块地方,地道的南方人会把它踢走,可北方人也不认可,结果就是南北两方的各项政策都落不到它头上,使它成为了一个被遗弃的可怜孩子。外婆家里唯一取暖工具就是一个大炉子,里面烧的木炭,烟味不算大,但也不小,得开着门窗保持通风,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一进门,先捡了其中烤的番薯和橙子吃了,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用自家的火烤出来的,味道就是比外面卖的香了不知道多少倍。王柏是头一回吃,不知冷热,被烫得呲牙咧嘴,吃完后很享受地出了满头满脑的汗。王满和王爸王妈一样,手法都特娴熟,吃得也很讲究,吃完再喝一杯暖暖的温白开,脸颊上立刻飘起两抹苹果红。 吃完,王爸爸王妈妈就带着两只小的重新搭车进城了,既要办年货,也要给他们买新衣服。 见大家逛得很开心,王满鬼使神差地就跑到了刚才在车上看到周和的地方。 那是一道分岔路口,人潮人海,川流不息,快过年了,街上的商铺都拿了大喇叭架在店门口,音波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绵延开来,吵吵闹闹的,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 王满无端有点失落,又怕离队太久惹事,钻回王爸王妈正在逛的店子,跟在他们后面踩着步子慢慢走,无意间竟然瞥到了周和的身影。 隔着一个橱窗,他站在店外面的街口,手上捧着一袋糖炒栗子,但他没有吃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周围也没有一个大人,身边人来人往成群结队而过,显得他这个小小的身影分外的孤单。 一年多快两年不见,他身上的稚气退散得干干净净,五官长开了些,更加俊俏,隐约生出些男子气概,个子和灵魂同时被揠苗助长,王满对着面前的穿衣镜比了比,再回头看一眼他,悲伤地发现自己的个头貌似已经被比下去了。 “妈妈,我看到了周和。”王满扯了扯王妈妈的衣角,“他一个人在那里,是不是走丢了?” 王妈妈从五门六色的衣服中拔出脑袋,拍拍嗡嗡响的耳朵:“你说什么?” 王满指了指外面。 王妈妈辨认了一会儿,吃了一惊:“还真是他。要不你去把他喊过来,先跟我们一起,等会儿把他送回家。别怕,我在店门口看着你,注意车辆。” 王满颠颠儿地就跑了出去,她从背后袭击,先给他来了一记“铁砂掌”。没想到周和看着呆呆愣愣的,反应竟然十分迅猛,一把捏住王满的手腕,扯着她就要往地上摔! 王满大惊失色,一时间脑子里所有信息都被弹飞,只剩下一条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防御男人就要攻下|身”,转身出脚,一时没收住,踢了一下后转踢周和的小腿。大概周和也没想到会被反击,生生地挨了她两下,疼得蹲在地上埋着头说不出话。 “……对不起!”王满被甩出来才发现,周和没用多大力气,她只趔趄两下就站稳了,只好讪讪地捡起地上装糖炒栗子的纸袋子,小心翼翼地蹲下朝他挪动,像是一只穿了花棉袄的小螃蟹,伸出爪子轻轻地戳了戳他鼓鼓的羽绒服,“你……呃,那什么,吃个栗子?” 周和没理她。 王满又戳了戳他:“别生气嘛,我不是故意的,要说我才应该生你的气,那天我都画好画了,结果你就不见了,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哼!看我都这么大方了,你也别计较了嘛~” 周和不是跟王满计较,其实他刚才出手后才发现握住的是一只软软的女生的手腕,立马又放轻了力道,没想到被反击到这等地步。他早就不太在乎身边人的看法,哪怕是女生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正准备发火,内里的炉子火蛇跳得欢快,就等着他一抬头猝不及防狠狠咬对方一口,没想到入耳的竟然是王满的声音,犹如一大盆水泼到了身上,“嗤啦”一声,他身上的火瞬间被扑灭,还被这严寒的冬风吹上一口,结了一肚子的冰渣子,硌得他又疼又难受。 王满不知他在别扭什么:“哎——你的栗子,买了不吃多浪费呀?” “送给你了。”周和想起走的那天在心里打的草稿,胸口闷得发疼,“你不是喜欢吃东西吗?送给你了。” 王满:“……” 她瞅了瞅手上的纸袋子,上面还沾了一层灰,摸上去冷冷的,显然这栗子已经买了一段时间了。 “肯定不好吃了。”王满心想,“他在逗我吗?故意的?这倒霉孩子!” ☆、chapter 14 王满自认为两人交情还没好到她吃对方剩下的地步,何况这人还是个爽约的,尽管不明白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拎着纸袋犹豫了下,还是把它塞回了周和怀里:“你吃呗!” “等会儿我自己买香喷喷刚刚炒出来的去!”王满心想,舔了舔下唇,感觉寒风瑟瑟中平添了一丝丝炒栗子的香味,搅得她神昏智荡,五脏庙里祭乐蓄势待发。 周和背弯成了一道弓,他抬出一点头,脸色没有半分血色,紧抿着唇没说话。 “这小子长大了必定是一枚祸害。”王满睨到他的侧颜,欣赏地想道,“原本以为只是一支绩优股,没想到还是支潜力股,而且涨势喜人呐!” 可一直这么并肩蹲着也不是个事,王满欣赏够了美貌和来往的各色各样鞋子,觉得两股战战,又酸又麻,于是再次举起钳子戳了戳他的胳膊,把羽绒服戳下去一道小坑:“哎——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她已经全然忘了两人是为什么会排排蹲在这儿了。 王满声音有些脆,像是咬一口油桃,“咔嚓咔嚓”地,但天然带着一股子甜味儿。 周和并不太想理她,已经弄丢了的,怎么捡回来?但他没来得及说拒绝,王满的脑袋凑到他脸前,笑嘻嘻地埋怨:“还蹲多久嘛?”言语间亲昵非常,倒好似是他单方面在任性胡闹一般。 许久不见,王满的五官也长开了些,一双大眼睛里汪着两股清泉,被风吹得脸颊和鼻头都擦了红痕。她身上套着的花棉袄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又肥大又俗气,脖子上那条围巾更是灰扑扑的,形状也乱七八糟,极不成体统。 可她一笑,这些阴沉灰暗邋遢的世界就绽放了朵明艳的花,自带暖风,徐徐地、不容抗拒地钻进了他的心田。 周和心里膈应的冰块立刻停止喧嚣,他扫了王满一眼,有点沮丧地把头低得更下了,一根手指头抠了抠地板上的碎石子们,只觉得自己兵败如山倒,内里的无力无奈感迅速占领了大半领土,他起身,把头偏到一边,使蛮力把王满拽了起来。 “少侠好身手,莫非你练过?”王满站起来暂时还动不了,抱着街头站岗的路灯柱子等待“麻药”药效过去,一面也没忘记调戏美人。 周和没察觉:“……嗯。” “咦?你真练过?练的什么?跆拳道?空手道?柔道?太极拳?”王满好奇心大起。 周和:“不是,散打。” “竟然不按照剧本走!”王满心里吐槽了一句,嘴上没溜地赞他:“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嘛!” 她脑子里面全是二次元常出没的招式,“散打”这个项目并不属于热门,横一棒子搅进来,立刻把她那颗浓烈的好奇心像打蛋花一样完全打散了。 周和脸上有点不自在地泛红,他头偏在一边,右耳朵里灌进的都是“跳楼价清仓大甩卖”,左耳朵填足了“九折九折,一律九折,买一送一,机不可失!”寒风用力过猛地摸着他的两只耳朵,又冷又僵。周和等了两分钟,没等到下一句问话,脑袋像是卡了壳的机械人,缓慢又悄悄地往这边挪过来。 只见王满有一搭没一搭甩着两条腿,兴致勃勃盯着百货大楼上面的屏幕看,两眼晶晶发亮。周和迟疑地看了眼屏幕,上面正滚动播放着一系列顶楼美食城的广告,一张张图片摆足了魅惑撩拨的姿态,不断有路过的人提议上去品尝。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安抚,周和心里那些不自在的尴尬感没影没踪地跑走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同时又在心里打鼓,“我该走了吧?还是……再说两句话?算了,走吧。” 还没迈开步子,他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来。 王妈妈:“喊个人喊忘记了是吧?我站门口都要冻死了!两死孩子,快跟我进店去,外面多冷啊。” 王满抱着王妈妈的胳膊笑嘻嘻地撒娇,周和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低声说:“我在等我妈妈。”大概是想起这人是个“故人”,还是交情匪浅的那种,周和改变往日默不吭声的作态,多加了点料,“对不起,胡阿姨,我妈妈一会就过来接我了。” “接你?”王妈妈皱了皱眉,环顾一圈,“她干什么去了?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难道不怕你出事么?人这么多这么乱。” “没有,是我一定要等她一起走的!”周和下意识为自家妈妈辩护,“她不知道我在等她!” “那你还傻站这儿干吗?”王妈妈聪明地掠过周妈妈的事情,大掌摸了摸周和的脑袋,“哎哟,你这孩子,头这么冰,肯定冻着了,出门怎么也不戴个帽子?走,胡阿姨给你买去!你看啊,满满还是你的童年小伙伴呢,你们这么长时间不见面,是不是要一起聊聊天呀?你上次不打招呼就走了,我家满满哭了三天三夜,眼睛肿成了两个红鸡蛋,后来一直没有小伙伴陪着玩,好可怜的。” 王满忍着笑,很配合地睁大眼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妈妈手掌火炉似的,暖暖的,周和的脑袋被她摸得春风化徐、小河初融,残留的寒意嗡嗡作响,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政策,回过神时发现已经跟着来到服装店了,王爸爸和王柏都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周和动了动嘴皮子,把拒绝的话全部原封不动打包退回仓库。这种温暖太迷人,他舍不得放手。 结果就是他一路脑子当机状态、游魂似的跟着逛完了整条街,被强塞了不少东西,还被拉到顶楼美食城的一家火锅店里吃了顿纯正的川味爆辣锅。周和不能吃辣,他爸在时家里偶尔还有一两道辣菜,后来他妈当家,一切以清淡为主,他随了他妈的口味。但不知为何,在王满问他能不能跟着一起吃辣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哪怕接下来每一口都是惨烈的酷刑,他还是食不知味的一口口咽了下去。 在王家人提议要送他回家时,周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坚决地说了不,为了防止自己沦陷,飞快地拔脚就跑,跑完一百米又跑转回来,很生涩地鞠了一躬:“谢谢!” 然后又跑没影了。 “这孩子……”王爸王妈对视一眼,招了一辆车,嘱咐司机说,“跟着那个孩子,别跟丢了啊。” 王满揪着新买的衣服上面缀着的小花朵,问道:“妈妈,为什么跟过去呀?” 王妈妈叹息一般:“你周叔叔和云姨,真是好人呢。” 尽管文不对题,王满还是感受到了一阵暖意,她趴在窗户上面看外面的周和,他拔脚狂奔了好远,扭头看了看后面,人影交错接踵不息,没了让他逃避的那几个,才放松了肩膀,提着袋子慢慢往前走,耷拉着脑袋,看不清神色,却莫名让人有点心疼。 外面又飘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片一片染白这个世界。 落在霓虹灯上的,是五彩缤纷的。 落在人海中的,是喜庆欢欣的。 唯独落在他身上的,像是古旧的剪影,像是黑白照片,无论景色多美,总无端地生出了悲悯之意。 王满脑海里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笑容,心想:“他到底怎么了?这两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怎么变化这么大?” 好在周和走的都是大路,直到一个小区门口,车才停下说:“进不去了。” 王家人下车,嘱咐司机再等一等,跟着周和一起进去了。 周和没发现,走在前面,没过几分钟,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群孩子围住,都是些几岁大的小屁孩,没准刚学会蹦跶还没满周年,最大的那个也才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们扯掉他的帽子,一人拿着猴子一般跑走,另一人不知说了什么,周和顿时就发了怒,像只小豹子一样冲了出去,跟那人扭打在了一块,局势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难怪他要学散打。”王满愣愣地想,“他们为什么欺负他?周和——阿和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啊。” 她很不爽,像是自己预定好了的最爱的糕点被人横刀夺爱,而且那人还不珍惜,把她喜欢的当垃圾一般践踏。王满把袖子往上面捋捋,脑袋上面和烧开了的水壶一样冒着怒气,炸着毛就要冲过去跟人干架,但肩膀被王爸爸牢牢地按住。 “别过去。”王爸爸说,“这孩子自尊心强,明知被我们送回来不会挨打,却也不让我们送他回来,你现在过去,会让他比被打还难受。” 王妈妈按住王柏,轻声说:“我看这孩子有分寸,我们不要给他帮倒忙。” 是啊,他们出面阻止了,管得了一时,能管得了一世?而且,还极有可能让那些人心里又记恨上一笔,下次变本加厉报复回来,那个时候,没人帮助他,他该怎么办呢? 大片大片雪花往下砸,扑扑扑的,很快让地表覆上一层薄薄的棉被。 周和以一挡十,孩子们打不过他,只得放手,一窝蜂散了。 王满心尖被一朵雪花挠了挠,不知悲喜地想:“他明明可以反击,但却放弃了,他学散打是为了自卫,而不是报复。他没变。” “跟去看看,他有没有安全到家?”王爸爸推了王满一把,“我们人太多了,进去容易被发现,你小点声,别被看到了。” 王满就跟了上去,轻手轻脚的,回来后心有些累,抱着王爸王妈撒了一会娇,胸口闷疼闷疼地睡了过去。 有时候,成长并不需要自身经历刻骨铭心的事情,我们看着别人苟延残喘面目全非,看着别人拿心酸当辣酱拌生活这碗饭,看着别人的灵魂高度被揠苗助长到远胜出实际年龄。 ——虽未亲历,兔死狐悲。 王满隐约又长大了些,过年那晚在万家烟火声中诚心诚意给几位长辈磕了头,祝福他们健康长寿、余生顺遂。 不过,生活的精彩在于,既能在绝望之处给人逢生的希望,也能在人得意之时泼人一脸淬不及防的失意汤。 过完喜庆的年回了家,他们就遇到了一些令人焦头烂额的麻烦。 ☆、chapter 15 王爸爸小型工作室招收的是几个年轻人,一个地方出来的,当初刚进城的时候身上钱包被扒了,可怜巴巴蹲成一排在火车站前哭,像几只毛茸茸的小仓鼠,被正好路过的王爸爸捡了回来。他们几个是高考失意、或者是家里没钱供他们念大学、亦或是干脆高中都没念就出社会闯荡的小老虎崽子,过年想省点车费都没回家,大年夜里聚在一块喝高了酒,产生了一些胆大包天的想法——“老板那种初中没毕业的都能开工作室,我们哪里不行呢?” 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激情,趁着酒气未过,他们说干就干,撺掇了两个手艺最好的一块跑路,顺便还把王爸爸的客户联系名单给顺走了大半。 王爸爸这人太实在,没怎么藏私,有什么活计都大方地带上徒弟前往观摩,没想到好心没得到回报,反倒成了个典型的东郭炮灰,先被这群白眼狼给反咬了一口。那几个徒弟冒充王爸爸,给人把预订的单子都打好了,拿了钱竟然很有脑子地去打通人脉,各种酒席走上几遭,申请了不少证书,其中有一个就是证明定制家具的活计属于他家独创,其余皆为仿造,弄了张大广告牌摆在街灯下面,贼亮贼亮的,闪得王爸花了眼,以为看错了。 这也就罢了,走在大街上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还得咬回去泄愤不成? 生意受到的损失不太大,王爸爸吸取其中经验教训,甚至在饭桌上叹道:“年轻娃娃们脑袋灵,才在这行业干了多久?就知道打品牌走人脉。我跟头老黄牛似的搞了这么多年,手艺是没得说,可这脑子,真不如人,就没真的干出个品牌效应来。还在路灯下面打广告呢?我想都没想到过。” 叹息归叹息,这也是性格使然,他属于多大脚多大鞋的那号人,跟那帮小子栓羊皮卖狗肉的行径不可同日而语。 可麻烦在于,竟然有客户不知抽哪儿的疯,突然正义感爆棚地给消协等地打了个电话,举报王爸爸这小工作室是“假冒伪劣产品”,创意纯属模仿其它品牌,性质很恶劣,然后王爸爸懵里懵懂就被警察给带走调查了。 剩下那三没走的徒弟气得发疯,对着广告牌给出的地址按图索骥,跟他们干上了一架:“白喂你们那么多好吃的了!” 王家夫妻俩称得上中国好老板,对手下如春天般温暖,顿顿饭都是自家做的,如果实在太忙做不了,就会去好一点的饭店打包食物,不分阶级都吃一样的。 小伙子们听了,追忆往事,一阵胃疼,拥有时没有想到珍惜,真出来单独混了才知道失去了什么。所谓背叛一时爽,难收拾下场。他们也是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小团伙早干不下去了,正濒临散场地步。任何行业水都深,盘缠交错,枝节繁杂,哪里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开了个好头炮,市里也不缺真正手艺好又有脑子的人,人家不仅会打广告拉人脉,做事还很有战术,做个生意跟宫斗似的,挖了几个坑给他们跳,都没费多大脑力。他们眼瞅着肥肉跌了几个大跟头,最初几个月赚的那点钱变成泡沫全飞走了。 他们心里有愧,亲自去接了王爸爸出来,一个个点头哈腰的,全不似曾经那轻狂态度。道完歉,小伙子们买了箱啤酒,一人一瓶先干为敬,转身摆摆手就相忘于天涯了。 年轻的战场怎么会缺少“跌跟头”这样的调味品?错了,改之,依然有大把光阴可以投入实验。 可王爸爸不一样。 他头一回静下心来盘算自己的年纪,越想越钻死胡同,看着外面广告牌上如春笋般越来越多的定制家具的店铺,按捺不住亲临现场,一家家逛了过来,惊恐地发现一浪又一浪凶猛的波涛狠狠拍过来,行业已是百花争妍,可他还在缓慢前进,竟然呈现逆流态势。 王满:“要不转行呗,开饭店怎么样?” 王妈妈瞪她一眼:“作业写完了吗?” 王满:“……” 她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吃下去,这肉味道极好,充分糅合了汤汁的喷香,但又没有覆盖鱼肉本身的鲜美,吃着软软烂烂的,可也不会轻易被筷子戳坏形状。王满吃得停不住嘴,拿汤汁拌了饭,两颊塞成两个大肉团子,眯着眼做了个馋猫的香甜模样,吃完后说:“这么好吃,开饭店肯定火!” 她全凭经验说话,因为上辈子她被接回来的时候,王爸王妈正合力经营一家饭店,生意红火,两人一路打拼,饭店规模越来越大——反正她被ko那会儿,王家饭店已经自成一家两层小酒楼了,上星级当然不可能,可生意的确是真的好。 王爸爸给她夹了一筷子肉丝,充分肯定了她的提议:“满满很有想法。” 为了培养孩子们独立思考的能力,王家有什么事都在饭桌上讲了,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一块儿拿主意,谁说的好就能得到掌声鼓励。 王满吃着肉丝,知道这代表自己的主意被否了,有点不开心地耸了耸鼻子。 王妈妈就来讲道理:“知道开饭店要干什么吗?先找门面——门面有那么好找吗?然后地段得有讲究,就这,你能找出个好的来?” 王满把上辈子那地址报了一下:“我觉得那儿挺不错啊。” 王妈妈说:“那儿现在是家洗脚城,你厉害,你去把那儿拆了去。” 王满:“……” 王妈妈接着说:“其次,就当外部条件都弄好了吧,我们开什么样子的饭店?走什么路线?怎么招揽客户群?好——就当这些所有的条件都没任何问题,连送菜什么的都能搞定。可是,满满啊,我和你爸爸都不再年轻了,如果早个十年八年的,我们可能真的会试一试,但是现在真的不行,我们搞不动了。你看看你爸爸,你再看看我,你想象一下挥铲子炒菜炒一整天的后果,没准咱俩还没开始盈利,先把自己给累死咯。” 王满真尝试过做菜,王妈妈在旁边指导,她负责跟着指挥跑,做了一道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结果炒出来一盘自带阴影效果的菜来,鸡蛋糊了,番茄糊了,味道极其残忍,她还把手给切掉了一小块肉,伤口再稍微深一丁点就得缝针。 她打了个哆嗦,默默地把这观点否了,好像确实不怎么样。 “上辈子,他们一定很辛苦很辛苦吧。”王满心想,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什么表情啊。”王妈妈送了她一个“炒栗子”,笑着说,“但是呢,你这个提议的方向是很好的,值得鼓励!鱼头赏赐给你,啃完了回房间写作业去,你爸妈也没那么无能,度过这么一点危机还是没问题的。” 还没想出来特别好的对策,王柏拿着张学校的通知忧愁地回了家:“老师说,我不能在这中考。” 仔细一问,原来是户口问题。 当初王爸爸是全款买房,带身份证就可以了,估计是看他豪气,别人也没告诉他可以转户口这事,王爸爸也没往这方面想,他读书那会儿哪儿存在这种问题?王柏又是几个兄弟里最大的,头一个经历这种事,结果他们就懵圈了。 王爸王妈去学校走了一遭,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了,就算现在把户口转过来也不行,必须要满足一定的年限。幸好王柏的班主任人很不错,建议他们先给王柏在老家找个学校,把最后几个月度过去,在那儿中考完了,他们抓紧时间办理转户口手续,孩子读书倒是不必着急转过来,毕竟王家老家是教育大省,高中管理严格,在那儿读到高二了再回这边,这样也有利于孩子能在高考取得好成绩,因为这里无论是分数线还是考试题目难度,都比老家要容易得多。虽然手续麻烦了些,孩子的未来还是最重要的。 王满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她升学一向非常顺利,就转过一次学,从老家接回来的那一次,之后就没挪过窝。 原来是坎坷都被哥哥踏平了吗? 王满对王柏肃然起敬。 换个角度想想,无论是小时候吃的苦、还是长大后面临的难,她都没王柏经历得多,一直在他身后活得很自在。“哥哥果然是个勇士!”王满难得怀着一颗公主心抱着王柏的胳膊蹭了蹭,王柏是只放飞了的兔子,从未停止过运动,胳膊上的肌肉非常紧实,感觉棒棒哒! 从未被妹妹撒娇过的王柏:“你生病啦?喝点热水?我去给你倒!” 王满:“……” 果然“兄妹情怀总是诗”这种事就是天边的浮云! 王爸爸跟老家几个兄弟打了个电话,几人拍着胸脯保证照顾好他,就把王柏送了回去。王柏也争气,老家的考试难度远高于这边,管理制度也严格,他转成了个高速陀螺,不仅扛了下来,竟然考得也不错,上不了最好的高中,但也能上一个不错的。 王爸爸听从班主任的话,花了点钱让王柏上了最好的高中,又忙碌着办理转户口手续,这时候他感慨起买房子的好处来,转户口并不麻烦,没费很大力气就成功了。 因为王柏这事,王爸爸在老家待了几个月,回来后做了个决定,他要把他的小工作室带回老家发展,抢占市场先机,顺便也没忘记注册品牌等事情。当然,妻女是不会抛下的,他们一块回老家,也为了王满能在高考中取得更好的成绩而奋斗。 王满对这些没概念,知道跟着爹妈一块走就放心了。他们包了车回去,王满一路睡得昏天暗地,等醒来后才发现他们暂住的竟然是周和所在的小区! “什么孽缘啊……”王满撑着下巴,思绪复杂地想。 ☆、chapter 16 王满这想法才冒了个尖尖角,就发现“孽缘”还真坐实到底了,她家不在别处,正是周和家对门那户:“……爸,您故意的吧?” 王爸爸理所当然:“对啊!我看中那店就在前不远,这房子空着又便宜,干吗不租?” 王柏倒是一早就等在里面了,几个月不见,他似模似样戴了一副眼镜,黑色大方框,硬生生衬托出股不伦不类的书生气来。 王满跳着脚抠了一下,空心的,啧啧摇头,被王柏推开了:“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叫潮流!”他转学过来,发现班上竟然不少眼镜大户,又很赶巧地被安排在了几个高龄近视学生的中央坐着,他老觉得不自在,正好看到学校门口文具店里有这种无镜片眼镜,连忙买了一副戴着,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合群。异类同类的规划,这是少年们进入人生上的第一节有点残忍稚嫩的课程。 兄妹俩玩闹着,大伯父大伯娘从厨房走出来,笑呵呵的说:“饭做好了,你们到了,可巧,先吃着吧。” 到底两地饮食气候等差异大,王满上辈子虽然在这附近乡下住了相当长时间,可这辈子的身体经验值过低,一顿饭吃完,去卧室补个觉出来,她就觉得脑子里面塞了团棉花,低气压积云范围极广,把她嗓子眼和鼻子都堵了个结实。 但她睡得太短,现在才刚过零点,在客厅只听得到王爸爸极大的鼾声和间歇着响起的王柏微弱的鼾声,两人竞赛似的,此起彼伏,犹如蛙鸣,高高低低地钻到她耳朵里,音波变身为啄木鸟,把她的耳膜当树干笃笃笃啃个不停。 “要了卿命了……”王满心想,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也没摸清楚家具搁置路线图,硬是找不到热水壶在哪儿,难受得浑身虚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塞紧了壶嘴的电热壶,全身血液都已烧开沸腾,可没有壶嘴透气,现在濒临爆炸边缘了。她扶着膝盖蹲了下,让眼前恢复清晰,爬到沙发上坐着,张大嘴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总算不至于窒息而亡。“啄木鸟”逮空休了个假,正好让一声轻微的“咔嚓”声趁机传达进来。 “对了,隔壁有熟人。”王满乱成毛线团的脑子想道,“这是开门的声音,要不去碰碰运气?” 她琢磨了下门锁,打开时还没忘记先开小缝探探虚实,正好看到楼梯上坐着的周和,长舒了口气,投奔向他:“壮士,救命!” 周和原本面向墙壁在发呆,他妈这段时间特忙,差不多这个点才回来,为了每天好歹都能见妈一面,他睡觉的时候会定一个闹钟,半夜醒一次,到门口接了妈妈,方能真正安心地回炉重睡。冷不丁听到王满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人肉火球就拽着他的胳膊紧贴着他的右腿半跪在楼梯道上:“呜呜呜,我要喝水。” 借着楼梯道里那盏昏暗的灯,周和看到王满的脸充血般通红,眼角挂了两串泪水,比任何时候见面都要虚弱得多。他迟疑了下,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认这真的不是幻觉,诧异地看了眼隔壁房门,心想:“这户人家不是前几天才搬走?怎么今天是她住进来了?” 王满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紧贴着他的皮肤往里渡,现在又是大夏天的,空气够闷了,周和觉得有点燥,伸长脖子看了眼下面的楼梯道,还没有见到周妈妈的身影,低头又看了眼王满,对方已经极不耐烦,大概有些神志不清,挠了他一爪子:“我要喝水!好热!” 周和:“……” 他再次给这神奇的命运跪了,妥协地叹口气,扛着软成面条的王满进了家门,顺便也把王家家门给轻轻合紧,避免不必要的失窃案件。 生病了的王满比平时好对付,不会满嘴跑火车说些连她自己都能被说服的瞎话,也不会有事没事设个陷阱让他跳下去。从前没分开时,他只是隐隐觉得两人相处时哪里不对,等到跟着周妈妈单独在外面经历两年后,他的脑子已经格外清白,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谁好谁坏,孰真孰假,也能透过回忆看穿过去有事没事爱捉弄他的王满。 此刻的她实在太乖,病得神智朦胧,很听话地被他喂了药吃下,喝了几口温水后也停止了小声呜咽,抱着枕头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半点没有防范心理。 周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电扇调成微风,按下摇头键,给她在肚子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毛巾,走出去巡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周妈妈的身影,再回屋时,发现王满出了一身的汗,似乎察觉到了不适,在床上瘪着嘴扭来扭去,吭哧吭哧小声哭。 “……难受成这样了还不醒。”周和心生佩服,“这是得有多贪睡啊。” 他看着王满,把她脸上沾着的湿透了的头发扒开,心想,“跟刚出生的猫儿似的。” 这样一想,又勾起了某些让他不太愉快的回忆,周和眼神暗了暗,打来一盆热水,用干净毛巾投湿,轻轻帮她擦汗,仅局限于脸,别的地方他不敢碰,只能稍微把风扇开大一点,希望能平息她身上的燥热。 也不知是风的力度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的,王满闭着眼睛在床上不舒服地拱了几下,突然抬起脑袋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一发不落地全部喷到了周和脸上。打完了喷嚏,王满舒坦了,眉眼舒展,嘴角稍稍往上翘了一丁点,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周和:“……” 忙了半天,周和也没力气继续等周妈妈,坐在小板凳上面,趴着床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周妈妈的大床上面,枕头散发着周妈妈洗发水的香味,很好闻,他深吸了口,开心地跑出去,客厅桌子上面摆放着早餐,墙上贴着一张纸条,时针已经路过了“八”。他靠着墙,发现自己拖鞋都没套上,扁了扁嘴,有点想哭。 但这毕竟是常态,周和回到床上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趴了会儿,想起昨晚的意外来客,跑到自己的床边,看到王满身上穿着的是自己的衣服,浑身清清爽爽的,呼吸也很通畅,应该是退了烧,病情也痊愈泰半了。不过她睡得太香,脸颊红扑扑的,像只小苹果似的可爱极了。周和没叫醒她,转身跑到了对门——那里已经翻了天了,王爸王妈正在穿鞋,着急地交待王柏:“我们出去找,你先打电话报警!” 来得正好,周和连忙交待了昨晚的事情,拉着王家人进门,王妈哭笑不得地抱着王满回家,看到王满昨天穿的衣服被洗好了晾晒在周家阳台上面,而家里没有大人的身影,心里微微一叹,对周和说:“阿和,没想到这么有缘分,我们搬到了一起住,你又救了满满一命,以后一定要经常过来玩,你们可是好朋友呢。” “好朋友”这个词语轻轻撞了周和一下,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滋生,不由自主道:“可是,我没有爸爸。” 他头一回这样在外人面前流露情愫,说完之后后悔万分,紧紧抿起嘴,蹬蹬蹬跑到餐桌前拿起筷子戳包子,假装没有说过刚才的话。 “谁说你没有爸爸?”王妈妈心里一酸,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爸爸啊,只是每个人的爸爸所在的地方不一样而已。阿和,你爸爸不是出差去了么?他会回来的。” 周和摇摇头:“不是的,他不会回来了。” 这么久了,要回来早就回来了,周和心里万分笃定,摇头否认了王妈妈的答案。他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骗人的话只在哄妈妈的时候才说,他被人情世故浇筑出了坚实的世界观,根本不需要旁人来左右撼动。 然而,他仍心存感激,为王妈妈善意的谎言。 吃完早饭洗好碗,周和突然发现自己头也有点晕,他回床上睡了会,再醒来时,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来话了。 幸好是暑假,他平时中午都是在学校吃,到了节假日,周妈妈再忙也会赶回来给他做饭。 周和艰难从床上撑起来,就听到周妈妈的声音:“阿和,慢一点,你也发烧了,妈妈在煮中药,你有什么需要的吗?妈妈给你拿。” “我只要你。”周和心想,“只要你陪陪我,不吃药也可以。” 可是这种话他不敢说,害怕妈妈听了生气,所以他重新躺回去,哑着声音说:“我想喝水。” 周妈妈很快端了热水过来,轻轻地喂给他喝,温言软语:“好点了吗?” 周和点头,又摇头:“好难受。” 周妈妈摸了摸他的额头,安抚他:“乖,一会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周和也不吭声,等到吃完药了,依然坚定地说:“难受,太难受了。”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王满的模样,照搬过来,委屈地说,“我不要去医院打针,我好难受,我……我要妈妈。” 一声叹息轻轻响起,周妈妈吻了吻他的额头,起身去客厅打电话,“请假”“生病”类似的字眼模模糊糊传过来,给他注入了一道最强的镇定剂。她果然没去上班,在家照顾了他一整天,晚上专程出门买了些好菜做给他吃。 周和并没有那么难受,他发烧不如王满那么严重,喝了中药后散了汗,其实就几乎好全了。可他装得很像,全程一副可怜宝宝的模样,直到周妈妈躺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睡着了,他才褪去那些表情,笨拙地亲了亲周妈妈的脸颊,小心翼翼给她搭上一件薄被单,头一次在心里这样感激王满,感谢她喷他一脸的口水,感谢她传染给他的生病——这是世间最美好的发烧体验。 ☆、chapter 17 很奢侈地被妈妈陪了一天,周和第二天见到王满,表情变得亲和许多,不似刚重逢那会儿的冷脸。 王满虽然又懒又宅,但在“懒宅”一族里面也算得上是元气少女,起码她一天到晚都精力充沛,找到乐子了可以嗨一整天。这会儿她成了个霜打的茄子,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看周和态度好,忍不住又心里痒痒,指使他忙来忙去。 还是王柏看不过眼:“人阿和弟弟也病了,你干嘛穷折腾?” 王满趴在床上,可怜巴巴拱成一团:“凶我……” 王柏立刻竖起大尾巴:“我错了!我错了!你要什么,我给你拿行不?不要我拿,那我让阿和给你拿!阿和,傻愣着干什么,快帮我妹妹倒杯水喝!” 周和:“……” 其实干的都是些琐碎简单的事情,他知道是王满病得难受想找点乐子,没有别的任何含义,所以也高度配合。果然一杯水倒过来,王满斟酌着到了底线,也不使唤他了,老老实实喝完躺着,两颗大眼睛里蓄满了血丝,眨巴眨巴着,鼻头也是红的,瞧着可怜极了。 周和本着报恩的目的找话聊:“嗯,呃,你好点没?”太久没个小伙伴聊天,后果就是不知从何打开话匣子,他问完后卡了壳,一脸懊悔,恨不能倒带重来。 这表情很有意思,王满看乐了:“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聊天之门打开了,周和松了口气,忙往里面走:“嗯。”他想了想,脸上藏不住雀跃,“我妈妈昨天陪了我一整天。” 他尽量低调,但每个字眼都像开了一朵花,其间芬芳王满闭着眼睛都能闻到。王满问:“这么好呀,肯定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吧?” 周和到底是个孩子,这两年跟未成年人打交道大多时候都是靠武力,鲜少动嘴皮子,再加上王满那语气神情都很无害,她的身份也很特殊,是他认知范围内极少没对他释放过恶意的人之一,所以一个没注意,心防卸下,脸上添了些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嗯!”昨天的美好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重播,喜悦的小溪轻轻地冲刷着他的心岸,痒痒的,甜丝丝的,他情不自禁就把快乐分享出来,末了低着头,像只可怜的小动物,“如果她每天都能这样陪我就好了。” 正常人看到颜值这么高的小孩这样委屈的模样,多少都会有些心疼,但王满这人嘴巴欠,病中无聊,她开始教育他:“你这话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会这样说,证明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周和好不容易跟人正常交流,流露出他平日里隐秘的小心思,眼下被这样一说,脸部的血液顷刻间就沸腾了,捏紧拳头,恼羞成怒。 王满继续讲她的经验:“你身上穿的哪儿来的?每天吃的哪儿来的?家里消耗的水电,学校里交的学费,还有那什么……散打?样样都要花钱,钱从哪儿来?从你妈妈辛苦工作来吧?所以她是爱你才这样,把自己的时间,美貌,健康,换来你生活得无忧无虑,如果她在家陪你,那敢情好,不过下场就是你俩一起饿死。” 她越说越起劲,觉得自己讲的相当有道理,“所以啊,你能为你妈妈做的,就是别给她惹事,别给她添麻烦,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攒着你现在的力气,为她的将来打拼,就是给她最好的回报了。” 端着一碗桂花米酒汤圆的王妈妈愣在房间门口,自家闺女怎么样自己心里最清楚,但她知道孩子明显在长大了,却不知她的内心世界是这样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成熟得多。她感觉到一种甜蜜的心酸,任何家长都希望孩子早日懂事,可也希望他们永葆童真,永远简单,永远无忧,她心情复杂地端着碗转身离开,悄悄跟王爸爸打电话去分享闺女说的话了。跟王爸爸说完,心里那股子劲还不停歇,像开足了马力似的,她又跟几个妯娌分享了下,还没满足到,又跟几个要好的客户打了电话,直到电话费用完,她才长吐出口气,有种得道升天的满足感,喜气洋洋做拿手好菜去了。 这边周和如遭雷击,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他刚过来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院里,那些大人的面孔陌生而可怖,每个人都要分开他们俩,那些人无视他的请求哭泣,告诉他跟着妈妈过不了好日子,会没吃没穿,成为乞丐一样的人。后来他被妈妈带着逃离了那些人,来到了这个小区,结果总有人像看小丑一样把他拉到一边,先细声细气询问他爸妈是谁,尤其是强调他爸爸,周和茫然无措,只说爸爸出差了,然后那些人就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聚成一团对他说,他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他爸爸不要他了,他妈妈不爱他了,外面肯定有别的孩子了,不然为什么总是不在家呢? 他害怕,开始缠着妈妈,希望她能多陪陪他,最好陪他在人最多的地方走几圈,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弃儿。 才能证明她还爱着他。 可王满说,他错了,不添麻烦才是爱的正确方式,他的妈妈在为了他的未来而打拼。 未来——是什么? 这些见解已经超出了他的脑容量,周和恍恍惚惚回到家,觉得自己飘到了云端,找不到着落点。 等他找回意识时,发现鼻腔里面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周遭白茫茫的,周妈妈正抵着他的额头温声跟医生讲话。 他转了转眼睛,发现一些自己很少注意的细节来,比如说,他的妈妈,这两年真的有了变老的趋势,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憔悴,好像很少停下来休息,她把自己当成奔腾不息的河流,可却被时间双倍回收过利息,没收她的温柔,催化她的苍老。 “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医生说,“你妈妈照顾你几天了,按理应该会有好转,主要还是看你自身有什么感觉。”他起身,按了按周和身上几个地方,“这儿疼吗?这里呢?痒不痒?听叔叔的话哦,这样可以快一点把你治好,不白耽误时间。” “时间”这两个像是迷雾弹,放进他脑海,搅得他有些茫然。 “你看那边那个小朋友多配合,现在已经拿到药了,马上就能回家休息,你要跟她学习呀。”医生在他脑子里面举亮一个黄灯。 周和本能地转过头,看到戴了口罩的王满,她感觉到视线,冲他一笑,大眼睛弯下来,很漂亮。 但周和的视线掠过她,看到她身边的王妈妈,对方精神饱满,很开心地朝他挥手。他再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妈妈,化了妆也掩饰不住的疲惫,眼袋下沉,嘴唇苍白。 “不疼,不痒。”周和马上配合起来。 医生皱眉:“要说实话哦,不然这样会耽误病情,还浪费钱和精力。” 周和一怔,改口道:“疼!痒!” 医生点点头,又指了几个地方,周和一一据实说完,医生这才开了药:“放心,不严重,每个人一生中总有被感染一次的可能,这样也好,形成了抗体,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我怎么了?”周和还在想,“不就是有点低烧吗?” 王满有点歉意地眨眼睛,闷闷地说:“对不起,传染给你了,可能要影响你的颜值了,唉。” 周和没听懂:“什么病?”盐脂是什么? 王满拍拍他的肩膀,老成地说:“是由带状疱疹病毒初次感染引起的急性传染病——俗称,出水痘。” 周和只听懂了最后三个字,依然没搞懂这跟盐脂有什么关系,但他没兴趣问,只关心:“要多久才能好?” 王满忘了,也懒得翻病历,随口忽悠道:“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 周和惊呆了。 他被王满那时间论和真爱论已经炸得脑花四溅,刚回过神消化干净,又被这飞来横祸给劈焦了,心里发愁,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充满爱意的生病了,他就很想回到前些天被喷口水的晚上,根本不应该把王满带回家照顾她!她在坑他的道路上奋斗不息!又闯出新高度来了! “你这妹子,你去工作,忙你的呗,反正我照顾一个也是照顾,照顾两个也是照顾,不就是吃药添个杯子,吃饭加个碗的事情吗?有什么麻烦的?”王妈妈生意还没开张,她也不是很着急,市中心那个店铺转让时租金已经翻几倍了,她当初弄下来的时候预备长期发展,所以租的时间很长,翻倍之后王妈妈手头多了一大笔钱,她想好好规划一下,所以一直没急着投出去,这些天一直闲在家里。 周妈妈这两年身上气质有了极大变化,原先是个自带江南水乡一般宁静温婉的美女,现在则初放气场,隐隐有了女强人的影子了。不过,只是“隐隐”,大体上没大变化,依然美丽,仍旧美好,稍微蒙了些尘埃罢了。 “没关系,我可以提前把年假休了,生这样的病,万一传给你们,传给小柏怎么办?”她摇头拒绝了。 王妈妈豪气道:“我们都得过,有抗体,医生说的,放心吧!” 周和突然挤进来,打断周妈妈要再度拒绝的话:“我想去胡姨家。” 顿时几串目光都集中起来。 周和有些头皮发麻:“我,我想跟王满一起玩……” 王妈妈乐呵了:“你看看,小孩子就算生个病也想在一起,这可是他的意愿,你得尊重他啊。” 周妈妈确认一遍,歉意地对王妈妈道谢:“真的太麻烦你们了,以前就很麻烦你们,现在又是这样,太感谢了……” 两大人说着说着动了情,你一句“你不容易”我一句“革命友情”地说了起来。 周和默默地跟在王满身后,踟蹰再三,只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你”字,之后再说什么,他有点茫然,也有些羞愧。他想,他真是太坏了,竟然利用别人的好心,来分担生活给他妈妈施加的压力,他实在太无耻,不配跟她做朋友了。 王满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放慢步伐,等着他并肩跟上来,凑到他耳朵边悄悄说道:“没关系。” 你想说不敢说的,我都懂,但是没关系,我接纳这样的你。 耳朵边萦绕的那口热气把温度传递进来,一路蔓延到心底里,周和如释重负,缓慢地、如初见般羞涩地回报一笑,点头:“嗯。” ☆、chapter 18 一场病把两人停歇了许久的友谊续了杯,不仅如此,还提炼出了一个新纯度。 王满没什么升学压力,她幼儿园跳过级,小学上得早,中途一直很安分,成绩自然是相当优异。这么简单的内容上过两遍如果还不优异的话,那就见了鬼了。 所以即使两地采用的教材不一样,也难不倒她。 王爸爸给她联系了一所当地有声望的小学,让她参加了转学考试,很顺利地通过,过了暑假就是六年级学生了。听说周和在这学校读四年级,王满打听了一下情况,顿时有些心累,为什么上学那么早,放学却那么晚啊〒▽〒 学校派出的班车比上课时间早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太凶残! 王满顿时就有点不太想去了。 然并卵,一个暑假把两人身上的水痘都消除了个干净,她这个借口只够延迟三天死刑,时间一到,还是被王妈妈从床上拽下来了。迷迷糊糊洗簌完毕,周和已经很有礼貌地、轻轻叩响了她家大门,王满在王妈妈嫌弃唠叨的bgm中,叼着包子一块被他带领到车站,不出五分钟班车就到了。 他们俩刚在车上坐下,后面就呼啦啦跑来一群人,大的小的都有,带头那两个校服都没穿整齐,红领巾被搓成了个麻绳形状,被他们举着迎风挺立。 “每次都踩点,下回不能早点在这里等吗?”班车上的值班老师摇头和蔼地责道。 “别计较嘛,多大事啊。”带头那个男生嘴上还咬着一根油条,他单肩背着书包往里走,先看到王满,“这谁呀?上错车了吧?眼睛还挺好看的。” 王满生场病瘦了十斤,又在长个子,脸上肉少了不少,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水灵,五官长开了很多,的确能跟“漂亮”两字沾边了,最起码可以说彻底摆脱了丑陋。 她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在雪地中带头欺负过周和的那个,没理他,认真地啃完包子,拿纸巾擦干净手。 “让让,让让。”男生扯了扯周和的校服,“你坐一边去,这个位置让给我。”他嬉皮笑脸的,学着电视里的古惑仔,做出一副自认为很酷炫、其实很*的表情。 王满觉得这人有点可爱,在她眼里也没恶人,小孩子嘛,三观都没完全建立好,善恶是非都还软乎,是完全可以轻易改造的橡皮泥。她一脸严肃地对男生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周和刚侧过脸准备说话,男生已经嘿嘿笑起来,胳膊肘抵在椅背上面:“我叫任你强,六二班的,你呢?小美女?” 幸好包子吃完了,王满差点喷出来:“任你强?这个名字——很有个性!”岂止有个性,而且很任性! “那是!我爷爷取的!他老人家说了!什么什么东南风,我自岿然不动,意思就是说不管你再强,我也不怕你,劳资才是天下第一!”男生得到夸赞后很得意,显摆了一下惊人的文采,又扯周和,“快让啊。” 周和已经化身为磐石,死死地坚守阵地,一声不吭,但用行动表明了立场。 王满看了眼周和衣领上被沾上的油渍,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们认识吗?看起来很熟啊。我是刚搬到长安小区的,住在周和家对门,你呢?” 任你强停顿了下,一脸吃到屎了的表情:“你怎么跟他做邻居啊?”他说话声音大,一句话传出来,周围坐下的几个“同胞”都转头看过来,一副还没认识就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王满“虚心求教”:“我跟他刚认识没几天,我看他挺好的,怎么了?” 任你强也不坚持要坐周和的位置了,就近选了一个,几口塞完了油条,似乎很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爸说了,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强哥的爸爸很厉害的,买彩票中过六百块钱呢!”有个小男生一脸崇拜地说道。 其余几个人也是一脸赞同。 王满深吸口气,觉得吸进了满腔满腹的玻璃渣子,她看一眼周和,他至始至终低着头,恍若未闻一般,只是双拳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上面青筋暴起。王满按住他的一只手,往后挪了挪,塞到没人注意的角落,抚摸几下,终于感觉到他放松下来。 “六百块啊,虽然挺多的,但是没有我爸爸厉害。”王满煞有介事地说,“我爸爸中过六万块,连我也中过一千块,其实也不难,我爸爸说因为他人超厉害,什么鬼魔妖怪都得给他让道。但是我爸爸是个特别谦虚的人,所以很少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我很赞同我爸爸,一般厉害的人都不会在外面说自己有多牛的,只有不厉害的人才会乱说,任你强——强哥,我相信你爸爸也不会在外面瞎吹嘘吧?” 任你强嘴巴像是被强塞了一个鸵鸟蛋,僵硬了五秒钟,才慢慢闭了嘴,还没琢磨好说辞,他的死忠小弟就开了口:“天啊!你爸爸也太厉害了吧!六万块钱!我一天也只有三块钱的生活费!六万块能用多少天啊!”那小屁孩才三年级,正处于盲目崇拜的年纪,很轻易地着了道,顺便还坑了一下好基友,“强哥他爸爸跟你爸爸一比起来,就一点也不厉害了!他爸爸还每天在外面吹牛!真丢人!” 任你强:“……” 王满笑眯眯地说:“不要这样讲哦,强哥的爸爸也很不错的,做人最重要的还是谦虚。对了,周和的爸爸也很厉害,他是警察,现在去美国做国际警察了,你们知道什么叫国际警察吗?” 在孩子眼里,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国际”两个字,就会变得牛逼哄哄,他们茫然地摇摇头,连周和也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国际警察就是警察里面最厉害的那种啊,可以管两个国家的人,可以随便使用任何枪支弹药,拿着证件出来,任何国家的人都要给他敬礼的。不过,这个职业有一点不是很好。”王满叹了口气,故弄玄虚,把一干人胃口吊足了才说,“因为他们是正义的使者,不能被坏人知道,所以跟家人联系要在暗地里进行,以免家人被坏人报复。周和的爸爸——是个伟大的人啊!” 她用国旗下讲话的激情澎湃的语调说完,脸上意犹未尽的样子,已经把一群还没形成世界观的熊孩子们给彻底唬住了。 “真的假的啊?”有个女生忍不住小小声地质疑。 王满点头:“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这句万金油的毒誓一发,心智有些摇摆不定的人都偏向了她。 只有任你强懵懂地说:“可是我爸爸他说……” 王满:“我知道,你爸爸一定也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帮他作掩护的吧?看来你爸爸非常正义,祖国不会忘记你爸爸做的贡献的。” 扯瞎话么,当然是往人们不熟悉、但却觉得神秘神圣的方向去扯,扯的时候还要让自己也深信不疑,这样才具有绝对的信服力。王满扯到后来眼圈都红了,唱赞歌一样说:“祖国就是这样伟大的人支撑起来的,我们应该给周和掌声!他受委屈了!” “啪啪啪”掌声雷动。 全班车只有值班老师和司机两个人:“……” 王满下车的时候,值班老师还摸了摸她的脑袋,悄悄地说:“我们学校有个讲故事大赛,要不你过来参加吧?我看你天赋异禀,刚才讲得我都差点流眼泪了。” 参加比赛这种麻烦的事情,王满一点也不想去,她义正言辞拒绝了:“我刚才没有讲故事!我说的是事实!” 值班老师:“……” 流言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学校,速度一点也不亚于当初“周和是个野种”这条消息。年级小点的深信不疑,年级大的将信将疑,然而进入学校这样的大集体,谁都知道给自己戴上一层薄薄的面具,别人都信、你不信,那你就要被孤立。别人都不信、你信了,你就是傻子。 口口相传这个过程,让原本简单的信息不断地被丰富填充,直到被堆砌成另一个面目全非的模样。 毁人和造人,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他们还小,正是因为还小,想象力更加丰富,行动力更加惊人,“求同”心理也更加迫切。周和的班主任从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女生嘴里听来这件事,迟疑了一下,她刚当母亲,怜爱周和这样的孩子,去班上讲课的时候,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嘴,并且表示了肯定态度。老师的圣旨一出来,怀疑的人也就信了,一时追捧周和也成了件“正常”的事情。 从前受到不公正的欺负,周和心里还有隐约闪烁的愤怒和怨怼,外界态度的大逆转后,他反倒沉淀了下来,心忽然就静了,再想起之前的事情,他觉出自己的可笑来。否认自己,是成长的第一步。他小大人似的跟周妈妈彻夜长谈了一次,不避讳爸爸的事情,直面去谈,出来后终于卸下心中的顽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见到王满,他递了她一瓶牛奶,王满毫不在乎接过来喝了。这瓶牛奶就再也没间断过,从此不论哪一天,只要周和在家,王满一开门就能看到一瓶温热的牛奶。 这瓶牛奶贯穿了他们的整个少年时代,成为一个温暖的标志。 后来,初三时,王满要离开这里去x市中考,送行队伍里面混进了任你强,他走到她身边,小声问:“先前周和爸爸的事情,你是骗人的吧?” 王满点头。 任你强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得那么及时,纠正了我尚未扭曲的价值观。我们存在这个人世,不断地传播善意恶意,有时不过是口舌之快,毁了别人的生活,也摧毁了自己灵魂中最美好的东西。感谢你的胡言乱语,拯救了不止一个人。 王满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受了这一抱:“再见啦。”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的他们正当少年盛时,还有很多精彩等着他们去经历。 ☆、chapter 19 任何谣言都有新鲜度,周和的事迹虽然“感天动地”,但孩子们最不缺的就是忘性,一有别的消息炒热,他们的注意力就集中性转移,不出两个星期,周和他爸的热度就从榜首急速下滑,被时间的尾巴一卷,连层灰都看不见。 不过,他的待遇倒是真正颠了个个,以前旁人对他趋之若鹜,现在大家都想在他面前刷脸混个熟识度——跟“伟人”的传人认识,这种诱惑性极强的事情秒杀一片。 奈何周和软硬不吃,生活作息跟老头老太似的无比规律,早上按时起床吃了饭去王满家门口不吭声地等着,上下楼的人打招呼也不理,跟点了穴似的四平八稳一动不动,直到王满推开门,他才解穴,递上牛奶,并肩而行。 班车上任凭他人怎么打招呼,他都不去,王满往哪一排坐,他就跟条小尾巴似的巴过去。久而久之,也没人再向他递邀请函,只是习惯性地对他肃然打声招呼,再嘻哈玩闹地投入正常生活中去。 王满对这样的情况也不在意,人是群居动物,但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真心,他们的记忆可以蒙上感*彩,浓描淡写,五颜六色,如诗如画。周和黏着她不过是因为她是熟人,等她不在了,周和冷上一阵子,还是会和别的人结识作伴。漫漫人生,谁的身边不是走马观花、人来人往呢? 何况,她挺喜欢跟周和作伴,其他幼龄儿童真让她提不起兴趣,太好哄、太好骗,而且自理能力极差,还成日里叽叽喳喳拉着她跑来跑去,跟开了喇叭、充满电力的大马达似的。她看看乐一下就好,真要被带着跑的话,她心太累,总会有种莫名的沧桑感。还是周和这样清清爽爽爱干净,且话不多很舒服,经常还能斗智斗勇的美少年比较合胃口呐。 周和对她这一点的感想是:“幸好她懒,可以陪我。” 不得不说,他真相了。 可一年时间飞快逝去,再开学时,周和只等到了开门的王妈妈,王妈妈一脸诧异:“阿和,你怎么等在这里?满满早就去初中部报道了。” 王满考上的初中跟他所在的小学相差甚远,连路都不同,上学更早,放学更晚,想顺路都没得顺的。 周和礼貌地跟王妈妈告别,握着牛奶到车站等待,等了五分钟车还没到,周和抬起手表一看,原来他早就错过了班车的时间。班车一天只有两趟,来一趟,回一趟,错过了就没了。 他对着站牌研究了一会,琢磨好了路线,上了一趟从滚滚红尘中来的公交车,车厢里什么人都有,还夹杂着各式各样早餐的味道,司机操着一口浓烈的乡音怒吼:“说了不准带早餐上车的!”,可有些群众的智慧无穷无限,总能从各种奇葩角落掏出热气腾腾的早点,然后在司机和一些义愤填膺的乘客嘈杂的骂声中旁若无人的吃下去。周和没位置坐,转了几趟车,被推来攘去地站了三个小时,鼻腔和脑子里面搅合进了各式毒气,哐哐哐撞得他头皮发麻。 然后他被班主任拎到了办公室,抚平他被人群挤乱的头发:“下次早点等班车,知道了吗?班车上面都是同学,安全,熟悉,也舒服。坐公交车很危险,也不舒服,还耽误时间,对不对?” 周和应了,晚上坐班车回去,有个陌生的女生坐他身边的座位。 五六年级的女生,已经懵懵懂懂开了心智,从动漫和少女杂志中隐约领会到了一些“爱情”的苗头,这种念想随着她们自身的身体发育而有所膨胀。对于周和这样白净俊美、且“家世感人”的少年,她们没有半分抵挡能力。在周和不知道的地方,许多女孩子们会脸红地将他藏进心事。现在坐在他旁边这个就是其中一员,她觊觎了周和身边这个位置良久,盼望着能跟二次元世界传达给她的讯息一样,有一段青涩暧昧的小恋曲。然而她本身对于那种可说不可说的朦胧心思一知半解,画皮一般学着各色女主做各式表现,比如说——摔跤摔到他身上,问他有没有跟自己一样的爱好,勇敢地表现自己逊色一面,让他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她辛苦耕耘了半天,周和这边已经隐约有点炸毛了。 他心想:“这人有多动症?而且神经脆弱?肢体不协调还是小儿麻痹症?为什么班车拐个弯都能摔倒?吃个苹果还能把苹果吃掉?吃掉了就算了,那么委屈地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的!我的脚也被砸疼了好吗!摔倒也罢了,为什么对我哭?我胳膊被她指甲抓破了都还没说什么呢!” 周和头皮发麻,浑身僵硬,看车快到站了就立刻站起来,车没停稳就蹦了下去,风一般地逃走了。 女生心想:“他是在耍帅给我看吗?小说里面楠竹的经典表现啊啊啊!” 其余女生也是眼前一亮:“哇!原来他除了安静俊美还有这样酷炫属性!好迷人嘤嘤嘤。我要考虑一下到底是喜欢xxx还是喜欢他了!” 周和还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只是觉得最近身边嘈杂声越发多了,闹得他头疼。而他遭遇的意外也越发多了,总有不明物体落到他身上,让他走得步步惊心。其实这种隐秘的少女情怀若是经历多了,他也能明白过来,毕竟他不是个傻子,只是女孩子们碍于脸皮薄,只学得会二次元的皮毛,探个头就又钻回自己的保护罩,使得落到周和身上的只有“伤害”,没有具体爱意。而他还没经历到一定次数,就在放学时被几个男生堵到了厕所,为首那个抱着个篮球,个子极高,气势汹汹道:“你给我离小美远一点!她是劳资的女人!” 周和一脸茫然:“小美是谁?” 男生气急败坏:“你还给我装!小美就是今天用圆规扎了你的那个!她以前都扎我的!可是现在只扎你了!肯定是你把她抢走了!” 周和想说:“今天有三个女生用圆规扎了我,我真不知小美是谁。”但他看到这男生的神情,忽然动了恻隐之心,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男生愣愣地看着周和背着书包去赶校车,问身边的“狗头军师”:“你不是说电视剧里面遇到这种情况的人都会哭着求饶吗?然后死不答应让我成全他们?然后我打他一顿,小美就会发现爱的是我了,这小子因为太怂被小美甩了。” “狗头军师”挠了挠头,他跟他妈抢遥控器的时候,看到他妈妈看的电视里面是有这种情节的啊,为什么在现实中就不适用了?他只好猜测道:“可能是你不打他他就怂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小美已经是你的了,他不会跟你抢了。” 男生“哦”了一声,忽然觉得对于小美的爱意没那么深厚了,“爱情”怎么可以不经历磨难呢?少年陷入莫名其妙惆怅地挣扎中,决定把自己的角色重新定义,如果做一个为爱放手的大侠也不错。他深沉的说:“既然小美的心不在我身上,那我就尊重她的决定。”说完,拍了几下篮球,觉得自己侠气冲天,可以在脸上挂一个大写的“帅”字了。 周和却被他点通了,原来那些女生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才做这些举动的吗? 可是喜欢一个人,一定就要伤害他吗? 他还没到谈爱的年纪,但已经隐约形成自己的观念,不受任何二次元的影响,他在心里笃定地想道:“喜欢谁,一定是要对谁好。” 在车上第n次被女生伤害时,他还特地温柔地对身边的女生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喜欢人要对人好才对。我不喜欢你,你换一个人喜欢吧。”顿了顿,很礼貌地说,“谢谢。” 自从王满升学,他就鲜少与人相处,把自己冷冷地冰封起来,并非是因为他内心当真孤傲至极,而是他不太愿意相信别人,在因为两个谎言而经历了人生中第一个虚幻的大起大落之后,他变成了一颗有着柔软心的小刺猬,平日里悄不作声的,但遇到危险还是本能地竖起一身的刺。周和听说这是表达爱意的方式,虽不接受,但还是被女生的“喜欢”打动,说这话完全是本着友好相处的心态来的,没想到自己自动地破了一道冰,对方听完却突然放声大哭,而周围坐着的一些其他女生瞬间围了过来,把这个女生拉走,依次轮流安抚。 所有人都在安慰女生碎掉的“初恋”,感慨喜欢周和简直是一件瞎了眼的事情,顺便发射一些不友好的频率出来。 周和沉默了,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做法,内心有些烦躁,郁闷地下了车,也不急着回家,对着车站站牌面壁反思。 黄昏滚动,天色下沉。 周和没反思出个结果,心里的不爽间歇着冒几个泡泡,背后却响起来一声呼喊,放学被王爸爸顺风车接过来的王满在叫他。 王爸爸还有事,放下王满交待两人一块回家之后,开车掉头走了。 王满蹬蹬蹬跑过来,看到周和一脸掩饰不住的落寞挫败,忍不住奇道:“你这是怎么啦?” 周和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太想说,摇摇头转移话题:“你在初中过得好吗?”你那么厉害,肯定过得很好吧。 “太不好了!”王满大摇其头,吐苦水道,“食堂的饭一点也不好吃!上早自习特别早!回家还有好多作业!我肩膀好疼,都是作业太多了背着的,我感觉都红肿了,好想哭!” 周和瞥了王满的书包一眼,他知道王满书包一向都很空,因为作业基本都被她随堂写完了,能装点东西进去实在难得。眼下这书包体积虽小,似乎也是装了书进去的,他就问道:“要不我帮你背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王满把书包飞快地脱下来塞进他怀里,“谢谢啦!” 周和感受了一下,十分怀疑这点重量的东西能把人肩膀压得红肿的真实性,后知后觉想到她既然是被王爸爸接回来的,在车上时根本不可能背着书包,哪里还有费力气的机会?被坑了一天的周和有点累,刚准备板着脸把书包还回去,肩膀被王满不轻不重拍了几下。王满笑嘻嘻地说:“你练散打果然厉害!正反背两个书包真棒!” 一瞬间,他奇异地被安抚了,心里那些不太愉快的复杂心思全被抛空,脑海里只响起班主任教训他坐班车的那番话,忽然发现完全可以套用到现实生活中来。跟别人一块的时候很危险,也不舒服,还耽误时间,可跟王满在一起却是安全,熟悉,也舒服。既然如此,那他是不是应该像抛弃公交车一样,也抛弃现在的生活呢? 他隐约有了一个小想法。 ☆、chapter 20 周和想要跳级。 不一定非要和王满同一年级,但是,一定要和她在同一个学校。 这个念头产生得模棱两可,他趴在书桌上面写完作业,仍然牵肠挂肚,一个念头衍生成了具体幻象,在他脑海里不断地播放着。周和收拾好了书桌,看着窗外,夜色已渐深,一轮弯月挂在枝头,初秋了,窗外的枝桠上了岁数,生了皱纹,衬着月光显出几分冷清。树下隐约有人影憧憧,是小区里面散步归来的居民。 周和扭头,整间房子空洞洞的,一丝丝冷风在房间里打了个转儿,嫌弃地飘走了。 冰箱里面有周妈妈准备好的便当,放到微波炉里面热一下就好了。周和打开看了眼,两个大鸡腿,一个醋溜大白菜,一个胡萝卜青椒肉丝,还有一碗番茄蛋汤。这些都是周妈妈早起特地准备的,自从买了微波炉,她再也没让周和在外面吃过了,不可谓不用心思。他把冰箱门开了又关,看冷灯明明灭灭,忽然拿了大门钥匙,跑去隔壁敲了敲门。 王柏高中住校没回来,其余人正在乐不可支地看娱乐节目,一面热烈地讨论着,从简单的点评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王满正被王爸爸倒挂在脖子上面挠痒痒,笑得泪光泛泛。 “阿和,过来玩?”王妈妈抹了一把眼睛,止不住笑着拍拍沙发,“这个节目挺有意思的。刚买的葡萄,吃点?” 周和挪过来,陪着看了会儿电视,后背无辜地被王满王爸的斗争波及到,王满的小脚丫子往上面踹了好几脚,不疼,反而软软暖暖的。 “姑娘家家的,坐没坐相,看电视就好好看,把阿和都踹到了,给人赔礼道歉去。”王妈把王满扯下来,转头又教育王爸,“你这人也是不像话!多大岁数了还跟闺女胡闹?不带个好头,孩子们都跟着学坏了。” “老婆说得对,老婆说得好!”王爸爸给王妈妈捶肩膀,一副奴隶样,哈头哈脑地说,“臣妾服侍得舒服吗?” 王妈妈再次笑场,含笑瞪了他一眼:“跪安吧。” 王满看着他们乐呵,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面,吃了几颗葡萄,想起王妈妈交待的使命,给周和喂了一颗:“万岁爷,这葡萄可甜,原谅臣妾吧!” 周和虽常来王家,但始终有些恪守本分,不敢放得太开,被她这样一闹,登时脸色绯红,可又不能跟王妈妈学台词,一颗圆滚滚的葡萄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把左边脸颊鼓起来一个尴尬的小包包。王满瞧着好玩,又给他塞了一颗,左右两边对称,使得他整张脸跟小金鱼似的。偏偏周和这会儿表情特严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萌,王满越看越乐,戳了戳王妈分享:“妈,你看周和好逗!” 王妈看着心底也爱得很,但她不像王满那样没心没肺,眼瞅着周和窘迫得快要把头埋到地上了,王妈妈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地说:“吃吧,别理我家满满,这就是个混世魔王,比孙悟空那泼猴还要顽皮。” 她话里话外都是对于王满的贬低,可语气却十分温暖,隐隐还透出两分骄傲,说明她其实是很喜欢王满这样的。 周和慢慢把葡萄咽了下去,果然很甜,只有一星微微的酸,在他肠胃里缠绵一圈,竟把馋虫勾了出来,“咕噜咕噜”响了两声。周和大囧,连忙正襟危坐地直起腰板,直勾勾看着电视机,恨不能把电视屏幕盯出两个窟窿眼来。 王满搭着王妈妈的肩膀说了两句什么,周和余光隐隐瞥到,禁不住头皮发麻,觉得悬在上空的那盏日光灯变成了佛祖莲座的金边,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烫,而电视机里传来的笑声都变成了嗡嗡念经声,犹如乌云压城般滚滚而来,他有种快要被就地正法的难堪,心中万分后悔,刚才怎么就一时冲动没吃饭就跑过来了。 王满戳他一下,他大惊失色往后倒退一步,差点倒在沙发上。 “干嘛呀?”王满说,像是没察觉一般,“去我房间玩吧,在这没意思,我爸给我买了台电脑,一起打游戏吧。” “去吧,一会满满她爸要看球赛,你们小孩子不喜欢的。”王妈妈笑着说,“不过只能打一个小时的游戏,打完了就要洗澡睡觉啊,明天还有课呢。” “知道啦!”王满答应一声,领着周和来到房间。 她书桌上面果然多出了一个台式电脑,屏幕很大,非常清晰。王满一边找游戏光盘,一边从书包里面倒出一堆零食:“打游戏不吃零食怎么行?咱俩一人一半。” 周和迟疑地拿过一包,瞥了她书包一眼,果然半本书的影子都没找到:“……”所以他今天是彻底地被骗了吗?周和有点无奈,但心彻底放松下来,明明两人房间电灯瓦数都是一样的,窗外的树枝也归属同一种类,可他就是觉得这里更亮堂一些,外面的景色也更富有生命力一些。 王满看着久违了的游戏屏幕,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曾经日夜相伴的精神食粮啊,那些腥风血雨一统江湖的时光已经被掩藏在了另一个世界,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影,却是再也无法具体的触碰到了。她重生那天打的那个游戏现在还没开发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重生回去的可能性,没准她还只是afk状态中…… 安装好,熟悉一下键盘操作,王满热身了十分钟就开杀了,越来越熟练,敲打键盘的手势也非常漂亮。 周和默默地旁观了一会,视线挪到书桌一角。 等到王满砍完一个boss回来,畅快地收手,预备跟周和得瑟一下时,发现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看她的六年级课本,而且还把她的零食吃了个干净。 王满:“……” “喂,要不要这么刻苦啊?”王满递给他一瓶优酸乳,指着电脑,“来玩一局?” 周和摇摇头,一边喝着优酸乳一边说:“可以把书都借我拿回去看吗?” “……送给你都行。”王满没强求,继续投入到游戏世界。 周和不觉得冷场,两人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各忙各的,偶尔交谈一两句,不互相干扰,却彼此尊重,这让他有安全感。 他抱着一堆书认真地看着,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一个小时了收拾好,果然王妈妈就推门而入像赶鸭子似的指挥王满去洗澡了。他就抱着书回家,打开台灯继续学习。 时过境迁,王满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一会不玩游戏就觉得失落的人,说关电脑就关电脑,乖得不行。王妈妈在店里坐镇的时候,经常听到顾客们聊天,谈及孩子的话题,基本都是发愁孩子把漫画小说跟打地道战似的东躲西藏,有时上个课还能逃出校门去打游戏,各种不省心。王妈妈每次听说,都在心里偷着乐呵,她两个孩子都没这臭毛病,强塞给他们他们都不沉溺,自发自觉地拿那些当调剂品,看完就扔,半点不记挂。所以她买那些东西也买得豪气,心态一直非常积极乐观。 其实王柏完全是不耐烦看书,连漫画也觉得无聊,只喜欢各项运动。而王满中二晚期的时候都看过更高级的了,如今千帆过,这点小儿科她已经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徒生眷恋。 周和做事具有极强的侵略性,一旦被列为狩猎目标,那就一定要竭力征服。他自己给自己列了个学习计划表,每天早起一小时,晚睡一小时,提前把王满那借来的课本吃了个透彻,然后向周妈妈提出来跳级计划。 周妈妈颇为意外:“阿和,怎么想到要跳级?” 周和不好说具体原因,其实他自己都似懂非懂,只说:“我都掌握这些知识了,不想继续学了。” 周妈妈首先往自身找毛病:“你是害怕妈妈太辛苦了吗?”她拿出工资单给周和看,“妈妈最近又升职了,能赚到很多钱,所以不要有这种顾虑,好吗?” 数字的确很赏心悦目,周和看了眼,欣赏的同时,并不认为这些钱值得拿她妈妈的美貌和健康去换,但他不会这样说出来,王满那番话已经深厚地镌刻在了他的脑海,他只是说:“我真的不想继续学了,我都会了。” 周妈妈看着儿子过分早熟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愁,她曾经做过小学教师,太明白这个年纪的孩子多需要父母的陪伴,可人能想得明白,身处在社会洪涛中,岂能事事都处理得遂心如愿?她想要给孩子更高品质的生活,就必须得放弃其它一些什么,究竟什么更重要?从来没有标准答案。 她思考了会,拿张纸出了卷子给周和做,看他答题状况后说:“这样吧,妈妈带你去试试,如果能跳级,妈妈也不会拦着你,好吗?” 周和眼底发光,忙点头答应,等到下学期开学,周妈妈果然如约带他去参加跳级考试,当场就出了成绩,他分数很高,跳级没问题。 判卷老师很高兴:“这是个好苗子,以后升学考试肯定能拿好成绩。” 周妈妈见他开心,干脆请了半天假,带他去出去吃点好的来庆祝。周和牵着妈妈的手,越过家常菜馆,看着肯德基门口贴着的亲子广告,有点渴盼地递过一道目光来。 周妈妈讲卫生,注重营养,从未带孩子来过快餐店,连零食都鲜少给他买,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拒绝。可这时从里面走出一对母子,小孩子拿着买套餐得来的礼物,抱着母亲又蹦又跳,快乐非常。周妈妈把拒绝的话当碎骨头艰难地咽了下去,牵过周和的手,温温一笑说:“我们去肯德基吧。” 周和晚上回来的时候拿了一整套玩具模型,难得有些活蹦乱跳地去找王满,很大方地把东西全部送给了她。在他看来,能有今天这个下午,完全是因为他受了王满的影响选择跳级才得来的。 “你不要哦?”王满惊讶道,“这一套攒下来……你不会是吃全了七套儿童套餐吧?” 周和笑眯眯地,就差长对尖耳朵加长尾巴了:“嗯嗯!” “……真是巨胃啊。”王满一边说,一边拿了片健胃消食片给他,隐约想起这样的傻事她也做过,不愿意扫他的兴致,欣然接受过来,很有大师风范地提笔作画,照着模型一连画了七张,每张上面都加了不同形态的他和周妈妈,末了送给周和,“不用感谢我,留着升值吧,等到十年后,这一幅得是天价了。” “不用等到十年后,现在就是天价了。”周和心想,捧着画往心口用力地贴了贴,重新递给王满,“把你也画上吧。” 顿了顿,“还有我爸爸。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对吗?” 王满被“还有我爸爸”这几个字给震得心潮澎湃,茫然地画了几幅,后知后觉道:“为什么还要加上我啊?” 周和没回答,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笔,睫毛卷卷地,被灯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好吧……你帅你说了算。”王满拒绝承认被一个小屁孩的颜值给闪瞎眼的事实,拍拍胸口,默念几声“妖孽啊”,继续低头作画。 灯光下,两人的身影倚靠得很近,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温馨。 ☆、chapter 21 七张画纸被周和珍重地收藏到画夹里,跟从前分别时的那些一块打包,橘黄色的床头灯下,周和反复翻阅了一遍。王满画画风格一如往昔,走q版路线,似乎任何狰狞阴暗、呆板单薄的东西都能在她的笔下变得有人情味起来,从前与周爸爸作法的妖魔鬼怪如是,现在吐舌头的路灯和拍屁股的太阳亦如是。时间唯一烙印上去的是她更加有力纯熟的手法,扯不动的是她云淡风轻的幽默温暖。 像是一只不知来历的纸质风车,她漫不经心吹口气,便能让它把阳光碾成一缕缕各式各样的细腻碎片,扑棱棱传递开来。 周和小心翼翼碰了碰画纸上的王满,她故意丑化自己,把自己画得脸方人短双目呆滞还做一些奇形怪状的动作,从而衬托出他和他妈妈的好看来。 ——这样隐晦周到的小心思被他敏锐地察觉,却不点破,甚至他还有些奇异的喜悦,因为这种默契共有的秘密像是更开花一般,让他内心充满神秘的喜悦。 他的食指指尖堪堪停留在王满脸上一毫米的位置,又珍重地挪开了。 她是什么形状的血肉堆砌起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里,温暖就在这里。 人的心事如同装满了水的玻璃瓶,如果路途平坦顺畅,一生度过,不过在玻璃瓶上面蒙了层薄薄的灰尘罢了,若是保护得周全,可能一星半点的泥土都传递不到,直到老去、故去,依然玲珑剔透、晶莹如初。 可那样的人生履历太过稀缺,哪怕是冷暖不知的植物人,在医学上都有感知外界能力的事迹。人内心的旅程不同身体的行走,哪怕是忽然吹起的风、偶尔钻入耳中的鸟鸣、一闪而过的表情,都有神奇的力量去推动那个玻璃瓶,摇晃它,感染它,甚至推翻它。放眼去看,似乎一切都很普通,可冥冥之间,它就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一刻,那一瞬,那一时,你因其从玻璃瓶中溅起了水花。 这样的水花,命名为心动。 ——因任何感情而漾起涟漪的心动。 冬天一瞬而过,中学生新学期的每节课堂都洋溢着浓浓的胶原蛋白的味道,年少的学生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经事”打动整间学校的一切事物,放眼过去,篮球场上被雨冲锈了的篮球框是年少的,宿舍楼侧边放肆衍生的爬山虎是年少的,连讲台前老教授嘴边斑白的胡须也是年少的。轻盈的风吹过,把少年少女们身影拔高一寸,一个学期也就这样转眼消失了。 夏天来了。 空气中全是叶绿素的味道。 王满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重生的这件事,因为某个雷打不动的执着亲戚在身上生了根,她从王妈妈的包里拿了张小天使,自己去卫生间换上,对着镜子比了比,很开心没有在脸上找到青春痘的踪迹,但一低头,却有些惆怅,因为两颗滚烫的小硬块正在不折不挠地努力奋斗着,有点可耻地发疼发胀中。 她认真思考了下上辈子这两个小家伙最终长成了什么模样,从残留的记忆中截取到图片,悲伤地捂住脸,好像——不怎么乐观,才刚刚越过塔尖的样子。 然后她有点小小的激动,溜回房间搜索了下“丰胸”两字,趴到固话前嘱咐王妈妈:“你一定要给我买猪蹄!黄豆猪蹄汤!救命用的!” 王妈妈正在忙,她和王爸爸两人把店合在一起,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家具城,专门搞创意家居这一块,送货上门的服务没有停止,但基本都是派员工出去,她和王爸爸就待在店里面负责跟客户洽谈合作事宜。今天巧了,电话没停过,王妈妈正忙得焦头烂额,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灌了一大口茉莉花茶:“谁大夏天的炖汤喝啊?没有!” 然后就无情地挂掉了。 王满瞪了电话一会,又尝试着拨进去:“那木瓜呢?核桃?花生也行啊!多买点啊!事关一生大事!” 王妈妈举着话筒手累,开了免提:“怎么突然想吃这些?柜子上面有个钱包,里面有两百块钱,你自己拿去买,顺便批发一箱雪糕回来,放冰柜里。” 王满听到话筒那边的嘈杂,谨慎地问道:“亲爱的妈妈,您开了免提吗?” ——传给别人听到的话,那必须要礼貌再礼貌。并不意味着她和王妈妈单独相处时,心中就没有敬意了,只是两人一起不必计较太多细节,展露在外人面前的意义不一样。如果连孩子都不尊重父母,那么谁来尊重他们呢? 可惜她的这一番感人肺腑的心事没有被忙碌的王妈妈捕捉到,那边只停顿了一下,被这尊称搅得脑子一乱,莫名其妙扬眉道:“钱不够吗?电视柜上面还有个小暗格,里面应该有一两百块零钱,你省点花,挂了。” 王满:“……” 作为一名天生开了外挂的人,王满决定自力更生! 她刚收好钱拿了太阳伞关上门,对面也出来了个人,看起来颇有些烦恼的模样,两个“忧愁”的人面对面看了一会儿,还是周和先开口问:“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苍白。” 那是,因为血色都在下面奔腾不息了。 王满把问题投回给他:“你又怎么了?看起来不开心。” 周和让了让身体,大门敞开,里面隐隐有男人的声音传来,他也不解释,看着外面的大太阳,觉得很刺眼。 王满懂了,周爸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周妈妈这样美好的人一直孤孤单单的,可是总不能永远孤单下去吧?等到周和大了,搬出去了,有了自己的天地,周妈妈总不可能永远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吧?王满有点操心病地想道:“如果他将来娶了个恶媳妇,说不定还会为难美人阿姨,所以美人阿姨找第二春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啊!斗恶媳妇总得有个帮手吧!”记忆中周爸爸的模样已经不是很清晰了,她只记得他一身正气和高大模样,可以一边一个把她和周和抱着玩,半点不吃力。 王满心底有些感慨,于是真诚地邀请道:“我要去超市,一起?” 她哪怕要去另一个星球,周和也会本能地答应下来,盖因他也懂得其中缘由,因为懂得,所以更难接受。 未来,对于成长期间的他来说,还是一件太过遥远的事情。 周和好不容易才从忧愁的河流中拔出脚来,一抬头就看到自己来到了怎样的货架前,登时脸色烧红大半。他提前进了初中,虽然个子高,但毕竟比同一届的人年纪都小很多,王满很罩着他,“我家弟弟”长,“我家弟弟”短的,拿一大包零食跟他班上的女同胞们打通了关系,所以班上同学都知道这两个可爱的小同学年龄很小,本能地就把自己拔高一辈,对待他宽和没防备,这种态度直接导致他前后桌的女生传递姨妈巾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背着他交易,因为青涩的害羞只针对同龄男孩,对于弟弟并不需要。 可“弟弟”也是要跟着一起上生物课的,也是有性别差异的,也是看到生物书上面的女性生理结构图会害羞到无地自容的。就是因为这份额外的照顾,他会更加的羞涩难堪,这种难以言表的情愫直接导致他本能地远离班上女同学,犹如洪水猛兽一般。 周和这才后知后觉到王满也是他所逃离排斥的女同胞之一,情绪上涌,不由结巴说道:“你你你、你怎么买这个……那个……” 王满瞪他一眼:“谁让你刚才走神的?我又不是没跟你说避着点,你非要跟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周和无言以对,他确实走了神没听见劝告,一抹红色爬上了他的耳朵尖,他背过身去:“你买完了……跟我说一声,我不走神了。” 王满本来觉得没什么,她跟周和班上那些女生的心态差不多,这种青涩的尴尬只针对陌生的男孩子,但是对于周和不需要,因为他是家人。可被他这样一闹,忍不住也红了脸,赶紧地挑选好了走出来,特地顺了隔壁货架上两大包薯片遮盖住,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好了,走啦。” 周和低着头转过身来,脸色依然充满了血,视线往一边飘:“你、你一会儿要买什么。” 王满有点想笑:“没什么这类型的东西啦,就是买点菜什么的。” “哦!”周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是视线还是没有飘回来,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走。 王满知道他尴尬,难得被这种情绪感染,收起了调侃的心思,走路步子也慢下来,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浓稠,擦过她的耳边,中央空调大口喷吐出的冷气淹没一切暗涌的小心思,只听得到头发擦过衣料、鞋子磨过地板,沙沙沙沙的剧烈摩擦声。 没走几步,王满忽然感觉指尖一凉,两根手指被男生的指尖轻轻地挠了一下,然后手里的重量就腾空了。她讶异地回头,周和死也不把视线挪过来,只说:“你,那个,不能累,老师说的。你要买什么菜,跟我说,我去买,我来提。” ☆、chapter 22 比起前世,王满不知道懂事了多少倍,起码她现在回忆往事时,总有种想把那个时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信奉青春就是一种明媚的忧伤的自己给捶死,然后揉成一团塞进麻袋里打包甩到垃圾场去。 但,她到底没有真正地受到生活的锤炼,不能够完全的立起来,因为母女关系缓和,她再怎么懂事,也只能尽可能在家的领土里实现独立自主,不让父母操额外的心,费额外的神思,大多时候,她还是一个被时刻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孩。 她被照顾惯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因为被照顾而浑身不自在起来,血液“波涛汹涌”地在下面咆哮,炽烈的太阳光一波一波冲击得人头晕目眩。王满撑着太阳伞,看着前面提着两大袋沉甸甸东西还能跑得跟兔子似的周和,有点莫名的尴尬。 两人各怀心思一快一慢颠着,直到进了小区,王满才松了口气,找回了一点安全感,喊道:“周和,慢点儿!” 一个句子丢出去,砸中了五个人。 周和大概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了,又想起生物老师在课堂提过的事情,“女孩子在特殊时期一定要减少剧烈运动”,他反省了一下跑太快的错误,老老实实小跑回去,没想到还没跑到王满身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捞了过去。 王满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周和扯走,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遭到了抢劫事件,二话不说掉头往小区门口跑——找保安然后报警去。 “哎——那个小姑娘!你跑什么!”后面有个男人喊道。 王满一听,把太阳伞给收了起来,想着必要的时候还能把它当武器使唤,抡起胳膊跑得更加卖力了。跑着跑着,她看到前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警车,里面有两个穿了警服的人坐着聊天,她赶紧地跑过去,一口气都没喘匀:“警、jing察叔叔,有、有坏人!” 车窗摇下来,驾驶座上的人诧异道:“小姑娘,慢点讲,什么坏人?” 王满:“我、我朋友被、被几个男人抓走了!跟我去!在前面!” 那人果然开了车门,把车后座的人也喊了下来,两人面容严肃道:“在哪里?” 王满扶着腰,努力吐出一大口气,好歹没被这口气给憋死,刚掉过头,就听到两个jing察异口同声喊道:“刘队好!” “你这小丫头跑得还挺快的,我都差点没追上。”一只有力的大掌拍了拍王满的肩膀,正是刚才问她为什么跑的那个声音主人。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的,王满偷偷瞥了眼,见他手长脚长,肌肉饱满,暗道自己不是对手,脑海里面已经划过了许多激烈的斗争场面,甚至还很有策略地制定了相关应对措施,一二三点都飞快地形成了雏形。 男人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小小的丫头一脸严肃地“慷慨就义”之色,知道她误会了,但忍不住心里乐呵,解释道:“小姑娘,别害怕,我们是周和爸爸的同事,不是坏人。” 两个jing察知道误会源头,也放松笑起来,还拿了证件给她看:“这是我们刘队,放心吧,真不是坏人。” 王满绷着脸,一本正经摸了摸证件,看看指尖,嗯,没有掉色。然后呢?她也想不出其他鉴定方法,看周围两个保安一脸莫名其妙路过,心知自己果然闹了个大乌龙,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台,只觉得头顶被烤焦得快要冒烟了,肚子里插了把刀开启了绞肉模式,一股热流奔腾而下,然后她板着脸踟蹰半天,转过身,把捏皱了的太阳伞拍平,似乎若无其事地淡然往前走了。 “扑哧。”刚才面面相觑等着看她反应的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妈个鸡,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王满尴尬地以竞走速度往前,恨不能立刻逃离这块地方。 她路过正在“认亲”的父子俩,周和跳起来推开周爸爸,拎着袋子跟在她后面走了。 王满鼓起嘴,往上吹口气,把散到额前的头发吹开,心想,“妈蛋,那就再做一件好事吧。”她停下脚步,面对周和说,“把东西给我。” 周和不愿意:“我帮你拿回去。” “得了吧,我还差这几步路?”王满哼哼,“刚才从超市一路跑回来都不知道加倍了多少倍的痛经了。” 周和脸上腾地一下火烧起来,想起手上袋子里面的“那个”,登时手足无措,两个塑料袋变成了滚烫的石头,硬生生烤着他的指尖,把他刚才猛地一下见到传说中的爸爸的尴尬、慌乱、恐惧、隐秘的喜悦,和不知从而升起的茫然失措暂时压制住,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生,面对女孩子的私密问题会害羞尴尬的那种:“我……对不起……我那个什么……” 王满抢走一个袋子,放到地上,又抢走另外一个,艰难地拎着转头走了。 周和傻在原地,前方是尴尬,后方也是尴尬,他被卡在了中间,进也难,退也难。 他想了一分钟,脚尖蹭了蹭发烫的地板,夏天真热,把所有的东西都快要烤化了,他脑子里粘稠成一团,还是错了一步往前行了。 王满像是有感应一般,又停下来,看他一眼,瞬间变了个脸,调皮地眨眨眼睛,透露出两分亲切来。 周和松了口气,放心地跟了过去,王满却不动,瞅着他笑:“打个商量呗?我挺想知道你爸爸到底是什么职业的,为什么走了那么久不回来,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他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有没有别的孩子?他爱不爱你?爱不爱你的妈妈?在你们吃苦吃亏被欺负的时候,他又跑到哪里去了?帮我问清楚再来找我玩啦,不然绝交,再见!”说完,又换上一个硬邦邦的表情,跟换脸谱似的,这回真的不停步地走远了。 每一个问题,都是他心里徘徊来往过无数遍的问题,一句一句问出来,像是把他心底里最深处藏起来的秘密公之于众。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太有分量,周和真不知如何应付。 王满的声音大,吐字清晰,脆生生地飘开,不远处的几个男人都听见了。 “老大……”三个男人看着周爸爸,竭力安慰道,“童言无忌,你别往心里去。” 周爸爸摇摇头:“她说的,就是我儿子心里想问的,只是我儿子不敢问,他怕问了得到的是不想听的答案,可心里却又想知道真实的答案。这个孩子啊……” 周爸爸低声说:“你们回去吧,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来面对。” “老大!”三个男人都清楚周爸爸的秉性,禁不住有点着急,“你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吃的亏未必少过他们,可千万别犯傻,什么都不说,让嫂子和孩子记恨你!” “一码归一码。”周爸爸说,“家庭方面是我亏欠他们,但他们不会记恨我,只要能重新接纳我进门,我也就满足了。” 话没说完,他哽住了,目光变得聚集起来。 前面那栋楼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前后行走,低头说着话。似乎感应到什么,女人抬起头,看到他,登时也挪不动步子,眼神有些发直,眼圈顿时红了。 周和站在中间,左右看看,抿嘴不动。 “像素太差了!”王满趴在窗前,一边吐槽照相机一边认真地看,她本来不痛经,结果下午跑来跑去的,肚子被魔法手指一点,变得疼痛难忍,可这也没能磨灭她看八卦的心情,她在肚子底下垫了两个枕头,脸色惨白拉长镜头看着。 底下的一切景色被冻住了,半天没反应。 王满实在没力气,又听不清半个字句,只好悻悻然放弃偷窥,泡了杯红枣姜茶喝了,回暖了些精神,跑厨房忙活更重要的“人生大事”去了。 底下的景色没结冰太久,周爸爸大步向前,打破这诡异的氛围,越往前,他的心情越是忐忑,迈开步子的阻力更大,但也越发坚定。 周妈妈身边的男人一脸莫名,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泼了一脸森然冷意,忍不住低头说:“小云啊,这人是——?” 男人是周妈妈公司的领导,年长她六岁,结过一次婚,妻子染病身亡,留下一个女儿。他作风向来端正,为了女儿一心打拼事业,心境如同冰封了的湖面,哪怕人来人去也不会产生裂缝。 人往高处走,自然会有桃色相随,更何况是一个长相不差、钱包饱满的单身男人?他也有孤单落寞时分,想过再找一个人,不需要浓烈感情,不必要身世背景,能平淡的相伴余生就好。只是这样的人一直不曾出现,直到见到周妈妈,他才隐约感觉到冰面上被烙下零星温度,有了些许追求人的欲|望。 他拿诚意为聘,求她伴随一生。 虽然被斩钉截铁拒绝,但他依然踌躇满志,面对这样柔中带刚的女人,男人总会多些耐心,过了轰轰烈烈的年龄,温水煮青蛙也不失为另类追求法则。 只是——事态哪里不对? “这是我的丈夫。”周妈妈说,不知道为了强调什么,又说了一遍,“这是我的丈夫。” 男人诧异:“可是,你不是说……?” 刚才他提出娶她,她说有个丈夫,失踪多年,没有回来,她在等他。但男人觉得时间会碾断所有爱情,他曾深爱亡妻,不也在十多年后,对另外一个女人微微心动?时间问题罢了。 “他回来了。”周妈妈眼角沁出一星泪花,抬头朝周爸爸温婉一笑,“我等到了。” 周爸爸听了这话,胸口如重锤落下,他上前一大步,将她深深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发,深吸口气,这才觉得天地安稳,他双脚踩到了地上。 “我回来了。”周爸爸说。 男人明白过来,虽然可惜,但也迅速扫平冰面上的暖意,寒风过后,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她的上司,我姓历,这次来拜访你的妻子是有公事相商,希望你不要误会。” “我知道。”周爸爸朝他微笑。 男人点头,转身离开。 眼前人倒是你侬我侬、情意相通了,可周和不能体会到其间暗涌,只觉得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去撞开周爸爸,护着妈妈道:“这是我的妈妈!” ☆、chapter 23 “爷,您轻点儿,嘶……”王满被眼前惨景闹得心惊肉跳,存着对于厨房被烧的忧虑,暂不能拂袖而去,可周和气场强大,她心尖发毛,也不敢靠近,只好在旁边用牙疼脸劝道,“这个是我用来吃的……求您给个全尸行么?!” 她买了五个肥腻腻的猪蹄膀,自己作废了一个,横刀插|入的周和烤糊了一个,现在他又剁碎了一个,还有两只可怜巴巴的往一边角落缩,奈何存在感太大,被周和一手一个拿了起来。 王满愤怒了!但看着周和白净胳膊肘上面被磨破了的皮,还有一道被石头嗑出来的血印子,还是把冒到喉咙口的火舌又吞了回去,安抚道:“只是拔个毛,用不上刀,有话咱俩好商量……” 周和方如梦初醒,低头看着两手的油,浑身散发的盎然杀气顷刻消散,妥协道:“对不起……你告诉我做法吧。” 王满照着网上搜来的菜单念道:“把煤气灶的火开大一点,铁锅烧热,把猪皮放在上面烤到发焦,这样上面的毛就很容易弄掉了……” 火苗轻轻地抖动着,在周和脸上印下柔和的光芒。他一声不吭按照王满念的步骤来,直到猪蹄膀下了炖锅,黄豆也泡了个差不多,手头无事可做,低着头站在原地,活似一只被占了鹊巢的鸟儿,孤单单彷徨又失落。 王满盯着他愣愣看了一会儿,被感染出些无根无由的伤感,放下草稿本慢慢站起身,揉了揉疼得发紧的肚子,上前几步把他给牵了出来。 坐到沙发上,一个仍在神游太空,一个一脸苦大仇深。王满皱着眉盯着他胳膊上的伤,拿温水投了条干净毛巾,提前打了声招呼:“我手笨,你忍着点啊,先给你把泥沙石子儿给洗干净,不然得发炎。” 周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王满一边尽量轻手轻脚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心里犯嘀咕,也就转个头的时间,不知道这对父子俩在楼下干了些什么,一身怒气发了懵的周和就拿着她家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冲到厨房抢过她手里的活气场全开地干了起来,把莫名其妙搞不清状态的她震慑得“避让三舍”,问他也不说话,一提到周爸爸就恨不能汗毛倒竖再去拼一架。 “唉,关我的猪蹄什么事啊……”王满悄悄叹了叹,轻轻瞥了他一眼。 少年倔强地绷着脸,五官线条分明,长眉的人长情,他眉色深,长长一抹,凌厉之色已然不动声色显山露水,但他睫毛浓密,天然带点卷曲,又把他的冷峻勾了下来,变得柔情几分。 虽然他此刻有点狼狈,但颜控的王满还是悄悄捂住心脏,完了,这妖孽又帅出新高度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王满提起绝交宣言,“说好的问题不解答就绝交的呢?” 周和眉眼敛得更低。 “你不会什么都没问就跟你爸打架了吧?”王满一句话点透了真相,“而且你还打输了?!” 周和:“……” 看他神色,王满拍案怒道:“你的散打呢?白练了吗!” 王满一激动手上动作就无意识加重了,疼痛猝不及防钻出来,周和轻轻把胳膊往后挪了一点,但没在面上表现出分毫。回忆起刚才的场景,他心底里那些怒气也平息了许多,对于周爸爸的感情更加复杂起来。事实上周爸爸压根没有反击,他只是下意识回避,只用了一招,就把蛮横的少年摔倒了地上,并同自尊心一块摔个了粉碎。 这种力量,是他对于“父亲”一词最原始直接的渴望,但并不是对于“外来侵入者”的通行牌。而现在,他有点搞不清楚周爸爸在自己心目中准确的定义了。 “我爸爸是缉|毒|警|察。”周和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表情有点茫然,“以前在x市的时候,我爸爸接到一个任务,有一个很大的贩|毒|团|伙露出了马脚,那个贩|毒|团|伙涉及到了多方力量,很神秘,很少露出踪迹,那是很偶然的一次,但是被捕获到了。我爸爸是奉了命令带了小队过去执行任务的,这个任务十分凶险,通知到我妈妈这里时,距离出发就没有多久了。我妈妈本来不同意他去,可是她最后还是同意了,那天就是你去幼儿园接我的那一天。后来我爸爸就没有回来了,因为任务太凶险,也不能透露风声,所以我妈妈跟我说爸爸是去出差了。 我爸爸他们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找到一个机会,摸到那个贩|毒|团|伙的一个站点,准备一举擒拿。但是……损失惨重。尽管也抓到了不少重要罪犯,可这个小队伤亡过半,我爸爸在那场乱斗中,失踪了。 那天正好下了暴雨,他们任务地点发生了泥石流,让爸爸这边的人搜索受阻。等到泥石流过去,我爸爸就找不到了。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搜索队觉得,爸爸肯定是死了,尸体因为泥石流的缘故永远的埋藏在找不到的地下了。” 王满万没想到周爸爸的真实身份是这样的,和她胡编乱造出来的那个竟然接了轨,而且高尚至极。她愣愣地眨了眨眼,迟疑道:“所以,你们为什么来h省?” 周和说:“是我奶奶,她得了癌症,快没几天日子了,我伯父就给我妈妈打电话,通知我妈妈过来。我爸爸是x市人,不过我伯父一直在h省生活,我爷爷奶奶是跟着他们一起的。” “那——为什么不回去了呢?”王满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从前没有机会问,后来见了面后,发现他过的日子不如自己想象中自在快乐,更是不舍问,今天不知不觉却顺着嘴问出来了。 周和约莫情况和她相似,反正说了这么多,接着说下去也没什么:“我奶奶的病,花了很多很多钱。我伯父没孩子,他想要我过户给他,说如果我妈同意的话,他会倾家荡产给我奶奶治病。我妈妈没有同意,她坚持跟我伯父出一样的钱,因为这个,当时天天冷战,所有人都在分头劝我和妈妈,连我奶奶也发了话,说我妈妈还年轻,还能找到更好的,让她放弃我,然后给我妈妈一笔钱,让她过自己的生活,这样可以皆大欢喜。” “当时闹了好几天,结果我爷爷在这节骨眼上也病了,也是癌症,而且走得很快,才一个星期就过世了。就这一个星期,又添了几十万的开支。我伯父也有点承担不起了,他跟我妈妈谈了一个小时,决定由我妈妈出六成手术费,他才会放弃要我。” 王满坐在沙发上,不知该作何表情,下意识覆盖住他的手背,又被周和反手握紧。 周和苦笑一下:“我妈妈同意了。” “她哪里有那么多钱?她把所有的存款全部花完,还去银行,去找朋友借了一大笔债,带着我来到这个城市,她不知日夜在外面打拼。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害怕出现在另外一张床上,怕我妈妈负担不起,反悔把我送走。但是更多时候,我又在心里盼望,我妈妈如果能送走我,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周和神色复杂起来,“其实,我不应该这样怪我爸爸,如果不是他那些兄弟们竭力照顾我妈,我妈妈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工作业绩,晋升得那么快,还一直很安全……可是我……我不知道……” 他太小,生命的大手有力地将他的灵魂在身躯里拔扯着,强制性地拉长,拉宽……这种撕裂的疼痛让他懵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了,心理上也没有做好准备。正因为年龄小,可以下意识理所当然地逃避一些事情,可也因为年龄小,面对命运的难题才会那样无能无力。 “我的家是这样的,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周和问道,或许他一直都是“害怕”“自卑”的,所以才没能完全放下身心去和人相处,他试探性地说,“我的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童话破碎了。 谎言,也要被拆穿了。 绯闻比流行性传染病还要可怕,阴谋比高尚更容易传播,那个时候,还有谁愿意和他共路?唯一的妈妈要分给爸爸,他还剩下什么呢? 王满读懂了他的潜台词,斜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周和:“?” 王满哼哼一声,挣脱他的手心,把毛巾往他伤口处大力一按,看他疼得五官扭曲,才把毛巾扔回热水盆里,端着走开:“我是跟你做朋友,不是跟你爸跟你妈做朋友。别说你爸身份那么光荣,就算他是梁上君子、下作小人,我也绝不会背叛我认定的朋友。换言之,我讨厌的人,就算他爸是战斗英雄、西天佛祖,那也绝不会影响我对他的厌恶。” 她一贯任性肆意,做人做事全凭心情,但亲口承诺下来的事情必定兑现。她从来没往假话上扯过誓言,可她说过,“如果我骗人我就是小狗”。周和除了担忧自己,却也无法将这句话从脑海中挥出去。他是受欺负惯了的,大不了再被欺负几下,反正他不怕打架,也不在乎流言蜚语,可一向清净不惹事独自乐呵着的她呢?会不会因此,像他从前一样,一日之间,面目全非? 听到答案,周和才稍微放轻松了点,厨房里的猪蹄膀大概炖好了些,肉香味飘散出来,暖暖的。 他等了半晌,没再听到王满声音,害怕她生了气,一扭头却发现她正趴在门上通过那扇小铁窗看着外面。 周和犹豫了下,走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爸啊。”王满说,“你爸爸老了点,身上有三块疤,具体还有什么伤看不出来,不过——”她停顿了下,像是酝酿感情一般,用说悄悄话一样的声音道,“他好men啊!一百帅!这就是老男人独特的男子气概呀!我要是你我就原谅他了,这么帅的爸爸哪儿找去?” 周和:“……” 大概是听到动静,周爸爸也来到王家门前,跟王满眼对眼看了会儿,低声说:“儿子……阿和,爸爸不进门,不跟你抢妈妈,什么时候你原谅爸爸了,爸爸再进去。但是爸爸想跟你说说话,咱爷俩随便聊点什么,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随便你,爸爸绝对不会还手,动都不会动,好吗?” “阿和。”周爸爸叹息般又念了一遍,“爸爸就站在门外,你想什么时候出来都可以。” 然后他看了眼王满,语气软和了些:“小姑娘,谢谢你照顾阿和。” “甭客气。”王满眨了眨眼睛,笑眯眯跟他说着话,两人竟然还聊起来了! 王满扯七扯八套了个近乎,然后主动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好奇地打听后续:“周叔叔,后来您怎么找回来的呀?您这太厉害了,比教科书里的英雄还要赞呐!跟我讲讲呗,我特崇拜您这样的人!而且我嘴巴严实着呢,绝不会告诉除了我俩外的第三人。周和不算哈,他是自己偷听的。” 周爸爸倒是有些意外:“原来你是王家的小姑娘,我倒是没认出来。” “没办法,女大十八变嘛!” 周和心里那些积郁被这三言两语打散不少,他有点无语地看了王满一眼,被她呲牙咧嘴警告一下,想要挪走的脚跟就固定在了这里,认真听外面周爸爸讲这几年的故事。 周爸爸不是个煽情的人,对于苦难也没刻意描写,简单说起近几年的经历,语气平淡,似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他当时所处于西藏墨脱,被泥石流冲到了当地死亡森林深处。他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爬满了蚂蝗。可他除了一把没子弹的枪,什么东西都没有,连衣物都破烂不堪。对于凶兽野虫,他除了一副受了伤的*,就没有别的抵御工具了。 正是冬天,旅游淡季,当地居民也很少出门,他在森林里花了几个月的时候才摸准方位,历经千辛万苦走出来时,已经又是一年冬天了。当地当时还不具备通讯条件,周爸爸没能及时跟队友联系上,在短暂的休息过后,开了春就打算出去。然后,他再一次偶然地捕获到了该贩|毒|团|伙的踪迹,这是一帮他们先前没有了解到的支队,有着更加罪恶的行径。如果他走了,也许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去近距离接触,所以他选择了留下,伺机潜伏其间…… 具体的事情他一个字没讲,只反复跟周和表达歉意:“爸爸应该早点联系你们,对不起。” 王满听得心潮跌宕,她脑补出当时的场景,已经有些鼻酸,而她一低头,发现周和早已无声地泪流满面了。 ☆、chapter 24 周和哭完,心气极顺地跟着周爸爸出去单独聊天,谈了一两个小时,回来时整个人已经大有不同了。 他礼貌地开了门,认真地请周爸爸进门,没有半分排斥模样。甚至眼底还跳跃着一小簇隐隐的崇拜火苗,神圣而尊重。 王满目瞪口呆看完这一系列变化,觉得可以把周爸爸奉为男神了。 因为是初二升初三,这个暑假的作业有点多。为防止一群没有自制能力的少年少女们玩成脱缰的野马,给即将到来的初三*预热洗脑,放假期的老师们还时不时搞个突然袭击,给家长们挨个打电话百般叮嘱,从“经济基础”切断“上层建筑”,把熊崽子们锁在家中,誓死将“蜡炬成灰”事业进行到底。 王满有个好习惯,她不喜欢的事情习惯集中先做完,这样就可以给喜欢的事情留出足够的空闲时间。不需要老师督促,她闷在家中花了两个礼拜把所有作业全部搞定,屁股几乎没有挪开过板凳,摒着一口气一股脑闷头写到底。 本来被老师们煽动情绪要给孩子关苦牢的王爸王妈见她这拼命模样,个个心疼得不行,立刻抛弃原则,苦劝她出去玩,不仅没有切断经济来源,还特意每天往她床头塞钱,两个礼拜攒下来竟然也小有一笔收获。 王满对着空调的强势冷空气吹了一会,点完这些银子,开始琢摸着剩下这一个半月怎么打发自己? 首先,雪糕冰激凌这种东西不能敞开吃了,痛经的“美妙”滋味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比较好。 其次,她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被关押在家,她给其中两位打了电话,把自己作业答案报了一半,然后就被那头的家长发现,客客气气说:“我家小孩是要凭借自己的实力考好高中的,你成绩好,谢谢你指点,欢迎你们进行有营养的学习讨论,出去玩就免了吧。”不等她回应,那头就挂断了电话,从此把她拉进黑名单,再也不接通她的来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家长把这事捅到了别的家长耳里,总之王满光荣地成为了“可规避分子”“接电话绝缘体”,硬是找不到一个同伴。 最后……她总算想起了隔壁阿和,准备过去蹭下男神的万丈光辉。 王满吹够了空调,敲隔壁的门,怎么也敲不开,一回头,在楼下的小区花园找到了两人的身影。 下午四五点钟,虽然过了太阳光芒最盛时分,可外面依然闷热得如同蒸笼,人行走在热空气中堪比一只只活动的人肉馒头,走着走着就能变熟,可那两人竟然在锻炼身体! “才两个星期而已,世界变化太快就像龙卷风……”王满心有戚戚然窝回家里,在腾腾冷气中趴在窗户那打量着下面,只见他俩跑了几圈之后,竟然陆陆续续有人加入进来,正是先前欺负过周和那些皮大王们,他们老实得如同被驯服的大猫,个个乖巧得不像话! 也不知跑了多少圈,一群少年们被集中到凉亭里站成一个队列,开始站军姿、打军体拳、向左转向右转、蹲马步等等…… 一直到快七点钟,他们才锻炼完毕,解散,有个小男生羞涩地跑到周爸爸身边,和“偶像”握手,然后欢呼着“啊啊啊我要一个星期不洗手!”欢脱地跑走。 见他们要上楼了,王满站在门口,刚软软地喊了一声周和,就被周爸爸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说:“王家丫头啊,不介意来我家坐会儿吧?” 王满莫名背后一凉,谨慎地往后躲了躲:“周叔叔,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怎么?嫌周叔叔家里没有空调?”周爸爸挑了下眉头说道,眼底里的气势已经隐隐有些震慑人心。 王满试图卖萌缓解压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坚持了两分钟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推门走出来,斜睨周和一眼,对口型道:“怎么回事?” 谁知周和也是一脸茫然,他摇摇头,也用口型说道:“我不知道啊。” 两人挤眉弄眼没交流两句,一阵沉沉的气压落下,王满连头也不敢抬,悄悄地收回目光,盯着脚背亦步亦趋往里走。直到周爸爸坐在沙发上,拍了拍一旁的茶座,王满才低着头坐下。 她嚣张惯了的,在家爹妈也是宠着捧着,任由她自由肆意长大。除非她不讲礼貌,不尊重长辈,做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物,王爸王妈才会生气动家法。但王满聪明,也做不来那种没底线的事情,在父母规划好的圈子里变着法的玩花样,把他们逗乐,不让他们操额外的心,就是王满目前为止最大的成就。也正因如此,王爸王妈格外宽容她,从没哪个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王满的小老虎爪子根本伸不出来,变成了只小猫儿,可怜巴巴低着头:“周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在王满腹诽犯嘀咕的时候,周爸爸也在打量着她。 他对王满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x市时候,她顽皮活泼、乐观开朗,有些熊孩子通用的毛病,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整体算得上可爱无害,但内里藏了只搞怪的孙猴子,和她的那对老实爹妈完全不同。 但那时候年纪小,做什么都可爱,都在能够理解范畴之内。现在不同了,小屁孩成长为小姑娘,虽未亭亭玉立,但已然不断地蜕变。豆蔻少女,花骨朵的年纪,再不掰扯正怎么行? 他这些天带着儿子在楼下锻炼,总有人嘀咕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小孩子们总是过来问些“你就是传说中的大英雄吗?”之类莫名其妙的问题罢了,大人们也一个个用看马戏团的眼神说些什么。他问了儿子缘由,利落地把闲言处理干净,却在心底里对这小丫头片子感起兴趣来。 她聪明伶俐,可以利用年龄优势扭转流言。但她太不靠谱,扯谎话扯到没边了,到底还是没有经过生活的锤炼,小时候的毛病压根没改,还是那么不着边际地扯犊子,只是不断地给其换上华丽的包装罢了。 有时候,聪明是好事,会编故事实在是一项太好的本领,那些演讲家们灌些鸡汤就能收获大把钞票,推销员们口若悬河花样翻篇把产品换成大把利益。然而,这得有个度,在框架内怎么起舞都完全没问题,有些事却不能瞎说,以免得罪了人不自知,反而把自己坑了进去。 她说的那个谎言,显然已经把她拉下了泥沼,有些大人专门交待小孩离她远点,避免自家纯白小绵羊上当受骗,她的形象无意间被好心拖累了。 “作业写完了吗?”周爸爸一边观察,一边慢悠悠问了一句。 “怎么跟审犯人似的?”王满心里嘀咕着,嘴上道,“写完了……” 周爸爸点头,能自律,很不错:“接下来什么打算?” 王满:“找周和一起……继续学习。” 周爸爸挑眉,老毛病又犯了:“学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活到老学到老嘛,一个人学习太枯燥了,两个人一起学习效率比较高,还可以互相监督。”王满很顺利地自圆其说。 周爸爸忍笑:“你说得有道理,这样吧,我这两天在教他一些防身术,你跟着一块练习吧。” 王满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登时脸色惨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立刻反悔道:“那什么,我想起来我好像有个作业还没写完……” 周爸爸:“哦,是这样啊,作业多吗?” 王满用力点头:“多!特别多!还特别难!” 周爸爸似乎十分体恤说道:“没想到现在的初中生是这样辛苦,才初二就任务这么繁重了。对了,我家阿和跳过级,我担心他基础不够稳定,可以把你的作业拿过来给我看看吗?我熟悉一下你们的课本,也好辅导他的学习,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难题不怕,我都能教你。” 王满再次内伤,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是在跟她“斗法”呢,一脸“坚定”地说:“不用了,我要自己钻研,因为老师说自己想出来的解题办法才能印象牢固。谢谢周叔叔的‘热心帮忙’,如果我有什么不会的,我一定向您请教!我爸妈要回来了,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了,再见!” 她毕恭毕敬站起来,脚下速度一点不慢,一会就溜了出去,回到家中,感觉背后层层冷汗,竟有种心惊肉跳的害怕,也有些隐隐的刺激感。毕竟她在江湖叱咤多年,鲜少棋逢对手,没想到今天一再被破功,让她心中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仿佛她就是那只自以为是的孙猴子,在如来手掌中没头没脑蹦跶着,马上就要受到迎头一击。 “我还是离他家远点好了……”王满心想,暗暗下了决定,宁愿在家坐在发霉,也不踏入周家一步! 可是千防万防,竟然漏算了王爸王妈! 她的领土到底还是在第二天彻底举了白旗,完全沦陷了! ☆、chapter 25 周爸爸是个沉得住气有谋略的人,他既然想要改造王满,一开始就没想从这个“小滑头”身上下手,而是装作不经意的和下班归来的王爸王妈碰面,偶然地谈到孩子教育问题上面,先祭出周和拉了一把同情泪,又引经据典打下一剂极速强心针,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两人注意,反倒是大鱼自动浮出水面,王妈主动问道:“那要不让我们满满也跟着一块?她横竖也写完暑假作业了,不能总在家里囤者吧?那得发霉了。” 周爸爸放下长线:“这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王爸王妈觉得十分之有道理,回家一看,餐桌上面竟然摆了做好的饭菜,比她头两个星期做的添了几分姿色,虽品相差强人意,味道却很不错,两人惊喜地对视一眼,有种养了多年的猪终于产下头胎猪崽子的欣慰感。 再推开王满的卧室,见她正在里面认真地打游戏,房间窗帘没开,空调冷气逼人,她裹着个空调被蹲在冬天专用的大皮椅上面,荧幕里刀光剑影幽幽地反衬在她脸上,偏她正好打到鬼门关卡,配音便是阴森至极的鬼哭狼嚎,绕梁三日、余音缭绕,使得她整个人活似个屏幕里爬出来的“女鬼”。 两人被迎头冷流刮出一身担忧的鸡皮疙瘩。 大人们就是这样健忘,他们早上出门时还希望王满能放下作业、愉快玩耍,头一秒看到孩子成长时还能心满意足、惊喜连连,现在见到这般“堕落”场景,立刻忘记希望孩子保持快乐成长的愿望,周爸爸的话语在两人脑子里面过了一圈,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觉得孩子还是成龙成凤的好。 游戏人间的王满还不知道自己又躺着中枪了,晚上吃饭时喜滋滋卖萌求奖赏,万没想到次日早晨跟周公你侬我侬、游山玩水时,竟会被早起出门的夫妻俩使用铁血手腕拔了出来。他们就差给她塞进包装盒,再打个漂亮的蝴蝶结,敲锣打鼓欢呼送她离开了。 “满满,跟着周叔叔好好学习哈,家里不需要你做饭,妈妈会照顾好你。”王妈妈如是说。 王爸爸:“满满加油!满满最棒!” 王满的内心处于死机状态:“……” 她勉强笑着送走爹妈,面向周爸爸时脸色差了几分,可她到底不敢悖逆他的气场,只好将怨愤之气集中塞进目光,超强波扫射给周和,好似一只敢怒不敢言的大猫,弓着背游走在炸毛的边缘。 “多管闲事。”王满心想,“什么男神?哼!男神经!” 周和接收到怨愤的频率,不明就里看她一眼,想了想,把刚剥好的鸡蛋装在小碟子里递给她,还很体贴地问道:“来瓶牛奶吗?” 王满早上还没吃过饭,这鸡蛋白瓷一般光滑,隐隐约约散出香味,她举着筷子瞪了它一眼,叉起吃掉,勉为其难从喉咙眼里面挤出一个“嗯”字。 周和熟练地加热牛奶,放两勺糖,用手指感受了一下热度,正好处于王满能接受的黄金比例后轻轻放在她桌前,被她一口气咕噜喝掉,嘴边瞬间起了一圈白胡子。 王满心里容量太小,装了饱足感就没怨愤什么地位,身上的毛自然而然就顺了下来。 “走吧。”周爸爸起身,“吃好了?”他倒是看出来了,这小丫头片子定是把周和使唤惯了的,不然让他做点什么都拿不准分寸,伺候她倒是一分一厘都不出差错,得是被奴役了多少次啊?——尤其是,他竟然心甘情愿自得其乐?洗脑洗到这种地步,连传销组织都得对她甘拜下风。 “这么早就要跑步?”王满看了眼挂钟,时针堪堪过了六,夏日里最闹腾活跃的热气都还没上班呢,空气清新得连电扇都不需要开,他们就要出去跑步了?“刚吃完饭不能运动。”王满扯出生物这门学科当盾牌,“生物老师强调过许多次,这样对肠胃不好。” 周爸爸唇边勾勒一点笑意:“不跑步。” 王满还要再问,跟他正视一眼,立刻老实地低头服帖往前走,连腹诽都不大敢怎么来。 周爸爸领着两人去了市青少年宫,先自行办了手续,才交待学习计划。周和上午学书法,下午学游泳,晚上学散打。王满则是上午学国画,下午学游泳,晚上学散打。除了上午不在一个班,下午晚上课程都是一样的。 王满受到迎头暴击,险些呕出一口血来:“我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 周爸爸很淡然地拿她昨天的话来塞:“因为活到老,学到老啊。” 现在才七点,距离八点上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周爸爸不知从哪掏出两本诗经,宣布说:“开始背书吧,你俩比赛,谁输了谁当晚留下陪我练练。” 王满压根不往心里去,她觉得自己的归属权根本和周爸爸挨不着边,他要管教、要体现家长的权威,大可以在周和身上来实现,折磨她算是个什么玩意事啊?退一万步来讲,王家难道不算对于周家有恩吗?就算先前洪水时周家伸出过援手,这么多年的邻里之情只有富余,绝不欠他分毫吧?王满彻底造了反,不仅没像周和那样出声念书,反而把书往长凳上面一垫,直接坐了上去,翘起一个二郎腿,将自己满腔的不爽快表现得淋漓尽致。 等到上课铃敲响,她也不拿书,板着张脸按照报名表上的信息找到了教室——钱都交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王家爸妈那两“叛徒”手上哄骗来的,只好忍辱负重学一学了。 王满自认为三样课程中,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国画”这一样,她画出来的q版人物生动可爱,几乎就没有人给过差评。反正艺术都是相通的,她应该能上得比较轻松吧?哪知事情并非如此,她不仅没能获得满堂喝彩,反而被教书的老教师单独拎了出来,将她批判得一无是处,还拿出一把长戒尺不遗余力狠狠给她来了几下,立刻让她手肿成了个人肉馒头。 这还不算完,这老教师不知是否从古代穿越过来,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条条列列树立了不少门规,这也不让那也不行,说的话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要更臭更长。 王满起初还能听进一耳朵,最后耐不下性子了,心想不就是这些个简单东西吗?有必要长篇大论么?然后走了神,脑补了一下怎么跟爹妈耍赖吹了明天课程的事情,才上一次课,就算退不了全款,百分之九十总是可以的吧?生命这么美好,她还年轻,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走神的结果就是,她在接下来的练习时间再次犯下一堆错误,被老师直接留堂惩罚。等到她被放出来时,周和周爸爸两个人已经吃完了午饭,周和把特地给她留的那份推给她,不知那老教师的戒尺是不是年岁已长,有裂开的竹丝,把王满的手心还抽出了一道血丝,他看到了,拿出随身医药箱要帮她包扎,王满径直推开,拿筷子扒了几口饭,可却吃不下去,米饭都冷了硬了,菜也失去了生命力,跟尸体似的,哪里让人有什么食欲? “不吃饭,下午的课没有力气。”周爸爸出声提醒。 王满冷着脸说:“我要点一份新的。” 周爸爸说:“你知道粒粒皆辛苦吗?” 王满压着气,把这首诗从头到尾背了一遍:“所以呢?我要吃冷的拉肚子吗?” “我们等了你半个小时才点的餐。”周爸爸说,“是你自己耽误了饭点。你要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王满摸身上的兜,没钱,盯着这道菜,也没胃口吃,干生气了一会,端着盘子去找服务员,卖萌请求她的帮助,不仅把饭菜重新热了一遍,而且还得到了一些其它配套的小菜。她又端着盘子回来,故意把盘子往中间放下再拉回来,周和钦佩地看了她一眼,而周爸爸没什么反应,她一拳打了个空,又重新没滋没味囫囵吃下。 下午体育课,王满憋足了一口气使劲学,游泳教练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看王满这么努力,大肆表扬了她一顿,特意让她提前下课以资鼓励。 王满没等周和,如脱缰的野马往校门口跑,等到最后几米才放慢脚步,佯装淡定的说:“没办法,表现太好,被批准提前下课。” 周爸爸看她一眼:“一节课一个半小时,花的是一个半小时的钱,就算掌握了老师讲的精髓,也可以继续留下来虚心请教,将投入充分利用,不然,还是算浪费。” 王满无语,怀疑他就是故意冲自己来的,可又闹不清楚他的动机,只好把他规划到“神经病”一栏,暗下决心明天绝不跟来,这纯属找虐呢。 晚上的散打课达到了一天的虐点之最,她知道周和学散打,偶尔也撞见他练习时的样子,可看他做起来的动作潇洒飘逸,有时还有种得道高人般的莫测感,落到自个儿身上了,却是这也艰难、那也艰难,她练下腰这种基本功都觉得痛苦,心里委屈攀到峰顶,高度堪比珠穆朗玛峰! 教练也是个严厉的,一有不好就要掰正重来,王满被他摔倒几次,干脆趴在地毯上面死赖着不起来了。身体是真疼,跟散了架似的,可若真的彻底散了倒也没牵没绊了,偏偏每个器官都还连着一根线,就在那儿抖啊抖啊,疼得不行。 周和跟她级别不一样,归属于另一个教练教导,他几次把视线挪过来,看王满倒地不起、而教练却在一旁耳提面命,就差动手把她提起来了,登时也有些不爽利。虽然他不清楚爸爸为什么非要让她过来学习,或许是王家父母交代的吧?可是她已经明确表达不喜欢了,还要强求,这种手段让他反感,尤其是王满这样子实在可怜,他脑子一空,就立刻离开自己教练,跑出去拦住王满教练的手,排斥道:“就不能让她休息一会吗?她都受伤了。” 教练说:“这是我的学生,我既然收了学费,就得好好教导,这是职责所在。而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我想我教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经验可以判断的。” 王满哼哼,她的确身心俱疲,但也的确没到真的爬不起来的地步,可她就是不愿意再起来,这回真是要任性到底了。 周和看她一眼,见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淤青伤痕,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动弹不得,可一向娇滴滴的小姑娘都成了这模样了,在他看来,就不应该继续了:“只休息一会会,可以吗?” 王满教练啼笑皆非:“我是为她好!”他实在懒得跟两小孩计较,“得了,你们要休息就休息去吧,到时候学不到预定目标,可不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建议啊,温室里吃不来苦的娇小姐还是在家养着比较好,何必出来吃这份苦,反正家里都会供养到老的,不是吗?” 他说完,到一边休息去了。 王满趴在地毯上,委屈得快要落泪了,她如果真对散打感兴趣,被摔成破烂也会学啊。可关键是,谁要学了?她是被迫的好不好?好端端一个暑假,她拼了命的写完作业,是为了腾出时间放松玩耍,而不是来自虐的好吗? 周和一声不吭,跟自己教练道了歉请了假,拿医药箱过来帮她涂药。 伤口不碰倒还好,一碰就发现不是一般的疼,王满咬牙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沁出一星泪花,嘟着嘴问:“我惹你爸爸啦?他干嘛呀?”越想越委屈,她眨眨眼睛,泪水又涨了潮,“啪嗒”落了一颗下来,没入地毯中晕开一圈。 周和拿出纸巾递给她,王满不敢朝周爸爸发火,只能迁怒于他,根本不伸手去接,一双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眼,鼻头也红红的。 “对不起。”周和轻声说了一句。 王满耸耸鼻子,就是不看他。 周和就拿纸巾轻轻揩了她的眼泪,像是擦拭珠宝,动作极其轻柔。 王满瞥他一眼,瘪瘪嘴,知道自己又过分任性了,抢过纸巾自己擦拭起来:“我才没哭,就是刚才不小心进了沙。” 周和配合地点头:“嗯。” 王满听他轻声细语,擦着擦着,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算了,瞧我这德性。” 见她笑了,周和才把提起的那口气放下,眼睛弯了弯,又低头认真地帮她处理伤口。他的技术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十分纯熟,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慢慢撩过,一点也不疼,药水湿湿凉凉的,将伤口的*渐渐中和平缓。 两人氛围正和谐着呢,下课铃响,周爸爸进来了。他听两个义愤填膺的教练陈述了两孩子的顽劣行径,点点头,安抚了他们的情绪,表示自己会收拾他们,然后铁面无私将两人分开,先揍了周和一顿给王满看,然后说:“你今天书没背,起来练练。” 王满心里响起一句经典的武汉话——劳资真是信了你的邪! 她不服气道:“那是你单方面决定,跟我没关系,我不服从。” 周爸爸:“你爸妈把你全权交给我处理。” 王满怒气上来也不怕他了,知道说好话鬼话半分用没有,冷笑一声,尽量把自己显得十分高冷不可侵犯:“你先当个好爸爸再说吧,立正身才能兼顾旁人。” 周爸爸也没存心为难她,他知道这姑娘是个可塑之才,差就差在一身的富贵病,她父母太爱她了,爱到让人身处在爱中而不自知。这样的人无疑是幸福的,但却也是最不容易珍惜幸福。周爸爸被戳中伤心事,也不发怒,反而面色缓和两分,蹲身说道:“你肯定在想,我没资格管你吧?我承认,我不是个好父亲,在阿和最重要的童年时光没有尽职尽责。而我也可以不管你,选择权在你的手上。不过,在你选择之前,我也有几句话要说说,不扯别的,就谈你今天的表现。” 王满破罐子破摔:“就是不好嘛,哪里都不好嘛。” “那倒不至于。”周爸爸说,“你身上的优点,是其他同龄人身上极其稀缺的,这一点我必须要表示钦佩,因为在我和你同样大的时候,也许我做不到这些。” 对方递了这么大颗糖过来,王满心知肚明里面包着炸弹,也不接。 “早上我态度不好,没跟你商量就擅自给你报了名,你虽然生气,但还是去上课。中午又发生了些不愉快,你也没放弃,选择留了下来,证明自己。这说明你有气量,知上进,而且有分寸,不是个任性的熊孩子。” “那是。”王满耳朵动了动,一不防备上了钩,她在心里想,“好歹也混了这么多年,能没分寸吗?” “中午饭菜问题,你很聪明,处理手法非常好,连我也自愧弗如。” “游泳课的时候,你没下过水,但勇敢地跟着已经上过几次课的孩子们下水,说明你有胆色。后来你很快掌握,比别人游得好,说明你有悟性,很伶俐。” “——但是。”周爸爸在王满不知不觉听进去后,启用经典转折词,“你太自负了,国画课自以为是,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散打课心存怨怼,死赖着不起来,也说明你是个难以经受生活锤炼的人。满满啊,你过得太幸福了,你的生活像是蜜糖,你沉浸在里面,一辈子都不会长大,一辈子都在自我膨胀。你能吃苦吗?你能为父母真正分担些什么吗?你现在生活在他们身边,仗着这一点才能自在快活,可当你飞出去了,到了外面的世界,你该怎么办?你没基本的自理能力,没有出色的本领,难道就凭着一张会说的嘴闯遍天涯?” “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可以不必再理我,不必受我的气,可如果你觉得我在理,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让我帮你磨练脾气?”周爸爸说,“我不是你的爸爸,若你愿意,可以尊称我为老师。你与阿和自幼一块长大,我感激你对于他的帮助,若是旁的人,我也不会费这个心思,你觉得呢?” 王满张张嘴,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周爸爸实在厉害,把她身上的致命点一个一个找出来,然后精准有力地按下去,她不服气也得服气。王满坐在地毯上,自我纠结一会,实在忍无可忍:“难道非要学这三门东西吗?” “当然不是。”周爸爸知道了她的答案,也很欣慰,“这三门是基础功,我还会让你们做别的事情。” 王满:“……” 周爸爸伸出手:“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王满有气无力把手放上去:“哦。” 然后下一秒就身体腾空,被周爸爸摔到了一边,他用的力气不大,只是轻轻一抛,王满没什么伤痛感,她只是懵在了原地:“这是……独特的highfive模式?” 周爸爸:“并不是,这只是你早上没背书的惩罚,还没罚完,继续?” “差不多行了!”周和去扶王满,瞪了周爸爸一眼,“她只是个女生!娇惯一点有什么错?就算她答应你了,也没必要这么折磨人啊!” 周爸爸哭笑不得,自他回来,周和还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给他听,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心底嘀咕了句:“臭小子,才多大就向着别人姑娘了。”但也收了手,“好吧,明天再说。” ☆、chapter 26 回家路上,王满越走越慢,她跟前两位不一样,一个身强力壮,一个天天锻炼,她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水分在蒸发,四肢吃力地“咯吱”起来。但她咬着一口气不吱声,每走几步停下来歇一脚。 周和很快察觉到异样,他看了一眼最前面的周爸爸,转身跑向王满,轻声问:“还好吗?” 王满两指拉了拉眼皮,往下做了个苦脸:“你说呢?” 周和站着愣了愣,突然往前一蹲:“上来吧,我背你。” 王满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看他一脸认真蹲在地上,突然发现他不知不觉中竟脱了一身稚衣,个头长势喜人,依然白净,可肩膀处两块肩胛骨凸出,显出有力的轮廓。而五官在路灯的侧影中显得十足的立体感,线条温和自然,灯光柔和温暖,将少年男子气概隐隐勾勒点出来。 “不用啦,你爸爸看到了明天又得跟我练练了。”王满掩住有些莫名浮起的心思,大大咧咧往他背上一拍,把他往前拍得趔趄一下,这下找回往日的融洽和谐,放心的说,“我可打不过他,走吧。” “没事,我替你。”周和坚持说道。 “说什么呢?”周爸爸观察力不弱,看两人嘀咕很久了,见他们扯来扯去半天没个结果,很干脆地环住王满的腰,把她往背上一送,沉声道,“抓好了。”又看周和一眼,趁机教育道,“做事要有效率,你背着她该有多慢?你妈妈、王满父母还在家等着我们,回去晚了他们多担心呀。” 周和不吭声了,站起来跟他后面走,看王满一眼,见她表情十分古怪,有点想抓又不敢抓的扯着周爸爸的肩膀,大概是不小心扯到了他的肉,吓得瞪大双眼提心吊胆,然而周爸爸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她这才松了口气,安心的趴在他的背上,约莫实在是累到了,她没趴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神色娴静安详。 周和自己都没有察觉地笑了一下,地下拉长了三个身影,在渐凉的空气里绞入一丝暖意。 ~ 王爸王妈接过女儿时再三道谢,关了门却炸了窝,两人把王满放到床上后,认真地点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又心疼又气。 “明天不让她去学了。”王妈妈说,“女孩子弱一点就弱一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养着她就是了。” 王爸爸虽然心疼,但却有些嘲弄地说:“昨天我可是表了态,提醒你了,但是你怎么反驳我的?” 王妈妈被踩到尾巴,瞪他一眼,打了热水过来把王爸赶出去,帮王满擦拭身体。王满模模糊糊有点意识,在床上蹭了两下,不小心把胳膊上淤青位置蹭到,五官皱起痛苦地哼了哼声,然后保持噘嘴皱眉的表情模糊睡着。 “满满,说说今天干了什么?学得怎么样?”王妈妈把她推醒小声问道。 王满抽抽鼻子,半梦半醒间道:“挨打呗……挨老师打,还要挨周叔叔打,呜呜……” “具体点呢?老师和周叔叔为什么打你?”王妈妈继续追问。 可王满实在困得没有力气,也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像是飘在云间似的,扯了不到两句就再次跌入梦中,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王妈妈关灯推门出来,揪心地踱来踱去,把王爸爸晃得眼睛都花了,才说:“怎么办啊老公?我不想让满满去学了,可是我又觉得满满应该学。” 王爸爸知道她纠结根源在哪儿,谁家宝贝了这么多年的闺女舍得送出去吃这份苦?可黄连虽苦,但却大有裨益。近些日子不太平,小区里出了事的那家女儿难道不乖巧?不讨人喜欢?可为人父母只能教孩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坏事真的突如其至,单有一颗防人的心有什么用?诚然,危险不常有,可学着这项本领,好歹能让孩子避免一些意外吧? “你抓阄去吧。”王爸爸说,“抓着什么就是什么。我明儿给闺女买个平安符去,开个光什么的,不学也能保佑一下。” 王妈妈登时变了脸色,她本身感性易动摇,被更动摇的话一激,立场马上坚定下来:“吃了眼前苦,能避免以后祸,值得!”她举了几个入社会时经历过的凶险例子来安抚自己、巩固立场,然后又列举好处,“多锻炼身体健康,比在家打游戏好多了,现在小孩子们戴眼镜的那么多,她老在户外还能保护眼睛,以后工作了万一遇到变态还能教训他们……” 王爸爸嗯嗯啊啊,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表达了充分的支持。 王妈妈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一锤定音:“学!”等了等,又说,“平安符还是要求的,给我们家一人求一个,妈那里也要求一个,还有什么好东西吗?佛珠什么的?是不是女孩子应该戴玉佩比较好?” 王爸爸额前两道黑线:“老婆,道教和佛教的东西有一个就行了,两个放一块屏蔽信号了怎么办?” 王妈妈:“……” ~ 周和回家后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在周爸爸洗澡的时候,悄悄地把周妈妈拉到卧室里说了几句话。他爸管理严格,但是对他的话,他没任何意见,严厉也好,□□也罢,总比虚无要好,起码这是实实在在能抓住的父爱。可是,对王满不行。 为什么不行?周和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只是在看她委屈地低头哭的时候,心里面会觉得十分难受,像是有只蚂蚁细细密密啃着心脏,在那瞬间他会有点烦他爸。但是他深知自己嘴笨,说不好其中要道,而且对付他爸最好的手段就是他妈。前些天他大伯过来,因为知道大伯曾想要把自己过户,并且因为这一点为难过他妈,周爸爸十分火大,盛怒之下表情骇人,来客都不太敢接近,生怕这座活火山会把岩浆喷他们一脸,但周妈妈就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周爸爸的表情瞬间就化为绕指柔了。 他在心里琢磨好说辞,对周妈妈说了几句,周妈妈点点头,温声说:“我来教训他。” 透露出点顽皮样子。 这些年,周妈妈负担很重,虽然嘴上不说,可浑身气压能显示出心头的压力。周爸爸回来后,她显然轻松了不少,罩在心间的乌云退散开去,连眼角添出的一道细纹也变得生动活泼,颇具有生命力了。 周和见他妈这样,心里开心,脸上也变出个笑容。 周妈妈揉了揉他的脑袋,把洗完澡出来的周爸爸拉进卧室,温和地说了今天的事情,并且持否定态度。 周爸爸耐心地解释道:“我看了阿和书桌上面的笔记本,他说里面的画都是那丫头画的,我觉得她有天赋,需要系统的培训一下,这样才能把本事提高,更专业一点。国画需要静心,她有点浮躁,这样一举两得。至于后两项……散打是经过她父母同意了的,我们商量过了,女孩子学点防身术不是坏事。我在西藏的时候,跟那的一个医生学过点皮毛,看得出那丫头因为长期不运动有些气虚,身体不大好,这又是大夏天的,不好让一个小姑娘跟着一块在外面跑步,所以给她报个游泳课,这样既凉快,也运动到了。” “你呀。”周妈妈无奈道,“她到底不是你的下属,你就算规划得再好,也不能这样强硬胡来。争取过她的意见吗?当年你追求我的时候,如果不是我脾气好,换做别人,也得拒绝你。” 忆起当年往事,自己的做法的确太过简单粗暴了,周爸爸有点不好意思笑了:“能再来一次,我一定更温柔一点。” 可提起王满,他还是说:“这个姑娘各方面都还可以,就是家里惯出来一些毛病,有点娇气了。我想……” “你是不是还想以后让她走你这一条路啊?”周妈妈笑着说。 周爸爸体会出些滋味了,没再继续往下说,思考了一会:“但她也同意了。” 周妈妈摇摇头:“你不懂小孩子的心理,满满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了。你说女孩子不应该娇气,但是自从我们在一起后,你也不一直在惯着我?宠着我?还对外人说就是要娇养女人才是对的?你每次出任务,都让你那些兄弟们照顾我,这次虽然走了这么多年,若是没有你那些兄弟们的照拂,我也难以承受下来,更不可能一路顺利。也等不到你了……” 说到动情处,周爸爸用力地揽住妻子。 “你对你的女下属和我区别对待,我可不说你,但是对一个小孩子,不许这样了,知道了吗?” 周爸爸点头:“都听你的。” ~ 王满一觉睡醒,外面的人已经颠倒了个态度。她睡得迷迷糊糊,身体跟散了架似的。因为她房间窗帘布厚重,所以难以辨认此时具体时辰。她蹭了蹭枕头,摸到床边的开关,艰难地适应光线睁开眼睛,却发现时针已经和“八”擦边了! 我天! 王满吓得魂飞魄散,忍着酸痛跑出房间飞一般地洗漱完毕,用史上最快的速度换衣出门,敲响隔壁的门,发现没人给她开门,登时有点傻,想到周爸爸的手腕,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好在她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一大一小正在慢跑的身影,松了口气,紧张地下去站着,等到两人跑过来时,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也不扯瞎话来掩饰了,直言道:“我睡过头了。” 本以为会迎面袭来暴风骤雨,没想到只吹过一阵若无其事的风,周爸爸点头:“我知道了。”大概是觉得语气不够有亲和力,皱眉思考了下,又尽量和善地说,“你昨天辛苦了,能这么早……能这个点起来已经不错了。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吧。” 王满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坐在早点摊上才回了神,将信将疑点了一道米线,趁着周爸爸去付账那会,问周和:“怎么回事?” 周和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没解释,只说:“再来一个卤鸡蛋吗?” 王满闻了闻空气中卤鸡蛋的香味,放弃了追问:“好吧。那还要一个欢喜坨。” ☆、chapter 27 一顿早饭吃得皆大欢喜。 隔壁桌去公园遛狗归来的老爷子开着收音机喝豆浆,里头播的是李伯清的评书,李老师一如既往诙谐智慧,地道的川音顺着扩音器伴着早点摊炒米粉的刺刺声广而传之,有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子摇头晃脑跟着模仿。 老爷子养的是一条巨大的哈士奇,这傻狗吭哧吭哧绕着王满转悠,奈何王满专心致志进行早餐计划,傻狗受到了冷落,转而投向周和怀抱。周和一向不知如何同这样自来熟的亲昵劲打交道,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被看不过眼的周爸爸拉开。结果这傻狗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似的,咬着周爸爸的袖口就死不松嘴了。 王满乐得看他一眼,被他看过来,赶紧心虚地喝了一口汤。 周爸爸想起昨晚周妈妈说的话,一定要做一个慈祥的周叔叔,只好板着一张脸,任由哈士奇拱来拱去,直到隔壁桌老爷子慢条斯理喝完豆浆,听完评书,悠悠地喊了一嗓子,才让接收到主人信号的蠢狗离开。 这么一着,王满就琢磨出点意思了,再看向周爸爸,她那点子抗拒和敬畏之心也消除了大半。等到了青少年宫,周爸爸提出可以任由她自行更换课程时,王满更是坐实心中想法,但她也听进去了先前说的话,觉得并非毫无道理,在是否任性地不上课的问题上徘徊了两秒,还是勾了前两项。 国画的老教授唠叨归唠叨,昨天把她留堂时说的话还是很让人敬佩的。 游泳嘛——据说是一项能够促进“女人的骄傲”生长的最佳运动……咳。 至于散打,她一点也不想学,身上还疼着呢。 痛快地做完决定,周爸爸盯着新更改的报名表看了两秒,露出一个微笑,蹲身对王满说道:“不喜欢散打?那跆拳道好不好?女孩子们不是很多都学这个吗?柔道也行,名字听起来就不错对吗?” “……”王满跟他对视一秒,目光移到周和身上,瘪瘪嘴做出一副委屈得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是个懒的,平日里能趴着就不会坐着,能坐着就不会站着,肯退步去学一项运动已然是个了不得的尝试,再往后就过犹不及了。 周和看她眼光潋滟,像颗脑袋胳膊垂下的星星,开口道:“别让她学了,会受伤的。” 周爸爸这回真不是自己想要逼她,而是王家夫妇最想让她学的就是这个,如果任由孩子自由发展,那他也不大好交差。更何况,就是女孩子才应该学啊,现在受点小伤,总比日后发生意外好得多。他从事这项职业,见到太多女孩因为娇弱引发的祸事了,危险一旦来了,比之电闪雷鸣,根本防不胜防。 他脑海里播放着爱妻的话语,温和地劝说道:“满满能不能说一下不想学的理由?你还小,以后进了社会,万一受了欺负,学点防身术总不是坏事,对吗?” 周和不长眼地插嘴:“我保护她,不会让她受欺负。” 周爸爸看了下“拆墙专业户”,啼笑皆非道:“你能一直护着她?寸步不离?时时刻刻?” 周和点头:“能!” 王满诧异地看他一眼。 周和已经自行补充道:“我是男子汉,我会更努力学散打,有任何危险都能保护她。她是女孩子,应该被保护。” 听到这话,周爸爸倒是有些惊喜,不过他没忘了捋清孩子的观念:“阿和,你有这样的责任感,爸爸很感动。不过一辈子的承诺不能轻易许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满满一样的女孩子,你一个一个去保护,就算会□□,那也忙不过来呀。” 周和看了眼周爸爸,困惑道:“可是,我没有说要保护其他女孩子啊。”他隐约也觉出哪里不对来,但还是把想法如实陈述出来,“我只保护她一个人。”想了想,似乎应该增添一个理由,他斟酌着说,“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 被他前面两句话炸得脑袋晕乎乎的两个人听到了最后一句,均松了一口气,两人宽容地看了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尚未懂事的孩子。周爸爸拍拍他的肩膀,起了两分开玩笑的心思:“行了,爸爸知道你们关系好,等你渐渐长大呀,还会有其他好朋友的。” “别人跟她不一样。”周和心想,但他看到两人的表情,犹豫了下,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的确拿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诠释自己的说法,好像无论是哪一种理由,都怪怪的,差了那么点意思。 其实,他大可以用两人相处时间最长来打发困惑,然而他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思考。“为什么王满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辈子朝夕相处下去?”这两个问题悄悄地在他心底里破开了土,播种其间,要发芽不发芽的,有点痒痒的、却又不见天日的萌动。 周爸爸心里认真琢磨了下,他们确实操之过急了,的确没必要让一个小姑娘家掌握多么高深的武艺,只要能反应迅捷,会一些简单的防身术便好。除此之外,他已经想到了要去拿一些警用防狼喷雾和报警器给她随身备着,安全常识也要多多灌输。 少学一门课程,王满轻松多了。在青少年宫的日子简单松快,她是个适应能力强的,很快就混得如鱼得水,收割了一大片同龄不同龄的好伙伴。 偶尔休假的时候,周爸爸就带着他们俩去周妈妈的办公室,让他们帮周妈妈的下属做点小事。 周妈妈现在是保险公司业务部的经理,她一步步升职上来,和周爸爸的兄弟们实在脱不了关系——他们几乎把所有认识不认识的都拉着买了她手头的保险,美其名曰职业必备。有段日子周妈妈负责卖孕妇险,这一个个大老爷们专程排队过来办理,成为整个公司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周妈妈十分难为情,可人理由也很充足——我单身?那有什么关系,我给未来媳妇买呀。我媳妇没怀孕?人总得有怀的时候吧。我还小?给我妈买不行么? 碍着千种万种理由,周妈妈的业绩量实在不容小觑,妥妥地一路直行。这么一大帮子警|察成日里过来转悠,谁也不敢欺负了她,连陪客户吃饭喝酒,她的上司也会卖些薄面,让她意思意思就够了。 周爸爸现在处于休假期,暂不必去报道,成天就守着老婆孩子这一亩三分地,让两孩子过来帮忙,一是让他们初步体验下赚钱的不易,二是想让王满见识一下怎么靠谱地嘴炮,煞煞她身上那股“普天之下,莫非她吹牛王土”的中二气势。 现在两孩子估计是跑累了,站在路边商店门口认真地挑选雪糕,有只流浪小狗绕到王满脚边坐下,伸长舌头可怜巴巴望着她。 王满见不得动物这种眼神,又买了瓶常温的矿泉水,把太阳伞和雪糕都给周和拿着,自己蹲下来喂小狗喝水。 周爸爸从办公室窗户看来这一幕,摇头失笑,对周妈妈说:“阿和这孩子,太老实了。” “怎么了?”周妈妈走过来,看到王满在给小狗喂水,而周和正认真地把太阳伞往她头顶上面递,自己则完全暴露在炽烈的太阳光下。七八月份的酷暑,连知了都没大力气呻|吟,这孩子晒得满头大汗,可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傻站在那里。 “你别以为是满满欺负他。”周妈妈给王满辩护,“肯定是阿和自愿的,等会儿满满看到了,会教训他的。” “我没这么想……”周爸爸哭笑不得,他一开始太过严厉,给周妈妈留下了心理阴影,为了让他早日变得有亲和力,周妈妈还拿了不少儿童读物给他看,并且指定了几个少儿节目让他观摩学习。 “我就是觉得满满这孩子给人惊喜挺多的,人也比阿和懂事。”周爸爸解释说,“我一开始总是把孩子们当做小孩子,其实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成长到了一个我们难以想象的心智,而且孩子们普遍善良,换做我,哪有那个耐心管接头的小猫小狗?” “你知道就好。”周妈妈说,静静地看向窗外,“我看他们也挺好的。” 王满给小狗喂完了水,那小狗喜不自胜,亲切地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腿,舔了舔她的脚趾甲,隆重地表达了谢意,才撒开腿欢快地奔走了。王满对它招招手告别,起身的时候觉得腿软头晕,顺手往后够了够,撑着周和的胳膊站了起来。 这一撑,她就感觉到了周和身上的汗,抬眸一看,这人身上都湿透了,别人都是晒太阳,他是淋太阳,脸颊两边红彤彤的,堪比幼儿园小朋友舞台妆的腮红效果。 “你蛇精病啊!”王满瞪他一眼,“热成这样也不跟我说?” 她拿剩下的水泼了点在手心,往他脸上弹了弹,来了一阵“人工降雨”,拿过融化了一半的雪糕,一边吃一边往前走,含糊地说:“快点进公司大楼,里面有空调。” “嗯。”周和点头跟上。 ~ 日子的重量一旦轻了,过去的速度也就快了。 王柏毕业旅行结束,在家休息了几天,就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chapter 28 十月,秋天挤走夏天,扯下绿色的盛夏礼服,露出初染金色的脑袋,恍如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冷艳舞女,一点一点现出全貌。 学校文化长廊上面的爬山虎第一批成为被揭开的薄纱,它们夏天张扬惯了,眼下紧紧攀附着它们罩过的墙壁,然而势单力薄、回天乏力,它们还是被吹走了绿色,刮跑了美貌,半黄半枯的叶子打着旋儿不甘心地落到地上,被路过的人踩出清脆干枯的声音。 王满嫌弃秋天校服不好看,连到校门口这点距离都坚持不下来,换上自己喜欢的美美的外套,把校服往书包上面一挂,还很讲究地打了一个不大规范的蝴蝶结。走着走着,蝴蝶结就自动散了架,长长的袖口拖到了地上,和那些被季节抛弃了的枯叶子们缠绵悱恻。 周和看不过眼,前来“棒打鸳鸯”,把王满的书包往上轻扯。 王满自觉地张开双臂,往前一挣,书包就落到了周和的手上。 他先把王满的校服解下来挂在胳膊上,然后把两个书包带子往肩上一套,两个肩膀一边一个书包。掂了掂重量,他轻叹口气:“你又不带书回家。” 王满:“带了呀,我带了情书。” 周和:“……” 正巧,两人路过文化长廊中间的一个路口,浪漫的法国梧桐树下,一对小情侣正面对面争执着什么,隐约传出“他给我的情书就是比你的真心,分手吧!”这样的句子。 王满认出这个是隔壁班的一对新登上“江湖晚报”的新情侣,两人的绯闻炒了足足两个礼拜,据说还相爱相杀什么的,十分劲爆。她啧啧直叹,看足了热闹,扭头见周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等她,连忙凑过来小声说:“小孩子家不要看。” 周和:“我只比你小一个年级……” 王满说:“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年级就是一个阶级吗?”他们初中一个年级将近二十个班集体,每个年级能占三个楼层,单年级内部就分为火箭班、快班、慢班三个等级,一层楼一个阶层,素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更何况隔了三四个楼层的两个年级? 周和知道她什么意思,转换用语道:“我不是小孩子,我是男人。”顺便举出一个强大的证据,“我比你高。高很多。” 王满看了眼比自己已经高了一个半头的周和,心知自己是没有长高的余地了,她上辈子就一米六,这辈子托了不挑食的福,多长了三厘米,但也估计到了头了。可周和比自己小,现在比自己高了这么多,看样子趋势还没停,以后还不知道会把她甩哪儿去,撅了撅嘴道:“好啦,你高你说了算。” “……那还是你说了算吧。”周和说,“嗯,我说你说了算。” 王满立马被安抚,笑眯眯地够着他的肩膀拍了一下:“真乖。”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出了文化长廊,路过篮球场。学校每周五的篮球场上聚满了“难民”,受够了学习上的压力的男孩子们疯狂地在篮球场上举办狂欢仪式,把压力化为汗水排泄出来。这时候很容易分清年级,比较丧心病狂、表情狰狞的是初三的,玩脱了的傻小子们是初一的,初二的比较圆滑,让着初三的大哥们,组团打压着初一的小朋友们,闹哄哄的跑来跑去。 周和婉拒了几位路过同胞的邀请,他班上的篮球队长刘新悄悄地跑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脖子小声说:“哥们儿,帮个忙呗?我请你吃饭。” 周和盯着不远处等着自己的王满:“我现在有事,等周一来了再说吧。” “有什么事啊?不就是跟你的小青梅一块回家么?现在还早着呢,急什么呀?”刘新大包大揽地把他往一边扯,拉到了篮球架下面,挑着眉看了眼他右肩上的书包,上面画着粉嫩嫩的少女心,这是王满diy的作品。他顺手拍了一下,“这书包挺好看的,哪有卖的?我给我女朋友也买一个去。” “别动。”周和皱眉,手上用了点力。 刘新立刻表情痛苦地求饶:“我不动,我不动!” 周和松开手,语气更强硬了些:“到底什么事?”刘新是体育生,经常出去训练,跟他素来没太大交情,可刘新在班上人脉很广,拉着一大帮子男生呼风唤雨,也算是个人物。周和跟他圈子不同,但也不太想得罪他,所以才忍耐着跟了过来,只是看到他言语里似乎对于王满不太尊重,又拿那只脏兮兮的手去碰她的包,这才有点炸毛,不太想忍耐了。 刘新揉了揉手腕,收起了笑脸,但他想到哥们的嘱托,又勉为其难挂上点笑容,心底里有点排斥周和这样“孤傲”的优等生,只能保持着“尽快完事”的心理说道:“是这样的,哥们儿,我有个朋友想让你帮个忙,拉个红线,给你那个小青梅带个口信。听说你那个小青梅是x市的吧?下学期就要转走了?可巧了,我那哥们跟她情况一样,这不一来二去就……你懂的。他现在在阶梯教室门口那颗梧桐树下,想跟你小青梅告个白,你也成全一下他,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啊,下次带你打球!” 刘新说话嘻嘻哈哈的,说这话跟说吃菜吃饭一样简单。周和皱了皱眉:“告白?” “对啊,告白啊。”刘新说,“怎么?难道你也有喜欢的?可你年纪太小了,我们年级女生哪儿有跟你搭的?要是再小一点倒没问题,我有个表妹在师大附小,六年级,班上漂亮妹子很多,怎么样?你要不要哥哥帮你介绍啊?” 刘新只是没想到能跟班上万年第一在这方面扯上话题,顿时觉得自己除了成绩,在某些方面隐约胜利了一筹,想通过这一点跟他拉拉关系。毕竟,谁不喜欢跟成绩好的人打交道啊?到时候抄个作业和平时小测验的,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没想到这话哪里不对,竟然引起了周和的极大反感,周和瞪了他一眼,有点发怒地说道:“喜欢可以,告白不行。谈恋爱要以结婚为目的,现在——太早了!” “你说话有点意思啊。”刘新对他的感官大为改变,本以为他仅仅是高冷,现在才知道这兄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现在早恋算什么呀?都烂大街了行吗?别说咱们是初中生,就是小学生,这事情难道少了吗?现在是谈恋爱最好的时期,刺激呀!等到了高中,高一就算了,高二以上那都是黄昏恋了,说出去丢人的!你啊……看在你是我们班第一名的面子上,哥哥下星期带你去附小走一圈,提前让我妹子挑几个最好看的,你喜欢哪个就追哪个,要是不会我教你——哎,你打我干什么?我可是一番好心!” 刘新被周和突来一拳打懵了,捂着疼痛难忍的肋骨处呲牙咧嘴了会儿,还是选择隐忍下来——看样子,对方是个会身手的,权当吃了哑巴亏得了!他原地跳脚了一会,大为郁卒,只好冲着周和的背影喊道,“你自己不愿意就算了,给你小青梅带话要带到啊!人家的事情你可不能擅作主张,我哥们还在那等着呢!” “给我带什么话啊?”王满听到了余音,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周和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疯,竟然突然走得飞快,一直走下台阶,转过人群最热闹的地方才停了脚步,板着脸说:“有人要跟你告白。” 王满气喘吁吁跟上,扶着腰喘着粗气说:“告白就告白呗,我知道我受欢迎,你跑什么跑呀?” 周和:“……”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跑,心里好像有块土壤松动了,什么东西正喧嚣着往外萌动。他看王满跑得一头汗,习惯性地从书包侧面掏出纸巾帮她擦了擦,这才感觉自己心底平静许多,说话也顺溜了不少,原原本本把刘新说的交待了一遍,心里又开始被什么挠啊挠地又痒又疼,情不自禁说道:“但是你不许答应。” 王满当然不会答应,但她鲜少看到周和这样专横的样子,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 “对啊,为什么?”周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想起前段日子周爸爸的所作所为起来,那段时间他还在为了爸爸横加干涉王满的事情而生气告黑状,现在怎么就做出同样性质的事情来了?王满面对周爸爸的管教那样反抗不屈,也一定……会怪罪自己,从而讨厌自己的吧?他有点懵头懵脑,心慌慌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让他觉得既别扭又讨厌,但又似乎朦朦胧胧有点明白了什么,脑子里某一处被蒙蔽了的纱,隐隐地透出一点光亮来了。 “我爸爸妈妈说过……”周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句话搬出来,心里不但没有安静,反而更加喧嚣了,只嘴巴一张一合为了应付差事自动吐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他们说,年纪小不能随便谈恋爱,恋爱是要以结婚为前提的。我们现在年纪小,很多事都太冲动,什么都不懂,要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也许,那不是真正的喜欢,要对别人负责任,对自己负责任。” “哎,我知道啦,我一个马上就要走的人了,不会对别人不负责任哒。”王满安抚地说道,心里有点怪怪的,她想,“我是不是把他给欺负坏了?让他觉得我是不负责任的人了?哎哟,真是个倒霉孩子。” 她拍了拍周和的胳膊,环顾一圈:“那我去跟他说一声哈,正好这里离阶梯教室很近,你等一下我。” 周和脑子里嗡嗡地,也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见她走远了,一个人绕着树毫无目的地绕了两圈,他身体里血液都沸腾起来,处处都有点莫名地躁动不安,可唯有被王满拍过的那两处地方奇妙地安静,好像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完全没了感觉了。 一个念头荒唐地在他心底里发芽。周和茫然地想道:“难道我喜欢她吗?” ☆、chapter 29 一颗小小的炸弹在他脑子里平地轰炸,烟火气味烟熏缭乱,把他的神思彻底搅和成一团乌烟瘴气。 周和慌了。 他……喜欢王满? 他喜欢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怎么会这样呢? 周和给了无数理由来填平此刻内心的躁动,他想拿一只巨大的喷水枪对着着火冒烟的心脏强力冲刷,想要踩平它、阻止它、遮掩它。可他越想越慌,越想越乱,一只隐藏在心底的泉水被他不经意间打开了一道小口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这小口子变成了大口子,小股涌动的泉水变成了惊涛骇浪,以不可逆转之势迎头拍来。 心底的火灭了,然而一瞬间已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换了一片新天新地了。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小鸟,肥嘟嘟的身躯拖沓下它的行程,它生了颗肥头油面的心脏,大着胆子过来啄他的手。周和手指猛地一疼,从慌乱中走出来,看到王满已经三言两语解决了“告白事件”,正要往他的方向归来。 他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掉头就跑,隐藏到附近教师公寓处去,还留出个绝佳视角可以观察王满的举动。 王满绕着周和绕过的树转了两圈,挠了挠头,莫名其妙张望了一会,搞不清楚周和到底跑哪儿去了,只好等在原地,随手捡了片叶子玩。 “她怎么不回家?”等了一会,周和才感觉到两肩酸痛,原来两只正挂在他肩膀上面,一直没有取下来呢。 王满书包轻,但他书包重,因为平时王满有个什么喜欢的漫画杂志都会把订阅地址填他的班级——她那个班的老师凶残,不允许学生私下看这些。他就每次代她签收了,等背回家了才给她。周和班上的老师虽然宽容,不会责备学生看这些,但有个规矩是把每天的信件都往讲台上面放,让学生自己过来找。时间长了,他们班的人都知道周和是个外表高冷、但却长着一颗温柔少女心、爱看少女漫的小朋友。 这样一来,更是满足了女孩子们怜爱晚辈的小心情,所以他虽各方面符合女孩子们的择男友要求,但却成为一个盲点,一直没人把主意往他身上动过。 久而久之,连周和自己都觉得自己跟这些事属于绝缘关系,本能地把这些当做无关之事,直到今天才一激之下开了窍。 “原来我早就喜欢她了。”周和心想,他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扯,眼底如星光聚集、分外璀璨,“我喜欢她……” “喜欢”二字,如糖如蜜,带着他从未尝过的滋味,在脑海里炸出耳目一新的花来。 王满等得无聊,转来转去,一会儿拍拍树干,一忽儿扯扯叶子,偶尔拿根枯树枝在地上随笔画着些什么,或者十根秀长的手指头在空气中胡乱点点,像是在弹钢琴一般,在周和心底实时弹出“叮咚叮咚”悦耳的声音。 “难道他真的是丢下我走了,而不是去给我买零食什么的?”王满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看天色渐深,有点不可思议地想道,“他竟然抛下我走了、还不把我的包给我留下?那我怎么坐车回去啊?”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间连生气都不知道怎么生,残留的理智告诉她周和做不来这样的事,但事实却实实在在摆在眼前。 “醉了!醉了!”王满鼓着脸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趁着天色早赶紧地去篮球场附近转转,找了两个关系不错的男生借了回家路费,两手空空甩着袖子走往校门口。 她平时跟周和一块回家时,也是把书包给他背着,两人也没叽叽喳喳不停地讲话,都是各想各的事情,跟今天的局面差不多,可是王满还是觉得两手空空的十分不自在,好像鼻子前方的空气被谁挖走了一块,令她连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她跑去买了一大碗烧土豆,好歹把空虚的胃给填了,最后还剩下一小半吃不完,她死盯着纸盒子,本着不浪费的精神硬塞进了嘴里,暗暗决定要跟周和绝交一天!如果他不好好认错,那就多绝交两个小时! 长得帅也没用!必须绝交! 直到王满上了车,周和才想起她平时都是把钱随便往书包各个口袋里装的,每次要买东西的时候都要把五六个口袋翻一遍,总能找到一些她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惊喜,然后就顺手买些好吃的来庆祝——虽然那钱本质上并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这样一想,他停了脚步,醒悟的喜悦一哄而散,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车站旁边的精品店老板突然接亮霓虹灯,伴随着骤然把音响调到最大的一句“想象不到,如此心跳”一股脑泼到他的脚边。周和被吓得往后一跳,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变态的跟踪狂,竟然还沾沾自喜地一路跟过来。他妈妈教他宽容待人,他爸爸教他严于律己,可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简直把父母教育彻底推翻不顾。 周和原地怔了一会,拦了一辆出租车,夜幕降临,城市里灯红酒绿,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将视线撒到车窗里。他对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不知悲喜地看了一会儿,捉摸着紧接着该如何跟王满交代自己提前离开的事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了神,脑海里仿佛多出一只带有魔法的手,将她的一颦一笑生动还原,他模拟出一幕又一幕的场景,终究还是忐忑不安,可这不安夹杂了几分有毒的甜蜜,让他明知不能触碰,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回顾。 王满下公交车时又饿了,天色已经完全深沉下来,不知从而飘来一星半点红烧肉的甜腻香味,她闻着这股香味舍不得呼气,早把先前的不愉快情绪抛至一边,满心满眼里只想着赶紧回家吃饭。 刚进小区门口,突然横生一股力量把她往一边扯。 王满下意识地按照周爸爸平时训练的方法来了三下,听到闷哼声才住了手,借着路灯的光亮打量了一下,刚才散走的情绪又跑了一点回来。她哼了一声:“原来是想在这伏击我才先走的?也不知道把包给我留下。平时看你不这样的啊,心机太重!” 周和往前一靠,手臂支撑在墙上,围出一块小天地,把王满包揽在其间。他一低头,正对上王满抬头的视线,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被熨平,他怔怔地看着王满,心想:“这是我喜欢的姑娘。” 王满一脸莫名,听他呼吸声重,烫烫地拂过她的脸颊,决定暂时放下恩怨,踮起脚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吗?” 她一踮脚,两人的脸便挨得极近极近,周和愣愣地看着她小小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所措把目光往下移,没成想她抬起手臂的动作让里面的衣领大敞,圆圆润润的春光乍泄,周和脸色“轰——”地一下犹如火山爆发,慌得拉着她的手往旁边一躲,钻到墙背后去,成了一个面对面拥抱的姿势。 只是王满个子比他矮,正好把脸埋在他胸前肋骨处,闷声闷气问道:“你干什么呀?” “嘘。”周和说,“有人来了。” 王满一怔,耳边果然响起声音,是两个保安拿着手电筒巡逻而过,他们交谈着:“好奇怪,刚才明明有人说话啊,怎么不见了?” “你听错了吧?可能只是电视的声音,现在这个点谁家不看电视啊?有影子也正常,这不树啊猫啊狗啊都有影子吗?” “有可能吧……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王满老实地被他抓在怀里屏气了一会,等到两个保安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踮脚敲了一下周和的后脑勺:“你又逗我!今天都逗了我好几次了!我又不是小偷干嘛躲起来!蛇精病啊你!” 她推了一下,没推动,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暧昧,身边黑漆漆的,陷入了路灯的死角,可周和心跳如擂鼓,低头看她,两眼是这里唯一的光芒。王满觉得身体麻了一下,这才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滚烫柔软,少年的身体结实有力,紧紧地箍着她,像是……一对亲密的恋人。 王满心跳漏了一拍,抓起书包慌不择路跑了,还没忘了嘴上逞强:“下次再找你算账,咱们、咱们先绝交一天!” 回到家,王爸王妈正好做好饭,看到她嗔怪了下:“怎么这么晚回来?今天不是提前放学吗?”见她两颊绯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说,“好啦,如果放学晚了跟我们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不必跑成这个样子。去喝口水,洗个手过来吃饭吧。” 王满应付了一声,先回到房间,也不开灯,把书包往角落处一扔,脸朝下埋到床上,半天才使呼吸平稳下来。 “肯定是想多了。”王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气氛使然,不怪他,没事的。” ☆、chapter 30 一整个周末周和都没出现。 王柏那个学校今年严查,比之往年将军训时间足足延长了一个月,使他晒成了一颗响当当亮晶晶的黑煤球。他从军训基地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揣着从银行卡里取出来的“赞助费”,乐颠颠地跑去买了台笔电。因为校园网的速度已经慢得连蜗牛都自愧弗如,王柏还专程跑到附近移动营业厅办理了10m的宽带,迫不及待打开电脑跟王满视频。 王家三颗脑袋挤在王满电脑前谈天侃地,看着王柏全身上下只剩下牙齿和眼睛残有白色,王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咕咕叨叨讲着从健康养生书籍上面看到的内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他早日白回来:“你黑成这个样子,以后只能去非洲找媳妇了,真愁人!” 王爸爸倒是不赞成,半是心疼半是赞赏地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无需在意外表,我看小柏这个样子很好,很有男人味,总算有一点像我了!可这也太瘦了,你们那个军训基地难道每天只给你们发野菜吃吗?老子可是交了那么多军训费的!够买十几头猪了!” 摄像头那边王柏从始至终都把眼睛笑成一道缝隙,王满严重怀疑就算想要塞根针进去也未必能办到。 “王大柏,你找到女朋友了吗?”王满举手提问。 “小孩子家家,怎么操心这种事情。”王妈妈用拂去灰尘的力气拍了一下王满的脑袋,嗔怪道,“你别往这方面打主意,好好学你的习,你这才初中呢,等以后上了大学了,像你哥哥这样才算自由。” 一本正经教育完毕,王妈妈把视线从王满身上挪开,两眼熠熠生辉地盯着屏幕,猛地把头往前凑,悄声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嘛?” 王柏:“……” 他没戴耳机,寝室里一直自动保持静音模式的几只室友终于按捺不住,把憋了半晌的眼泪笑声齐齐喷了出来,透过那根细细的网线愉快地涌出王满的电脑。 王妈妈知道自己不小心把“家丑”传了出去,有点难为情,一手养大的风筝飞出她的世界,到了另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让人既憧憬又陌生,唯恐不小心把手中那根失去用场的线乱动了下,影响风筝飞行的方向,让他路过的云朵笑话他。 她往后轻轻挪动了两步,好像离摄像头远一点,就能把自己“犯错”的痕迹抹得淡一些。 王满笑着笑着,脸有些发僵,这种事情上辈子也发生过,只是当时的自己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既觉得她过分看重于哥哥心里发酸,又觉得这样的情绪实在是鸡零狗碎到不足挂齿,现在她看到王妈妈勉强维持的笑脸时,终于理解了她的想法。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因慈母绵长的思念线牵绊出哪怕是善意的哄笑,也是对于这位母亲极大的不尊重。 “哥,你寝室里养了狗还是猫啊,怎么一直叫个不停呀?”王满随口扯了句瞎话。 王柏正准备关摄像头去收拾那几个臭小子,听了这话,冻住的脸上又吹过春风,笑哈哈的说:“什么呀?是我室友。” 王满长长的“哦”了一声:“怎么不让他们出来呀?难道他们长得没你帅,都羞愧得不敢露面?” 闹哄哄的笑声短促地拉高了两个调,然后戛然而止,静悄悄地宛如一切从未发生过。王柏悄悄对王满竖了个大拇指,起身离开了两分钟,把摄像头往上调整了下,屏幕里装下了三只同样黑黢黢的大小伙子,他们个个保持着军训时的优良习惯,敬了个礼说:“叔叔好,阿姨好!” ——如果没有眉宇间隐约炸起的疼痛难忍的感觉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王妈妈很容易被安抚,顺利地恢复了大家长的身份,唠唠叨叨说着些琐碎的注意事项,说着说着,几只黑炭小子都被顺了毛,乖乖地站在电脑那头,像是等着被投喂的几只巨型犬,就差甩着尾巴往主人身上蹭了。 “都是些好孩子啊……”王妈妈意犹未尽地说道,“等过两天我去买点好吃的给你们快递过去,都在长身体,还需要好好补补呢……” 一席话双双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几只黑炭小子们想起了家人,往学校机房去找电脑视频的视频、打电话的打电话了。王妈妈则认真地拉了王爸爸出门,给王柏一寝室采购零食去也。王爸爸点评道:“视个频就多了三个儿子要养了……嘶!老婆轻点,我错了〒▽〒” 王柏这些年专注于学业和运动两件大事,上了大学才头一回摸电脑,一时新鲜感上头,有点放不下手,可他对于游戏啊什么的完全提不起来兴趣,只顾着拉王满聊天,见王满都快无聊得打瞌睡了,气哼哼地吩咐道:“去把我师父一家人叫过来!你不搭理我!他们肯定得理我!” 王满的瞌睡虫瞬间就被赶跑了,她打了个激灵,前天晚上的那一幕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心痒痒麻麻的,像是被打了一剂麻醉针,怎么掐也掐不清醒。她瞪了王柏一眼,“啪”地一下关了视频,蹭着床边的枕头,觉得自己无端端地飘了起来。 “我一定是病了。”王满反复在心里说道,直到把自己彻底催眠,抱着枕头沉沉入睡。 ~ 醒来就要上学了。王满悄悄起了个大早,她平时六点半起床,今天五点半就爬了起来,准备趁周和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出门,以免两人相见的时候过于尴尬。 可她没想到,尽管她快手快脚收拾完毕,出门才堪堪五点五十,门口竟然已经立着了一个身影,手上拿着瓶温热的牛奶,正愣愣地对着她家的门发呆呢。 王满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周和已经主动把牛奶递了过来,一如往常一般主动伸手接过了她的书包,转头往楼梯下走去。 天色太早,朦朦胧胧萦绕着一丝雾气,太阳还没完全睡醒,懒懒地打着呵欠,空气中隐约浮现一些白光。路灯还没熄灭,光线已然微弱许多,勉强还支撑着属于它的时光,任由时间一秒又一秒重复冲刷着它的身躯,让它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王满晕头晕脑,走过一个路灯,“啪”地一声,路灯灭了,四处潜伏的黑暗余孽一拥而上,使得雾气突兀,堵在她的视线可见范围内,让走在前方的少年身影变得朦胧起来。 她转开视线,努力探索着前方的路,避免不小心踩到花坛摔倒等惨剧发生。 没挪出多远,手掌已经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大概是这双手把牛奶捂了太久,隐约竟传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来。 王满安了心,却红了脸,瓮声瓮气问道:“你干嘛啊?” 周和说:“牵着你,避免危险。” 王满说:“干嘛担心我?” 这句话仿佛被丢进薄雾中,随着雾气一道成为一道缥缈虚无的水痕,湿湿地黏附在少年的心上。 “我……”周和喉咙间刹那转过千言万语,最后只轻轻地说道,“我说过,我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被欺负,天气也不行。” 王满根本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几乎可以准确地在脑中描绘出他说这话时的样子,想象他的眉眼弯起的弧度,还有嘴唇抿出坚定地样子。她低下头,却不是看路,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全世界都是雾气,她也被这雾气蒙蔽,但只有一双手是温热的,这就足够让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没走出几步,周和又停下脚步:“你还没喝牛奶?” 王满清醒几分:“嗯?……啊,没呢。” 周和便把她往跟前拉近许多,几乎又是一个环绕的姿势,牵住她的另一只手,停顿了几秒才拿过她的牛奶瓶,把瓶盖去掉,安上吸管,再次放入她的手中,这回就没这么轻易地松开手了。 雾气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覆盖住他的胆怯和恐慌,让他轻而易举就卸下面具,露出最天然的样貌来。他想,他终于知道“沉沦”二字为何物了。 恍惚间,王满突然抬起手,攀着他的胳膊踮脚望他。他本能地低眼,和她四目相对。 “周和小朋友,你是想如同你说的一样,寸步不离、时时刻刻地保护我?” “……我不是小朋友。”周和针对前半句评价道,对于后半句,他说,“嗯。” 王满觉得耳朵酥软了一下,像是被丢进烘焙箱,简直快要传出点心甜香的味道来了。她一鼓作气问道:“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吗?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哦。” ☆、chapter 31 王满神思飘忽了一上午,她尝试着把千丝万缕的头绪像是团毛线一样团起来打包放回脑子里面,但是这团毛线过于复杂、断口太多、大小不一,实在太难收拾。她想要同往常一般给自己念叨个千八百遍的洗脑内容,让自己成功转移注意力,然而这个独属于她的“一招鲜”却自砸招牌,彻底失去了效用。王满揉了揉脑袋,愤怒地拍了拍面前的课本,讲台上一道严厉的视线扫了下来,她残存的几分警觉感及时发挥作用,让她的狂躁平复于起码的表面正常。 可她到底还是无法把心彻底静下来,下课铃一响,她的同桌从伪装的书本底下朦朦胧胧抬起一头杂草,刚刚开机的耳朵零星地捕捉到一星半点老师威严的嗓门,有点迷茫地推了推她的胳膊,勉力撑着眼皮问道:“老师刚才说了什么啊?” 王满被她拉回了现实世界,反应慢了几拍,只来得及把自己断断续续捕捉到的下课铃声复述一遍:“好像是、下课了?” 她的同桌跺了一脚酸麻的腿,没完全清醒呢,下课的喜悦已经首先抢占了全部情绪,她嗖的一下站起来,认真地挺了挺背,抑扬顿挫地拉长声音喊道:“老——师——休——息——” 然后还不忘极其标准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哐啷”一声倒回课桌上面,这回干脆把校服往脸上一盖,手臂推了王满一把:“困死姐姐我了,等会上课的时候叫我!”顺便谴责她,“怎么你不站起来说老师休息啊?真没礼貌,要像姐姐我学习。” “啊?……哦!”王满这回是真的清醒了,环顾一周,隐隐有些肃杀之气拥簇而上,一阵堪比两极之地更加恐怖的冷气诡异地爬上了她的后背。王满意识到了不对,先傻了眼,悄悄地扯了扯同桌,奈何覆水难收、为时已晚,在年级里有着响亮的“更年期大妈”之称呼的化学老师额头中间顶着一个怒火燃烧的大写王抄起课本就跑下讲台,冲着同桌的后背狠狠地来了两下,又挑起怒眉对着王满冷笑一声:“你们两个,给我到办公室来!” 在办公室被扒了三层皮的两个人灰溜溜地滚回了教室,两人运气不错,这节课是体育课,上了初三之后,所有的体育课都改成了自由活动课,学生们像是在猪笼里面饿了个把月的猪崽子们,栅栏门一开就一哄而散去吸收生命的空气了,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可他们一抬头见到两人灰头丧气的模样,想起刚才那么美的画面,再次回锅重造了一遍笑声。 “你说说,你上课走什么神呢?”同桌已经没了睡意,从抽屉里拿出一管指甲油,她一苦恼就有这种习惯,给十根爪子上面涂满各色各样的指甲油,然后再一一洗去,好像这样就把刚才发生的不愉快也一道冲走了。 王满有气无力趴在课桌上面:“那你睡什么觉呢?” 同桌无语凝噎,她自己身不正,没脸教育影子歪了的王满,只好转移话题道:“要不要来点指甲油?” 王满盯着她的指甲油看了一会儿:“有用吗?” “那是必须的,屡试不爽!”同桌嘿嘿嘿地笑着,一面涂一面介绍说,“你看,假装这是化学老师的脸。”她把食指指甲盖涂满,然后拿起去甲水冲了一遍,指甲盖上面的痕迹消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一点化学药剂的味道,把窗户打开吹一吹风,也就散去了,“你看,她没脸了吧?” 王满:“……” 同桌:“好吧,你当我没说。” “给我来点儿。”王满把指甲盖贡献出来,“随便你怎么弄。” 同桌闻言,欣喜若狂,她早就看王满指甲盖圆润光滑,是“可造之材”,想要“染|指”很久了,奈何王满每回笑眯眯听了她的建议,就是按着不采纳,整个人油盐不进,让她十分苦恼,现在逮住了机会,她马上选出一瓶带了花和彩粉的指甲油往她指甲盖上面招呼,一边涂一边说:“这是化学老师的……” “你别讲话,我自己心里默念。”王满打断她的话说。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反正我已经满足到了嘿嘿嘿。” 王满盯着在她手指甲上面渐渐泼出的图案,在心里悄悄地下定义道:“第一个,是周和的脸……” “第二个,是周和的声音……” “第三个,是今天早上的天气……” “第四个,是他说的那些话……” 白茫茫的雾气中,他们谁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牵到对方的手,温暖的热气在两人手心度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刺刺地麻到他们的皮肤上、神经上、心脏里。 “我、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年的声音单薄却铿锵有力,“我爸爸说要么就不要喜欢一个女生,如果喜欢了,她也喜欢我,那就要一辈子喜欢她,对她负责任。我会一直寸步不离、时时刻刻守着你,保护你的。——我会跟你结婚!然后……” “停停停停停!”王满慌乱甩开他的手,踮脚的力气一消失,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再次将对方跌出了视线可见范围内,“你才多大,你就说这样的话?我、我还没说过喜欢你啊?你怎么就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我、我们先冷静一下,你别离我太近,别过来,我脑子有点乱。” 两人在雾气里各怀心思沉寂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太短,并不能发生什么事情,但也足够长,起码足够让雾气散去几分,再一次让两人面对面。 “我给你写情书……好吗?”周和看到王满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低下头,为自己的鲁莽忏悔,“对不起……”好像雾气把他难得凝聚起来的勇气也带跑了,他重新变成了那个讷言寡语的少年。 那两双眼睛沾了水汽,湿漉漉的,使得他似乎化身为一条可怜巴巴的巨型犬,失落委屈地杵在那里。 ——王满最受不了这个! 她情不自禁自我反思:“我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就算他是说瞎话,也不能拒绝得这么干脆。毕竟、毕竟他是周和啊……” “对不起。”周和再次诚恳地道了歉,迈起步子往前垂着头走。 王满迟疑地跟在后面。 天色渐渐大亮,雾气终于彻底消失在阳光的照射中。四处的景色如往常一般,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正常,一张张从身边穿梭而过,好像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从一个被屏蔽了的世界重新被拉回了现实。这里什么都没变,只在他们心里多增添了一些东西,沉甸甸的,软绵绵的,想要触碰的,又怯于开启的。 他们去吃早饭,去上学,在楼梯口告别,一切没有任何不同。 “……一点用都没有。”王满把指甲盖洗得干干净净,像是往常一般圆润光滑,可今天早上的事情不仅没有被冲刷掉,反而在她心底里刻下更深的痕迹。 平时她最喜欢放学,可今天放学后她磨磨蹭蹭,简直想要跟课桌举行一个亲密的结婚典礼,把自己彻底许配给它,这样就能够避免一些奇怪的尴尬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等到了周和,对方习惯性地把她的书包往上提,王满手臂张开了一半又并拢,往一旁躲了躲,轻声说:“算了,以后不要帮我拿了。”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发现两人在不知不觉间有多亲密。 一番表白的话语把他们之间最后一层帘布拉下来,也点清了他们的心理屏障。一切举措,非“青梅竹马”四个字可以诠释。 王满自我反省了一整天,无措地发现,说她对于周和半点心动都没有这种事情,是假的。可要真说到喜欢,她却不敢明晰地下定义,尽管满打满算她两辈子活起来有些岁数了,可生活环境注定了她的心理成长状态,她没开过窍,不懂喜欢为何物,可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和年龄更大一些的人在一起,似乎那样才公平,才正常。 同样是初恋,人的本质却不同,她头一次被“重生”这个词语扯起的大皮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那么熊那么任性的做事,颇有些苦恼地本能地逃避些什么。 周和收起空落落的双手,没说什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掏出一封信递给王满。他像是一个新上任的特工,机警忐忑地盯着前桌女生折纸的动作,悄悄在课桌底下冷汗涔涔地练习了一整天,总算能折出一个尚且拿得出的作品来。他忐忑万分地将这朵桃心递出去,见王满收了更加紧张,背部不由自主挺得直直的,尾随着她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直到腰酸背痛、胸口窒闷才恍然发现自己一直忘了呼吸,仓促地呼吸两口,听到王满似乎有说话迹象,又立刻竖起耳朵,像只胆小的猫儿,悄悄地、试探性地把爪子往她身边凑了凑,紧张地道:“……嗯?” 王满看完信,又是好笑又是羞涩,总算把心底里积攒着的尴尬给抛到了一边:“谁教你写的?” 周和眼神紧张地飘来飘去:“我、我自己……我请教同学写的……” 他早上到班上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看到刘新,想起那天在篮球场他说过的话来,用几本作业抄袭权换来一番所谓的“泡妞*”,还得了一本情话大全,里头全部都是肉麻兮兮的句子。刘新笑呵呵地卖弄资历:“就这里面的话,随便挑几句,组成一封情书,哪怕是万年冰山也能拿下来!” 周和将信将疑,一本情话大全翻得脸红心跳,照着抄了几份,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想,“是我喜欢她,不能拿别人说过的话糊弄她,这样对她不尊重。” 可他想要“尊重”,又觉得自己追求她本身就是一件不值得“尊重”的事情,他去图书馆的法律书籍专区找到了一本布满灰尘的婚姻法,看到结婚年限,想到自己的年龄,惆怅极了。他多想来一双“揠苗助长”的大手,将他的实际年龄跟稻苗似的猛地拉一拉扯一扯,赶紧到了年限,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追求她。可是,在这漫长的年间,他又实在不愿意因为早上鲁莽的告白破坏两人的关系,所以他苦苦思索了一天,只在那张纸上写了一句话—— “我今天喜欢你。不用在一起。” “今天喜欢我,明天不喜欢我了?所以不用在一起?”王满问。 周和窘迫地涨红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满却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按照他折纸的痕迹重新折好,放进书包里,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段,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周和对这个笑声百思不得其解,懊恼地耷拉着脑袋,手上被塞回一个物件,原来是王满的书包。 “拜托阿和哥哥帮我背一背,我好累哦。”王满朝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声,见他认真地看过来,忍不住又有点脸红地转过头去。 周和在这一刹那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认真地把书包背起来,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在含笑偷看自己,抿起唇温柔地笑了一笑。 这天之后,两人生活照旧,只是多了一封信,和早上那瓶温热的牛奶一样,风雨无阻送过来。 进入十一月,空气中肃杀之气俨然密切许多。 流感轰轰烈烈从北而下,途径h省,一时哀殍遍野,学校里东倒西歪,时刻有学生从前线被击退击倒,“战斗”形势颇为严谨。 中考是有体育这一科目的,为了提高学生们的身体素质,初三年级组决定让学生们每天提早半个小时到学校,锻炼中考所需的体育项目,顺便也提高身体素质。理想是丰满的,现实骨感的冷风却把冒了头的学生们都拍了回去。头两天还有应征者,一周后只残留不到十个人,状况十分惨淡黯然。 王满原本也响应了两天,实在受不了大早上的冷风,不仅没继续参与,还把自己的起床时间顺势往后延迟了半个小时,这样一来,本来每天可以宽松地提早到学校变成了紧张地踩着时间点到学校。由于这种懈怠心理,她发现自己隐约也有了些头晕脑热的迹象。 周和给她量了体温,37度,基本属于正常,隐约有些低烧,再查看她喉咙是否发炎情况,王满就誓死不从了。以前还能保持常态随便给对方看自己各方面邋遢形象,现在再这样就会不好意思,心底里埋藏了一只有感应的小鹿,每逢此情此景就会活跃地跑出来蹦跶。 周和先诧异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比王满反应还大,红着脸紧张地收拾了医药箱躲走了。没一会儿,又回来,蹲在她身边问:“就看一下下?” “不要啦。”王满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你生病严重了怎么办?” “……反正不要给你看。”王满沉默了一会,把身体默默挪到一边摸了个枕头过来蒙住头。 周和哭笑不得,语言动作里都带了些不察觉的宠溺:“我就看一眼。”顿了一下,先自己把脸给羞红了,才慢慢吐出一句,“看完也喜欢你……” 两只蚂蚁同时细碎地咬着他们的神经,麻麻痒痒的,王满死死埋头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超级大火炉。双方对峙了十分钟,王满终于憋不住气妥协了:“好吧,那你快一点。” 周和重新拿了医药箱回来,取出棉签和手电筒,对着她张开的嘴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情绪作祟,他始终无法集中精力,盯着她的嘴唇和舌头呆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东西。 王满疑惑道:“我到底发炎了吗?” 周和支吾两声含糊不清。 王满用脚丫子勾了勾他的胳膊:“到底有没有发炎嘛?” “不知道……”周和清了清嗓子,“我带你去外面诊所瞧吧……” 王满明白过来,登时忍不住乐,开玩笑道:“周大夫,你都不对病人负责任呀。” 周和拿来围巾把这个脸红彤彤、头发乱糟糟的病人裹住,把梳子递给她,又认真地找了一个口罩过来。见她漫不经心梳着一头黑发,心尖上一股春水潺潺流过。脑子里回想着“周大夫”、“病人”和“负责任”三个词语,又有点清醒地迷乱着。 去附近诊所诊断完毕,她果然发炎了。周和一边排队提药一边想,还真是她的个性,发炎这么严重还能讲那么多话,就会欺负他。 消炎药苦,王满喝完脸都皱成了毛线团,可怜巴巴说:“真讨厌生病,最讨厌吃药,呜呜。” 周和笑眼看她,等她病好了,开始每天拖着她去跑步。 王满实在离不开温暖的被窝,常常睡过头,王爸王妈看不过眼,特地交待周和每天进屋把这个懒虫给提出来。王满把房间钥匙藏起来,把门反锁,可王爸王妈一点也没被拦住,反而里应外合把她的钥匙给悄悄偷出去刻了一把,交给周和,语重心长道:“阿和,你最自律,好好管管她,女孩子家不兴这么懒的。” 周和为王满辩护两句,说她定是晚上温习功课太晚,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云云…… 王爸王妈用宽和的目光听他说完,末了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以为王满是用这副说辞对他陈述自己睡懒觉原因,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坚信不疑,有点同情地对他说:“真是个老实孩子。” ☆、chapter 32 操场上面跑步的都是初三的住校学生,要么就是住得离学校比较近的。远一点儿的想赶这趟有心无力,最初两三个月的迷茫期一过,反射弧再长的学生也知道攒着力气奋发向上了。每天恨不得把时间一秒钟掰成六十瓣来花,哪里舍得投入到早起跑步这项慢收益事件来? 王满住得离学校不算远,基本属于“近距离”范畴,步行也就四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顺路有四趟公交车可以赶上,路上再怎么堵,顶天了也就二十分钟可以到校。她那个小区里同学校同年级的就没见过这姑娘这么早往学校跑的,眼下她连续三天都往操场上跑,大家都很新鲜地过来打招呼:“你没被魂穿吧?” 王满:“……呵呵。” 她裹着围巾吸了吸鼻子,看了眼身旁正儿八经的周和一眼,实在忍不住气闷,给了他一肘子。 从后面跑上来的任你强来了句:“又欺负你家小竹马呢?” 好几年过去了,任你强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有点小痞气的“大哥大”了,进了中学的孩子们明辨是非能力更强,不再傻傻的崇尚武力,通货膨胀速度如此之快,他爸买彩票中的那点钱也不足以拿来“引以为傲”了。他有了最起码的价值观人生观,开始觉得自己牛逼哄哄的名字有点耻辱,哭着闹着去改成了“任强”,去了中间的一个你字,他才觉得脊梁骨可以挺直两分。 王满张嘴就挑他的死穴:“任你强大哥,你可别欺负我们这些小朋友啦。” 任强气得喷了两鼻孔的白烟,加快速度离开了这个活生生的“耻辱见证者”。 周和笑了一声说:“他不喜欢他以前的名字。” “我知道啊。“王满挑衅地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表明自己对于他叫自己起床锻炼的事情十分不满,往前加快速度跑。 周和摸了摸鼻子,加速跟了上去,低声说:“别生气,一会给你买烧麦吃,还有你喜欢的那家汤包,多加辣椒多加醋。” “你不怕我嗓子发炎更严重了?”王满气焰缩减了两分,继续挑刺道。 她一向是个不服管教的人,不喜欢被过分的干涉自由,现在能容忍他这么久已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周和说:“偶尔吃一次。” 意思是,还是不给天天吃。 王满声音重了两分,跺了下脚把速度又提快了些。 周和跟上去,扯了扯她的袖子。 被躲开。 又扯。 又被躲开。 再扯。 王满终于停下脚步,气呼呼地看着他:“不要妄图用美色来诱惑我!我意志力一点也不坚定!” 周和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轻轻舒展,像是一个慢镜头,给景色增添了两分暖意。 王满气馁,见左右暂且没人,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代表同意,嘟囔道:“都说了我意志力不坚定了……” 然而这顿美味汤包还是没能吃成,王满气喘吁吁被周和带着跑完十圈,刚从厕所里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教学楼门口站着的王爸王妈。两人一脸焦急之色,走来走去,似乎脚下的地板烫脚,让他们很难安稳地站上一时半刻。 一阵风迎面吹来,冷嗖嗖的,王满突然觉出一阵不祥之感。 周和也换好衣服走出来,他没看到王爸王妈,含笑走向王满:“走吧,还有二十分钟上课,时间紧。” “……阿和。”王满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口,紧张道,“我爸妈来了。” 周和一怔:“怎么了?” “我……”王满心底里慌乱加深,额头上一滴冷汗缓缓地躺下来,黏稠地粘在脸上。 “我去。”周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第一反应就是按了按她的肩膀,俯身与她正视,“别怕,没事的。” 王满茫然地点了点头,迟疑地跟在周和身后慢慢往前走,她努力地搜寻了一下记忆,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年级时发生过什么样不幸的事情,然而无头无绪的恐慌却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攥紧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 周和先走下台阶,跟王爸王妈讲话,三人简短的交流几句,一起往她看了一眼。 王满心中一慌,脚下一错,不知哪里来了股力量把她往前推了一把,让她惶然地从楼梯上面摔了下来。周和紧张赶过来接住她的面孔晃过,王爸王妈焦急的神色晃过,王满的视线最终落到了操场正中央那面鲜红的国旗上面,她死死盯着国旗看了一分钟,没头没脑问了句:“是我爷爷出事了吗?” 周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没想好措辞。 他一向不会撒谎,如果是假的,一定会立刻否认。 王满的心沉沉坠下,台阶不高,她摔下来也就额角被石子儿蹭破了一层皮,伤势并不严重。可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却从心脏四面八方地传递开来,大摇大摆地占领了她的大半情绪。 王爷爷昨天晚上如往常一般喝了两口小酒,哼着王奶奶在世时喜爱的小曲儿,到菜园子里把所有的菜都摘了给左邻右舍送过去。大约人到了那个关头总会有些奇妙的感应,他做完了这些,把剩下的菜做了,又做了道拿手的烤雀儿,一口一口全吃了,非要到镇上电影院里面去看场电影。 ——那里正在做“怀旧七十年”主题活动,把过去七十年的电影通宵一遍又一遍播放出来。 那一天正好放的是王奶奶生前最后看的一场电影。 “她想要我陪她去看,我没去。”王爷爷离家之前,对邻居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王奶奶生前想要他陪着去,他没去。 ——现在,他来了。 王爷爷是急性中风,很快就丧失了语言能力和意识能力,被一个熟人撞见送到医院,现在就差一口气了。 王满蹲在他病床前头,双眼发痴。 他这辈子生了不少孩子,现在拖家带口一个不落全都过来了,将一个小小的病房占满了,而且还不止,门外走廊里有些小小的生命正不知门内发生的事情,无忧无虑地把这白色天堂当做快活的伊甸园跑来跑去。 门内一片寂静,只有窗户处一人没站——要留出位置给房间通风。 等了一个多小时,老人家一直没醒,脸色倒是红润,像是在做一场美梦一般。屋里的人静悄悄地又挪到了外面,他们没关门,方便观察里面的动静,也没赶王满走,都知道这丫头是老人家难得宠爱的女孩子,有默契的给她留了些空间。 “医生说,脑部大面积阴影,没救了。”王满大伯深深吸了口烟说道。 王满二伯脸色僵硬,他欲要发言,又按下不说,来回几次,将目光递给王爸爸:“老三,你说呢?” 王满四伯和幺幺也一起看向王爸爸:“三哥,你怎么说?” 王爸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年少时的场景,妈妈去了,爸爸萎靡不振,这个家前景堪忧,比他大的被宠坏了,比他小的还不懂事,家里的重担全部落到了他一个人的肩膀上面,每回但凡有什么事情发生,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他,盼望着他能拿个主意。现下最小的弟弟也在社会中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早已沾满了一身的烟火气息,孩子都蹿到他们肩膀高了,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还是本能地将目光投递到了他的身上,等着他一声号令,然后认真地遵守执行。 他叹了口气:“看爸自己的想法吧。” 仿佛有所感应,王满此时微微一颤,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递进来——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医生诊断他已经丧失了言语功能,喉咙被堵死了,脑部大片阴影,应该是没有意识了。 可王爷爷竟然看起来精神抖擞,他对众人微微一笑,有点含糊,但很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孩子们都围在了他的身边,此时没有一点声音,连路过的风都有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王满怔怔地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遗言,身体慢慢地发颤,直到老人说完所有的话,像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一样,疲惫地合上双眼,等了几秒,又很艰难地睁开眼睛,吐字越来越含糊不清,带着不可逆转之势。他对于每一个孩子表达了歉意,为他这一生所做过的不合理的事情颠三倒四讲着话,毫无逻辑性,却一个接连一个戳中众人的泪点,一时所有人的泪如雨下。 “孩子,你刚出生时……受委屈了。”王爷爷枯瘦的手指捏了捏王满的手,那硬度硌得人发疼,“爷爷……不能看着你上大学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对于此生发出的一声感慨般的叹息。 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爸!” “爷爷!” 哭号声响彻病房。 王满怔怔地拿出手,望了望手心,王爷爷刚才捏她的手时,不小心把手里的东西也落到了她手里,那是两张电影票,竟然还十分平展,像是被郑重地一遍又一遍抚摸过一般。她走出病房,被一个小堂妹撞了个趔趄,但她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又愣又傻地往前走。 刚才,王爷爷说的每一句话,竟然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除了最后握着她的手落下这张电影票,几乎就是将历史轨迹彻底重合了。 上辈子,她可以茫然地跟着身边的人落几滴不知悲伤的泪水,可现在她竟然哭不出来了。一阵萧瑟的秋风刮过她的心田,那里的果实被涂上了新的色彩。 人这一生,来了又往,去了又归。 究竟图个什么呢。 周和处理好了请假的事情,匆忙地赶到医院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王满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在医院的长椅上面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子宫内蜷缩的形状,有些瑟瑟发抖。 他放慢了步子,甚至掏出了纸巾,想要拥她入怀,想要擦去她的眼泪。 可王满抬脸,她双目空洞,脸上却是干干净净。 “我想看这个电影。”她拿出手上一团皱纸说道。 周和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电影院是没有了的,他们回了家,在王满的电脑面前看。房间里窗帘紧紧地合上,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比之电影院丝毫不逊色。两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面,静静地看着大屏幕上面播放出的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周和几次三番悄悄地回头看她,却发现她神色恬静,像是真的在很平静的看一场电影似的。 直到电影落幕,王满才找回了神思,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好像是失去了一个亲人,但又好像不止失去了一个亲人。上辈子缺失的悲伤这辈子加倍弥补回来,她抱着周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絮絮叨叨说着些“别人都不是这样的,别人都变了的”类似的话语。周和听不懂,可一颗心却敏锐地跟着疼痛,他努力挺直身体,想让她得到的依靠更有力量,想要她拥抱的姿势更加舒适。 一直到王满哭着打着小嗝渐渐地入睡,他一直保持着这一个姿势。 王爷爷的葬礼正在有秩有序进行中,所有王家人都在忙乱,只有王满独自一个人在家囤了好几天,怎么不肯去葬礼上挪动。周和既不敢打扰她,又害怕她会这样消沉下去,在她家门口转来转去,直到王满主动地走出来,拉着他一块去了王爷爷的墓地。 这天是他的头七,亲朋好友们渐渐散了。 墓园里增添了人口,但却更加萧条了。 王满拿着路边买来的打火机,将两张电影票烧给了他,然后缓慢地跪下磕了三个头。顿了顿,又磕了三个头。 周和不懂,也不问,跟着一块做事,将买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面,烧了纸钱,然后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面的那张黑白照片。 “走吧。”王满艰难地爬起来,把胳膊往他面前晃了晃,“你看,我这几天都瘦了。” 周和看了眼,可不是?不仅瘦了,气色也很差。他忍住心疼,不出声责备,只悄悄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以示意安慰。 王满却露出几日来第一个笑容:“带我去吃好吃的吧。” ☆、chapter 33 墓园附近就有一家重庆小面,面店主人是一对正宗的重庆夫妻,操着一口重庆腔调很甜蜜地交谈着。面店很小,但是干净整洁,其中两张桌子上面都坐了人,正一边吃着这里最辣的面,一边吸着鼻子淌着眼泪。 周和点了两碗面,端回第二碗时,发现第一碗里面已经放满了油泼辣子,鲜红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王满一筷子面条吃进去,嘴唇周围瞬间被辣油涂满红彤彤一大片,一滴红油顺着她的下巴就要掉下来,周和忙用纸给她擦了,转身要了瓶热牛奶过来。 王满吃辣的咸的食物不爱就着白开水,定要些带甜味儿的饮品,不然吃着就各种不适应,回头还会闹肚子,约莫是这几项东西八字不合,在她肚子里面各自施法,回回能折腾下她几层皮。 周和始终记着这一点,拿牛奶过来就一声不吭推到她跟前,王满就着他的手咕咚喝了一大口,冲他弯着眼睛笑了笑,周和这才放下心来。 一顿面就了三瓶热牛奶,王满吃完已经撑得走不动路,慢腾腾挪着步子往前移,路边大朵大朵的枯瘦梧桐树叶嗖嗖地往下砸。她不想把它们踩碎,就尽量绕着叶子走,或者抬着脚把叶子踢到半空,活像是军训走正步一样。 吃饱喝足,又走了会儿路,她两片脸颊红润极了,一双大眼睛里淌着奕奕神采,精气神恢复了七成。 感受到身边人的紧张,王满张口扯闲话:“阿和呀——” 周和竖起耳朵:“嗯?” 王满顿了顿脚步,转过身背着走,看那一座座白色石碑越来越缥缈,被一层雾气吞噬进去,身影愈发模糊不清:“我这几天做梦,老梦不到他。” 周和明白她在指代谁,不发表意见,只走在王满背后,认真地盯着她的脚下。 “其实,这样也好。”王满说,“别人都说,如果人梦见死去的亲人,说明亲人放不下她。我梦不到他,说明他没有记挂着我,对我是放心的。你说——他现在,和我奶奶团聚了吗?” 不等周和发言,王满自顾自点头,“应该是团聚了吧?” 周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王满转过身来:“哎——别趁机占我便宜!” 周和一怔,一小簇火在脸颊上不断地跳跃,握过她的手本身就紧张得发虚,现下更是一股股电流窜来窜去,就快要把他那块的神经给烧糊烧短路了。 “逗你呢!”王满嘻嘻笑了出来,主动揽住他的胳膊。这个动作她先前从没做过,可她却做得自然流畅,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周和僵直了半边背,感到女生软软的手臂和身体,渐渐地放松神经,手掌上面的电路情况不治而愈,仿佛上了润滑油一般,也流畅地往下一伸,将女生软软小小的手捏在了手心:“我会一直在你旁边的。别难过。” 他的手掌心有颗小太阳,很顺畅地把光热传递给她。 王满舒服地眯了眯眼,心尖上残留的那些荒废的苍凉果然被扫荡得一干二净。她这一个星期想了很多,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整个人处于一团混沌的状态。在她的认知里,“重生”已然是一件超科学的事情,她重生之前的状态不过是在睡觉,醒来却是一只刚刚破肚而出的新生儿。她的一切都变了,可又都没有变,直到王爷爷死前说的那一番话,才将她彻底击懵。 “我是在梦中吗?”王满心想,“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会不会,有一天,她一觉睡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重生?今生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境? 会不会,有一天,前世的记忆越来越远,她发现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现在的才是真实的? 会不会,她重生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去了?而这辈子,在那一天,她还会同样的死去吗?她的死,又会产生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她一忽儿觉得自己是梦境,一忽儿觉得自己是鬼魂,一忽儿又开始质疑起自己对于往事的记忆,一具小小的身躯里恨不能装满一百零八个小人儿,你方唱罢我登场,足足闹了好几个通宵,闹得她心惊肉跳头晕脑胀。 直到晃着神来到王爷爷的墓碑前,一股脑儿磕了六个头,她方觉出些滋味来。然后点了碗重庆小面,火辣辣吃进肚里,一溜儿烧得心眼儿胃里大闹一场,她才彻底醒了神,觉得自己好笑极了。 管它是什么样子呢,起码现在的她是真真实实可以触碰的。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没有一个又一个“现在”的叠加,哪里铺垫得出一个“将来”?至于上一世?过去了的,就任由它烟灰云灭吧。 她应该心存感激,起码她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视角,看看她一直身处其中,却又不能深解其意的世界。 活着,珍惜,才是最重要的。 一小簇冷风打着旋儿唱过,王满脸颊温度低了点,手掌却暖乎乎的,是周和一直包着裹着。他一只胳膊虚虚地拦在她的背后,不敢碰她,但又像是能辐射能量一般,呲溜溜地传到她背上。 王满抬头冲他一笑,突然很想撒个娇:“求抱抱!” 周和一惊,身体还没做出反应,神经已经率先将一桶红色泼到了他脸上,把他说话频率砍得七零八碎:“你、你、你……我、我、我……什么……” 王满趁着勇气还滚烫着,一脑袋扎进他怀抱里。周和瘦,但这会儿紧张,肌肉不自主地有力贲张出力量来,结结实实接纳了她的怀抱,手足无措地原地站了会儿,才试探性地、珍重地把手环住她的背,轻轻地拍了拍,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竟然全部都是在情话大全里看过的令人脸红心跳的肉麻句子,嘴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着,等了半晌,他放弃了说话,低头看着王满的后脑勺,只知道呆呆地笑了笑。 冬天很快就来临了。 大雪一场接连一场的往下掉。 这几年温室效应越发明显,几场雪过去,勉为其难地在地上铺了层冰,还来不及造成什么影响,门口不知哪家孩子堆的一个小可怜的雪人转眼就化掉了。 一帮孩子们凑钱买了个烧水壶,逢课间就倒水插电烧,然后把白开水全部喂了劣质的速溶咖啡,或者是一盒盒泡面,各种口味把教室弄得乌烟瘴气。 王满跟风了两三天,实在忍无可忍地弃掉了咖啡和泡面,想不通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些东西很美味?哪里美味了?简直劣质到不可忍! 围绕着她的五朵金花都收起了闲暇瞎胡闹,没那个精神气明里暗里较劲那些无聊的东西了。冬天冰冷的大手把那些不安分的小火苗全部捏灭。五朵金花变成了五朵蔫花,举着课本一边看一边喝咖啡,中午也不肯挪步回家用饭,几朵花凑在一块儿天天点外卖,到处借外套以便于躲避学校保卫处铁面无私的保安,将口粮瞒天过海地送过来。 王满见她们五个人学得这么卖劲,被这气氛所感染,也选了作业比较多的一天留校,她跟周和顺嘴一提,周和没反对,反而谅解地点点头:“我给你送饭。” 王满邻座的“指甲油”花费尽心机遣送外卖却被成功抓捕时,看到周和竟然大摇大摆提着保温盒走进校门,一时长吁短叹,指着他的背影义愤填膺地对保安说:“太不公平了!” 保安一脸“看破红尘”地冷笑:“你拿保温盒,看我没收你的东西不?” 一招致命,“指甲油”花愤怒地甩袖而归,盯着王满的饭盒看了许久,怨念冲天三丈!突然,她转了转眼睛,凑上前问道:“满儿呀——” 王满打了个寒颤,把饭盒往她那边一推:“咱俩一起吃还不行么?” “不!你休想贿赂我!”她义正言辞道,“先老实交待你的情况!” 王满莫名其妙:“什么鬼?” “还记得宜室宜家吗?”她说。 王满糊涂了几分钟,缓慢地回过神来:“哦……” “啧啧啧,看看这菜色!”“指甲油”花一脸沉痛地摇头说道,“惨痛的现实摆在眼前!红烧狮子头……清炒小白菜……糖醋排骨……竟然连榨菜这种配菜也有三种!这还不算宜室宜家,那怎样才算是?” 她痛心疾首指责王满的“奢侈*”,冷不丁看到过来收碗的周和,上下扫了几遍,吃惊道:“我还是头一回发现……你这小竹马竟然长得这么妖孽啊?” 周和被她大胆言语惊到,莫名地看她一眼,低头看了看王满的饭碗,点了点桌子:“怎么还剩这么多?快吃吧。”然后拿了瓶超市买来的热腾腾的牛奶放在她手边,“口渴了喝。还要什么吗?” 王满摇摇头:“不用了。”然而她已经有点吃不下去了,胡乱吃了几口推给周和,“饱了。” “真饱了?”周和问。 王满连连点头。他这才把保温盒收走:“晚上呢?想吃什么?” 王满感受着旁边那只虎视眈眈的眼神,如芒在背,含糊道:“到时候再说。” 周和点头:“那你好好学习。” 王满被这话暖了暖心,冲他甜甜一笑,两人相视一眼,周和才含笑离开。 看他走远了,“指甲油”花一边恶狠狠地涂着指甲油,一边哼哼唧唧道:“还想瞒过我的法眼?” 王满抬手给了她额头一巴掌:“别瞎说!我俩还小呢!先管好你自己的肚子吧!” “哼……”她注意力分散了点,大约也是觉得无聊,想着这不过就是个巧合罢了,没必要继续掰扯下去,涂完指甲又洗干净,把怨气发散完了,伸了个懒腰捂着肚子说,“也有道理,你俩还小呢,而且你俩要是真有□□,估计也发展不下去。哎,当我没说,我去找食物去也。” “等会儿。”王满把她扯回来,“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下学期就转学了吗?你俩真有□□,一个学期不见,还能不散?你看学期头追我们追得热乎着的男生,这会儿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那事,就是闹眼子罢了。” ☆、chapter 34 王满要转的学校早就联系好了,只等着她下学期直接去报道就成。期末考试也顺利得不像话,在家“种蘑菇”蹲了不到一周,她就接到班主任的通知回学校拿成绩单,顺便把转学手续各种章全部盖上。 她在班上人缘不错,基本属于跟每个人都很“熟悉”的状态,从班级第一到班级倒数第一,谁在路上碰着她都能随口聊上那么几句,都觉得这姑娘面善人和。可真要说到交心,掰着手指头脚趾头也找不出一个来。 这倒不是说她本身有什么问题,只是王满要转学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也始终有心理准备,这把寒光呈亮的大刀悬挂在半空中,本能地将人与人之间更深层次的交流划下了一道不可跨越的暗沟,他们在暗沟对面交谈,谁也踏不过这一步。 王满本以为初中时光只是人生中极为短暂的一小簇旅程,可真到了要离别的这一刻,她心底里贸然升起一些懊悔。何必那么清醒地把结局当做挡箭牌?结局之后,还有生活,她和这些人兜兜转转,未必不能在社会大河流中重新相遇,干嘛不走心地来一段深厚的友情呢?高科技这么发达,除非发自本人意愿,谁还能真的永远消失在人海呀? 大雪纷纷,在脚后渐渐隐去痕迹。 王满对着闹哄哄的教学楼微微叹口气,转身扯着周和的胳膊当拐杖,避开那些结冰的滑路。 “以后还能来看他们。”周和安慰她。 王满:“不用啦。”她想起同桌说的话来,“没准下个学期他们就把我忘了呢。” 离别的话题太沉重,周和一时也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只好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忘。” “我知道。”王满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她心里有数,不会被任何模棱两可的猜测弄得惶然失措,要是这点信心都没有,她也不会把两人的“将来”纳入思考范围之内,“记得经常跟我联系呀,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忘掉你呢。” 周和点点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选择了闭嘴,只默默地在胳膊上面更加用力,以便更好地支撑王满走路。 整个寒假被王满划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玩一个学,学习只留了一周,玩则包含了过年拜年能全部事宜在内。除了除夕那天,她走哪儿都没忘记带上无线网卡和笔记本,废寝忘食地打游戏。亲戚家们关系都很和谐,对她很包容,来捣乱的无非是些小孩子们,这个王满最擅长哄骗,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把他们忽悠叛变,不仅不闹她还能给她端茶送水的服务。 一直到预留的学习时间的前一天,王满才完成自己的计划,把游戏里全部装备一股脑儿买了个精光,小赚了一笔钱,给她爸她妈包括王柏都买了点东西。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块钱,她去dq买了一小杯冰激凌,跟周和一人一半吃完了:“将就一下,等我赚大钱了再给你买礼物。” 周和有点挫败,他每每看到一些不错的女孩子用品,总想着以后赚了钱给她买更好的,可万没想到王满竟然先于自己捞到了金。他这半碗冰激凌吃得心绪复杂,又是一股说不出来的甜味,掺着一阵嚼不动的苦涩感,让他吃得胃疼了半晌。 “不用给我……”周和说,“给你了,我就很高兴了。” 王满咬着勺子看他一眼,大概揣测出他的心理活动,不由得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用手肘戳了戳他:“哎——伤自尊了?” 周和:“……”他默默地吞下一口冰。 如果不是因为王满很想吃,又觉得吃多了腻得慌,这半碗再甜他也不会碰。 “我也没办法嘛!”王满摇头晃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实在是太有才了~” 周和被呛到一口,虽然他很认同这句话,可还是被王满这样鬼灵精怪的表情动作逗得忍俊不禁,他轻轻揉了揉王满的脑袋:“我知道。” 王满嘟了下嘴:“个子高了不起哦?”她已经完全不长个子了,可周和又往上窜了些,现在已经一米八三了,抬抬手就能很轻易地摸到她的头发。 周和看不远处有个水坑,已经结了冰,过往的行人不少在上面栽跟头,他脑子一动,突然蹲下来:“我背你。” 王满朝那边觑了一眼,无奈道:“我们可以绕开走的嘛,我这半年长胖了好多,肯定压死你了。” 周和竟然有理有据:“根据物理课上学的,体重越重,重心会往下移,这样我们就不容易摔跤了。” 王满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你自学力度这么厉害哦?这可是初三的知识点,哎哟不错哦少年。”她话音一落,周和接不上来,她便觉出不对了,挠挠头,“我又跑题了,哎,写作文也老跑题……” 周和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王满就乖乖地接过他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蹭的一下爬到了他的背上,想起这段时间每天过得像猪一样的生活,对于自己的体重问题各种担惊受怕:“我重不重呀?你背不动了告诉我呀……可别死撑着,到时候咱俩一起摔成个大马猴!”想到大马猴的滑稽模样,王满又止不住嗤嗤地笑了两声,把脑袋埋在他脖颈附近,呼出热热的暖气萦绕着周和的脖子转了两圈,像是电钻在那里呲呲作响一般,周和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顺利地和身体脱节,大概一时半会接不上来了。 “不重。”周和评价道。 他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王满渐渐放下心来,看天空中又有雪往下飘,她抽不出伞,想着雪不大,也就放弃了,腾出一只手拦在周和的额头上面,有点傻乎乎的说:“这样淋不到了哎。” 难得见她犯傻,周和十分配合:“嗯。” 两人喁喁前行了一阵子,附近有对吵架的恋人见到他们旁若无人走过去,那个女孩子登时受了刺激般说:“你看看人家!人家一个中学生就知道这么宠着女朋友!你再看看你!” 那男朋友也气得不轻:“我每天工作已经够累了,还要听你无理取闹,实在烦人。你就说一句,你到底过不过了吧?羡慕人家的男朋友?你怎么不说人家女朋友呢?看起来小小的,没准才是个小学生,可人家长得多漂亮,还会浪漫地给男朋友遮雪!你跟我出来逛街,就记挂着你那些衣服包包,你怎么不给我遮个雪试试呢?” “你要是背我我就给你遮雪!” “饶了我吧?累不累啊?别折腾人行不?” …… “累不累啊?”王满凑到周和脸边问道。 她嘴唇离得近,周和心跳登时加速不少,不自然地转了转脸:“不累。” “你说咱俩还没在一起呢,等在一起了,说不定就跟别人一样吵架了。”王满不自主地畅想了一下未来,想到跟周和这闷嘴葫芦吵架的场景,她心里禁不住乐呵起来,“别人都说话少的人寡情狠心,你到时候嫌我烦了,就要抛弃我了。我到时候不年轻了,也不漂亮了,说不定还会吃成一个大胖子,你不要我就没人要了,好可怜啊呜呜。” 听她又在发散思维瞎琢磨了,周和无奈笑笑,但那个场景在他脑海里完全是以不一样的演变方式来发展的。他耳朵动了动,巧妙地抓住了重点:“我们在一起?” “不是你说以后要追我吗?” “我追你……我们会在一起吗?”周和忐忑问道。 王满:“你不追我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在一起啊?” “我,我会追你!”周和忙说,又有些希冀地问道,“那……我们会在一起吗?” 王满长长的“嗯——”了一声,似乎十分认真地琢磨了一下:“不知道哎,如果你每天带我去吃肉,对我好,喜欢我,我们应该会很顺利的在一起吧?毕竟,我也想不到,我以后会跟除了你以外的谁交往……哎,你有点讨厌哎,不行哦,我不能这么快把自己预订出去,到时候你的竞争会很激烈很激烈的!因为我会很漂亮很漂亮哒!做好心理准备哦!” 周和越听脸上笑容越大,他认真地说:“嗯,我都记住了。” 不会给别人机会的。他想。 雪花越来越小,细细碎碎,像是一片又一片的绒毛,温柔地拂过少年少女的脸颊,将这个画面永久的定格下来。 昏天暗地浏览完x市的初中课本,王满还没睡醒就被送到了去往x市的火车上面,过来送她的人意外的多,以前班上同学都来了,包括小区里面一块生活了几年的小伙伴了也都过来了。此去一别,不知多少年才能见面,尚且不懂得愁滋味的孩子们看着火车喷出长长一截乌云,心间萦绕着一丝别样的怅然。 王满慌里慌乱地跟众人告别完,坐到车窗边,跟他们挥了挥手,突然发现人群中找不到周和的身影了,她有点失落地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没想到就看到周和跨过拥挤的人群走了过来。 ☆、chapter 35 “你怎么来啦?”王满有点傻眼。 周和默了默:“其实……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干脆直接塞了一张车票在她手上,“我们家也要回去,买了四张软卧铺的票,你跟我们一起吧……” 王满眨了眨眼睛,看了眼窗外,景色飞快地倒退中,已经开离了车站,一个人影也没有,过往的全部都是偏僻的高楼。她低头看了下自己手中的车票,这是王柏用学生证给她买的,说是半价,很便宜,卧铺卖完了,让她将就一下。所以……王满揉揉眼角因为伤感冒出的泪花:“又是我爸的主意?这个大逗比!” “嗯。”周和点头,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王爸爸故意不告诉王满这则消息,想让她自己一个人坐一次长途火车锻炼一下自己的独立能力。不过王满刚上车,王爸爸就后悔了,各种先前没考虑过的隐患如同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闹得他心慌慌的,赶紧给周爸爸打了个电话,拜托他照顾下王满。 周爸爸挂了电话,就准备去找列车员补票,正好他的上铺空着,可以买一张,没想到周和却从兜里悄悄摸出一张软卧票来——他的上铺早就被周和买了。 周爸爸联想到周和最近的举动,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来,但他按住不说,拍拍周和的肩膀:“去把那孩子接过来吧。” 于是他就来了。 王满揉了揉青筋跳起的额头,先拿出新买的手机给王爸爸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然后把座椅底下的行李箱拖出来,一面跟着周和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一面询问:“你怎么也转学了?” 周和:“我的户口就在x市,迟早都是要转学的,还不如……” 还不如跟她继续相处一年? 王满在难闻的火车车厢内嗅到了一丝清甜的香味,她看到一个男孩正变出一枝梅花讨女孩子欢心,心情不由自主跟着活跃两分:“哎——要不要看这么紧呐,卖身契还没签呢!” 饶是熟知王满的个性,周和还是忍不住有点脸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心点,人多。” “给给给。”王满径直把手递出去,“你不就是想牵手么,给你。” “不是……真是担心人多。”周和无力地辩解两句,顿了顿,还是把她的小手牢牢地圈在了掌心。 “口是心非!”王满俏皮地点评一句,小手乖乖地揣在他掌心里。周和身体十分健康,手掌长期都是温暖的,不像她,虽然生病次数不多,但还是特别怕冷,每到冬天手脚都极容易变得冰冷。她这坨小冰块在周和这个天生的小火炉中温温润润地化成了一滩水,心头有点酥□□痒的。 一直走到软卧车厢门口,周和才放了手,先侧过身让王满钻进去,再拖着行李随后跟上。 周爸爸和周妈妈已经安顿好了,哪怕只是一次短暂的旅途,两人依然把车厢布置得十分温馨,四张床铺都铺上了自家带的床单,行李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摆了一个小碟子的零食放在床头,都是些简单可口的食物。 两人正头挨着头翻阅一本书,周爸爸声音低沉,念着其中一些词句,竟然十分有感觉。 “现场版新闻联播呀。”王满感慨了一句,“周叔叔,你要是念童话书,岂不是有种动物世界的即视感?” 哪知周爸爸竟然果真拿出了一本童话书,扬眉问道:“你想听?” 王满呵呵讪笑两声:“不敢劳驾您。” 她对于周爸爸虽然不怕了,到底还是残留一些惧意,回回正面交锋心头总有些毛毛的感觉。 王满话音一落,周爸爸突然感受到两股责备的视线,一股来源于放好了行李的周和,他特意把零食都摆到了王满跟前示意安慰;另一股则来源于身边的妻子,周妈妈温柔地嗔怪了他一眼,小声嘱咐:“别吓着孩子。” 周爸爸:“……”他知道错了还不行么〒▽〒一天的错误竟然要拿余生的每一天去弥补么〒▽〒 王满嘿嘿嘿悄悄躲起来笑了一下,软卧的床铺比硬卧大多了,她和周和两个人都瘦,挤在一块还能有富余地带。两人头挨头一起拿平板看电影,顾念着家长在现场,王满挑的是《你看起来很好吃》这部经典日漫。没看多久,周妈妈也被吸引了过来,三人变趴为坐,靠在一块儿认真地盯着屏幕,笑声不停。 周爸爸:“……” 他出去接了杯水,泡了杯花茶,茶包里面还有周妈妈专程配备的一些中草药,长期饮用对于他先前出任务受的内伤有治愈作用。 一星草药的味道在空气中打了个璇儿,越散越开,像是一滴洗洁精,迅速地把空气中油腻污浊的味道排斥干净。他低头啜了一口,原本萦绕在喉咙口的一些话语也随之咽了下去,暖暖地在胸腔中散开。 罢了,人啊,哪能事事都强按着自个儿的意愿行事呢?他上车时扛着三箱行李都开始有点喘气了,年轻入伍那会儿,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孩子们的事情自有如水岁月成全教导,他还是静静地喝着茶旁看罢了。 毕竟,他就要老了。 看了几部电影,随便去餐车吃了点饭,主要吃的还是周妈妈提前准备的便当。他们趁机把之后的事情商量了下,谈及工作安排,周妈妈说:“辞掉啦,我不适合这个行业,不必要太逞强。” 她身上那些女强人的味道如潮退般消失,真正温柔的女人味更为浓烈。但这和初始那会也有些差异,她现在是一坛口感温润的清酒,尝起来清雅恬淡,但醇度极高,后劲十足,挫折和爱情让她变得更美了。 “那也挺好的。”王满点头。不过——收入哪儿来? “我还是去当我的小学老师。”周妈妈笑着说,“我给先前的校领导打了电话,进行了简单的电话面试,通过了,下周开学就可以上任。” 王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帮孩子们也太幸福了!” 周妈妈对她温柔的笑:“听你说话也很幸福。满满,读高中就在我家里住吧?” 周和有点傻眼,愣愣地看着周妈妈,被这消息如雷般猛地击打了一下,登时半边身体的魂魄都飞散了。 王满也怔忪了下,她原本跟爹妈商量的是住校,或者是住她家买的那套房子里面,包个车每天接送,也很安全,就是一个人总归会有点孤单。不过王爸王妈表示现在家具店规模已定,江湖地位基本屹立不倒,他们也不追求多么的富贵,现在的财富足够养老,也足够养孩子,接下来的就是大概保持一下,所以两人会有大把的时间轮流过来照顾她。 “呃……”王满琢磨着拒绝的措辞,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很犹豫呢!和心动男生光明正大住同一个屋檐下什么的……咳,画面想想就热血沸腾了。 “没关系,要不先住半年试试看,如果觉得方便的话,高中就住在我们家里,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邻居了,我是真喜欢你,把你当亲女儿看的,就是想多照顾照顾你。”周妈妈温柔地把王满的帽子扯正,然后推了推周爸爸,“你先去给满满爸妈打电话征求一下意见,看看他们怎么说。” 周爸爸看她一眼,听话的拿着手机去找信号强一点的地方了。 王满一边啃着周妈妈做好的点心,一边觉得哪里怪怪的,周妈妈刚才是不是给她挖了个大陷阱让她跳啊?她悄悄地抬头,周和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痴傻”模样,周妈妈温柔地对她笑了一下,又伸出手擦掉了她嘴边的点心屑。 王满捂着心脏,快要对她心动了,这种温柔攻势实在是高明极了! 不过—— 她明知这是个连肉块都没放的直钩,还是心甘情愿咬了上去。 谁说姜太公钓鱼,“愿者”并不是乐在其中的呢? 周爸爸出去了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手机已经没电了,温度烫得吓人:“满满爸妈说看孩子自己的想法,如果她愿意,他们也不会拒绝。” 等到了周家新家,王满才知道周妈妈为什么语气里那么笃定她会喜欢他家,因为他家房子就是在学校里面的教师房啊!超便利可以睡懒觉哒! “这是前两年新建好的教师楼,我有一个客户是这个学校里面的老教师,他已经有房子了,不打算搬家,但学校给了他一个指标,他也不想浪费,就卖给了我。”周妈妈解释说,“其实学区房都是外面的人炒房价炒出的天价,针对自己学校里面的老师价位还是非常便宜和划算的,能拿到不少折扣,我想着以后总归是要回来的,干脆买了算了。” 她说着笑了笑,“买了又想着装修,人还没回来,先什么都给齐备全活了。其实家里存款就那么多,本想着是给阿和做老婆本的,既然买了房,以后只能靠他自己挣了。” 这房子格局很漂亮,装修走的是简约优雅风,很符合周妈妈的气质。四室一厅,两间主卧,一间次卧,还有一间约莫只能做仓库,面积很小,但总体来说算得上宽敞明亮。 很难让人不喜欢。 王满抽了抽嘴角,听到周妈妈话语里又抛出来的陷阱,无语两秒噗嗤笑了一声,见周和貌似状况外的样子,故意说:“阿和人长得帅,成绩好,父母又开明,还在这么好的学校里面有套房子……按照我们班女生的要求呀,他肯定会特别受欢迎,云姨你不要怕,他以后肯定能给您娶回来一个超级好的儿媳妇!”一边说,一边摆正脸色,等讲完话就完全是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脸,好像真的在客观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似的。 周和终于有了反应,他神经一紧,立刻从“王满到底住不住我家,住了我家会怎么样”的纠结问题中光速跳到了“什么?怎么会讲到别人来做我老婆?”的泥坑中,不禁有点着急:“我不要什么媳妇!”他先看了周妈妈一眼,又找不到理由来佐证,只好焦急地看着王满,就差跳出来指着她说只想娶这一个人了。 看他急得如履热锅,周爸爸尴尬地挪开视线,心想:“真是个傻小子,怎么半点父母的聪明劲都没继承到?”周妈妈也忍不住笑了,她拍拍周和的胳膊:“好啦,妈妈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又看了眼似乎十分无辜的王满,按下心底的狐疑,啼笑皆非道:“哪里就扯到那么远了?你这孩子!”虽然语气责备,但看得出她还是很喜欢他们。周妈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犹不及,及时地收了势,给他们安排房间—— “满满是女孩子,要住得好一点。”她把主卧之一给了王满,最大的那间当然是她和周爸爸住,至于周和则被赶到次卧去,“阿和是男孩子,不用太娇惯。” 倒是没有人提意见,王满刚清了清嗓子,就被剩下三个人一起看了一眼,不由得摸摸鼻子,乖乖地接受了这个“不平等”条约。 好像明明是对她的福利,怎么闹得她像是逆来顺受的一样呢…… ☆、chapter 36 住进周和家是什么感受?大概就是温暖,舒适。 王满每天揉着惺忪睡眼开房门时,发现家里灯已经点亮,周爸爸或者周妈妈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给他俩准备各式各样的精美点心。王满主动求早起运动之后,早饭改到了运动后,周爸爸牵头,两孩子跟着他跑,队形像是一个蠕动着的毛毛虫,或者形容成一个移动着的wifi信号格更为贴切。 晚上放学归来,家里烤箱里面出炉了一些热气腾腾的面包或者蛋挞类的食物,给他俩当做写作业闲暇时进贡五脏庙的丰富祭品。如果出了太阳,那天晚上的被褥一定是暖烘烘软乎乎的。 一个学期的时间,要适应当地的出题风格,还要尽可能在中考中取得好成绩,已经容不得任何懈怠在此间罅隙中求生。王满老老实实早起晚睡,除了头一个月的周考模拟考成绩起伏有点跌宕,往后就越来越趋于平稳上升,差不多可以跻身优等生的范畴。所谓差不多,仅仅指的是月考成绩单上面的成绩,别的学生们会去参加各种变态磨人的“奥赛”小妖精争取保送资格,她咬着笔头琢磨半晌,只报了一个英语的,最后拿到一等奖的过程还有些惊险。 她一向自诩天资聪慧,无非是仰仗的确不错的智商,以及在心底里坚固地筑起的“上辈子”底盘。这回可好,来到一个沿海城市,一个大浪铺天盖地冲刷过来,把她那根深蒂固的自信心像是沙滩上面精致的城堡一般,拍了个干干净净死无全尸。 王满找着自己的“根”了,发现这个“根”既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粗壮结实,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颜值逆天”,就是个高于水平线那么一丢丢的半成品罢了。她的狂躁之气也就瞬间吹散,海市蜃楼一过,沙漠的真面目呈现出来,王满想要寻求到“水源”,就务必要脚踏实地凡事躬行。 好在她心理素质强大,没被这落差吓得哭爹找娘,可以一边静静地看着光荣榜里同学们名单后面各种奖项的后缀和自己的鲜明对比,一边举着手机对另一端的王爸王妈吹牛侃天,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将自己的生活美化了不止一个层次。 王爸王妈不是很放心,但孩子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感慨她的成长,又是欣慰又是失落。夫妻俩寻了个空暇一道儿回来瞅瞅,见周和家窗明几净,物美人和,待自家孩子也是真心诚意,那小家伙非但没有水土不服,而且被养得丰润了一圈。夫妻俩总算把心里头的大石块落了地,放心地把王满嘱托给了周家,不要钱似的天天快递一些进口牛奶类的高营养食品往周和家送,让周家门口曾经连着整整一个月都堆满了快递,邻居那个老太太还真诚地过来询问快递价格,感情把他们家当成快递公司的小仓库了。 一学期顺利溜走,王满参加完中考,往床上一趴,长长长的叫了一声,想到接下来还要过三年痛苦的高中生活,她觉得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一定非常可观——普天下,有谁愿意重播高中三年的? 不过,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从很久之前她就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只是碍于各种主观和客观的因素未能得偿所愿,现在距离高中开学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藏匿起来的想法再一次浮出水面,渐渐形成了个影子。 ——她想赚钱。 这回就不是打游戏那么简单了,她想玩一票大的。 至于大到什么地步么……她不太清楚。只要一想到能让钞票流水般从手中呈现滚动模式播放,王满有点紧张的兴奋感,脑子里面莫名其妙联想到一句画风截然不同的广告语——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激动完了,王满捂着小心脏蹬蹬蹬跑到隔壁房间去找周和商量。没想到周和竟然拒绝了她:“对不起,我暑假有补课要上。” “……好吧。”王满失落地回到房间,呈大字状往床上一躺,她的淘金计划还没正式启动,已经夭折了一员大将,感觉好像被砍掉一只胳膊一般。 周和怕她难过,敲门进来解释:“下个月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试。” “没关系啦。”王满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好像无法自欺欺人——她真的挺难过的,倒不是因为周和不帮她,而是因为周和有史以来第一次拒绝了她。她动了动鼻子,自己玩着自己的手指,觉得周和的存在简直变成了一个照妖镜,她的“原形”有点压抑不住了。王满扭了个身背对着他,挥挥手,及时地将矛盾遏制在摇篮中:“你快去忙吧。” 周和有点着急,见她滚得远了,本能地拉着她的手腕往回拽了一点,急匆匆地解释道:“就是一个比赛,几个学校联合起来举办的,从中选拔一些人去科大少年班上学。我上个学期参加数学、物理、化学奥赛,都拿了一等奖,所以老师推荐我过去,不去不行……” 他拉得急了,王满又没警惕心,“刺溜”一下就滚到了他的怀里。大夏天的,两人穿得都很简单,王满里面只穿了件吊带裙,外面套着一个长袖的牛仔外套。被他一扯,外套一只袖子扯了个空,右边肩膀上面的吊带滑了下来,露出少女洁白细腻的半边胳膊。 动作发生得太快,王满滚得脑袋一晕,抬头时被冷气十足的空调喷了一脸,只抓住他话里的一句来感慨:“你是不是人啊?物理化全部拿了一等奖?” ——她没得到回应,纳闷地扭头,周和已经跑到房间角落去面壁了。 冷气一吹,王满回了神,察觉到不对劲,红着脸把衣服扯正,一脑袋钻到枕头底下去了。 两人先前那点小情绪:紧张、失落、害怕、委屈…… 在这一刻被冷气冻了个十足十。窗外蝉鸣声似乎洞穿一切,不知疲倦依然叫嚷个不停。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轰隆隆吞云吐雾的机器声,掩盖住了一切砰砰巨响的心跳声。 但是,好像又不吵。 “怎么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买了西瓜。”周妈妈推开门,先被冷气惊得一哆嗦,看了眼空调,“哎呀,你们两个熊孩子,这才六月份,怎么把空调调得这么低呀?十六度……你们是想生病了吧?”她把遥控器找出来,一下一下往上调整,机器“滴滴滴”的声音像是一只小爪子,将两人的心脏一下又一下似有若无地提着攥着。 “满满生病了吗?”周妈妈见她在被子里面拱成了一坨小团子,忙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就是脸红得很不对劲。她不由笑了声,把王满往外扯,温柔地教训她,“你这孩子呀,又想要凉快,又害怕冷,看把这小脸闷得红成什么样子了。行了,出来吧,云姨给你买了大芒果,冰镇好了的,今天准你吃两个。” “谢谢云姨。”王满瓮声瓮气说道。 周妈妈有些讶异:“谢什么?不是应该的嘛。” 这边一个磨磨蹭蹭开始套拖鞋,恨不得拉成一个长镜头慢动作,几次三番套拖鞋失败,红脸低头也不着急。那边一个还面朝墙壁,像根钉子似的动也不动。周妈妈终于品出一丝奇异的滋味来,摸了摸王满的脸,扯着周和到隔壁房间。 一掰正他的脸,红火模样丝毫不逊色王满,周妈妈好笑又好气,直奔主题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满满呀?” 周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视线着落点,最后盯着墙上一张有王满的合照,看着她的麻花辫轻轻地“嗯”了一声。 “臭小子。”周妈妈突然顺手拿起一本书往他胳膊上砸了一下。 她是个温婉的女人,从未对周和动过手,哪怕是他以前和那些嘲笑他的孩子们蛮横地打架,周妈妈也只是温柔地领着他回家,把伤口擦干净,上好药,给他报名了一个散打班,温声说:“阿和,嘴长在别人脸上,我们没有办法控制,对吗?妈妈知道你伤心,可是拳头不是这样用的。妈妈带你报了这个班,也不是为了让你去打架,去惹是生非,而是希望给你一个盾牌保护自己。别人的善意,我们要感恩接过,别人的恶意,我们无法排斥,但起码要保证不被影响,不被同化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你说呢?” 现在她乍然动了手,周和一下子懵了,他从刚才尴尬的情愫中走出来,怔怔地看着周妈妈。 “怎么了?还不服气呀?”周妈妈又打了他一下,“臭小子,你喜欢别人小姑娘,是这样个喜欢法?” 周和本也觉得自己不对,乖乖地闭了嘴,垂首听她教训。 ☆、chapter 37 周妈妈以为周和年纪太小不知轻重,因为喜欢女孩子就做些不恰当的举动,义正言辞教训了他一顿,顺便普及了一下要循循善诱追女生、尊重女生等的方法,画风越到后面楼越歪,但是周和一脸崇拜认真记笔记的样子极大地迷惑了周妈妈,等到她口渴反应过来时,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这个孩子,算了,妈妈不应该错怪你。” 周和记笔记的动作一顿,想起刚才那一幕,脸颊又飞速地烧红了。 “行了,出去吧。”周妈妈见周和这个模样,心底有些无奈和奇异的欢欣,就他这种性子,哪里做得来那么非分的事情?她这事处理得不当,幸好没伤着孩子。 她让周和曲着膝盖蹲低了点,抚平他肩膀上升起的波澜,微微一笑,那么小的一个小团子啊,终于长成了一个开了情窍的大男孩了。他要学会有担当、有责任,要张开翅膀从一个家庭,飞到另一个家庭,从被庇护的小孩子,转换角色到庇护自己的一家人。 两人到客厅,王满已经食不知味吃完了三个大芒果,这芒果都是从冰箱里新出炉的,冻得很厉害,一口一口如同嚼冰,好不容易把她心底里呼风唤雨的那团鬼火给压制下去,刚抬头跟周和两人碰撞了下眼神,那团鬼火立刻张牙舞爪功力倍增,再一次把她心底江湖搅得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两人心里头都是“天雷勾动地火”,看起来却一个赛一个害羞,静静地坐在餐桌首尾,低着头谁也不敢再看谁一眼,仿佛只瞥一下就会引爆一个了不得的炸弹似的。 周妈妈有点想笑,拿了钱包:“我出去买菜。”便把门一关,留给两人空间来消化刚才那件“尴尬事”,其实她早就买好菜放进厨房了,出门逛了一圈什么也没看中,倒是莫名生了些少女心,仿佛又回到少女时期,和心爱的人牵个手都会失眠几晚辗转反侧。炽烈的阳光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温柔,她弯起嘴角轻轻一笑,转到商场给周爸爸挑了件礼物,然后难得的约他看场电影。 周爸爸一怔,哭笑不得:“咱俩都这个岁数了,还去电影院凑什么热闹?你喜欢什么,我买碟片回去,咱俩一起看,行吗?” 周妈妈难得娇嗔他一眼,撇撇嘴。 周爸爸登时“化作绕指柔”,大掌揽过她的肩膀,低声应答:“你想干什么都行。” 两人买了张情侣座的票,在身后一众小情侣各色各样的眼神中进入电影院,灯光齐暗,他们相视一笑,紧紧依偎在一起。 王满在房里窝了半晌,发现过了饭点周妈妈还没回来,她死撑了一会儿,实在饿得不行,出去到厨房逛了一圈,发现菜色竟然很丰盛。她给周妈妈打电话,没人接。给周爸爸打电话,干脆直接处于关机状态。她有点傻眼了,又翻捡了一下菜色,发现都是一些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她都做不好,只好闷闷地往房间走,想着干脆换件衣服下楼买外卖好了。 走到房间口,周和也从房里出来了。 两人紧张地互相看了一眼,又紧张地把视线挪开,发现实在无处安放,又互相看了一眼,再次紧张地挪开,氛围简直堪比“战|争”。原地互相对峙了五分钟,王满首先破功,忍不住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挠了周和一下,嗔他:“傻子。” 周和十分配合地傻傻一笑。 王满又羞又想笑,戳他一下:“呆子。” 大概这个称呼实在让人容易联想到某个滑稽的庞然大物,两人脑洞意外撞到一块儿,终于不约而同化了冰,尴尬的气氛荡然无存,互相笑笑,终于从异次元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恢复了正常相处模式。 “好饿。”王满摸摸肚子说,“附近有好吃的外卖吗?点外卖吧,我看云姨和周叔叔肯定在一块出去玩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总不能饿死呀。” 周和见她一副小可怜的样子,立刻把袖子撸起来:“我来做!” 王满眨眼:“你确定?” 周和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王满立刻捧场:“快去!相信你!” 周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晕乎乎的进了厨房,他记忆力好,平时没少帮父母打下手,把他们做饭的过程看了千八百遍了,所以看到这些食材时“胸有成竹”,觉得自己必然能做出一顿还不错的饭菜来。可惜,做饭和解题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后者的实践操作难度显然要低于他的想象,那块肉瞧着粉嫩嫩可爱极了,一刀切下去立刻变得狡猾滑润,刀锋一偏,在他手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没事吧?!!!”王满本来搬了个板凳在一旁瞧热闹,见到这幅场景,竟然觉得那刀子像是同步在她心里也来了那么一下子,把满厨房的调味剂一块打翻丢了进去,这会儿滋味难受极了。她一紧张,本能地遵循脑子里冲动的想法,低头给他吮吸手指,吸了两次见出血势头不那么厉害了,拿了橱柜里备着的创口贴小心地给他贴上去,呼呼吹了两下,抬头问,“疼吗?” 周和早就感觉不到什么疼不疼的了,他浑身感观在王满用唇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刻就一起按下了“关”键,现在他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的太阳光,照得他眼花缭乱,一小簇一小簇的烟花在身体里埋藏的处处神经一块绽放,像是短路时刻碰撞出来的火星,砰地一声把他给烧了个“外酥里焦”。 “怎么啦?疼傻了?看你那副逞能的样子,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其实……哼哼,以为所有事情都跟数理化拿一等奖一样简单吗?”王满数落他,“还是点外卖吧,可别瞎折腾了,怪让人紧张的……” 她的唇色粉嫩,刚才帮他吸过血,下唇处还沾了一滴,但她没察觉到,嘴唇一张一合数落他,显得娇嫩欲滴。周和恍恍惚惚恢复了些神智,终于目光里凝聚了些神采,鬼使神差的,就抬起大拇指,轻轻擦了一下王满的下唇。 王满话说了一半,被他摁停了,血管内部立刻火烧火燎起来,恼羞成怒道:“干嘛呀!” 可惜一句气势汹汹的话语被她的声音说得娇软撩人。 周和脑子里面还是一片乱哄哄的,本能地低了头,和她目光正视,紧张到控制不住吞吐的气息,心底里隐隐有个声音爆炸般响了起来:“亲她!亲下去!” 王满鼻头痒痒的,全是少年紧张吐出的热气,一片一片潮湿的、心动的、细腻的…… 她眨了眨眼睛,喉咙像是被谁把了关,一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明显感受到气氛变得燥热,屋外的太阳光是否过于热情,竟然把屋内的两个人全然笼罩在了其中? 然而—— 她认命般的,紧张又羞怒的,隐约似乎有些甜蜜可耻的,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那个吻却没落下来,周和在紧要关头及时刹车,一把把她揽在了怀中,嗓音意外的干燥:“王满……” “嗯?”王满除了心跳声听不到别的东西了。 “王满……”周和又轻轻地把她名字喊了一遍。 奇怪,不过就是喊个全名而已,又不是什么羞人的昵称,可却被他喊得带了些难以抵制的蛊惑意味。王满动了动耳朵,乖乖地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怎么了?” 周和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更认真地、珍重地把她抱紧了些,过了许久从说:“等我,等我以后说话有了分量,承担得起喜欢你的责任了,我、我会——我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王满小小声:“嗯……” 周和面红耳赤把她放开了。 见他就那样转身走了,王满呆呆地眨了下眼睛,捂着跳得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的心脏愣了愣,突然扯过他的袖子,踮着脚亲了一下他的脖子:“等你哦!”然后像是一个得逞了的猎人,又紧张又害羞地溜跑了。 为什么不亲别的地方? 不是不想……是……她够不着啊〒▽〒 但是这一点一定不要被看出来,王满揣着一颗狂跳的心脏,跑进房间也面壁了十几分钟,一点也没有从刚才的氛围里走出来。尽管这事情做得不太矜持,可她不后悔…… 奇怪,不过就是喊个全名而已,又不是什么羞人的昵称,可却被他喊得带了些难以抵制的蛊惑意味。王满动了动耳朵,乖乖地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怎么了?” 周和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更认真地、珍重地把她抱紧了些,过了许久从说:“等我,等我以后说话有了分量,承担得起喜欢你的责任了,我、我会——我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王满小小声:“嗯……” 周和面红耳赤把她放开了。 见他就那样转身走了,王满呆呆地眨了下眼睛,捂着跳得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的心脏愣了愣,突然扯过他的袖子,踮着脚亲了一下他的脖子:“等你哦!”然后像是一个得逞了的猎人,又紧张又害羞地溜跑了。 为什么不亲别的地方? 不是不想……是……她够不着啊〒▽〒 ☆、chapter 38 周和要比赛这事给了王满一个启发点,现在干什么来钱最快?——教育呀! 针对什么的教育来的最有效?——考试呀! 王满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类似的资讯,尤其是着眼于教育方面,心底有了个大概的成算,然后报名参加了一些网络名师的宣讲课程,大概明白了他们走的路线,于是决定自己创办一个网络课堂,这样连教室都不用操心了,直接在yy或者企鹅上面创办一个大群,把报名了的学生全部添加进来就成了。 她连讲什么内容都想好了,术业有专攻,她想要主讲英语口语。这大概是她身上最大的优势,她每天早晨都是被地道的英语录音叫醒的,在那个专门打造的语言环境中,已经养成了最好的语言习惯。如果把她全副武装打包起来丢到纽约,单听声音,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本地人。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宣传问题。 王满给自己列了个表格,详细把网络上面搜索到的相关宣传语分门别类的标记下来,写满了整整十张a3纸,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再结合自己的优劣势,决定先简单地试水一下。 她把宣传平台定在了各大英语学习论坛。 网络信息轰炸时代,想要在网络上面大浪淘沙实非易事,再怎么一般的商品摆在了这样一个平台,就算抱着“尝尝试试”的心态,点击率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她给自己伪装了一个身份——a大在校学生,口语一流,想要在网络上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只收取极少的分享费用,重要的是交个朋友,一起相亲相爱的在追求完美口语的道路上愉快的走下去。 学生证照片用的是一个堂姐同学的同学的同学的,p掉了头像和证件号码,只留下了一些简单的院系信息。顶贴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全是她曾经在游戏上面认识的一些关系很不错的朋友,留言方式各异,有找茬的——她犀利回答;有追捧的,她谦虚回应。所以无论是查ip还是查别的信息,竟然都找不出直接的疑问点。 她的宣传语很简单,随意地透露出自己“很牛逼”的意思,但是又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一样,说明了下宣讲会的时间点,每个人都可以试听两节课再选择是否购买课程。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信息,她请一个游戏上认识的高手教了自己简单的几个计算机代码,把ip信息隐藏起来,电脑也设置成了防侵入模式。然后她在淘宝上面用周妈妈的身份证注册了一个卖家,发出购买课程链接,把自己武装得十分神秘。 然后,就是备课网络课程的事情了。 公共课程选择在yy上面创建频道开讲。王满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去准备。其实研究一下近几年大卖的口语类型的讲课思路就很了然,吸引学生们购买的关键点在于其趣味性以及实用性,其中趣味性一定是居于首位的。如果一个教师讲的全部都是干货,缺乏“画龙点睛”的那个“睛”,其课堂就像是一块干瘪瘪的压缩饼干,很能抵御饿意,但却枯燥乏味,让人难以下咽。 叫好又叫座的课堂一定是一块漂亮的水果蛋糕,鲜亮好看,味道甜美,营养丰富,还很实用——不论是用来装逼送人,还是自给自足,都能圆满。王满在讲课方面缺乏经验,这没关系,她忽悠人的本领一如既往地高,谁说文采斐然道理一堆的就一定是好的演说家?戳不中受众g点一切白搭。 真正好的演说者——是能引起共鸣的人。 开讲那天,直播频道里面来了两百多个人,王满开了麦随口聊了几句,立刻把最大的劣势、也是最大的优势公之于众。 ——这个讲师,声音太嫩了,简直能掐出水了,脆生生的,实在醒人耳目。 底下立刻有了起哄的质疑。 王满很淡定自然地切换英文模式,声音还是甜美生脆,但质疑声明显就小了下去,与此同时,频道里面的人数也开始增长了。 她捏着一把汗,努力保持全程自然,随机抽取一些提问回答,诙谐幽默,还接地气——网上段子信手拈来,巧妙运用,如同一只运筹帷幄的手,牢牢地将人心攥在了手中。 等到两个小时的宣讲会结束,频道里面已经有了五百个人,将近一百个明确表态还会光顾下一次的课堂。王满声线平稳地和大家告别,然后往床上一趴,打了好几滚跑到卫生间去洗了个澡。她怎么会不紧张呢?身上已经全然湿透了,连嗓子也哑了好几分,又干又涩。 好在,首场基本成功,没掉链子,她按捺了两小时的小心脏终于成功激活,跑到隔壁调戏了一下周和,再次欢欢喜喜回屋准备下一次的公宣课。 三天后,第二堂公宣课又次圆满成功,这回听课人数突破了七百个人,论坛上面除了她自己的那些水军,还有一些听过课的人发表的一些感想。语言诚恳,有理有据。王满全都认认真真地复制粘贴到word文档里面,拿到楼下打印店打出来,放到了书桌上最显眼的文件夹中。 再过两天,第三堂课也顺利结束,此刻她的听课人数已经将近一千人,然后她在下课的时候提了出来,下一堂课将会在企鹅群里面进行,只有在淘宝上面购买课程了的客户才可以进群参与课堂,感谢大家这几天的陪伴云云。她卖了萌,讲清楚了注意事项,把淘宝链接发了上来。 不过才一个晚上的时间,论坛上面的褒奖之语迅速地被批判的声音给埋没。网络信息时代的确是让生活变得快捷方便,但是与“讲干货的教师”和“引起共鸣的教师”相比,最受欢迎的还是“免费的教师”,好像一旦涉及到收费,总有些人会觉得不可理喻,会上蹿下跳以仇人之势极尽尖酸刻薄之话语来泼脏水。他们哭诉自己穷,好像这样会很在理,会拔高自己的档次,会让收费之人的嘴脸变得“面目可憎”。 可是,当今社会,谁又是真的容易之人呢?为了一堂课而认真准备付出的心血,还有铺垫了这堂课的她的实力,都非一日之功可以炼成。到底谁才是在理的? 王满默默地看着淘宝卖家后台,听她讲课的人那么多,说得到有用信息的人那么多,真正愿意购买的却只有不到五十个人。而她卖一周的课程,也不过每个人只收取八十元钱的费用而已。 一个星期,每天四个小时,加起来二十八个小时,相当于一个小时只收不到三块钱的费用。而她为了这一个小时所做出的努力,早就远远地超出了这个价值。 她继续浏览网页,有个自称买了课堂被拉进群的人说:“已经有四十八个人买了课程了,这个讲师赚得太多了,强烈要求她多出一些免费课程,或者在群里多加一些课时,我们的钱很珍贵的!” 王满面无表情点进去她的id,看到她发的上一条贴吧回复是:“楼主也太抠门了吧?买衣服竟然去这几家均价三百的,真是掉档次,我平时都是最起码一千起的,去趟星巴克都能花几百块,强烈建议楼主改善生活品质!千万不能舍不得花钱!” 所以,与星巴克相比,知识是“低贱”之物吗? 和你的生活相比,我的付出就是“卑贱”之物吗? 王满放下鼠标,吐出一口浊气。她突然觉得很冷,窗外白光灼灼,分明是烈日暖阳,她推开窗户,半点感受不到暖风,即使关了空调,也只感受到身上汗水涔涔而下,却丝毫觉察不到半分温度。 她踱来踱去在小房间里面走了半个多小时,这间“小盒子”太闷了,让她觉得窒息。她想:“不要被别人干扰,既然有人信任你,那还是要努力备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她再次刷新了一下贴吧,竟然看到有人在甩卖她的课程,内容是——刚才买了这个萌妹子的课程,个人觉得八十块钱还是有点小贵的,有没有人愿意跟楼主分担费用呢?我会全程录音下来分享给你们,大概一个人五块钱吧。这个萌妹子最近几堂课相信很多人都去听过,真的讲的超级不错的,听声音应该也是一个美女,口音又那么地道,真心觉得秒杀了好几个所谓的名师,所以这个价格很公道,欢迎大家来分享噢! 然后,底下,竟然真的有人附议,竟然还翻面了。 王满数了数目前为止声称已经跟楼主打了钱的人,竟然超出了一百个。 一个人五块钱,楼主不过是花了八十块钱,最后上了一堂价值斐然的课程,还赚取了五百块的外快,真是一手好算计! 王满关了电脑,埋头认真地备课,备着备着,一股心酸油然而生,一滴眼泪落在纸上,模糊了一个又一个字迹。 太难受了。 太不能理解了。 如果她不好,告诉她,她可以改。 如果哪里有问题,告诉她,一切可以交流。 她拿真心出来,最后竟然只得到这样的结果?不止是心寒,脸颊更是像是被重重的扇了巴掌一样疼痛难忍。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喜欢过的一个网络作者,文章写了一半便弃文了,说是无法忍受盗文网站的同步更新,难以承受看了盗文还过来对她指手画脚的人们,她无法通过热爱的文字支撑生活,只能选择痛苦地斩断,或许不是这样热爱,也不会受到那样莫大的伤害。 当时文下评论区全是对于作者的指责,甚至有人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用难以想象的恶毒句子来诅咒一个曾经给过他们莫大快乐的人。后来那篇文解了vip,订阅数公之于众,低到一种可怕的程度,与此同时盗文网站的点击率,竟然是订阅数的几千倍。 王满当时看了就过了,现在想起来,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怕看盗文的分一半给看正版的,是不是就可以支撑起那个可爱姑娘的梦想?是不是就能让她顺利地写下去?那些言之凿凿被坑了还诅咒她的人,如果买了正版,给了鼓励,是不是就会让结局焕然一新? 她太难过了。 ☆、chapter 39 周和进门时看到的就是王满趴在桌子上耸着肩膀呜咽的样子,像是一只找不到家的可怜小动物,可怜巴巴的窝成一团。 他是来送杂志的,王满订阅的少女漫最新一期送到家了,他签收了帮她拿进来,却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一幕。 周和心里一慌,他紧走了两步,脚步变得迟疑了一些。王满虽然有时爱撒娇卖萌,个性却有其要强的一部分,尤其是两人……他怕她不喜欢自己看到她这副模样,一时进退维艰,当真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王满听到动静了,只趴得深了点,没开口赶人。 周和便试探性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走到她身边,心里已经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百般慰藉,手指尖却迟迟地落在半空中不知该不该落下。等了等,他终于心疼地把手掌放在她后背上面,轻柔的、缓慢地抚摸几下:“……我在这里。” 王满就转过身搂着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处,没多会儿那里就湿透了一片。 周和轻轻把她抱着,一颗心快要绞碎了,想要问她发生了什么,但终究只重复道:“我在。” 王满闷闷地回复:“我知道。” 哭了半天,她也哭累了,两只眼睛肿成了大桃子,脸颊两边闷得粉嫩嫩的,抬头擦干净眼泪鼻涕,对着镜子皱着眉摸了摸红得一塌糊涂的鼻头。她皮肤嫩,被卫生纸□□得起了一层皮。王满嘟嘴不满道:“都变丑了。” 周和深深地看着她:“不丑。” “哼……”王满轻声哼哼,刚才内心饱胀的“委屈”“难过”“伤自尊”一并灰飞烟灭,迟疑的羞意爬上心头,她暂时忘记烦心事,一双水润的红眼睛瞪了周和一下,“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 周和配合的点头:“嗯。” 王满抿了抿嘴,努力将自己的“遗忘期”延长,视线转到他手上:“我的漫画到了?” 周和递给她。 王满就拿起漫画认真地看了起来。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好,要把她现在的全部心神都插上占领旗,明晃晃的宣誓领地,避免刚刚打了败仗的负面情绪卷土而来。 周和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可不太愿意走开,他有点后怕,但因为不知“敌人”是谁,所以更加惶恐,他指了指电脑:“我刚才在跟老师视频,用下你的电脑继续?” 王满巴不得他赶紧占着用,她的“委屈期”还没完全过,“火爆期”已经隐约升起,如果少女漫这股子“东风”压不倒火爆期的“西风”,她恐怕马上就会登上论坛,把那些可耻的嘴脸一个个痛斥一遍,宁肯真的一毛钱都不赚,在淘宝上把货款全数退回,白白付出三节公开课的心血,也不能让那些卑劣无耻的人从她这里以下作手段牟取半分不义之财。她可以“鱼死网破”——就当是把心血都喂了狗了,交了进入社会的第一笔学费。 她身上滕然升起一股怒火,考虑到周和在这里,她也是豁地站起来后,很快控制好脾气,又一屁股坐到软和的床上,翻到漫画书里连载的最喜欢的那一篇认真地看了起来。 周和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笑了一笑。 王满被他安抚下来,蹭了蹭他的掌心,主动解释道:“行啦,我没事,就是刚才看了一部很悲伤的电影,太难过了才……” 周和目光澄澈,似乎了然一切,王满扯着瞎话觉得没意思了,但也不想把真话全盘托出,她受一百分的委屈,爱她的人也会随之受一百分的委屈,甚至更多,所以——她自己受着就好了。 王满对他扮了个鬼脸:“好啦,骗不过你,不跟你玩了,学你的习吧。” 她说瞎话可以治,打太极就没辙了。周和也不是一定要揭开她的伤疤,没再继续追问,开机后自动蹦出王满企鹅的登录,周和没有窥探她*的想法,直接按了最小化,然后登录自己的企鹅,联系老师,在等回复的过程中,突然看到右下角提示框中有“退款”的字样,心里一动,点了自动忽略。没想到忽略了一条,还有第二条,第三条…… 周和大概猜测出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内心像是被热油浇过一遍似的——愤怒极了。他很清楚王满对于办网课这事的用心程度,如果说一开始是抱着赚钱的目的,到最后完全就是用真心和喜爱来面对了。如果真的是想要赚钱,不可能用心到这样的地步。可是,他喜爱的女孩子拿赤诚出来,换来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收获…… 周和替她难过。 他一个接连一个关掉了小窗口冒出来的群消息,最后干脆把她的企鹅退掉了,貌合神离地跟老师视频上完一节课,回过头,王满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她是真的受了委屈,人前不敢表现出来,等到睡着了,那些磅礴的委屈大军再一次吹响号角攻略了她的领地,她嘟着嘴皱着眉,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平时,不是这样的,她是一个连睡觉也会快乐的人,就算沉睡过去,眉梢嘴角的温暖笑意一点都不会少。 周和心疼地看着她,把蜷缩成一团的她抱到床中央去,掖上一层薄薄的空调被,把她额前湿掉了的刘海扒开,极其克制才没有拥她入怀。看了半晌,周和慢慢退出房间,关好门。 王满醒来时,天都快黑了,晚霞铺了一层金色在窗沿上。她睡得神思恍惚,有点懵里懵懂,在床上坐了一会,发了会呆,才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情,对着电脑哼哼了两声,斗志重新燃起,腾地爬起来登陆上去,只见群里竟然有十个人要退款,理由五花八门。王满还能不清楚他们的小心思?无非是在网上看到有兜售盗版的,想要省钱才过来糟蹋她的心血。 她一一受理了,直接把论坛上面那个宣称只需要五块钱就能分享的帖子链接发到了群里——那个帖子底下已经有将近两百个人回复了,楼主跟层主聊得不亦乐乎,每层楼里面恨不能把她夸得天花乱坠,甚至到了最后还把价位降到了三块钱一位,一层一层全部都是山呼“楼主万岁”的。 一个投机倒把的卑劣小人得到了万众叩拜,她这个付出心血的贡献人倒是落了个“贪便宜的铁公鸡”之称号,实在讽刺至极。 王满:“我看到网上有卖盗版的——我不知道是群里哪位‘好心人’拿去分享的,谢谢你的宣传,不用我给您派发工资吧?我这里庙小,实在容不得您这样的大神。看了您的帖子,我才发现我是这样一位滥收费用的小人,实在是惶恐不已,希望大家都能从我这儿退了,我就给这一位大神讲课吧,您们都去买他的课,多便宜呀!祝这位大神早日发大财,来日鸿运当道,可别忘了小的当年的同流合污,就这样。” 群里沉寂了十分钟,一片沸腾。 王满已经做好了被喷的心理准备,她实在不是一个一退再退的君子,捏不住自己的脾气,也不愿意做为人做嫁衣的腌臜事。她现在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非要明明确确把话抬到场面上来说不可。 可引起的回复似乎有点出人意料,有个群友回复了一条将近五百字的评论,字字珠玑,竟然全部都是鼓励。还有人明确地跳出来指责这条帖子博主的居心叵测,告诉她只管用心备课,只要她讲得好,八百块、八千块也照样买单。当然也有人表示受不了她这样讲话,要退钱,不过,这样的人很少,只有三个人提出来,其中一个讲的话语貌似很和善—— 小姑娘,你太年轻了,太沉不住气了,就算你有才华,落到社会这样的大环境中,学不会忍气吞声和夹尾巴做人,也难以成就大器。我退钱只是想要给你一个提醒,毕竟一个星期的课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对你却是走向社会的第一步,祝你早日想清楚吧。 王满看了,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她登录淘宝,办理退款程序,意外发现竟然有一个账号购买了十次她的课程,忙联系那个人说:“我只讲一个星期,不讲那么久,你拍多了,马上把钱退给你,请注意查收。” 那客户也在线,回复说:“不要退钱!” “不要退钱!” “我是在网上听了你的公开课的,虽然我不需要学习英语口语,但是我觉得你讲得真的非常好,非常有才华,我很欣赏你,这点钱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希望可以借此来鼓励你更加用心,更加努力。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获得巨大成就。请收下这一笔钱,就当做是我对于一个‘明珠’的发掘之礼,盼好!” 王满傻眼了。 这一天,她经历了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事情,把自己贬到尘埃最底端处,甚至质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一无是处”。她觉得被世界背叛了,伤害了,觉得很痛苦、难过、委屈……然而,这一天,她又经历了最温暖的事情,在网络上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小女孩的“赤诚之心”,发出这样用心的评论,给出这样诚恳的鼓励。 彼时有多么伤心,现在就有多么的暖心。 王满沉默良久,才回复说:“谢谢,真的谢谢你,快要感动哭了,我会继续努力往前飞,希望可以做到不辜负。” 那边很快回复说:“擦干眼泪,加油。” 王满摸了摸眼眶,还真的溢出泪花,她含笑擦去,血液里斗志立刻被点燃,再也不管网络上的纷飞流言,认认真真开始备课。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周爸爸溜达了一圈进来说:“行了,‘你的小满满’现在状态很好,看起来很高兴。” 周和无奈地看他一眼:“爸——” 周爸爸:“哼,别忘了还我八百块钱。” 周和:“知道了……会还给你的。” 周爸爸说完,也不着急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突发奇想问道:“儿子,如果有一天,你的小满满和你爸爸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周和险些被呛到,决定无视这个问题,“爸,我要学习了。” 周爸爸近来从周妈妈那里得知他儿子真的开了感情窍,有点感慨。他和周妈妈不一样,他错失了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他那些年鲜少与小孩子打交道,为了做任务,恨不能把一颗心眼掰成几百瓣来用,早就失去了“人情味”,实在处理不好和孩子间的人际关系,所以他一直在认真地学习,听他爱人的话,去看儿童书目,看那些让人头疼的少儿节目。可惜他还没“百炼成钢”,还没来得及施展所学精华,就发现孩子已经过了需要父母带领的“幼儿期”,直接走向了“春心萌动期”。他的孩子竟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快要开始承担另一份责任了,这让他百感交集。 遗憾难以追悔,他感激王满促使了周和长大,但竟然隐约有点嫉妒她。 ——那个女孩子,几乎贯穿了周和的整个生命,成为了他灵魂中最深的烙印。 实在让人艳羡嫉妒。 “说说嘛!咱们两个大老爷们,有啥不能说的。”周爸爸坚持问道。 周和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短促,大概意味是在提醒他不要“自取其辱”,果然一眼之后,他有点无奈地说:“救她。” 周爸爸一脸受伤。 周和补充道:“你会游泳。” 周爸爸不服气道:“她也会啊,比我游得还好。” 王满自打接触了游泳后,十分喜欢这个项目,每年夏天都要去游泳馆泡很久,熟练掌握了自由泳、蝶泳、仰泳,连她的教练都夸她有天资,强烈建议她去考个国家二级运动员证,被怕麻烦的她一推再推。所以,跟周爸爸相比,王满的确是在游泳上面占优势的,何况她还年轻灵活。 周和难得见到周爸爸现在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会去救你。” 联想到那个场景以及王满的性格,周爸爸已经自己脑补出了那个画面,他点点头——如果真的有这种事,王满真的会来救他。这一点,完全不需要怀疑。 “满满啊,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周爸爸慢慢说,站起来去拍了拍周和的肩膀,“好小子,很有眼光,可要好好把握。” “嗯。”周和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 讲完一个星期的课,王满意外收获到了一份邀请,有一个全程参与了她的口语课的大学生投来了橄榄枝,邀请她参加一个配音小组。 理由是她的口语非常地道,声音太好听了,希望她可以在小组需要英文配音的时候帮帮忙,到时候会按照点击率和工作量给她发相应的酬劳。 王满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相关信息,一切属实,她再看了一眼报酬,丰厚得让人难以拒绝。 “我看你是a大的学生,太巧了,我也是a大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跟你见一面,咱们当面交流配音小组的资讯,这是我的证件号码……,还有我的手机号……,一定要联系我呀!” 王满眨了眨眼,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实身份…… “我们配音小组这几年规模越来越大,有公益性质的配音任务,也有盈利性质的。还有哦,我们小组里面的大神很多哒!如果妹纸加入进来,以后暑期社会实践的章子都不用操心,大神们会帮忙哒!平时有什么作业不会的,我们也可以进行交流~总之各路大神都有,妹纸妹纸快点加入吧!” 见她犹豫没有回复,那边又发消息说:“口说无凭╰(*°▽°*)╯妹纸先加入我们的群看看吧!这是群号……,如果实在不想进来,大家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嘛嘿嘿嘿。” 王满进群看了一眼,顿时给跪了,群里有几个眼熟的id,正是她平时很喜欢的几个大大。为什么一个配音小组会有这么大神的漫画高手嗷! 王满颤颤巍巍发了个消息:“诸位……是真容否?” 很快在线的给了回复,语气和杂志上面的专栏一毛一样,王满默默地献上了自己的膝盖,早就忘了自己是进群干嘛的,围着大大们开心得转圈圈。 拉她进群的名字叫“乔冶”,忍无可忍开口提醒她:“妹纸,所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呀?” 能和喜爱的大大们在一个群,王满已经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加加加!” 很快乔冶同学从“面若春风”变成了“面若冰霜”,他很有心计地“骗”来妹纸后,露出了真实面孔,冷笑着给王满拉了个小的会话框,顺便拉进了几个群管理,一起给王满出考题:“光有口号是不行的,虽然妹纸你已经经过了我的考察,但还是要通过例行考试才能正式进入哟,呵呵呵~” 考试题目不是一般的变态,王满跟题目两厢不认识,云里雾里回答了一通,终于得到回复说:“勉强通过了。” 王满正襟危坐:“……” 然后得到自己的基本职务——打酱油的小龙套,还是有英文的时候有需求。 她在群里看了大神们的基本表现后,已然心服口服。她地位太低,整体收入肯定不如单干的强,连乔冶也发私信说,如果她再办什么课堂记得告诉他,他一定会去捧场的。可是王满那点心思早就烟消云散,认识了各行各业的大神,她才发现自己前些天在乎得“死去活来”的事业简直不值一提,她现在是一只刚刚被拉到井口的青蛙,见到外面宽广得不可思议的天地,哪里还敢得瑟地说自己从前眼里的东西是“世界”?她庆幸自己还年轻,还有学习的机会,更感谢那个拉她上井口的人。 王满跑周和房间念叨了一下感慨,才一个月的时间,她好像经历了好几年,谈及人生感慨一套又一套。她说得口干舌燥,见周和始终微笑着看她,忍不住凑上前去:“你说别人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呢?” 她始终不知道最初最巨大的温暖来源于眼前这人,周和也始终不打算告诉她这件事,十分认真地思考之后,有板有眼说:“大概是因为你是个好姑娘。”一个尚有缺陷,但却善良向上,像颗小太阳一样温暖的好姑娘。 他说得认真,一双眼里全是她的倒影。王满眨了眨眼,心跳缓慢而持续地加速,脸颊一点一点变红:“你真是……”她胆大妄为地拍了下他的额头,“不要用颜值诱惑人犯罪好吗!” ☆、chapter 40 周和话很少,交朋友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外人都觉得他属于高智商的高冷人才,尤其是转到了新学校后,更是有意无意形成了这样的一种错觉。只有王满知道他跟小时候区别不大,依然是含羞草属性,敏感内敛,面对她尤其容易脸红,这样反而更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力。 他房间朝阳,正午的阳光极容易泼洒进来,给他睫毛镀上一层柔暖的金边。王满拍了下他的额头,不由自主就伸出爪子拨动了下他睫毛,嘟囔道:“咱俩换一下就好了。” 她眼睛极大,乌黑发亮,神采奕奕,睫毛前端稍稍带点弧度,不太翘,这让她觉得遗憾。 可周和生着一双狭长的内双眼,偏偏睫毛浓密卷曲,两厢风格走向不同,但意外地不违和,反而时时刻刻透露出隐秘的性|感。 王满摸出了手感,凑上前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艳羡不已:“真的好想有一双。” 周和从善如流:“给你夹一下?” 王满随身必带睫毛夹,有事没事夹一夹,但这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往往不出半个小时又打回原形了。 王满犹豫一下,还是交出了睫毛夹,坐到地毯上面,脑袋靠着周和的腿,叮嘱道:“用点力气,让它努力多存活一会。” 周和学的一身功夫也没旁的用处,全投注在给她绑辫子夹睫毛这样的事情了,他一边认真夹着,一边晃了个神,暗忖自己以后要是真没活路了,开个美容美发店没准还能立下足。 想到未来,他开口道:“我……可能要提前去科大少年班了。” 王满先涌起一阵莫名的自豪:“你很行嘛少年!”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科大少年班?你要去北京?” 周和轻轻“嗯”了一声。 王满就没说话了。阳光暖暖地倾泻过来,但是并不会感到炙热,周和房间的空调温度始终是最适宜的二十六度。她往后靠了靠,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落到周和腿上,周和忙匀出力气支撑着她,轻声呵斥:“别乱动,会疼。” 王满偏要晃晃脑袋,见他用一种温柔的责备神色看着自己,嘿嘿笑了两声:“去就去呗,什么时候呀?” 周和说:“还要参加几场考试……但基本是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应该是中考完了去吧。” 王满掐指一算,登时不着急了:“还有一年啊,早着呢。” 周和手劲突然放大了些,他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放松了手腕,把睫毛夹搁到书桌上面,倒也没有放开腿上的力气,只沉默不出声。 王满等了几秒,转过身趴在他膝盖上面说:“怎么啦?生气了?” 周和微微把脸往旁边别了几度。 王满难得见他生气的样子,眨眨眼:“喂,生气还这么温柔?拿侧脸对着我?觉得自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了不起哦?” 周和无端升起一股懊恼,像是一团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空气团猛烈地撞击心脏,可他偏偏又拿那团空气无可奈何,只好往旁边又别开了点距离。 王满呆呆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心又软又暖,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没有‘舍得’你。”再释义一遍,“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 周和从头到尾被顺了一遍毛,终于身心舒畅,折磨了他好几天的问题这会儿随着浮云飘走了,他立刻把头转正,盯着王满:“真的?” “比真金还真!”王满认真地看着他点头。 周和忍不住把嘴角往上扬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我不去了。” “唉。”王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周和纳闷地看着她。 王满幽幽地说:“其实,你不去也很好啦,我真的舍不得你走,不过啊……听说进了大学后,男生和学妹谈恋爱没人说什么,可女生和学弟谈恋爱就要被指责了,一想到进了大学咱俩真的在一起了,好多人说我老牛吃嫩草什么的,我就觉得伐开心!” 周和闻言愣了愣,忙说:“不要管他们!” 王满说:“我也不想管,但是我总不能闭着耳朵走路呀……”她耷拉着脑袋,好像真的沉浸在那样的氛围中,用手指尖划拉着周和的膝盖,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因为压力大就喜欢学长了……之前在网上看到一段话,说咱们这个年龄不是真爱,一分开就经受不了考验,很容易移情别恋,知道真正喜欢的滋味……” 周和上网就三大件: 企鹅——联系老师 论坛——只关注散打类的新闻 贴吧——只关注了王满的账号,她发什么就看什么 他哪里见过这种“狗屁不通”的心灵鸡汤,登时有点着急:“我不会的!” 王满托腮:“我其实也觉得你不会……但是不敢相信呀……” 周和着急证明自己的真心,结果发现竟然没有任何有力度的证据,除非他真的和她离别一段时间——可是他一天都不愿意离开她!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周和内心os出两个小人,天人交战了不知多少回合,终于慢慢放松了背部,有点无奈,又很难过的说:“那我还是去吧……”他紧张地看了眼王满,“你……”少年的心有点惶恐,他安抚了自己后,又无法不担忧对方,他怕他的心始终守恒,但是她却—— 可是,话出口了一个字,周和又颓然地收回来了。 如果王满真的“变心”了?——这句话的前提在于她现在的心是在他身上的。可是周和不敢确定,她从没说过喜欢自己,也没承诺过任何事情,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似乎能证明她喜欢自己的,就是那个落在脖子上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可是,万一真的如同她所说的,这个不是“真爱”呢…… 周和很苦恼,他既想要一个承诺,又不想干涉王满的感情归属,只好自己闷闷地难过。 王满还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当然喜欢他,正是因为喜欢他,才觉得应该尊重他,尊重他的人生轨迹。如果他注定是个展翅高飞的天才,她只凭着一个“心爱女孩”的身份,更不应该阻断他的道路。她从“重生”这件事得到的最大感悟,就是切莫挥霍当下时光。岳飞说得好:“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她也许触动了时空中的某个点,意外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正是因为这个机会的降临,让她从别样的视角发现自己上辈子的缺失。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重头再来。她喜欢的男生,怎能因为自己,错失这样的一个好机会呢? 两个各怀心思度过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年时光。 直到周和要去北京的前一个晚上,他怎么也睡不踏实,爬到阳台上面吹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口哨,因为内心不安,这声口哨吹得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在空中抖成了一道波浪线,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音色。 王满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被这有点诡异的口哨声惊醒,竖着耳朵倾听了一下动静,外面寂静非常,再也没有半分声响,王满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推了一下,莫名地爬到窗口,推开窗户,白凉的月光普照人间,她探出个脑袋,见阳台上站着一个失意少年。 她打了声哈欠:“明天早上六点半的飞机,还不去睡觉吗?” 周和还真没想到自己召唤出了王满,他趴过来,隔着两米远的距离,悄声说:“睡不着。” 王满趴在窗户上,勉强支撑着眼皮子不往下落:“怎么了?” 周和见她困得直点头,害怕她掉下楼去,忙吩咐:“你走远一点。” 王满糊里糊涂跟着照做。 周和用一个惊险的动作“飞檐走壁”从阳台爬进了她的窗户,喘了口气,有点紧张地说:“刚才那样勾着头很危险。” 王满一脑袋的睡意都被他翻身进窗带来的那一阵风给吹了个干干净净,她呆呆地看着周和:“好像……你更危险吧……”这可不是一楼二楼,这是八楼啊……一掉下去连个残疾的机会都没有,直接玩完。她瞪了周和一眼,努力压低声音,指着门说,“你就不能从门进来吗?” ……忘了。 周和也傻了眼,刚才脑子一冲动就爬了过来。现在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的风景,后怕也慢了一拍悠悠地爬到了心上。他一只手撑着书桌,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真傻,真的傻。 微风徐徐不断地从窗户外面吹进来,窗帘呼呼生响。 王满盯着他,怒意无可奈何消散去,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她从周和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情绪,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口。王满终于体会到他这番行事是怎么回事了,啼笑皆非道:“舍不得我?还是——怕我变心?” 周和被猜中心思,不自在地看向窗外,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天月亮——真白啊。” “装傻?”王满哼哼,本来有些不好意思,被他这举动一闹,反而变得胆大妄为了不少,亦步亦趋逼近他,“没有舍不得我?没有怕我变心?只是纯欣赏月色?” 寂静的夜里,心跳声扑通扑通剧烈地响应起来。 周和再也无法装作置身事外,挪回视线,看着她轻声说:“我就是,想多看你几眼。” “不要说得好像再也见不了了一样行么?”王满搓了搓胳膊,做出恶寒模样,踮脚扑到他身上,“给你一个机会,证明我是你预定好了的女朋友。” 这句话信息含量极大,周和脑子登时变得又懵又乱,然后他一低头,看到王满退回原地,慢慢将眼睛闭了起来。 周和喉咙一紧,手心慢慢被汗湿透。 少女娇艳如滴的嘴唇微微张开,简直是一种无声又致命的剧毒诱惑。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仿佛真的是一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周和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处,脑子一片聒噪的空白,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眼里只剩下那双嘴唇——在邀请他,依然在邀请他……他痛苦地吸了一口空气,像是吸进了满腔的石子儿,硌得他如浸蜜糖,如饮□□。 呼吸声越来越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渐渐朝她俯身而去。 ☆、chapter 41 周和刚走那段时间,王满还没开学,两人每天视频聊天不亦乐乎,让她几乎察觉不到他是真的要彻底“抽身”出她的生活整整两年。等她开了学,每天早晨不再有人等她起床,每天放学不再有人等她回家,她善于发现生活闪光点的眼睛捕捉到的趣事无人畅快分享,一些无根无据的小忧伤没人倾述,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浓烈的不舍。 如果说先前对于这段感情尚且存疑,现在迟来而澎湃的、翻天盖地的相思相念终于冲刷了她的神思,让她发觉自己竟然早已“情根深种”。 有时在楼下的早点摊上习惯性掏钱买两个茶叶蛋,开吃时发现旁边没人,她只能腻味地借着豆浆艰难吞下。 有时习惯性地拒绝小伙伴一起同行,站到两人经常约定好的路灯下面,等到教学楼几乎人去楼空,她才渐渐被冷风吹醒神思,一个人孑然一身背着沉重的书包慢慢挪回家去。 文理分科的时候,王满为了上科大,选择了理科,然而这对于她来说是崭新的一页。上辈子她选择的是文科,虽然地理这门课始终只记得一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来蒙东经西经、北纬南纬——这都经常蒙错。但是她其它科目成绩不错,所以即使高考时赶上大改革,题目难得不忍直视,她也依然考了个过得去的分数,重本名校全不沾边,上个普通的一类大学却绰绰有余。 她很有自知之明,很多事情不是重活一辈子就有根治的机会的,比如说她性格中某些可爱的缺陷,再比如说她的路痴。坚守文科或许能让她成绩稍微好那么一丢丢,可距离科大还是一个遥远的梦想,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填报了理科,其中虽然没有一门是拔尖的,但胜在平稳均衡,加起来就是一个相当漂亮的门面了。 可这门面若是想要生意络绎不绝蒸蒸日上,她要为其付出的努力,也自然是节节拔高,仿佛修仙历劫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脱胎换骨”一番,饱受“蚀骨戳心”之痛。 “想要谈个恋爱真是见了鬼了……”王满扶了扶肩膀上的书包,痛楚地想道,“书包怎么可以重成这个样子!我要减负!我要为了中国青少年的健康造反起义!” 想归想,也不过是化作口鼻里随之而喷出的一声闷哼,王满还是得背着各科“法|西|斯”一般残暴无情的任务艰难回家,再没人能贴心地给她按摩放松,她顶着一对酸痛难忍的肩膀握着钢笔仇视习题,仿佛自己拿了把机|关|枪,突突突地进行围剿大扫荡,偶尔扫荡累了,眼皮子止不住地耷拉着,她也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思念故人,恍恍惚惚盯着窗户,一旦有风飒飒吹进,她就忍不住毛骨悚然,总觉得好像下一刻就会钻进来一个人。 ——然而,不过是空想罢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王满觉得自己快要得神经衰弱了,她给王爸王妈打了个电话,隐晦地说了下自己的不安,没想到电话那头两个人像是忍无可忍一般:“你终于记起爹妈了啊!还以为你住进别人家就不想回来了!” 王爸王妈早就想回x市,陪亲亲闺女度过这段人生中独特艰难的时光,又怕长时间没有陪伴左右,掌握不好她的生活节奏,反而扰乱了她的生活秩序。两人已经在家纠结了很长时间了。现在两个孩子都带出来了,转眼间大儿子大学都过了泰半,眼下自己在外兼职赚生活费,还很争气地年年拿奖学金,他俩想给钱都给不出去。小女儿又养在老朋友家里,周爸周妈怎么也不肯收他们的钱,一旦他们买些贵重东西过来,周爸周妈马上就能见缝插针找到一个没准已经被世人遗忘的节日,然后反馈给他们更有价值的礼品,久而久之,他们也不再送东西过来了。 两人老夫老妻在家,彼此面对面像是左手对右手,他们的爱情早就被生活侵蚀,弥漫着一股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息,也没那个情|趣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时间长了,他们算了下生活开支,惊恐地发现每个月除了赡养老母亲,竟然想花钱都花不出去。 人就是奇怪,开销大的时候,存款摆在那里死都不愿意动,总是担惊受怕以免那时那刻发生点意外就需要用到了,总是抠抠搜搜过着手头的生活。可一旦没了开销,每一笔进账反而成了烫手山芋,他们开始苦恼花不了钱该怎么办,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人生价值,连正在进展期的事业都没兴致操心了,就巴望着孩子一声令下,要多少他们给多少,好歹让他们找找存在感。 王满不过是打了个电话,随口念叨了两句不安,天一亮推开门就发现提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口的王爸王妈,一时怔在了那里。 别说王满,周爸周妈也是吓了一大跳,两人对待王满可以称得上尽心尽力,跟对待周和相比,只有更好,万没有哪儿差的,他俩懵了一下才问原因。 王爸王妈用会见“国|家|领|导”一般的热情跟他俩握手,不给他俩半点开口的机会,滔滔不绝表达了对于他们的谢意歉意,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大的关键点:“阿和在那么远上学,你们都没有跟过去,反而要留在这里照顾满满,我们于心不安呐。” 虽然感觉哪里不对,可这话一说出来,他们也只好同意,本还想再缓和一下:“那你们住在哪里呢?” “看,我俩在网上订好了房子。”王妈妈兴冲冲地拿出平板划拉着说,“也在这个小区,过会儿就去办过户手续!我视频看了他们那房子,装修挺好的,房主赶着移民出国,我们就接手过来了,到时候就把简单的家居用品一换就行,两三天就搞好了!” “满满妈妈,你真厉害啊。”周爸周妈看着她熟练使用app的样子,有点羡慕地说。他们人进中年,虽然大多事情都还能熟练掌握,可唯独电子科技这块一窍不通,怎么也玩不转智能手机,虽然身边人大多都更新换代用上了新手机,他俩还是继续用着原先的诺基亚。 “那有什么!”王妈妈“义薄云天”地说,“现在咱们又是一个小区的了,以后我常来串门子,教你们呗!” 说到这里,周爸周妈也反应过来,虽然王满搬去跟亲爸妈一块住了,但距离又不远,还在一个小区,他们还能常常见到,这会儿才茅塞顿开,心甘情愿送她走了。到底是照顾了一两年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操心操惯了的,他俩真把她当亲女儿看待,想到她要走,两人还是有点舍不得,认真地盯着平板上那房子考察,看着看着,他俩都觉得有点眼熟—— “这个,好像是隔壁王老师家啊。”周妈妈说道,“我去过王老师家几次,没错,他小孩到新加坡去工作了,好像是说要把爸妈也接过去……”她越说越肯定,“没错!真是我家隔壁那户!胡姐,咱们两家又要当邻居啦!” 王妈妈诧异地指着地址说:“你们家是a栋,他们家地址写的是b栋啊。” 周妈妈止不住地笑:“没错,我们这小区就是这样的,对门还要区分个a栋b栋。不信你瞧瞧,我们门牌号是不是一样的?” 王妈妈拿着两家地址对比看了半天,捅了捅王爸爸的胳膊:“大梁,你说这事,怎么这么巧呢,我们两家也太有缘了一点吧?” 王爸爸也觉得神奇,当初他们家搬回h省,虽然一方面是想离周家近一点,方便照顾周家母子,但另一方面,真的是他家对门那户人家的性价比最高,距离他想要开的工作室地点最近。两个条件一综合,他们做邻居的前缘就这么着续上了。现在这回完全是无心插柳,没成想柳还是成了荫。王爸爸点点头,开玩笑道:“说不准咱们两家这辈子都能碰一块呢!” 四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都没想到,这话还真的完全灵验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王满埋头在题海厮杀了一学期,拿着一张排名不错的成绩单回家过年。周和一放假就迫不及待从合肥往回飞,不过他还没到机场就被老师叫了回去,推荐他参加一个知识性的全国联赛,非常重要。这个老师对待周和有知遇之恩,周和推辞不得,只好应了下来,万分歉疚地跟王满保证,一定会尽早回来。 但是这个比赛周期性很长,他辗转在全国各地,数次路过x市,却都来不及回家看一眼,等到除夕当晚请了假匆匆归来时,已至半夜,王满早就熬不住回家睡去了。 她不在他家住了,半夜想翻个窗户进去都不行,周和有点惆怅地浅寐了一夜,由于奔波疲惫,一不小心在凌晨四五点时睡得深了,醒来时都已经是正午时分。他赶紧收拾了跑旁边敲门,半晌没人回应,被溜达了一圈回来的周爸爸领回了家:“王家回老家过年去了。” ☆、chapter 42 王满在老家待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回家路上看到一家卖文化衫的,图案做得很漂亮,她脑子里一晃而过周和穿上它的样子,顺手买了,觉得这份礼物太单薄,又花了两倍价钱买了个礼品盒。结果她回到家,连鞋都没换,放下包包跑到隔壁:“云姨?阿和回来了吗?” 周妈妈在熬鸡汤,新鲜的老母鸡炖出绵长的香味,里面约莫添了干香菇和桂皮,将这份香味孕育得更加丰满,直勾勾地飘晃到王满鼻尖。王满深吸了一口气,原本站在门口,情不自禁就换了拖鞋,她原先在周家穿的拖鞋已经拿回王家了,她穿着周和大了好几个号码的棉拖鞋踢踢踏踏溜进厨房:“阿和不在家吗?” 周妈妈笑着摸摸她的头:“气色很好,看来回家过得挺愉快的。”然后舀了一碗汤递给她,汤里还有炖得开膛破肚的红枣,吸收了饱满的鸡汤精华,正懒懒地躺在鸡腿旁边,悠悠地散着诱惑力,“不巧,阿和前脚刚走,他坐的是班车,再有半个小时就开动了,只怕你俩见不着面了。” “哦,好吧。”王满低头舀了一口汤喂进嘴里,呼呼地吹着气,“好烫!”含糊不清地说,“那我晚点跟他视频吧,不碍事。” 周妈妈笑笑,给她拿了一个大箱子过来:“阿和说要给你的,不许我们拆。” 王满眨眨眼,慌忙大口呼着气囫囵把汤给喝了,五脏六腑一路过去被烫得瑟瑟发抖,她也不吃鸡腿了,抱着箱子又踢踢踏踏往回跑:“改天再来拜访您呀云姨!” “跑慢点!”周妈妈喊了一句,“今天菜多,回去记得跟你爸妈说,晚饭在我家吃,不必去买菜了。大过年的,外头也没几家新鲜菜卖。” 王满诺诺应了,在玄关换鞋时看到礼盒,也嘱咐了句:“云姨,我给阿和也买了礼物,您记得给他收房间里面去。” 周妈妈“哎”了一声,王满转头就急匆匆走了。 周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怎么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就跑了,这孩子。” 周妈妈笑着横他一眼:“你自己不出来,关孩子什么事?”她去拿了礼品盒,往周和房间送,“瞧着还挺好看的。” “邻里邻居的,有什么礼物好神神秘秘的互相送?”周爸爸拿着报纸悠悠地晃到厨房,见这漂亮汤色,忍不住心弛神荡,给自己也添了一小碗,摇摇头一笑,“真是两个孩子。” 王满懒得往房间跑,一星期没住人,她嫌弃屋子里有灰尘,就往已经收拾好了的客厅沙发一坐,埋头认真地拆礼物。没拆开之前她脑海里面晃过千万种影像,拆开之后全变成了眼前具体的。她挑出一两件拿在手上把玩,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什么呀——”王柏勾着脖子瞧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挪开视线,“都是些小零碎,你想要哥哥给你买。”他说着来了兴致,扯了扯王满的胳膊,摇头晃脑说,“告诉你,今年你哥拿了国家奖学金,八千块钱,还有单科优秀奖学金,再加上你哥倒腾的一点小生意,这会儿□□里头钱充实着呢,你想要什么?只管拿去刷卡!” 这里头的东西大概都是周和接头巷尾看到的,零零碎碎一大堆,但都符合王满的心意——她就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儿,觉得很好玩。所以拆开之后,她收获的全部都是惊喜,觉得熨帖极了,也似乎能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丝丝情意。 被王柏一打断,王满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脚丫子往前一踢,直接踢到他的小腿最脆弱处:“谁要你的?我也是赚钱的人了好不啦!了不起哦?” 王柏疼得大声“嗷嗷”叫了起来,捂着小腿揉搓半天,拿起沙发另一边的枕头往王满身上招呼:“我可是你哥!简直大逆不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熊孩子就地切磋比武,大战了几百个回合,以扫碎了一个茶几上的花瓶结束。听到动静的王爸王妈急匆匆赶出来,两人好容易把房间彻头彻尾打扫了一遍,这会儿客厅里又到处飘荡着枕头里的羽毛,地上还多了一堆玻璃渣子。两人登时头疼得不行:“两个小祖宗!大过年的!能安生点么!” 王柏抱着球装傻。 王满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可是……碎碎平安呀。” ——然后两人就被赶去打扫卫生。 王妈妈冷笑:“呵呵,记得把鞋子穿好,屋子里面一点灰尘都不许有,否则……等着瞧着吧。” 一家子长途赶回来,体力活做了一半就都累得不行,王满拖着辘辘饥肠可怜巴巴申请:“报告,云姨和周叔叔等着我们去共进晚餐呢,我们家是讲礼貌的好人家,不能让别人久等。” 王妈妈这才算完,拿了些给周家的年货说:“走吧。”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再来。 年味儿浓稠时刻,几乎让时间静止停滞。等到年味儿一消散,命运的□□再次被拨动,时间骤然翻天覆地般飞快地往前飞过一帧又一帧。王满还没等到周和闲下来跟她视频,已经一股脑儿又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大业中去。高二可谓是最关键的一年,在高一高三之间起着脊梁骨般承上启下的作用,若是这根脊梁骨生得正直向上,高三可以顺延着继续攀爬前进,可若是稍微歪了一点,日后想要再给它掰回去,就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王满头悬梁锥刺股地给升学大业添砖加瓦,虽然无数个间隙中她瞅见有些人玩乐得开心,也很想要去凑凑热闹,然而临脚一门时总还是选择了悬崖勒马。没办法,谁让她承诺了要考上科大呢?自己吹的牛皮,跪着也要把它吹完〒▽〒 不过优秀是一种好习惯,她适应了这个节奏,再想要脱离开来也并非易事。想来也要感谢父母,赐予了她还算聪明的大脑,理科知识学到酣处,总会令人沉迷其中,感慨其间奥妙无穷,也渐渐让她平分秋色的成绩整体往上又提了一两个档次。 “你的成绩算是不错的,怎么非科大不上呢?”班主任想要鼓舞人心,常常提醒学生们勿忘初心,每个月都会让大家模拟一次交志愿申请表。随着一次次考试的大浪淘沙,有些学生心智不坚,在志愿上面有所保留。有些学生奋发向上,志愿也随之拔高。还有些学生不断地发现“真爱”,不断地修改目标院校。真正从未动摇过的,实在太少,像王满这样的,更是少之又少。她报科大便也罢了,报的专业还是科大的地球物理,志向远大坚定到令人心生敬佩。 王满总不能说为了方便谈恋爱吧?她反正总得上科大,周和是必定要冲着“地球物理”而去的,她干脆就跟着一道儿呗。何况,这个专业听起来那么有意思。 “因为我要鼓舞自己奋发图强!”王满随口瞎扯道,“要上就要上最好的!我要相信我是最棒的!” 班主任哭笑不得,和蔼地说:“那要加油哦!你现在的成绩还有点危险,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踊跃地向各科老师请教,老师相信你!” 王满在老师面前打完包票,回头还得安抚爹妈。她每天学得刻苦,电脑都起了一层灰了,电视更是瞄都不瞄一眼,往往都是快十二点了才去睡觉。尽管她在同级学生里也不算睡得晚的,熬到转钟的大有人在,可王爸王妈心疼得不行。自家孩子自己了解,他们的满满多懒的一个人啊,怎么就能打鸡血打成这个样子? 为了弥补她脑细胞的缺失,王妈妈每天给她做五顿饭,早上一顿,课间一大包零食算一顿,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在她睡前还能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做饭的手艺越发高超,每一顿都色香味俱全不说,还极其富有营养。王满确实饿得快,神不知鬼不觉就吃完了,等到夏天到了,她才惊恐地发现自己长胖了十几斤!体重快要破百了! “我拒绝……”王满咬牙推开面前这碗鸡丝面,狠心不去看它盛情邀请的东道主模样,一脑袋钻进了被窝,“我要睡了!不吃!” 王妈妈推她:“吃嘛吃嘛,就吃一小口,绝不会长胖的,鸡肉富含蛋白质,可是热量不高,就吃一口完全没关系。” 王满不懂这些,认真掐指一算,大概吃一口也没关系,悄悄地伸出脑袋:“就一口?不逼我?” 王妈妈点头:“哎呀,你这孩子,逼你干什么呀,做饭我还累呢,只吃一口我就端走。” 王满吃了一小口,这一小筷子鸡丝也太不经吃,一下子就在肠胃里滑得无影无踪,这倒罢了,反而将她打包好的馋意开了一道小口子。王满盯着面碗,艰难地踟蹰了一会:“再喝一口汤?” 王妈妈似乎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好吧,只准你喝一口。” 这“一口”“一口”的结局便是,最后这碗面一口都不剩了。 王满目瞪口呆看着面碗,欲哭无泪,跑到厕所刷完牙,难过的想:“胖成了这个熊样子,都没脸见阿和了好吗?”他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娇小瘦弱的俏丫头,回来时见着一个壮硕的胖丫头肿么办? 她辗转几天,又得到消息,说周和今年暑假约莫也要推迟回来了,他又去参加了一个什么全球性的知识竞赛。 王满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不会今年又见不着了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直到她高考前,两人总是各种机缘巧合地错开,竟然真的一面都没有见到。 ☆、chapter 43 高考前一个多月还是暴风骤雨,有台风过境,连带着整个城市上空云起云涌,极不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王妈妈拉到庙里拜了菩萨的缘故,王满持续了两个月的头晕脑胀轰然退散,城市上空连朵云彩都不再有,高考那两天简直是晴空万里,暖风习习,但温度却又不高,让人觉得分外舒适。 王满腕上挂着两串檀木串串进了考场,监考老师额外多看了两眼,王满疑惑问道:“不能带吗?” 监考老师又看几眼,摇头笑笑:“可以。这是你父母的心意吧?加油。” 王满点头,为她的善意微笑,埋头沉浸在题海中,一晃就过了两天。当她走出考场时,只觉得满头满脑的知识全然还给了用脑汁心血哺育他们的老师们,里头一片空空,连刚才做过什么题目都想不出来了。 “满满,考得好吗?”她的班主任等在外面,见到一个学生关切地询问一个。 王满呆呆地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直到后面汹涌而出的同学们围拥而上,有些尚且存点记忆的同学开始对答案:“哎哎,憋死我啦,我把答案都背了下来,一出考场就默写了,但是又不敢对,怕影响下一场的发挥。现在终于能对了,谁还记得啊?理综选择开始啦,aadcb……” “啊啊啊本来已经忘了,被你一说又想起来了,第三题我选的是a啊……” 人山人海,闹哄哄吵个不停歇。 王满被推了一下,“快点说说你的,我们第三题已经有三个不同的答案了。” 她认真想了想:“我选的是b。” “我勒个去又多了第四种答案!题目!谁还记得题目?”同学嗷嗷叫着跑开。 班主任显然已经看过试卷,心里也有一个答案,闻言诧异地看了王满一下:“第三题你选的是b?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 “不是啦,是d。”王满俏皮地眨眨眼睛。 班主任失笑:“你这孩子!怎么,志愿还是科大的地球物理?” 王满脑子里面的记忆终于卷土重来,写过的题目一道道在眼前晃过,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考得不错,但对于志愿一事却没那么执着了:“再议再议,还要看具体情况!”她跟老师挥手告别,挤在人海里给周和打电话,突然发现手机已经停机,有点无奈地找到一家营业厅进去充话费,排队期间先拿公用电话给周和拨号,那边几乎是秒接:“喂?满满?” 王满找回了些志满意得:“哼……” 两人太久没联系了,再联系时也没什么生疏,仿佛依然是天天见的状态,只是在字里行间,王满依稀觉得周和的嗓音添加了些磁性,低低的,莫名的撩人:“暑假还是不回来?还比赛?哼……” 周和笑:“今年不比赛了。”今年你已经高考完了,放那么久的假,不需要补课,不会再错过,所以,我要回来。 “那什么时候回来?”想到见面,王满心情雀跃几分。 周和顿了顿,那边隐约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应该是他看了下进程表:“下个星期一。” 王满掐指算算,也就五天时间,顿时眉开眼笑:“那你可要说话算话,这回再不见我,以后都不要见我了。” 周和诺诺答应:“一定,保证。” 挂了电话,王满哼着歌欢快地去充话费,排队在她后面的大叔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哟,打个电话都要这么甜蜜。” 周和那边的室友们已经闹成了一团,他们都是少年班的成员,小小年纪就离家千万里,大多数时间都放在学习上面,鲜少出现早恋事宜。周和最小,但也最乖,平日安分守己,放假也基本是跟着导师到处打比赛。倒不是少年班的人都要去参加,谁让周和跟的导师器重他呢?早早地就定了他升大学后的行程,像爹像妈地给他塞满计划。 他们谁也没见过周和用这样子的语气神态跟谁说过话呀…… “小少爷,老实交代,是不是早恋了,说!”寝室老大一本正经地拷问。 寝室老二放下手中事宜,把作业本卷成话筒模样往前递:“采访采访!明日头条!” 刚打完开水回来的老三懵懂的问:“肿么了?” 老大老二异口同声,指着周和愤怒地控诉道:“wuli小少爷已经脱离了我们单身狗的圈子了!” 老三:“……让你们少跟着宿管大妈看韩剧你们老不听……”然后放下开水瓶嗖地一下跑到周和身边,眨着求知的大眼睛问道,“那你的妹纸到底是哪儿拐来的?也给我们一条活路嘛!” 周和:“……” 他继续低头写作业,一分钟后,无奈地看了看依然炯炯有神盯着他的三只,叹息道:“名分未定。” “没用!太没用了!”三只恨铁不成钢,继续追问,“咱们班的还是……?难不成是学姐?你小子!” 周和想起王满先前忽悠他的那一套,忍不住笑笑:“不是,是我的——青梅。” “原来是小青梅啊!”三只理所当然把对象当成了一个小小的妹子,再次一起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别人都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也太畜生了!畜生就算了,你有本事进行到底呀,这么多年了还‘名分未定’,这个妹子太可悲了!”几个人都没谈过恋爱,一切限制于理论,说起来一套又一套,纷纷扼腕叹息,好像想要代替他实践操作似的,出了几筐的馊主意。 周和也就听听,笑而不语。 老大吐槽完了说:“你们别看我们家小少年平时老不说话,其实他心机可重了!他要跟着严教授去比赛,分明是下周三才能进行完,可他直接翘掉了颁奖典礼,跟小青梅说周一回去。要知道严教授平日里待这小子可不薄,他这简直就是见色忘义,无耻至极!”说着说着,又转变语气说,“不过,无耻得恰到其份,我很欣赏你!” “后天好像要模考,明老师出题。”周和淡淡地飘来一句。 登时几个人被劈得外焦里嫩,捧着一颗碎掉的心赶紧地投入复习中去。周和也终于恢复了清净的看书环境,他低头写了两道题,想到见面,又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提前两天算什么?心底里的思念快要将他溺毙,多想下一秒就能见到她。 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王爸爸领着订好的报纸回家,很紧张地“随手”放到了茶几上面。等了等,又觉得这个姿势不够引人注目,又把它调整了一下位置。过了一会,又觉得这个姿态过于撩人,他又往上面盖了一层桌布,整得不伦不类的。 还没等他捣鼓出合适的姿势,王满已经晨跑回来了,她手里也是一份报纸,已经翻到了对答案的那一面。 王爸爸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浪费感情,委屈地说:“为什么要多花钱买一份报纸!五毛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好吗!” 王满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是刚才跑步的时候周叔叔给我的。” 王爸爸发现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不好意思了一秒后,决定将无理取闹进行到底,他把两份报纸交换了一下:“自己家有报纸干嘛看别人的哦?”他隐约产生了些危机意识,嘱咐王满,“你可是我们王家的人,不要老往周家跑!你妈妈那么不容易生了你们两个,怎么能变成别人家的孩子!” 王满莫名被戳了一下心思,诡异地看了王爸爸一眼,默默地接过报纸和笔开始对答案,心底悄悄嘀咕道:“爸爸你造自己有神棍潜质吗……” 虽然她并没有跟有的同学一样考一门就记一门的答案,但拿到试卷之后,做过的每一道题依然深刻地回忆起来。王满对答案对得飞快,王爸爸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哎哟,小柏以前对答案可不像你,他是慢慢地来的啊——” 王满哼哼:“那是因为我考得比他好!” 对完答案,王满估了一下分,抱着学校发的一门全国各大高校历年分数线、录取比的厚书翻到熟悉的那一页,嘀咕道:“按照这几年的分数线,应该没问题,我还参加了自主招生,有十五分的加分,不出意外肯定考得上了……呼!我真是太棒了!”她盘算完,开心地扑到王爸爸身上,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两人疯闹了一阵,“爸,您就等着请广大亲朋好友喝喜酒收红包吧!” 王爸爸乐得找不着北:“好好好!红包全部给你!我还给你另外包个大的!” 两人已经商量到买多少响的鞭炮普天同庆了,王妈妈买了菜回来,见爷俩神神叨叨的样子,禁不住头疼:“大祖宗,小祖宗,成绩还没出来,烦请你们低调点行吗?世事难料——呸呸呸!总之任何事情不要高兴得太早,等结果出来了再庆祝能怎么着你们啊?” 爷俩立刻正襟危坐,等王妈妈背过身去,一起面对面做了个鬼脸。 王满春风得意,终于想起停歇许久的事业,把电脑上的灰尘去干净,登上了配音小组的群。她当初学业繁忙,几次三番推了配音的任务,把小组长弄得十分不愉快,想要把她踢出去。王满情急之下,只好对大家说明了自己的真面目,向众人表达了诚挚的歉意,顺便死不要脸地跪求留下来! 听说她是个高中生,乔冶险些吐血,群里招的基本都是社会人士,再不济也是大学生这类半社会型人士,招个小毛孩进来干什么?但王满态度诚恳,很愿意和大家群语音群视频,但凡有空闲都会保质保量完成一些小任务,时间长了,福至心灵,大家也愿意接受她,甚至祝福她能取得好成绩。这三年来,他们交流得不算频繁,却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见王满冒泡,群里的人纷纷出了头询问她考试怎么样,听说估分的成绩之后,大家都觉得很开心,一些在读或者毕业了的大学生很热心的推荐相关学校给她,听说她想要报科大之后,纷纷感到惋惜,觉得像这样肤白貌美的小才女就应该读个文科相关的专业才对。 什么地球物理? ——听起来就不像是软妹子读的专业。 调侃得正热闹着,乔冶突然说:“对了,妹纸,你来得正好,高考完了没什么事吧?我们小组明天要面基,大家都会过来,你要不要也参加一下,就当是放松心情了?” 王满:“咦咦,什么面基?” 乔冶指路群里共享的文件,热烈地推荐:“我们要去华山玩三到五天,群里大多数人都会来,大概有五十多个人,你最爱的三猫猫大大和小果子大大也会来哦!” 王满听了十分动心,可以说她的漫画启蒙就是三猫猫和小果子,这两人的画风把她拐进了漫画的二次元,一直到现在都没能逃出来。虽然她学了两年国画打了点基础后,又去学了素描,把画技提高了不少,但她模仿的画作基本都是这两位大大的。王满忙摇着尾巴问两位大大,得到确定答案之后,期期艾艾跑去问王爸王妈,争取他们的同意。 王爸王妈互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巧?你的柏哥哥这几天也去了西安,他在那里找了家公司实习,不过还没开始,这几天正好闲着。你高考完了也累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照顾你,不然我们也不放心。” 王满信以为真,开心地跑回房间回复乔冶:“去去去!” 乔冶登记了她的身份证号,给她多订了房间,并且买了一份保险,通知了她具体集合时间。 王满特地强调只玩三天就回,群里人还是很开心,他们自己私下经常互相约,但这么整齐的见面机会很稀缺,尤其是他们都没见过王满,好奇心更让他们兴致浓郁。 等到王满到时,发现一众人全部都提前到了在等自己,忙上前去打招呼。 “哇,在群视频里看你就觉得挺萌的,没想到生活里这么漂亮!”王满的偶像三猫猫亲切地招呼道,“我能有这么颜值逆天的粉丝,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太阳系吧!” 大家全都哄堂大笑。 “你好,我就是乔冶,被你乌龙了的校友。”一个一米七八左右的大男孩站出来说道,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王柏,“这是你男朋友?” 王柏是个开窍慢的,最近在热恋期,压根没有在西安实习。他被王爸王妈强制派送过来为妹妹保驾护航,虽然愿意是愿意,但心底还是有点不太痛快,浑身上下无时不刻散发出一股“我很烦,不要理我,理我者砍”的王霸之气,闻言横了乔冶一眼:“我是她哥哥。” “是这样啊。”乔冶也没不高兴,心里莫名有点欢喜,领着他们一起归队,“今晚我们住在这个酒店,晚上的活动是在附近酒吧开个派对。因为这里有个未成年小朋友,所以我们去清吧,有意见吗?” 都要保留着好嗓子用来配音的,哪会不愿意?大家嘻嘻哈哈应了,领着自己的房间号码牌陆续散了。 乔冶走慢两步,拿着数码相机说:“愿意照个合照吗?为了曾经的乌龙。” 说来王满还要感谢乔冶这个伯乐,闻言欣然应允:“当然好啊。” “介意我发微博吗?”乔冶看了眼照片,非常满意,“我们小组有官方微博,这次的活动官博也有讲,答应粉丝要发送一些福利的。” 王满对于这方面倒没意见,欣然同意,一边还拿出手机登微博:“来来来,互粉一下。” 王满所在的配音小组这几年在网上发展势头很猛,越来越多好的画手、cv都愿意加入其中。优秀的人都是互相吸引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整个组织的进步才会如此明显。大概王满自己也没想到,这张合照一发,竟然给她涨了将近两千个粉丝。 当然,这除了组织本身名气带来的外,还是因为她颜值当真赏心悦目。 周和在听讲的时候,同桌的女孩子一直不断地跟后桌女孩子传纸条,间歇着传出些“好帅!”“好漂亮!”的字句出来。周和没往心里去,在他心里帅的人很多,漂亮的女生就一个,所以对于别人也没必要关注,纯粹是浪费视线。 不过在下课的时候,同桌忙着跟后桌讨论问题,手机无意识戳到了他的胳膊。周和抬起胳膊礼貌地给她让点空间,不经意地扫了眼屏幕,登时有点愣住了:“这是——” “哦,周小少爷也对二次元感兴趣咩?”同桌的女孩子笑起来很可爱,开心地分享着,“这个男生是我最喜欢的配音大触哦,他模仿秀超厉害的!” “女生呢?”周和关注点很坚定。 “女生啊,好像也是这个小组的,应该是新人吧,之前没见过她的照片,不过真的很漂亮有没有?哎哎,这么一说,突然发现她跟我家乔叔叔很般配哦!要是身高差再大一点就更萌了!” 周和盯着她微博下方的地址标签看了眼——华山,然后挪开视线,给王满发信息:“出去玩了吗?” 王满秒回:“这你都能猜到!厉害哦!我跟配音小组一块出来哒!同行超多大神!回去了跟你详聊。” 周和:“注意安全,一路小心。” 发完,他把手机扔在一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对于两年前那晚上的事情,他虽偶尔惦念,但从未后悔过,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不踏实,仿佛那个未完成的举措,会给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带来什么重大的变故一般。他从未怀疑王满,因为她能说出那样的话,就能明白心意了。可理解、体谅、信任……不代表不会害怕。 时间没有将他的感情冲淡,反而让其一点一点渗透进灵魂,从此对于她的思念如影随形,直到今日才恍然发现这颗相思蛊已经深入骨髓,轻轻碰一下都会觉得痛得不行,痒得不行,对她——想得快要疯了。 周和行尸走肉一般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飞快地跑去跟严教授请假,接下来的比赛他不想参加了,其实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这回是小组赛,严教授希望他可以留下来做演讲组员的替补,那个女孩子偶尔会紧张到说不出话。可跟这些相比,王满的事情明显压倒性地占了上风。 严教授知道自己的爱徒已经奉献许多,虽然遗憾,但依然放了行,还帮他申请了张请假条。 周和感激不尽,拿着请假条飞快地跑出校门。外面车流人海,他蒙着头跑了一千多米才想起来坐车去机场,到了机场发现身上只带了银|行|卡和身份证。好在这些够用了,他没打算再回过头去拿,就这么两手空空搭上了最近一期的航班,刻不容缓想要出现在她面前。 一路上心情如油锅煎熬,百般滋味轮番滚动,他一个都来不及细品,脑海里全部都是一句话:“想她,想见她。” 王满这个小组已经爬了一半的山头,没有掉转回来休息,只在中途客栈又开满了房间。 周和到时天色已晚,缆车全都停用了,他凭着一口气,空着大脑爬到了王满所在的客栈。 正是凌晨四点,周和终于站到了王满休息的客栈楼下。山里潮气很重,天边隐隐约约滚过一道稀薄的白光,这道光线极暗极暗,却轰隆隆地拉响了光明的帷幕。 很有游客都想要早起看日出,为了赚一份早餐钱,店家这个点差不多就起床了。他刚推开门,见门口影影绰绰立着一道影子,吓得险些失声惊叫。等到定睛一看,不过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小伙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见他浑身沾满潮湿雾气,一双鞋子泥泞得不行,裤腿处也沾满了污渍,但也怪了,整个人瞧着并没有多么落魄,只让人觉得清冷。 “真是见了鬼了——清冷?什么奇葩的比喻?我脑子进水了吗?”店主脑子里转了一圈疑问,开口道,“请问——你是过来住店的?” 周和点头又摇头,好半天从吐出一句话:“喝水,借电话。” 他已经渴的不行,要说话时才发现喉咙已经被风尘塞住,很难吐出一星半点的字眼。 店主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确实两手空空,想到自己这里房间住满了客人,嚎一嗓子大伙儿都能起床帮忙,也就不担心了,请他进来,见他往嘴里连灌了三大碗温水,又傻傻地递出固定电话。 周和摇头:“手机有吗?” 店主再次天人交战一会,又次妥协了,无他,面前人的气质太干净纯粹,像是个未入红尘的学生。 周和发了短信,删掉,把手机还给店主,垂头坐到角落处等。 每几分钟,王满就揉着惺松睡眼随便披了件外套就走下来了,她一眼就看到周和,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阿和?” 她素来有睡觉关机或静音的习惯,这回是白天爬山太累,晚上睡得太急,一不小心忘记了。手机就放在床头,短信铃声一响,她迷迷糊糊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我在楼下,我是阿和。” 王满看过就扔到一边,两秒后醒悟到什么,喃喃自语:“不可能吧?”她给周和打电话,发现是关机状态,打到他寝室,室友说他请假了,她这才披着外套迷迷糊糊走出来,直到见到他本人还有些不敢相信。 周和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在这静悄悄的黎明里,在带了零星晨光的夜色中,两人心头都被轻轻地拨动了下,晃了一晃。 周和大踏步走向她,一把搂她入怀,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感到空白了这么大半天的脑子被填充回来,此刻他无限满足,无比欢欣。 ☆、chapter 44 山林间四五点的空气像是染了墨汁,丝丝绕绕、缠缠绵绵。而这墨汁中又浇了一层深绿,夹杂着树木释放出的第一口氧气充沛地、源源不断地大势迎面铺盖而来。泥土上、空气里、林木间……湿气如影随形,不一会儿就将两人蒙了一层稀薄的水痕。 王满被周和拉着往上爬,红着脸看了眼他的侧颜,难得乖巧地跟在后面,仿佛长了根贴顺柔软的小尾巴。走了一段,她突然说:“你觉得我们像不像是在私奔呀?” 半黑不白的天色,寂静悠远的林间,还有砰砰乱撞的心跳声。 周和含笑看了她一眼。 王满被他温柔的责意弹了弹额头,笑嘻嘻搂住他的胳膊:“好啦好啦,不是私奔,是正大光明奔——咳,是正大光明看日出。” 周和心脏里塞着饱满的幸福感,他轻轻“嗯”了一声,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满瞧着两人鞋上沾满了泥泞,又口无遮拦道:“其实你不觉得,如果我们再一人扛一个锄头,就像是一对早起去种田的农家夫妇吗?”她说完,感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但又觉得这幅随口扯出来的画面格外美好,一时竟找不出语言来颠覆它。 周和怔了怔,嗅着空气中的湿意,低声诵道:“归来物外情,负杖阅岩耕。源水看花入,幽林采药行。野人相问姓,山鸟自呼名。去去独吾乐,无能愧此生。” 他的普通话早已炉火纯青,比之周爸爸丝毫不逊色。当他口齿清楚、一字一句念出这首诗时,像是信手拿笔画了一幅淡墨画,每一笔都看似闲笔,却能轻而易举勾动人心。 王满身处配音小组,听过好听的声音太多,台词功力强的cv说得再好,也不如此刻的这一首五言律诗。她突然福至心灵,懂得了“耳朵会怀孕”这一说的真实性。 “野人阿和。”王满戳戳周和,又指着自己,“野人满满。” 周和笑应:“嗯。” 两人一路上到山顶,找了块偏僻之处。王满把随身携带的外套放在石头上,两人肩并肩坐着,絮絮叨叨说些生活中的小事情。他讲他的,她讲她的,两人的生活几乎没有相同的轨迹,却能因为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山间一点寒意都不再存,只有彼此眼神相撞的电光火花,还有萦绕着他们的暖意柔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渐渐凝聚成势,一丝金光悄悄地探出脑袋。 “日出了!”王满扯扯周和,有点激动地指着远方云层,“开始了!” 金光瞬息之间调高几个亮度,藏匿在云层之后的光芒越攒越多,一个跳跃,散布出灿灿光辉。 “哇——”王满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像是呓语一般,“好震撼。” 她静静地撑着下巴看着,也不觉得刺眼,那金光慷慨地分享了些进入她的双眼,眸光流转,简直迷人。 周和看了两眼日出,就把视线固定在了王满身上。她一只手还无意识扯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撑着下巴,有点呆呆地看着那波澜壮阔场景,面上俱是满足的笑意,每个五官,都被感染,灿烂到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日出的那一刹那最是震撼,过了那一刻,接下来的走势便徐徐缓了下来。王满看得心满意足,放下托腮的手,转头,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阿和,你看到了吗——唔。” 少年的气息,温柔而强势地渡了过来。 有点潮、有点暖的唇严丝密缝贴合上来,轻轻辗转,渐渐移动,直到一个湿软的东西卷入她的口腔中,笨拙地、毫无技巧性地、但又让人无法抗拒的逐渐侵占那片小小的天地。带着他山崩地裂的矜持、以及翻天覆地的占有欲,滚滚而来。 犹如“火山迸发”、犹如“山洪倾泻”、犹如百万焰火齐齐绽放。 王满呆呆怔怔睁眼看他,神经内部血液逆流,一瞬间连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周和一瞬不瞬看着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也害羞了。却,将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进行了下去。 王满的睫毛轻轻地上下刷了刷他的手心,抖动几下,慢慢闭合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喘着气分开,互相看了一眼,脸色爆红地错开视线。王满曾经不矜持地邀请他吻自己,但临到关头两人都害羞地别过脸,之后谁也不好意思提起这件事情,然后,在两年后的今天,把那一个未完成的“机会”圆满完成。 王满抚着胸口,又扶起脸颊,到处都是滚烫的。 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一个烙印,代表着——她是他的。 她低头,脑子转了转,很快想清楚他跑来的原委,忍不住又笑出一声,流转眸光嗔他一眼:“你开微博关注我了?看到我和别人的合照?” 周和清清嗓子,感觉手掌仍有些微微的颤动,他努力镇定道:“不是……我看到别人的手机。” “哼……”王满喘匀气,把手机塞给他,“你注册一个账号,然后关注我。” 周和不明就里,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本能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开通,关注她,然后把手机递给她。 王满低头玩了一下手机,突然凑过来亲了他的脸一下,“咔嚓”一声,然后低头把照片传到微博上去,配以文字:“本美少女和美少女の男朋友,宜室宜家,忌单身狗。” 然后把手机给周和:“来来来,看一下。” 话说得豪放,其实眼神已经滴溜溜转到一旁去了,她也害羞。 周和低头,点开微博,认真地看着图片。 少男少女,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根本不需要进行任何多余的修饰。她右边脸颊下方生出的一颗小痘痘,还有他彻夜不睡的轻微眼袋,全都不是累赘,给这画面增添了不止一点点的美好。 周和看着看着,弯唇笑笑,胸腔里俱是满满的暖意,然后他在她微博底下评论——“我爱你,今天的你,明天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永不停歇,永远热爱。” 起得太早,王满回去后直接趴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十点才起来。她睡意没消,找出毛巾和换洗衣服放在盆子里,出门准备去女生浴室洗澡。 刚出门,就被王柏拉到一边。 王柏拿着平板,上面正是她早上发的微博:“怎么回事?” 王满欣赏了一下,翻到底下被顶到第一位的周和的评论,认真地点头说:“我拍照的技术真不错,看来我是一个全面发展型的人才,真是快要爱死我自己了。” “……”王柏哭笑不得,“姑奶奶,您还有精力关注这个?您是不是忘记我家app小达人也关注了你?家里已经爆炸了好吗!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没有接,兴师问罪了我一个上午了!” “app小达人是谁啊?”王满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拍额头,“我忘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呀?”王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王满眨眨眼睛,忽然笑笑:“发都发了,反正迟早都是要知道的,随便呗。”然后哼着歌欢快地跑去浴室洗香喷喷的澡去了。 王柏:“您心真是够宽的……” 他这么大了,谈恋爱也不敢明目张胆告诉爹妈,总觉得这是一件有点羞于出口的问题。被王满这么一闹,王柏郁闷完了,突然想道,“对啊,反正都是迟早要知道的,干吗要偷偷摸摸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若不是他没报备这一茬,王爸王妈也不会理所当然把他支使过来给妹妹保驾护航了。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电话那头是王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妹妹到底醒没醒!你是怎么看护她的!她还不起床你去给我把她叫起来!我要问她话!” “妈。”王柏说,“你要教训她那你就给她打电话呀,她已经起来了,在洗澡。一个人啦!!!好好好,我给她守在门口!不过我也就守这么一会,等会我就回学校了,我还有女朋友要照顾呢,这里阿和在,妹妹不会有事的,阿和可是从小就学散打的,一个顶十,我都打不过!啊?你说什么?信号不好……就这样啊,挂啦。” 他挂了电话,像是完成了一项开天辟地的壮举,默默地敬佩了王满一下,等她出来后帮她点了餐,又请教了几招“如何和女朋友保持亲密的恋爱关系”,就喜滋滋地跑到周和房里,把他拖起来扔给王满,收拾收拾东西就滚回学校了。 周和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竞赛的事情,加上昨晚一夜没睡,又长途奔波,兼之心情起伏太大,被丢过来时完全没睡醒,跟理智打了一会仗,又很困地爬到床上去了。 王满吃着早餐,南瓜粥清甜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刚刚洗过的长头发滴答滴答往下滴水,撒开一些洗发水的清香。 周和躺了两分钟,朝她招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帮她擦头发。 王满采取就近原则,搬了个小板凳当桌子,依然一口一口很馋地吃粥,偶尔回头看一眼,周和总是擦着擦着就睡着了,然后又迷迷糊糊醒来继续给她擦。王满吃完后,揪了揪他的长睫毛:“睡吧,我跑不了的。” 周和勉强撑着一丝清醒的神智看她。 王满举手保证:“我马上就去吹头发。” 他这才了了一桩心事似的,沉沉地闭上眼睛。 王满悄悄地收拾好东西,拿着碗筷准备去还给店家,却听到周和低低地喊了一声:“王满……” “嗯?”王满扭头,见他又不安分地撑起眼皮,温柔地看了眼她,轻声说:“我爱你。” “我知道。”王满甜甜地看他一眼,合上门出去,还给碗筷给店长,又借了个吹风机在楼下吹头发,差不多快吹干了,外面进来一群人,原来是配音小组的人都回来了。 他们见到王满,禁不住全都笑起来,有点起哄地说道:“小妹妹,一大早的就虐狗,知不知道保护动物啊?” 王满笑嘻嘻地说:“哎呀没办法,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一阵哄笑。 乔冶走在后头,忍不住问了句:“你还这么小,家里允许你恋爱吗?是高中同学?以后上了大学……” 问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话太多,却隐约有些烦恼,但还是适可而止地停下来了。 王满摇头晃脑,也不知有没有领会他更深的含义,只调皮笑着说:“家里面一直把他当‘童养媳’来养,还是很支持的。大学嘛,在不在一个学校都没问题,反正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何况——乔冶哥哥,你不要诅咒我嘛,他是科大少年班的,自然能一直在科大,除非我落榜,否则——” 乔冶闻言笑笑:“祝你好运。” 王满笑道:“多谢多谢!” 然后,掐断苗头,转身离去。 回到房间,周和睡得正香,王满托腮看了会儿,觉得他身上有迷之漩涡,让人怎么也看不够。可她还有正事要办,拿了手机悄悄溜出来,一开机,果然几十个未接电话蹦了出来。 王满回过去,王妈妈几乎暴跳如雷:“满满!你才多大!刚高中毕业就谈恋爱!还亲人家男生的脸!你要不要女孩子的矜持了?简直不像话!” 王满揉揉耳朵:“妈妈。” 王妈妈气得不行,又数落了一通。王满一一听了,又撒娇道:“妈妈。” 王妈妈怒火终于烧完:“干嘛?现在知道讨好我了?” 王满:“妈妈,我爱你。” 45、chapter... 周和忙完手头的事情,抬头一看,一朵灿烂的凤凰花从窗前吹落,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他轻轻笑笑,关了电脑,和同事告别。 “周老板,还是一下班就回家?”要好的同事从公务中拔出脑袋,调侃道,“全研究所只有你‘气管炎’最严重,秋天到了,小心发病啊。” 周和的外号叫周老板,并不是头衔上的尊称。 他初入研究所那日,三月杏花开落,粉粉嫩嫩,一簇簇,一团团,像是积攒着的少女心,开成一道暧昧引人的背景图。高大清瘦青年推门而进,长眉入鬓,眼里带情,穿着一身浅棕色风衣,愈发显得高挑精壮,一开口便是周正清晰的普通话,字字句句,自带光环,催得一片少女心随之开放。 研究所里女生不多,难得都清秀可人,闲谈时忍不住放轻声音,眸光流转,想要多瞧瞧那个新来的“美男子”。 为了表达对于新人的盛情欢迎,他们组组长准备了一个小型派对。研究所的日子清淡,他们难得选了个闹哄哄的酒吧,预备放纵一次。到了派对开始时,其他组的人全都跑了过来,女生们竞相怒放,只为吸引花朵绽放。 组长拍拍周和的肩膀,笑着调侃:“小周啊,还是你魅力大,姑娘们都围着你转,我们是沾了你的光了。我们所里姑娘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却也清新可人,家世清白,冰雪聪明,配你是足够的。” 周和摇头:“我结婚了。” 组长失笑:“你开什么玩笑?你才刚满二十二岁!” 他想到什么,“莫不是你觉得所里姑娘们年龄比你大?嫌弃这一点?这就是你不对了,女大三,抱金砖,大点的女人宠着你!” 周和闻言笑了,伸出手指,果然佩戴了一枚简约优雅的戒指:“我真的结婚了。二十二岁生日那天领的证。” 酒吧里灯红酒绿,组长只看到一团银光耀耀,以为他随手拿了个易拉罐铁环伪装,摆摆手不信:“你这就没意思了啊,真的,别觉得你年轻就可以挥霍,还是多相看相看。”他说完,让出周和身边的位置,进入舞池。 却没想到,周和从始至终,不给任何女生面子,全程板着脸,只有男同事靠近时,才会轻缓神色,交谈两句。 舞会过后,众人见他生活规律,却对所有女性生物一敬再敬,保持在一米开外的距离,不禁再生猜测,莫非是——他不喜欢女人? 可,他对男同事们,也没有态度热情到哪里去,是个踏实做实事的好同事。 日子久了,他手上的戒指也没摘下来过,始终佩戴在那里,像宝贝一样,偶尔视线投入其上,目光便温柔得能够溢出水来。 众人兴起新的猜测,或许,他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从此对感情绝望,封闭自我。 这个猜测一出,得到众人肯定。他们一边给他取外号叫“周老板”——老板着脸,一边心里同情他。女同事们更是怜惜得不行,踟蹰着是否要用于奉献去融化这块冰山(?) 周和解释多次,众人的态度变得更加怜悯小心,他只好再不谈此事,有点溃败地告诉了王满。 没几天,他生病了,俊俏男子脸颊始终氤氲着两团红云,说不清的迷人性感。中午时,他没有去食堂吃饭,同事相邀受阻,好奇问了一句,周和浅笑道:“我爱人要来送饭。” 一语惊四座,众人放缓了去食堂的动作,磨磨蹭蹭收拾文件,想要瞧瞧他爱人是真是假,是男是女。 很快,一个漂亮的大美女走了进来,发上别了只暖红色大蝴蝶结,穿着舒服单薄的鹅黄色毛线衣,下摆掀起轻微的流苏,踩着一双黑色镶钻小皮靴,拎着一个超大的饭盒进来。她环顾一圈,周和已经迫不及待迎了上去。她略娇小,他个子挺拔,站在一块身高差萌人一脸。周和弯腰低头,她微微踮脚,两人脸挨着脸亲密地说了两句话,他几乎是全程搂着她护送到自己的位置上。 什么“板着脸”,什么“高冷不近人”,什么“冰山小王子”……全都在一刹那间分崩离析。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宠溺的气息,就差把她变成个小人捧在手心里了。 王满跟众人打招呼,手指上同款的戒指顺利入了众人的眼。 原来——周和真的一到法定年龄结了婚。 原来——“般配”两字是这样写的。 原来——真的有一种爱,是把你捧在手心。 原来——单身狗就是这样被虐死的〒▽〒 还有什么不相信的?事实快要化成一团小火苗,把众人眼睛烧瞎了。等到他们失魂落魄去到食堂时,饭菜也被抢得差不多,只剩了些冰冷的残羹饭菜。他们只好放弃,回到工作室苦哈哈地点外卖,那一对小夫妻正旁若无人地互喂午餐,也不知道饭盒里装了些什么食物,甜香的气息几乎把人溺毙,等到外卖送来,他们都觉得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而周和“气管炎”的外号也是从这日传开。一个男人,才二十二岁,已婚,从不参与应酬,从不与女性生物相处,从不被巨额加班费诱惑,风雨无阻踩着下班点回家,只为了在他爱人下班前把晚餐做好。 如果这都不算妻管严,那还有什么算? “你不觉得一个大老爷们老围着老婆转很没出息么?”有个同事忍不住开口问道。 周和停步,看他一眼,认真问道:“你结婚了?” 该同事“嗨”了一声,“我啊,二十八岁那年被我妈我爸逼着去相亲,结婚了,都三四年了。刚结婚那几天我倒是挺新鲜的,一下班就回去了,跟你现在一样。时间长了,觉得老没意思了,还是现在这样潇洒自在啊。” 周和认真请教:“那你现在每天下班干什么呢?” 男同事来了兴致,一一数道:“先加班两个小时,咱们研究所加班费丰厚!然后叫上几个哥们,去酒吧,或者去麻将场打牌,然后吃个宵夜了回家。别说,我老婆人虽然无聊,但对我挺好的,每晚我回去的时候家里灯都亮着,还会给我炖点汤啊水的,热水器热水也烧好了……” 周和:“你每天都这样?” 男同事若有所思:“是啊……” “我觉得你的生活,很无聊。”周和摇头,认真说道,“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男同事不说话了,另一个同事发问:“那你一定很喜欢你老婆吧?不过也是,你老婆那么漂亮,换我们娶了,我们也会喜欢啊。” 周和认真地看着他:“你们不珍惜。不会嫁给你们。”然后说,“我不是很喜欢她,我是一直,一直热爱她。” 回到家,比往日迟了些,周和加快做菜速度,还是慢了。 王满进屋时,饭还没蒸好,菜也只炒了一个。她洗了手过来打下手,拿刀切肉时,被周和紧张地拉开:“出去等着。” “哎呀,我饿了嘛。”王满就是不出去,百无聊赖在厨房里打转,蹭蹭趴到了他的背上,“不能吃也不能看啊?” “等好了叫你。”周和说,关了火,把她拉开一点,“油溅到你身上怎么办?你刚买的衣服。” 王满:“再买呗,我有钱!” 她大学时到底没考进周和的专业,剩下的也不知道选什么,全凭兴趣选了个天文学系。天文学的课程不算很多,但都很有意思。王满多了大把的空闲时间,于是每天都往周和班里跑。但是周和在研究室的时候,外人进不去,她不知道干什么,在配音小组里也接不到太多活,就重新办了网课。 她还是主讲口语,辅讲听力,用王爷爷留给她那座房子补贴的钱,聘请了一位很有才华的海归老师入组。两人成立一个工作小组,专攻各项英语考试,大学生四六级,专四专八,口译笔译,托福雅思……直到王满研究生毕业,这个工作小组已经名声大噪,组内老师加助理加管理有四五十人,累计买过课程的学生超过了五十万。 王满也算是一个微博粉丝一百多万的小名人了,收入更不用提。她现在也不需要讲太多课程,每年开的课程总学时加起来不到一个月,收入已经是同龄人全年收入总和的一两倍了。她平日里闲着无聊,就跑到一个大学里面申请当辅导员,每天开开会和同事们插诨打科,调戏一下漂亮的学生妹子,收入不高,但是假期多福利好,过得无比轻松舒适。 所以,她是真的不缺钱。 周和责备地看她一眼:“我不担心钱。” 他也不缺钱,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帮老师做项目,前前后后积攒了不少资金人脉。他认真负责,任何事情都尽力而为,他的教授很喜欢他,介绍他投资公司,他一小笔钱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可在沉寂两年后,意外地产生分红。他做了分析和市场评估,继续拿分红加入投资,偶尔也分散给其它小项目,一年复一年,直到现在,每年单分红都有一笔不菲资金,更何况他的本职工作的薪水已经相当可观。 他担心的,是她。 王满读懂他的深意,假装听不懂的样子,跳到他的背上:“那你担心什么嘛!” 周和哭笑不得背着她出去,把她放在沙发上面,沉声坦白:“我担心你。” “那你为什么担心我呢?”王满抱着他的脖子俏皮地眨眨眼睛。 周和决定用行动说话,搂着她的腰,低头,俯身。 不知多久,两人红着脸气喘吁吁分开,王满瞪他一眼,眸光似水,半点凶意也没有,娇声娇气说:“臭流氓!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一句话说得周和脸上红霞再起,他无奈又甜蜜,凑到她唇边又轻点了一下,终于把她想听的话说了出来:“我爱你。” 这句话,每天都会说出来,可每一次,两人都像是第一次说一样害羞心动。王满搂着他的脖子,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软绵绵地埋头在他怀里,亲了一下他的锁骨:“我饿了。” “我去做饭。”周和恋恋不舍放开她,“乖乖地等在这里,嗯?” 王满连连点头。 蜜汁烤鸡翅,白灼虾,琵琶豆腐,炝炒生菜,花生酥。 一道道的香味儿弥漫出来。 周和认真地低头做菜,他早就不是当年切肉都能划破手的毛头小子,成为一个各大菜系都能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小能手。但每一次,他惦记着那一次她的惊慌失措,都会认真地注意安全,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爱的人,成了我的爱人。 这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为什么不珍惜、不把她放在心尖上珍之重之地宠爱呢? “喂。”客厅里突然响起麦克风的声音,王满接通了音响,连着喂了几声:“周先生,你听得见吗?阿和野人先生,呼叫呼叫,听到请回答。” 周和忍不住笑,扬声道:“听到了。” “下面由天才美少女满满野人姑娘,为周先生唱一首歌。”王满举着话筒,浅吟低唱: “people tellthere wil time(人们告诉我终究有一天)” “when your heart and time will grow cold(你我的心会变得冰冷)” “no more staringthe evening sky(再不会抬头凝望傍晚的天空)” “low replaces high when you are old(当你老了,视角越来越低)” “as longyou are arounill follow you(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跟随你)” “you won’t everalone(你再不会孤单)” “noillwherever you go(你在哪里,我都跟随)” “they say the futureour enemy(他们说未来是我们的敌人)” “time eventually will set the sun(时间终究会让太阳落山)” “buelieveyou and you believeme(但你我都坚信)” “how caneverwrong(我们的爱怎么会出错?)” “……” 宁静悠扬的音乐一字一句度过来,周和静静地侧耳倾听,心湖一片平静。他如少不更事那年一样,热爱着她,矢志不渝。而在此后的年年月月,分分秒秒,他们还会一直,彼此信赖,彼此热爱。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来自jon mclaughlin《i’ll follow you》,很好听。中文翻译来源于网络,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做了一点小修改。 歌词占了一点地方,所以在作者有话里赠送一则小番外。 都完结了,你们还不粗线撒花真的大丈夫吗→_→ 明天最后一则番外,不虐,纯属脑洞。 下一篇文要很久之后才会开,还没想好开什么,有可能是两个存稿中的一个,也有可能是新的脑洞。到时候会全文存稿,保质保量更新,愿意看的可以收藏我的作者专栏,电脑手机用户点一下我的作者名字就可以进我的专栏了,再点一下“收藏”即可【没记错的话……】 谢谢大家的陪伴o(*≧▽≦)ツ 以下是赠送的小番外: 鉴于两人做了很多羞羞的事情,王满在二十五岁这一年终于怀孕了,她那几天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于是跑到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拿到结果时,她眨了眨眼睛,有点懵。 ——家里人疼爱她,周和更是宠爱她,让她一直错以为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常常跟长辈讨巧卖乖,对周和更是随时随地撒娇,结果,她竟然,怀孕了? 要……当妈妈了?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她糊里糊涂回家,把检查单顺手放在茶几上,吃完晚饭,挂在周和身上撒了一会娇,才哼哼唧唧把单子给他看。 周和亲了一下她的耳朵,扫了一眼,又扫回来,愣愣地傻在了那里:“怀、怀孕了?” “听说怀孕会变丑,生了孩子会变老。”王满忧心忡忡地说,然后脑袋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焦躁地问,“怎么办啊?” 周和连忙歉意道:“对不起。” 王满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什、什么对不起啦!这、那、这个不是很正常的嘛!” 周和也红了脸:“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新做父母的尴尬定格几分钟。 王满妥协,继续蹭他的胸口,啃了啃他的锁骨,茫然地说:“要生孩子了啊……” “是啊……要生孩子了啊……”周和跟着晕了,小心翼翼把手掌覆盖上来,紧张地问道,“疼吗?” “疼!”王满眼泪汪汪地说。 周和更紧张了,手足无措:“那,那怎么办?” 王满噗嗤笑了出来:“疼也没办法,谁让我们需要传宗接代呢?” 周和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下定决心:“只生一个,然后,我去结扎。” 已经怀了两个多月了,必须要保下这个小坏蛋,否则对王满身体伤害很大。周和把脑袋贴下来,嘀咕了几句话,让他乖乖地,不许闹妈妈。 王满觉得痒:“你说了什么?” “说,他不乖,就不要他。” 王满笑趴,恐惧感消了,反而升起幸福感。此生,再无遗憾。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