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年龄差》来自www.aqtxt.net 题名:不定年龄差 作者:刑上香 一句话简介:年下攻翻身做年上 第1章 1 陆忱第一次见到宁晃时,还是个大学生,暑假不愿回家留在附近打工,便辗转借住到了宁晃的家里。 宁晃名义上是他的小叔叔,其实已经远房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压根没什么血缘了,这称呼只是面上客气。 而其余已知的信息,就只有宁晃比他大四岁,是个嘴毒心冷、脾气极差的音乐制作人。 而之所以能记住这个名字,也得益于逢年过节,同姓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 这个名字总是在牌桌上被提起,老屋几张牌桌烟熏火燎,每张桌都有四个人八只手,麻将在绿绒底的桌上哗啦啦地滚,随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亲戚要提起这个名字,半是埋怨,半是妒恨。 一个说,那小子算是出息了,唱个歌而已,连姓都改了,改了姓不说,连回来都没回来一次,打个电话也爱答不理,生怕谁借了他的光去。 又一个冷笑,什么出息,没见他上过几次电视,也就是提起来一个面子漂亮,真拿自己当个腕儿了么。 碰来碰去,孩子哭,大人叫,几个孩子匆匆跑过去,不留神碰倒了烟灰缸,灰黑色的粉末扣在地上,伴随着成年人的怒吼被踩来踩去。 这就是春节的序曲。 陆忱被这声音吵得烦,抱着书去门口看。 这些闲言碎语,像是逃不掉。 哗啦啦,哗啦啦,麻将还在推来推去,打过了一局,又码得整整齐齐。 话题就又回到了宁晃的身上。 陆忱在窗边走了神,用黑色水笔不自觉写下一个名字。 宁晃。 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叔叔的名字。 日光晃。 这就是他对宁晃这个名字的全部印象。 2 当陆忱站在属于宁晃的公寓里时,忍不住又想起那个被高中时,被他写在练习册上的名字。 公寓跟老屋比起来像是两个世界,对于一人独居来说又有些空旷,无论是厨房还是客厅,都空荡而没有人气,白色大理石的料理台面,倒影着宁晃的脸。 跟这房子一样,精致而冰冷。 作为一个刚刚头角展露的音乐人,宁晃实在漂亮得不像一个实力派,眼眸狭长,睫毛浓密,唇红而薄,身型瘦削,眯起眼睛打量别人时,带着几分排斥和敌意。 他穿着灰色松松垮垮的圆领长袖,趿拉着一次性拖鞋,一手握着自己微长的碎发,眼神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 陆忱把桌上散落着的黑色发圈递过去。 宁晃接过来,缠了几圈,绑了一个小马尾。 像兔子尾巴似的短小。 陆忱觉得有些可爱。 陆忱说了自己的名字。 宁晃显然不热衷跟人打交道,狭长的眸瞥了他一眼,也只随口应:“哦,陆忱啊。” 他温声回答:“是。” 宁晃又问:“会做饭吗?” “会的。” “公共区域的卫生你负责,可以吗?” “可以。” 宁晃说:“左边第一间房是你的,没事别找我。” 最好有事也别找他。 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陆忱毫无异议地将行李推进那件侧卧,问:“我怎么称呼你?小叔叔吗?” 宁晃的眉颇为纠结地皱了皱,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最终还是吐出一口气:“随你。” 他一边打量着属于自己的侧卧,一边问:“房租……”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主卧“咔哒”一声。 宁晃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陆忱摸了摸鼻子。 又看了看空荡而干净的房间,微微翘起嘴角。 打扫过的。 尽管打扫的很不利落。 3. 陆忱自认为是擅长家务的,且对厨艺相当有自信。 其简历如下: 父母常年出差,自力更生多年,读过菜谱不计其数,甚至自己学会了烤蛋糕和小饼干。 大学以一己之力,能喂得宿舍三个乖儿子服服帖帖,把学校那破烂不堪的宿舍收拾得锃光瓦亮,把长了青苔洗手台给刷得光可鉴人。 尤其考试作业期前后,陆忱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他们宿舍地砖一天拖三回,厕所一天刷四回的时候,空气里飘着一股男寝罕见、沁人心脾的清香,查寝阿姨进门直呼内行。 最后校草陆忱贤名远播,以其高大帅气的外表,和端庄温柔的男德著称。 甚至于男寝在他生日那天送上锦旗, 上书流光溢彩五个大字:首席男妈妈。 然而当夜,三个舍友不敌男妈妈几拳之力,终于被迫改口叫陆爸。 饶是如此,还是在宁晃的面前败下了阵。 宁晃总是撑着下巴,不情不愿地把葱花香菜挑出来,又撇着嘴挑剔。 “不好吃。” “我讨厌土豆。” “南瓜……嘁。” 不吃炖土豆,不吃蒸南瓜,也不吃芹菜韭菜和胡萝卜,蛋黄嫌噎蛋清嫌腥,米饭硬了不行软了太黏,吃个饭嘟嘟囔囔哼哼唧唧撇着嘴挑剔一百次,尽管自己是个家务一塌糊涂的废物,偏偏对别人还很挑剔,每天挑这个挑那个。 几次过去,陆忱的血压飙升,又不得发作。 做梦都是暴打自己的小叔叔。 梦醒了,又开始抓着头皮思考今天该做什么饭。 4. 但宁晃也有可爱的时候。 比如半夜梦中起夜 ,却发现厨房的灯亮着,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本以为是蛇虫鼠蚁,不想走出去一看,正瞧见宁晃偷他的烤的小饼干,一脸饼干渣被抓了个现行,强装镇定飘回了房间。 消失时,毛茸茸的小马尾一蹦一跳,像是逃窜时的兔子尾巴。 从此烤饼干蛋挞小蛋糕的频率增加了。 后来实习打工被坑,宁晃也是这样叼着他的小饼干去给他撑场子,然后一脸嫌弃地骂他要长点心眼,拎他回家。 也会私下给他买适合他的衣服,剪了吊牌,假装是自己不要的扔给他。 再后来,在他出柜、跟家里决裂之后,宁晃一如既往地收留他。 在他父亲找上门来的时候。 跟他说,别怕。 他说,我不怕。 他早知道那个没人会接纳他,总有一天他要离开那个家。 他耳边仍是那哗啦啦的麻将响,那些人说,陆忱是个好孩子。 麻将声说,他们容不下你。 他在露台边,注视着自己父亲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高大又佝偻。 宁晃站在他的身侧。 陆忱说:“我没事。” 宁晃说:“我吹吹风。” 他很久没梦过欺负小叔叔。 只是却梦见了一些其他的什么。 5 他第一次听宁晃唱歌的时候,是宁晃在空荡荡的露台上,坐着塑料板凳,一遍一遍调整新歌。 他拿着啤酒和烤好的饼干过去,宁晃抬眼望他,问他想听什么。 他倚在露台的栏杆上,说想听情歌。 宁晃嗤笑一声,说不会。 但还是给他唱了一首温柔的小调。 露台有微风,宁晃唱过了,抬头看他。 眼底倒影着夜空和他。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城市的夜空里没有星星,一定是因为星星都落在了宁晃的琴弦上。 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把啤酒罐子捏扁,大着胆子直呼其名:“宁晃。” 宁晃挑了挑眉。 “你喜欢什么样的?”他盯着他。 宁晃调着琴弦,懒洋洋说:“喜欢听我话的。” “我听话吗?”他问。 “还行吧。” 而这小调哼着哼着,就过了十年。 他成为了宁晃听话的男朋友。 5. 陆忱三十岁。 研究生毕业,跟宁晃在一起,之后创业成功。 春风得意。 唯一猝不及防,是宁晃缩水了。 ——回到了十八岁。 第2章 6 宁晃是在旅游回城的路上出现的变化。 一觉醒来,就把十八岁以后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怀疑自己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十六年后。 十八岁的宁晃,还是个背井离乡的地下歌手,酷而拽,穷且娇。 因为忘记了自己寄存的行李,身无分文,跑去一个黑酒吧打了两天工,才终于被丢了小叔叔的陆忱找到了。 人刚唱完下午的场子,晚上还有一场表演。 变小了的宁晃,腰是软的,嘴巴是嫩红的。短发被发胶粘起,露出傲慢却青涩的眉眼,眼尾还贴着闪闪的亮片,看人的眼神着十二分的倔强不驯。 他刚表演完,闷热的汗水顺着下颌往下滴,淌进贴身的黑色背心里、洇湿了一小片,那精瘦带点肌肉的手臂,也染上了微微汗湿的光泽。 一双做工讲究的皮鞋停驻在他的面前。 宁晃有些警惕,又有一点迷茫,背着个吉他,皱着眉看他,说:“你谁啊?找我干嘛?” 他这样实在是太漂亮了,一身的活泛劲儿像是九月端上桌的螃蟹,鲜香四溢,连坚硬刺人的外壳都是诱人的红。 陆忱本没想到小叔叔一朝变小,只是顺着踪迹查过来,的确是眼前这个人,这才火急火燎赶来找人。 谁知甫一见面,就被当年的美色冲击得七零八落,本就焦急的脑子晕晕乎乎,全然找不到东南西北,半天不晓得回一句。 在宁晃眼里,这个三十岁一身奢侈品、斯文败类一样的男人,用如狼似虎的眼神儿盯着他,恨不得要把人整个儿吞了似的。 这种眼神他见得可太多了。 好感先掉了三十个点。 再一看看,这人长得倒还算风雅俊秀,气质也温煦,但偏偏眼下浮着并不相称的淡青色,显然有几分纵欲过度之相。 再减十个点。 陆忱慢慢措辞着给他解释,说,其实你变小了,因此忘了一些事情,但我们原本是情侣。 你失去了记忆,应该也会感到奇怪才对。 那样子特别像是为富不仁、想要诱拐小帅哥的老板。 还有点像是妄想症患者。 宁晃面无表情地嘀咕了一声:“骗鬼呢,老子不喜欢男人。” 陆忱心想,放屁,你当初可喜欢我这个男大学生了。 还明目张胆说喜欢听话的。 但对着变小了的宁晃,只能温声说:“真的,你仔细看看。” 宁晃看了他半天,皱眉,还是坚定地摇头:“不可能,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大这么多的。" 陆忱当场被暴击。 脑子里飘过去一万句年纪大年纪大年纪大…… 他家小叔叔嫌弃他年纪大了。 宁晃看不出眼前人的心思,拎起吉他,扭头就走。 陆忱慢悠悠缀在他后面。 宁晃又扭过头来:“你干什么?变态吗?” 陆忱说:“你饿不饿,我带你吃饭去。” 宁晃肚子恰如其分地咕噜了一声。 ——这人怎么知道他没吃饱的? “你有什么目的?” 陆忱又说:“有条件,我会带你去一次医院,我们的关系,我会想办法证明给你看。” 宁晃拿眼睛斜睨他半天。 心想这个变态怎么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又隔了一会儿。 摸着空空的口袋,挑眉问:“吃什么?” “给你做蟹黄面,”男妈妈说,“正是蟹子肥的时候。” 宁晃明显喉结动了动。 螃蟹。 自从背井离乡出来,已经许久没吃了。 家里蒸的螃蟹总是最香的,白嫩鲜美的蟹肉,溢出蟹壳的蟹黄,掀盖时手指都在发烫,热乎乎地沾着酱醋,一只能吃好久。 海蟹鲜,河蟹香。 更别提还能配一碗美味的细面。 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厉害了。 赶紧喝了口水假装无动于衷。 十八岁的宁晃,穷酸嘴馋,还死要面子,自以为掩饰得万分妥当。 在自己未来相处多年的爱人面前无所遁形。 忽然又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叫给我做,你要带我去哪?” 陆忱忍着笑,又忍不住心疼他,温声说:“回家——咱俩的家。” 宁晃张了张嘴,立刻就要拒绝。 可话在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这个变态,笑起来倒挺像个好人的。 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安心感。 还有点儿馋。 7 柯南综合症。 极其罕见独特的病症,以其暂时性、反复且不稳定的返老还童的症状表现,以一知名的漫画作品角色命名。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发病机制不明,治疗方案不明。已知病例约有四位数。 在宁晃身上的表现就是,一夜之间从三十四岁的男人,倒退回十八岁的愣头青,从记忆到身体的全方位倒退。 值得庆幸的,就是目前并没有对患者产生不良影响,病症会随着时间延长出现波动,直至完全消失。 宁晃拿着自己的病历。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把自己带回家的男人,再一次怀疑到底是自己脑子进水了,还是这个世界真的魔幻了。 就算这个狗屁综合症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跟这个西装革履、不知底细的变态回家了。 尽管从他的视角来看,一觉睡醒就过了十年,他还是他,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家里电话打不通,旅行回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寄存行李,手机解锁密码也不知道,口袋是空的,脑子是晕的,偌大一个城市变得天翻地覆,而他就是琥珀里被解放的可怜虫豸。 不,这个形容太可笑了。 宁晃轻声嘲笑了自己一下,探头去看正在做饭的男人。 领带扯了,西装外套也脱了,昂贵的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清瘦优雅的手腕,却认认真真在挑螃蟹清洗。 他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未来会认识这样的人。 陆忱嘱咐他:“少吃一点点心,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是在医院等待报告时给他买的,怕他饿坏了肠胃。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陆忱把五花大绑的螃蟹放进锅里蒸。 螃蟹。 五花大绑。 宁晃不知道想了什么,脸都绿了。 陆忱注意到他的眼神,说蟹粉要弄好久,先蒸两只你吃着解馋。 这当然是故意的,螃蟹蒸上了,就可以把人给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他“哦”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边,打量了房屋许久,果然开始问他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 陆忱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加了冰块,说是的,而且还谈了很久的恋爱。 “你跑去旅游,然后就没了音讯,我这几天都很担心。” 陆忱把自己弄丢了小叔叔,没头苍蝇失魂落魄的惨状一笔带过。 “你联系不上阿姨,是因为五年前阿姨就搬了家,电话也换了,一会儿我发给你。” 提到自己母亲,宁晃怔了怔,低头说:“好。” 陆忱又给他看手机里两个人的合影。 手机壁纸也是三十岁时的宁晃。 微长的碎发,抱着吉他,冲着镜头懒洋洋地笑。 ——这就是自己? 宁晃看着全然陌生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螃蟹上来了。 男妈妈去下面,蟹黄蟹肉调了好大一碗,黄澄澄地铺在面码上,放在小叔叔面前。 于是两个人不再闲谈,面对着面吃蟹黄面。 他不应该吃陌生人的食物。 但是蟹黄面真的太香了,忍了好久才没去舔碗底。 别说螃蟹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碰过海鲜了。 眼下这个情况,他本来应该吃完了就走的,但陆忱还煮了好喝的姜茶。 喝了姜茶,又端上来了焦糖布丁。 微苦的焦糖裹着软绵绵的布丁,有隐约回甘的蛋香。 向来不那么喜欢鸡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布丁的美味。 最后肚子吃圆了,他浑身懒洋洋的,想要离开的意志也土崩瓦解。 陆忱对他笑了笑,说:“先去洗个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房间我给你准备好了。”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忽得教他毛骨悚然,又想起那锅五花大绑的螃蟹了。 进锅前是青色的,出来是红色的,再后来就被剥皮拆骨,吞吃进肚了。 不、不会吧。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而慌张。 对方看出他的警惕来,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我睡客房,主卧你随便用。” “哦。”宁晃抓了抓头发,闷闷地答应。 ……被人看穿心事的感觉。 怪恼人的。 8 主卧是米白色的简单色调,床大而柔软,床垫软硬、枕头高矮,都恰好符合他的心意。 床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煎蛋靠枕,他戳了戳,说不出熟悉不熟悉什么的,但空气中的柑橘香让他很舒服。 宁晃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整整一整抽屉、四四方方的安全套。 还是毫无经验的笨蛋处男目瞪口呆。 ——果然是个骗子,他妈的,居然一抽屉的套,是不是来一个骗一个? 怎么不编个命定三世前世今生出来?是因为医院诊断不了吗? 他不自觉哼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还是大号。 妈的,这得多少人,需要一抽屉。 正看着,门锁咔哒一声,陆忱给他递睡衣进来。 他“嘭”一声把抽屉按回去了。 手一抖,掉下一片来。 宁晃反应奇快,把这袋套往床底下一踢,手跩不拉几地揣在兜里,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忱走过来,把一套棉质睡衣放下,温煦的声音里隐约含着一丝笑意:“睡衣是你之前的,内裤我帮你找了新的。” 等等,内裤? 虽然找了新的很贴心,但是这家伙光明正大碰过的吗?他到底穿还是不穿?! 宁晃精神恍惚间,陆忱走到他身边。 他甚至走了个神,想这个家伙长得还挺高的。 “你走之后,这房间我没动过。”陆忱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哦,没动过。 宁晃心不在焉的想。 忽而汗毛倒立。 没动过。 就是说,这房间是他俩的? 这套是他俩用的?! 整整一抽屉?! 宁晃头皮和脸一起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8岁宁晃给34岁自己的笔记: 虽然我不懂, 但,节制一点。 第3章 9 宁晃洗澡时有些别扭。 这里跟他的廉价租房完全不同,没有忽大忽小、忽冷忽热腹泻一样的的淋雨喷头,没有缝隙漆黑,满是霉斑的瓷砖,也没有漏风的两扇旧窗,和一开灯就四处逃窜的虫蚁。 而眼下的浴室宽敞温暖,光线明亮,暖色瓷砖被清洁的一尘不染,花洒的热水均匀着按摩着头皮,连浴巾都厚实柔软,被放在架子上烘得暖而干。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暖而柔和的香气。 很像一个家该有的模样。 只是沐浴用品的味道有些别扭,睡衣的味道也别扭。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撞上刚换了睡衣的陆忱,才发现到底哪里别扭。 因为睡衣、洗护用品和被子上的味道,都跟某个衣冠禽兽很像。 该禽兽目前还穿着跟他同款的睡衣。 这个发现,让他在拖鞋里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 陆忱看了他半天,皱着眉头问:“头发吹干了吗?” “啊?”宁晃记得自己并没有这个习惯。 于是不由分说,就被陆忱拉去吹头发。 吹风机断断续续地轰鸣,陆忱一边吹、一边教训他,说不吹头发容易着凉,以后还会头疼,你三十岁的时候偏头疼,疼到睡不着觉。 尤其是情绪不好、下雨的时候,还要吃止疼片过日子。 十八岁的宁晃嫌他事多,撇着嘴斜着眼睛看他。 叛逆期。 陆忱哀叹了一声,大学那个外号果然一语成谶,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三十岁了还要养自家叛逆的小男朋友。 修长的手指穿过漆黑柔软的碎发,摩挲过头皮,激起麻酥酥的安逸感。 宁晃皱着眉胡思乱想,他想自己不会是为了钱才跟这个人在一起的吧? 要这样自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换了口味,喜欢这种成熟的类型? 他想着想着就说出口了。 陆忱又一次被暴击。 好半天黑着脸,说:“我看起来年纪很大?” 要仔细听,陆老板声音还有点委屈。 其实陆忱只有三十岁,在各类杂志新闻头条上,都说的是年少有为,更何况他五官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只是那股子精英矜贵的气质显得成熟罢了。 宁晃用手抹去浴室镜子上的雾气。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高大优雅,颇具书卷气,眉目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要带上一副眼镜,就是斯文败类的典范。 眼睛是凤眼,对待他的态度明明是温柔驯顺的,却偏偏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感。 他们通过镜子对视,宁晃用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看了他很久,终于声音还是稍微放得和缓了,嘟囔了一声:“也没有。” 陆忱这才舒展开眉宇,笑着说:“再看我要收费了。” 宁晃“嘁”了一声,以示不屑。 头发吹干了。 陆忱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看着自家龇牙咧嘴的小男朋友,忽然慢悠悠说:“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晚安吻。” “!?” 陆忱的睫毛颤了颤,神色温和而平静,仿佛他在提出一个天经地义的要求:“都这么久了,没有我会睡不着。” 晚、晚安什么玩意? 他三十岁以后都搞这么洋气的吗? 宁晃瞳孔巨震,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却正正好撞在某人的怀里。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向投怀送抱,脸色越发变了。 “我知道你不习惯。” 对方用平静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安抚似的低语:“脸就可以。” 却偏偏已经堵在浴室的出口,大有一副不亲就不打算让他出门的意思。 !果然!不该随便跟别人回家的! 宁晃孤立无援,还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 ——肌肉也颇为结实。 宁晃猛地一甩胳膊把人挣开,磨牙霍霍僵持着瞪他。 陆忱又垂眸道:“我不想为难你。” 说着,缓缓俯下身来。 宁晃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就是没躲开,也没反应,木头似的看着对方靠近自己。 浴室里水汽氤氲,柔软的触感仿佛蜻蜓点水,在脸颊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第一次被别人亲了,在这个很像家的地方。 宁晃怔忪许久,余光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火烧火燎的耳根,张嘴想要骂人,可对方已经后退一步,到了一个安全而体贴的距离,教他想生气都起不起来。 最后龇牙咧嘴半晌,就嘀咕了一句有病,踩着毛绒拖鞋,骂骂咧咧走了。 在浴室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分明听见身后一声闷笑,却连头都不敢回。 怂瓜。 宁晃在心里骂了一句。 陆忱倚在浴室门边,伸了个懒腰。 真的有晚安吻习惯吗? 开玩笑,他家小叔叔脾气那么臭,人还别扭,怎么可能黏黏糊糊跟他晚安吻? 但从现在开始有了。 他甚至小心眼地算了算。 十八岁,看反应,不会是小叔叔第一次被人亲吧。 刚刚翻身成为年长恋人的陆忱,最大难题是如何克制住自己偷了腥一般翘起的嘴角,和欢欣愉悦的神色。 10、 宁晃本以为这天晚上会睡不好,结果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以为自己打工要迟到了,下意识跳起来披上外套,触目所及却是昨夜那个温馨又宁静的房间。 这很奇怪,明明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外面还睡着一个向他索吻的男人,床头还塞着别人准备的一堆套。 但只要碰到那床软绵绵的被子,裹在那让他别扭而无处不在的淡淡气息里,似乎就莫名失去了警惕性。 第二天他是顶着软趴趴的鸡窝头,揉着眼睛闻着饭香出来的。 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早饭吃得也浑浑噩噩。 陆忱也起晚了,早餐是餐厅订的,配菜是黏糊糊的土豆沙拉,小叔叔见了就皱眉头。 他正要挪开,没想到小叔叔拿着塑料勺,一口一口吃了。 陆忱温声说:“不喜欢就放到一边。” 宁晃“哦”了一声。 有几分犹豫。 陆忱这才想起,自家小叔叔一直都这样。 虽然一顿饭嘟嘟囔囔嫌弃无数次,但也舍不得浪费,总是忍着,边嫌弃边吃。 他刚搬来时,因此对小叔叔很恼火,心里嘀咕了一万次,请这位祖宗不爱吃别吃。 谁也不喜欢自己做的饭被挑剔。 但见过小叔叔肚子饿得扁扁,蔫头耷脑被一碗蟹黄面骗走之后,就怎么也抱怨不出来了。 陆忱默默把土豆沙拉拉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挖起一勺来。 宁晃怔了怔,说:“那个我碰过了……” 陆忱已经送进嘴里了。 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倒让宁晃恨不能把脸嵌进碗里。 又闷头把炒蛋和煎牛肉推给了他,说:“别管我,吃你的。” 陆忱表面不动声色,心都要化了,连骚操作都不忍心再搞。 小叔叔太可爱了。 半顿饭过去,宁晃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闷声问:“昨天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忱。” “星辰的辰?” “赤忱的忱。” 宁晃把牛肉咽下去,说:“哦,陆忱啊。” 他能靠嗓子吃饭,唱歌好听,连带着念他名字也清凌凌的悦耳。 跟初次见他一模一样。 那时候小叔叔也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腔调,说:“哦,陆忱啊。” 刹那,春风拂槛。 陆忱心里的小人疯狂跳舞,表面平静地说:“其实你不常喊我名字。” 宁晃问:“那我喊你什么” 大侄子,小朋友。 后来调侃他,叫他陆老板。 陆忱当然毫无意见。 他跟小叔叔在一起的过程顺理成章,小叔叔作为年长的一方又对他照顾良多,他先是心动,继而承了亲情又承恩情,自然乖得义无反顾,完美得毫无瑕疵。 说南不往北,指东不打西,小叔叔一句喜欢听话的,他就能绝不悖逆对方的心意。哪怕挑剔如宁晃,也找不出他一丝一毫的不顺心来。 但在乖巧的背后,陆忱心里却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毛毛草。 他眼底坏水都快淌出来了,嘴上却说:“其实你有时候喊我老公和亲爱的。” “我还挺喜欢的。” 这时候就看出陆老板创业的作用了。 至少撒谎不会脸红还一本正经。 宁晃目瞪口呆了三秒,瞳孔巨震,无表情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我其实是个冒牌货。” “你男朋友还在哪家黑酒吧里等着你。” 他心里有风吹过,毛毛草成片成片低下头来,毛茸茸地搔着痒。 教他险些笑出声来。 “没可能,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陆忱吃饱了饭,站起来,发现他小叔叔十八岁好像体型有点缩水,睡衣显得大了。 小叔叔被裹在跟他同款银灰色的睡衣里,露出一截消瘦的锁骨,裤脚乱七八糟地踩在脚后跟。 如果穿自己这件,也许正好能盖住半个臀。 陆忱不动声色:“医院那边预约了会诊,下班后我们一起去,顺便买几件衣服。” 宁晃为了话题的转移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不用。 又听见陆忱说,为了让你熟悉,我可以先喊你亲爱的。 宁晃一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捂他的嘴。 “闭嘴。” 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忱静静地注视他。 宁晃撇过头去嘀咕:“我、我想一想。” 还不知道这人说得是真是假呢。 所以买衣服的事不知不觉定了下来。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证据也看过了,诊断书也有了,信息也对上了。 自己这个所谓的男朋友,明明不像是个骗子。 但要说不是骗子…… 真的不是骗子吗? 第4章 11 其实宁晃不常去陆忱工作的地方。 上一次去,还是陆忱事业受挫,近乎要完蛋的时候。 宁晃原本在附近拍mv,拍到一半休息,带着妆就去了。 那时候陆老板也没什么身价可言,公司还在一座创业大厦里,左边是搞培训,右边是搞网贷,前台一个电话,陆老板就屁颠屁颠下来接人。 他那时候倒是这座楼里看起来最矜贵的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到处都熨烫得一丝不苟,笑起来仿佛手握乾坤的贵公子,仿佛分分钟要谈下几千万的大生意来,谁也看不出来小陆老板马上要负债累累,连叫个外卖都要心疼,算计着凑单减免。 倒是他家小叔叔是mv剧组给配的衣服,衬衫牛仔裤,扎这个小马尾,穿得像是普通的打工族。 那时宁晃皱着眉,把袖口伸向他,说:“我衬衫扣子掉了。” 他一看,衬衫果然掉了一个纽扣。 他也不问去,mv剧组怎么就连个缝扣子的人都没有,就拉着小叔叔去买针线包,在他办公室给小叔叔缝扣子。 公司也就几个员工,效益不好、就个个都蔫头耷脑,陆老板办公室更是浮皮潦草,不过是隔出来了一个逼仄的小房间,四面墙都是玻璃,像模像样的弄了个老板桌和廉价皮椅。 他家小叔叔嘲笑他:“这是你监督员工,还是员工监督你?” “动物园的猴都没这么多人参观。” 他低头给小叔叔缝纽扣,笑了笑:“本来有升降卷帘可以挡挡,前两天坏了。” 资金紧张,也就没换。 宁晃的衣服是剧组租来的,裤腿也不那么适合,他就让小叔叔坐在他办公桌上。 给他把裤腿折上去,粗粗用线固定了两针。 心不在焉。 只有脸上还是笑着的,不知是不想让小叔叔担心,还是不想让小叔叔看扁了。 谁知宁晃坐在桌上说:“听说你要破产了啊。” 他说:“是啊。” 又觉得丢脸,咳嗽了一声,撑着面子说,也不一定,胜败乃兵家常事,没准儿过阵子又有转机了呢。 宁晃轻哼一声,说:“不行就回来,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就笑,说:“好。” 宁晃又说:“陆忱,你跟我还装什么。” 裤腿终于缝好了。 不愧是当年贤名远播的陆校草,就算心不在焉,一样缝得整齐漂亮。 他也终于撑不住了,特别没出息地抱住宁晃的小腿,将脸埋在对方膝间。 宁晃的背影挡住了外边的视线。 他就难堪又委屈地叹气。 “小叔叔,我怎么老是丢人的时候让你看见。” “还连装都装不好。” 实习的时候,让家里赶出来的时候,跟他爸打架的时候,还有这种鬼时候。 宁晃压根就不会说好话,更不会安慰人。沉默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就是手摸了一把他后脑勺,刺刺的,有点扎手。 好半天说:“傻狗,让你跟家里闹别扭。” 这笨蛋非要学他孑然一身,闹崩了有什么好,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四面透明的办公室里,他西装革履、抱着他的膝。 玻璃外倾泄进来隐约日光,落在小叔叔的揉着他头发的指尖,像是凝结了一点光点,而他注视着小叔叔清瘦的脚踝。 他闷声说:“就算不闹不吵,也是一样的。” “小叔叔,我是不会有家人的。” 大概就是那天之后,小叔叔就成了他的家人。 后来渡过了难关,公司换到了明亮高档的工作室,又到拥有自己的公司大楼,他的办公室也越来越大,宽敞又明亮,可以把好多个小叔叔放到桌子上,塞到自己身边。 宁晃却莫名其妙缩小了。 他示意助理把处理过的文件拿走,再买果汁回来,然后就开始偷看小叔叔玩电脑。 屏幕看不到,只能看到小叔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展开。 宁晃在那一会儿搜自己,一会儿搜陆忱的名字。 宁晃在输入框中输入自己的名字,屏幕上跳出来一堆重名的人,建筑学家,教授,小说人物,漫画主角,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倒很正常——他用的是艺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搜索陆忱。 西装革履的照片瞬间出现在首页,顺带跳出来无数词条。 杰出青年企业家,名下资产无数,这个杂志专访,那个合作会议。 照片上的人站在一众中年男性之间,显得格外俊秀挺拔,兼之腰窄身长,连西装都穿得格外绅士雅致。 宁晃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他。 又看看自己,又看看他。 眉毛就拧起来了。 过了一会,手拽了吧唧揣进兜里,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皱着眉问:“我以前在这儿都做过什么?” 陆忱摸不透他的心思,慢慢问:“比如?” 宁晃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 “这种事做过吗?” 他觉得不太好意思,手跟烫着了似的要收回去。 却冷不防被陆忱整个儿抱到桌子上。 陆忱有点玩笑似的低语:“你上次是坐在这儿的。” 说着,就低头替他挽起裤角。 宁晃缩水了一点,导致原本的裤子也大了,裤脚显得有些邋遢。 挽起时,不自觉碰了清瘦的脚踝,宁晃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腿。 陆忱喉结动了动。 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却是捉住这有些脆弱的足踝轻吻。 之后。 按在身前。 会吓到小小叔叔。 陆忱笑了笑,将裤角轻轻折起,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安全别针来,一左一右给小叔叔别上,整理好。 顺势掩去了那些荒唐的想象。 总会有聪明人试图掩盖欲望,将薄薄的沙土覆于深渊之上。 我们通常称之为。 陷阱。 宁晃浑然不知眼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只是耳根微微发烧,眼神儿却随着思索变得凝重。 他总结了一下当前信息。 他这个嘴臭脸黑的刺儿头,在三十岁有了有钱的男朋友。 喊人家老公,天天晚安吻。 还没什么正经事业,跑人办公室桌子上坐着。 糟了,他是不是被资本腐蚀,被眼前这个变态包养了。 12 当天小叔叔坐在桌前,握着笔给未来的自己写日记。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傻逼,赶紧工作去。 13 下午会诊,医生滔滔不绝嘱咐了许久,把宁晃听得脑仁儿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出来时晕乎乎问陆忱:“会死吗?” 陆忱脸一下黑了,让他连呸了三声,才说不会。 “医生说目前没有成型的治疗方案,病情也会出现持续的反复,”陆忱给他用人话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你可能忽大忽小。” “但目前来看,病情恢复的进展,与快乐、喜悦、满足、兴奋等积极情绪成正相关。” “也就是说,你心情好,病就好得快。” 宁晃“哦”了一声,一时想,这病听起来特别玄幻且不靠谱。 又一时想,他都让资本给腐蚀了,哪里高兴的起来。 这人还琢磨着要给他买衣服和新手机,这个陆忱看着也挺俊的,怎么非要当个冤大头不可。 算了,不会死就行了。 ……想着想着,就不知道走哪去了。 陆忱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宁晃正站在琴行外头,盯着一把吉他发呆。 算不得什么昂贵的款式,是量产的经典型号,纯黑色木质,线条流畅,琴弦在灯下反射微微的冷光。 对于现在的宁晃来讲,甚至是过于普通的一把吉他。 “喜欢?”他问宁晃。 宁晃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但他实在不善于遮掩心意,漆黑的眼睛倒影着那把吉他,不断闪烁着渴望和希冀,目光闪烁时,有破碎的星星在跳跃。 陆老板当时就上头了。 买,必须给他买。 这么说吧,现在就是让他把琴行买下来,他都照办。 人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老婆吗!他老婆眼神儿都这样了—— 上次这个眼神还是大闸蟹。 陆老板不顾自家小叔叔的反对,扫码支付一气呵成,回过神儿的时候,销售已经抱着吉他过来了。 宁晃一想到那个包养的猜测,脑袋都大了。 “能退货吗?”宁晃问。 琴行销售要多聪明有多聪明,一本正经回答:“您得拿购物凭证或者发票过来,才能退款。” “这刚买回来。”宁晃拧起眉毛。 “那也一样,”对方严肃地说,“商场得按流程办事。” 发票在陆忱手里。 宁晃向陆忱伸手:“发票。” 陆忱笑而不语。 看来是不可能给他了,宁晃扭头把吉他塞到他怀里,一言不发地走了。 陆忱也不着急,就慢悠悠缀在他屁股后面,说:“可以给你,但你说实话,真不喜欢?” 宁晃的眼神盯着地面。 眼神一会看看吉他,一会又看看陆忱,把地上不知哪来的小石子儿踢得一跳一跳。 走了两步才嘀咕。 “以前我有过一把,是我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后来呢?” “后来丢了。” 实在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火车上,我太累了,睡着了。” “就被偷了。” 那时他接到一个很廉价的商演,为了省钱坐的绿皮火车,困得不行,睡着了,吉他就被偷了。 醒来时怎么也找不到,连愤怒都像举拳挥向空气,把自己打了个跟头,欲哭无泪,心里空落落地难受了很久。 没钱买同一个款式的,后来还是去淘了一把二手的其他品牌。 陆忱没说话,把发票塞进他手里,吉他也给他了。 宁晃拿着发票、抱着吉他摸了又摸、鞋底在地上蹭了又蹭,好半天低着头说:“我不想还回去,等我之后还你钱好不好?” 他心里有些难堪,却又怎么也舍不得这一把吉他。 陆忱说:“好。” 宁晃偷偷看了一眼陆忱。 没有嘲笑的神色,好像只有信任和亲近。 悬起来的自尊心勉强得以保全。 他抿着嘴唇笑起来,右手不自觉揉了揉微热的耳根。 刺猬似的少年,小声说:“陆忱,谢谢。” 陆忱的手蠢蠢欲动。 想揉小小叔叔的头顶。 14 当晚什么都没来得及买,宁晃就急着赶回家,抱着吉他摸了又摸,坐在露台,弹了一晚上的琴。 陆忱烤了抹茶饼干,又榨了橙汁,作为私人音乐会的入场费。 陆忱将露台布置得很舒服,有小叔叔放在这儿的简单乐器,有他闲时看的书架,也有他种下的绿植,和浇水时用的花洒。 从前他们就经常坐在这里闲聊。 那时候总是陆忱说的多一点。 说自己的大学课程和同学,说照着视频做、却翻了车的新菜,说卫生间去霉斑的喷剂,再后来,就说到自己的同事和公司,说不靠谱的甲方或乙方。 他的小叔叔总是侧耳听着,听到有趣的会拖着下巴笑,会阴阳怪气地开玩笑,却很少提及自己。 也许是意识到了,大家都只对自己感兴趣,没人想理解什么,又也许只是小叔叔习惯了倾听,而无人倾诉。 但这天晚上宁晃说了许多,说几句,就弹出几段音调来,笑意抑制都抑制不住。 东拉西扯聊到该睡的时间,宁晃看了他一下,忽然顿了顿,拧着眉毛,万分艰难地开口,说那个,你今晚还睡得着吗。 陆忱笑着挑了挑眉。 宁晃咳嗽了一声,努力撑起自己的冷酷黑脸来,说:“你低头。” 陆忱低下头,正对上那一本正经,又有点纠结的目光。 “亲你只是因为……习惯,吉他钱会赶紧还给你的。” 宁晃心里一本正经地告诫自己:就算三十岁的他可能已经堕落了,十八岁的他不能将错就错。 他就是履行一下义务。 陆忱目光一震,尽管这个口吻听起来哪里不对,但是小叔叔第一次主动说想亲他。 想要亲他! 小叔叔都不会说这种话的。 “知道了。” 陆忱偷了腥似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乖乖闭上眼睛,期待来自小小叔叔的亲吻。 下一刻。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陆忱。”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当诱拐犯的潜质?” 第5章 15 陆忱陆老板,平日在自家小叔叔面前,那就是温柔体贴、诚实可靠的代名词,是模范男友的代名词。 谁知一着不甚,让人抓了个现行。 硬是不敢睁眼睛。 他家小叔叔口吻凉凉的:“你傻闭着眼睛干什么?等我夸你还是亲你啊?” “陆忱,有你的啊。” 陆老板睁开眼睛,咳嗽了一声。 果然,宁晃已经变成了大号。 身形清瘦修长的男人,懒懒散散地撑着下巴看他:“你好好解释解释,老——公——” “是怎么回事?” 陆老板的大脑当时就超负荷运转。 转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编出上中下策若干。 最后他家小叔叔一个眼神过来,他就老老实实招供,说:“我就是想你了,想听你喊。” 宁晃面无表情:“晚安吻呢?也是想被亲了呗。” 陆忱又心虚点头,咳嗽了一声,低声说:“我就,开个玩笑试试。” 绝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占他家小叔叔便宜。 被小叔叔一巴掌“啪叽”拍在头上。 陆忱:??? 宁晃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你想挨揍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种变化会这样快。 16 陆忱让沙发垫子砸了三个回合,伴随小叔叔冷笑若干,“你出息了。”“长能耐了”“有你的。”之类的阴阳怪气无数。 最后乖乖坐下来,一五一十汇报病情坦白罪行。 宁晃按着额角,叹息:“这他妈叫什么事。” 陆忱安慰他,说只当是返老还童体验卡了,最近工作不多,正好休个假。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十八岁什么样,他自己都快忘了,但肯定是个铁憨憨。这么说吧,他十八岁以前吃苦,十八岁以后吃亏,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成了刀枪不入的小叔叔。 结果那个笨蛋一样的十八岁,又被莫名其妙地挖出来,还是晾在他小男朋友面前。 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越想越糟心,吃倒是没忘了,宁晃抓起小饼干,嚼得喀嚓喀嚓直响。 小饼干有浓郁抹茶奶香,咬下去满口酥脆,热乎劲儿还没散去,一颗接着一颗、让人忍不住上瘾。 发现陆忱在偷瞄自己。 宁晃没好气瞪他一眼。 陆忱便又收回目光, 这家伙平日里总是装得很乖,谁知道一肚子的坏水,好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宁晃没好气说:“看什么看?” 陆忱说:“好几天没见到了。” 这是实话,宁晃是旅游回来那天出的事,说失联就失联,留陆忱一个六神无主,三魂七魄飞了一半。 再找到人时,已经是缩水了的小叔叔了。 可爱是可爱的,但瞧见切实变大了的宁晃,才终于有放下心了的感觉。 宁晃沉默片刻,嘀咕:“那你要看就看,做贼似的干什么。” 陆忱就真凑了过来。 两双瞳孔相对着注视。 陆忱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放心了,不然总怕你让谁给拐了。” 小叔叔失踪那几天,他见天的胡思乱想,甚至怀疑小叔叔让人卖了器官了。 宁晃抿了抿嘴唇,轻哼:“胡思乱想。” 话虽如此。 他是有自己变小之后的记忆的,至少陆忱找到他的那一刻,西装皱皱巴巴,眼底青得跟熊猫一样。 十八岁的宁晃瞧不出什么来,他却能看得出来。 陆忱是个细节控,从大学开始,就是在家里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衣服粘上根猫毛都要给粘下来,哪怕是生意失败即将背负巨债,还不忘失魂落魄地在那熨衣服。 谁知道他还有天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心软了一点。 说:“你过来,我看看你睡好了没。” 陆忱乖乖凑近了。 宁晃就捏着脸左看右看。 还好,还挺精神。 这才说,也没见你憔悴啊。 陆老板,你这担心的挺有水分啊? 分明是拧着眉毛训他。 陆忱却想吻他。 挨近了,被他用膝盖顶住。 陆忱就正对上小叔叔漂亮的眼睛。 宁晃轻哼:“罪行交代清楚了么?就想趁火打劫。” 他还没问陆忱那个该死的包养。 谁他妈天天到他办公桌上坐着了? 可见了陆忱失望的眼神,他又瞬间就改了主意。 “低头。” 他轻哼。 陆忱俯下身。 得到了一个吻。 十八岁的小叔叔很美味,但三十岁以后也不遑多让。 当年鲜亮的锐气倔强,都沉淀在了坚韧结实的枝干,成熟的欲望却像果实,沉甸甸,直白炙热地坠在枝头。 目光忽明忽暗,说不出是羞涩,还是凶戾,脖子和耳垂染上了淡淡地红。 这样的宁晃,继续了那个十八岁没能完成的吻。 这个晚安吻自然也是更成熟的口味。 嘴唇和嘴唇接触,宁晃嘴唇薄而冷酷,亲起来却是热而柔软的,舌尖上还残余奶香饼干的甜味。 一点不像他凶巴巴的神色。 他很快就丢失了主动权。陆忱捉住他的舌头,深切而炙热地吻他。 “这是露台……”宁晃闷哼着,陷进柔软的豆袋沙发里。 像陷入了无尽的流沙。 姜黄的豆袋沙发,是他们两个人去挑的,只有两个,因为这露台不常与人共享。 矮桌,星星灯,还有陆忱种下一盆又一盆的花。 宁晃的眼睛不自觉眯起,一片模糊中,有露台暖色的星星灯,有陆忱温柔却贪婪的索求。 这似乎是头回在露台接吻。 而他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陆忱不自觉去渴望更多。 他有一个秘密。 比起白天做一个乖巧完美的温柔男友。 他更喜欢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听着那个亦兄亦友,自己无比尊敬信任的指引者,只能拥着他,依赖着他,闷哼着低泣。 他指尖探进宁晃的衬衫下摆,触手是暖融融的,光滑温热的皮肤。 他的小叔叔,神情举止都是冷淡尖锐的。 可他真正去触碰时,却又一切都是温暖而柔软的。 这温热的皮肤,在他的手指下产生了无声而细微的变化。 骨节,皮肤,眉眼,眼神。 嘴唇,舌头。 微不可查地变化至青涩。 继而僵硬。 眼睛瞪圆,热切的舌头也成了烧火棍。 只有拳头越来越硬。 陆忱陷在难得的炙热中,低声喃喃:“……小叔叔。” “——嘭!” 冷不防他小腹就挨了一拳。 沙发里的人,用力将他推开。 陆忱怔了怔。 缩小的、十八岁的宁晃正衣衫不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耳根烧的通红,连嘴唇都在哆嗦。 想补给他一拳,没动手,仓惶站起身来,小饼干滚了一地。 宁晃下意识想去捡,又意识到情况不对,踉跄了一下,飞快跑回房间。 一路旋风似的跌跌撞撞、门摔得震天响。 他脑海已经错乱,里只剩下喷涌而出的脏话和乱码。 总而言之,会包养人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鬼了,他说的亲一下,就是想亲一下脸。 只有脸而已。 怎么一晃神的功夫。 ……被压在豆袋沙发里,四周都是柔软的织物,无处施力,只有炙热的唇舌纠缠。 ……鼻腔里陌生而亲切的柑橘香,和舌尖上饼干暖暖的甜味。 ……温暖的手掌。 ——不能再想了! 绝对不能! 宁晃骂骂咧咧地捂住眼睛,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耳根烧的厉害, 就亲个脸,怎么他妈的搞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挨两顿揍的陆老板:禁止随地大小变 第6章 17 迷迷糊糊丢了初吻的宁晃半宿清醒,辗转反侧。 他生得好看,会弹吉他、寡言冷淡、又有几分傲气,活像是电视剧或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正对那时少年少女的胃口。 念书的时候,上厕所溜达一个来回的功夫,就有许多人抻着脖子来看他,你捅我我捅你,说是高一那个校庆唱歌的吗?不是说有人给他写情书了吗? 情书、表白、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就记得那时候课上什么都听不下去,课本一页一页写的都是他幼稚轻狂的歌词。 谁知道人过三十老房子着火,刚一恢复记忆,就迫不及待跟人啃嘴巴,还啃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的。 ——他一想起那唇舌交缠的水声,就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地底下。 宁晃糟心地抓乱了头发,突然后悔自己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否则也能知道这十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就堕落成这样。 尤其是抽屉里那堆套……他们应该什么都做过了。 不、不对,万一只是买了还没有用过呢? 宁晃怀揣着侥幸的心理,再次拉开了禁忌而神秘的抽屉。 家庭装的大盒,32只。 数了数,外层的一盒用掉了10多片。 “完了完了——” 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碎了。 宁晃一头把脸撞进了煎蛋抱枕里,在床上驴打滚转了好几圈,挣不动了,才又困又累得合上了眼皮。 梦做得很怪。 他仍是在中学,那样走过走廊,有人偷看他,有人在他的书里夹了小纸条。 有人把他拉进教室,按在风掀起的窗帘里亲吻。 他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纤维当中,什么也瞧不见,只有柔软的嘴唇磨蹭,温柔的舌慢镜头似的,一点点顶开牙齿挤进来。 他抓紧了窗帘,恍惚想,原来亲吻时,两条舌头是这样一点点黏合在一起的。 纠缠良久,他闷哼着想推开对方,对方纹丝不动。 柔软的衬衫下,肌肉紧实而有力。 他又抬高声音喊一声:“陆忱。” 那柔和的声音里带一点撒娇的意味:“那再让我抱一会。” 他说:“热死了,黏一起做什么。” 那人便轻声问他:“小叔叔,可以做吗?” 他越发抓紧了被子,臊得抬不起头来。 半夜惊醒,糟心地难以言喻。 宁晃抱着煎蛋抱枕猛然坐起,吞了吞口水。 要不,先想办法把钱还了吧。 不然,让他肉偿怎么办。 18 第二天,宁晃要回之前打工的黑酒吧,把之前几天驻唱的工资结了。 陆忱开车送他。 宁晃不愿看陆忱,只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嘴里嘀咕:“我还能丢了么?” 陆忱便笑:“祖宗,你万一丢了呢?” “连个手机都没有,我找谁要人去。” 宁晃听不得这懒洋洋的腔调,总让他想起昨晚那个梦来。 拧开水瓶来掩饰心虚,眼神儿却忍不住往陆忱那边飘。 冷不防听陆忱问他:“昨天是不是吓到了?” “噗——” 宁晃一口水喷出来,咳嗽得脸都红了,努力伪装地镇定也跟着碎落一地。 陆忱哭笑不得,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我就问问,你别慌。” “接……咳咳……接个吻而已、有什么可慌的。” 陆忱憋着笑不搭茬。 车碾压过下水井盖,连带着车里挂着的一只小刺猬挂饰也跟着晃了晃。 宁晃努力冷下脸来,事不关己的询问:“你们经常……那样吗?” “是我们。”陆忱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我们。”他麻木地复读了一遍。 “对。”陆忱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经常接吻,经常亲近。 除了小叔叔过于独立之外,他没有任何埋怨。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看他装酷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教学。 “小叔叔,有一个成语,叫情难自禁。” “什么?” 宁晃耳朵要让这几个字给烫聋了。 “情难……” “闭嘴,这不是个疑问句。”宁晃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陆忱闷笑了一声。 心情大好。 “到了。”他说。 19 酒吧乌烟瘴气。 黑色漆皮的沙发是斑驳的,也不管制吸烟,去的时候刚刚散场,一地的垃圾、烟酒汗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捏起鼻子。 陆老板从走进去,皱起的眉毛就没下来过。 “怎么找这样的地方打工?” 宁晃说:“薪水周结,不用看身份证,还借后台休息室白天给我睡觉。” “够可以了。” 陆忱听说这里驻唱工作是夜场,一唱就是一个通宵,脸色更难看了。 本来对于这种突然消失的临时工,老板不大情愿给钱,但瞧见西装笔挺,精英buff叠满了的陆忱,顿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痛快把薪水结了,还同意宁晃去后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没什么衣物,只有一个背包装了些洗漱用品,本子和笔,两盒泡面,一袋火腿肠,一把便利店塑料雨伞。 这就是宁晃失忆后卖了手机换来的全部家当。 但就算是他当年,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了。 他这种城市里四处流浪的幽魂,东西越少越好,最好就是一个背包能包起自己。 陆忱看着他的泡面,脸色更差。 “前几天你就吃这些?” “便宜,”宁晃嘟囔了一句,“而且比店里的盒饭好吃。” 劣质的饭盒,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难吃。 菜都炖糊在一起,像是一团有着硬块的浆水,米饭也都粘成了坨。 不像是人吃饭,像是狗在吃劣质罐头干粮,有什么就是什么,咽下去,填满肚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吃饱了,也像是什么都没吃。 他十八岁以前都是这样,付不起房租,就背着吉他到处打工驻唱,抱着盒饭,坐在酒吧后头的巷子里吃。 有人醉了,有人吐了,有人笑了,空气中充斥着酒气和臭气,欢声笑语成了下水道的养分,一切都像是货架上被塑封的成人刊物,明明是崭新的,从封面就透着一股脏污的现实感。 那时候盒饭最喜欢配又粘又糊的土豆,所以他到现在都不喜欢土豆。 吃饱了,抽根劣质烟,咕嘟咕嘟灌了半肚子凉水,又跑去继续唱歌。 宁晃也不避讳这些,一边把火腿肠塞进包里,一边慢慢说:“现在泡面口味好多了,老板也都规矩不少,以前唱完了不给钱的也有。” 那时总有人欺负他年纪小,借故克扣工资,甚至还有动了手的。 他收拾着自己的破烂,给他讲打工的事儿,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不觉得难堪。 他靠自己赚钱吃饭,怎么样都比三十岁自己吃软饭强。 冷不防被陆忱揉了一把头发。 说以后别往这儿跑了,乌烟瘴气的,再把嗓子熏坏了。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谁准你摸了,”宁晃嘀咕,“再给我摸矮了。” 陆忱就说:“你就天天吃泡面,怪不得没我高。” 三十岁都没长到一米八。 宁晃竖着眉毛,抱着胸看他。 满眼写着叛逆。 陆忱说:“小叔叔,我会担心你。” 宁晃阴阳怪气哼哼:“你担心的多了,夜不归宿也担心,不带手机也担心,你不叫陆忱,你的名字叫陆担心……” 对了,今早还没收他的烟来着。 陆忱弹了他额头一下,把他包背到自己肩上,说走,回去了。 宁晃“哦”了一声。 跟在陆忱身边。 回家这个词。 像有魔法。 20 陆忱认识宁晃时。 他虽不算阔绰,却也不大吝惜钱财。 那时的宁晃会带他去吃昂贵的餐厅,也会等着他的一碗家常面,会把大笔的钱砸在音乐上,也会找他去网上抢赠票的苏州评弹。 见他心情不好就带他出去旅行,跟他说,跟家里闹翻了不假,出柜也问题不大,书还是要念的,别闹别扭。 他那时心虚地把话题岔开,说我心里有数。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跟家里出柜才闹翻的,因为他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喜欢小叔叔。 小叔叔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说:“你要不愿意用家里的钱,也可以用我的。” 他就凑近了趴在桌上,跟他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笑眯眯说:“那算怎么回事?包养男大学生么?” “别乱说话,雇你做家政。” 小叔叔皱着眉轻声说着,扭过头去,说:“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他家的小叔叔,脸红从脖子开始。 陆忱盯着车上的方向盘傻笑。 忽得有人拉开车门。 带来了微凉飒爽的风,和砂糖的甜意。 宁晃抱着糖雪球上车来,皱着眉抱怨排队的人多。 但眼神却兴高采烈。 黑酒吧门外正好有卖糖雪球的。 赤红滚圆的山楂,裹着厚厚的一层白糖霜,在车里堆得小山一样,别出心裁地插了一个小红旗,连红旗都蹭上了一点白。 没到冬天,先在红果山下了一场大雪,生生将蜜烤地瓜和糖炒栗子都给比了下去。 勾得宁晃直流口水,数着自己皱巴巴地钞票,一头就扎进了人堆,抱着一纸袋的山楂跑了回来。 他笑着说:“好吃吗?” “还没吃,”宁晃用竹签扎起来一颗,先递给他,“你尝尝。” 他顺势咬下来。 宁晃说:“我是让你把签子拿走。” 他嚼着山楂,含含糊糊地问:“有什么区别?” 宁晃心道自己不能跟老流氓计较。 自己也嚼了一颗。 唔,酸甜得刚好。 21 宁晃他鼓着腮帮子嚼山楂,歪头看过去,握着方向盘的陆忱,也跟他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他问:“陆忱,除了那把吉他,你给我买过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吗?” “怎么?” “就问问。” 他打算清理自己的负债了。 但是陆忱不让他去驻唱夜唱,下一步该怎么赚钱? 陆忱倒没有想到自家十八岁的小叔叔,虽然心眼不多,却长得千奇百怪。 只是沉默良久,轻笑了一声:“小叔叔,我很少送你礼物。” “你不肯让我花钱。” 这是真的。 在一起这样久,陆忱心里是有数的,小叔叔给他的东西,总是比他给小叔叔的要多。 谁知他家小叔叔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 他还是有一点底线。 他很清楚,想把钱还给陆忱,并不是想要跟陆忱划清界限。 他只是不能让三十岁的自己真的堕落。 宁晃松了一口气。 只要把吉他钱还给对方,再找一个像样的工作,至于之后…… 宁晃偷偷看了陆忱一眼。 之后还要跟这个人住在一起吗?还是,暂时搬出去比较好呢? 陆忱忽然说:“楼下那间音乐工作室算吗?” 寂静的空气里。 宁晃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 “……什么?” 陆忱一边慢慢回忆:“……如果真要说礼物,就是楼下那间个人音乐工作室。” “前主人搬走了,我就接手买了下来,添置了一些东西给你。” 那时小叔叔虽然没说,眼神却很是雀跃。 说到一半。 发现宁晃已经没有声音了。 “小叔叔?” 宁晃闭上眼睛。 “你让我想想,想想。” 救命,他好像真的被包养了。 他得还多久,才能把这笔钱给还上。 那可是一间音乐工作室—— 音乐工作室诶。 宁晃沉默了一小会,又一次吞了吞口水。 “我能,去看一看吗?” 他也不是被金钱资本腐蚀了。 他就是,想看一眼。 就一眼。 第7章 22 第二天宁晃果然瞧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音乐工作室。 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他极力克制自己,轻轻用手去触摸那架限量的电子琴,笔直的麦克风。 电脑,音响,收音,一切不知用处的设备。摆放在架子上的卡祖笛和节拍器。 实木的桌子,柔软的沙发。 阳光倾泻进来,融入这暖色柔和的色调,他侧脸贴在桌子上,像是终于贴近了一点自己的渴望。 他打开电脑,搜索着去学那些十几年前不曾见过的软件和设备,去区分那些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小众乐器。 像是掉进油罐里的老鼠。 神思恍惚时,隐约听见恶魔的低语。 这些已经都是他的了。 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跟陆忱像谈恋爱一样交往,就不用再回到肮脏老旧的出租房,咽下糟糕透顶的盒饭,在这城市里四处漂泊。 就可以有一个家。 有自己最喜欢的一切。 而且陆忱也并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 甚至,是个相当温柔的家伙。 不知怎么,陆忱的脸忽然浮现在他的面前,温柔而明朗的笑,漂亮的凤眼,帮他吹头发时,指尖擦过他的头皮。 宁晃被这恶魔的低语诱惑得昏了头,趴在桌子上,仿佛连呼吸间又嗅到了柑橘的气息,一点一点充斥进自己的鼻腔。 不行,他要冷静下来。 不能因为被一点蝇头…… 好吧,天大的诱惑也不行。 宁晃豁然站起。 走到门前。 那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把保养良好的吉他,品牌、产地、都是他曾经的梦中情人。 齐刷刷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晃倒退一步。 救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诱惑给一个十八岁的人? 太狡猾了吧? 23 宁晃在恶魔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天。 开始期待陆忱下班能把自己从这个房间里带出去,他脑子里跟恶魔的低语战胜了三百回合,那邪恶的声音已经升级成为了塞壬之声,唱着悦耳的歌哄骗他投降。 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只是来看看。 宁晃又默念了一遍,宁晃你不能堕落,不能因为这个出卖灵魂,欺骗人家感情。 他终于下定决心,推门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忽而听见外间的对话声。 这工作室隔音做的极好,他刚才竟没听见外间有人来了。 他从门缝瞧见了两个身影。 高大颀长、一言不发的是陆忱。 另一个是个瘦而多话,顶着一头海藻似的绿短发的女孩,语速很快,说话机关枪似的往外蹦。 宁晃看脸是记不得的人,但偏偏听声音听出了一丝熟悉,愣了片刻,忽得惊醒。 夏子竽! 他十八岁以前,国内最喜欢的女歌手。 他对于夏子竽长什么样、有什么经历其实已经记不很清了。 事实上,他根本对追星没有概念,能记住的,只有自己在小小的mp3里存过的歌曲,和歌名后跟着的歌手名字。 也许知道,她比他还小一些,却早早就出了道,声音中性,轻而慵懒,带着微微的暖意。 跟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读书时算不上一个好学生,总是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校服外套松松垮垮,耳机线从袖子里穿过。 他假装侧着头思考,偷偷去听歌。 听着听着,又咬开笔盖,在本上写写画画,黑色的水笔淌出一串又一串的旋律。 再后来听得多了,还会去写自己的调子,自己偷偷在心里打拍子轻哼。 因为走神被老师拿粉笔砸了头,才会不好意思撇过头去。 写给自己的,写给喜欢的声音的,甚至写给某一天,某一个念头的。 其中也有写给夏子竽的。 陆忱认识夏子竽。 那他是不是真的可以把歌送给夏子竽? 至少,可以要一个签名? 等等。 之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被腐蚀了的? 贪恋家,贪恋优渥的条件,贪恋唾手可得的机会。 宁晃甚至在两分钟内,自己给自己编出了一个完整的剧本。 高中没有读完就跑了出来,唯一喜爱的音乐、在长大后似乎也毫无建树,又不善言辞,不不通人情世故,最擅长的事情只有吃苦。 怪不得这段时间,陆忱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工作——他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工作。 正常人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赶紧回去上班吗? 他无家可归,碌碌无为,却遇上了陆忱这个有钱有人脉、长得不错、可以给他提供机会的冤大头,所以就顺水推舟地被包养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娱乐圈潜规则吗! 宁晃震惊了。 在那一刻,他抓住门把手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也逐渐开始飘忽不定。 意识到自己之前甚至打算破门而出、利用跟陆忱的熟稔,而上去眼巴巴地要签名的时候,他终于把门关上了。 拜托,不要再考验他了。 他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庸俗人物。 经不起这么多的诱惑。 24 夏子竽并没有呆多久,就带着那一头绿色海藻短发离开了。 陆忱浑然不知,自己就在对话的时间里,已经成为了自家小叔叔心目中的冤大头。 他还在回忆他带宁晃进门时,宁晃极力掩饰自己兴奋目光的样子,总觉得小叔叔这一天应当过得极其快活。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宁晃只要能躲在房间里摆弄那些跟声音有关的东西,就会像是被埋进花生瓜子里的小仓鼠,连眼神都透着幸福的味道。 咳……也许会亲他也说不定。 陆老板这样一想,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谁晓得一推开门。 十八岁的小叔叔竟然蔫巴巴地蹲在角落,漂亮的双目无神,身上郁气不散、头顶阴雨连绵,恍惚间就要生出一丛又一丛的野菇来。 好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美人种菇图。 陆忱:……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接近那一团无法散去的阴云,开口询问:“小叔叔?” 宁晃瞧了他一眼,声音沮丧地嘀咕了一声:“你来了?” “走吧。” 简直就是心情值掉到负值才会有的表现。 小叔叔到底想些什么呢?叛逆期? 陆忱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思来想去,决定先把消息告诉小叔叔:“刚刚夏子竽来过了。” 宁晃抬了抬眼皮,嘴唇也跟着动了动,到底是没说话。 陆忱说:“她是来邀请你的,有个节目缺人——音乐创作类节目,原定的嘉宾跑路了,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夏子竽头一回跟人合作筹备节目,即使台前也是幕后,缺了人便想到关系不错的宁晃。 宁晃是有自己的独立团队的,但自从他本人缩水了之后,就在陆老板的授意下暂停工作联系了,便只好上门来请。 宁晃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凝固:“什么?”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心脏也跟着跳的飞快。 节目,机会,歌曲创作。 考验还没结束吗? 陆忱还在那一本正经说:“小叔叔,我是不想你辛苦的,但是还是应该征求你的意见。” “如果你真的要去……” 谁知宁晃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倒退了三步,表情逐渐变得凶恶起来。 陆忱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大:“怎么了?” 宁晃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冷着一张脸,说话的神色别扭僵硬:“……参加这个节目,我需要做什么?” 陆忱想说,应该只需要写歌,参与录制,合作就行了。 具体还需要团队去确定。 却听见宁晃低而心虚的声音:“如果是那种潜规则……我不行。” 陆忱:“……什么规则?” 谁敢潜规则他家小叔叔! “就是睡觉。”宁晃豁出脸皮去,面无表情打直球,“我不行。” “其他也不行。” 宁晃竭力冷静了下来,他其实并不讨厌陆忱,相反,对他有着莫名的好感。 但这跟陆忱本人无关。 他竭力想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 “三十几岁的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工作室很好,你很好,家也很好。” 长大后的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一直想象不出来,也无法寄予多么美好的希望。 “但我不想靠着跟你睡觉……来获得这些东西。” 不过。 ……他猜测的这些。 应该没错吧? 为什么陆忱的表情那么像在憋笑。 那笑意只是在眼底,继而嘴角微微翘起。 实在忍不住,连声音都颤抖了。 陆忱抓住了他的手腕,进行了好半天的表情管理,许久,才把话从嘴唇之间平稳地挤出来。 “小叔叔。” “?” “我们的误会,可能有点大。” 陆忱忍着笑,声音打着颤。 “你不会是觉得,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吧?” “比如你陪我睡觉,跟我同居,然后我给你节目机会和别的什么……” 宁晃似乎也意识到不对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脚趾已经在偷偷地蜷缩,但还是强撑着脸皮问了下去。 “不是吗?” 但如果不是陆忱,怎么会有节目要找一个没有工作、寂寂无名的人? 难不成他是在天桥卖艺,然后被选中了么? 陆忱终于笑出了声音。 “小叔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有个艺名?” 他本以为,小叔叔哪怕随便搜一搜自己,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的工作和情况,没必要傻乎乎地一样一样数给对方。 就是没想到。 小叔叔的艺名,是在出道之后起的。 宁晃瞪大了眼睛。 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现在根本无法狂喜。 只来得及思考,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潜规则、睡觉。 热气在缓缓地蒸腾,从他蜷缩的脚趾,上升到胸腔,脸,最后两个耳朵都要冒出烟雾来。 他在陆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大螃蟹。 请问,他既然可以变小。 ——那么时间可以倒流吗? 第8章 25 陆忱的手机屏幕上,游览器白底黑字显示着搜索结果,头一个就是他的照片。 微长碎发绑在后脑,长毛兔子尾巴似的,金属灰的西装,身后是装模作样的玻璃迷宫,倒影无数个他的身影,一看就是凹造型拍了的杂志封面或专辑硬照。 百科词条:宁荒(内陆音乐人,歌手) 下面依次是演艺经历、个人生活的小目录,历数他这些年出道经历,为别人制作的专辑,为自己制作的专辑,给电影电视剧做的歌曲。 再往下,是各个平台关于他的话题,震撼体新闻,成名曲总集,乱七八糟不知真假的新闻。 这要几天前给宁晃看,他一定分分钟高兴得跳起来,甚至能当场载歌载舞。 但现在的情况,只是让他这只大螃蟹熟的更加彻底。 两只钳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嘴巴也发干,结结巴巴:“我……我……” 陆忱忍着笑,把手机塞到他手里:“今天刚买的……应该早点给你 。” 宁晃感觉这手机都分外烫手。 陆忱还在坏心眼地给他细细解释: “楼上我们住的房子,也是你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工作室是我买下来的不假,但乐器大部分都是你自己收藏的,你把乐器搬下来之后,书房就归我用了。” “对了,夏子竽也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们俩合作很多年了,我跟她其实没什么交集。” “还有,我大学起到现在,一直借住在你这里,还一分房租都没给过,全靠我出卖厨艺和美色蹭吃蹭喝。” 他说着说着,已经不知不觉蹭到他眼前来。 两只手“啪叽”一合拢,拍在宁晃的脸上。 “小叔叔。” “严格意义上,我被你包养很久了。” 宁晃的脸彻底红透了。 不但是脸,往下看,耳朵,脖子,连手指尖都着火了似的,脚趾都在掘土抠地。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恨不得当场消失在陆忱的面前。 陆忱感受着手掌下脸颊的温度,一本正经地鉴定:“好的,熟了。” 可以掀开盖吃了。 宁晃的嘴唇颤了颤:“那你跟我……” “是正经的恋爱关系。”陆忱慢悠悠地在他耳边说,“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为了防止你有所误会,我要先声明,我比你小四岁,就算是真有威逼利诱,应该也是你当初引诱的我。” ! 这么不要脸的话这个人是怎么光明正大说出来的!!!还说得一脸诚恳。 是因为年纪大脸皮也会变厚吗! 宁晃忿忿地把陆忱的手拍掉。 就听见陆忱一本正经地说。 “不瞒你说,包养这件事我也很有兴趣,小叔叔,你要是愿意给我个机会……” 他还是很乐意让小叔叔坐他办公桌上面做点什么的。 话音未落。 脸上已经被砸上了一个抱枕。 宁晃忍无可忍,夺门而逃。 身后是连工作室隔音都盖不住的狂笑。 26 宁晃回家之后,这一天就再也没出来。估计是丢脸丢到了外太空,进入了自闭模式。 陆忱笑着敲了好几次的门,敲一次被轰一次。 连晚饭吃糖醋排骨都骗不出来。 最后是抱着房本账本和存折过去的,用指节慢悠悠敲门。 “滚蛋!”屋里的人故作凶恶,“今晚不吃饭,别找我。” 只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估计脸都埋在那个大煎蛋抱枕里了。 陆忱连宁晃的姿势都想象的出来,大的小的都一样,一丢脸尴尬就不让进门,自己抱着煎蛋滚来滚去碎碎念,滚不动了就脸朝下,埋进软乎乎的煎蛋抱枕里头装死人。 陆忱懒洋洋说:“那你房本要不要看一眼?” 宁晃:“不看!” 陆忱:“真不看?不怕我是骗你的?” 宁晃:“……” “其实你不看也行。”陆忱在门口精打细算:“正好你也失忆了,我看看怎么把你的财产都转移到我名下……” 门不情不愿地开了。 宁晃抱着一米长的煎蛋大抱枕,凶神恶煞的瞪着他。 陆忱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抱枕可买的太好了。 发脾气都这么可爱。 他抱着房本存折账本,毫不客气就坐到床上去了。 小财迷犹犹豫豫、贼眉鼠眼地凑过来。 红红的耳朵还没有退烧,陆忱一个没克制住,俯身想偷偷亲一口,没能成功,反而换来小叔叔的怒目而视,险些抱着煎蛋当场潜逃。 被他一把拉住煎蛋拽回来,连声笑着哄:“不闹你了,不闹你了。” “我错了。” 尽管这错认的一点都不真心实意。 连笑意都还挂在眉梢眼角。 27 宁晃黑着脸,翻开自己的房本。 确认户主的名字的确是自己,就见他眉眼终于舒展开,先是瞪大了眼睛,继而偷偷弯成了月牙。 尽管嘴角还努力绷着,但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了。 陆忱又翻开账本,一笔一笔给他数这些年的支出,这笔钱你是去国外旅游音乐节、我给你做了导游司机和翻译,那笔钱你是拿去做了专辑,这个收入是综艺合同、回来之后把腰扭了说再也不去,那笔收入是音乐版权…… 零零碎碎,每一样都记得细致明白。 陆忱一直没跟他提工作,多少有些私心。 宁晃是个沾了音乐边就出不来的脾气,性格又别扭,连套句情话都不容易,鲜少跟他腻歪在一起,难得能多过几天二人世界,能不提工作就不提。 谁知道闹出这么大误会。 宁晃的账本是从二十几岁开始的,也就是陆忱来到他家的那一年。 陆忱包办了他的家务之后,又包办了他的财务,最后把他整个人都卷走了,以至于现在每一笔支出都能给他讲的清清楚楚。 翻着翻着翻到了头,正正好是他刚来那年。 陆忱指着每月四千的支出,忽然笑了起来。 宁晃有些好奇:“这是我买什么了?” 陆忱正经八百地答:“这是你作为好心人士,资助失学儿童读书。” 宁晃点了点头,有些好奇:“那我资助了几个?” “就一个。”陆忱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鼻子。“我。” 宁晃:…… 他要早知道,他就多余问他。 那时候还是他跟家里决裂不久,小叔叔真的包揽了他读研究生的费用。 只不过宁晃这个给钱的,倒像是个做贼的,趁他不注意,偷偷把银行卡塞进他的包里,被发现之后就装满不在乎,说:“是我的副卡,拿去买菜吧。” 他就依言拿去买菜。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回家时,就见小叔叔国王似的窝在沙发里,撑着下巴,居高临下让他过来。 他过去了。 宁晃眯起眼睛质问:“钱怎么没动?” “之前的菜钱还没花完。”他说。 “陆忱?你是猪吗?”宁晃面无表情。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钱可能不是买菜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只是还是规规矩矩说:“小叔叔,我有奖学金,老板给发钱,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话音没落,迎头就被宁晃砸了一个抱枕。 “傻么?惦记着给银行送利息?”宁晃眉毛挑得老高,“你怎么不给我送?” 他这才笑起来。 说好,以后利息都送给小叔叔。 后来这张卡每个月都会有四千块,对于省吃俭用的陆忱来说,是用都用不完的巨款。 逢年过节过生日,还会莫名其妙多出钱来,小叔叔自己连提都不会提一句。 那时候他都早上给小叔叔留了早饭再走,他套上自己的外套,拎起背包准备出门时,宁晃才会懒洋洋从屋里走出来。 伸头看一眼早饭,视菜色决定回去睡回笼觉还是洗漱吃饭。 陆忱一边蹲下去系鞋带,一边叮嘱:“别睡回笼,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哦。”小叔叔爱答不理地应声,心想反正他也管不住他。 陆忱站起来,又说:“小叔叔,谢谢。” 小叔叔“嗯”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生硬,开始催他滚蛋:“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他背上背包,依稀瞧见他家小叔叔抓着碎长发,一边绑起,一边走向卫生间洗漱。 那天他通常整天都是翘着嘴角的。 28 “说起来,这笔钱到现在还没还。”陆忱若有所思。 刚毕业不久,就把卡里的钱连本带息存整齐了,还给小叔叔,被小叔叔推回来。 那时候小叔叔也是头不抬眼不睁:“不是正做生意么?以后再还吧,我又不差这点。” 这个以后,就以后到了很久很久。 只是宁晃眼下还是个小财迷,一听还有人敢欠他的钱,立马支棱起来了,竖着眉毛瞪着眼睛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嗯,打算不还了。”他坦坦荡荡。 宁晃简直惊了,这个世界竟然有这么厚颜无耻的成年人。 岁月到底带来了他的厚脸皮,还是带走了他的廉耻? 这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陆忱装模作样叹息:“没办法啊,欠太多年了,利滚利一算,想想都觉得亏。” 宁晃顿了顿,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是非要你利息。” 陆忱面露难色:“那也差得远了,生意不好做的。” “你看摊子铺的大,也就面上光鲜,要给员工发工资的。” 他这生计艰辛的表情做得很到位,把十八岁的小叔叔给唬住了,宁晃皱着眉,嘀咕说:“那要不……。” 就算了? 其实光是楼下的工作室,就够抵消当年陆忱两年的生活费了。 他还在那认真给陆忱往多了算。 说你给我买那把吉他,算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个键盘也是你给买的,算多一点,算一年。 工作室整个最贵的是房子,按照面积来算…… 眼看宁晃都要给自己算出负债来了。 陆忱就慢悠悠揉了他脑袋一把,说:“算错了。” 宁晃说:“哪算错了。” 陆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跟他说,男大学生的一个吻,应该抵一个月的生活费。 伸舌头算两个月。 他俩睡过,要不……按三个月算? “我们可以按照你想的那种交易来。” 宁晃一下脸爆红。 他本来已经忘了之前说的那些傻话了,被这一惊,龇牙咧嘴就要揍人。 却冷不防被陆忱拽着手腕一拉,正正好扑在陆忱的上方,全靠手臂撑着,才没贴成两个烙饼。 陆忱笑着看他。 陆忱其实很好看。 当年穿棒球外套、球鞋书包的青涩味道已经不知不觉褪去了,眉宇间属于少年人的拘谨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倒是戏谑爱笑的嘴巴还是那样,衬得眉宇间温柔格外的醇厚。 睫毛密而长,瞳孔是棕色的,像是熬出微苦味道的透亮焦糖。 宁晃看了他好半天。 心想这家伙很适合去电视上,演个俊秀儒雅的商人或军师,哪怕扔在明星堆里,都不遑多让。 结果就听见这人在他耳边极为正直地说: “小叔叔,我跟你不一样。” “我是可以用各种方法还债的。” “而且,服务态度特别好。” 他妈的。 老流氓。 第9章 29 宁晃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倒是陆忱塞给他的新手机,跳了几条新消息,都是夏子竽发给他的关于节目的邀请,他犹豫着回了一两句,对面似乎对他颇为熟悉,说话也大大咧咧。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半晌认真地问了一句:“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对面半晌没回话,显然是惊着了。 倒是陆忱的头像跳了跳,问他窗户关了没有,说一会儿该下雨了,房间里会湿凉。 他赤脚跳下窗台去看。 就听见陆忱敲门:“睡了吗?” “没有。”宁晃说。 陆忱进来就看见他赤脚、光着腿站在冰凉的窗台上,说:“我就知道。” 他消息发出去,才想起来,小叔叔睡觉只穿一件上衣,还总喜欢光着脚乱蹦乱跳。 还是没来得及。 “下来。”陆忱说,“我弄就行。” 宁晃白了他一眼,说关上了关上了,这点事他还做不了么。 陆忱说:“那你也下来,裤子没穿就乱跑么。” 宁晃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缩进被里了,连床上亮着的手机都跟着翻倒,咕噜噜滚在地。 他从前不大在意这个,出去打工的时候经常跟一群男人睡一间,光膀子光屁股什么样的都有,他就没穿外裤而已,短裤还是穿着的。 殊不知十八岁的壳子,从后颈到脚踝,都是精瘦又白净,偏偏透着蜜蜡似的光泽,自己不知道珍贵,倒教别人不敢多看。 陆忱拉上窗帘,弯腰又把他踢得歪七扭八的拖鞋归位,又替他捡起他手机。 屏幕还亮着,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 老流氓。 ……他家小叔叔,学用手机,倒还学得挺快的。 小叔叔只冒出一个头在被子里,戒备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声,把手机扔回给他:“知道是老流氓,还不防着点么。” 31 陆忱把床头灯打开了。 “玩手机就把灯打开。” “十二点我来查班,不能玩的更晚了。” “哦” 宁晃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陆忱拍了他脑门一下,轻哼:“夏子竽找你说了节目的事儿了?” 宁晃从被窝里慢吞吞爬起来,指了指床边说:“那个,你坐。” 陆忱就一脸了然地坐下。 这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商量了。 “夏子竽说的那个节目……”宁晃说,“如果我想去呢?” 他眼底有细碎的光点:有很多人能听到他写的歌,还能让他出现在屏幕上。 十八岁的他想都不敢想。 陆忱的措辞很温和:“其实医生说过,你不适合立即恢复演艺活动,尽量缓冲一段时间。” 公布病情本身倒算不了什么,一夜缩水的病情虽然罕见,但国外也有过患病者成为网红的先例。对于柯南综合症的研究一直也在进行,甚至很多人认为,这是人类将寿命延长至200甚至300岁以上的重要契机。 但跟三十几岁身经百战、百毒不侵的宁晃不一样,十八岁的宁晃,哪怕装得再酷,其实也只是刚从学校跑出来没多久,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吃苦的少年。 贸贸然暴露在舆论之下,他很难不去担心宁晃的处境。 陆忱说的有理有据,很难让人反驳。 宁晃想了想,低下头,“哦”了一声,缩回被子里。 陆忱有种乖孩子突然叛逆期的感觉。 “……不高兴了?” 宁晃在被里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嘀咕:“没有。” 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可能为这种事不高兴。 “把灯关上,谢谢。”他说。 都谢谢了,这还叫没不高兴。 他要是只小刺猬,现在都快卷成球了,身上的刺能当牙签扎苹果。 陆忱哭笑不得,说:“真那么想去?上次去录节目,还说再也不接了。” 这种节目一录就录通宵,小叔叔经常早上三四点钟才能回家,连袜子都不脱,扑通倒在床上就睡。宁晃二十几岁还熬得住,自打过了三十,次次回来都腰酸背痛,比陆忱创业那会儿也不遑多让。 上一次录这种节目,还是一年以前,回来严正发誓,再接这种活就让自己男朋友出门踩狗屎。 当然,当时的男朋友陆忱只有乖乖给小叔叔按摩的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宁晃嘀咕:“我又没有记忆。” “再说了……我现在年轻着呢。” 还真没说错,小叔叔现在十八。 嗯,老的是他。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就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忱假装没看见。 宁晃犹豫了一下,就又从被子里钻出来了,目光打量了一下窗外,又打量了一下陆忱。 咳嗽了一声,垂眸慢慢说:“下雨了,客房是不是有点冷。” 陆忱就配合他,慢慢说:“是有点冷。” “那,”宁晃裹着被子,咳嗽了一声,“要不你也睡这屋吧,反正两床被子呢。” 却听陆忱笑着说:“小叔叔,贿赂我么?” 宁晃让这一句话拆穿,恼羞成怒了,哧溜一下钻回被子里,背过身说好心当成驴肝肺,冻死活该,爱几把睡不睡。 床榻动了动,显然有人顺势钻进了被子。 宁晃的耳朵又支起来了。 陆忱说:“明天我去联系你团队。” “但是小叔叔,短期内就这一个工作,其他的活动等你稍微好点再说。” 宁晃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想,这应该算不上心机,毕竟这是他以后的男朋友,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这是这个笨蛋自己同意的。 一会儿又抱着煎蛋傻笑,嘿嘿,他还有团队,嘿嘿。 32 外头风吹过,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连带着叶子沙拉拉的叫。 深夜的世界空无一人,偏偏只有这雨下得活活泼泼、这风吹得热热闹闹。 宁晃随着这风这雨,欢欢喜喜着高兴,又因着黑黝黝的夜色怅惘颠倒,在床上煎小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同一张床陆忱开口,说:“睡不着?” 宁晃下意识说:“没有。” 想了想,又说:“可能是突然什么都有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他其实留下陆忱,也是想找人说些什么。 可眼下的境况,他无人可说,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又心里一阵阵发慌,有种跨越时间带来的不真实感。 他把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从柔软厚实的羽绒被里汲取一点细碎的柑橘香,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真的都是我的吗?不会是我做了个梦吧?” 房子,工作室,节目,跟喜欢的歌手合作,还有眼前这个不靠谱的流氓。 要是他一觉醒来,还在脏兮兮的酒吧沙发上,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在醉醺醺人群的味道里,抱着陈旧的吉他,和不想醒来的梦境。 那怎么办。 陆忱掐他脸,说:“疼么?” 宁晃拍他的手:“疼疼疼。” “疼就是真的。”陆忱笑话他,“不准胡思乱想。” 嘴上这样说,他自己又忍不住乱想,他家的小叔叔以前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对幸福这么不确定。 他说:“小叔叔,你要实在没有实感,我可以抱你一下。” “用不着!”宁晃斩钉截铁的拒绝。 “隔着被子呢?” “也不要。”宁晃嘀嘀咕咕。 陆忱就静静原地待命。 过了一会儿,宁晃说:“就一下啊。” 陆忱说:“好。” 其实宁晃已经不是很介意隔不隔被子这件事了,谁知道那个三十岁的老流氓倒记得很清楚,裹着被子窸窸窣窣地滚过来。 像大毛毛虫一样。 给了他一个俄罗斯套娃抱。 被子套着陆忱,陆忱套着被子,被子又套着宁晃,宁晃还抱着大煎蛋。 宁晃觉得有些好笑,就闷头在被子里笑了好一会。 但陆忱身上淡淡的香气,隔着厚厚的被子,也沁了进来。 想了想,他问陆忱:“万一今晚做梦,一切都回去了怎么办?” 陆忱想都不想:“那我负责去梦里找你。” 宁晃嘀咕:“你找我有什么用?” 陆忱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以去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 难过会有的,遗憾会有的,弯路会走的,苦也会吃很多的,想要的家会有的,就算有很多很贪心的、不敢想的愿望,也总能实现一两个的。 总之,一切都会好的。 陆忱在黑夜中,静静注视着少年单薄结实的脊背,和永远仰着头的颈项。 也许十八岁的宁晃,没意识到自己之后给陆忱带来了什么。 陆忱想。 二十岁的陆忱,是抱着焦虑、迷茫和无家可归的心态,搬进了小叔叔的房子的。 从此就再也不愿意搬出去。 宁晃忽然鼻子有点发酸。 艹,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果然很会说话,诡计多端。 外头响起隆隆的雷声。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原本就晦暗不明的黑夜,就变得更远。 陆忱指尖陷进他的软软的、蓬松的头发,揉了两下,说,睡一觉,明天早上吃香菇鸡丝粥。 凉拌笋丝,辣油是自己熬的。 橙子也还有很多,可以榨一大壶橙汁,放到冰箱里,睡醒了就能喝到 宁晃嗯了一声,有了困意,咕噜噜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陆忱,谢谢你。” 陆忱还来不及心软。 就听他家没良心的小叔叔说:“还有,你回一边儿睡去吧,好热啊。” 他跟陆忱要是一颗合成汤圆,那一定是劣质的,皮儿厚得他快流汗了。 “过河拆桥。”陆忱无奈地瞪了他好半天,心却软成了团。 雨声,雷声,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心。 宁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神经在困意和紧张之间一张一弛,终于逐渐放任自己睡去了。 他懵懵懂懂,一头栽进了一个柑橘味儿的梦乡。 33 一夜雷雨。 雨过天晴的日光格外的烈,透过房间厚实的米色窗帘,酿成一室热气蒸腾,叫刚睡醒的人口干舌燥。 宁晃得了一夜好眠,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却蓦然僵硬在半空。 他身边还睡了一个人。 肩宽,腰窄,跟他同款的睡衣,人好像比他稍微大一圈。 是陆忱。 他想起来了,昨晚一时上头,被现况冲昏了头脑,整个人在情绪化之下,邀请陆忱睡在同一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在他身边,还俄罗斯套娃式抱了一下。 冷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按照十八岁的记忆,他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成年了,如果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他是一个三十四岁的成年人。 宁晃乱蓬蓬的脑袋迅速缩回被窝里,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检查自己身上的痕迹。 衣服,穿着。 裤子,没了,但是是他自己习惯的。 没有奇奇怪怪的痕迹,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重要的是,那个神秘而罪恶的抽屉似乎也没有被开启过。 好,非常安全,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宁晃松了一口气,慢慢从被窝里钻出来,正对上一双静而含笑的瞳孔。 整个人都是一僵。 “干什么呢?”陆忱侧撑着脸问他。 “没干什么。”宁晃试图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陆忱便坐起身来。 同一张床上,陆忱一动,宁晃就忍不住绷紧了肌肉神经,仿佛随时要准备揍谁一拳似的。 谁料到陆忱只是换了个姿势,拿起手机看电饭煲定时,边看边说:“小叔叔,我虽然信誉不算好,但还算是个人的。” 至少不会趁人家睡觉,去欺负十八岁懵懵懂懂初恋的小处男。 尤其是他最喜欢的小叔叔。 宁晃嘀咕:“关我屁事。” 陆忱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当然关你的事。” 那双凤眼透着笑意,从手机上方看了过来:“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不是。” 宁晃吓得一个健步跳下了床,仓皇逃窜。 “拖鞋。”陆忱提醒他。 宁晃又回来踩了拖鞋,逃也似的跑了。 陆忱笑了好半天,一翻身,在床上翻了个大字,占了宁晃刚才的位置,若无其事地蹭了蹭。 他好几天没睡主卧的床了,还是自家小叔叔身边睡得最香。 其实他说谎了,昨天半夜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 亲在脸上。 压抑着情/欲,却又无关情/欲。 只是格外想亲他。 第10章 34 宁晃顶着鸡窝头洗漱的时候,陆忱在浴室门口跟他说:“你的团队联系过了夏子竽那边了,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宁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前期可以戴面具,以神秘嘉宾的方式参加。”陆忱说。 本来就是个创作人和歌手合作的节目,宁晃可以不必露脸上台表演。 等到小叔叔习惯了,或者中途病情有所好转,再露面也没有问题,所谓的神秘嘉宾也正好可以当做是节目的噱头。 唯一的问题是,十八岁的小朋友暂时不能露脸出风头,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失望。 一点都不失望。 宁晃眼睛都亮了起来,嘴里还有牙膏泡沫呢,就忙着点头。 结果被陆忱按了一下脑袋:“先漱口,别呛着。”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露脸不露脸的。 只要能把自己写的歌放出去就好了。 宁晃匆匆漱了口,才急着问:“那我的歌,可以让夏子竽唱吗?” 陆忱慢悠悠倚在浴室门口:“昨天我就想问了,你认不出我来,却好像能认得夏子竽。” 宁晃倒没有说谎,老老实实说:“我想要个签名。” “签名……”陆忱若有所思,挑了挑眉,“你对她感兴趣?” 宁晃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却没有养出什么危机意识来:“她声音很好听……我是她歌迷。” 陆忱勾了勾嘴角:“歌迷啊。” 夏子竽还跟他传过绯闻呢,那时候宁晃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小叔叔时怎么说的来着,大约是一脸冷淡平静。 “都是乱传的,我跟她不是很熟。” 哦。 歌迷。 原来小叔叔还会说一半留一半。 35 宁晃浑然不知早上这段对话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只是到了饭桌上,才知道大事不好。 香菇鸡丝粥是昨晚就定了时间煲的,旁边配菜却是胡萝卜。 他讨厌胡萝卜。 而且还是现擦丝的胡萝卜,只拌了些盐醋,就端上来了。 宁晃艰难地咬了一口。 胡萝卜的味道直冲脑海,调味醋的量也大大超标,酸而涩的味道直冲脑海。 他的脸绿了又黑,黑了又绿,脸皱成了核桃皮:“你就没觉得,这玩意味儿不对吗?” “没有。”陆忱笑得云淡风轻。 宁晃看了看陆忱,又看了看胡萝卜,忽然想起之前会帮他吃土豆沙拉的陆忱了。 他没准也会帮他吃掉? 就是说,他未来找的男朋友,一定很懂他才对。 两眼。 三眼。 陆忱对饱含暗示的眼神依然恍若未觉,慢悠悠挑出西装领带来试。 宁晃垂头丧气:……大傻子。 他怎么就想不开,找了这么个笨蛋当男友。 最后还是舍不得浪费食物的纠结占了上风,胡萝卜丝是一根一根数着吃的,连鲜美的香菇鸡丝粥都染上了胡萝卜的味道,变得不如想象中美味。 陆忱终于轻笑出了声。 宁晃飞快看向他,却又发现这人表情一如寻常。 ——是看错了吗?怎么感觉这人是故意的? 陆忱看着他咽下胡萝卜,才慢悠悠嘱咐他,自己要上班去了,盘子和碗留在桌上就可以。 阿姨晚点会来打扫卫生,顺便把午饭送到楼下工作室,你记得吃。 宁晃:“哦。” 陆忱又问他领带的颜色:“蓝色还是灰色?” 宁晃瞥了他一眼:“蓝色。” 陆忱“嗯”了一声,那条宝石蓝色的领带就在他脖子上套了个圈。 精通烹饪烘焙的修长手指从宝石蓝色的领带之间穿过,打了一个漂亮规整的结,垂落下来的部分微微晃动,像是等着谁去扯一下。 最终又被领带夹规规矩矩地固定在衬衫上,手指在领带和衬衫之间,松松扯出一点空隙。 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莫名带着规训和禁欲的意味。 宁晃眼珠随着他的手指而转动,却又在对方回眸的一瞬间目不斜视。 陆忱笑着问:“真不跟我去公司?” 宁晃哼一声:“不去。” 陆忱就知道,他家小叔叔没良心得很,有了工作室,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临走前确认了随身物品,又说:“中午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宁晃说:“发什么?” 陆忱说:“你自己想。” 宁晃:??? 他能想出什么来,才见鬼了。 36 宁晃中午就知道,应该发什么消息了。 他在列表里找出标着老流氓的人来,发出自己给男朋友的第一条消息。 宁晃:为什么会有炖土豆?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隔了半天,终于跳出两个字来。 陆忱:有吗? 宁晃:有 陆忱说:为什么呢? ???? 这就没了?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宁晃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想了想,是要钱的,还是给揣兜里了。 他摆弄了一下午的吉他采样,顺便研究了一下智能手机的各种功能。 用录像试着录了一小段吉他。 手势轻柔,调子轻快,曲子是一首很老的情歌,他改过的,慢而缓,悠然而漫长。 不知怎么,今天弹得特别好。 再点一下,有一个分享给朋友。 朋友。 宁晃翻了翻列表,最近联系人只有一个陆忱,还有一个夏子竽。 陆忱给他吃胡萝卜。 还给他吃土豆。 还问他为什么。 谁他妈发给他啊! 五分钟后—— 陆忱弹来了一个语音通话。 手机在宁晃的左右手交替抛掷了两个来回,烫手山芋似的弹跳,最后还是划向了接通。 宁晃屏息凝神,听见电话另一边传来陆忱的声音。 经过信号和电流的扭曲,似乎跟平时不大一样,却仍是那个温和自然、带一点随意的调子。 他说:“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犯规了。” 宁晃若无其事嘀咕:“发错了。” 手机另一端的人笑着说:“好吧,晚上吃什么。” “什么都行,”宁晃小声嘀咕,“不要胡萝卜和土豆。” “煮意面?要黑椒牛肉还是番茄肉酱的?”陆忱似乎也心情颇好,慢悠悠地问他。 “番茄的。” “好。今天回家会晚一点,我让阿姨把食材准备好。” 宁晃忽得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听着对面浅浅的、不易捕捉的呼吸声,等他挂断。 第七次呼吸时,陆忱笑了一声。 “小叔叔,那我挂了?” “嗯。” 通话结束。 宁晃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提示,耳根微微有些热。 之前光顾着警戒了,没注意这流氓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顺耳。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设定: 小叔叔其实一直很喜欢陆忱的声音。 而且他的敏感点就是声音。 第11章 37 陆忱人到三十,对自己是一坛老醋成精的事实,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在恋爱时,的确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醋得最厉害是学生时代,他还是被小叔叔每个月四千块包养的家政男学生的时候。 那时候宁晃还没有独立出来,跟经济公司签约,有几分名气,却不常到台前。赚了些钱,却还是要低头听话,才更好发展谋生计。 今天跟这个传了绯闻,明天跟那个有酒局。能推的就推,推不了,总还得捏着鼻子去。 他不像是那些家境优渥,被父母家人深爱着的同行,总有一股子爱谁谁的傲气,逼急了把桌子一掀,就算回家也饿不死,总是少不了一口饭。 他是挨过饿,受过穷的,纵然是十二分的傲气和叛逆,在养家糊口、吃饭谋生面前,该低下的头还是要硬邦邦低下,该喝的酒还是要捏着鼻子往下灌。 有几次喝得酒气熏天,还是让女明星半夜三更、开车给送回来的。 女明星也瘦,扶他扶得踉踉跄跄,满头大汗地按门铃,瞧见他微微一怔,说:“你就是宁晃的侄子吧?是叫陆忱么?” 跟宁晃熟悉的都知道,他家里多了个俊秀高大的大侄子,跟着就是车里多了各种各样的饼干点心、烟抽得少了,衣服件件平整干净、人也变得好脾气了不少。 还有就是每天晚上定时打来的电话,问他今天晚饭回不回来。 宁晃倚在墙边,嘴里叼着烟,冷淡说:“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眉宇却像夜昙花瓣似的舒展开。 说话时咳嗽了一声,又把烟从嘴边取下来,声音又不自觉柔了几个度:“没抽烟,你怎么管那么多。” “钥匙也带了,晚上不用等我。” 原本是带几分凶戾阴冷的大美人,平白就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正在他这边录专辑的女明星就笑着说:“宁晃,你这口气,像是在家里养了乖女友的渣男。” 被挂了电话的宁晃瞪了她一眼,说:“夏子竽,下次再有这事别来找我,认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陆忱当然是不知道这些,黑着脸把人接到怀里来,说谢谢送他回来。 夏子竽没听出他的酸来,千恩万谢,说他其实是替自己挡的酒,否则不至于醉成这样,醒了替她道声谢。 陆忱这样一听,脸色更难看,连面儿上的温和都维持不住,草草点了点头,就把门给关上了。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宁晃出门时收拾得干干净净,回来时醉得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还一身酒臭。 陆忱也只能黑着脸替他去浸湿毛巾擦脸,脱了鞋子,泡蜂蜜水。 蜂蜜水端到手边,又被小叔叔失手打翻了杯子。 黏糊糊的蜂蜜水泼洒了一地,柠檬片和玻璃碎片可怜巴巴地躺在灯光下。 宁晃晕头转向、下意识要去捡,被黑着脸的陆忱抓着兔子尾巴似的小马尾,威胁说: “不许闹了,听见没?” “宁晃,我心里烦,你别招我。” 小叔叔醉酒了倒比平日里乖和胆小,“哦”了一声,又缩回床上去,还乖乖给自己盖上被子。 也不知道自己连衣服都没换。 陆忱就就把大块玻璃碎片扫起来,又蹲着去检查有没有残余的小块,心不在焉地不知想什么,连个手套也不知道戴。 指尖儿被划了一下,血渗进柠檬片里。 不知道哪也跟着皱缩、酸了起来。 打理好一切,包好手指,已经凌晨四点多,仍是气得厉害。 说不出是因为那些绯闻,因为宁晃酗酒,还是因为他替人挡酒的烂好心。 助人为乐那么积极,他就没想过自己么?明明他比那些女明星都要好看更多。 站在床边给小叔叔换睡衣时,又气又酸瞪了他好半晌,听见迷迷糊糊一声:“陆忱。” “做什么?”他声音冷,脸色也难看。 “……陆忱。” 小叔叔抓住他的手,摸到创可贴时,撑起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然后把他的手,枕在了自己脸边。 陆忱怔了怔,那酸气不上不下哽在喉咙,到底还是没倒出来。 只说:“胃难受么?” “要不要喝粥。” 小叔叔已经醉得迷糊了,哪还记得住什么粥不粥的,只是颠三倒四喊他名字。 “……陆忱。” 小叔叔蹭了蹭,露出一个傻笑来。 38 陆忱到三十岁再想时,总觉得年轻时的爱意很蠢笨。 三分心动要夸大成十分相思。 真正十分爱意到了嘴边,却要掩饰成三分轻描淡写的青睐。 他生来就是喜欢男人的,家教又严苛,顾忌便比旁人要多许多。他不曾对谁心动过,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长他四岁、又与他仿佛在两个世界的小叔叔,便越发笨嘴拙舌。 纵然吃了干醋,也只会埋在心里。 宁晃第二天酒醒了,见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他也只会憋着闷气,说:“没什么。” 又把煮的烂糊的小米粥“嘭”一声放在他面前。 小叔叔一手把碎发在耳后,露出锋锐精致的五官,嘴唇淡淡的红,嘲笑似的说:“大侄子,你叛逆期到了么?” “脾气这么大。” 他把发圈递给小叔叔,半天才问,他跟夏子竽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都是乱传的,我跟她不是很熟。” 他心里憋闷,想说既然是乱传的,你替她挡什么,不是很熟,你让她搀扶着回来。 还让她知道那八竿子搭不着的叔侄关系。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叔叔皱着眉,问他:“手怎么了?切到了?” 他却背起包,挂着黑眼圈,说:“没什么,我去学校了。” 39 这些都是切番茄的时候想起来的。 小叔叔不喜欢洋葱,但是做得好吃也不会太挑剔。 所以番茄多一些,肉末多一些,白洋葱少一点,调味的番茄酱也少放一些,小叔叔吃出来会挑嘴。 硬邦邦的意面数出两个人的量。 十八岁的宁晃在厨房边探头探脑,看不出意面跟鸡蛋面有什么区别来,但也对自己游手好闲感到些许的惭愧,皱着眉问他:“要我帮忙吗?” “剥蒜去。”他塞给他一头蒜。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就趿拉着拖鞋,跑到餐桌边儿上去,用惯常拨弄琴弦的手认认真真剥蒜。 低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头发剪短了,显得凌厉许多,没了扎高的、毛茸茸可以抓一把的小尾巴,甚至让人有点遗憾。 主厨刀切过番茄,冲干净,又熟练地分尸了洋葱。 陆忱笑着说:“知道白天为什么吃胡萝卜土豆么?” 宁晃还在皱着眉跟蒜皮作斗争,随口说:“知道,你心理变态。” 陆忱被噎了一下,却又忍不住笑,直白道:“我吃醋了。” 宁晃显然吓了一跳,手一个用力,蒜皮留在手里,雪白的一颗蒜崩了出去。 钻到桌子低下去找。 声音也从桌子底下传出来。 宁晃含含糊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关吃醋什么事。” “夏子竽。”陆忱慢悠悠说,“你以前跟她传过绯闻。” “你还是她歌迷,还替她挡过酒局。” 宁晃找到了那颗蒜,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看了他半天,面无表情说:“陆忱。” “嗯?” “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幼稚。” 三十岁,幼稚的陆忱。 跟十八岁,成熟却耳根发热的宁晃。 面面相觑。 陆忱说:“那成熟的宁晃同学,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宁晃抓了抓头发,又坐回去剥蒜,说:“我怎么知道。” 二十几岁他干的事,怎么要他这个十八岁的背锅? 跨时间执法也没这么执的。 陆忱也没有非要问出一个答案来,只是看十八岁的小朋友这种反应,已经心满意足了。 便回去慢悠悠地烧开水,意面手上转了转,花似的散进了锅。 却听见餐厅里宁晃说。 “我是不太懂,但喜欢听歌、喜欢音乐,不是……那种喜欢。” “我还喜欢吃螃蟹呢,难道我也要亲螃蟹,跟螃蟹睡一起么?” 小朋友嘟嘟囔囔,忽然想到自己是晚上跟谁睡的,耳根越发泛了红。 嘴巴干涩难言,喉咙也有些发紧,偷偷瞟一眼那个一身家居服,系着围裙,修长又俊秀的身影,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你……别醋。” 热气蒸腾,陆忱在厨房握着铲子,微微翘起嘴角,慢悠悠说。 “好,我尽量。” 早知道是这种答案。 应该早早就问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叔应该就是刺猬球球。 平时看起来凶巴巴,刺上能穿苹果。 要是不经过他同意就乱摸他,很容易被扎得一手血。 但跟你关系好之后,就会愿意给你摸软fufu的小肚皮,会趴到你被窝里睡觉,努力让自己的刺软和一些,不小心扎到你还会给你舔舔手指尖。 哪怕失忆了,但你对他好他会有感觉,虽然感觉你像个坏人,但摸一摸肚皮也不是不可以。 一边被摸一边骂骂咧咧。 自己凭什么让这家伙摸肚皮啊! 但也不把肚皮藏起来。 后来刺都被人摸软了盘圆乎了,才看清楚盘自己的是一只坏笑着,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心机大狗。 顿时刺都立起来了,小短腿倒腾着就想开溜,被狗爪啪叽按在地上。 再拨一下。 咕噜噜地滚到狗窝里面。 早就不刺手的小刺球,就只能被坏狗狗叼回家了 第12章 42 节目是在周末录的,从前一天夜里,到第二天早上,陆忱确认了三四次,他家小叔叔不需要他跟着去,有一个助理就可以。 宁晃对他一点都不客气:“你跟过去做什么,陪读幼儿园啊?” 小叔叔十八岁时也是嘴硬得毫不客气,甚至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嘀咕了一句:“不务正业。” 被陆忱捏了嘴巴,才嘟嘟囔囔地回去换衣服了。 漆黑的皮质铆钉外套,贴身的工字背心,脖子上细细的项圈,垂下一个银环。头发让发胶都给粘了起来,露出漆黑如发色的瞳孔,和嫩红的嘴唇。 手里还拎着一双到小腿的厚重系带靴。 腰窄身瘦,越发显得刚而易折,反叛里包裹着天然的懵懂。 陆忱本来正在从烤盘里取出刚烤好的舒芙蕾,一扭头,差点把整个托盘都扣地上。 宁晃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给自己的加餐点心打包,倒没忘挤兑他:“才三十岁,就帕金森了?” 陆忱沉默了片刻,喉结极其庸俗地滚动了一下,说:“衣服哪儿找出来的。” 宁晃皱着眉说在底层的箱子里。 外面那些都太老成了。 再说,他前期是要戴着面具保持神秘的,真穿得跟三十岁一样,岂不是一下就被认出来了么。 宁晃给自己装好点心,又仰头、皱着眉说:“不合适?” 陆忱的眉梢动了动,说:“也没有不合适。” 就是,有点考验他的定力。 尤其眼神离不开宁晃脖子上的细细的项圈。 早饭包了糯米烧麦,面皮晶莹剔透,褶子也漂亮。 糯米馅料软而糯,掺了肉末、莲藕碎和香菇粒,恰到好处的鲜甜弹牙。 宁晃一口气吃了五六个,实在吃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停下筷子。 吃饱了出门去,陆忱说:“你后头衣领没翻过来。” 便伸手替他整理外套的领子,说:“录节目回来晚,让司机开车小心点。” 他总觉得哪里不自在,想来想去,是因为陆忱的眼神儿一直都是谨慎地落在他的耳朵上的。 有点不爽。 “你怎么说话不看人?”小刺儿头抓住正在给自己整理衣服的手腕,皱起眉问,“我又惹你了么?” 陆忱闷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规矩得不能再规矩,只有目光跟目光轻轻触碰,却叫宁晃烫着了似的松开了手。 宁晃揉了揉耳垂。 低低骂了句脏话。 说:“艹,老色狼。” 43 第一天录节目兵荒马乱,看了几个歌手的表演,就前采后采各种访谈,都是带着面具进行的。 在休息室倒是能摘下来休息片刻,节目组知道他病情的工作人员只有几个,都签了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但每个过来,都要惊讶一下。 第一个满眼惊叹,说变小了变小了,真的变小了,我还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第二个还是这几句,附带结结巴巴地说,宁哥十八岁,挺、挺好看的。 等第三个过来的时候,宁晃面无表情、阴阳怪气地说:“对,小了小了,真的变小了。” “您还有事吗?” 夏子竽就说:“那两个人也是好奇,我回头跟他们发一下消息……” 宁晃以为她要发消息让他们别再来收敛一点了。 夏子竽说:“——让他们把门票钱转账给你。” 宁晃:“……” 他其实有点怀疑,自己记忆虽然没了,但还是有一些残余的知觉。 比如对陆忱毫无由来、可以同床共枕的亲近。 比如一看见夏子竽,就忍不住的嫌弃和想怼。 夏子竽也是趁着休息来瞧热闹的,且看得比前两个还更放肆一些,围着他转了半天,托着下巴说:“宁晃,你十八岁……是真辣啊。” 宁晃想说放屁,但忍住了。从进门开始,他的歌迷滤镜就碎了一地。 夏子竽也是真心实意的惊艳,欣赏了半天的美色,又艳羡道:“这病怎么不让我这种女明星得一下,当场就是一个返老还童体验卡。” 宁晃终于送了她一个白眼:“还童心永驻,什么都记不得。” “送你你要不要?” 夏子竽撇了撇嘴,说,“那还是算了,我银行卡里那么多血汗钱呢,让谁给蒙了去就太亏了。” “这年头,亲人都未必可靠,我身边儿可没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大侄子。” 夏子竽浑身都是女明星的气场,跟谁都熟络自然,闲话了没几句,对着他休息室里的镜子补口红,说:“你家那大侄子没跟着来么?放心你?” 宁晃纳闷:“他跟着来做什么?” “探班啊,”夏子竽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来,“之前你助理病了,他连助理都冒充过。” 那时候也是赶上了陆忱暑假,宁晃和助理双双季节性感冒。 助理倒是可以休息,宁晃却没这个福气,淌着鼻涕去录节目。 陆忱实在放心不下,愣是打扮成助理跟着忙前跑后。 “忘了因为什么,他还让节目组一个负责人找茬,给训了一顿,你那个脸色黑得……啧,不能看。” 宁晃护犊子护得厉害,把人往身后一拉,脸就黑了。后来被录下来,还让人骂耍大牌。 宁晃慢慢喝水润喉咙,心想,看来不务正业这事儿,由来已久。 夏子竽闷声笑,说:“哦,对,你现在什么都记不住了。” “也不错,就当是夫夫情趣了吧。” 宁晃耳根一烧,一口水喷出来:“什么玩意。” 他俩这点奸情,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 夏子竽就忍不住笑,挑了挑眉:“你怎么还挺纯情的。” “宁晃,你十八岁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宁晃十八岁比三十几岁还拽,看都不看她,玩着手机哼:“关你屁事。” “管好你自己。” 看着反应,这就确实是没谈过了。 怎么说呢,平日里颐指气使宁大音乐人、宁老师,十八岁的时候,却是另一种风情。 壳子桀骜不驯,一股子锐气,内里却一团柔软、懵懂纯情。 就这,陆老板还能放自家小男朋友出来工作。 知道内情,谁不赞一声好定力。 夏子竽忍着钦佩说:“好吧好吧,不关我事。” “你还要签名不要?给你个印了女明星唇印、性感火辣的那种。” 还性感火辣。 他光是说了一句歌迷,就吃了一整天的胡萝卜和土豆了。 宁晃暗自腹诽,他要真拿这么一个签名回去,陆忱怕不是要生吃了他。 他脑子又晃过跟陆忱对视的一瞬间,火烧了似的别扭。 等等。 宁晃忽然问。 “……你跟我那个绯闻,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44 录完节目果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宁晃回家的时候,已经呵欠连天了。 眼下家里是密码指纹锁,只听滴滴一声响,宁晃本想蹑手蹑脚地进去,却瞧见客厅隐隐晕开的桔色暖光。 宁晃探头。 瞧见陆忱仍是那身居家睡衣,半躺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在膝盖上放着,应当是在办公,屏幕是邮箱里的英文邮件。 只是似乎太困了,所以已经侧撑着头、闭了眼,头也跟着一点一点。 听见动静才慢慢睁开眼睛。 那双凤眼还带着惺忪睡意,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回来了?” 陆忱在等他。 宁晃愣了愣,不自觉地就心口软了一下似的,鞋底蹭了蹭地板,说:“这么晚了,怎么不直接回去睡。” 陆忱也跟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不放心你,睡也睡不着,不如工作一会儿。” “没想到太久没熬夜了,直接睡过去了。” 说着,又顺手揉了揉他发顶。 宁晃想,这老流氓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总这样乖乖等着他吗? “哦。”宁晃没挣扎,低着头,乖乖软软地由着他摸。 陆忱又说,洗漱去吧, “下次别等我了。”他说。 “这你可管不着。”陆忱笑着说,“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我睡不睡觉么?” ……到底谁叛逆? 宁晃低着头刷牙、洗脸,擦干脸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说:“那什么,绯闻,是假的。” 陆忱愣了愣。 宁晃嘀咕: “……就是夏子竽,我今天问她了。” 他也不是很想去问这种事,但陆忱既然问了…… “当初绯闻是公司安排的,但挡酒是事出无奈,夏子竽被人缠上了。”。 “陆忱,你居然连这种醋都吃。” 宁晃把脸埋在擦脸巾里一阵狂擦,声音发闷。 露出来的耳朵却支棱得高高的,等着他的反应。 他揉了揉宁晃后脑的头发,说:“你脸皮都要擦掉一层了——” “护肤品都涂了吗?” 宁晃说,什么护肤…… 话音未落,两个手掌就按到他脸上了,带着黏糊糊的乳液揉开。 陆忱的手还挺大的。 修长,白净,可能因为身高高挑,所以连带着手也大。 湿漉漉地摩挲过脸颊,竟有一丝缱绻的滋味。 小叔叔心里一跳,“啪”一下,就把陆忱的手给拍掉了。 陆忱也不恼,只说,小叔叔,你别慌。 凶巴巴气势十足地嫌弃。 “没有。” “我又没乱吃飞醋,我慌什么慌。” 又说,陆忱,我去睡了,你真丢人。 你的名字叫陆丢人。 45 小叔叔一直都这样。 在当年也是,陆忱跟小叔叔闹了许久的别扭,饭照样做,家务也一如往常,只是心里不高兴,情绪冷淡、话也跟着少。 他只是跟自己赌气,从没觉得小叔叔会低头。 却在不知哪一天晚上,小叔叔坐在沙发上,叫住刚回家的他。 其实他能看出来,小叔叔有些迟钝,压根就没弄明白他在吃什么干醋。 但那天,傲气冷淡的小叔叔仰头看他,睫毛的阴翳下,清澈的瞳孔倒影着他的面孔,认真同他说:“陆忱,我脾气躁,说话也难听,不大好相处。” “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他想。 哪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小叔叔哪里都好。 连追溯了几年以前、玩笑似的的干醋,也会认认真真去问清楚。 陆忱躺在床上,目光明明灭灭,最后翻了个身,偷偷捻住小叔叔耳根一丝碎发,捋到耳后。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好。 才连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分给别人。 连稍微让他不快的举止,都不愿意去做。 宁可一点点守着,守到小叔叔再一次习惯他、亲近他为止。 他说:“小叔叔,晚安。” 半天听见床的那边嗯了一声。 宁晃闭着眼睛,轻声说。 晚安。 小小叔叔不会知道,他如今的柔软和克制。 也许都是因为,他曾有一个好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晃:自己栽树,自己乘凉,好耶! 第13章 46 陆忱心里想得信誓旦旦。 他主观意识倒没什么坏心眼,但架不住人都会做梦。 尤其是熬夜一宿之后的梦,总是做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第二天小叔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某位高大男子搂在了怀里。 想都不用想。 只能是跟他同床共枕的人。 陆忱表面看着斯斯文文,身材却颇为高大,筋肉也练得结实,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一呼一吸都喷洒在他的肩窝,而那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就直往小叔叔的耳朵里钻。 十八岁的小叔叔哪有这种经验,顿时脸一黑,人也跟着僵。 多少也知道这人是睡混沌了,只是暂且按捺下脾气,干巴巴伸出手推了推他,喊他的名字:“陆忱,你醒一醒。” 陆忱还在梦里。 宁晃干脆不管这人,挣扎着就要起身。 谁知那怀抱倒收的更紧了些,陆忱往他身上倒更贴了贴,半晌撒娇似的喃喃:“小叔叔,你别动,让我再弄一会儿……” 晨间的胡言乱语还带着沙哑,几乎是贴着他耳边,连通着热气,一并钻进他的耳朵里的。 宁晃本就对声音颇为敏锐,这一声更是过了电似的,顺着耳垂,酥到了耳廓,整个人都麻了。 弄、弄什么玩意?什么一会? 这人梦见什么了?! “陆忱,你……” 刚想说话。 毛茸茸地脑袋埋进他的颈窝,细碎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像火星点点落在绒绒的草原。 一路烧化了他整个人。 宁晃张口结舌,眼睛瞪圆,脚趾蜷缩起来,每一处不该用力的肌肉都在用力,唯独可以推开他的手臂和躯干失了力,本能似的松弛了下来。 宁晃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不能被碰颈侧的。 陆忱迷迷糊糊、颠三倒四做了半宿的梦,睁眼时人在现实,脑子在梦里,但宁晃在怀里。他下意识要亲了昨晚辛苦了一夜的小叔叔。 谁知吻落下去,怀里的人僵硬得不正常。 ——不对,小叔叔缩水了。 从梦里惊醒的陆忱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 还没等解释。 小叔叔已经跳下了床, “小叔叔……”陆忱张了张嘴。 宁晃也惊了个七荤八素,颠三倒四想先把这件事混过去再说:“我刚醒没多久。” “你做梦就做梦,你胡言乱语什么……” 可话说着说着。 没了动静。 陆忱顺着宁晃的目光,慢慢低下头,往自己的被子上看。 ——盖了个小小的蒙古包。 干得漂亮。 陆忱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会这样出彩风光。 吓得小叔叔当场潜逃。 头都没回一下。 47 一直到下午去超市采购,宁晃都像炸了毛的小刺猬,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陆忱就在后头推着车,这边补一盒辣椒酱,那边拿一份牛排,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 有时叫住宁晃:“小叔叔?” 他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回头瞪他:“怎么了?” “要不要喝蜂蜜柠檬茶,”陆忱拿着一盒柠檬,一脸乖巧问他,“切好了泡在罐子里,可以喝一天的。” 宁晃看了看乖巧的老流氓,又看了看黄澄澄的柠檬,有些拉不下脸来继续凶人家,只把手往兜里一抄,说:“随便。” “你走慢点。”陆忱说。 “哦。”他慢下来等他。 高大俊秀的男人,推着推车,低下头细致地比较食材的差距,盘算着接下来一两天的菜谱,又把宁晃想要的零食一样一样塞进购物车里,连购物车里的东西,都码得整整齐齐。 宁晃忍不住盯着这人发呆。 宁晃问他:“以前也经常来逛么?” 陆忱笑着说:“我常来,但你不行——容易被认出来。” 宁晃陪他来过一两次,哪怕戴了口罩,也会被认出来求拍照合影,很耽误时间和行程。 陆忱翘了翘嘴角:“所以偶尔这样,我还挺开心的。” 偶尔有人看过来,也只是因为把他俩默认成一对儿,还会因为外形登对而露出惊艳的神色来。这样就很好,足够满足陆老板的虚荣心了。 宁晃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假装认真地理了理购物车。 结果只是把购物车理得乱了。 陆忱也没拦着他。 宁晃想了想,嘀咕:“其实造型换一换,戴上口罩,他们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就像他现在这样。 陆忱“嗯”了一声。 所以意思是,以后想经常陪他来吗? 48 超市的结账台永远摆着安全套,而结账的队伍,总是慢吞吞。 宁晃努力把目光从那架子上移开,盯着陆忱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几个大字:敢买你就死定了。 陆忱很配合地装瞎。 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小叔叔,早上那个,还生气吗?” 宁晃迅速炸毛。 却碍于前后队伍都是人,竟然能不能第一时间开溜。 只能试图用凶恶的眼神杀掉陆忱。 但陆忱凑在他耳边,把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私语之间:“小叔叔,我做梦做迷糊了,不是有意的。” “那个,也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成年男性一到两个月没有进行私人生活,自然而然……” 宁晃瞳孔来回震动,手指已经快把购物车的推手给掰弯了。 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一个单字来:“我没有生气。” “你能先闭嘴吗?” 陆忱有礼貌地颔首微笑:“可以。” 宁晃脑仁儿嗡嗡直响,满脑子都是私人生活、成年、生理反应。 这些光明正大的字眼,却偏偏钻进他晦暗不清的遐思里,来回振翅。 就像眼前温柔含笑、好整以暇的衣冠禽兽。 他咬牙切齿地想要把这些字眼从脑海里驱赶,一扭头,却跟货架上的安全套撞了个面面相觑。 他忽然想起一个,从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他跟陆忱两个男人谈恋爱。 他冲陆忱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 然后跟陆忱咬耳朵小声说话。 他竭力让自己问得云淡风轻:“我们一般是谁用这个?” 陆忱就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勾起嘴角。 说。 “我用。” 获得了通红铮亮的水煮小叔叔一只。 嗯,一会儿再去趟海鲜市场。 今晚就吃白灼虾。 49 当夜宁晃愤而提笔。 用狗爬字给34岁自己留书: 他还比你小四岁。 丢人。 宁晃,你真丢人。 还画了个愤怒尴尬的小脸。 若干日后,34岁的小叔叔翻着日记,用相同的狗爬字懒洋洋回复: 年纪大了,就爱躺着。 50 晚上在露台吃的白灼虾。 红通通的虾子垒得很高,虾肉紧实肥美,余下的鲜甜让人忍不住想舔一舔手指。 水果茶也用冰块泡好,放在带出水口的大玻璃罐里,拧开就能接一杯酸酸甜甜的果茶。 宁晃吃得高高兴兴,没一会儿就把尴尬忘在脑后了。 十八岁就这点好,记吃不记打,忘性也大。 一抬头,瞧见陆忱剥好的虾放在自己面前,倒嘴硬:“你吃你的,管我做什么?” 陆忱就熟练地帮他剥下一只:“我今天蛋白质摄入的够多了,闲着也是闲着。” 再说,他是喜欢看小叔叔吃东西的。 也许是因为宁晃挑嘴,所以难得吃到喜欢的东西,眉梢眼角都会写满了满足和高兴。 白灼虾显然是其中一样。 “你多吃一点,”陆忱笑着说,“买了很多,明天可以包虾肉水饺,也可以蒸烧麦。” “要是没时间包,就改虾油炒饭。” 虾头煸出通红的虾油来,再去炒虾仁和米饭,每一粒米都渗着虾的鲜味。 光是念叨,宁晃就忍不住开始期待第二天。 吃到一半,宁晃在豆袋沙发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却正瞧见角落有一把初学者的吉他。 “是我的,”陆忱顺着他的视线,笑了笑,“弹得不好。” 宁晃是个挨着音乐就兴奋的脾气,又想起陆忱的声音,就仿佛被毛毛草搔了一下似的,难免耳根发麻、心痒难耐。 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你试一下,”宁晃放下手里的虾,撺掇他,“我听听。” 陆老板就真去洗了洗手,把吉他抱进了怀里,弹了几下,宁晃就皱起眉。 但考虑到陆忱的声音,到底是没骂出来。 毕竟是初学者,而且人声也是很好的乐器。 宁晃是这样想的。 ——其实他就是馋陆忱的声音。 露台下,陆老板还穿着出门的休闲外套,显得格外年轻。眉眼俊秀而温柔,抱着吉他的模样,倒有几分青春小说里,白衣少年长大后的身影。 慢悠悠开口。 石破天惊。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宁晃:…… 有那么一瞬间,宁晃连表情都狰狞了。 陆忱还在继续:“ 高!高!挂!在……” “闭嘴。”宁晃终于还是没忍住。 没有一个音符在调上。 如果不是歌词,他甚至想不到这他妈唱的是小星星。 陆忱停下唱歌,声音一本正经:“小叔叔,我唱歌有点走调。” “……你管这叫有点走调?” 宁晃确认陆忱没有跟自己开玩笑之后,神色迷惑且恍惚。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声音好听,唱歌却这么难听的人? 第14章 51 宁晃犹不信邪,洗了手抱着自己的吉他过来,弹得也是新手入门的《小星星》。 让陆忱跟着他唱。 指尖划过吉他就是星光。 宁晃慢悠悠开嗓:“一闪一闪~亮晶晶~” 陆忱:“一!闪!一!闪!亮!晶!晶!” 宁晃:“……” 深吸了一口气,把声音放得更缓一些:“一闪一闪~亮晶晶~” 陆忱:“一!闪!一!闪!亮!晶!晶!” 宁晃面无表情把吉他放下:……闪个屁,不闪了。 这他妈实力音痴。 陆忱笑得不行,险些歪进豆袋沙发里,说:“我天生的五音不全,当时还以为学吉他能救一救,谁知根本没救回来,还把老师气跑了。” 宁晃想起他弹得那一手烂吉他,越发看不下去,皱着眉说:“哪个废物老师教你的?” 陆忱说:“你。” 宁晃:…… 不是,他34岁怎么这么废物,教个吉他就教成这样? 但仔细一想陆忱唱歌那个德行。 可能也不怪他。 陆忱慢悠悠讲,当初让宁晃教自己弹吉他,教了三个多月,教到小叔叔天天头顶冒烟。 奈何陆忱是个彻彻底底的五音不全,音符和音符之间听不出差距,节奏感也近乎没有,原本切菜烘焙时灵活漂亮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就变成了木头。 后来好容易学会了一首不忍卒睹的小星星,再难一点的,就的确是地狱难度了。 学到手指起泡,也没学出个结果来,小叔叔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口干舌燥,转头还要低着头给他包扎手指,絮絮叨叨嘱咐他拨弦不用太用力,做梦都是他无比拉胯的小星星。 最后他实在是舍不得折磨小叔叔了,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这种折磨,十八岁的小叔叔显然是不愿意受的,教了他不到十几分钟,就确认了这是个苦差事,只是拧着眉毛哀叹:“我当初为什么想不开,教你弹吉他?” “因为我想学。”陆忱笑着说。 宁晃面无表情:“那你为什么想不开?” 陆忱想了想,笑着说:“因为年轻的时候就想学。” “有多年轻?” “中学的时候?” 52 假使孩子们是模具里倒出来的玩偶,那么年少时的陆忱,必然是最贴近模子,长得最标准无瑕的一个。 衣着发型永远合乎标准,不会在意喜欢还是不喜欢;房间和书本永远向父母敞开,不在乎隐私和自我;没有喜欢的食物,也没有讨厌的食物,只要送到碗里,他一定会笑着吃下去。 他的优秀是一张塑封好的奖状。 中规中矩地鲜艳,干瘪艰难地呼吸。 他一直做得很好,但难免会有一两次失误。 第一次就是在中学时。 那是隔壁班一个很漂亮张扬的女生,喜欢他的同桌,两人暗通款曲许久,终于有天,女生偷偷换下了校服,似模似样地穿着短裙、化了妆,坐在窗边,对着他的同桌弹吉他。 那是大胆浪漫的一首情歌,所有人都瞧着她。 她弹了一遍又一遍,唱得那男生紧张得红了脸。 后来同桌和女生一起被教导主任追杀,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训了两三个小时,勒令卸妆,罚写检讨若干。 两个人自然不能一起写检讨,同桌在门外写,女生在屋里写。 教室里还剩下一个帮老师批作业的陆忱。 女生的脸洗得干干净净,垂头丧气,说:“糟了糟了,这下丢了大脸了,你同桌肯定不喜欢我了。” 他看了她一眼,在本子上写: 不会,你弹吉他的时候很漂亮。 还有,教导主任还在门外。 女生就笑了起来,趁着教导主任不注意,又冲自己即将上任的小男友大胆比了个心。 陆忱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意味,他从很小就很清楚,自己是不喜欢女生的。 这只是一个客观描述。 “然后呢?”宁晃歪着头问,“你跟她成为朋友了?” 陆忱摇了摇头:“然后本子上的字被父母发现,我就挨打了。” “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只想着女孩,怪不得成绩退步。” “我说让他们很失望。” 宁晃沉默了片刻,问:“然后呢?” 然后他辩解了,但是被称作学会了顶嘴狡辩。 “那时候一负气,又一时上头,离家出走了。”陆忱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想笑。 其实那天他连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 只是有一个声音叫他逃走。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慢慢说:“就是那天起,开始想学吉他的。” “那时候我想的是,会不会以后我也可以给别人弹吉他。” 也可以像那女孩一样,坐在什么地方,看着一个喜欢的人,在一瞬间变得奔逸、明亮而大胆。 ——哪怕他注视的是一个男生 宁晃认真在脑海中描绘了这个场面,的确是极浪漫的场景。 但同时,他又想到了陆忱唱歌的杀伤力。 沉默半晌,还是无法悖逆自己的良心,道:“唱歌……还是算了吧。” 陆忱就笑起来:“有那么难听吗?” 唱歌难听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走调走得又多离谱。 宁晃问:“她当初弹的是什么?” 陆忱念了一个歌名。 宁晃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摇了摇头,说:“算了,你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说着,在露台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指尖从琴弦上掠过。 头顶的漫天星光、远方的万家灯火,分不清谁是谁的倒影,小叔叔坐在这对称线中间,仿佛一切都成了泡沫似的虚影。 他注视着陆忱,也只注视着陆忱。 只有卷过他碎发和衣角的风声、清澈的歌声,是这夜里唯一的真实。 那首歌,比记忆里的要甜美太多。 53 宁晃原本是不喜欢情歌的,但今夜似乎是个例外,心不知怎的,就跟这晚风一起轻快地飘荡起来了。 他摸了摸吉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喜欢么?” 他本以为这句话陆忱听不到。 风却将这话清清楚楚地送到了陆忱的耳边。 “喜欢。”陆忱轻声说。 宁晃忽得就高兴起来,眼睛变成了月牙。笑得有些傻,不愿让他瞧见,背过身去假装吹风。 在这黑魆魆的幕布之下,陆忱凝视着他融入无数光点的背影。 “小叔叔。”他轻声喊。 “干嘛?”宁晃回应。 “只是想喊你一声。”他说。 想听遥远的星辰穿越无数光年,对痴人的回应。 第15章 54 也许是小叔叔的那首歌有魔法,第二天陆老板去上班时,脚步轻快,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轻松和气的味道。 助理见他心情好,便问:“是宁先生今天来了么?” “他工作去了,”陆老板摇了摇头,把车钥匙交给助理,笑说:“我车后座有点心,你放到员工休息室去。” 助理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去取蛋糕了。 这也是陆老板的惯例了,甜食点心每次都烤得很多,小叔叔就算撑破肚皮也吃不完。 更何况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所以每次烤完了,都是先给小叔叔一样装上一些,剩下的打好包带到公司,放在员工休息室,便宜了陆老板公司的员工。 这也是公司里的传统,入职发放小饼干,休息室经常有美味健康的老板手作小甜点。再加上老板本人对生活舒适度要求高,所以公司的基础设施都是高标准。老板每晚都想早点回家给老婆做饭,所以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所以尽管陆老板本人工作方面严格挑剔,但公司待遇,一直都令人艳羡。 陆忱开完会,就忍不住发消息骚扰自己的小男朋友:在做什么? 小男朋友打字特别慢,输入了好久,才回他:在工作。 显得陆忱这个开公司的特别不务正业。 陆忱就给休息区的小蛋糕拍了个照,故意说:我把你的小蛋糕送人了。 这次回复很快。 宁晃:? 宁晃:哦。 他猜表面毫不在乎的小男友,潜台词在骂娘。 没等回复,忽然发现宁晃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 竟然是可怜巴巴垂头丧气的猫猫。 他家小叔叔什么时候发过这种软乎乎的表情包! 陆忱被戳得心都化了。 当场就发语音条哄老婆:“这次烤翻车了,味道太腻太甜,明天做成功的给你。” 助理在旁边假装没听见。 ……还是不要告诉员工们比较好。 陆忱想,要是小叔叔再缩小一点就好了,他天天带着小叔叔上班。 又反应过来。 不对,再小就连嘴都不能亲了。 小叔叔给他发:好。 完了,已经能想象到小叔叔瘪着嘴却乖巧点头的样子了。 “什么时候下班。”他问。 “老板,你刚刚上班。”助理回答。 当老板不就是为了早早下班回家疼老婆吗? 否则还为了什么? 55 宁晃还是第一次听语音条这东西。 跟直接的语音通话比,短了一点,但是只要一点,就会一遍一遍回放。 他点了一遍,又点了一遍。 后来夏子竽来敲他的休息室的门,催促他赶紧去录后采,录完了送他回家见他男朋友。 宁晃骂骂咧咧嘀嘀咕咕,说谁是他男朋友,他才没有男朋友。 三十四岁的认了,难道十八岁的他也要认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夏子竽说:“谁发的语音让你听了二十来遍,谁就是你男朋友。” 宁晃瞪圆了眼睛看女明星:“!!!” 女明星似笑非笑点他一下:“宁大音乐人,休息室不大隔音你知道吗?” 宁晃能知道个屁。 当时人都烧成了火箭。 尴尬到去录节目的路上都是火急火燎的,助理在身后追着。 一抬头,就差点撞上一个人,把面具给撞歪。 或者说,是撞上了一群人,宁晃抬头看,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模样,五官细致而俊秀,被三五个保镖助理簇拥着,光鲜亮丽,前呼后拥。 他扶正面具,却愣了愣。 这个人他认得。 或者说,是十八岁的宁晃是认得的。 程忻然,是他的朋友。 隔着不远不近的空气。 程忻然静静打量着他,仿佛透过面具认出了他,却又有些陌生似的说:“原来神秘导师是你啊。” “宁晃。” 那若有似无的恨。 宁晃下意识要说什么,却猛地被夏子竽给拦住了。 女明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笑着搂住他,说:“走了走了。” 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保密知道吗,神秘嘉宾神秘导师,不许露馅知道吗?” 他嘀咕了一句知道了。 却听女明星说:“宁晃,你离他远点。”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晃是被夏子竽护送回来的,光彩照人的女明星进了门就把他请到一边儿去。 跟陆老板叽叽咕咕了半天。 “宁晃戴着面具,病情应该还不知道……” “导演组说是他关系过硬,塞进来的嘉宾,再说他资历也够,拦不住……” “他现在应该不敢做什么,但还是该让宁晃知道一下。” 一直等到宁晃脸都黑了。 陆老板才过来坐下。 宁晃说:“干嘛啊?当着我的面就搞小团队。” 陆老板本来神色凝重,还是被他逗笑了。 揉了他头发一把,说没有。 就是有点事想跟你说。 56 程忻然这个名字,陆忱是永远会记得的。 陆忱吃醋、跟小叔叔和好后不久。 那时的宁晃,就在半红不红的边缘,得了一个老牌音乐节目的邀请。 那年头,电视节目还很有分量,哪怕是小叔叔,也高兴了好几天, 而跟他上同一个节目、相同年纪的程忻然,早就是大牌歌手。 程忻然选秀出身,师承名家,风格独树一帜,是光鲜亮丽的音乐才子。 而宁晃,写了几年的口水歌,换过几次风格,不知所云,被人骂过自以为是且毫无才气,连签约的音乐公司都认为他只有一张脸出色。直到前两年转换了音乐风格,才终于有人认可。 但那天,程忻然把宁晃约出来,宁晃去了。 在一个ktv包厢,包厢里没有一个宁晃认识的人。 宁晃说:“我以为你有话说,才叫我出来。” 程忻然就笑得很平和:“我的话你应该知道,宁晃,我不希望你爬到我能看见的地方。” 宁晃盯了他半晌,仿佛觉得有些可笑,摇了摇头,说:“那我走了。” 程忻然却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脸色变得难看,说:“既然人已经来了,喝几杯总可以吧?” “宁晃,节目制作人是我老师的朋友。” 程忻然问他:“你还想去吗?” 现在想想,如果是十八岁的刺儿头,应该早就踢了门出去了。 去他妈的节目,爱谁谁。 但二十几岁的宁晃,只是慢慢低头,拿起了酒杯。 他已经喝了许多酒了,再多喝一次,也没什么。 那酒精度数高得吓人,两杯下肚,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晕头转向,只记得程忻然一次又一次给他添酒,带着恨意似的注视着他,直到他在墙角狼狈不堪地吐出来。 这些是陆忱后来才知道的,当天他只是收到了宁晃的一条消息,立刻就打车去了,却被拦在门外。 他报了警,在警察没来之前,实在等不及,跳窗闯进去了。 也许是知道报警了的消息,屋里的人四散而去,宁晃狼狈地蹲在角落,酒水不知被谁泼了一头一身。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黏在白皙的脸颊,一手捂着胃,一手却抓着他,痛得咬紧了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第二天节目录制,宁晃胃出血躺在了医院。 陆忱脸色难看的厉害:“他们原本还带了摄像机 。” 鬼知道是想录些什么。 陆忱不敢多想,却又不能不多想。 “小叔叔,我要是去晚一步你怎么办?” 宁晃本来就瘦,惨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越发像是幽魂一样。 半晌虚弱、而没好气地说:“凉拌,谁让我犯傻来着。” 陆忱生气了,黑着脸不肯看他。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偷偷捉住了他的手,又无声无息,把他的手贴在脸颊边。 陆忱低着头。 宁晃叹息了一声,说:“算了,明天节目不去了。” “大侄子,我想喝你煮的粥了。” 后来,宁晃退出了节目。 这是陆忱见过的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 宁晃再没有单独去见过程忻然,却仿佛被什么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挣扎着、错失过无数次像这样的机会。 直到网络越来越发达,小叔叔的光芒再也遮盖不住。 直到陆老板越爬越高,爬到程忻然无法贸然去对宁晃下手的时候。 57 他曾问过小叔叔:“你得罪过他?” “我们本来是朋友,很早之前就是。”宁晃在露台弹歌,半晌却觉得荒谬似的笑了起来。“后来他拿走了我的歌。” “所以他恨上了我。” 人真的很怪。 宁晃轻声说。 小叔叔平时嘴毒的厉害。 可偏偏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静静窝在沙发里,注视着一闪一闪的灯火,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陆忱坐在他身边。 宁晃轻哼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了揉自己心爱的大狗,说:“别怕,就算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养你的钱还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小叔叔的头沉甸甸搁在他肩窝。 第16章 59 宁晃说,自己第一次遇见程忻然,就是在驻唱的酒吧。 那时候程忻然是音乐院校专业的学生,是酒吧老板的熟人,来的第一天,就跟宁晃完全是两个极端的样子。 秀气,白净,带着稚气未脱的学生气,和科班出身的一点傲气。 出来驻唱说是为了历练自己,曲库也都是些阳春白雪,人家连点了三四首烂大街的口水歌,他都不会唱。 那酒吧本就不是什么有档次的地方,点歌的人当时就嘲讽他,说你什么都不会,出来唱个屁。 程忻然脸都涨红了,说这些歌太俗。 被人推搡了两把,眼看就要骂起来。 宁晃正倚在后台边儿上抽烟,见两边推推搡搡、要吵起来了,只好把烟碾灭了,过去解围。 说:“什么歌?我唱行么?” 酒吧里的灯光恍惚闪烁。 他穿得乌漆抹黑,头发被发胶黏得像是刺猬,越发显得一张脸俊俏漂亮,嘴唇红得柔软。 那人见了他的脸,怔了一下,又故意挑衅:“唱可以,这小子说我点的歌俗,你有种,你得唱个不俗的给我听听。” 宁晃说:“行。” “唱到你满意了算。” 当天晚上,同一首歌,他眼睛都不眨,就改了五六个版本,还每一版都是好听的,酒吧那破麦克,唱出了原声的味儿的。 唱得那群人喝酒的不喝了,打架得也不打了,就盯着他看。 有人低声问,说这是哪儿来的,看着年纪不大。 另一个说,这阵子在这片四处驻唱的,另一个酒吧我也见过,唱得挺好的。 唱到第六版,那找茬的也钦佩他,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说这小帅哥长得漂亮,人也厉害。 宁晃仍是那副不逊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那我下班了。” 拎着吉他就出门去,背影瘦而修长,厚重的靴子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程忻然三步并做两步,追着他屁股说:“你是叫宁晃么,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宁晃说:“长海市第六中学三年十六班。” 程忻然傻了眼。 宁晃嗤笑一声,说:“多听点歌再出来驻唱吧,大学生。” 程忻然追着他屁股说:“你改歌这么厉害,自己写过歌没有。” 宁晃说,写过,没人听,一唱下面就骂街,说要听《老公老婆》,要听《流着眼泪在床边》。 冷不防被轻轻拽住了衣服的一角。 程忻然注视别人的时候,眼神很真诚,说:“那我能听听么?” 宁晃抬了抬眉,终于拿正眼看他了,半天说:“行。” 说这些的时候,宁晃忽然想起了什么,拧着眉毛看向陆忱,两只眼戒备谨慎: “陆忱,你不会这也吃醋吧?” “我明天不会接着吃土豆吧?” 这个老流氓酸得很,连夏子竽都吃醋。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说不会,你接着说。 “也没什么了,之后他就经常来酒吧。”宁晃思索着,那些记忆的碎片,也一一捡起。 大都是晦暗不清的酒吧后台和房间,交换着的曲谱和轮流响起的乐声,程忻然的眼睛亮闪闪,说以后有机会组个乐队吧。 你做吉他手,我是键盘手,再招两个人。 我们到处演出去。 宁晃表面不是很感兴趣,眼睛却亮了,低头调试着吉他,说:“好。” 心里却又忍不住打小算盘。 那年头乐队也不赚钱。到处商演要路费,又要有场地排练,晚上排练还耽误驻唱赚钱的时间。 他还要把钱寄回家一些,乐队只会让他生活越来越艰难。 但是,都可以忍一忍。 “程忻然……这人一看就是小少爷脾气,家境其实还不错,起码父母应该对他很好,被我骂了也不怎么生气。” “他一直说我写的歌好,但其实也只有他觉得好,我平时在酒吧连一首都唱不完,就有人嫌难听。” 所以,也许是有几分感激,又也许是有几分嫉妒和羡慕。 宁晃在贫瘠的日子里做着白日梦。 “他那所学校,我读中学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有时候我看见他就想,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啊,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 “不过什么?” “现在已经不羡慕了。”宁晃轻声说。 60 录节目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宁晃抓着自己刺猬似的头发,迷迷糊糊从楼上跑下来,跳进保姆车,却发现助理坐在前排。 后排坐着的是陆忱。 奶白色的高领毛衣、长外套、牛仔裤,还背了个旅行包,漂亮的眼睛越发晴朗温煦,忽闪忽闪得含着笑。 脱了西装,就像是个男大学生。 “你怎么在这儿?”宁晃一时语塞,他一早上没见到陆忱,还以为出去办事去了。 “周末放假,”陆忱懒洋洋地倚在保姆车的抱枕上,“闲着也是闲着,出来陪你。” 说着,拍了拍空座,笑着说:“坐,别客气。” 宁晃嘀咕:“你这公司没倒闭,真是奇迹。” 陆忱说,人也不能让资本异化的太彻底。 偶尔还是要有点除了钱之外的追求。 比如,小叔叔。 节目的录像棚离市区有些远,走走停停的,临近晚秋,窗外微凉,车里开了空调,便越发催人昏然欲睡。 宁晃迷迷糊糊有些犯困,跟陆忱挨得很近,嗅到了隐约一点的柑橘香。 似乎是从那件奶白色高领的毛衣上沁出来的。 这毛衣大约只有陆老板会乐意穿,娇贵不说、还容易弄脏,又只能送去干洗。 但的确很适合陆忱,他皮肤白,人也修长,领口宽松,便有种毛茸茸的温暖感,显得颈项修长,格外的俊美温煦。 宁晃嘀咕,说:“陆老板,你喷了香水吗?” 陆忱说:“是家用熏香。” “到处都是一个香调?” 陆忱说:“会有一种归属感。” 比如小叔叔身上无声无息沁染的气息,就慢慢在与他同质。 宁晃想了想,说:“领地意识? 陆忱点了点头:“对。” 宁晃打了个呵欠:“我在我家楼下看过,小狗撒尿才这样呢。” 陆忱忍着笑说:“小叔叔,香是你选的。” …… 那么问题来了。 这算谁是撒尿小狗? 叛逆期小叔叔给了他一肘子。 陆忱笑,那笑时胸腔的震颤,又染到了宁晃的耳旁,无端端觉得,这笑声也柔和而清爽。 “因为你说适合我。”陆忱说。 宁晃这次倒说了实话,嘀咕了一声,说:“是挺适合你的。” 领带他可以选。 熏香也可以。 忍不住就往外延伸。 那他要是说很喜欢陆忱这件白毛衣,是不是也能经常穿给他看。又想,陆忱肌肉练得很好,被毛衣一盖,却整个人都软绒绒的。 宁晃想着想着,就有些发昏。 陆忱笑着问:“要不要枕腿?” 宁晃说不要。 过了一会儿,还是迷迷糊糊犯困,陆忱轻轻把头按到自己肩旁, 宁晃就顺理成章地枕在陆忱肩上,陷进软绒绒的白毛衣里。 梦见他被大狗圈在了自己肚皮下,压在腹部雪白的绒毛里。 大狗嗷呜嗷呜地叫着,说睡吧,我会保护你。 车外有鸣笛声,穿透了玻璃,变做了闷闷的钝响,睡梦中的人皱起眉来。 陆忱一手轻轻横过小叔叔肩膀,捂住了他的耳朵。 那眉头又消解开。 车辆就这样穿过了隧道,光影交错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陆忱眼底的神色,静静地注视了许久。 前面小助理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 明明什么都没有。 却莫名教人不敢久看。 第17章 61 宁晃来了才知道,陆忱成了这节目的赞助商,光明正大作为赞助商代表来的。 节目组也没想到,竟然是老板亲自跑来了,负责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过来,陆忱正在休息室倒姜茶。 他让助理带着保温壶来的,煨了热气腾腾的一壶桂圆红枣姜茶,驱寒保暖,黄/冰糖放得不多,怕腻着嗓子不舒服。 “喝一杯、暖和了就行,”他慢慢嘱咐,“我看一会儿录得时间长,总跑洗手间不舒服。” 宁晃戴着面具,低头尝了一口,皱着眉挑:“能不能不要枸杞和姜。” 陆忱说:“那不成糖水了么,给你买杯热奶茶,还省我的事了。” “嘁。”宁晃嘴上抱怨,却抱着姜茶小口小口喝。 陆忱抬眼见负责人来了,也不吝啬,又找了纸杯给他倒了一杯。 笑着说:“我休假,陪朋友来看看。” 他也不遮遮掩掩。 神秘导师的面具,也就能遮一遮这变小了的事儿,嘉宾是宁晃是瞒不住后台工作人员的。 光是宁晃的车和助理进进出出,夏子竽勾肩搭背的,就已经能猜出身份了。 负责人陪着笑,也喝了一口姜茶,发觉煮得火候刚刚好。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依稀想起业界的传言来了。 关于这几年极低调的宁晃,跟这位年轻的陆总不清不楚的事儿来。 据说两个人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好久之前就认识,陆总承蒙过恩情,便一直都关系亲近。 但这个亲近,跟普通朋友又有点不大一样。 宁晃休息日跑的通告,多半都有这位陆总探班,有时是下班顺路,有时就是一趟飞机跑过几个省市以外去。 他以前也见识过。 宁晃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只是次次都看着表、等着人来,人来了,却嘀咕说怎么又来了,跑得这么远。 陆忱看了他,又看了看手机,说:“市区有家私房菜,苏式面做得不错,你什么时候结束?” 宁晃说:“且忙着呢,怎么也得等凌晨了。” 陆忱问:“那我午饭怎么办。” 宁晃挑了挑眉:“飞机上没吃?” 陆忱笑着说:“上午到的,没赶上正餐,光吃了零食。” 宁晃就皱起眉,说:“走吧,我去乞讨一份盒饭给你。” 那次录制现场连个单独的休息室都没有,这俩人就坐在台下,就着矮桌,一人一份盒饭吃完。 陆忱又看了一会儿节目录制,等宁晃的部分录制差不多了,两人肩并肩走了,中间距离不远不近,连个手背都没擦着。 但就是觉得古怪。 后来等背影都没了,才反应过来,那桌上只有一瓶水。 宁晃姜茶喝完了,起身说:“我工作去了,你们聊你们的。” 陆忱“嗯”了一声。 等宁晃走了。 陆忱自己倒了一杯姜茶,笑意一如先前,眉宇平淡中,却不经意带着几分压迫力:“节目组事先没跟我说过,程忻然也会来。” 负责人心头一紧。 ——果然,用的是一个杯子。 62 宁晃充当的是导师一样的角色,有一个要在屏幕后看着歌手表演,然后录他点评的画面。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点评,谁知道一张嘴,突然有了很多词。 嘴里吐出来的专业知识,又陌生又熟悉,仿佛是另一个他自己的知识,在需要用的时候,突然就跳了出来。 结果录制用的时间比原来还长出一截,他好容易录完了,累得昏头涨脑。 下意识从兜里偷偷摸出一盒烟来。 ——在家里属于违禁品。 尽管在叛逆期的人眼里,陆忱是万万没资格管着他抽烟的,但家里窗明几净,到处弥漫着淡香的环境,也让他不好意思把烟摸出来。 这几天,也只是偶尔录像累了会抽一根。 谁知刚问了个可以抽烟的地方,一拿出来,就被陆忱抓了个现行。 ——比警犬都灵,也不知道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 陆忱似笑非笑,看他,说:“小叔叔,躲起来抽烟啊?” 他不知道怎么,就尴尬起来,连手指间夹着的烟都烫手,小声说:“那个,我问了,说这儿可以抽烟……” 陆忱就学着他的样子,倚在墙边,屈起一条腿,“嗯”了一声,把烟顺手拿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吸了一口。 宁晃怔了怔,皱着眉看他:“你干嘛啊?” 陆总吐出一口烟雾来,咳嗽了好几声,却笑着说:“就是试试。” “戒烟怪麻烦的,我看看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抽上。” 奶白色的毛衣染上了烟味儿,那淡淡的柑橘香,似乎也找不到了。 宁晃一下就皱起眉来,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半晌说:“我也抽得不厉害,就这一盒,还抽了一个礼拜。” 他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很乖,是出来打工驻唱才学会了的。 那时候一唱就是唱一宿,他撑不住困,脑子乱、想得也多,人家就递给他一根,说抽一根就精神舒服了,他就接了,到头来也没有多久,只是习惯了。 宁晃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烟盒,硬邦邦说:“又跟你没关系,你跟着学什么。” 陆总就笑着叼嘴里,试着吸了一口。 仍是咳嗽。 ——他根本就不会抽烟。 却笑着说:“抽烟肺会黑知道吧? “嗯。”刺儿头这种话听得多了去了。 “会早死知道吧。” “知道。” “接吻还会苦。” “嗯……嗯???” 宁晃应声到一半忽然变了调了,抬头看他:“什么?” 陆忱笑吟吟重复了一遍。 “接吻。” “会尝到嘴巴是苦的。” 宁晃傻乎乎地愣在原地,耳根慢慢攀染上薄红,指尖儿不自觉搓捻了衣角一下,竟然不自觉踌躇。 他也不是想接吻,但就是……万一呢。 跟人亲个嘴,结果嘴巴里都是烟味儿。又臭又苦? 宁晃想想那个场景,忽然有些别扭,自己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宁晃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咳嗽了一声,把烟盒塞给陆忱,说:“那什么,是有点,不健康。” “你也别抽了。” 他为了健康着想。 陆忱轻笑了一声,把烟捻灭,颠了颠小叔叔主动上交的烟盒,说:“说好了?” “嗯。”宁晃面无表情,假装是自己毫不心虚。 “万一再被我发现怎么办?”陆忱问。 宁晃的眼神儿,不自觉就飘向陆忱的嘴唇。 陆忱的唇形很完美,丰润而淡。 ——轻易不会想到接吻上。 可宁晃偏偏就想到了,还让陆忱给发现了。 陆忱就闷笑出声,半晌轻声说:“小叔叔,想得倒美。” “这是奖励。” 狗屁的奖励。 谁他妈看他了。 宁晃飞快把头撇过去。 却不知道,自己把通红的脖颈暴露在了身边人的视线里。 陆忱垂下头,在他耳边慢慢说:“……小叔叔,我不抽烟。” 也不知道陆忱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声音的杀伤力。 仿佛细细的电流。 麻酥酥地钻进耳朵里。 陆忱一本正经说:“我是甜的。” 说完,却连自己都憋不住了,低头笑了好半天,自己骂了自己一句:“他妈的。” 他也太不要脸了。 为了调戏小朋友,连自己的老脸都不要了。 宁晃已经被他电傻了。 63. 18岁宁晃日记: 他怎么知道接吻是苦的? 不会是我以后……?(龇牙咧嘴张牙舞爪表情若干) 34岁批复: 关我屁事。 早戒了。 第18章 64. 凌晨两点多,偌大的摄影棚,宁晃终于算是下了工。 至少他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棚子里还有几个歌手还在补拍,工作人员仍是忙忙碌碌。甚至几个压根儿上不了荧幕的歌手,也跟着录了几场镜头,似乎是为了以防意外可以随时顶上。 哪怕这样,依然唱得很卖力气。 宁晃坐在台边儿,手机忽得响起。 是陌生人发来的消息。 号码被隐去了。 对方说。 【我听说你失忆了。】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话。 【摄影棚后,我等你。】 宁晃皱着眉,不知道这话中的含义。 时而看看台上的歌手,不知怎的,脑子里就钻出一段奇怪的记忆来。 似乎是感冒了,发着烧,打着喷嚏,眼前模糊一片。 棚外下着大雨,棚内的舞台也湿淋淋。 有人冰凉的手搁在他额头上,低声说:“小叔叔,太烫了,不能回家了,一会儿直接去医院挂水吧。” 有人说,宁晃,刚才那段演出有问题,得补拍。 陆忱的声音很好认,口气比现在要温和含蓄,谨慎说:“什么问题?刚才就补拍了好几段了,他现在嗓子哑了,就算重新拍一次,声音也不行了。”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先头的理由已经用光了,一会儿说收音出问题了,一会儿说歌词怕有问题,要唱一版不一样的。 最后说,是舞台降水不够大,效果不好。 陆忱声音便冷得厉害:“你们这不是故意折腾他吗?” 那人见宁晃已经说不出话,助理经纪人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有一个大学生似的陆忱,便抬高了声音:“你说话讲究点,大家也都是为了舞台效果。” “程老师都等着呢,你这段不拍完,占着舞台,后头怎么拍?” 吵吵嚷嚷一片,似乎是有劝架了的,他瞧见陆忱让人推搡了一把。 陆忱顾及着他,没有还手。 就又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把陆忱往身后拉。 这一拉。 椅子翻倒,发出“嘭”得一声巨响,众人都静了下来。 他眼神凶戾又暴躁,冷声说:“都他妈要干嘛?” 那人被他凶狠的神色摄住了。 倒退了一步。 他径直推开所有人。 走到最后面,旁若无人的那个人面前。 程忻然坐在椅子上,无辜而陌生地看着他。 宁晃像是一头暴怒濒死的凶兽。 “程忻然,”宁晃声音很冷,“就为了几首歌。” 程忻然变了脸色,跟身边人说了两句,那些聚拢着的人群便各自散开。 他这才开口:“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宁晃说:“你拿走的歌,是我没有写完的草稿。” “完整的我写完了,你想听吗?” 程忻然说:“哪怕有,也只是改编,没人会相信你。” 宁晃盯着他的眼睛。 “活着的时候没有。” “要是我死了呢。” 程忻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宁晃,你疯了吗?” 宁晃头晕的厉害。 他不知道疯的是程忻然还是自己。 为了利益,歌可以是偷来的。 朋友也可以置于死地。 现在他狗急跳墙,说死亡可以换来舆论和真相,他倒觉得他疯了。 “程忻然,你可以试试。” 说到这儿,他有些撑不住了。 一个跟头栽下去,倒在了软趴趴的毛衣里。 再有一点记忆,已经是在车上了,头枕在陆忱的腿上,脸埋进了软绒绒的毛衣里。 随着呼吸,毛衣下是青年青涩却结实的身体。 耳边是啪嗒啪嗒的雨声,敲打着车窗的声音,车在漫长的路上行进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到头。 他哑着嗓子说:“下次别来了,还不够丢人的。” 陆忱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半晌说:“对不起。” 他咳嗽了两声,却把脸埋得更深:“没说你,我是说我。” “……还不够我丢人的。” 陆忱还没出社会,第一课先告诉他,他以为成熟骄傲的小叔叔,也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倒霉蛋而已。 甚至沦落到了以死相逼的份儿上。 陆忱迟疑了许久,手指轻轻陷进他后脑柔软的发丝里。 宁晃嘀咕:“车窗开个缝吧,我要闷死了。” 陆忱就去降下了车窗,新鲜潮湿的空气终于涌了进来。 热而滚烫的一滴雨,也就落在了他的颈窝里。 陆忱的声音里带着压抑慌乱: “小叔叔,你跟他说的话,我听见了。” “……你别想不开。” 他在心里偷偷骂娘。 太丢人了。 程忻然不知道吓没吓到,大侄子先被他吓到了。 “……我没想死,吓唬他的。” “我说你就信,傻不傻啊你。” 宁晃凶巴巴拍了他一下,脸却埋得更深了。 他怎么舍得去死。 65. 这记忆就像是回复的先兆,宁晃盯着自己的指尖,隐约在看到自己一点一点起着微妙的变化,身上开始热而疼。 这蜕变在旁人眼中,细微而迅速,只有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漫长,脑海中也开始有什么涌回来。 他看了看那条消息。 对面似乎是见他没有回复,又说了一遍。 【宁晃,你应该记得我,我们以前是朋友,见一面好吗?】 宁晃沉默了片刻,终于知道程忻然再一次出现的原因了。 是在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怪不得又敢出现,只能是因为那首歌所谓的完整版。 想从失忆的他手里骗过来。 宁晃没有回复他,片刻后站起身,把易拉罐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揉了揉脖子,脚步轻捷而慵懒。 回去的路上,有录完像的歌手,看着他的面具点头致意。 “面具老师,再见。” “面具老师,我们走了啊。” 他也点了点头,懒得反驳。 这什么破名字。 到门口时,助理说:“车已经准备好了,就是……” 他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噤声。 轻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果然。 陆忱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摆着陆老板的笔记本电脑,在乱糟糟的化妆品、节目单、器材里,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而他一米八几、修长匀称的身型,就蜷缩在那张小小的沙发上,连毯子也没盖一下,外套被压得发皱,头发也乱糟糟,一呼一吸间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眉心蹙在一起。 三十岁、作息养生、从不爱熬夜的人,坐了半天的车,陪着弄妆发、吃盒饭,录像录到凌晨三点多。 应该笔记本界面停留在英文的邮件页面,一看就是之前在工作。 做生意的人,哪有清闲的时候。 更何况背地里,还忙着查程忻然,估计把人掀了一个底朝天。 就因为不想让他知道。 他朋友原来早就背叛了他。 宁晃坐在陆忱的身边休憩,指尖儿轻轻拂过他皱起的眉心,紧闭着的双眼。 仿佛所有的过去,就这样烟消云散。 半晌摘下面具。 垂下头。 轻吻落在梦中人的唇间。 “傻不傻啊你。” 他喃喃。 第19章 66. 陆忱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冷冷淡淡一声:“醒了?” “嗯。”他揉着眼睛从沙发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小叔叔,拍完了么?” 便听凉飕飕、慢悠悠的一声,说:“拍完了。” 陆忱到这儿还没觉出不对来。 直到有人把一杯温开水递到他手边儿。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才猛然抬起头。 宁晃的阴影覆盖了他,居高临下眉眼傲慢,薄唇微微勾起,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问:“陆老板,你是跟谁接吻尝出苦味儿了?” “能让我也知道知道么?” “噗——” 陆总一口热水喷出去。 宁晃眉头都不皱一下,随手抄起一本杂志都给挡了下来。 陆忱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咳嗽了一声,佯作镇定:“小叔叔,你记忆回来了啊……” 却还是心虚地给宁晃挪了个地儿:“你往里坐坐。” 宁晃若有所思,冷峭的目光打量着他:“哦,还有吃夏子竽醋的那事儿,所以当初跟我闹别扭,就是因为她扶我回家?” 陆忱硬着头皮装乖,软趴趴地说:“我那时候不是不敢说么……” 宁晃又笑一声,接着给他追债:“那今天送我过来,背着我找节目组谈什么了?” “我刚刚看了热搜,程忻然好像又被爆出商务合作问题了?” “连跟程忻然的关系告诉都不告诉我,专门背着我搞小动作。” “陆忱,我记得,你之前在我这儿……” “可没这么叛逆啊?” 陆忱这下连皮子带里子都被拆穿了,咽了咽口水,说:“那个,小叔叔……” 被宁晃敲了头一下。 “太晚了,回头再跟你算账了,回家吧。” 都凌晨了。 67. 车窗外一片漆黑,他们俩就这样坐在后座。 陆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忍不住翘起嘴角,眼神总往身边飘,贪看自己的小叔叔,却又怎么都看不够。 宁晃挑了挑眉:“怎么了?十八岁的看腻了?” 陆忱眼巴巴说没有,眼神儿却又粘在他脸上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小叔叔怎么能什么年纪都好看。 眉眼漂亮,气质冷峭,连冷眼看他都带着一股傲慢慵懒的韵味,平平无奇的车后座,坐出来一种废墟王座的效果。 看着看着,又偷偷去捉小叔叔的手摆弄。 宁晃撑着下巴,假装没有发现。 小叔叔的手是弹吉他的,手指修长漂亮,皮肤也白净细腻,但仔细摸就会发现,指尖儿上有厚厚的茧。 是起皮了又长好,长好了又起皮,后来外观上已经瞧不出什么了,但牵手的时候、摸过他脸颊的时候、甚至是替他包扎的时候,就会觉出这是小叔叔的手。 偷偷亲了指尖儿一口。 宁晃被他的痴汉行径给震了一下,指尖儿也蜷缩起来,却到底是没抽出来,轻哼:“你怎么了你。” 陆忱垂眸半晌,说:“就是,太久没变回来了。” 上次刚说了几句话。 就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还挨揍了。 陆忱说这话,竟像是失落委屈的乖巧大狗。 宁晃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他头发一下。 这手就再也没松开过,从地下停车场,一气儿牵到了楼上,宁晃黏糊糊地手心儿出汗,脸上也跟着发烫,心想这他妈变小了不要紧,怎么变回来反而搞得跟老树开花一样。 当初刚跟陆忱在一起都没这么黏糊。 或者说,他跟陆忱一直就没怎么黏糊过。 他家大侄子搬进家门儿的太早,早早就让他养成了最让他舒服的样子。 领带、熏香、适合他的毛衣和外套,温和克制的表达。 不远不近,不深不浅,只是绵长而真诚。 陆忱也的确是靠着这样的温和,一点一点放下了他的戒心和防备。 但好像…… 陆忱有另一张面孔。 坏心的、热烈的,爱欺负人,又爱管着他的。 陆忱指纹开了锁,进了家门,说:“我去做宵夜,想吃什么?” 宁晃没好气道:“都这个点儿了,还做什么做,我弄碗泡面吃,你赶紧睡。” 再拖一会儿,天都快亮了。 说着就要泡面去。 陆忱却不松手,把人拽回来,说:“小叔叔,给你下汤圆好不好?” 声音慢慢温柔和软下来,颇为认真地说:“……小叔叔,我还想再跟你多呆一会儿。” 也不是非要说什么。 就是,清醒着,呆在一起就好。 不然一扭头,又快要把他忘了。 宁晃看了他半天,嘀咕说:“要芝麻馅儿的,。” 陆忱眉宇便瞬间舒展开,踩着拖鞋去烧水。 灯光橘黄,水咕嘟咕嘟地烧开,陆忱一边忙一边跟他说,熬夜之后汤圆不能吃太多,拢共下十颗就好。 可以放一点甜酒,可以配着桂花酱,这样就连汤都会香甜,喝下去可以暖胃。 汤圆端上来,一颗一颗、圆乎乎滚在热汤里,甜酒和桂花香滚在软糯的外衣。 一人一碗,一口咬下去,就被糖芝麻馅料烫了舌头,溢出来的芝麻就这样软趴趴汇集在雪白的瓷勺里。 宁晃一抬头,陆忱却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宁晃被他看笑了,说:“我失忆的时候,你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吗?” 老神在在,把十八岁的傻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陆忱说:“小叔叔,你失忆了我不能慌。” “你已经什么都忘了,我如果再不可靠一点,你怎么办?” 宁晃轻哼一声:“没有私心?” 陆忱便轻声:“也是有的。” 而且有很多。 对于小叔叔毫无心防、直白又单纯的一面,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他小声说:“小叔叔,你十八岁的时候好乖。” 哪怕壳子还是嘴硬,可一眼就能看出里头的乖巧懵懂,让人心都要化了。 宁晃就闷笑了一会儿。 陆忱问:“笑什么?” “我也不是对谁都那样,” 宁晃放下瓷勺,眯着眼睛,懒洋洋问他:“知道为什么那么乖吗?” 陆忱摇了摇头。 宁晃想起自己失忆时的感觉,险些绷不住笑意。 “因为刚住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像家。” “而你又很亲切……” 宁晃看着陆忱期待的眼神,沉默了片刻,说。 “很像妈。” ——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就是这种诡异的亲切,让失忆后十八岁的自己,对陆忱格外的乖巧。 陆忱:??? 作者有话要说: 陆校草思及自己大学的外号。 悔不当初。 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 第20章 68. 像妈……妈……妈…… 妈这一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造成的暴击伤害以吨为单位衡量。 陆忱当场双眼失去焦距,进入了自闭模式,连剩下两个汤圆怎么进得肚都忘了。 吃过了汤圆,被小叔叔敲了一下额头,说:“发什么呆,你先去洗澡,我把桌子收了。” 虽然阿姨每天都会定时来,但陆老板是没法容忍桌子脏兮兮过夜的,但凡桌子上有个杯子没洗,他就能瞪着眼睛惦记一晚上。 陆忱浑浑噩噩应了一声,半晌目光恢复了焦距,却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 宁晃站起来收整桌子,端起两个碗来,斜斜看他一眼:“怎么?洗澡还要黏着?” 陆忱本没想到那儿去,这样一问,却不禁想得歪了,连倦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变回来了。 就是说…… “小叔叔。”陆忱轻声喊他。 宁晃懒洋洋看他:“陆忱,你也不怕我洗一半变回来,当场给你撅了。” 一时撅了倒不要紧,他以后还要用的。 就他十八岁那个臭脾气,天天在酒吧打工,钱没赚多少、狂蜂浪蝶招了一屁股,色胚不知道打过多少个,隔阵子就要换酒吧。 陆老板真敢做点什么,别说像妈了,像什么都不管用。 陆老板那玩意又不是消耗品,还能按个假肢上去么。 陆忱被他说得默然片刻:小叔叔失忆之下不是干不出来。 松了手,犹不甘心,眼底透出一丝委屈来。 宁晃便端着碗筷清干净,放进洗碗机,嘴上幸灾乐祸:“你就好好努力吧,什么时候到我失忆也不会给你撅了,应该就可以了。” 让他忽悠他忽悠得那么起劲儿,可见出来混都是迟早要还的。 又嘲笑他:“洗久一点也没关系,我都可以当成没听见。” 却冷不防被从身后抱住了。 吻在颈侧,依旧是熟悉的温柔,怀抱却有些凶恶的意味,恨不得把他嵌在手臂之间。 他颈侧酥得厉害,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说什么。 陆忱的眼底仿佛有漩涡似的,几乎要把人吸进去,潮汐翻涌了许久,也只是咬了他耳垂一口。 宁晃被激了一下,半晌说,洗你的去。 心想他就是变小一阵子,又不是要死了,怎么洗个澡,都这么黏糊了。 等人走了,低头时一缕碎发落在耳边。 他伸手别到耳后,才发现自己耳根已经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 连带着嘴角也不知为什么翘了起来。 陌生的,生涩的,萌动的心思,在一点一点冒出芽儿来。 69. 最终两人都匆匆洗了澡,赶在天亮之前上了床。 的确也是累了,宁晃搂紧了陆忱的腰,闭上眼睛。 脑子就散了。 迷迷糊糊想起他变小前一阵的事儿了。 应该也是休息日的演出,演出结束,他跟陆忱两个人,在街边小摊吃汤圆。 甜酒,桂花酱。 口味都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学的。 陆忱总有不少话跟他说,他习惯沉默多一些,偶尔开口,却说让陆忱忙就不用来看他,他又不是不回家。 陆忱垂眸不说话。 他皱起眉问:“怎么?不高兴了?” 陆忱温声说:“没有。” 他在感情上,是很别扭、浑身带刺的一个人,就格外担心自己把柔软的陆忱刺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想来就来,我是怕你辛苦。” 陆忱这才眉宇舒展开,笑着说:“不辛苦的。” 汤圆吃完,他拉上口罩,起身结了账,陆忱早就习惯了不跟他抢。 车停在了另一条马路,他跟他肩膀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慢悠悠走过去。 陆忱絮絮跟他说公司的事儿。 说他给公司定做了一个吉祥物,是只小刺猬。 说着说着。 手背碰着了手背。 陆忱的话就停了停。 也许是想握他的手。 却瞧见远处有人瞧着他们,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 便继续讲那吉祥物刺猬,说做了一个大的在公司里,顺便还有一个小挂饰,等回头要挂在车里。 现在想想,他有些后悔,应该主动跟陆忱说点什么。 或者,握一下陆忱的手才对。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瞧见陆忱眉眼温润、拥着他睡得很沉。 他想,其实陆忱也不用那么听话,像今天这样在他面前随便一点,冒傻气一点,甚至坏心眼一点。 他也都不讨厌。 70. 宁晃睡到了晌午才醒,记忆健全,人也没有缩水的迹象。 这应当可以算是一个好兆头。 陆忱跟他差不多时候起床,一边在厨房煎香肠,一边打电话,给宁晃预约医院复查。 宁晃趿拉着拖鞋,揉着眼皮踱步出来:“你送我?” 陆忱低头看自己的煎香肠:“有时间。” “哦。”宁晃慢悠悠捡了一根皮筋,晃到洗手间去,意思应该就是答应了。 陆忱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没一会儿,听见洗手间里低呼一声。 紧接着,宁晃抓着头发,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这头发也剪得太短了。” 他十八岁什么品味啊? 他马尾没了啊! 陆忱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叔叔的小马尾从二十四岁开始就没变过,中间时长时短,只是一直都对造型相当满意。 谁知道他刚一失忆,嫌洗头麻烦,自己对着镜子,一剪子就给剪了,直接发胶一粘了事。 宁晃昨晚就发现短了,却没想到连扎都扎不上,顿时脸色都黑了。 “我看看。” 他把火关了,去看宁晃的短发。 还是有一点长度的,也不是完全扎不上。 “你坐下。” 他研究了半天说。 小叔叔就坐到地上。 他翻出了几个细长的发卡来,坐在沙发上,按着小叔叔平时的造型,把碎头发别上去,用极细的头绳,绑了一个很小的马尾。 脖颈处又垂下一点点的碎发来。 老远看着,也差不多少,只是五颜六色的小发卡让小叔叔看起来酷炫了很多。 宁晃对着镜子远近高低打量了自己半天,皱着眉毛说:“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陆忱憋着笑,说:“那给你换几个不显眼的?” 宁晃说:“换灰色和蓝色的吧。” 陆忱又乖乖给小叔叔重新别头发。 宁晃在地板上屈起一条腿,想起昨晚下定的决心,决定多跟陆忱交流交流。 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大学是不是有个外号,就叫陆妈来着?” 话音刚落,头发就让陆忱给扯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气,轻哼一声:“艹,不准公报私仇啊。” “没有,有也是叫陆爸。”陆忱黑着脸纠正。 这是他当年在宿舍靠拳头打下来的权威地位。 “哦,”宁晃继续雷区蹦迪,挑着眉问,“爸会扎辫子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至少他爸没给他扎过辫子。 于是头发又掉了好几根。 他生来毒舌,实在不太会夸人,也只想方设法找补:“我开玩笑的。其实你也没那么像妈。” 只是亲切和温柔,还有若有似无的细心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他用一个妥帖的词概括。 “就是,似妈非妈。” 陆忱:…… 他的小叔叔,可能不想要头发了。 第21章 71、 最后出门的时候,宁晃水蓝色的牛仔外套,灰色的t恤,穿得简单,却别了一头蓝色灰色的小发卡,额外扎眼。 一直坐到车上,都忍不住摸自己脑袋,嘀咕说:“我要不扯下来吧?” 陆忱开车目不斜视,说:“我弄了好久的。” 而且他还觉得挺好看的,他家小叔叔漂亮得锐利而不粗犷,是压得住花哨的人。 宁晃的手在头上盘旋了一圈儿,最终还是放下了,轻哼了一声:“算了,摘下来更难看。” 陆忱的车型很低调,是干净温和的灰色, 车上真的有一只小刺猬,挂在那儿摇摇晃晃。 是毛茸茸的刺猬球,外层是浅灰褐色的,肚皮却是雪白毛茸茸的,只有眼睛瞪着,是气鼓鼓、凶巴巴的模样。 莫名的可爱。 宁晃上手捏了一把,发觉外层的刺是软的,肚皮更是也毛茸茸、软乎乎得好捏,跟那凶巴巴的眼神很不相符。 便说:“你这刺猬也不扎手啊,怎么还偷工减料了呢?” 陆忱说:“刺猬养熟了,就不扎手了。” “哦对,”宁晃想起来了,“你养过一只,是不是?” “好像是你刚开公司那会。” 那时候陆忱还给他发过几次小刺猬的照片视频,经常是一个颤巍巍的小刺球,乖乖让他揉肚皮。 肚皮也是雪白的绒绒,绒毛下面粉嫩嫩的,被陆忱修长的手指揉了一圈又一圈,被揉得四脚朝天。 陆忱说:“创业的时候,隔壁培训公司倒闭了,留下一只。” 那大楼每隔一阵都要倒闭一家,能卖得都卖了,卖不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在楼下,刺猬带着饲养箱也被扔在那。 应当是被人抛弃了的宠物刺猬,没水没食,可怜巴巴得像是一只刺猬干。 看见陆老板时,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很有个性地把屁股转向他,继续冒充一只干枯的海胆。 陆老板在那站了几分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决定把它捡回来,放到自己办公室养。 起初很怕人,胆子很小,总是竖起刺来吓唬人。 扎在指尖很疼,用力一点能扎出血来。 要很耐心才能养熟,之后不再怕他,刺便渐渐软化了,只要顺着刺的方向摸,就不会生气,也没那么扎手。 偶尔可以捧出来,像小毛球一样放在手心,放在毛衣上,揉一揉软乎乎的肚皮,捏一捏粉嫩嫩的刺猬屁股。 后来忙起来了,坐着飞机四处乱飞,没空照顾这只小刺猬,公司的员工就轮流照顾它。 再后来到了年纪,死掉时陆忱还低落了很久。 宁晃听他说得,忍不住自己也有些心动,说怪不得你公司吉祥物是只刺猬。 陆忱偷偷瞄了小叔叔一眼,没说话。 宁晃把手里小刺猬的玩偶捏来捏去,却忽然来了兴致,说,当初不是说它也生了小刺猬吗?还在公司养着么? 要不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看看? 陆忱说在。 只有眉梢不经意动了动。 嗯,大刺猬要跟小刺猬见面了。 72、 医院耽误的时间比想象中长,陆忱把宁晃安排好,就急匆匆开会去了。 宁晃还是头一次在记忆完全的情况下,参观他家陆老板的公司展厅。助理跟在后头,一边喊宁先生,一边陪着他看刺猬——竟然不止一只,有四五只,据说是给当初那只大刺猬配了个女朋友,生下了小刺猬。 送给员工了几只,也留下来了几只。 左边是公司获奖,右边是公司产品。 角落里专门给几只小刺猬打造了舒服又有安全感的家。 一格一格的。 “怎么不养在一起?”他问。 助理说:“刺猬是独居动物,不能养在一起。” “交配期在一起过了,也要很快分开。” 宁晃“哦”了一声,又问:“那其他动物呢?仓鼠什么的?” 助理摇了摇头,说:“也不能,刺猬会吃仓鼠,其他的动物也会弄伤。” 宁晃睫毛颤了颤,不知道在想什么。 助理经常去他家送过东西,跟他还算熟悉,说:“要不拿一只回去养吧?” 宁晃摇了摇头,嘀咕说:“这东西寿命太短了。” 他家大侄子心软,之前没了一只,低落了好几天,再带回去一只,不是存心为难他么。 助理笑着说:“第一只被陆总做成ai了。” 宁晃隐约知道,陆老板就是做人工智能起的家,市场上跟这沾边的,多少都有陆老板的影子。 但一直不晓得陆老板都做了些什么玩意。 助理就给他看公司管家,说是他们公司的智能ai,可以出现在公司所有的互动屏幕上。 蹦出一个q版的小刺猬来,这个跟车上气鼓鼓的不一样,是很冷酷很帅的表情,还背了一个小吉他。 说:“我叫日光光,没事别找我——有事也别找我。” 宁晃刚一听,没觉得有什么。 几秒钟之后觉得不对,噔噔噔倒退三步,漂亮的眉皱成了一团:“它说它叫什么玩意?” 这玩意名字怎么还是个叠词,不是,前面那是个动词还是个名词?他们这过得去审吗? 助理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内情,说:“一开始项目就叫日光。” “但是那只刺猬叫光光。” “所以合起来,最后公司管家,叫日光光。” “但是对外发售的版本不叫这个,性格比较亲和友善,形象选择里也没有刺猬。” “刺猬是公司特供版本,当然在自己的屏幕上,也可以选可爱的兔子狗什么的……但它的人气很高。” “因为很酷。” 说着,助理戳了小刺猬一下。 那只抱着吉他的小刺猬一下就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看向她:“干嘛?” 助理说:“5号会议厅在几楼。” “12楼。”小刺猬说完,用屁股对着她,继续低头玩吉他。 宁晃看得目瞪口呆。 他家大侄子…… 有点玩意啊。 跟那只小刺猬玩了好半天,给开会的陆忱发了个消息。 陆老板本来正在会议室听策划案,忽得手机亮了亮。 他伸手从桌上拿过来一看。 嘴角僵硬了片刻,眼底又忍不住淌出笑意来。 宁晃给他发了个日光光的照片。 【啧】 【陆忱忱,你恶心心。】 第22章 73 陆忱估计是好几天没来公司的缘故,一忙就忙到了天黑,向来不加班的陆总也不得不挑灯夜战。 宁晃就坐在办公室玩刺猬。 他发现这个叫日光光的小刺猬,真的可以让它弹吉他,还可以跟他玩套圈跨栏小游戏,玩石头剪刀布,投喂虚拟零食,甚至可以给小刺猬换装。 按照助理说的,小刺猬的衣服还都是员工设计的,虚拟零食也都是员工搞出来的,最近他们还在研究,如何让日光光从逻辑上识别人类的笑话好笑不好笑,具体功能表现为,如果有人讲了冷笑话,就让小刺猬冲他翻白眼。 越来越怀疑陆老板的员工上班都在干什么,就玩刺猬吗? 玩累了就问陆老板要不要吃饭。 陆老板说有员工餐厅。 他就大模大样地去了,饭买了两份,还带了颇受好评的小布丁,陆老板一个,他自己一个,送助理一个。 反正是扫陆老板的员工码。 还在咖啡机蹭到了免费的冰拿铁和小零食。 搞得整个公司内网全都在讨论他这个突然出现、混吃混喝、刷老板员工码的家伙。 他其实是带着口罩去的,奈何外型实在是太扎眼了,腿长肩窄,身材比例绝佳,眉眼工笔描摹出来似的惊艳,最重要的是,还顶着一头小发卡。 不扎眼都难。 陆忱坐在办公室里,就看到了几十张员工随手拍他的照片。 随手点开一段小视频。 是宁晃买小布丁,低着头扫码的时候。 修长,冰冷,脊背笔直,抬眼看人的眼神都带着距离和排斥。 服务生给他递打包甜点时,笑着说:“先生长得好像明星啊。” 他点点头,指尖勾上纸袋,垂眸说:“谢谢。” 连那一头可笑的小发卡,都带了一股叛逆不羁的味道。 跟在他面前不大一样。 宁晃在家里,总是走路脚步声拖沓,仿佛提不起劲儿来走路,也总要懒懒散散找个地方靠着。 沙发上,或者墙边儿上,比他十八岁可懒太多了。 说话声音也懒洋洋,嘴上不饶人地调侃他两句,有时带着刺,有时就是纯粹的阴阳怪气,还有时候,就是平淡如水的闲聊。 陆忱往下划,瞧见内网八卦板已经聊起来了。 这个板块没各组负责人,所以格外的活跃欢脱。 一群人在打赌,这到底是老板藏了多年的男朋友。 还是那个传说跟老板关系很好的明星。 【上次来公司那个才是老板男朋友吧?看着衣着打扮就很年轻的那个。据说一天都在办公室。】 【这是宁荒啊,绝对是他,写《城隍》的那个,我早听说他是老板的朋友了,第一次在公司见他】 【去吃饭的时候见过他了,好看得我说不出话了,陆总家基因真的是羡慕不来】 【安助理不一直叫老板爱人宁先生吗?不是他?】 往下再翻,已经开始投票打赌,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宁先生了。 一边说小的好、小的妙,陆老板藏着掖着,其实是在玩养成系,不想让人知道他老牛吃嫩草。 另一边说是大明星漂亮,歌也好听,最重要是以下克上的感觉会爽到爆,而且陆老板藏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公众人物才没法曝光。 一边说,老板喜欢烘焙,小的爱吃甜食,来公司的时候安助理还特意去买了甜点,一看小的就是宁先生。 另一边说,大的还专门去买小布丁了,怎么能不是呢? 陆忱登录了一个匿名账号,敲字回复。 【就不能两个都是吗?】 ——没人理他。 74 传说中的宁先生,还不知道自己在陆老板公司掀起多大风浪,懒洋洋趴在陆老板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十八岁的本子,给自己写留言。 第一,不要剪头发,长发很帅,冬暖夏凉,扎马尾省事,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洗发胶。 第二,电脑里的文件不要乱动,都是这些年搞的歌,比命根子还命根子 第三,少工作,多写歌,多睡觉,别给自己找事,录节目累死了。 …… 第n,陆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老色棍了,时间长还黏人,一做起来就没完没了…… ……写着写着。 被阴影盖上了。 陆忱似乎终于忙完了,正好瞧见他纸上的字,默然片刻:“……小叔叔。” 宁晃假装无事发生。 陆忱就没想到,他家小叔叔正事儿不干,忙着给他增加攻略难度来着。 宁晃把本子合上,轻哼:“你本来印象也不怎么样。” 他手机翻过来给陆忱看,还是那个备注。 老流氓。 “你还留着呢?”陆忱说着,瞧见宁晃被夹子夹起的碎发落下来一点,他便伸手帮他规整上去。 宁晃嘲笑他:“挺适合你的。” 平时人模人样的,他一失忆就露了马脚。跟昨晚的芝麻汤圆似的,内馅儿漆黑滚烫,勺子一压,汩汩地往外头冒。 他又嘀咕:“再说,我当初比你大,你没这么骂过我?” 陆忱说:“骂你什么?” 宁晃说:“就是,老牛吃嫩草。” 想想,他当初还给陆忱打钱来着。 怎么看都是贪图男大学生美色,图谋不轨的行径,按照自己这个思路复刻,陆忱背后没准儿他老色鬼。 陆忱说:“没有。” 宁晃不信。 陆忱眼神无辜,说真没有。 宁晃轻哼了一声,又说:“那我脾气这么差,你也没骂过我?” 陆忱想了想,说:“刚搬进去,你总嫌弃我做的饭,心里骂过。” “后来就是埋怨多一点。” 宁晃挑眉说:“埋怨什么? ” ——埋怨你既然对我那么好,怎么不说喜欢我。 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难过把他当人肉垫子靠着,高兴了又给他弹歌。别别扭扭给他生活费,怕他受委屈把他拉到身后。 他对他那么好。 却一句暧昧的话都不曾说,让他胆战心惊地忐忑,闷声不响一次又一次吃干醋,一次又一次做傻事,又酸涩窃喜地甜。 所以他埋怨他,又埋怨自己。 陆忱的指尖儿颤了颤。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却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俯身啄了一下他的耳廓。 低声说:“别问了,小叔叔。” “再问全都露馅儿了。” 小叔叔被他吻得一颤,被声音更是烫得发愣,半晌缓过神来,说:“什么露馅,陆忱,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趁我失忆忽悠我也就算了,你以前……” 话音没落,眼前一黑,某人情急要堵他的嘴。 只差几厘米的时候,被他眼疾手快,“啪叽”按住陆忱额头,硬生生隔出一点距离来,说:“让你亲了么?” “怎么还有这一招?哪学的你?” 陆忱嘴唇动了动,喊他小叔叔。 那微热的气流就涌动在他唇间。 他不知怎的,就松了手腕。 陆忱没动。 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心想爱几把亲不亲,不亲拉倒的时候。 陆忱却笑了笑,又轻而慢地贴了上来。 像故意要明目张胆,非要让他看清似的。 宁晃不自觉揪住陆忱的衣角。 定格动画一样,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回放,连嘴唇柔软的触感都是切实而缓慢的。 想,老流氓真没叫错。 又想,怎么感觉他变小一次之后。 好像他大侄子胆子肥了? 第23章 76. 回家路上,宁晃还顺走了公司的一个日光光抱枕玩偶,是小刺猬抱着小曲奇,吃得一脸饼干渣的表情。抱枕很软,连曲奇饼干都做的很精细,软绒绒的饼干上嵌着一颗一颗的巧克力豆,摸上去手感很奇特。 让宁晃有点想吃巧克力曲奇。 坐在副驾驶,车上挂着一个生气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的。 陆忱一会儿就看他一眼。 宁晃就懒洋洋瞪回去,说你看什么看。 陆忱就轻飘飘说,看大刺猬和小刺猬。 他偷偷做小叔叔周边,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他没好意思说,小刺猬在小叔叔的怀里,特别像是他的崽崽。 亲生的父子俩。 宁晃拿他没办法,抱着刺猬捏来捏去,开始有些犯困。 与此同时,隐约意识到记忆有开始消退的迹象,他现在对这感觉已经有了隐约的预兆。 宁晃抱着小刺猬说:“我估计要变回去了,你又要辛苦了。” 陆忱怔了怔,说不出是眷恋还是什么,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不辛苦” 宁晃又说:“对了,你帮我个忙。” 陆忱说:“好。” 他便轻哼了一声:“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你就说好。” 陆忱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宁晃的耳根却蓦然红了,盯着窗外的景色,半晌说:“傻蛋。” 傻蛋握着方向盘笑了笑。 宁晃又说:“就是程忻然那事,要做什么,我发到你邮箱里了。” 陆老板说:“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说了。” 从变回来之后,小叔叔一次都没提过。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半晌说:“我也以为我不会说了。” 不习惯向人求助。 其实那几首歌,他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时间总会带走很多东西。 但是…… 宁晃又捏了捏小刺猬,轻哼:“这事儿不解决,程忻然总在那跳,我失忆了又不知道轻重,让你天天跟着我录节目去。” “你公司一堆事儿,年纪也一大把了,哪天熬夜猝死在节目组——遗产也不知道能不能分我点。” 陆忱脸黑了片刻,说:“小叔叔,我是三十,不是八十。” “我在整个人类的范畴里,都属于成年初期。” 什么叫做年纪一大把。 宁晃笑了半天,说:“你也知道啊,我一失忆,你就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 结果真把他当成熟的老男人来看待,他又不乐意了。 陆忱难得耷拉了嘴角。 红灯。 陆忱目不斜视,灯光透过车前窗落在他的五官上。 眉宇轩昂,凤眼温柔,鼻梁挺直,嘴唇丰润,分开看成熟优雅,合起来看韵味绵长,连委屈的神色都像是游刃有余的绅士。 他刚见他的时候,没有这么漂亮。 也就是这种变化,越发给人贪念,仿佛这瓜熟蒂落的香甜,是属于他的。 宁晃趁着车停下的瞬间。 飞快侧过身去。 反正也快要失忆了,丢脸也是丢十八岁的。 ——于是就亲了一大口。 他说:“陆老板,都交给你了。” 麻烦,和十八岁的他。 陆忱轻轻翘起嘴角。 半晌说:“这是贿赂吗?” 是不是给得太少了点? 没人回答他。 他的小叔叔已经抱着刺猬,闭上眼睛假寐。 手指捏着刺猬抱枕的小饼干,偷偷抠着曲奇上的巧克力豆。 陆忱握着方向盘,翘起嘴角,假装看不到。 车穿梭过高架桥。 左右两边的灯火如流线一般闪逝,商业区的高楼大厦在一步一步后退。 过了半小时,车停到地下车库。 他侧头。 十八岁的宁晃抱着刺猬,迷迷糊糊睡得很香。 趁着人还没醒,偷偷吻了一下脸颊,才推了推他,说:“小叔叔,到家了。” 懵懵懂懂的小小叔叔睁开眼睛,发现大尾巴狼近在眼前,顿时瞪圆了眼睛,把抱枕勒得紧紧的。 ——现在是小刺猬和小刺猬了。 77. 从地下车库到电梯,宁晃晕乎乎整理着自己的记忆,一路都在谨慎地观察情况,戒备地看着陆忱。 手臂。脖颈。喉结。 没有痕迹。 看来看去,又忍不住看自己。 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好像能闻出什么下流的味道来一样。 陆忱欣赏他半天,忍着笑说:“没有。” 宁晃偷偷闻自己衣领的动作顿了一顿。 陆忱笑着说:“什么都没做。” “你记忆恢复了一天多一点,比上次情况要好一些。” “今天只是陪我去公司看了看刺猬。” 宁晃这才松了口气。 却又死鸭子嘴硬,“嘁”了一声:“说这个干嘛,我又没问。” ——虽然嘴上这要说,真要是发现了痕迹,恐怕当场就变成羞耻爆炸的红气球。 陆忱心里想着,面儿上嗯嗯点头。 宁晃盯着电梯里的镜子,看自己的发型,嫌弃说怎么看起来这么傻? 过了一会,又端详自己手里日光光的抱枕,皱眉挑剔:“怎么三十几岁还这么幼稚,喜欢这种东西。” 也不知道谁在偷偷捏小刺猬的肚皮。 陆老板统统假装没看见。 嘴角却翘得老高。 78. 宁晃回到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空气中还残存着某些亲密因子,而因为他遗忘了什么,导致他对这些亲密因子格外的敏锐。 比如两双毛绒拖鞋还是他出门时的样子。 陆老板是蛋黄色的,宁晃的是蓝色的,两双四只,像几个毛茸茸的小怪物,亲近地挨在一起。 睡衣也是两套都扔在主卧的大床上,显然是临出门时,在一个房间里换下的。 出门前的场景碎片一点点,莫名地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坐在床边,一边褪下柔软的睡裤,一边指挥陆老板,说把灰色的t恤拿过来,不要带图案的那个。 陆老板下身是西装裤,上身睡衣扣子解了一半,一手把t恤递给他,又问他自己衬衫选什么颜色。 他说,蓝色。 跟他牛仔外套配。 “领带呢?” “银灰色那条。” 时间已经是晌午,太阳满窗,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懒洋洋。 陆忱就有条不紊地穿衬衫、打领带,配袖扣,然后低头把两套睡衣都捡起来,正准备叠上的时候,被扎着一头发卡的他揪着领带出去。 他看着时间说:“别收拾了,大侄子,医院预约快来不及了。” 他俩在一起总是容易没有时间观念,头发就扎了半个点。 陆老板含着笑说:“轻点轻点,领带皱了。” 他又不耐烦地站定了,替陆忱整理领带,说快走。 陆老板说,等会儿,领带夹掉了。 他摘了个小发卡给陆忱别上。 说:“走走走,大姑娘上轿都比你利索。” 陆老板笑着就被他拉着走。 这种细碎的温暖感,在失去了记忆之后,变得格外清晰。 宁晃抱着小刺猬,捡起床下遗落的银闪闪领带夹,放到陆忱的饰品盒子里。 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好像想起来了一点碎片。 领带夹是他早上揪着领带的时候碰掉的。 散漫,却又亲昵地拉过来,陆忱笑着的眸子近在咫尺。 这怪异错位,亲昵熟稔的记忆。 却叫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许久,莫名其妙耳根发烧起来。 第24章 79 宁晃换过了睡衣,把小刺猬和煎蛋并排放在一起。 “咚咚咚。” 陆忱敲了敲门,推开了一个缝说:“小叔叔,睡衣递给我一下。” 宁晃说:“就在床边。” 他忽得想起那闪回瞬间的记忆,话就顿了顿,背对着陆忱坐在床边:“你也不用出去换。” “又没人看你。” 陆忱笑了一声,说:“好。” 他的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是陆忱踩着那双蛋黄色毛绒拖鞋进来的声音,脚步不轻不重。 然后是扯下领带、窸窸窣窣解扣子,穿脱衣物的声音,与平静、微不可查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他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带来的熟稔,他甚至可以依靠声音,判断陆忱的动作和状态。 衣柜被打开。 有衣架被拿了下来。 陆忱将西装上的褶皱抖开,又重新挂在了一边,与其他衣服区分开。 解开衬衫,脊背皮肤舒展而光洁,领带简单地卷起,放在了角落——也许他明天还会用这条领带。 这细碎的声音之间,他在进屋一瞬间就察觉到的亲密因子,又在无声地弥漫,缱绻在空气之间。 宁晃在做一个危险的实验,导致他心跳得很快。 试图分散注意力,低头把笔记本翻阅得哗啦啦响,掩盖掉那些细碎的声响,去看自己给自己的留言。 恰好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 依旧是属于他的狗爬字。 【第n,陆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老色棍了,时间长还黏人,一做起来就没完没了……】 宁晃“啪”一声把笔记合上了。 瞳孔巨大地震。 陆忱系上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开口询问:“你明早想吃什么?燕麦粥,还是三明治……” 一扭头。 他的十八岁小叔叔,已经抱着大煎蛋在被里缩成了球。 “怎么了?”他挑了挑眉。 “没事。”被里的球忿忿嘀咕,“要燕麦粥,谢谢。” 80 宁晃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认认真真,一页一页看过去。 一时脸红,一时脸黑,一时认真,一时又骂骂咧咧。 陆老板打着呵欠给早餐的燕麦粥定时,又确认明天的行程,给手机充电,最后去关窗的时候,又是凌晨。 ——自从小叔叔生病,他这个养生派的睡眠时间少说往后推迟了三四个钟头。 扭头的时候,正瞧见小叔叔还生龙活虎地回复三十四岁自己的n条留言。 大笔一挥四个字:不用你管。 这混不吝的脾气,跟三十四岁一脉相承。 而且比三十四岁更有精力。 熬到凌晨一点疲惫的状态都没有。 他的被子角落在地上,陆忱走过来,把被子一角捡起,又揉了他头发一把:“怎么了,一直黑着脸。” 宁晃嘀咕:“不愧是我。” 到了三十四岁还那么气人。 陆忱笑了起来:“早点睡,要跟自己较劲等到明天。”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说:“那我关灯了?” “等等。”宁晃轻声说。 宁晃却不知为什么,伸出手来,模仿着记忆里的动作,拉住了陆忱的衣领。 他跟陆忱都愣了一下。 他却执意轻轻用力,把人扯到自己面前。 睡衣的襟口松软,拉扯之间,露出锁骨。 陆忱漂亮的凤眼,也瞬间近在眼前。 陆忱一手撑在床头维持平衡,低头问他:“怎么了?” 眼底温煦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宁晃盯着他手臂瞧了一眼。 陆老板肌肉练得很好,斯文、白皙,但用力时,却又隐隐有青筋的痕迹。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轻声说:“我好像有一点,记忆混淆。” 陆忱问:“比如呢?” 宁晃说:“比如今天早上,我们在这房间里穿衣服的事情。” “我还记得我这样扯过你的领带。” 陆忱“嗯”了一声。 “还有……”宁晃止住了话头,慢慢说。 “这些我应该都没有经历过才对。” 但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陆忱问他:“这是在恢复的正常迹象,如果记忆混乱的太严重,我们就去医院复查。” “不是记忆混乱的问题。”宁晃皱着眉嘀咕。 事实上,也许因为这些记忆都是他自己的,尽管是碎片似的,却像是货架上的展览品,一块一块都呆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没有产生丝毫的怪异。 但是…… 宁晃盯着自己拉扯陆忱衣领的手,又看着陆忱毫无变化的表情。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乖巧,随便他拉扯远近。 ——像是他可以随便摆弄他一样。 他松开扯着他衣领的手。 指尖犹豫了一下,触碰到脸颊。 陆忱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起初只是指尖,然后大着胆子,把整个手掌都抚上陆忱的脸颊。 明明看起来像薄瓷似的光润白皙,但真正触摸到时,却柔软温暖。 在确认对方乖巧而毫无反抗的时候,他的心跳声变得很大。 一声一声,一声一声。 而在这声音中。 一切都变得很慢。 顺着下颌线向下,覆上了陆忱的绵软漂亮的嘴唇。 ——其实只需要陆忱动一动,他就会意识到自己从没这样触碰过谁。 但陆忱没有。 于是触碰嘴唇的,变成了他带着薄茧的手指。 他好奇地向下按了按。 淡色,果冻一样的软。 陆忱笑了起来,上下唇抿了抿,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他啜吻他的指尖。 他终于如梦初醒,收回了自己胆大包天的手。 对上了陆忱微笑幽沉的眸。 才晓得慌张。 81 他像是骤然手握权杖的孩童,不断试探自己早已越界的权利。 而陆忱这位臣民,却只是伪装出来的驯顺。抬眸时在在笑,垂眸时,在肆无忌惮欣赏他脖颈已经染上的红霞。 宁晃收回的手指偷偷藏进手心,为了掩盖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嘀咕说:“你乱动什么。” 陆忱笑着把一切都合理化:“你可以摸,我不能动,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谁稀罕摸你了,”宁晃手足无措,却又撇过头去:“就是,有点好奇。” 陆忱直起身,挑了挑眉:“好奇什么?我们之间的事吗?” 宁晃沉默了一会,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经历。牵绊。相处方式。 还有……关于陆忱的一切。 他的心跳依旧很大。 有什么在心跳声掩护之下,悄无声息的萌芽。 陆忱问他:“要我跟你说吗?” 宁晃想了想,说:“不要。”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家伙嘴里没什么实话。 还骗他晚安吻来着。 结果之后压根儿亲都没亲,这家伙睡得也比谁都香。 宁晃黑着脸嘀咕。 说:“因为你像个骗子。” 82 陆忱躺在他的身侧,轻声说:“睡吧。” 一片漆黑中,宁晃说:“这周录节目我自己去,你在家休息吧。” 陆忱带着困意呢喃,说我周末没事,可以陪你去。 宁晃一本正经说:“本子上的留言,说你熬夜纵欲,乏力肾虚,让我不要累到你。” 熬夜纵欲、乏力肾虚、但许久没有性生活、被摸一摸脸都很开心的陆忱:…… 他家小叔叔到底给他挖了多少坑在前面。 宁晃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其实他还记得一件事。 就是那天在舞台边儿上发呆,回忆起来的。 发烧、湿淋淋的舞台、一次又一次录下的演出,他把陆忱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两个人都可怜巴巴地回家。 十八岁的小刺猬,决定要做一件大事。 第25章 82 录节目那天,陆忱在宁晃的再三劝阻下,说可以不去,但是准备了完整的爱心便当。 用的是方方正正的蛋黄色长条饭盒,看起来不大,却结结实实装了三层。 米饭细长奶白又软又糯,一整盒酸甜排骨,还给配脆生生的炒青菜。 鸡蛋羹蒸得光滑漂亮,里有虾仁和碎碎的香菇、火腿肠丁,淋了一层水酱油。 连饭后的小饼干都给装在印了小刺猬的纸袋里。 问就是公司周边。 本来冷着一张脸,又酷又拽的宁晃,眼巴巴看着饭盒和小饼干,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陆忱还围着围裙、挽着袖子,给他装泡好的花茶。 小刺儿头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忱说:“宁晃,袖子松了,帮我挽下袖子。” 小刺儿头就“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把陆忱的睡衣袖子挽上去。 陆忱嘴角翘了翘,倒好了花茶,揉了揉小刺儿头的头发。 果然,又摸到了一手发胶粘起来的硬邦邦尖刺。 小刺儿头以前被摸头,都会附赠一个谁准你动手凶巴巴的表情。 这次却不知道想什么,乖巧低着头,随便他摸。 修长的手指便得寸进尺,顺着耳根,往下摩挲,逗弄似的挠了挠下巴。 宁晃这下果然抗议:“你摸狗呢你?” 陆忱说:“午饭让助理热一热,晚上早点回来。” 宁晃又“哦”了一声。 但是脚下生了根似的,没走。 陆忱挑了挑眉:“怎么了?” 宁晃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游弋,说:“就是,你好好休息。” 陆忱笑了起来,垂首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耳边,声音也变得温柔:“好,你路上小心。” 宁晃这下整个人都迅速烧红了,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不然呢?” 陆忱把剩下的饭装到自己的碗里,只有眼神儿轻飘飘掠过他。 “我……” 宁晃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傻站在那、被摸了头又摸脸、一动不动的到底是要干嘛。 反正不是要他亲的。 小刺儿头气势汹汹,踢开门出去了。 陆忱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盛饭的铲子。 嗯。 小叔叔心思不对。 今天可能要干坏事去。 83. 十八岁的宁晃第一次上台唱歌,就排在三十几岁的程忻然之后。 他抱着吉他、带着面具,冷冷地立在台边,光线晦暗,他的琴弦也跟着流过了冷光。 程忻然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事先没人告诉他,面具导师会上台。 这个导师展示部分流程,他分明是确定了的,面具导师因为隐藏身份,会用一首歌让夏子竽代唱。 但他偏偏带着面具,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程忻然脸色变得难看。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是没有失忆,还是想起来了?” “宁晃,已经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你想搞什么名堂。” 隔着面具。 那一双眼睛转了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听见舞台上前奏已经响了起来,是他刚刚唱过的那首。 玲珑八面。 84. 距离一切开始的那场选秀,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那时的选秀节目还很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噱头和规则,只是简简单单的唱一首歌,表演才艺,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再吸睛的操作,也不过就是在台上煽情,掉几滴泪水下来。 程忻然也是这样,他那时生得稚嫩又清秀,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台上唱了自己的歌,却反应平平。 这是意料之中的失望,他四处参加选秀,并不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他就说:“临走前,我想再唱一首歌。” 所以弹着电子琴,清唱了一段。 那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词,本想说,这是我朋友写的歌,我们梦想一起组乐队,今天他不能来到现场,所以,我希望他能在电视上听到。 没想到在这首歌唱完,那位德高望重的评委老师站起来,问他:“这首歌叫什么?” 他说:“玲珑八面。” 评委老师问:“是你写的吗?” 他按在琴键上的手顿了顿,张了张嘴。 却听那位老师说:“你的唱功不错,嗓音条件差了一点,但,这首歌写的很好,很有自己风格,你也很有才华。” 老师说:“我想要留下他。” 他原本已经分离的两瓣嘴唇,忽然又被胶着在一起。 听见那位老师又问他:“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他环视着巨大空旷的舞台,毕业时貌似热闹的音乐会,比不上这舞台的万分之一。 聚光灯、目光,观众,嘉宾,一切的一切,让他手心冒汗、头晕目眩。 他听见自己说,是。 85. 那次选秀,程忻然一共演唱了四首歌。 并不是没有想过拿自己的歌出来,第二场他就选择了自己一首情歌,却反响了了,成绩平平。 那位评委老师私下劝他:“你要坚持自己的风格,要相信你自己。” 他无法相信自己,只能相信宁晃。 已经有了一次,便不怕有第二次,他唱了宁晃写的三首歌,他确信宁晃没有唱给别人听过。 果然,过五关斩六将,顺畅得不可思议。 那位评委老师,是业界站在顶端的人,也成为了他的老师,一路对他关照提携有加,他便成了风光无限的少年天才。 随之而来的名与利都太快,他喜上眉梢,却又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去写出跟宁晃一样的歌,在发现做不到之后,又要编造合适的理由敷衍老师,再去寻找其他的音乐人为他制作专辑。 他猜测宁晃是在节目上看到他的,几次来找他,都被他拒之门外。 有天下了大雨,宁晃给他打了电话,他终于还是接下了。 宁晃问:“为什么。” 窗外的雨下得很可怕,他怕宁晃套他的话,装傻充愣,说听不懂他说的话。 “宁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我运气好,被选上了,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晃,你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 宁晃一直言辞刻薄,不会照顾人。但他一直都是欣然听着,甚至笑着对他说,有才华的人,都是有自己的个性的。 可没有哪一天,比那一天的话,让他更觉得刺耳可怖。 宁晃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的冷意:“程忻然,就为了三首歌。” 他放下电话时,把手边能砸的一切东西,都砸在了地上。 直到三十几岁,他不断地寻找音乐人替他维持着本不属于自己的风格,不断去制作新的专辑,通过各种手段去维持人气,打造实力唱作人的人设。 但谈到他程忻然、永远避不开出道时三首歌的时候。 他都确信,这是何其奢侈而可憎的一句话。 86. 擦肩而过的瞬间。 宁晃说。 “你不是想要这首歌么?” 程忻然的面色惨白。 原本要离开舞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87. 陆忱坐在台下。 那只戴面具的小刺猬就坐在台上。 一模一样的词。 一模一样的歌。 台下似乎没想到,他选的歌竟然是另一个导师嘉宾的成名曲。 乐声响起,与程忻然熟练深情的唱法不同,宁晃的声音是清澈直白的,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从第一句,就成了懵懂入世的少年。 只有吉他,随着一句一句唱,乐器也一样一样加进来,编曲元素也逐渐丰富,不只有乐器,甚至多了警铃、车声、人声,都这样被编进了这首歌中。 仿佛从小路上的吉他少年,就这样走到了繁华市井。 带着面具的人笑了笑,整个舞台都暗了下来。 下面所有人都听过这首歌,却就这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这里本该是程忻然酣畅淋漓的高腔。 却只有少年嘲弄似的一句:“玲珑八面,是我左右逢源。” 继而又是叹息似的一句:“玲珑八面,是我无人可言。” 每一句的唱法,都是截然不同,却又怪异契合地揉在了一起。 伏低做小,嬉笑怒骂。时而快意恩仇,时而落寞孤寂。 人生八面。唱得怪异又浑然天成。 是只有他才写得出来的东西。 最后顿了顿。 那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瞧见他了,慌乱了一瞬。 陆忱闷笑了一声。 小刺儿头知道自己跑出来搞事被发现。 他便故意拉下冷脸。 分明乐声已经停下了,歌也唱完了。 却忽然听见台上人清了清嗓子,自己又拨了一段吉他,直勾勾盯着他,赶紧编个词,小心翼翼补唱。 “玲珑八面,是我与你,蜜语甜言。” 舞台的灯光早已暗下来。 昏黄的灯光里,只剩下带着面具的人,还静静地抱着吉他,坐在那里,却偷偷把目光闪开了。 陆忱想, 变狡猾了。 ——还学会找补一句了。 第26章 88. 舞台暗下来以后,台下有掌声,有低呼,有议论声,乱成了一团。 宁晃稳如泰山、坐如磐石,实际上全靠一张面具撑着,面具后的表情慌得一批。 不是让陆忱别来了么? 他跟陆忱商量好的隐藏身份,老老实实做面具嘉宾,奈何他把自己跟程忻然的旧事想起,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这才有了今天临时更改的导师展示节目。 十八岁的刺儿头是酒吧里跑出来的,带着一股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气势,程忻然越不想他唱,他越是非要唱,还非要到程忻然的脸上去唱。 至于后续会怎样,他倒没有想太多。 敌人不痛快,他就痛快。 天知道,陆忱到底怎么会过来。 宁晃头皮发麻,却偏偏人在台上,强做镇定谢了幕,扭头就要下台,却正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程忻然。 三十几岁跟当年没有区别。 宁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程忻然捉住了手腕:“宁晃,你站住。” “你到底想要干嘛?唱完这首歌之后呢?是不是你要跑去节目组采访说胡话?” 宁晃甩开他的手,不欲多言:“跟你没关系。” “宁晃,”程忻然抓着他不放,脸色更是阴沉铁青,“你以为一场表演能改变什么,我跟你说过,没人会相信你——” “宁晃,你站住。”他抓住宁晃吉他的背带,用力一拉。 吉他磕在墙边。 他也天旋地转,脊背狠狠摔在地上。 宁晃借力把人撂翻在地上。 反剪手臂,膝盖顶着喉咙,一气呵成。 程忻然几乎要忘了。 宁晃是会打架的,而且身手利落。 他在酒吧不知驱赶过多少个醉汉,连当初纠缠程忻然、打架斗殴的酒鬼,也被他这放躺下过许多。 那时宁晃总冷着一张脸,在后台摆弄吉他,见前台吵起来,就要抓着刺猬似的头发出来,皱着眉说怎么又闹起来了。 醉汉张牙舞爪冲过去。 被宁晃一把放躺。 程忻然惊魂未定,看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男生,顶着一张爱答不理的漂亮脸,拎着后衣领,把人拖水泥袋似的拖出去。嘀嘀咕咕说有什么可喝的,也不怕喝死。 “扑通”一声闷响扔出门外。 又说,算了,他们不喝,就没人找他驻唱,没人找他驻唱,就没有钱赚。 扭过头来,那双写满了不逊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 喂,程忻然,大面瓜,回去了。 看什么看。 现在那不逊的双眼写满了隐忍的怒火。 漂亮熟悉的脸也近在眼前。 “要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宁晃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他妈的缠着我干什么?” “程忻然,是我逼你偷得歌吗?”“还是我逼你装了十几年的逼?” “你……” 程忻然整个人都变得委顿,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工作人员也静了下来。 宁晃摸了摸脸,才反应过来。 ——面具掉了。 青涩愤懑的神色,眉隐忍皱起,牙根咬定,目光暴躁。 十八岁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宁晃心底暗骂了一句脏话,看了地上的面具一眼,也懒得去捡了。 左右已经漏了馅儿了。 “怎么可能……”程忻然仍不敢相信。 宁晃嗤笑了一声:“怎么他妈的不可能。” 他犹不解气,越想越憋屈委屈,禁不住提起拳头,想直接给脸上来一下。 冷不防身后平淡温煦一声唤:“宁晃。” “有摄像机。” 是陆忱的声音。 宁晃心底又偷偷骂了一句街,没有去看身后,脊背绷得紧紧的,只是已经捏紧的拳,终究缓慢了放下来。 “哼”一声松开了程忻然,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了。 他说:“算你运气好。” 继而扭过头。 舞台暗处,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站在幕布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宁晃捡起吉他,心疼地看了又看。 就是不肯看对面的人,绝不承认自己心虚了。 89. 陆忱从暗处走了出来,没有穿正装,而是一件质感温柔的米色的风衣,格子围巾更像是装饰性的,像是专门来看他表演的斯文观众。 只是表情却跟平时不一样。 这人做了好些年老板,沉下脸审视人的样子,果然颇有几分威严,震慑得十八岁的小刺头立马竖起眉毛来,抱着吉他假装没瞧见他,半晌不敢开口。 陆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宁晃心里突突地打鼓,眉心也跟着跳,终于横下心来,决定先声夺人,说:“……那什么,不是让你别来吗……” 还没说完,就被陆老板拎起了后衣领,整个儿提走了。 他本来就是一米七八的个子,十八岁还要再缩水一点,一米七六,被陆老板拎着衣领刚好合手。 宁晃捂着自己衣领,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你拎我干嘛,我自己会走。” “陆忱,我为了你连歌最后一句都特么改了,你至于么你。” “我是找程忻然的茬,又不是找你的事,你凶什么你……” “啪嗒”一声,是他被扔进休息室。 “咔哒”一声,是门锁上了。 “咕咚”一声,是…… 是他偷偷咽了咽口水。 没有别人听到。 陆忱的阴影把他笼罩了,由上往下,淡淡地审视他。 这人这双眼睛真怪,昨晚看着还是温柔的,现在再一瞧,跟刀子似的利。 但是输人不能输阵。 他梗着脖子,冷冰冰,桀骜不驯地跟陆忱对视。 他说:“陆忱。” 陆忱看着他:“嗯?” “……这房间不隔音的。” ——他这绝不是怂了。 绝不是。 90. 陆忱坐在沙发上的姿态放松,十指合拢,慢慢端详打量他的神色,却偏偏就是气势摄人,叫十八岁的叛逆期小青年不敢轻易开口。 他指了指沙发,说:“坐下说。” 宁晃就坐下。 陆忱说:“说吧。” 他就硬着头皮,嘀咕说:“有什么可说的。” 人在唱歌的时候就露馅了。 面具也掉了。 管他节目播不播、会不会剪掉的,反正病情都瞒不住了。 他其实心里有数,早就知道有这种风险才去做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忱表情是冷的,声音却有着不温不火的平静: “事先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声?” 宁晃嘀咕:“有什么可商量的。” “如果你唱完了,但节目组后期给你剪掉,只留下你打人的场景,你怎么办?” “或者节目单让程忻然早早知道,他为了不让你上台,给你下绊子,你又怎么办?” 宁晃又开始摆弄自己的吉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陆忱口气重了一点:“宁晃,你抬头说话。” 宁晃破罐破摔,抬头凶巴巴瞪他:“跟你商量什么商量?” “天天小叔叔小叔叔的,叫得好听,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懂个屁,你这么懂,你也没告诉我程忻然的事。” 话一出口就收不住。 要是不是他自己想起来,这事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真把十八岁的不当回事儿。 陆忱看了他一眼,说:“我是觉得,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宁晃“嘁”一声:“你就没觉得,我不知道会更不开心。” 陆忱看了他半天,抬起手。 宁晃眼睛都不闭,就直勾勾看他。 结果手落下,用力捏他脸上。 左捏右捏,把他的表情都捏得滑稽。 陆忱终于端不住绷紧的神色,整个人都温柔下来,轻声问:“不躲?” 宁晃说:“躲个几把躲,你又不会动手。” 这下真的被轻轻拍了一下嘴巴。 陆忱说:“哪儿学的脏话。” 宁晃抬杠:“你家脏话还有补习班?多少钱一天?” “少说。”陆忱说。 宁晃没好气说:“你不惹我,我就不会说。” 他在黑酒吧混出来的,乌烟瘴气,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混账话了,平时倒不常说,一生气,就憋不住往外蹦。 ——偏偏是在陆忱面前。 这下好了。 抽烟,打架,还会骂脏话。 五毒俱全,全都被发现了。 也不用装模作样了,他破罐破摔,想反正印象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谁让陆忱非端着个脸吓唬他。 还非让他抬头说话,给他能耐的。 怎么不让他撅着屁股说话呢。 他一肚子骂骂咧咧碎碎念,倒把陆忱招出笑意来,半晌说:“我知道了,这次是我错了。” “下次会告诉你。” 宁晃怔了怔,原本生硬暴躁的态度,骤然就硬不起来了,又低下头“嘁”了一声,鞋底偷偷蹭了蹭地砖,说:“我也……没说让你道歉啊。” 对他好还是对他坏,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否则也不至于见了陆忱就气短胆怯。 他不介意让他管着,甚至不介意让他瞒着。 ——他就是不喜欢他冷着脸凶他而已。 “再说了……我也有错。”他垂头丧气的嘀咕。 陆忱“嗯”了一声,憋不住笑意。 养刺猬就这样,吃软不吃硬,顺毛一捋,自己就先松了口。 不管大刺猬小刺猬都这样,聪明好哄得让人心软。 宁晃低着头,发现沙发上破了个小洞,忍不住拿手指偷偷戳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问:“……我那个歌。” “好听吗。” 第27章 91 宁晃这几乎属于节目事故,节目组乱成一团,先录了其他镜头,最终跟经纪人和陆忱都沟通了一遍,才协定了最终方案,后采就又拖到了半夜。 后采是陆忱盯着录的,宁晃一提到程忻然就想骂街,奈何陆忱在边儿上一动不动瞧着他。 他便看一眼陆忱,答一句,咽回去好几句脏话。 他后采做得很长,关于十几年前写的歌,关于自己的病情,问一句答一句。 小刺猬拽了吧唧又忍气吞声地拍完了,又让他谈一谈关于今天的表演。 “这应该是第一次唱这首歌,跟程忻然的版本不一样很正常,他当初拿走的就是草稿。” “最后……最后那句,是临时加的。” 先头问了他好些问题,他都不觉得紧张,偏偏说到这儿,心里突突地跳。 盯着陆忱的方向,说:“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加一句。” 陆忱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温声说:“播出的时候,把歌最后一句剪掉吧。” 赞助方的要求,节目组自然点头说好。 宁晃不高兴地看他。 陆忱冲他眨了眨眼睛。 宁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爱留不留,他还不稀罕唱给他听呢。 92 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 夏子竽打着呵欠,过来跟他们说:“程忻然说不舒服,先溜了。” “连后采都撂下了,应该是回去跟团队想对策了。” 陆忱轻飘飘问:“他就没什么要求?” “要求我们这一期把导师表演剪掉。”夏子竽说着,看了宁晃一眼,轻声说,“他做梦呢,还以为是以前。” 宁晃穿着件连帽外套,低头收拾包和乐器,正听见夏子竽这句,抬头问:“以前什么?” 女明星看他一眼,笑着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十八岁嘛,就负责谈谈恋爱,写写歌就完事了。” 宁晃龇牙咧嘴:“谁是小孩?” 夏子竽嘲笑:“你看陆老板吱声了么?” 宁晃还要还嘴,被陆忱拽着后衣领子给拉回来:“我跟宁晃还有点事。” 示意女明星先走。 夏子竽冲宁晃挤了挤眼睛,贴心地给小情侣留出二人世界来。 宁晃捂着自己后衣领,不高兴地嘀咕:“你干嘛又拎我。” “当着人面儿不好说,”陆忱伸手说:“烟。” 宁晃瞪大了眼睛,半晌、眼神飘忽说:“……什么烟?” 陆忱笑着问:“让我自己找?” 宁晃没说话。 陆忱就把人按在墙边,手就往衣服兜摸。 他手刚一碰上去,就被宁晃给抓住了。 小叔叔色厉内荏,凶神恶煞瞪着他:“你乱摸什么?老流氓。” 陆忱笑了笑,说:“那你自己拿出来。” “不欺负你。” 宁晃又耍赖,硬着头皮不肯,一来一回,被抓着手腕按在头顶上。 陆忱一只手,能顶他两个。 他骂骂咧咧,说你怎么力气这么大的。 陆忱温声说,大学时候力气更大。不然怎么以一敌三把男妈妈外号摘下去的。 更重要的是。 “没有熬夜纵欲,也没有乏力肾虚。”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就去摸他兜。 ——感情他还记得本子上的话呢。 宁晃一个晃神的功夫,陆忱已经把他衣服兜搜完了,手往裤子去了。 他慌忙说:“陆忱,你松手,我自己拿。” 已经说晚了。 牛仔裤紧紧贴着皮肤,陆忱的手钻进去,连指尖微凉的温度他都感觉得到。 背后是冰冷的墙壁,面前是比他高大的陆忱,和隐约的柑橘气息。 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 偏偏陆忱的表情平静认真,动作也没有一丝下流的意味,好像尴尬的只有他一样。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又闭上,最后含恨咬着牙问:“你找到了没?” 陆忱闷笑了一声,仔细看了他表情片刻,终于把赃物拿出来。 在他面前晃了晃。 ——藏了一盒烟。 93 他已经彻底泄了气,眼神儿也不敢看他,只色厉内荏嘀咕:“……就抽了一根,至于么……” 他第一次上台,紧张得厉害,又想着反正陆忱也不会来,偷偷抽一根相比也不会被发现。 陆忱的手没放开他,只是温声说:“宁晃,你答应我了的。” 是答应了他不抽烟的。 他没话说了。 小刺猬脑子一根筋,答应了的,做不到就只能认。 半天嘀咕说:“你怎么发现的。” 陆忱笑着说,身上有烟味,头发上也有,说话的时候眼神儿也不对,声音发飘。 “一看就是急着出去销毁证据。” 宁晃说:“你是狗吧你。” 他对陆忱知之甚少,却被陆忱了如指掌,这感觉教人忿忿不平。 陆忱说:“之前是不是没说好,怎么惩罚?” 宁晃不服:“你还敢揍我是怎么的……” “不敢,”陆忱想了想,眼神若有所思,不知在哪儿捡起一个坏主意,温和地询问,“你要不要……叫声哥哥。” 宁晃瞪他:“凭什么?” 他比他还小三岁呢,几分钟前还叫他小叔叔呢。 “想听。”陆忱理直气壮。 宁晃说:“你这是假公济私。” 陆忱的声音轻而慢:“宁晃,我们之间没有公事。” “只有私事。” 陆忱原本就离他很近,笑的时候,头不自觉就垂到了他的耳畔,这声音也顺着他的耳垂,麻酥酥染红了脸。 这声音温和极了,却透着蛊诱的味道。 慢条斯理说,叫不叫都可以,不会强人所难,但是相对的,下次抽烟,他也不一定会管,想吃小饼干,也不一定会有。 宁晃挣了挣手腕。 挣不开。 最后含气忍躁,却变得很小声,轻轻喊他。 “……哥。” 整张脸、到锁骨都红透了。 陆忱心里已经笑开了花了,心满意足的松手,没收了那包烟。 他的小叔叔顶着一颗大番茄脑袋,头顶冒烟,斗败公鸡似的去收拾包。 ——被他欺负自闭了。 94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 宁晃跟在他身后,都耷拉着沉重的大番茄脑袋。 陆忱忍俊不禁,走在他身边笑着问:“至于么,喊声哥而已,我天天喊你小叔叔来着。” “你懂个屁,”宁晃耷拉着头,快走了两步,“丢人。” 不是为了那一声哥,是好像他多求着他管他似的。 陆忱又快走两步跟上他,说:“要不这样,补偿你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说实话。” 宁晃从嗓子眼哼哼:“没问题。” “真没问题?”陆忱笑着说,“我保证说实话,丢脸也会说。” ——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 宁晃脚步变慢了,半晌,问他:“为什么把最后一句剪下去?” 他也不是多喜欢那一句。 就是,在意表演的完整性。 “因为不想让你受更多的影响,”陆忱轻声说,“本来病情曝光、争取歌的版权,就已经是很大的风波了。” 宁晃的记忆不完全。 他不想让十八岁的宁晃,懵懵懂懂、哄他欢欣的一句歌,却要被追着屁股问,那一句是唱给谁的,再毫无准备地公开关系。 “……哦。”宁晃皱着眉,勉为其难地点头。 “还有就是,最后一句是我的。” 陆忱垂眸,睫毛掩住眼底的贪恋,只余下淡淡的笑意:“不想让别人唱。” 不想公开出去让别人传唱,只有自己能收到这样可爱的甜言蜜语。 “这个理由充分吗?” 宁晃本来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的情绪。 就随着这一句话,变得轻盈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说:“还行吧。” 又嘀咕:“陆忱,你怪小心眼的。” “还有问题吗?”陆忱问。 “没有了。”他努力掩饰自己骤然晴朗的嘴角。 陆忱便极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那,回家吧。” 宁晃走了半路。 才恍恍惚惚想起。 陆忱好像早就知道他心里介意,才故意让他问的。 ……他被老流氓看透了。 第28章 94. 也不知是终于习惯了熬夜,还是因为回家路上两个人头挨着头小睡了一会儿,真正到了家,反而有些清醒。 照例没有吃晚饭,陆忱去下面条,宁晃仍是抱着那把吉他,左看右看。 陆忱放面码下锅,一边问:“吉他磕坏了没有?” 小刺猬一天都在看吉他,应该是弄坏了一点。 宁晃果然有点沮丧,把吉他递给他看边缘:“磕了个印子,不影响音色。” 这还是陆忱陪他上街买的那把来着。 这几天食材用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自制麻辣烫的丸子和牛肉卷,陆忱就都一起扔进了锅里,说:“明天去买把新的吗?还是找人修复一下?” 宁晃摇了摇头,说:“这种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 “那些大师的琴也是这样,用久了,都有好多印子。” 这些痕迹就像故事,琴用得越久,越是宝贝,就越是有许多的故事。 只不过这个印子是让程忻然磕出来的,看着格外不高兴。 面熟的很快,陆忱端到露台,两个人就面对面吃一锅热乎乎的面条。 夜已经深了,露台外的灯火所剩无几,只有远方的路灯仍亮着,宁晃下意识想拨弦,却被陆忱按住手。 陆忱笑着说:“这个点儿要被举报扰民了。” 确实。 宁晃悻悻地住了手。 又撑着下巴说,想喝一点啤酒。 ——这倒是有的。 陆忱拎了两个易拉罐过来,说,只喝一点,算是痛快一下,喝完就睡。 宁晃“嗯”了一声,拉开易拉罐,清爽的泡沫溢了出来,他喝了一口,又举起来,示意陆忱跟他碰一下。 今天从做的事,到喝的酒。 都这样畅快。 陆忱也喝了一口,说,今天怎么想的,突然就跑到台上去了。 十八岁模样的宁晃,倚在露台的栏杆边。 他说:“因为突然想起来了。” “嗯?” “那天变回来之前的记忆,没有消失,想起来他欺负你了。” “还有……”宁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陆忱问。 还有他十八岁歌被拿走之后的一段时间。 他站在台上唱歌的时候。 就把这些都想起来了。 95 他送走了程忻然,隔着电视听到了自己的歌。 那一年的程忻然风光八面,而他依旧在夜幕降临之后,辗转在一家又一家的酒吧后巷,蜷缩起自己的长腿,低头吃着他讨厌的盒饭。 风中有人哼着他的歌,却说,程忻然是个天才。 听起来刺耳又恼火。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因为贫穷,却又不止是因为贫穷。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钱,看起来体面,也许就有人会相信他,那首歌是他写的,或者至少会质疑他、会因此而争论。 他头一次跟人打架打进警局,是因为台下有人点了他的歌,说的却是程忻然的名字。 醉醺醺地说,你唱一首,程忻然的玲珑八面。 他那时依旧是刺猬头,清瘦,一身漆黑的打扮,却沉默了许多。 他放下吉他,说:“我唱不了。” 那人醉得不分东南西北,嚷嚷着:“什么玩意,连模仿都不会,这还出来驻唱。” “就是火了半边天那首,程忻然那首——” 他沉默收拾起自己的吉他。 那人也是烂醉,拉着他手腕,大着舌头,说:“我教你,你学,你好、好好模仿,细细品味。” 他把人撂倒在地上。 半晌声音低哑,说:“模仿你大爷。” “这他妈是老子写的。” 那人听都懒得听,分辨也分辨不清,只一边抡拳头,一边说,对对对,是你写的,是你写给你大爷的。 就这样打了起来。 进了警局。 警察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说,心情不好。 ——警察教育了他很久。 出了警局,他攥着草稿,在酒吧街的后巷里看了又看。 不是没联系过媒体。 不是没试着把真话说出来过。 只是一切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吞没得了无声讯。 “这歌是我写的。” 他皱着眉,低声喃喃。 96 再后来他喜欢的音乐人组建音乐工作室,他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去应聘。 城市是陌生的,希望是陌生的。 但失望是相同的。 他弹了一首歌。 那位音乐人让他重复弹了两次,最后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你很有天赋,但路不要走窄,乐坛有一个程忻然就够了。” “他的风格太独特了,你模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做得再好,也只是复制品。” 模仿。 又是这个词。 他忍不住说了实话。 他第一次说话说得这样急切,这样笨拙,仿佛许久不曾有人听他说话,上一句还吞在舌尖,下一句就要急忙忙吐出来。 那位音乐人沉默了许久,打量他的衣着,打量他急切的神色。 最后摇了摇头,说:“我见过程忻然。” “我们合作过,之间并没有恩怨。” “这话也别再说了。” “你……只会让自己吃亏。” 他咬着牙沉默了许久,鞠躬说:“谢谢老师。” 他的真话,又一次杳无音讯。 他跌跌撞撞探索了许久,他重新学着写歌,从乐理学起,从传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开始思考,用了整整两年的功夫,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既能让市场接受,又能让自己接受的。 中间他签下了唱片公司,写下了无数探索之中的失败作。 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有人说他平庸。 他也不再唱自己的故事情绪。 最后有了属于宁荒的音乐,那冰冷怪诞、仿佛冷眼旁观的叙述者的音乐。 而距离最初那一首唱着无人可言的玲珑八面。 已经过了许久。 他的确一步步走出来了。 但的确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期望别人相信他了。 97 这些记忆太真切了。 闭上眼睛,历历在目。 连带着十八岁的宁晃,都变得不像初见一般张扬。 像是在那一支歌的时间,长大了一点。 陆忱沉默良久:“你没跟我说过。” “可能是怕丢脸。”宁晃说。 他能想象到,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自己,一定会像孔雀开屏一样,恨不得要把自己最漂亮光鲜的一面展示给眼前的人看。 漂亮的外表,好听的歌声,轻松解决问题的能力,游刃有余的气度。 但那些灰扑扑的过去。 要藏在尾巴后面。 他垂眸看着自己吉他上磕出来的伤痕,皱着眉嘀咕。 “其实,我也不想跟你说。” “但是,好像十八岁的自制力很差劲。” 牵一牵手,摸一摸头,就会忍不住高兴。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会放松警惕。 受了委屈,就想要得到安慰 。 被欺负了,就想要大声说出来。 “你就当没听……” 他话没说完,却忽得被人抱住了。 半晌才说:“谁准你抱了?” 陆忱闷声喊他小叔叔。 把他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陆忱,你到底什么酒量啊?不会一听酒就喝醉了吧?” “我肯定就是怕你这样,才没跟你讲,我怎么感觉你是想趁机吃豆腐,老流氓你……” 宁晃骂骂咧咧。 声音却渐渐小了。 半晌静下来,小声说:“其实,也都只是回忆,而你和夏子竽都在帮我。” 当年视若珍宝的作品,他写出了更好的。 当年丢失了的人,也有了更值得的。 “而且……”宁晃说,“我那时候,看到你了。” 他在唱完歌,什么都想起来的一瞬间。 看向台下,对上陆忱的双眼。 很奇怪,在那一瞬间。 就难过不起来了。 第29章 98. 那天夜里的一罐啤酒喝了好久,陆忱抱着他不放,他说着闲话。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事。 说驻唱那会儿,老板见他好看,便怂恿他推销酒,说这样来钱更快,谁知他嘴巴毒、脾气又差,酒一瓶没卖出去,架打了许多场。 幸好他身手不错、也没吃什么亏。 说他也在街头卖艺过,就像这样的天气最好,要找大学城附近,吉他盒往地上一摆,唱着唱着,就有人停下来听。 街头唱歌要更自在快活,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唱够了,就把吉他盒里的钱捡一捡,去大学门口的小面馆吃面。 那时候东西便宜,三块钱一大碗清汤拉面,五角钱的玻璃瓶汽水和茶叶蛋。 加五块,还有一碟薄薄的酱肉片。 他猜陆忱听得很认真。 因为说到打架的时候,陆忱绕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比盒饭好吃,”宁晃一本正经地强调,“就是门脸看着不大干净。” “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陆忱便说:“有机会再去找找看。” 宁晃“嗯”了一声,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倒了倒,一滴也倒不出来。 才嘀咕:“是不是该睡了?” “是该睡了。再不睡太阳都要出来了。”陆忱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起身去收拾矮桌上的残羹冷炙。 露台橘色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弯腰时,白天穿的衬衫从裤子里跑了出来,领口纽扣也开了,侧面能瞧见漂亮的肌肉弧线。 宁晃把啤酒罐放下,略有羡慕地嘀咕:“你胸肌练得还挺好的。” 平时没觉得,刚才腻在一起才感觉,陆忱平时穿衬衫好看是有理由的。 肌肉紧实饱满,不发力时柔软,围度也可观。 这原本应该是赞美。 陆忱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之前说的他像妈,脸无声无息地黑了。 “小叔叔。” “……别往下说了。” “什么毛病,夸你还不乐意。”宁晃趴在豆袋沙发上哼唧。 其实他想说的是。 ——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也许是一直让陆忱热乎乎地抱着,忽然一松手。 这夜风便有些冷。 99. 第二天一早上,闹钟响了两声,就被按下了。 宁晃还没睡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困得睁不开眼睛,问他干嘛。 陆忱揉着自己头发,说今天上午约了合作方,你接着睡就好。 宁晃“哦”了一声,卧室门被轻轻扣上。 依稀听见陆忱熬夜过后沉重不情愿的脚步声、烹饪声、洗漱声,伴着开的很小的新闻声音。 回来时,床边凹陷下去,是陆忱坐在那,轻手轻脚地穿衣服,打领带。 倒没忘跟他嘱咐:“粥在电饭煲里温着,菜在锅里,自己热一热。”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几点了。” “八点。”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抵是抱怨太早了。 陆老板又说:“你手机声音我打开了,别睡太久,中午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哦。”他嘀咕着。 却嗅到了牙膏清爽的薄荷味,和淡淡的柑橘香。 是属于早上的味道。 然后。 这气息越发清晰,嘴唇被轻轻软软地碰了一下。 “早安。” 陆忱说。 100. 十点半。 小刺猬揉着眼皮,幽魂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抓着头发,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自己盛小米粥,吃带一点咸味的小花卷,热了热陆老板留下的清炒虾仁。 越吃越困,脸险些埋进桌子里。 又打起精神去冰箱找陆老板留下来的果茶。 柠檬和青桔,酸甜的。 一口下去就精神了许多。 浆糊似的脑子,忽然想起来什么。 方才还惺忪的睡眼,瞪得圆溜溜,目光迷蒙中透着震惊。 ??? 他睡迷糊的时候!是不是被亲嘴了!!! 那个软而凉的触觉,应该是亲到了没错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说亲就亲,都不提前预警一声的。 他昨天还抽烟了,有没有烟味儿? 不对。 ……到底是真亲了,还是他睡迷糊了? 101. 陆忱在办公室看一段海选视频。 拍摄时间很老,视频质量也很差,但能看出视频里的宁晃是十八岁的模样,穿着简单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踩着几块钱的塑料拖鞋——比家里的样子要生涩拘谨很多。 ——这的确是当年拍的视频。 在宁晃的出租屋里。 镜头里的小刺猬,傻乎乎地抱着吉他,咳嗽了两声,连说的台词都字正腔圆,都很有年代感:“我是第1334号选手,宁晃。” “我参选的是一首原创歌曲,玲珑八面。” “希望大家能喜欢。” 于是就低着头,认认真真弹。 没有舞台上华丽的灯光和丰富的编曲效果,宁晃清澈的声音、和多变浪漫的演绎,便格外明显。 没有了面具,就连面部细微的变化,都丰富精彩。 唱完之后,小刺猬还忘词儿了,半天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句。 “谢、谢谢。” 就把录像给关了。 屏幕上的光标移到录像上传时间。 ——是在程忻然的选秀之前。 这也是宁晃记忆完全时,拜托陆忱的一件事。 “我是记忆倒退,才想起这事的。”宁晃跟他说,“程忻然以为我那首歌一次也没唱给别人过。但其实,我录过。” 是十八岁,程忻然出发以前,兴冲冲邀请他一起出发去参加选秀。 他嘴上说没钱、不去。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长草。 正碰上那时候有一个电视节目,头一次推出网上海选的概念,让人录自己的表演,传到网站上去,再由大众投票。 他心动了,便去借了摄像机,拍了一段,去网吧把自己的表演上传。 “但这个电视节目没办下去,我传了视频不久,就连网站都找不到了,更别提视频了。” “所以这事,也很快就被我忘光了。” ——但陆老板还是给找到了。 并且视频发送时间,是完全可以证明的。 陆忱看了一遍又一遍,歌也听了一遍又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又总是觉得心里发酸。 最后还是夏子竽联系他,说:“程忻然有动静了。” 程忻然到底是没敢把矛头直接对准宁晃,而是转了一个弯,公开对准节目组,说在节目中产生了不愉快,要解除合同,要求节目组把涉及他和他歌曲的内容全部删掉。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宁晃唱得那一版。 “合同的事我们还在扯皮。”夏子竽说,“但节目组这边也有压力,舆论也好,程忻然背后那位老师也好,都不好解决。” 陆忱的眸子冷了冷,说:“我知道了。” “那就交给你了。”夏子竽说。 陆忱放下电话,是中午十二点。 他给宁晃发语音通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声音也已经清醒了。 他努力展开自己皱起的眉,把冰冷的声音放缓,问 :“已经起了?” “起了。”宁晃那边声音含含糊糊。 “午饭阿姨送过去了?” “送来了。” 宁晃显然是有些犹豫,半晌开口:“陆忱,你……” “嗯?” “你早上……” 宁晃显然是想问早上亲嘴的事儿。 但又问不出口。 陆忱甚至隔着语音通话,都能想想到自家小叔叔拧着眉毛痛苦不已的表情。 嘴角眉梢就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宁晃艰难地说:“你早上是不是……” “什么?”他乖巧询问。 宁晃还是没憋出来。 “算了。”通话另一边垂头丧气地嘀咕,“没什么。” “那个,早安。” 通话被挂断了。 陆忱盯着通话记录,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不到三分钟的对话。 却让陆忱笑了好半天。 安助理敲了敲门,把咖啡放在他桌上,说:“老板,咖啡。” “好。”陆忱的声音都含着笑。 安助理出门的时候老板还黑着脸,回来就变成了这德行。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问:“是宁先生?” 陆忱盯着手机屏幕,老板转椅滴溜溜转了一圈,笑着说:“嗯。” 想要炫耀自家的小刺猬。 又不舍得把细节告诉别人。 最后只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说:“可爱。” 安助理便点头附和,可爱可爱。 恋爱使人笨蛋。 老板也不例外。 第30章 102 流言舆论经过一下午的发酵,似乎将程忻然的胆子养大了。 也许是笃定了宁晃手中没有证据,又或者是被网上粉丝的声音吹捧到得意忘形。 开始有意无意暗示有嘉宾在节目里耍大牌,跟节目组沆瀣一气,排挤他这个实力音乐人。 下午四点。 陆忱给宁晃发消息:“晚上吃什么。” 宁晃想了想,说:“想喝鲫鱼汤。” 发完了,又说,煲汤有点麻烦,要不随便吃点什么吧。 陆忱笑着回他:“不麻烦,鲫鱼豆腐汤行吗?” 宁晃发了一只点头如捣蒜的小仓鼠。 他家小叔叔人很硬气,性格很叛逆,喜欢的表情包却出乎意料的软萌。 陆忱就给他安排工作。 “你先去超市把豆腐买了,鱼你不会挑,我回去顺路买。” “对了,戴着口罩,今天网上要吵架,你露脸可能被认出来。” 宁晃“嘁”了一声,说:“吵架也不带我。” 陆忱就闷笑,说:“你还想不想喝鲫鱼汤了?” 宁晃想喝。 于是骂骂咧咧穿外套、穿鞋,戴上口罩去超市买豆腐去了。 买个豆腐的功夫,看了一眼手机,网上已经炸了锅了。 先是有不知名歌迷找到了十八岁选秀的宁晃选秀时的歌曲,引来不少人去围观。 起初还是聊闲话。 “是宁荒十几年前的样子?短发好辣啊。” “他长发也是乐坛颜值扛把子,真的是美人胚子。” “他早期很多是颜粉,然后公司也把他往偶像派安排,还非给他搞握手会那一套。宁晃不满意,就直接把头发给剃了,秃了整整三个月,你是没见过……” 说着说着,就有人看出不对味儿了。 “他说这是原创曲?这不是程忻然的出道作吗?” “是不是听错了,连个字幕都没有。” “不对,你看一眼发布时间。” ——一查更是傻了眼,视频上传的时间,要比程忻然选秀唱歌的要早。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瓜?” 紧接着,没过三分钟,节目组就放出了录制现场花絮。 台上的宁晃,正带着面具,正在唱那一首玲珑八面。 只放了片段,明明戴着面具,这一首歌却唱得每一句都情绪饱满,奔逸而激情,仿佛音符争先恐后地涌进人的耳朵里。 交叉剪辑着宁晃一本正经后采的声音。 没有露脸,只有那清清淡淡的声音。 “歌是我很早之前写的。”“那时候还在到处打工,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跟谁都处不好关系。” “玲珑八面,其实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圆滑成熟,但又做不到,难得做到了一次两次,反而觉得自己很虚伪。” “我十八岁最不希望的,可能就是长大,因为我遇到的大人都很糟糕……二十几岁的也好,三十几岁的也好,更大岁数的也好……” 这时候,节目组还坏心眼地给了程忻然一个镜头。 台下的程忻然,脸色苍白,眼神阴翳得像是蛇。 “歌是被偷走的,我将近过去了两个月,看到节目了,才知道真相。”宁晃在后采慢慢说。 “……现在还讨厌长大吗?”导演问。 “不讨厌了,因为没有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他说。 半晌,想了想,又说:“而且对于大人……也遇到了让我改变看法的人。” 宁晃眼疾手快把屏幕暗灭。 耳机也摘了下来。 他记得这些话是后采时随口说的,毕竟闲聊了好久,谁知道竟然都给剪在一起,肉麻兮兮的。 这都什么玩意,不看了。 宁晃嫌弃地看了自己手机一眼,检查陆忱发来的清单。 小葱……应该细的就是小葱,粗的就是大葱吧? 103 这视频开始,几乎已经摆明了车马炮,就是直指程忻然偷歌。 由于证据完全、证明迅速,程忻然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防。 直到网友已经通过技术手段证明确认宁晃的视频无合成,确实要比程忻然要早很多的时候,程忻然依旧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宁晃工作室在陆忱的督工之下,反应奇快。 律师函,要求归还版权、追回补偿一条龙。 除了玲珑八面,另外两首歌虽然没有提供演唱视频,却提供了当初宁晃的草稿,和用录音机录下的、发到第三方网站,简短不成全歌的小段。 但光是这些小段,也足够听出跟程忻然出道曲的相似性了。 陆老板伸了个懒腰,对宁晃团队的工作颇为满意,收拾行装准备下班。 冷不防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程忻然。 面色苍白,谨慎地左右观察,确认没有录音录像设施,才坐定。 陆忱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十指合拢,平静道:“你找我说什么?”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温和青年,明明面孔没变、外表没变,连姿态神色都没变,但偏偏就是有着无形的压迫感。 程忻然咬着牙开口:“……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可以解决?” 陆忱不说话。 程忻然便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歌我可以还,但是双方声明内容我们可以再协商,一切都是误会,你可以开条件。” “我曾经跟宁晃是朋友,我们可以是合作创作,声明可以是版权纠纷,我可以提供赔偿……”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趁着一切没有无可挽回,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程先生,”陆忱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你为什么不去找宁晃谈?” 程忻然的脸色更白。 ——他不敢。 他不敢提自己跟宁晃曾经是朋友,甚至不敢对上宁晃十八岁的那张面孔。 也知道宁晃是绝不会答应他的。 “你觉得我看在利益的份儿上,也许会被你打动?” 陆忱蓦地笑了起来,仿佛觉得他有些荒谬,但又蕴含了一些冷意:“程先生,你现在与其跟我聊这几支歌,不如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 程忻然眼神一慌:“……你什么意思?” “程先生,我跟宁晃不一样。”陆忱的声音温和无害,从里到外,始终如一的平静无波,只有目光,冷而锐利,仿佛可以把人的皮囊剔开,削到骨头里面去。 税务。经济往来。合作对象。私人生活。 他一样一样找就是了。 小叔叔只记得那几首歌。 而他要记仇得多。 剖开乖巧温柔的皮囊,他轻轻说。 “程先生,我是生意人。” “——擅长秋后算账。” …… 陆忱请走了令他讨厌的客人。 比预定时间已经迟了二十几分钟。 宁晃的消息还飘在他的手机界面。 “人呢?” “下班了没。” “喂。” 最后一句是: “陆忱,你是在回家路上被鲫鱼吃了吗。” 104 宁晃盯着无人回复的聊天界面。 等了十分钟还多。 终于他忍不住要打电话过去,把人臭骂一顿的时候。 屏幕上蹦出来一句:“有些事耽搁了,这就来。” ——就知道他不靠谱。 宁晃黑着一张脸,看着购物车里的群龙无首的豆腐小葱海鲜菇,心想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出门时仍是自己喜欢的风格,穿着一件漆黑带铆钉的外套,长靴,裤子上有叮叮当当的挂链,身材比例绝佳,哪怕是戴着口罩,露出来精致锐利的眉眼、和生人勿近的气质,仍是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冷冽傲气,浑身上下都写着叛逆两个大字。 惹得周围走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他放下手机,沉默着环顾四周,片刻后大步流星,扭头就走。 走到一个人的身边。 小刺儿头低下头,小声开口: “阿姨,打扰一下。” “……鲫鱼怎么挑?” 第31章 105 阿姨是热心肠,也没在意年轻人穿成什么样子,拉着宁晃的衣袖带他去水箱前挑鱼,嘴上还一个劲儿夸他长得标致漂亮。 宁晃向来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尤其跟长辈更是如此,便只能“嗯嗯”点头附和,时不时就不好意思地抓一下头发,把原本就软蓬蓬的头发抓得更乱。 阿姨又问:“几个人吃?” “两个人。”宁晃想了想,补了一句,“要炖汤的。” “那买个两三条就够了。” 阿姨一本正经地教他,眼睛是凹下去的不能要,发浑的不能要,身上发黑的不能要,掉鳞的也不能要。 炖汤的鲫鱼不要太小,太小了刺多,也不能太大,腥气重,六七两刚刚好。 六七两是多大? 宁晃盯着水箱里挨挨挤挤的鲫鱼,眼睛发晕。 阿姨气势豪迈,指挥说,边儿上这条、这条,还有这条给我捞起来。 哦,原来这么大是六七两。 宁晃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三条天选之鱼的眼珠子是否格外炯炯有神。 最后老老实实称斤两去了。 去收银台的路上,阿姨又跟他拉家常:“跟对象一起吃饭啊?” 宁晃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到底算是有对象,还是没有对象,含含糊糊说:“算是吧。” 阿姨一路简直就是夸人精再世:“我说呢么,你这样的,肯定早早就让人定了。” “又漂亮,又乖,又肯干活,一定会疼老婆。” 宁晃被夸得耳朵都粉了,一本正经装酷,半天没敢吱声。 就是结账时看阿姨手里东西多,老老实实帮忙拎袋子。 冷不防手里一轻。 他扭头,瞧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陆忱,冲阿姨笑了笑,彬彬有礼打招呼。 ! 这人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陆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低声说:“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估计你就是在买东西。” 所以在收银处等他。 结果就看见一个浑身漆黑的小酷哥,跟在阿姨后面,乖巧听话、唯唯诺诺。 连话都没说,陆忱心就先化了一半。 宁晃“哦”了一声,给他看手里的袋子,说:“鲫鱼我买了。” “真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便见陆忱垂下头来,在他耳边低声说:“真好,会疼老婆。” ?! 他都听见了??? 鱼还活蹦乱跳的。 宁晃先熟了。 106 阿姨看着突然冒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来,隐约觉得自己之前哪里说的不对,但又没好开口问。 宁晃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种场景似乎应该介绍一下陆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身份。 最后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是,我一起晚上吃饭那个。” 他听见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他。 阿姨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两个人,一个稳重温和,一个精致锐利,恍恍惚惚不知道该夸什么,最后蹦出来一句。 “挺……啊,挺般配的。” “谢谢,”陆忱显然比他擅长跟人交际:“顺路送您一下吗?我们往景园的方向走。” 阿姨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住附近。” 宁晃咳嗽了一声,闷声说:“那送您到门口吧。” 一路跟阿姨说话的变成了陆忱。 陆忱显然比他更会讨长辈欢心,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明明也是西装笔挺,却半点没有距离感,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人逗笑了好几次,还能问几道菜谱出来。 宁晃侧着头看过去。 正好瞧见陆忱的嘴唇,淡而软,形状漂亮,说话间轻轻开合,教他一下想起早上被亲了一口的事儿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亲了。 更是匆忙忙回过头去。 走了两步,心神不宁。 陆忱问他:“小叔叔,怎么了?” 宁晃没说话。 陆忱偷偷碰他手背,小声说:“……是不是想家了?” 小叔叔家里的情况,比他还复杂,三十几岁便很少再提,十八岁不知道会不会触景生情。 “没想什么。” 他撇过头去。 转眼已经到了超市门外,阿姨回头看过来,热情说:“你们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陆忱冲着阿姨挥手。 宁晃也跟着挥手,心里却嘀咕,总不能说,他真的觉得,陆忱挺适合做老婆的吧? 连细腻的心思都很适合。 107 傍晚回去,发现鲫鱼挑得果然很好。 葱买错了。 他在葱里挑的最细的那根,依旧应该叫大葱。 小葱还静静躺在超市里。 “没事,鲫鱼汤用这个也行。”陆忱围着奶黄色的围裙,忍着笑给葱切段,“要是葱油面就没办法了。” 鲫鱼改刀、豆腐切块、海鲜菇撕开,不需要煮很久,就变成了浓郁漂亮的奶白色。 放胡椒、放盐,葱花不能放,去腥用过就行了,小叔叔讨厌葱花。 陆忱就着勺子尝了一口,嘴唇便被鱼汤润湿。 宁晃偷偷看了一眼,又暗啐自己没什么出息。 不就是一张嘴么,亲没亲有什么值得想的,估计三十几岁早就亲腻了,看都懒得看一眼。 “拿碗。”陆忱说。 上次亲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他刚过来,在露台上,变回去又变过来…… “小叔叔,碗。”陆忱没等来碗,又提醒他一次。 “啊……?哦。”他冷着脸,背过身去取出两个汤碗来。 陆忱就举着勺子,看着他的背影悠悠地笑。 最后滚烫奶白的鲫鱼汤装在白瓷碗里端上桌,一口下去,从舌尖儿鲜到了后脑勺,配上软糯的米饭,把整个人都给熏得暖洋洋。 汤喝了整整两碗,又吃起鱼肉。 鲫鱼刺多,他一点一点挑鱼刺,又说:“网上那个视频,我看见了。” 陆忱“嗯”了一声。 “吵架我也看见了。” 陆忱又“嗯”了一声。 宁晃皱眉质疑:“……就不能把我那双塑料拖鞋给裁掉吗?” 他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当初拍选秀视频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会穿着丑不拉几的一双塑料拖鞋。 现在好了,全国人民都看到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陆忱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宁晃瞪他。 他把手举起来,笑着说:“这可不关我事,至少要歌的事情,是你自己安排的。” “我只负责把视频找出来,然后执行。” “现在的事情,发视频的时机,索赔,追回版权,都是你跟团队商量安排好的。” 宁晃愣了愣。 陆忱找了双筷子,给宁晃剃鱼骨头,说:“我是很想帮你解决麻烦。” “但是想了一下,可能你自己把歌要回来,会更开心。” 他笑了一下:“希望我没猜错。” 宁晃愣了愣,半晌确定地回答:“没错的。” 虽然是以莫名其妙丢失记忆的形式,来体验一个虚假的十八岁,但懵懵懂懂间,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三十四岁, 他仍希望不会让过去的自己失望。 “那我们还是没有白在一起这么久。”陆忱笑了起来,把挑好刺的鲫鱼推到自家小叔叔面前。 宁晃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听见陆忱盯着他,轻声说。 “对了。” “小叔叔,亲了。” ……什么亲了? 宁晃还沉浸对自己的感受之间,猛然听见这么一句,忽然串了频道。 然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关于早上隐约的薄荷气息,和淡淡的柑橘香。 !!!亲了!!! 他瞪圆了眼睛。 陆忱就光明正大站起身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徒留宁晃一个人在原地,夹起一筷子鱼肉,魂不守舍地送入口中,头顶都要冒出烟来。 再回来的时候。 听见宁晃故作平静地嘀咕:“亲、亲了就亲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忱喝着水,看了他一眼。 这话要不是对着鲫鱼说的。 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108 18岁笔记: 小葱是小葱,大葱是大葱,再小的大葱,也不会变成小葱。 34岁批注: 那为什么我变小了,会变成恋爱笨蛋? 第32章 108 吃过了晚饭,宁晃难得没跑去露台吹风,开了电视听声音,赖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看程忻然挨骂,多少有点乐趣在里面,甚至想亲自热闹热闹,被陆忱拦住了,说是容易转移视线被抓住话柄。 他便不服,给陆忱看手机屏幕:“那你怎么转发了?” 屏幕上赫然是陆忱的转发记录,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发了宁晃的选秀视频,配字是:“原作最好听。” 陆忱就笑:“他们不敢找我事。” 陆老板可是公司有法务部的男人,谁闲的发疯,才会来跟他较劲。 宁晃哼了一声,继续去翻陆忱的微博。 陆老板还是个实名认证用户,头像就是吉祥物日光光,粉丝数量很大,微博更新频率很低,大都是企业微博相关,剩下的私人微博更少。 就那么几条,还大都是宁晃的演唱会、演出。 他转发也简简单单: 支持。 买票了。 喜欢。 活得像是个虚假的粉丝号,下面的评论也千奇百怪。 喊爸爸的、产品反馈的、股票股价的,跟宁晃有关系的微博下面,多半都是插科打诨说俏皮话的。 “怪不得陆爸爸最近没动静,又追星去了。”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一直也没看明白。” “都说了是朋友关系,有钱人就不能听歌了?不能有个喜欢的歌手了?” “那也许是歌迷关系?” 谁家歌迷还亲嘴。 还床头留套。 宁晃哼了一声,把页面翻过去。 却听见陆忱轻声说:“小叔叔,跟你说件事。” “说。”他说。 “我要出差几天。”陆忱说。 “几天?” “五天。” “哦,”宁晃盯着手机,说,“你去吧。” 眉眼嘴角却不自觉耷拉下来,看着不大高兴。 陆忱说:“要跟我去吗?” 宁晃嘀咕,说:“不行,还有节目。” 而且节目现在选手都合宿在一起,导师也可以加入,偶尔拍拍节目素材。 本来宁晃没打算去,但陆忱要是出差,他这几天还不如去节目宿舍混吃混喝。 陆忱想了想,说:“也好。” 宁晃现在没有记忆,总让人放心不下,节目组那边起码人多,还有一个夏子竽。 但小刺猬答应的这么爽快。 还是让陆老板心里不大高兴,用力揉了他头发一把,说:“没良心。” “白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了。” 宁晃白他一眼,说:“你出个差又不是去英勇就义,我还给你唱段十八相送么?” 他一说歌名,旋律便不自觉冒出来,说着还真的哼起来。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 他嗓子好,唱得不是越剧唱腔,也清凌凌得好听。 却架不住陆老板在他后头接:“梁——兄!啊!” 宁晃当时就是虎躯一震。 陆老板还搁那唱:“英!台!若!是……” 半句没唱完,就被宁晃捂住嘴巴,面无表情说:“哥,算我求你了。” “别唱。” 好好的祝英台与梁山伯,让他唱出生不如死的味儿来。 估摸着演得是罗密欧与鲁智深。 陆老板就在他手心儿下翘起嘴角,眼睛笑成一双糖月牙儿。 ——倒让他脸红起来。 手掌下覆着的,是陆老板的嘴唇。 他撤回手来,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暗,电视里还吵吵嚷嚷播着不知是什么的广告,屏幕忽闪忽闪的光,流转过陆忱那双优雅的凤眼,柔和的眉宇,最终落在了浅笑的唇上。 早上亲的,他都没有感觉到。 他让人蛊了似的,脑海里一片浑浑噩噩,却不知不觉开口。 “走都要走了,” “要不要……再亲一下。” 陆忱看他。 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说了句什么话,脸上烧着,慌里慌张地找补:“就是说,那个,就,随口说说。” 却冷不防嘴巴被轻轻啄了一下。 一触即逝。 “像这样?”陆忱看着他,眼神带着了然和笑意。 宁晃怔住了。 半晌,却凶巴巴地说:“你别动。” 骄傲又别扭的少年,就扯住对方的领带,屏住呼吸,倾身靠近。 缓慢而轻地贴上对方的嘴唇。 睫毛可数历历可数,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只是简单的亲而已,连吻都算不上,他手心儿都已经出了汗,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而小心翼翼。 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他才稍稍挪开,回到原本的姿态。 “这样……就可以了。” 宁晃神思不属,灵魂也跟着夜风飘飘荡荡。 他嘴唇上有残余鲫鱼的味道吗?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心跳的很快。 109 宁晃亲完立刻就后悔了,老实说,他最后悔的不是该不该亲,而是应该在陆忱临滚蛋之前亲的。 这样亲过之后,就完全不用考虑后续该怎么面对陆忱的问题。 否则就会像眼前这样,在床上背对着陆忱,心如擂鼓,一声一声,几乎要把他给震晕了。 他心想, 该死的,他就不能现在变回三十四岁吗? 他快猝死了。 冷不防耳根被碰了一下。 就像炸了毛似的抖一下。 陆忱在他身后笑说,你耳根好烫。 他恶声恶气:“不要你管。” 他就哄他,说,小叔叔,我以前也不敢亲你来着,特别怂。 以前的陆忱和他? 宁晃的耳朵支棱起来,阴阳怪气:“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陆忱就支着下巴说:“以前胆子很小的。” “你要不要听?” 小刺猬在被窝里纠结了半天,终于慢吞吞翻了个身,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和别别扭扭的表情,说:“你说吧。” 陆忱就笑起来。 是在程忻然的几次事件之后。 他压抑而不可言说的情愫,如蔓草般疯长。 110 他那阵在读研究生。 一边是难度极大的项目和论文,一边被父母亲戚追问性向、使出各种手段给他介绍女孩,甚至追到学校来,想要带他去看医生,一边又是他蠢蠢欲动、想要创业做出成绩的野心。 他从念书时便是一个事事完美主义的性子,对自己要求可怕得高,学不会放过自己。 这些便像是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儿来,每到晚上,焦虑得合不上眼睛。 而他有奇怪的怪癖,精神一焦虑,就忍不住跑去刷厕所、刷露台、洗锅碗瓢盆,清理油烟机灶台,还有边边角角的缝隙,半夜怕给宁晃吵醒,都是轻手轻脚、开着小灯做的。 谁知宁晃半夜起夜,迷迷糊糊趿拉着拖鞋出来上厕所。 就瞧见房子到处都锃光瓦亮,纤尘不染。 连沙发套都拆下来换掉,餐厅的地板已经被擦干净,还打了蜡,他打开灯一看,甚至能瞧见自己的倒影。 而自家一米八几的大侄子,穿着围裙,挽着袖子,带着粉色的塑料手套,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跪在地上吭哧吭哧擦地板。 好一副受万恶旧社会迫害的童养媳形象。 ——面面相觑三秒,大为震撼。 宁晃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梦游?” 他尴尬得想要撞墙,半天才咳嗽一声,小声说:“不是,我就是……睡不着。” 宁晃实在搞不清楚,他睡不着跟他擦地板有什么关系。 他尴尬地站起来,说:“我一焦虑睡不着,就想做点什么……吵着你了么?” 宁晃把他拉起来,把他手上那双的可笑的塑料手套给一只一只拽下来,扔到一边儿去:“你排解压力我管不着,但是已经凌晨三点了。” “你是要猝死了么?”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小声说:“不想睡,一闭眼就心烦。” 宁晃又把他围裙解下来,说,傻逼,你越不睡觉越烦。 围裙的系带在背后,打了个不太好解开的结。 宁晃笨手笨脚替他解下来的时候,手臂环着他的腰,像是在抱他。 他盯着宁晃软蓬蓬的头发,恍恍惚惚想,原来他比小叔叔高。 他说,项目催得好急,好烦。 宁晃就淡淡说,说要不就不写了,怎么还把人给逼疯了。 他就笑,说那就毕不了业了。 毕不了业,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 他陷入无尽焦虑的死循环。 被宁晃敲了一下。 “你不还会做家务呢吗。”宁晃说:“还他妈会给地板打蜡,我这辈子就没见识过。” 他笑起来,说:“又不能做一辈子。” 宁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又说:“还有,小叔叔,我喜欢男人。” 宁晃说,你又不是没说过。 “小叔叔,你能不能……闭眼。” 他的声音都快发颤了。 宁晃的话头一下就停了下来,半晌,松开手,看了他一眼。 也许耳根是烧了起来的,睫毛也是在颤的。 沉默了许久,还是闭上了眼睛,别扭生硬地开玩笑:“陆忱,你不会想大耳刮子抽我吧。” 他捉住他的肩膀的时候,感受到了紧绷的肌肉。 他俯身,阴影覆在宁晃的面孔上,目光落在薄而红的嘴唇上。 他心脏跳得厉害。 却又想起了太多。 怕父母亲戚发现他对宁晃不一样的情愫,怕影响到宁晃好不容易才稍有起色的事业。 又怕宁晃接受不了他的感情,连陪在他的身边都成为奢望。 最后只得狼狈仓惶地直起身来。 也许过了很久,他额头抵在宁晃的肩头,用力抱住了对方,仿佛这只是一个粗糙而非细腻的拥抱:“小叔叔,我好累啊。” ——他感觉宁晃颤抖了一下。 也许是失望的,又或许是庆幸的,或者一切都是他的误读。 宁晃狠狠地捏起了拳头,最后又松开。 由着他抱了许久,最后只是给了他一个脑瓜瓢儿。 说:“别招我,滚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刺猬:谁说我笨蛋!我超勇的! 注: 《十八相送》 小叔叔和陆老板唱的那段。 祝英台: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第33章 111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寥落秋雨,第二天起床,气温便凉了一些。 宁晃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不愿意起床。 陆忱也就由着他睡懒觉,自己起床做了早饭,把行李箱检查了一遍,又添了一件外套。 不知道是不是装行李的声音把宁晃惊醒了。 一回头,宁晃正坐在床上,捂在被子里头,睡眼惺忪地盯着他发呆。 十八岁还赖床的小刺猬,刚刚睡醒就显得格外和软可欺。 他就坐到床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找了两件外套,给你挂在外面,你去录节目的时候带上,这个天气穿正合适。” 宁晃耷拉着睡眼,点了点头。 “冰箱里留了巧克力,你也带一点儿过去,录节目兵荒马乱的,没准儿就要熬夜早起,容易低血糖。” 宁晃又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一点头,就像是要倒下去睡着了似的。 “手机保持联系,别动不动就忘了看,你现在还属于病号,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立刻联系我……” 陆忱又絮絮嘱咐了许多,一件衬衫穿了十多分钟,才把扣子都给系上。看着宁晃惺忪迷糊的神色,停了话头,说:“先睡吧,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给你发消息。” 结果宁晃裹着被子,就闭着眼睛往边上一倒,软塌塌一坨,就都倒在他身上。 他被压得猝不及防,慌忙抱住那一大坨被子。 对上宁晃迷迷糊糊的睡眼,便怔了一下,半晌声音软下来,说:“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了?” “没有。”宁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干涩,伸手揉了揉眼睛,又闭上了眼睛。 却没从他身上爬起来。 陆忱也没把他推开,像是跟一坨棉被相依相偎。 晚秋的清晨雾蒙蒙,起床后的空气湿冷地黏在皮肤上,就显得被子里的小叔叔格外暖和。 壁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过去,他俩这样在一起呆了许久。 他说:“小叔叔,一会儿飞机该晚点了。” 被子里的宁晃“哦”了一声。 那一坨被子慢吞吞地从他身上挪开,宁晃扑通一声躺回床上,变回了一个人睡着时该有的样子。 他站起来穿衣服,领带系到一半,还是没忍住,垂首亲了亲小叔叔的额头。 嘴唇顺着鼻梁,到精巧的鼻尖,顿了顿,瞧见宁晃紧闭的眼皮,在紧绷着不知该不该睁开。 便恶作剧似的,用微热的掌心覆了宁晃的眼睛。 低头啄了啄嘴唇。 “喂。”宁晃抗议。 他就笑着,在他耳边儿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电话也会经常打的。” 宁晃没说话,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于是暖和的手掌离开了眼皮,行李箱拖动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门也跟着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 宁晃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随手把床头的小刺猬抓进被窝里,泄愤似的捏来捏去,抱着闭上眼睛。 吸了吸鼻子,被子里还有隐隐的柑橘气息。 嘁,就出个短途差,搞的那么黏糊干什么。 112 宁晃是睡到太阳起来才起床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检查某位离家人口给他留了什么早饭。 鸡蛋是他喜欢的熟,豆浆只放了一点点糖,大头菜切丝凉拌,淋了一点香喷喷的辣油。 一口一个的奶香小馒头。 宁晃吃得慢吞吞,把电视打开,房间里一下多了许多声音,倒显得热闹了一点。 想来想去。 摸出手机,给标注着老流氓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到了吗。”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直都没有回。 宁晃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光让他保持联系,结果自己倒没动静了。 把手机揣进兜里,去工作室练琴,听歌。写歌。吃外卖。 看一会儿无关痛痒的电视节目,越发无趣。 不高兴地给夏子竽发消息,说自己可以早一点去录节目 夏子竽倒是回得很快:“怎么突然这么有工作热情了。” 他说:“有点无聊。” 夏子竽发了个看穿一切的表情包:“你家小男朋友又出差了吧?” 他死鸭子嘴硬:“跟他有什么关系。” 夏子竽跟他一起合作多年,早摸清她的规律了:“你家大侄子一不在,你就会变工作狂。” “我还以为是二十几岁才养成的毛病,没想到天生就是工作狂,让你家大侄子拖后腿了。” 他:…… 夏子竽乐得给他科普从前的光辉事迹。 那时候陆忱经常跟着导师出差。 陆忱前脚出门,后脚宁晃就不着家,时常回家睡个觉洗个澡就出门,懒得回家,就直接睡在公司的录音室。 录音室算不上什么舒服的地方,空气不流通,还闷热,宁晃也不嫌弃,盖着外套就睡,连头发上的马尾都懒得拆。 一觉醒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这里支棱一块,那里落下一绺,他也不在意。 起床草草叫个外卖,吃过了就接着录。 没几天就开始掉体重,他本来长相就有单薄锐利的质感,瘦下来越发显得脆弱,好些人都传说录音室里住了个颇为标致的男鬼。 夏子竽回回去见他,他回回都是一副邋遢鬼的模样,在人人都光鲜亮丽的娱乐业公司里分外显眼,全靠颜值撑着,才没有被当成混进公司的流浪汉。 他那时候倒也不大挑活儿,不止给自己做歌,给夏子竽做歌,也给公司一些年轻小偶像做歌。 他摸爬滚打那几年,什么曲风都试过,什么歌都能信手拈来,产量堪称劳模。 唯一的问题就是嘴巴毒,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开口没几句,就把好好的一个大男生给说哭了,录完音,就蹲在录音室门口抹眼泪,跟队友说自己吃不了这碗饭,不是这块料。 夏子竽去的时候,正瞧见那男生挺大的个子,蹲在门口眼睛通红,一句一句哭着说,自己也着急,但怎么急就是没有用,成宿成宿睡不着,但就是唱不好。 又说,念书也念不好,唱歌也唱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宁晃在沙发边儿上杵着,漆黑的发半扎不扎,皮肤苍白,眉眼懒懒冲她一抬,透着半睡不醒的惰怠。 没烟抽,咬着根棒棒糖解馋。 见她来了,就给她使眼色,说:“我刚说得有点过了,你去劝劝。” 女明星也不爱干这老好人的事儿,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唱得过不去就是过不去,谁还没哭过几场。” 宁晃看了那小孩半天,说:“还念书呢,两头忙活也不容易。” 比他家大侄子还小一点,个头倒差不多高。 这要是陆忱让人这么训,回去估计能把天花板都给打上蜡。 夏子竽笑话他:“你自从有了你那大侄子,倒越来越有人性了。” 宁晃懒洋洋瞪她一眼,说:“你去不去?不去也行,下一张专辑别找我。” 就这个理由,威胁女明星最管用。 夏子竽说:“行吧行吧,算我倒霉。是你的跑腿小妹。” 那时候她还是大波浪红唇的冷艳美女人设,倒了八辈子霉,要去装知心大姐姐。 跑去跟人说,别太难过,宁老师他月经不调,脾气暴躁,混熟了就好了。 大男生被这话吓了一跳,抹着眼泪偷偷往屋里看。 夏子竽说:“不用看 ,他就是嘴臭,剩下都好糊弄。你背地骂他几句,他也都不大生气。” “你宁老师说了,让你休息休息再接着录,其实已经有进步了,你仔细听他骂你那个口吻,已经逐渐由很嫌弃变成一般嫌弃了,等变成不太嫌弃,基本就行了。” 劝了好一会儿,把人眼泪劝回去了。 大男生眼泪擦干净,半信半疑喊:“宁老师,我一会儿回来接着录行吗?” 宁晃又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往屋里一钻。 大男生就慌慌张张看夏子竽。 夏子竽说:“别管,他就这样,你休息去吧。” 夏子竽恨得牙根痒痒,进门儿就骂他说:“宁晃,你这什么臭毛病。” 让她哄人,哄完了自己连句话都不会给,转头又没影了。 宁晃倚着沙发懒洋洋说:“我不会说话,说两句他又该哭了。” 夏子竽骂:“你不会说话?那你天天晚上给你大侄子打电话都靠心领神会是吧?” 宁晃理不直,偏偏气壮:“他又不是陆忱。” 夏子竽让他这话说的一愣,咂摸了半天这话里的意思。 宁晃出道这些年,绯闻不是没传过,身后的狂蜂浪蝶也从没见少,但恋爱的确一场也没见他谈过。 问就是想出名,想搞钱,谈恋爱有个屁用。 但现在一想,连性取向都是个谜。 夏子竽问他:“宁晃,你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宁晃翻个白眼:“问什么问,反正不喜欢你。” 夏子竽心想,要不是她还得让他做下一张专辑,她非得抄起话筒砸他不可。 自打认识宁晃,她看得一千多集柯南瞬间有了用武之地。 113、 宁晃跟夏子竽聊的文字消息,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的,聊了好一阵。倒真的捡起那么零星半点的记忆碎片来,只是模模糊糊不大真切,细细去想,却又有点头疼。 中途女明星又忙工作去了,他便干脆懒得想了,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儿午觉。 大约下午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他以为是夏子竽给他发了消息,懒洋洋地举起来看。 却发现是陆忱发来的。 手一抖,“啪”一声,手机直击面门。 好疼! 冷不防一下,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宁晃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手揉鼻梁,一手点开信息。 是两个短短的语音条。 陆忱是带着笑意,轻快柔和的声音。 “刚刚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现在落地了。” “今天的飞机餐好难吃。” 明明也没说什么,宁晃傻乎乎地揉着鼻梁,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第34章 114 陆忱出差谈生意的第二天,顺便去见了见合作多年的老朋友,是他读研时的师兄。 创业的事最初就是他跟师兄合计的。 师兄属于标准的高富帅,家境好、女友漂亮、要什么有什么,创业纯粹是一玩,便没有他那当初那拼命三郎的劲头,发展方向想法都截然不同,没多久便跟他各立门户。 没伤了感情,隔着山水迢迢,倒关系越发好了。 师兄是带着读书时女友来的,这两人前两年刚结了婚,陆忱便客客气气喊一声嫂子。 聊着聊着,便今禁不住绕道他的人生大事上头。 他师兄便在桌上笑着问他,说:“你还是那一位?” 他点了点头,笑得格外真心。 嫂子听不懂他俩的哑谜,问他:“哪一位?” 师兄说:“他本科到硕士,都只有一位,是个大痴情种子。” 嫂子当年也是跟他俩一个学校的,想得眉毛都拧起来了,说陆忱当年也是校草,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师兄就笑,说:“想知道么,零用钱给我涨涨呗?” 嫂子瞪了他一眼:“人就在我面前,我脑子进水了,非得让你讹上么。” 陆忱笑着看他俩打情骂俏,便也不瞒着,说,是宁晃。 嫂子吓了一大跳,说,是这两天热搜上那个明星么?我以为你跟他都是乱传的…… 话没说完,陆忱的铃声就响了,是一小段吉他的循环播放。 要是宁晃在,一定能听出来,是当初他发给陆忱的小段吉他。 陆忱便笑着跟师兄嫂子点了点头,出去接电话。 师兄还在给自己老婆科普,说,你是不知道,手机壁纸是他,听得歌也是他,穷的要命、演唱会还一场一场追,好几年了都以为他追星,要多疯有多疯,后来才知道,他就寄住在人家家里。 换了是他,能近水楼台、混进喜欢的人家里,非要欢天喜地让身边所有朋友都知道不可。 像他追他老婆那阵,几个哥们天天让他烦得睡不着觉,轮着翻儿给他出主意,没主意谁也别想睡觉。 但陆忱就是能隐忍下来,一瞒好几年,一点儿口风都不露。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宁晃,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宁晃的纠葛。 ——这种隐忍自持的能耐,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看过去,陆忱在窗边接他家那位神仙的电话。 目光几乎要化作一汪水,菩萨低眉莫过于此。 陆忱笑着说:“总算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在忙?”电话那边的宁晃凶巴巴问。 “没有。”陆忱说。 宁晃显然打电话来并没有什么大事,也不太会闲聊,没多久就想挂电话。 陆忱便主动问他:“节目录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摘了面具之后,他们都来看我。”小刺猬有点郁闷,说。“峨眉山看猴的都没看我的多。” 陆忱踱步到窗边,他师兄挑的地方很好,餐厅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湖景,月色并不透亮,却朦朦胧胧得好看。 他就笑起来,问他:“那怎么办?再把面具戴上吗?” “已经戴上了,”小刺猬说,“再来看我,我就都给骂回去。” “这么凶啊?”他慢慢说。 宁晃便说:“还行吧,夏子竽说我以前太凶了,见过我的选手,都有点怕我。” “但变小以后……好像不太管用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困惑。 陆忱也能想象到,大刺猬乍一变成懵懵懂懂的小刺猬,见过他的人,大约都会被可爱到心坎儿上,想上去揉一把,又瑟瑟犹豫、怕扎了手。 半晌说:“小叔叔。” “嗯?” 陆忱一本正经地说:“关系可以好,但头只有我能摸。” 他是有底线的。 小刺猬是他家养的小刺猬,看看可以,摸只许他一个人摸。 电话那边宁晃似懂非懂地嘀咕,什么玩意就摸头,谁敢摸老子头…… 115 宁晃跟陆忱通过了话,神清气爽回到合宿练习室,检查选手的作品。 他这个导师过来蹭吃蹭喝也是带着任务的,挨个给这堆选手修改作品、指导表演方案,他倒也不大介意,就是往那一坐,对面挺大个的男生就开始瑟瑟发抖。 宁晃皱着眉说,我还能把你吃了么,你哆嗦什么。 大男生吞了吞口水,小声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了……宁老师,我叫展延。” 宁晃愣了愣,忽然像想起来什么。 ——这就是当初让他骂哭那个男团成员。 他“哦”了一声,说:“你第二轮参加比赛的什么歌,我听听。” 展延把谱子递给他,缩头说:“我自己写的歌。” “唱。”宁晃说。 展延就眼巴巴唱了,他有点怕宁晃,嗓子就没放开,动不动还打哆嗦破音。 宁晃越听眉毛皱得越厉害。 后来展延不敢唱了,低头说:“……老师,我是不是不大行。” “这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晃本来想骂人,但不知怎的,或许是想起了陆忱的歌声,忽然觉得,这动静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于是咽下脏话,说:“歌还凑合,我给你看看。” 宁晃低头给他改歌,展延就坐在边儿上看着。 他十八岁的外表实在生嫩,低头改歌的模样一点都不凶,甚至有些乖巧的意味在里头。 展延心中的恐惧感便褪去一些,小心翼翼挨过去,开口说:“宁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不自量力啊?” 宁晃问:“什么不自量力?” “就是,我们那个团没了,我都二十八岁了,还做不切实际的梦,想要自己当歌手。” 宁晃没吱声,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显然是没听懂,这有什么可不自量力的。 展延忽然就轻松起来。 他说,宁老师,我当初挺感谢你的,真的。 要没有你做的那张专辑,谁也不会觉得我有唱歌的实力。 “还有就是……您没有看不起我。”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不会觉得他是没学过唱歌、靠脸吃饭的家伙,就随便唱唱算了。 也不会觉得他是个门外汉,写得歌一无是处,就随便敷衍。 “跟我没关系。”宁晃低着头给他改乐谱,说,“你有学过,也想把歌做好。” 这首歌虽然写得不那么漂亮,但有实验学习过的痕迹,也确实努力把自己的情绪寄予在这些零碎的声音里。 “得到什么,都是你的努力。” “不要什么都赖到我身上。” 宁晃把谱子冷冷拍在他怀里。 “所以,回去继续练唱歌,你唱得真的很烂。” “希望你的下一张专辑不是我来做,不然我会想揍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气活像当初那个二十几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自己倚着门吃棒棒糖、却偷偷张望他的宁大音乐人。 展延咧开嘴笑了笑。 “好。” 116 晚上十一点。 宁晃坐在合宿房间的窗台上,跟陆忱又通话了一回,问他睡了没有。 陆忱那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听起来便格外温柔,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想不想听歌?” 陆忱说好。 他就哼了一小段,是极其质朴青涩的旋律歌词,不像是他写的风格。 但他的声音唱出来,却偏偏越发纯粹好听。 陆忱就听着。 他一本正经地说:“一个选手写的。” 陆忱便问他:“怎么这么开心?” 宁晃愣了愣。 好半天,才傻乎乎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忱那边就笑了起来,笑声通过话筒,缭绕在耳畔,一路酥到心尖儿。 宁晃听得耳根发烧,半晌说:“笑什么笑,傻子。” 陆忱就说,不笑了,发生什么,你给我讲讲。 宁晃就断断续续地讲。 他对别人的好意和夸奖总是不大擅长,所以要想法子省去许多展延给他的感激之词,却又不知道陆忱能否理解他那复杂微妙的喜悦。 便说得磕磕绊绊,句不成章。 他侧坐在窗台上,窗外有漆黑的夜空,和模模糊糊的一轮毛月亮,夜风拂起奶白色的纱帘。 他小声说:“陆忱,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写歌很好,长大也很好。” 陆忱在那边轻轻喊他:“宁晃。” 他说不出什么,就是依稀感觉,情绪似乎透过了他笨拙潦草的话语,让陆忱捉到了。 便禁不住蜷缩了指尖儿。 他低着头,漆黑的发垂在通红的耳畔,偷觑窗外的夜空,依旧月色朦胧。 都怪这月亮长了绒绒毛,才会勾得人心痒痒。 他的手攥紧了手机,半晌说:“陆忱,我能不能……看看你。” 说这话的时候,心怦怦跳得厉害。 嘴角也紧紧绷着。 却禁不住陆忱那边沉默了一会,小声忍笑说。 “小叔叔……我在泡澡。” “你是要看穿衣服的,还是……” 宁晃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泡在浴缸里跟他说话的。 仔细一想,先头他笑时,还有隐隐约约的水声。 热气儿一瞬间冲到头顶上,脸也跟着通红发胀。 他手忙脚乱把通话给挂上。 心里骂骂咧咧,洗澡就洗澡,通什么话。 ——结果过了一会。 手机亮了起来,显示陆忱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点开一看。 陆忱乖乖发了张自拍给他, ……是泡在浴缸里的。 倒没有多限制级,只是有湿漉漉的发梢,有肩颈健康有力的线条,和滴答滴答缀着水珠的白皙皮肤。 还有带着温柔笑意的眉梢眼角。 “啪”一声。 手机掉在地上。 宁晃涨红了脸,骂骂咧咧看了手机半天,愣是不敢去捡。 ——无耻狗贼! 117 18岁笔记: 要独立!要冷酷! 多想想工作! 我难道是个粘人精吗? 34岁批复: 是。 18岁恼羞成怒,画了龇牙咧嘴的小人举着菜刀。 第35章 118 合宿的选手都是半大不小的年轻人,二十八岁的展延已经算是大龄青年,更多的还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十八岁的宁晃混入其中,倒是最生嫩的一个,哪怕背后被称作魔鬼导师,也是三两天就混熟了。 这些人不做歌的时候,就三三两两扎堆,几个凑在一起聊学校、写作业,几个凑在一起玩桌游、吃零食,还有几个凑在一起打游戏的。 游戏是用电视玩的,玩两局赛车、又两局拳皇,最后玩厨房游戏,一群人玩得热火朝天,几句就嘻嘻哈哈互相嘲讽菜狗,疯成一团。 宁晃路过那群打游戏的,眼睛就粘在屏幕上离不开。 他读书的时候是没怎么玩过游戏的。 他性格孤僻别扭,又总是去打工驻唱赚零花,便与学校里的同学,无形拉开一层隔膜。 每每讨论游戏厅、游戏机,似乎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酒吧里的话题他听不惯,可学校里的故事也与他无关,他早早就在成熟与青涩的世界的间隙游移,却又哪里都落不下脚来。 偶尔驻足,也是如现在一般,隔岸看烟火似的热闹。 电视前的几个选手在玩一个厨房游戏,是个需要团队协作、一起做饭的游戏,几个人轮流上场,这个切菜那个洗碗,玩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连看热闹的都在手忙脚乱地瞎指挥,声音震天,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展延也在那玩的大呼小叫,一回头看他正盯着屏幕,神色冷淡,还以为是自己的歌儿出了什么问题,战战兢兢喊他:“宁老师……” 他没说话。 ——不会是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吧? 展延就结结巴巴,游戏手柄都差点扔了,说:“那个,宁老师,我就随便玩玩……” 旁边两个选手倒是还没经过宁晃的摧残,初生牛犊不怕虎,欢欢喜喜地把人拉过来,手柄也塞到他手里,说:“老师,来一起玩么?” 他盯着手柄发呆。 展延心惊肉跳,说:“老师,你别理他们,他们没大没小的……” 就听见宁晃握着沉甸甸的游戏手柄,半天按了按键,才小声问:“这个怎么玩?” 展延:…… 旁边选手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教他,这个是左这个是右,老师,你先挑个角色,进了游戏我们慢慢学。 他皱着眉头挑了半天,就选了一只戴着厨师帽的大狗。 进了游戏手忙脚乱,一开始队友还忙着教他,后来就顾不上了,玩着玩着就急了,大呼小叫。 “诶诶,宁老师,你那个菜递过来。” “锅要开了锅要开了!老师你快去。” “宁老师,快快快,时间要到了。” 宁晃有点笨拙地操作手柄,指挥着屏幕上的大狗跑来跑去,一会儿切菜,一会儿刷盘子,西红柿卷心菜满天乱飞,最后还是没能通关。 哀声一片。 宁晃皱着眉盯着屏幕,显然意识到是自己操作不够麻利,一本正经问:“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展延说:“没有没有,是他们没有教好。” 宁晃就盯着屏幕上那只大狗生闷气,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菜。 都怪这只狗太笨了。 却又不把角色换掉,看了半天,冷着脸、握着手柄,小声问:“……那我还能再玩一局吗?” 几个选手被他说得一愣,面面相觑半晌,盯着他脸,强忍笑意,半天才说,“当然可以。” 宁晃又说:“你们看什么?” 一群选手赶紧转头,连连咳嗽,说:“没有没有,我们接着玩,接着玩。” 小刺猬偷偷雀跃的心,就又无声无息快活起来。 119 宁晃一下午都在那个游戏机面前坐着,选手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下好了,整个合宿基地都知道他们十八岁的宁老师在沉迷游戏。 后来到吃饭的时候,才勉勉强强把宁晃从游戏机面前拽起来。 展延跟他混熟了,就说:“老师你要是喜欢玩游戏,就买一台放家里呗。这个游戏有两个人就能玩。” 买一台游戏机! 宁晃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了。 而且他家里正好有两个人。 展延就教他用淘宝,给他看游戏机的价格。 ——两千多。 还不习惯自己是个富人的宁晃,皱着眉看了半天,在心里默默算钱。 两千多可以让他吃两个月的饭,攒起来可以买很多件衣服,短途打车可以打一百多回,省着点儿用够他可以活很久。 但是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游戏机。 展延又说,这个还能玩好多别的游戏,不连到电视上,随身带着也可以,你看还有限定版的款式…… 那个款式,赫然就是他喜欢的那只厨师大狗的主题。 越看越像陆忱。 宁晃心里摇摇摆摆,最后给陆忱发消息,非常正式地提出议题:“我们买一台游戏机好不好?” 陆忱说,什么游戏机? 他就把下午玩的游戏给他看,顺便很有心机地补充,说,这个可以两个人玩。 陆忱就回他,说好。 宁晃见他问也不问,又给他看淘宝截图。 又强调说,这个两千多块,游戏卡带还要几百块。 陆忱给他发了个语音。 他点开听。 听见陆忱笑着说:“小叔叔,咱们家有钱着呢,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要是密码忘记了,就发给我,我可以用你的副卡。”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宁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这也算是他长大的福利吗? 抠门小刺猬逛了一下午的淘宝,精挑细选买了两百块钱的吉他包,一百五十块一双的运动鞋,最贵的是一整套的少年漫画书。 链接统统都发给陆忱。 非常理直气壮、冷酷豪横地表示自己要把这些都搬回家。 陆忱说,好。 最后又发了一个超大的玩偶链接,是他玩游戏的那个厨师角色,戴着厨师帽的大狗狗。 他说:“要买这个。” 陆忱说:“床上已经有刺猬和煎蛋了。” 宁晃非常不满意:“不是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陆忱就委屈巴巴地说:“你把房子填满我都没意见,但是床上能留下我的位置吗?” “小叔叔,我不想睡客房。” 他两米大的床,不会最后变成小叔叔跟抱枕一起相亲相爱吧? “哦。” 宁晃失望地看着购物页面的大狗狗,半晌说:“……那我们可以把它放在客房吗?” “可以。”陆忱说。 宁晃就发了一个正在跳舞的小浣熊表情包。 发完消息,陆忱就在车上忍笑,又偷偷给小叔叔下单了一套完整的乐高。 宁晃年少时真的太容易满足了。 想着想着去翻清单,脑海里却又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影子来。 看着班里男生挤在一起、玩一台粗糙游戏机的宁晃。 吉他包破了,皱着眉贴上小布贴,继续用的宁晃。 认真把球鞋刷了又刷,忍不住想要一双全新球鞋的宁晃。 站在书店门口,蹭着看免费漫画的宁晃。 他忍不住为这些简单的愿望,感到心软。 安助理还在认认真真给他念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一扭头,发现陆忱坐在旁边,压根没听她说话,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眉眼弯弯、春光烂漫。 120 宁晃过足了有钱人的瘾头,下午又跟一群选手在一起,拍了这一期的宣传照。 大约网上已经隐隐有了关于他病情的风声,他的身份面貌便成了噱头,节目组便有意让他戴上一个半截面具,把上半张脸遮住,只露出漂亮的嘴唇和弧线优雅的下巴。 等到宣传这一期的时候,还会拿来吊一吊观众的胃口。 拍过了,宁晃又给自己拍了张照片,下意识想发给陆忱。 手指却又停留在屏幕上。 ——他这两天是不是有点跟陆忱联系得太频繁了? 选手写首歌要告诉他,吃个饭要告诉他。 认识了展延要告诉他,玩游戏开心也要告诉他。 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陆忱都会静静听着,不会表现出太夸张的捧场,但总能让他感觉到,陆忱是愿意听着的。 愿意听他抱怨基地伙食里的土豆胡萝卜,愿意听他玩游戏选了一只拖后腿的大狗,所以不知不觉就越说越多…… 如果要翻一翻这几天的聊天记录,也许要拉好久都翻不到头。 宁晃沉思着,点开自己的照片,越发不知道该不该发给陆忱。 而且这张照片……带了半张面具,只有下半张脸露出来,便只有嘴唇抿得微红,总觉得哪里不太合适。 却冷不放被展延大大咧咧拍了一下肩。 “宁老师,发什么呆呢?” 他指尖儿一抖,就这么发出去了 !!!! 宁晃瞪大眼睛。 就见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忍不住给了展延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展延已经理解到了他的凶并不代表敌意,便举起手说:“抱歉啊老师,没注意到你在聊天……” 话音未落。 宁晃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小叔叔。” “我想喝鲫鱼汤了。” 鲫鱼汤…… 临走前一天晚上,鲫鱼豆腐汤,十八相送,要不要再亲一下。 记忆放电影似的,一下都涌了出来。 连亲嘴的片段,都变成了手翻书画片,厚厚一本,一张一张都画着陆忱和他的脸。 飞快翻阅起来,那两张脸就贴得越来越近。 “啵唧”一下,嘴唇贴上了嘴唇。 他想亲他。 他蓦地抿紧了嘴唇,耳朵便骤然烧得通红,头顶几乎要冒出热气儿来。 一转头。 杀人似的目光看向展延。 ——都怪这家伙。 他就知道这张照片不能发! 宁晃的手机又震了震。 见陆忱说。 “我想你了。” 那温柔的眉眼,温柔的声音,便倏忽从记忆中冒出来,仿佛近在眼前。 他就这样慌了神。 踩着震天撼地的步伐,恐龙迁徙似的,当场逃窜。 第36章 121 陆忱出差计划原定是五天,谁晓得第三天晚上,这人就已经解决完所有工作,收拾停当准备撤退。 师兄打着呵欠去送他,站在机场大喇喇抱怨,说你嫂子还订了一家私房菜馆,人家一天就做两桌,本来打算带你去尝尝呢。 还有新开的那个马场,本来也打算带你去凑凑热闹。 “结果你倒好,火急火燎就往回跑,谁能把你家偷了么。” “免了,我可不会骑马。”他便笑着说:“下次来我这边,我请你和嫂子家里吃饭。” 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说:“一定。” 又说:“下次总能见到你家神仙了吧?” 陆忱温声说:“那要看他。” “他现在情况有点特殊。” 师兄打量了他半天,摇头叹气,说:“你啊。” 二十几岁这样。 三十岁还这样。 122 师兄一直知道陆忱在追星,但知道他追得有多疯,还是当年宁晃开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 那是宁晃做了那么多年音乐人,头一次有了自己的一场演唱会,在下着雪的冬天。 那年冬天也是这些年最冷的一个冬天,好些南方城市都下了雪。前一天还是暖冬,第二天就降了温,以至于流行性感冒肆虐,连宁晃也在演唱会前不久中了招。 挂了两天水,针头刚一拔,胶布还贴着,就连夜飞到别的城市去排练踩场子检查环节。 跟陆忱通话时,声音都是虚的。 他说:“小叔叔,我过去找你吧?” 宁晃有气无力骂他:“你找我做什么,你能替我上去唱是怎么的?” 他就说:“我替你唱。” 宁晃听了就笑,在电话那边笑边咳嗽,说你他妈上来唱,下面观众当场就要猝死好几个。 他听那声音难受的厉害,就不再招他笑。 宁晃骂骂咧咧在电话那边说:“你导师给你的活儿干完了么,天天不着四六的样。” “该忙忙你的去,我都多大了,离了你还能死了么,告诉你,别来啊,来了我也不见你。” 他不说话。 宁晃又问他:“听见了没?” “……听见了。”他声音闷闷地应。 话是这么说,他怎么也放心不下,临开演唱会前夕,还是偷偷追了过去。 也是碰巧了,他师兄老家就在这座城市,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师弟千里追星这脑残劲儿,好心收容他两天。 演唱会前一天,宁晃果然感冒又复发了,烧得厉害。 师兄就看着自己的傻逼师弟,围着围裙煮姜茶,用保温壶装了清粥小菜,带上感冒药和润喉糖,然后要打车跑去演唱会会场给人送去。 师兄尝了一口。 ——手艺还贼他妈的好,比他女朋友都好。 怪不得实验室私底下都喊他陆妈。 但一码归一码,师兄蹭了半碗热粥,放下筷子就训他,说:“你追星追傻了吧你,现在明星哪还有喝别人送去的东西的?也不怕是放了毒的。” 结果向来冷静克制的陆校草就垂眸笑笑,说:“送去就好,他喝不喝都行。” 说着穿上白色羽绒服,低头系鞋带,抱着两个保温壶,就要出门去。 师兄见他真的要去,惊了一跳,把人拉住说:“你等等,你还真去啊。” “我操,我送你去,行了吧。” 师兄就开着他崭新的路虎,冒着大雪,带他到开演唱会的体育馆。 一路师兄都在逼逼叨叨骂他有病,说没见过追星追的这么疯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人家小女生追星都不送这些了?人家也不稀罕这些,你还不如学学网上那些……那叫什么来,打榜做数据是不是?好歹不用出门挨冻。 又说,这些明星粉丝海了去了,你追有什么用,追也瞧不见你。你有这追星的精神头,三个男朋友都泡到手了…… 见他一直笑着不说话,就知道劝不住,又重重叹一口气,说:“平时挺聪明一个人,是不是让那帮龟孙子喊妈喊傻了,追星都代入妈?” “回头我跟他们说说,不能再喊了,这不是把人忽悠瘸了么。” 那破体育馆在大学里头,师兄找停车位就找了好久,又给朋友打电话。 挂了电话给他交代,说:“我跟那帮明星没什么关系,最多能找人给你带进后台。” “自己送了东西就走啊,别干傻事,让人家保镖揍了我可不管你。” 陆忱就冲他点点头,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过去了。 那天雪下得很大,好些人守在进出通道,等着宁晃过来彩排。 碰巧就让他们蹲到了。 宁晃戴着口罩,脸色苍白,说话时一阵一阵冒白气儿。 一群人显然也早得了他病了的信儿了,追着他喊,说,宁老师注意身体,我们给你送了药了,您记得吃,粥是在便利店买的,姜茶也是找附近饭店送来的,您注意身体,多喝水。 宁晃走得很慢,边走边嘟囔,说药会吃,粥也会喝,助理已经带他去打了封闭针了,今天的演出不会有问题的。 歌迷催他,说外头冷,你走快点,走快点。 他便走得快了一点。 又说,我好着呢,好些工作人员照顾我一个,你们别瞎操心。 他在那儿站了半天,本该上前去,但忽然就停了脚步。 连手里抱着的两个保温壶,都忽然有些多余。 ——宁晃说完话,抬了抬眼皮。 不知道是不是瞧见他了。 在大雪中,穿着白色羽绒服,跟雪融为一体、像个傻逼似的他。 师兄骂了他一路,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宁晃就一眼的功夫,他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低下头,假装路过似的避开了。 123 后来那两个壶,他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只是模式化的感谢,笑着说,谢谢您的支持,我们一定转交给宁先生。 但他很清楚,这些到不了小叔叔的手里。 大雪里头,他呵着白气,脱了手套,木着手指给宁晃发消息。 字斟句酌,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最后却发:“祝你顺利。” 又深一脚浅一脚,木讷地跑回停车场。 头发挂了霜,鞋底的缝隙里踩了碎雪,又凝成了厚实的雪块,像给他打了一副冰马掌,脚冻得发麻。 哪怕车里空调开得燥热,一阵阵寒意仍是从下往上直窜。 师兄在车上抽烟,见他,把烟掐了,问:“送去了没有?” 他把手捂进袖子里,垂下头说:“送了。” 师兄费解,说:“你他妈送都送了,怎么还一副死人脸?” 手机“滴滴”一声。 宁晃回他消息。 他低头瞧了一眼。 “好。” 他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按灭了手机消息。 他说:“师兄,天太冷了。” 他有时会想,会因为富裕变得胆大、因为有钱而变得足够勇敢的人,一直不是小叔叔,而是他自己。 124 陆忱下了飞机,连家都没回,跟夏子竽打了声招呼,就直奔位处郊区的选手合宿基地。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完全,他就在宁晃的房间门外了。 他是存了一些坏心思,想要看看宁晃被吓一跳的表情的。 “咚、咚、咚” 他轻轻扣了扣门。 门里响起了房间主人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睡意正浓地抱怨:“谁啊。” 他不说话。 眼前的门便被拉开了。 陆忱扬起嘴角的笑意,却忽得愣在原地。 三十四岁的小叔叔,眉眼慵懒恣肆,碎发凌乱,支棱在门边,含着睡意挑眉瞧他。 “……这算是惊喜?”宁晃问。 陆忱的嘴唇动了动,半晌说:“那个,小叔叔,你,变回来了?” “嗯。” 宁晃呵欠连天,扯着他的领带,把人扯进房间里,还不忘一脚把房门踢上。 声音里睡意朦胧,说:“你来的刚刚好。” “再陪我睡一会儿。” 说着就把人直接扯到床上。 陆忱便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等等,我鞋还没脱。 他家小叔叔这才把他领带松开,自己“扑通”一声,倒进软绵绵的枕头和床上。 陆忱低头坐在床边脱鞋,自己找出拖鞋,把外套板板正正挂在衣架上,领带解开。 正准备找个地方把领带放好的时候,又被小叔叔一把扯上了床。 “别忙活了,”宁晃不耐烦地说,“再磨叽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他便笑着翻了个身,挨到小叔叔的身边。 笔挺的衬衫被压出了褶皱,腰带上冰凉的金属扣倒是让小叔叔抱怨了一声,随手给他扯出来扔在了床边。 宁晃自己的房间里是没有摄像头和收音的,便睡得格外放肆,像抱着大号玩偶似的赖在他身上,还变换了几次动作,给自己的手臂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放着,才说:“我刚睡了五个小时不到,昨晚通宵打游戏来着。” “我年轻可真有精神。” 陆忱就说:“没事,那就睡个懒觉。” “嗯,”宁晃脑袋在他颈窝拱了拱,找到了自己习惯躺着的位置,半晌又说:“出差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轻声答:“还好,事儿不多。” “还是这个点儿回来,坐的红眼航班?”宁晃懒洋洋抱怨,“陆老板,都这么大身家了,用得着这么抠么。” “大不了以后我把机票给你报了。” 陆忱就闷笑,无声无息把人往怀里抱了抱,说:“不是正好陪你补觉么。” 宁晃“哦”了一声,显然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嘀咕说:“闭眼,睡觉。” “嗯。” 过了一会儿,宁晃又觉得不对劲儿,抬眼看看,这傻子还盯着他看呢。 便骂:“你倒是闭啊。” “一会儿就闭。”陆忱说着,轻轻蹭了蹭他的嘴唇,又顺着吻到脸颊。 说:“小叔叔,你睡你的,我再看你一会儿。” 还带一点牙膏的薄荷味儿。 有些笨蛋连夜赶深夜航班,在飞机上洗漱来看他。 宁晃饶是三十四岁的脸皮,也禁不住有点发烫,“嗯”了一声,脸往陆忱颈窝里埋了埋。 爱看就看。 他又没不让他看。 第37章 122 这一觉就睡到晌午,陆忱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谁在偷偷捏他的脸,戳他紧锁的眉头。 但一睁眼。 宁晃正一本正经,抱着自己的笔记在读。 他喊他:“小叔叔。” 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宁晃一动不动,佯做专心,耳廓却染上了淡淡的粉。 他便禁不住腹中暗笑,一翻身便抱住他,抱怨说:“怎么不叫我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 宁晃便说,想睡就多睡一会儿,起那么早干什么。 他便拖着宁晃一起回被窝来。 太阳正好,教人懒洋洋地不想拒绝。宁晃便把本子合上,也跟他挤在一堆。 他也不拆穿他,就慢悠悠问:“你不都记得写了什么吗。” 宁晃嘀咕说:“越看越傻。” 话虽然这么说,但眼底却是带了些怀念和笑意的。 陆忱就搂他腰,使坏说:“给我看看么?” 宁晃就拍他一巴掌,说:“想都别想。” “敢看就剁了你包饺子。” 陆忱心想,把他剁了哪还有人会包饺子,小叔叔连个面都和不好,就会吃饺子。 但还是把人抱得舒舒服服,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起这么晚没事儿么?” 宁晃便说没关系,本来导师就不用全天跟着录制的。 再说了,本来合宿期间来一天意思意思就行,我陪着他们录了好几天的素材,还不准我跟家属休息休息么。 陆忱便笑:“我算导师家属啊?” “不然呢?” 赖床这事儿存在传染性,宁晃不愿意起,传染给陆忱,陆忱又传染回他。 阳光给床上的两只懒虫撒上香喷喷的佐料,隔着玻璃窗,就烘焙出惹人眷恋的甜香。 宁晃半晌翻了个身,终于问他:“你梦见什么了,一直皱着眉,还说梦话。” 陆忱想了想,还真想起点儿梦里的内容来,说:“小叔叔,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演唱会?” 宁晃“嗯”了一声,说:“就是我发烧那回?” “你还记得啊?”陆忱问。 “能记不得么,”宁晃嘀咕,“人都差点没了。” 他是顶着低烧上去唱完的全程,整个演唱会二十多首歌,连造型带衣服换了六七套。 也是他那时候第一场演唱会,图个热闹,舞台效果喷水喷火干冰一样都不少,结果到头来全是自己折腾自己。 表演的时候全靠针剂药效顶着,一下来人就彻底不行了,倒在沙发上就没起来。 迷迷糊糊让人送医院去,白天打完针 ,晚上就又烧起来。 反反复复好几天,到了回家养病的时候,陆忱为了照顾他,硬是两天没去学校。 这还能不记得么。 陆忱就说:“其实你表演那天,我去过。” “就是,想给你送点吃的。” 宁晃“哦”了一声,一点惊讶的表情没露出来、 陆忱这才感觉不对劲儿,抬眼看他,说:“……你知道啊?” 宁晃白他一眼,说:“大雪天抱着保温桶傻站在那,想看不见都挺难的。” 陆忱便闷笑一声。 123 其实他连陆忱怎么把保温壶塞给工作人员,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病的头晕眼花,一抬头瞧见陆忱,险些以为自己病更重了,还问助理来着,说:“我特么这要是产生幻觉了,还能不能上台?” 结果被把助理吓得够呛,赶紧又给他喂了一片退烧药,说:“你瞧见什么幻觉了。” “我看见……”他一边喝水,一边吃药,忽得顿了顿,说,“算了,你等会。” 他就循着陆忱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便碰见抱着两个大保温桶的工作人员,还在那闲聊,说现在孩子长得真好看,就刚刚那个小帅哥,自己进娱乐圈都够格了。 那保温桶长得很眼熟,他便给要过来了。 抱到后台,一样一样拿出来,粥粥水水带上小菜,热气腾腾摆了小半张桌子。 他感冒了吃什么都难受,其实尝不出好坏。 只是一口一口慢吞吞往下咽,肠胃暖和了一点,似乎人也就跟着暖和一点。 那天夏子竽是他请来的嘉宾,过来看他,见他吃上了饭,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助理说一天都没吃东西,过来找我搬救兵,吓我一跳。” 虽说歌手空腹上台状态好,但宁晃眼下这个状态,空腹铁定撑不过全程演唱会。 忽得瞧见两个大保温壶放在边儿上,说:“这哪儿来的?伯母送的?” 宁晃摇了摇头,也不难过,就说:“她说今天不来了,那边的家里也有人感冒了,走不开。” 夏子竽的心就沉了下去,却笑了笑,又换了一个猜测:“那是你大侄子送的?” 他就点了点头。 “人呢?” “走了。” 确切来说,是跑了。 见了他跟小鸡见了老鹰一样,扔下保温桶就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头的话说重了。 夏子竽愣了一下,说:“走了?你怎么不留下来,好歹是第一场演唱会,送个饭就让人走啊。” 他没力气跟她抬杠,就说:“你别管了。” 夏子竽犹豫了一下,兴许是已经猜出什么了,便说:“宁晃,你要不还是把人叫回来吧,台下有个自己人,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说:“走都走了,算了。” “我把他叫回来,他也没心思看演唱会,回头再让他提心吊胆一晚上,担心我病死在台上。” 夏子竽便说,宁晃,你就算今天死了,那也不是病死的,多半是憋死的。 他说:“那也是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夏子竽还想再劝,一转头,却看他病恹恹垂着头吃粥,嘴角却是透着一点笑意的。 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说:“好吧好吧,至少吃了饭就行。” 宁晃的手机响了响。 她说:“又是你那大侄子?说什么?” 宁晃说:“祝我顺利。” 他慢慢按着手机,回答他。 “好。” 124 后来是到两个人在床上赖到肚子咕咕叫,才不情不愿爬起来的。 陆老板到处找他被小叔叔扔掉的腰带。 宁晃不情不愿地找自己穿过来的衣服。 皮外套、工装裤、颈环、长筒靴。 下一刻就要骑上机车出去打架斗殴的靓仔套装。 看一件沉默一件,眉头倒竖,很想劝失忆后的自己从良。 穿倒是也能穿上,但多少有点紧绷,三十几岁的人了,总觉得有点冒傻气。 便招呼陆老板:“有干净的衬衫没有,借我一件。 陆老板从他整整齐齐的行李箱里,捡出一件浅灰色的来给他。 宁晃就把袖子挽起,松松垮垮垂在手腕。衣领扣子解开好几颗,配了银色的挂链,用手拢起马尾时,越发显得颈项白皙修长,男友衬衫穿得坦坦荡荡、风雅漂亮。 陆忱刚刚把自己的腰带从床底下给找出来,抬眼就瞧见宁晃穿着自己的衬衫,坐在床边,咬着一根皮筋儿,跟马尾作斗争的模样。 心弦就仿佛被轻轻撩过。 被宁晃瞪了一眼,说:“看什么看,过来帮忙扎头发。” 他傻乎乎过去。 又被看了一眼:“你拿着皮带给我扎啊?” 他这才傻乎乎的放手。 他站在那,接手了宁晃头发,宁晃接手了他皮带。 他说:“你先转过去。” 宁晃正研究他皮带呢,随口道:“你就这么扎吧。” 他俩就面对面、各忙各的。 那皮带扣颇为繁琐,宁晃研究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才研究明白,皮带应该怎么扣上,便忍不住嫌弃他:“这什么玩意,怎么买了个这么复杂的。” 陆老板:“……你选的。” 宁晃翻脸不认人:“是我吗?” “现在装失忆,是不是晚了点。”他笑着说,“你当时在商场看了个样子就买回来了,扣子是他们品牌专利,我也研究了好半天。” “哦,”宁晃悻悻地说,又替他把皮带扣穿过孔洞,开始指挥他:“陆老板,吸气、收腹。” 他无奈说:“小叔叔,我没有啤酒肚,用不着吸气。” 宁晃给他扣上,轻哼一声:“没有幽默感,演习演习,万一以后有了呢。” “以后也没有。”陆忱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哪还有盼着男朋友长啤酒肚的。 宁晃就笑起来,被陆忱按住肩膀,温声说别动,我这儿扎半天了,净给我捣乱了。 于是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碎发间穿梭,衣服上淡淡的柑橘调,都纠缠着融在一起。 宁晃乖乖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了什么。 “扎好了。” 陆老板颇有成就感地松手,自认扎马尾的手艺颇有长进,已经会松松垮垮扯出一点碎发来做造型了。 宁晃却仰起头,说:“陆忱,演唱会那天,你煮的粥……我是喝了的。” 陆忱愣了一愣,手松开。 温和的凤眼怔怔地瞧着他。 宁晃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没敢跟他对上,却还是抿了抿嘴唇,慢慢说:“那天夏子竽让我把你叫回来,我没叫。” “……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了。” 第38章 125. 两人拖拉到中午才走出房门,合宿基地午餐提供自助餐,宁晃就带陆老板蹭一顿。 宁晃负责指挥,陆忱就自动自发夹菜、并且码得整整齐齐。 一会儿皱着眉说,小面包烤的还可以,寿司卷不行吗、但可以凑合。 一会儿又说烤肉夹一点,但是还得配着黄瓜丝,不然腻得流油。 最后拿得多了,又趁陆老板低头吃饭,往陆老板托盘里头拨。 陆老板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的小山又高了一点,却视而不见。 正碰上展延愣头青似的过来打招呼。 他隔着老远,倒没看出宁晃已经变大了,热火朝天抱着餐盘过来,发现情况不对,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他对三十四岁的宁晃有ptsd,半天干巴巴挤出一句:“宁老师好。” 三十四岁的宁老师就看他一眼,说:“好。” 他双脚驻扎在地上,不知道该不该挪窝。 就听宁晃说:“想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别勉强自己。” 其实这话,宁晃说得还颇为真诚,他跟他家大侄子吃饭,没必要让展延惨兮兮地食不下咽。 但落在展延的耳朵里,那就是阴阳怪气。 他今天要不上这个桌,他就完蛋了。 于是大男生低着头干巴巴地傻笑,说:“老师,我就乐意坐这儿吃,嘿嘿,嘿嘿嘿,挺好的。” 坐下来就被陆老板上下扫描了一便,确认他完全不是小叔叔喜欢的类型,看态度,应该是还算熟悉的后辈。 冲他点了点头,极其温和地笑了笑,说:“你好,我是陆忱。” 展延咳嗽了一声,说:“你好,我叫展延,展翅高飞的展,延续的延。” 心里倒暗自嘀咕,总觉得宁老师带来这个朋友,长得倒像是娱乐圈的,甚至还有点眼熟,但气质不像,有些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他不关注八卦,一时倒真没认出陆忱是谁来。 坐在他俩旁边,仿佛前有狼,后有虎,只得闷头扒饭,想尽早开溜。 他跟陆忱都是高个子,饭量也颇大,两个托盘都垒得跟小山似的。 区别只是陆老板吃得更加慢条斯理,温文尔雅,旁边那个吃得艰难困苦。 宁晃吃了两口就累了,懒洋洋支着下巴,说:“个子高吃的都多么?” 陆忱便笑着说:“大概吧,我以前上学那会儿不更能吃么。” 确实。 宁晃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轻哼:“你读书那会儿,我怀疑你胃里有个黑洞。” 陆老板从念书起就个头高,又练肌肉,怎么想都不可能吃的少了。 有一段时间,宁晃很热衷于请他吃高价自助餐,因为总感觉一顿饭下来,反而赚了不少。 那时候陆忱还是个青涩学生的样子,下午给他发个餐厅地址,到了傍晚,陆忱就穿着卫衣外套,踩着运动鞋,背着挺大一个书包,就过来了。 到了餐厅门口,把耳机摘下来,规规矩矩缠好,塞进包里,再看一眼表确定自己来的不早不晚,才去前台说,宁先生叫我来的。 那时候吃饭没有这样贵公子的派头,就是一副青涩温和的大男生模样,低头认认真真跟服务员说谢谢,小心翼翼用刀叉,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宁晃撑着下巴,嘲笑他,大侄子,大小姐吃饭都没你秀气。 陆忱就耳根发红,说:“我怕给你丢人。” 被小叔叔敲了头,说:“我们又不是来吃霸王餐的,你丢什么人。” 宁晃嘴挑,所以在外其实吃得不多,没一会儿就停下来喝果汁,看他换了一盘又一盘,慢悠悠问他,说你一直都是这个饭量? 他无奈道,说长个儿的时候吃得更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不是白说的。 “这么说,已经算是好养的了。” 宁晃撑着下巴,喝着果汁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陆忱听了,心跳的厉害,忍不住轻声问他,说:“小叔叔,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了?” 宁晃看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因为某个做饭的笨蛋,因为觉得菜钱是宁晃出的,不好意思占更多便宜,每次做饭都按照宁晃的食量做双份,自己吃不饱肚子饿得咕咕叫,晚上在房间里啃零食被发现了。 但还是没有继续欺负小朋友的脸皮,宁晃把话咽下去,把一张卡片放在桌上。 说:“朋友送的,充钱开了预存卡。” “我没空来吃,你这个月记得来,把这卡里的钱吃完。” 至于平时做饭的事情,等下次有空再慢慢跟这个死脑筋说。 126.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俩想起了同一件事。 宁晃垂眸笑了一下,陆忱也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却谁也没有提起。 展延很难形容自己的这种感受。 明明两个人的话不密,偶尔也会带他一两句,让他不至于尴尬地闷头苦吃。 但这种你一言我一语的氛围,仿佛密不透风的球体,把这两个人紧紧地包裹黏连在一起,仿佛他们本就是一起的。 转眼间,那难以形容的气氛,又这样弥漫在空气间。 陆忱只是慢慢把盘子里的基围虾拨好,推到小叔叔面前,说:“没准儿也不是长得高才吃的多,可能吃得多才长得高。” 宁晃倒还真思考了片刻,半晌嘀咕了一句,说:“你说我没长到一米八,会不会是年轻时候挑食的原因。” 陆忱也跟着他思考,说:“有可能。” 宁晃挑食,营养摄入状况想来很差。 “现在是没救了,”宁晃还真一本正经问,“等我变回去的时候,好好补补,会不会还有点救?” 陆老板就笑吟吟说:“好,那我多给你补补。” 说着,下意识揉了他头发一把。 揉过了,忽得想起,现在的小叔叔,是三十四岁的小叔叔,旁边还有个硕大的电灯泡看着。 面面相觑半晌。 展延嘴巴差点能塞下一个鸡蛋。 宁晃也跟着愣了一下,耳朵一下烧得通红,半晌咳嗽了一声,训他:“没大没小。” 展延慌慌张张低头扒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是不是,撞破什么秘密了。 127. 下午的时候,宁晃给这群选手做最后一次合宿指导,其实该改的歌都已经改完了,最后一次指导,也无非就是凑在一起,想要煽煽情打打气。 宁晃压根就不会干这活,懒洋洋支棱着腿,让他们挨个唱最后一遍。 选手们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天,要面对三十四岁宁老师的考验,个顶个的好嗓子,偏偏还是一个一个头上冒汗。 果不其然,三十四岁的比十八岁的还凶。 骂完了,一个一个都成了遭了霜的茄子,蔫巴巴趴在地上。 只剩下宁晃一个人坐在那儿,说,唱完了没,都唱完了就走吧。 他的家属陆先生,就在旁边坐着,边听边笑,等休息了,才过来给他递瓶水喝。 这时候倒有人胆子大起来,约莫是想起十八岁宁晃打游戏时的好脾气了,开始跟宁晃闲聊。 起初聊这个病症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后又好奇记忆来回横跳的感觉。 最后聊得熟了,便开始起哄架秧子,说都最后一次指导了,让宁晃唱两句。 宁晃瞟过去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改了口,说:“那什么,要不……金主爸爸来两句……” ——被展延踢了一脚屁股。 这选手喊完更后悔了,得罪了宁老师充其量挨顿骂,得罪了金主,事情便更大了。 陆忱在工作以外,倒都是好脾气,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唱。” 宁晃便闷笑。 选手都是年轻人,见他脾气好,更是胆大包天地闹腾起来,大着胆子说什么越说不会唱越会唱,跟宁老师混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会唱。 他俩关系好,倒是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忌讳,这调门就越喊越高。 满屋子都喊,金主爸爸来一个,金主爸爸唱一个。 陆忱便委屈巴巴看向宁晃。 宁晃嘴角都按不住了,半晌从旁边拎过吉他,故作不耐烦说:“说吧说吧,都想听什么。” “连赞助方都起哄,一个一个都不想在节目呆了。” 一群半大的小子姑娘嘿嘿乱笑,哄着宁晃连唱了好几首。 空荡荡的练习室,塞满了宁晃的歌声。 宁晃就坐在那,抱着吉他,眉眼不见了凶戾,反而带着淡淡的柔和。 他唱什么都好听,周围一群人连蹦带跳,连吵带闹,气氛烘出了现场演唱会的效果。 听了好几首犹不过瘾,还想再来个返场的时候,被宁晃挨个踹出去了。 回来了骂,说歌一个个写得不知道怎么样,起哄倒很有一手。 话这样说,眉眼间却是难得几分跳脱的笑意 。 他年少时很少跟同龄人相处,年长了朋友更少,难得有这样一次,便似乎连身上的惰怠劲儿都鲜亮起来。 陆忱就坐在那,静静注视着他,倒给他看得不大自在了。 他坐在陆忱身边,说:“你刚刚怎么不唱?” “怕我连你一起训么?” 陆忱就笑着说:“怕有损宁老师威严。” “放屁,”宁晃嘀咕,说,“你唱歌,跟我威严有什么关系。” 陆忱不说话,想蒙混过关。 宁晃忽得轻哼了一声,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挑高了眉,说: “陆老板,怎么这么大身家,都不能壮你的胆啊。” “……我什么时候怕你丢人过?” 陆忱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半晌却笑起来,偷偷拉宁晃的手,眉眼柔软温存:“小叔叔,只有在你面前。” 渴求被包容全部的自己,又想做无懈可击的陆老板。 宁晃不说话了。 半晌骂他一句:“这么多年了,还是傻蛋。” 第39章 128. 到这儿是合宿的最后一天,宁晃本来早早就想走,但晚上还有最后一段合宿结束的聚会,展延和几个选手热情劝他留下来一起狂欢。 只是终究比不得一群半大小子的活力四射,热热闹闹地吵人。 唱rap的,开香槟的,唱歌的,那边还有打赌输了秀街舞的,连夏子竽都玩疯了,在那轰隆隆打架子鼓。 到处都闹哄哄,只有陆老板身边,永远是能让人安宁的。 宁晃跟他一起窝在一个摄像头不大能拍到的沙发角落里。 陆老板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看文件,键盘轻轻的敲击声,都格外柔和悦耳。 “去玩么?”陆忱说。 “不去,跟一群小孩有什么可玩的。”他拒绝。 “之前不还挺喜欢打游戏呢么?”陆忱笑着说。 “那是失忆了。”他又矢口否认。 “下午跟他们热闹也挺高兴。” “也就一般。” 一来一回,陆忱忍着笑意开口。 “小叔叔。” “嗯?” “……没什么。”陆忱低下头继续敲键盘,嘴角却轻轻翘起来。 宁晃轻哼了一声,趁无人注意,无声无息离他更近了一点。 手臂贴着手臂。 人到三十四,对别人未必有多坦诚,对自己却坦诚许多。 他眷恋陆忱身边的温存和安心,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嗅着淡淡柑橘的味道,跟陆忱肩挨着肩坐一整天。 他想起自己失忆时的抱怨。 自己确实是个粘人精。 餐厅那边似乎有人在弹吉他,是月亮河的前奏。 他就跟着哼唱。 唱了两句,忽得瞧见陆忱在看他,便禁不住自家大侄子的学霸身份来了。 蓦得耳根有些发烫,心里直打鼓。 倒不是别的,他在思考自己英语发音有没有露怯。 他上学那会儿成绩就很凑合,中途出来漂泊之后,那点儿散装英语全是从英文歌里学来的。 他喜欢不少外国乐队,还喜欢看电影里的歌,但只有唱歌最灵,口语就差了很多了。 偏偏陆忱还挨过来,喊他往下唱。 他越发心虚了,说:“干嘛?” 陆忱贴在他耳边,慢慢说:“你唱英文歌……” 他拧起眉毛,说怎么,发音不对还是唱法不对。 陆忱嘴角翘了翘,小声说:“都对,就是……有点色。” 宁晃倒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单词念错了就行。 一会儿才尝出这话不对劲儿,说:“陆忱,你这叫淫者见淫知道吗?” 陆忱就说:“我说真的。” 他唱中文歌的声音清澈,到了英文就带了一点缱绻的味道,在他耳边儿唱,唱得人心里酥软发麻。 小叔叔让他夸得不好意思、人发飘,半晌说:“我有点明白你之前的感觉了。” “嗯?” “……怕丢脸。”他说。 惯常喜欢装模做样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起来。 却又谁也不好意思看谁。 一个低头看电脑。 一个扭过头去看一群选手们打碟蹦迪,开了个彩灯球,群魔乱舞。 宁晃手机震了震,他低下头,看见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想牵手了。” 肩膀挨着肩膀,非要发消息,什么毛病。 他凶巴巴回他:“牵什么牵,监控对着这边呢。” 离得远,又不是完全看不见。 陆忱发了个可怜的流泪大白狗。 这个表情包还是从十八岁的他那里偷来的。 宁晃就笑起来。 别说,真的有点像他。 陆忱约莫是见他笑了,又一连追加了好几个大白狗,满屏都是可怜巴巴的狗狗眼。 宁晃迟疑了片刻,看了看自己和陆忱之间放着的一件外套,悄悄把左手放到外套下面。 某人在键盘上跳跃的右手,就偷偷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陆忱的手是暖的。 被外套盖上了,瞧不见动作,触感倒格外细致。 另一只手的手心儿覆着他的手背,柔和亲昵地揉捻过去,又调皮地钻进他的指缝之间,将他的手牢牢扣住。 他忍着没说话,假装正在看选手头钻地跳街舞。 那只手就不满地捏了捏他,又偷偷搔痒他的手心儿。 他指尖不自觉蜷缩起,又被人攥住,平日里按弦爬格子的手,茧子起了消消了起,也不曾在意过,却忽的被人玩具似的摆弄来摆弄去,格外地令人窘迫。 耳根便也跟着烧了起来。 冷不防见展延大剌剌走过来跟他搭话,他下意识想抽手。 却被扣住,越发放肆轻轻按揉他指尖的薄茧。 手法像在按揉小猫粉嫩嫩的肉垫。 他心里骂娘,却偏偏不想让自己后辈看出端倪来,皱着眉问怎么了。 展延就灰溜溜说:“宁老师,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他们让我来问问……” 他眼神儿不着痕迹地往陆忱那撇了一眼:“你有对象没有。” 就说话的功夫,那边儿桌上好几个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却冷不防又被搔了搔手心。 陆忱慢腾腾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小爱心。 ——他妈的,诡计多端。 他说:“有。” 于是那边满桌欢腾,上蹿下跳的有,唉声叹气的也有。 还想追问是谁,男的女的。 被宁晃一个眼神儿下去,统统吓缩了脖子。 展延一走。 宁晃就冷笑着,拍了陆忱的手一下。 挑着眉斜睨他,说满意了么,我的流氓大侄子? 陆忱却盯着他想,幸好沙发这边儿灯光晦暗,不然全世界都能瞧见他家小叔叔脸红的样子了。 半晌低下头,颈项纠缠间低语。 说:“满意了,谢谢小叔叔。” 他不答还好。 这么一答。 宁晃想控告他,利用普通汉字耍流氓。 129. 两个人挨了一阵,宁晃便越发心不在焉。 想回家,想让陆老板给他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再躺在自家干净柔软的沙发上,跟陆老板看场新出的电影。 丢失记忆时的思念。 和现在的思念,如出一辙。 别说聚会了,连多出一个人来都嫌多。 便偷偷给陆忱发消息,问他要不要逃。 陆忱看着外面的天,回复:外头下雨了。 宁晃看了一眼,是绵绵细细的雨丝,连个带声的雨点都没落下来,便小声说:“碍事么?” 他想了想,说,不碍事,车就停在外面。 于是两个三十岁往上的人蹑手蹑脚提起鞋子和雨伞,连行李都没收拾,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宁晃抱着雨伞、手机和电脑。 陆忱先蹲下来先穿鞋,穿完了,又示意宁晃踩进鞋子里。 被宁晃瞪了一眼,说:“作什么作,东西接着,我自己能穿。” 他抬头笑着说:“小声点,一会儿他们出来抓咱们。” 眼神儿却粘在宁晃的脚踝上,喉咙干得厉害。 宁晃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哪有工夫理……” 话还没说完,他便轻轻攥住宁晃脚踝,说,抬脚。 他家小叔叔也是入了魔了,难得顺从一回。 他把鞋带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站起身来,开始逃亡。 合宿基地建在荒郊野岭之外,陆老板的车还停得远,他俩就偷了一把伞,挤在下头歪歪扭扭地走,还没走到半路,雨就变大了。 黄豆粒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却连车的影子还没看见。 两个人相对着傻眼。 宁晃说:“说好的不碍事呢?” 他仍是好好先生似的笑着说:“小叔叔,主意是你出的。” 说着,又把宁晃往伞底下拉了拉。 他恍惚听见小叔叔在哼那首,他刚刚哼过的歌。 two drifters,offsee the world. there''s sucotworldsee. 秋雨仍是透心凉。 等跑到车上去,打开暖烘烘的空调。 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宁晃头发都能拧出水,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又到精致的喉结锁骨,隐没到湿漉漉的布料里头。 偏偏嘴角的笑意明亮,侧过头来看他,嘴里故意挑剔他:“陆老板,我信了你的邪了。” 他身上也落汤鸡一样,却见宁晃扬了扬眉。 说:“过来。” 他便顺从至极的靠过去,说:“干嘛?” 宁晃勾住他脖子,扣着他后脑,轻轻吻了吻嘴唇:“报复。” 宁晃却就这样被他捉住了。 先是温存谨慎的试探,然后是久旱逢甘霖似的索求。 宁晃攥紧了他的衬衫。 被吃过了嘴唇,又黏黏糊糊吻过颈项,咬过耳垂。 眉眼是他熟悉透了的,嘴唇也是他吃过无数次的,烈火燎原似的熏熏然,叫他忍不住继续下去。 连小叔叔声音沙哑地喊他陆忱,都没顾得上。 左右只会被他堵上嘴唇。 亲得没完没了。 雨点噼啪噼啪的打在车窗,宁晃攥住他衣角的手,又被他结结实实地扣住,最后被轻轻踹了一脚。 宁晃有些恼火地瞪他,说,你轻点。 雨水潮湿、冰冷、又黏腻。 粘在他和他的皮肤之间,被体温融化。 他吻他的耳垂,一本正经地说,就不。 宁晃瞪大了眼睛,听话的大侄子一下变成了肆无忌惮耀武扬威的陆老板,产生了若有似无的失控危机感。 却又被黏黏糊糊地抱着蹭来蹭去,听陆忱在他耳边笑着说:“小叔叔,不想再出差了,我会想你。” “非常、特别想你……” 明知道是胡话,却还是心尖一软。 宁晃冷而锐利的眼眸,也无声眯起,氤氲起雾气,下意识摸了摸陆忱湿漉漉的头发。 “我也想你。” 他小声说。 滚烫的脸皮又被啄了一口。 明明是玩笑似的情话,与雨打窗声混合在一起,就这样敲得人心乱如麻。 陆忱伏在他肩头,把坏心眼和痴迷贪恋的神色偷偷藏起。 静静享用心上人难得表露的柔软,汹涌澎湃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叔叔唱的歌,《moon river》 two drifters,offsee the world there''s sucotworldsee 出自电影《蒂凡尼的早餐》。 第40章 130. 两人本想再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不想一回去,陆老板就感冒了。 原本这几天出差就是来回跋涉,急忙忙赶回来、好容易睡了一个好觉,当天夜里就先淋雨后开车,再让车上的空调一吹。 回来就头疼得厉害。 洗完澡出来眼神脚步都昏昏沉沉,头上还盖着大浴巾,擦都不知道擦一下,水顺着头发往下滴答,就一言不发,往人颈窝里埋。 那点儿水,就全都洇到宁晃刚换的睡衣里头去了。 宁晃一手帮他擦头发,一手往额头一摸,好家伙,发烧了。 禁不住骂了句脏话,说早知道就回合宿基地了,先擦干了再走。 陆忱在他颈窝里闷哼:“那不白溜了么。” 再说了,谁要跟一群小崽子凑一起。 宁晃说:“那也比感冒了强。” 陆忱不知道说什么,就知道往他颈窝撒乱拱,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衣服让陆老板脑袋蹭湿了一大片。 宁晃费了好大劲,才用那张大浴巾把陆忱头发擦干,又强行按在那吹干,才赶紧把人推到床上去量体温。 又自己换了衣服,跑去医药箱翻药、倒温水,最后一看,三十七度六。 还凑合,算是低烧,不至于烧糊涂了。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看着他吃药,又开始秉性复苏、落井下石:“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又笨又倒霉。” “一起淋的雨,我怎么就没事儿。” 没擦干就要在车里亲,让他停会儿还装模作样说就不。 啧,能耐。 没说两句,三十岁的陆老板就面子挂不住,极其不高兴地把被子拉到头顶,表示不愿意理他。 ——越病越幼稚。 宁晃忍不住想笑,戳了戳被子,问:“还有哪儿不舒服么,明早我把家庭医生叫来?” “不用,”陆忱在被里的声音发闷,“吃点药,两三天就好了。” 宁晃又说:“现在怎么办?给你弄点粥吃?” 陆忱这才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隐含期待的眼睛说:“你会煮么?” 宁晃就说:“我给你叫个外卖。” 陆忱又把被子拉回去,不大高兴地装睡。 就差没在后背贴上几个大字。 拒绝外卖。 宁晃又把他被子拉下来,懒洋洋弹了他脑门一下:“我给你煮,你敢吃我就敢埋。” 陆忱终于露出一个笑来,轻声说:“怎么不敢?” 宁晃轻哼了一声,趿拉着拖鞋用手机点超市送菜,心想陆老板这是什么毛病,本来这阵就黏黏糊糊,生病了还脾气见长。 现在更好,已经学会给他摆脸色了。 怎么越看越像…… 撒娇。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词儿来。 骤然心情大好。 131. 菜送来得很快,宁晃略微打扫过浴室,很快就进了厨房。 陆忱在床上发着低烧,又听着动静,又有些躺不住,蹑手蹑脚跑去厨房偷瞄。 刚买回来的食材还放在台面上,看材料应该是要做香菇鸡丝粥。 他家小叔叔正立在厨房切香菇。 刚刚洗过吹干的头发被随随便便扎在脑后,米白的v领棉质长袖,宽松的居家运动裤,围着他平时用的奶黄色围裙,拿着主厨刀,低头垂眸的模样格外温暖。 窗户湿漉漉的,外头是涟涟的雨水,一片漆黑的天空。 但宁晃却是灯火下柔软又温暖的存在。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看见菜板上被剁得七零八碎、万分凑合的香菇片。 陆忱想笑,忍住了。 隔了一会儿,宁晃又摸出超市刚买的鸡胸肉,发了一会儿呆,对着菜谱皱眉思考了半天,最后又是小心翼翼、正经八百地肢解成丑陋碎块。 对照着菜谱,一步一步切葱姜,烧水,焯水材料。 举起装米的量杯,对着灯光确定刻度,眯起眼睛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在做什么严谨的化学实验。 扎不住的几缕碎发,就这样随着动作轻晃,勾得人心里也跟着摇摆。 宁晃低头手机搜索了半天,忽得抬起头。 他赶紧闪到墙后头去。 就听见宁晃费解地自言自语:“……一比八……一比四……一比十……怎么全说得不一样?” “煮个粥怎么还这么多花样?当炼仙丹呢么……” 过了一会,他似乎在询问生病的陆忱,和询问其他人之间抉择了片刻。 最后选择给夏子竽打了个电话。 怕屋里的陆忱听见,小声问:“我是宁晃……对,我先走了,你们太吵了。” “你别管这个,香菇鸡丝粥,米和水的比例……” “是粥,喝的粥。” “不是陆老板,是我煮粥……” 压着脾气、颠三倒四问了好几句,显然没问出来,终于没忍住,头大如斗:“夏子竽,你到底喝了多少?” “……算了,喝你的吧,记得让经纪人接你。” 那边儿显然夏子竽已经玩得开心,顾不上他了。 宁晃瞪着手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给夏子竽的经纪人发了条消息。 又倚在墙边,换了个人拨电话。 “对,我是宁晃……不是、不是专辑的事,你新歌我还没听,我骂你干什么。” “那什么,香菇鸡丝粥……” 陆忱垂下头,下意识捂住嘴巴。 肩膀无声地耸动了两下,总算压抑住自己喉咙里奔涌的笑意。 却从眼底倾泻而出。 132. 关于照顾别人这件事,宁晃在遇见陆忱之前,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 他对自己的生存要求就是,有吃有住,活着就行,能偶尔下馆子吃顿好的,就是全部要求了。 对别人那便更是如此。 但遇见陆忱之后。 才隐约意识到,生活中多出一个人的变化。 他演唱会之后生病的那会儿,在外地住了好几天的医院,后来还是陆忱没忍住,找了个借口过来看他。 他那时也实在不想拒绝了。 带着粥菜水果来的,俊美颀长的男生拐着大包小卷过来,难得冒着点儿傻气。 他左手挂着点滴,只有右手能吃饭,也贴着输液后的胶布,还留着许多吊瓶后的痕迹,陆忱看了就抿嘴唇,说怎么打了这么多针。 他说,最近病情总反复,而且我血管好像长得不大标致,护士扎得也怪费劲的。 说着,舀一勺粥水,原本皱着的眉宇,也就跟着不自觉舒展开。 难得没有挑剔。 陆忱便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帮他把粥水摆好,又问他吃苹果还是橘子。 橘子。 陆忱就认认真真坐在他床边,给他剥橘子。 医院的一片寂白里,陆忱坐在那,仿佛是他床头暖色的一盏小灯一样。 橘子递到他嘴边,他咬住,薄薄的皮破开,酸甜的汁水就在口腔中肆意流淌。 他小声说:“晚上就回去吧,你不还得念书吗?” 陆忱摇摇头,说没事。 又去给他剥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 他其实真的不愿陆忱陪床,因为他身体不舒服时,脾气也不会太好。嗓子疼,头也疼,有时鼻子还不通气,说话更是没耐心,三两句就不想说了,便总想赶陆忱走,省得让他受他的气。 但陆忱就跟听不见似的,帮他把枕头垫高,问他舒不舒服,会把药盒垫在他输液的手底下,会帮他调节吊针流速。 偶尔在他床边坐着看文献、写报告,等打完一瓶针剂,又替他找护士来换。 然后认认真真问护士,他适合吃点什么。 护士见他俩都长得好看,还当他们俩是兄弟,一边换吊瓶,一边笑说:“你们兄弟俩是一起长大的吧?感情真好。” 宁晃听了,再看陆忱,竟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自豪感。 便也不再赶他,倒是开玩笑,说:“陆忱,我要不以后收你当义子吧。” “等我老了,就缺你这么个人床头尽孝。” 陆忱敲键盘的手一顿,用无奈的表情看他。 他便笑,说:“你爸在乎你喜欢男的,我不在乎,我还比你爸有钱,以后财产都继承给你……” 大男生无奈又忧愁的表情更甚,连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小叔叔……” 他便难得心情好起来,笑意也跟着展开。 陆忱看出他无聊来了,便问他要不要看电影。 他俩便支了个小桌子,用陆老板的笔记本看迪士尼。 人物唱歌时,他也忍不住打着拍子哼。 但挂吊针的手不能动,一动就会被陆忱按住,说别把针头给碰掉了。 几次下来,把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低声说:“输液的时候,手会很凉。” “我帮你暖一会儿。” 他看不清陆忱的神色,只知道那时候陆忱的手,的确是很温暖的。 他愣了半晌,到底是“嗯”了一声。 屏幕上的人物还在活蹦乱跳地唱歌,可他原本哼到一半的歌,忽然就停了。 却又忍不住去神游天外,想,这有点像是牵手。 像是那种在电影院约会的学生小情侣,不好意思在大街上亲近,便在黑暗的角落,无声无息地牵一牵手。 然后就一路牵着,走出电影院去。 谁都假装没有发现。 ——这幻想真傻。 133. 陆忱看了好半天,眼看着宁晃把材料都放进电饭煲,才恋恋不舍地躺回去。 过了一会儿,宁晃把粥端过来,还给他找了个小桌子支在床上,方便他慢慢喝。 香菇鸡丝粥热气腾腾。 宁晃有点不大自在,眼神飘忽,摸着后颈说,居然还挺成功的。 ——他自己也没想到,除了菜切的很丑之外,味道居然还挺好的。 陆忱就在腹中偷笑。 他是看着小叔叔按菜谱步骤一步一步,笨拙又认真地做好的。 很难不成功。 但表面上,仍是一副虚弱疲惫的样子,病恹恹地说:“小叔叔,我生病了。” 宁晃说:“废话,没生病你躺这儿干嘛。” 他便露出正直且温文尔雅的神色,轻声询问:“……能喂我吗。” 宁晃看了他半天,面无表情说:“陆忱,你是感冒了。” “不是手断了。” “一会儿尿尿是不是还用我帮你扶着?” 陆忱被他噎得没话,失望似的垂下眸:“哦……” 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只是最近因为宁晃的病情,给他一种隐隐约约的感受:宁晃对他,比他想象中要更包容一些。 便忍不住想要超出平时相处的边界,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偷试探。 他磨磨蹭蹭地伸出手。 却又见宁晃拿着勺子的手停了停,到底是从碗边舀了一勺,犹豫了半天,递到他嘴边。 轻哼一声,说:“张嘴。” 见他傻了。 宁晃越发尴尬,眼神儿也跟着飘,半晌要收回手,说:“我就说,你又不是手断了……” 俩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看都怪腻歪的。 也不知道陆忱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才搞出这么一个提议来。 宁晃犹豫着收回手,却冷不防手腕被轻轻攥住、拉了过去,再松开时,勺子已经空了,听见陆忱忍着笑说:“从现在开始,已经断了。” 陆忱想。 小叔叔也不要对他这么好。 他会忍不住得寸进尺。 第41章 133. 宁晃这天晚上被陆忱赶到客房去睡,声音闷闷地说,别把他传染了。 宁晃压根不理他,懒洋洋往床上一倒,轻哼:“车里闷了那么久,嘴都亲过了,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陆忱说:“不行,你去睡客房。” 宁晃只装听不见。 没想到病中的陆老板,拎起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就这样把三十四岁的宁晃提出门外去,“啪”一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宁晃站在门前人都傻了。 他家大侄子反了天了,竟然敢把他拎来拎去了,还在他家把他关到卧室门外去。 还有,他不是病了么,这是哪来的力气? 他“砰砰”敲了两下门,说:“陆忱,你他妈出来,不然你完了。” “我数三个数,”他冷声说,“一……二……” “三”还没数完。 就看见门开了。 陆忱把他的手机、大煎蛋和枕头一起塞到他怀里,慢条斯理说:“客房的枕头有点矮,备用的被子在壁橱。” “小叔叔,我现在是病人,你要对我温柔一点。” 说完,门就又关上了。 关门前,还郑重其事、温文尔雅跟他说了一句“晚安”。 宁晃抱着大煎蛋和枕头,后槽牙磨了好半天,还想继续拍门,但想到陆忱那句病人,手又放了下来,看了看手里的煎蛋,又看了看枕头,忍气吞声挪步到客房。 宁晃就没在他家陆老板手里吃过这种委屈,头顶冒火给自己铺被。 客房的被子也洗得干干净净,被罩是陆忱精挑细选的柔软棉布,但在壁橱里放了太久,却没有熟悉的熏香味道,反而带一点木料的味道。不难闻,却莫名透出一股冷意来。 床上还放着一只带了厨师帽的大狗,是他失忆的时候网购的,应当是刚刚送到家不久,阿姨帮着给摆上了。 他越看那狗越觉得傻,上去就揍了一拳。 然后“扑通”一声躺到床上。 听见手机震了震。 陆忱嘱咐他:“天凉,被子记得盖两层。” 他冷哼一声,半天在手机按了两个字,说:“就不。”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给他发:“小叔叔,你成熟一点。” 他就给那只大狗玩偶拍了一张照片,说:“看见它了吗?我的下一任男朋友,可以陪/睡的那种。” 陆老板显示了许久的正在输入中,最后说:‘明天就把它烧烤了。’ 宁晃嗤笑一声,灵魂发问:“陆老板,你现在觉得你很成熟了吗?” 发烧变幼稚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恃无恐,持病行凶。 宁晃越看那只大狗玩偶越不顺眼,心想自己十八岁一定是脑子进水了,非要买回来给自己添堵。 手机扔到一边去。 半晌又拿起来,给他发消息,说:“跟安助理说一声,明天别去公司了,感冒了就好好休息。” 陆忱那边回了句,“好”。 宁晃把灯关了,睡不着,直到眼睛适应黑暗,心里仍是空落落。 又盯着窗户上不断下滑的雨珠发呆。 手机却忽地震了震。 ——老流氓邀请他语音通话。 134. 隔着一个屋,非要手机通话的两个人,多少是沾点傻病的。 宁晃是这么嘀咕的,但还是接了起来,听陆忱说黏黏糊糊的笨蛋话,顺便骂陆忱把他赶出来是小题大做。 “好多年没感冒了,”陆老板轻声说,“上一次是大学,再上一次是中学。” “那时候天天盼着感冒,结果初中高中加起来六年,就感冒了一次。” 宁晃便倚在墙边,听他说闲话:“你盼感冒做什么?” 他老老实实说:“病了就可以不去上学了。” 宁晃问:“你不是好学生么?” 语音那边的陆忱低低笑了一声,说:“好学生也未必就都喜欢上学啊。” 那声音透着病时特有的喑哑,总是过分温柔好听。 宁晃本来还准备了许多骂骂咧咧的词儿,就这么没了。 这夜漆黑,却又很凉。 陆忱在床上慢慢坐起,在微微的低热下,意志似乎也在缓缓地融化。 他笑着说,我跟你说过没有,那时候班主任是我爸妈的朋友,所以我爸妈虽然人不在江湖,我却一举一动都永远在监视中。 呆在学校,总是觉得喘不上气儿来。 呆在家里,至少父母出差时能得到安宁。 他的班主任是一位苛刻冷酷的老师,在信奉狼爸虎妈出成绩的年代里,与他的父母珠联璧合。 所以那些稀奇古怪的小事,上课看课外书,跟邻桌讲了几句闲话,午休打球回来得晚了。 从老师到他父母口中,都能夸大闹得整个家鸡犬不宁。 他极其讨厌父母出差回来。 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安宁温馨的房子,就会顷刻之间狂风暴雨。 他厌恶父亲不脱鞋就踩上地板,在愤怒时砸碎他喜欢的杯子,再居高临下地点评他的一举一动。 厌恶母亲一一复述从老师那里听来的他的表现,然后背地里,把他的书架背包翻得一团乱。 陆忱已经不去争辩,垂下眸,温顺地等待狂风过境。 而到高考时,临时改了志愿,报了父母不喜欢的专业,改了报考的大学和城市。 可以逃走了。 ——只有这一个念头。 135. 逃离掉的战争,始终会有面对的那一天。 那时是宁晃二十几岁演唱会不久,回家养病的时候,他接连两天都在家照顾宁晃。 其实那时的宁晃反复发烧已经好了,但感冒的后续症状还在,总是止不住流鼻涕和咳嗽,连咽口水都疼得直皱眉头。 宁晃那时的经纪人急得团团转,来看他时一再强调,说:“嗓子是本钱,千万不能咳坏了。” “你忍着点 ,万一声带受损了,事儿就大了。” 宁晃就瞪了他一眼,张嘴声音都哑了:“是我他妈乐意咳嗽的吗?” 一句话说完,接连咳了一连串,那声音听着撕心裂肺,却忍不住接着骂:“这多少天了,还不如痛快点,给我一刀算了。” 经纪人再不敢让他说话,说,祖宗,你闭嘴,好好休息吧。 宁晃也知道轻重,没再开口。 他便送经纪人下楼。 经纪人一路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说:“实在不行,就再送去医院挂水。宁晃这刚刚有点起色,声带真的不能伤。” “……他也是我看着爬起来的,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了。” “他心粗,对自己不上心,就对你的话还听一点儿,你多关照他。” 他说:“好。” 经纪人这才坐上车,走了。 他一扭头,却撞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愣了愣神,才说:“妈……你怎么来了?” 他那时跟父亲闹得很凶,甚至连断绝关系的话都说出了口,但对于母亲,却始终说不出重话来。 母亲从不曾动手打他。 那时手把手教他做家务做饭的是她,一页一页窥伺他日记的也是她,喊他忱忱、叫他吃饭的人是她,而对他说,“陆忱,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孩子”的人,也是她。 她曾用严厉而失望的目光看他,对他说,忱忱,妈妈对你很失望。 这话曾像是刻在脊梁骨上,让他每一个与父母预期不同的举动,都命名为失望。 而现在。 她似乎也不再像记忆里一样威严而美丽,衰老了一点。 母亲兴许是听见他跟经纪人的对话了,神色难看且迟疑,半天说:“我放心不下你,就是来看看。” 陆忱说:“我挺好的。” 母亲没说话,半晌说:“上次你跟你爸说的那个气话……” 他就说:“不是气话,我之前就跟爸说了,以后我给你们养老,尽儿子该尽的所有义务,缺什么也都跟我说,能做到的我都会做,但……别管我了,真的。” 她脸色变得厉害,半天说:“忱忱,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那个宁晃……” 陆忱就截了她的话:“妈,没什么,真的。” 他脑子里还记得经纪人那句话。 宁晃好不容易爬起来,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儿。 母亲半晌说:“忱忱,是不是你念书的时候,我们对你管束得太严格了,才让你起了逆反心?” “我们那时只是想为你好。” “跟这个没关系,”陆忱轻声说,“严不严格,我喜欢的都是男人。” “妈,我二十几岁了,为什么你们还是没法相信,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母亲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没绕过去:“那宁晃……” “我不喜欢他。” 陆忱说,“妈,我电话里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他。” “你别往他身上扯,行吗?” 他说过真心话,没有人相信,便学会了说违心话。 尤其是在自己父母面前,最擅长的就是假装平静地说谎。 母亲的脸色却变了,看向了他身后。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也浑身冷得厉害,却不敢转身。 他听见那个喑哑的声音,平日里总是凶巴巴、无所畏惧的口气,这一刻是礼貌而妥帖的,对他母亲说。 好久不见,不知道您来了。 原来小叔叔是会说客套话的,他对母亲说,我感冒了,也不方便招待您,楼下有一家粤菜馆不错,让陆忱带您去尝尝。 说着,咳嗽得更剧烈。 母亲声音干瘪地同宁晃客套对话。 他攥紧了拳头,仿佛能抓住什么似的,但空空如也的手心,让他怕得厉害。 他低着头,不敢让母亲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却又怕宁晃什么都看不出来。 却听见宁晃走到他身边,慢慢说:“你送经纪人下去没回来,我来看看你。” 他终于回过头去,却是低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宁晃的表情,连每一个吐字都极其艰难。 他喊他:“……小叔叔。” 宁晃却按住了他的肩。 那只手第一次让他眼眶发酸。 宁晃站在他身边,声音沙哑又温柔。 他说: “陆忱,没事。” “早点回来。” 第42章 136. 他那天与母亲吃过了极其沉闷的一顿饭。 回家时已是夜里,站在小叔叔的家门前,深呼吸了许多次,迟迟不敢拿出钥匙去开门。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有没有立场去解释。 唯一的剩下的勇气,就是小叔叔对他说,没事,早点回来。 ——他还能回到这个房子里。 他推开门,瞧见宁晃裹着毯子,正窝在沙发的角落看电视,似乎是民生新闻,无非是谁家水管漏了、谁家夫妻打架了。 他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时不时漏出一声轻微的咳嗽。后脑扎起的小辫子,也跟着颤抖。 衬着客厅露台深夜的背景,仿佛一张冷而寂的画。 听见他开门的动静,便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说:“你把窗开开,散散味儿。” 那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按着四五枚烟头,小叔叔的烟瘾很小,也戒了好一段时间了,他已经许久没在家中再嗅到这样的味道。 他便照做了,关上窗,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叔叔面前,在距离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两只手,长得这样笨拙而多余,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到哪里去。 最后开口,却是小声说:“小叔叔,感冒时不能抽烟的。” 宁晃“哦”了一声。 他又说:“尤其是还在咳嗽的时候,不能碰烟,经纪人下楼的时候,嘱咐了我好久,就怕你嗓子出事儿……” 宁晃低着头,没说话,眉眼冷而倦怠, 他便说不下去了。 宁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晾着他了,抿了抿嘴唇,终于叹了口气,说:“过来。” 他便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宁晃问他:“吃什么了?” 他便小声说,吃了干炒牛河、白切鸡,还有一道青菜,记不得名字了。 宁晃说:“就这么几道,你吃得饱么?” 他说:“没什么胃口。” 客厅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电视主持人滔滔不绝的话语。 他艰难地说:“小叔叔,你说了的,让我早点回来。” 他覆住宁晃的手,像是每一次他挂针的时候,替他暖手时一样。 仿佛抓住了浮木。 宁晃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抬起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 像在揉一只心情低落、小心翼翼的大狗。 半天才轻轻说:“原来小名叫忱忱。” 他“嗯”了一声。 宁晃想了半天,又重复了一遍:“忱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那声音低哑温柔的过分。 他曾经很怕这个称呼,但就因为这一刻,便又喜欢上了。 他在宁晃的手心儿蹭了蹭,却终于大着胆子,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 明明是他不大喜欢的淡淡烟味儿,却这样令人安心。 宁晃嘀咕:“蹭一会儿得了,还没完没了了……我一身烟味儿。” 他没出息地说:“小叔叔,你别赶我走。” 宁晃揉了揉他的后脑,咳嗽了一会儿,才说:“不赶你。” “都说了让你回来了 。” 就这样过了许久,宁晃说。 “陆忱,你妈妈就够漂亮的了。” “你怎么长得比你妈妈还好看?” 他就闷闷笑起来。 笑得像是要哭出来。 “小叔叔,你最好看。” “真的。” “……特别好看。” 好看到一眼就喜欢上了。 越看越喜欢。 137. 雨珠在深夜,蹒跚学步。 走一步,跌一跤。 哒哒哒,啪嗒、啪嗒、啪嗒。 宁晃靠在大狗玩偶身上,抱着软乎乎的煎蛋,听大侄子一句一句说着旧事。 陆忱在通话那一边,轻轻说:“小叔叔,我那时候是说谎的……” “……我知道。”宁晃说。 宁晃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说:“陆老板,你年轻时候的那点小九九,也没有那么难猜。”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声音闷闷地问:“真的吗?” 宁晃盯着窗外,半晌,还是装不下去,嗤笑了一声:“能猜到,但也还是会没底。” 他那时是能猜到陆忱那一句不喜欢的原因。 但谁也不能保证,那不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幻觉。 世界上最大的幻觉,无非就是自己暗暗有好感的人,也在无声无息喜欢着自己。 他在沙发上抽了许久的烟,那天的黄昏很黯淡,坐在那儿,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留守孤寡老人。 他一直在想,陆忱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又想,他如果直接跟陆忱表达什么,陆忱会不会被他吓走。 宁晃的手不自觉在煎蛋上戳来戳去,慢慢说:“陆忱,我年纪比你大,让你住在我家,还给你生活费。” “如果我让你别搬走……是不是格外像单身老男人对你图谋不轨?” 他只怕陆忱对他没有想法,连夜拎着行李箱逃跑。 连他给的生活费都不肯再用。 陆忱在电话另一边,半晌轻声问:“那,小叔叔,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你那时候喜欢我吗?” 宁晃不自觉抱紧了手里的煎蛋。 默然不语许久。 久到陆忱笑着说:“你那时候要是不喜欢我,其实也挺好。” “我那时太傻逼了,还不会说话。” 他甚至是有几分庆幸的。 别扭、自卑、笨拙,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不能坦诚地表达出来。 宁晃那时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比喜欢他要好。 他听见雨珠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一跤比一跤跌得更痛。 却又听见宁晃低声说: “喜欢。” 通话结束。 陆忱沉默了许久。 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欢喜又难过的答案。 138. 深夜。 宁晃终于还是推开了主卧的门,轻手轻脚走进来。 床上的陆忱已经睡了,抱着手机,盖了两层被子,漆黑的鬓发被汗湿,黏在脸颊鬓角,眼眸紧闭,淡色的嘴唇微张,呼吸均匀又平静。 他伸手摸了摸陆忱的额头。 还好,烧已经退了。 宁晃终于松了口气,拿起床头已经喝了大半的保温杯,又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床头桌上。 却忽得被捉住手腕。 陆忱自己都不知道是睡着醒着,迷迷糊糊呓语。 “小叔叔,对不起。” 被宁晃在额头上按了一下。 就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傻蛋。” 宁晃嘀咕了一句,终究忍不住勾起嘴角,俯下身,发丝落在陆忱的脸颊。 嘴唇也跟着轻轻盖了个章。 轻声低语:“忱忱,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陆忱梦中皱起的眉宇,终于慢慢展开。 宁晃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自己钻了进去。 被子很软。 雨声停了。 137. 太阳照进房间时。 陆忱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 嗓子还是不大舒服,但似乎已经不烧了。 翻身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侧躺在旁边。 他愣了愣,神色无奈,却又露出坏笑,懒洋洋压过去,不敢抱得太实,靠的太近,就轻轻用手臂把人圈住。 说:“小叔叔,怎么还带偷偷爬床的啊。” “全家就两个人,到时候传染给你怎么办?” 却见他家小叔叔无声无息迅速烧成粉色的耳朵尖尖。 陆忱差点没忍住,想偷偷尝一口。 “……你……” “嗯?” “不是说不喜欢我么。” 宁晃忽得嘀咕了一句。 陆忱愣了一下。 仔细看小叔叔的眉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缩水之后的,青涩的面孔。 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宁晃按着头坐起来,皱着眉,嘀嘀咕咕:“………程忻然……玲珑八面……不对,这些是前阵子的事。” “……陆忱,你妈妈来过?” 陆忱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昨晚跟你聊起来了。” 他有些头痛,便轻轻叩了叩脑袋:“那就是我又想起许多事来。” 心酸的,温柔的,欢喜的,许许多多,都跟眼前的人有关。 第一次这样大量的记忆涌入,让原本只有十八岁的小刺猬晕头转向,恨得牙根痒痒,却又狠不下心来。 陆忱问:“小叔叔,你现在记忆到什么时候?” 宁晃抿了抿嘴唇,抬眼看他。 “到你说不喜欢我。” 哪怕他知道那也许不是真话,但在听到他不喜欢的一瞬间。 心脏还是剧烈而清晰地皱缩了一瞬。 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攥了一把。 小刺猬看了他半天,终于凶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 下了十成的力气在牙齿上,陆忱便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刺猬口气凶狠委屈,说陆忱,你凭什么。 却是抬头又想要亲他。 “啪。”轻轻一声。 被陆忱预判,用手掌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陆忱捂着他嘴巴,一本正经说:“咬可以,不许亲。” “都说了,”陆忱眼睛笑得弯弯,声音温柔说,“怕感冒传染给你。” 138. 34岁笔记: 大侄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18岁批复: 听话? 你说谁?【张牙舞爪迷惑小人】 第43章 139. 最后宁晃凶神恶煞咬了他手一口,冷着脸冲出屋去的。 过了一会儿。 又裹着风、“蹬蹬蹬”冲回来。 就撞上陆忱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条柔软的睡裤。 是昨晚睡前换的,跟他身上睡衣是一套,白底棉质的布料,浅蓝和灰色交织的小几何图案,远处看,像清淡柔软的碎花。 陆沉坐在床边,眼眸含笑,地瞧着他。 对……他睡觉不穿裤子。 所以是光着腿冲出去的。 他又劈手把裤子夺过来,低着头骂骂咧咧穿上,抬腿要走,又被陆忱拉住手腕,慢悠悠说:“拖鞋穿上,地上凉。” 他嘟嘟囔囔把拖鞋踩上,抬腿又要走,被一把拉了回去,撞到陆忱面前。 他站在陆忱的膝盖之间,居高临下瞪着他,冷着脸轻哼:“又干什么?” 陆忱说:“别动。” 说着,指尖儿就攀上他睡衣的纽扣,不见怎么动作,纽扣就从扣眼里松脱。 宁晃耳根迅速就烧了起来,猛地按住他的手,龇牙咧嘴说:“你他妈要干嘛?” 陆忱眉眼弯了弯,说:“扣子扣错了。” ……还真是。 宁晃低头一看,扣串了一排。 估计是他记忆正常时,睡前随便扣的,也没管串没串,或者说,串了也懒得管,就这样了。 但让失忆后的十八岁,尴尬得头顶冒烟,强撑着那股子气势,冷哼一声拍开他的手,说:“我难道没长手么?” 跟别人说不喜欢他,他亲他一口都不让,自己倒是说上手就上手。 ……而且,自己之前还打电话说想他。 小刺猬越想越觉得自己丢脸。 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陆忱就松开手,笑着说:“你自己来。” 他便自己低头把扣子重新扣上。 从最上头开始,解开两颗,对齐,重新扣上一颗。 再解开…… 正对上陆忱平静含笑的眸子。 他跟陆忱离得这样近,手背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儿,他发觉自己第三颗扣子下面,有一颗小小淡淡的棕色痣点,正对着陆忱焦糖色的眼珠。 忽得手就停了下来。 阳光、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温热有实质的液体,将他这只笨蛋青蛙煮的一阵阵发烫。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笑个屁。”宁晃说。 可喉结动了动,却又不肯在他面前露怯,指尖儿的动作,却又无可避免走向笨拙。 一颗。 又一颗。 每次都从弯曲的布料间,露出一小节皮肤来,陆忱却只盯着他的眼睛。 “……好了。”他的底气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陆忱问他:“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陆忱说:“冰箱里应该还有一点蟹柳,你想拿来煮面,还是夹三明治?” 宁晃小声说,三明治。 陆忱就说,“好”,慢腾腾踩上拖鞋,盘算着他不在的时候,有让阿姨准备食材。 简单的鸡蛋番茄黄瓜应该是都有的。 小叔叔昨晚的鸡胸肉也没有用完。 宁晃却忽地想起什么,皱着眉问:“你不是病了么?” 陆忱揉了揉他头发,说:“没事,烧已经退了,吃完了正好带你去医院复查。” 宁晃就跟在他屁股后头。 皱着眉。 张了张嘴。 闭上了。 又张了张嘴。 又闭上了。 最后踢了一脚陆忱的脚后跟。 说:“出去吃吧。” 陆忱就禁不住笑了一声。 半晌说,好。 140. 最后是去医院路上,找了个流动小摊吃的。 煎饼果子,不要葱不要香菜,打了两个鸡蛋,还加了个完全不健康的油炸淀粉肠。 陆忱看了就想叹气。 被宁晃瞪了一眼,把话咽下去,自己也买了一个,边吃边回车。 路上倒让人给认出来了。 有歌迷小声问他,说:“是宁荒老师吗?” 小刺猬一慌,却忽然想起,好像掉面具那期节目,应该是在昨天就播了的。 陆忱出差那段时间,程忻然的事儿也是接连闹了好几天,起初还是节目和歌曲版权,后来已经扯到了偷税漏税,以及程忻然这些年私下打压新人、找枪手写歌的事情上去了。 紧跟着的,是宁晃的病情曝光。 节目播出。 他三十四岁的时候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失忆了却又猝不及防,被人喊了一声宁老师,就不好意思得厉害,装得拽了吧唧说:“是。” 歌迷比他激动得多,眼巴巴从包里摸出纸笔,说,“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小酷哥耳朵更是发烧,皱着眉在纸上写狗爬字,宁荒。 后面那个字,还差点给人家写错了。 发现陆忱在旁边偷笑。 耳根就更红。 歌迷说:“你的歌我都听过,我列表循环了好几遍……” 宁晃一个激动,还在人家签名后面加了个小星星。 那歌迷又说:“玲珑八面我也听了,我特别喜欢,节目刚放出来,我就把那个版本放了六七八|九遍,我相信您……” 宁晃开始给她的签名后面画小人。 歌迷说:“您真的病了以后会变小啊,太可爱了……” 宁晃的笔一顿。 给小人画了一个臭脸。 说:“拿着吧,签完了。” 歌迷高高兴兴走了,旁边已经聚上来好几个了。 宁晃嘴角上扬得按都按不住,站在原地给人家高高兴兴签名。 签了四五个,才觉得情况不对,人越来越多,都开始互相问他是谁,按手机准备拍他。 他抬头看陆忱,陆忱就在他身边儿静静站着。 他匆匆忙忙放下笔,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留下一群唉声叹气的声音,拉起陆忱的手腕就走,跑回车上去。 陆忱开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坐在驾驶座,笑吟吟地看他。 他没好气说:“你就看着啊。” 陆忱笑着说:“我是看你挺开心的。” 当然开心了。 多年籍籍无名的虚荣心,一下就被满足了。 走在大街上都被认出来,从小刺猬一下就变成吹涨了气的气球刺猬,飘飘然起来。 宁晃耳根的红还没退,撇头看向窗外,嘀咕说:“我不是说这个。” “……你还感冒呢。” 就傻站在那看着,也不跟他说。 他要高兴在那签一下午,他就在身后站一下午? 陆忱轻轻“嗯”了一声,轻声说,你又不是不回来。 宁晃没话了。 半晌说:“大傻子。” 陆忱就笑了一声。 说,这话你说过。 二十几岁。 小叔叔最红火的时候, 一模一样的话。 141 宁晃在第一次演唱会后不久,便红火了起来。 他样子漂亮,事业渐起,又有了几首火起来的歌,走哪儿都被认出来。 低头去酒局的时候没有了,街上开始有宁晃的照片,他的同学嘴里也经常冒出宁晃的名字,大街小巷,总能冒出他熟悉的旋律来。 而小叔叔还是那样,只是忙碌了许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做歌作曲,也时常去做些与音乐无关但是赚钱的工作,回来让他把收入记在账上,抱着小账本数钱,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 清闲下来都在家里。 会在露台发呆,会窝在音乐室里赖床,发呆听雨声风声,听他做菜时菜刀咚咚剁在砧板。 喜欢看他捣鼓甜点,尤其喜欢看他烤小蛋糕,每次都会经过烤箱好几次。 眼巴巴看着小蛋糕,仿佛在监督自己的小宠物有没有从纸杯里逐渐膨胀、变胖。 然后挨个吃到肚子里。 碰上两个人都清闲,带他出去旅游。 只不过运气不大好,让人认出来了,被堵在那要签名合影。 陆忱戴着口罩、跟在他身边,人家就都以为他是助理。 什么小礼物,小零食,都往他手里塞,挤着挤着,踩了他球鞋好几脚,他也不吱声。 就是暗自心疼,鞋是小叔叔逛街时候给买的。 陆忱爱干净,又常穿浅色,鞋就刷得很频,日常就是拿着小刷子,在洗手间吭哧吭哧刷鞋,保养好,小心翼翼在露台上晾。 对于小叔叔送的鞋,他更爱惜一些,跟宝贝似的不常拿出来穿。 眼下盯着黑乎乎的球鞋,也只是淡淡皱了皱眉,不肯说话。 宁晃低头签字,签了一会儿,看他被挤过来挤过去,才拽着他卫衣帽子,往人堆儿外面跑。 他还左手右手一大堆东西抱着,被小叔叔拽的一步一踉跄。 宁晃一边跑一边小声骂他,说:“你接着这些东西干嘛?这是你的活儿么?” “带你出来玩的,你真把自己当我助理了?” 陆忱让他拽着帽子,却很好脾气地笑着说:“我就是想帮忙。” 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转弯的巷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叔叔接着骂他,说:“用得着你帮这个忙吗。” 可对上他一无所觉的脸,又气得没话了。 “你……算了。” 宁晃问他:“带湿巾了么?” 陆忱出门是必带的,只是左手右手都是小礼物,艰难转了转身,说:“包里。” 宁晃就伸手到他包里去拿湿巾。 撕开一张,蹲下,骂骂咧咧给他擦鞋上的印子。 那双白球鞋都要被踩成黑的了。 宁晃就骂:“以前那洁癖劲儿都哪去了,这你都不会吱一声……” 陆忱耳根涨得通红,往后退,又被小叔叔拽住脚腕,说,“再动揍你,听见没。” 他便不敢再动。 黑漆漆的巷子里,只有他们俩,小叔叔蹲在他的面前。 外头隐隐透出一线光亮。 他低下头,就能瞧见宁晃扎着的小马尾,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地晃。 火一路从耳根,烧到心尖儿去,软酥酥得发烫,小声说:“小叔叔,真的没事儿……我回去自己刷刷……” 宁晃也实在不太会干这活儿,表面的脏擦得差不多了,终于站起身说:“先这样吧,一会儿带你去买双新的。” 宁晃又撕开一张湿巾擦了擦手。 他傻乎乎盯着宁晃的脸发呆。 宁晃擦干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说:“走了,大傻子。” 他想, 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再到三十几岁。 小叔叔一点儿都没有变过。 第44章 142. 车往医院开去。 小刺猬还在跟他闹脾气,既不说话,只是在手机上看关于昨天节目播出的消息。 热搜最第一的,就是音乐人宁荒病情曝光,一群人闹闹哄哄在讨论柯南综合症。 海外还有几个与他病症相同的博主,甚至放出过年龄倒退现场的视频,还有相关的症状介绍,看得观众直呼神奇。 再下面一点。 是关于程忻然的消息。 光是翻一翻,宁晃就能看到这些天程忻然很不好过。 他为了维持住所谓的“独特风格”,私下里找了不止一个枪手替他写歌,而在写过之后,一旦这些人有出头的期望,又会像当年打压他一样,用各种手段使绊子。 如今一旦东窗事发,揭露他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站了出来。 而除此之外,税务问题、私下的作风问题,仿佛都一起被拉了出来,短短几天,程忻然的音乐人生涯几乎像是被判了死刑,至少很难出现在荧幕上了。 最让宁晃惊讶的是,程忻然竟然真的发布了道歉声明,原原本本承认了当初盗取他歌曲的事情,表明愿意归还所有版权和相关收入,并致以诚挚的歉意。 言辞之恳切,让十八岁的宁晃对着手机看了好几遍,看出了一头雾水来:“他怎么这么老实?” 陆忱开车目不斜视,说:“怎么了?” “没什么。”宁晃抿了抿嘴唇,不大想跟陆忱闲聊。 但隔了一会儿,又禁不住好奇,嘀咕说:“我就是觉得,程忻然认错认得太容易了。” 程忻然为了维持这个谎言,这些年付出了这么多代价,现在却轻轻松松就道歉了,他原本以为,至少要扯皮很久。 说着说着,目光就偷偷瞟陆忱。 陆忱就挑了挑眉:“看我干嘛?” 宁晃没有证据,只能盯着他不放。 陆忱被小刺猬盯得笑起来,说:“我可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作为一个合法公民,尽到了一些应尽的监督检举义务。” 不查不知道,一查过去,程忻然这些年不干不净的东西可太多了。 偷税漏税爆出去之后,程忻然已经吃不上公众人物这口饭,却还是很快就服了软,把道歉信发了出来。 而陆老板手里的一堆底牌,甚至没有用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折腾。 陆忱一本正经说:“小叔叔,你要你的歌,我做我的朝阳群众,这之间应该没有冲突吧。” 确实没有。 十八岁的宁晃说不过三十岁的老流氓,哼哼唧唧半天,忍了下去。 低头继续往下滑,主要挑夸自己的评论看。 越看越得意,嘴角都偷偷翘起来。 手一抖,不知道点进了谁的主页,本来想退出,却看见了一个视频,停在陆忱的侧颜。 他原本想退出的手指,便停了下来,点了静音播放。 竟然是他在台上唱玲珑八面时,节目给了观众好几个镜头。 其中一个,就给了陆忱。 米色长风衣,衬衫、v领毛衣,棕色的格子围巾,温柔专注的眼,静静凝望着台上,一瞬不瞬。 应当是故意把镜头放慢了,足足播放了十几秒,又切到台上。 是他戴着面具,抱着吉他,最后看向陆忱的方向,微微瞪大眼睛,却又慌乱飘忽了眼神。 就这么半分钟。 他半晌回过神来。 瞧见博主配字,说“什么叫做一眼万年啊。” 下头评论不多,只有几个人,说他变小了,陆总岂不是从追老婆变成养崽了。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不会十八岁就认识然后喜欢上了吧。” 都是胡说八道。 宁晃嗤之以鼻。 他真正十八岁的时候,陆忱才十四岁,还是个淌着鼻涕的初中生呢。 见都没见过一面,怎么可能喜欢上。 至于眼下这个失忆状态…… 想个屁,陆忱还说不喜欢他呢。 陆忱说:“到了。” 宁晃努力板起脸“哦”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被陆忱拉住手腕,问:“你就这么下去?” 小刺猬这才想起来,他现在已经是出门就会被要签名、不戴口罩去医院会影响人家工作的知名人士了。 陆忱按了按,他的面前便弹出储物格来。 口罩、墨镜,还配了纸巾、梳子和扎头发的小皮筋,一看就都是准备给他的。 宁晃一言不发把口罩戴上。 陆忱叹气,说:“头发夹住了,你过来。” 他面对着陆忱。 陆忱就把他的碎发从口罩绑带里挑出来。 然后倾身,那双刚刚还在视频里凝望他的眼睛,一下就近在眼前。 然后隔着口罩。 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 隔着口罩粗糙的布料,他碰到了他嘴唇的轮廓。 看到了他微颤的睫毛。 和近距离之下的瞳孔。 宁晃骤然心乱跳起来。 幸好这吻很快就离去了。 陆忱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下好了。” “不用一路都想着了。” 宁晃被窥破心事似的,凶巴巴地嘟囔说,没有想,谁想了。 他现在都是名人了,他惦记着他那么一个亲干什么。 陆忱却怔了怔,退回原位,手在唇边握拳轻咳,却掩盖不住浓浓的笑意,说:“……小叔叔,我说的是我。” 小刺猬冷哼、跟他针尖对麦芒:“我说得也是你。” 陆忱便忍不住笑。 他抵着他的额头,小声儿慢慢说,今天不上班,大明星,我下午跟你玩游戏好不好。 本来胀气鼓起的小刺球,被戳了一下似的。 一下就瘪了下去,软趴趴地。 半天才开口,说,“游戏……到了啊。” 陆忱就翘了翘嘴角。 嗯,幸好到了。 143. 从医院回来,果然乐高和游戏机都到货了。 黑脸了一路的宁晃,终于松开绷紧的嘴角,高高兴兴去装游戏机。 陆老板在电视面前放了两个垫子,还准备了小零食,和两张小毛毯。 两个人坐在垫子上,裹着毛毯,一人一个游戏手柄打游戏。 还是那个合作做饭的游戏 跟在基地时玩的不太一样,四个人玩这个游戏总是晕头转向,嘻嘻哈哈一片混乱。 但跟陆忱玩这个游戏,却玩得有条不紊,安安静静。 像老夫老妻开了一家餐饮店。 他切菜、切西红柿,陆忱就把他们扔到锅里煮,煮过了倒进碗盘里,他再风风火火端去上菜。 通关,然后下一关,煮意大利面、烧卖、披萨。 这样简单机械的动作,就一直从中午,重复到日暮。 窗外黄昏的时候,他玩累了,放下手柄,拆开一包小零食,问陆忱:“陆老板,你什么时候退休啊?” 风华正茂的陆老板:…… 半天才僵硬蹦出一句:“小叔叔,我没有老到考虑这件事的年纪。” 自从小叔叔缩水之后,他似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年龄危机。 宁晃说:“那你现在考虑,要不等退休了,我们开家饭店吧。” 他在毛毯下懒洋洋说着胡话。 谁知道陆忱却问:“开什么店?” 他想了半天,说:“要不煎饼摊吧。” “我可以负责给你炸淀粉肠。” 然后炸一根,可以偷吃四五根。 他家的陆总,就这么被他安排去摊煎饼了。 陆忱就说:“那今晚就给你摊家庭版本,成功就进一步拓展市场,准备陆氏煎饼融资上市。” 宁晃被逗笑了。 傍晚的昏黄日光,透过玻璃门,落在客厅,把两个裹着小毛毯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游戏还没有通关,放着欢快轻松的音乐节奏,手柄也还放在地上。 宁晃吃着小零食,陆忱似乎收到了什么文件信息,在低头拿手机看。 裹着毛毯的陆老板,看起来格外有温度。 宁晃忍不住裹着小毛毯,往他身边靠了靠。 又靠了靠。 一点一点挪近了。 陆忱不说话 ,也不动,看得很专注。 他又往陆忱的身边靠了靠。 米色地板上,两个影子也挨得越来越近。 他最后快靠上的时候。 冷不丁被揽住了肩膀。 陆忱把他一把拉到身边儿去,两颗脑袋都碰在一起。 小刺猬这才炸了毛,凶巴巴说:“你动什么动,让你动了么。” 陆忱一本正经说:“我就是有点冷。” 宁晃愣了一下,皱着眉,伸手摸他额头。 妈的,屁事儿没有,温度比他还低。 又忽悠他。 揍了他一拳,陆忱也不恼。 依旧跟在他窝在一起,问他:“还生气吗?” 他冷声哼:“怎么?生气就不能挨着你了?” 陆忱闷闷地笑。 把头搁在他颈窝。 说,嗯,那就多挨一会儿。 笑意盈盈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比这黄昏更醇厚醉人的酒酿,迷魂汤似的,绵绵钻进他的耳朵,灌进他的心尖儿里去。 灌得他耳根发烫,心软又忿忿。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人的时候。 陆忱先长成了那个样子。 太狡猾了。 第45章 144. 晚上陆忱自己量了量体温,三十六度五,烧是已经不烧了。 只是嗓子还是不大舒服,鼻子也不通气,估计还是在病中。保险起见,还是用跟昨天一模一样的手法,把小刺猬拎出房间。 吸取教训,还把门给反锁了。 宁晃失了忆脾气更凶,隔着门踹了一脚。 气哼哼说陆忱你他妈真有能耐,居然还反锁门,操了…… 结果脏话骂到一半,门开了。 骂人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咽下。 却迎面被陆忱塞了小毛毯,说:“客房我白天通风了,你记得关窗,不然该着凉了。” “被子可能不够厚,你在外面再加一层毛毯。” 又说:“厨房养生壶里我留了姜茶,你喝一点再睡,白天跟我呆一起那么久,还是不太安全。” 宁晃隔着门骂得很凶,结果见了人,反而张不开嘴了,只有眼神儿硬气“嗯”了一声。 却被陆忱轻轻拍了拍他的嘴唇:“骂脏话?还踹门?” 又听陆忱一本正经问他:“宁晃,我是因为不想跟你睡,才赶你出去的么?” “还是你确实不会生病?” 陆老板眉梢眼角明明是笑着的,穿着睡衣家居服也柔软安逸,却偏偏无声无息沁出一点儿迫人的气势来。 唬得十八岁小朋友喉结上下,忍不住紧张地攥紧了裤边儿。 ……明明刚才挨着的时候,还像是好脾气的大狗,怎么这时候又凶得厉害。 小刺猬也知道自己理亏,憋憋屈屈地哼唧一声:“……不是。” “有话好好说,踹门又是什么意思?”陆忱又问他。 他也答不上来,他确实就是一身的臭脾气、坏习惯。 本来已经炸起来的刺,都可怜巴巴软下去。 陆忱温煦的凤眼眯起来,轻声威胁:“不许被我抓到第二次,知道吗。” 宁晃浮皮潦草地“哦”了一声。 陆忱又追问:“哦是什么意思,知道还是不知道。” 宁晃低着头,恶声恶气说知道了。 陆忱这才又笑起来,揉了揉宁晃的头发,在发顶轻轻软软亲了一口。 小刺猬的头发不粘发胶的时候,又软又蓬松。 陆忱说:“回去吧,晚上给你打电话。” 宁晃“哦”了一声。 等陆忱关上门才回过神儿来。 自己为什么这么怂? 他就是不知道 ,陆忱还能把他吃了么? 这时候他又不像白天一样,被陆忱温柔迷得七荤八素了。 心里偷偷骂,三十四岁怎么找的男朋友,找个人回家来治自己的? 却又只得抱着毛毯,灰溜溜到客房去。 他是没有三十四岁的记忆的。 也就是说,他在合宿基地里想他那么久。 回了家,居然要一个人睡。 宁晃气地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看见陆忱的通话打过来。 眼疾手快就给按掉了。 ——通话什么通话。 不通。 145. 十八岁可能是宁晃最直白冲动的年纪,也是脾气最大的年纪。 叛逆期,明知道错的是自己,但被人压制了,心里还是不服气。 还要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这房子是他的,他凭什么不能踢一脚。他又没有踢得很大力气。 脏话……脏话说得不对,但他也没有说得很难听。 他说了什么来着。 结果过了一会儿,陆忱给他发语音条。 他还是没忍住给点开了。 听见那边陆忱声音带一点柔和,慢慢说:“小叔叔,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对在家里摔门砸东西这种事格外敏感,踢门也一样。” 宁晃忽的想起,记忆里陆忱是跟他说过。 他父亲就是喜欢摔门、砸东西,以粗鲁和破坏来在家里昭示存在感的人。 手指不自觉就偷偷揪住了毛毯的绒毛。 过了一会儿。 又一条短短的语音。 “我也想你。” 宁晃本来皱着的眉,一下又舒展了,迟疑半天,又打了个语音回去。 陆忱接了,没说话。 宁晃这时候又把自己找的理由忘光了,半天才说:“下次……不踢了。” 想起自己抽烟的承诺来,又补了一句,“尽量。” 打工那会儿学来的坏毛病太多,生气时骂句脏话,不高兴了踢一脚墙边,他是不配向客人撒气的、也没资格跟老板谈条件,受了委屈,也只有这种粗鲁的方法来发泄自己。 陆忱说:“好。” 又一本正经问:“没因为生气,偷偷抽烟吧?” 宁晃说:“没有,你怎么管这么多。”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笑,说,不然总惦记着,容易睡不着。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就笑:“干嘛,还记仇啊?” 宁晃说:“不然呢?” 他窝在客房的大狗身上,裹着被子和毛毯,气哼哼地说:“一码归一码。” “踢门是我不对,说脏话我也不应该,但是你……” 他说不出太矫情的话,嘀咕了一声,说:“反正我不高兴。” “因为我赶你自己睡觉,还是因为记忆里我表现太糟糕?”陆忱问。 他说:“……都有。” 陆忱就笑起来,半天才说:“小叔叔,你再往后面再想想好不好。” “我勇过一次的。” 电话那边就故作委屈似的叹息:“怎么就不记我点好呢……” ……勇过吗? 宁晃狐疑地皱起眉, 真的开始用力回忆起来。 146. 就是在旅游时发生的事。 宁晃成了大明星,手头便宽裕了不止一星半点。连带着陆忱的衣柜也被他塞得满满当当,整日打扮得像是个富裕家庭的小少爷。 加上他长相俊美,学识更是出类拔萃。跟在宁晃身边多年,连青涩也褪去许多,越发出落出不卑不亢、谦逊优雅的贵公子仪态。 这时候哪怕有一两样是他自己买下的大众货,别人也只当他是手头阔绰,不在乎牌子。 平日里在学校倒还好,同学后辈都知道他是修道成仙、油盐不进的一尊活佛。 一出了学校的大门,便难免招来许多青睐爱慕的目光。 每逢出去旅游,狂欢、酒吧、音乐节,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他出去转一圈,总要有一两个给他递名片,搭讪交换联系方式的。 但他从没有回应,只青涩地笑笑,推拒掉所有橄榄枝,笔直走向他的小叔叔。 他好像眼中看不到任何的青睐爱慕,只看得到宁晃一个人。 那次也是如此,他们旅行中,有人邀请宁晃去邮轮上的酒会。 他没有去过,宁晃便也带着他去凑热闹。 只是宁晃在阴凉处吹风,他替宁晃去拿酒水甜点。 回来时便遇上了好几个搭讪的。 他便轻描淡写地一一拒绝,孑然一身回来,只把酒水甜点放到小叔叔的桌上。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宁晃冲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倾身。 然后宁晃从他兜里夹出一张名片来。 看了看头衔,弹了弹,勾起嘴角,说:“是刚才那个穿白西装的。” 陆忱低头专注把刀叉擦拭干净,只是道:“没注意。” 宁晃吹着微咸的海风,把名片又塞回他的兜里,懒洋洋说:“大侄子,他看上你了。” 他连眉梢都不曾挪动,只是说:“是么。” 宁晃便叹气,说:“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连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开窍。” 他便笑着说,可能生来迟钝。 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懵懵懂懂,看不懂任何人的青眼,小叔叔便会允许他所有亲近的行为。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宁晃的身边,挡掉所有对宁晃叵测的视线。 ——他的懵懂,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障眼法。 甲板上的海风有些凉,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叔叔披上。 有正在演奏的乐队,传来悠悠扬扬的乐声。 宁晃倒笑起来,喃喃说:“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说:“怎么回事儿?” 宁晃便笑着吃一口小蛋糕:“光看脸,看举动,倒像是很会恋爱的小少爷。” 他便也笑着说:“我不是。” 既不是什么小少爷,也不是很会谈恋爱的人。 他只是小叔叔身边的陆忱。 他其实希望这个话题过去,避免他的装傻充愣无法再继续维持下去。 但偏偏宁晃喝了两杯,便似乎起了一点兴致,问他谈没谈过恋爱。 他便驯顺地颔首,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真的没谈过?” “真的。” 宁晃就凑近了,笑话他,说:“不应该啊,长得这么帅,应该还挺招人喜欢的,怎么没人要呢……” “难道是太傻了么?” 夜里的星星很亮,天气晴朗,他侧头望去,只有浮浮沉沉的海水,远处也望不见陆地。 甲板上的人在醉中欢饮,不知今夕何夕。 仿佛他们会就像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漂流下去。 宁晃的声音里带着醉意,半真半假,像是在抱怨自己拉扯大、包装好的崽子就这样滞销。 “陆忱,你怎么那么笨呢。” “连有人喜欢你都看不出来。” 说话时,睫毛一颤一颤。 灰色织银的衬衫,在夜里流过水似的光泽,马尾上缀着银色的饰品,也跟着星星摇摇晃晃、忽闪忽闪。 这模样漂亮到他眼圈儿都热了,许久能移开目光去,心平气和地说:“看不出来也没什么。” 他知道自己喜欢谁就行了。 宁晃便嗤笑一声,说:“那接吻总接过吧。” 又强调,说:“不是碰一下那种,要伸舌头的。” 说这话时。 酒水又润泽了宁晃的嘴唇。 按照平时的习惯,他应当劝说小叔叔少喝一些,但现在他好似比宁晃醉得还厉害,满眼只有小叔叔的嘴唇。 平时会一张一合、凶巴巴训他,又会绷不住笑意、喊他大侄子的嘴唇。 他说:“小叔叔,你……亲过?” 宁晃的眼神儿飘了一下,喝酒的手也明显顿了顿,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他的手指动了动,抿了抿嘴唇,说:“是以前谈过恋爱?” 宁晃又“嗯”了一声。 他没说话。 半天又问,说,像你说的那样? 问方与答方一下调转过来。 宁晃明显不如先前一般自在,咳嗽了一声,站起来说:“吃好了,回去吧。” 他便也跟着站起来,固执地追问:“小叔叔……” 宁晃便不耐烦、有些暴躁地说:“我二十七岁的人了,也应该……” 话没说完。 就被他挤在暗处,吻住了嘴唇。 舌头也伸进去那种。 亲得很笨拙,但是他却将小叔叔箍得很紧,生怕一松手,就随着星辰的倒影一起消失在海水中。 那灰银色的衬衫是他给宁晃熨的。 也是他弄皱的。 他隔了许久才放开宁晃。 宁晃已经呆了,一只手还拿着酒杯,一只手僵持在半空,耳根眼尾都红得狼狈不堪。 他退后了一步,垂眸问宁晃,说:“小叔叔,是这样的吗?” 宁晃傻了半天,说:“……差不多。” 到这时才如梦初醒。 陆忱竟浮现出一丝懊悔。 他让酒气和醋意冲昏了头,才直接就亲上去了。 把那一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宁晃也许是看出他的后悔了,闭了闭眼睛,还是嗤笑了一声,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宁晃说:“是挺像的。” “大侄子,再有下次,我就揍你。” 他说:“好。” 宁晃把酒杯放下,面对着他,低头整理衬衫上的褶皱。 垂眸时,辨不清眼底的晦暗神色,只有惫懒的动作,抿得冰冷的嘴角,和渐渐褪去红热的耳根。 一切痕迹就这样轻飘飘的,将要随着海风消逝了。 宁晃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却猛然被他捉住了手。 他吻了他脸颊。 声音几乎都在发颤,说:“小叔叔,你现在就揍我吧。” ……只要别赶他走就行。 第46章 147 其实陆忱曾见过许多对他和宁晃的离谱揣测。 大都是在网上,有人谈到他们多年似友非友的交情时,总免不了有许多浪漫的遐思。 无外乎是西装革履的陆总,与光鲜亮丽的音乐人,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间萌生的爱意。 初见要在高级餐厅,再见要在酒宴,光影交错间,他邀请宁晃看电影、谈音乐、为他演奏钢琴、再挽着他的手送他回家,为他挡去麻烦,天鹅似的驻留在宁晃的身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扑通”一声栽进宁晃脚边的尘土里,笨拙得像一团毛球,被宁晃捡起来拍拍打打,洗干净,又塞进兜里。 他怯懦又小心翼翼地抓着宁晃的衣襟、爬到宁晃的头发上,揪着宁晃的小马尾,生怕宁晃走得太快,把他丢下。 一不留神又滚到地上,差点被人踩扁。 宁晃又蹲下身,骂骂咧咧、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捡起来。 “也不是没有像天鹅的时候,”十八岁的宁晃在电话里嘀咕,“至少我刚失忆那一下,你突然冒出来,还挺像的。” 不过也只有从天而降那一下,后来更像是坏心眼的鹅妈妈。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轻轻地笑,半晌,说:“小叔叔,我的事都跟你说了,那你前任的事,能不能也跟我说说?” 前任??? 宁晃一时语塞。 这么说吧,他翻遍自己回忆,都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连姓钱的都找不出几个。 在遇到陆忱之前,他一门心思就是赚钱生存,遇见陆忱之后,更是别人的边儿都没碰过。 而通话另一端的陆忱,还要一本正经地问他,说:“小叔叔?有几个?” 宁晃只得结结巴巴给二十七岁的自己圆谎:“两……两三个吧。” 陆忱又问:“那是两个还是三个?” 宁晃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人多总比人少热闹点,就说:“可能是三个吧。” “那,接过吻吗?” 宁晃赶紧想:“我说接过……那就是接过……” 把迟疑的“吧”字咽回肚子里。 陆忱在那边儿忍笑忍得辛苦,却偏偏要问:“怎么亲的?” ……完了。 知识盲区。 宁晃紧急搜索自己的记忆,发现自己接吻经历极其匮乏,上一次还是自己临时变回三十四岁发生的意外。 还有,就是梦里。 陆忱好心提示他,轻声说:“有什么感觉吗?” 宁晃就“唔”了一声。 陆忱在那边“嗯”了一声,等待他的回答。 完了,混不过去。 十八岁的小刺猬绞尽脑汁,用粗陋的、毫无暧昧的语言去敷衍:“亲了就亲了,哪有什么感觉。” “脑子有点晕,像是有一群大鹅跑过去,耳朵有点热,像是听到了很多声音,又……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还有许多。 无可回避的柑橘气息,陆忱暖洋洋贴上他的手掌。 被别人肆意牵扯的情绪,带着不甘的贪恋。 ……他在给陆忱描述,他吻他时的感受。 于是越说,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他从没写过情歌。 通话寂静了下来。 半晌,陆忱轻声喊他:“小叔叔?” 明明声音一如往常,宁晃却总觉得他舌尖儿一定卷着一颗甜甜的糖珠。 宁晃气势骤起、咄咄逼人:“问什么问,哪来那么多问题。” 陆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通话另一边凶神恶煞点了结束。 通话时长:1:21:31 ……又唠唠叨叨说了好久。 陆老板忍着笑意,就这样歪倒在床边,慢慢按着屏幕输入:晚安。 对面弹出一个盖着被子的猫猫睡觉表情包。 嗯。 明天应当好好问问。 ——小叔叔跟前任的旧情。 148. 18岁笔记: 我有前任吗!!!?? 34岁用力批复: 必。须。有。(红字、重点标记符号) (又过了一段时间以后……) 18岁: 糟了,露馅了。(垂头丧气捂脸尴尬小人) 34岁: ……(同款垂头丧气捂脸小人) 149. 夜深人静。 只剩下小刺猬瞪着手机,一页页翻着手机记录,脑子里反复回放之前陆忱对他亲近的举止,亲吻时的情态。 本来自己就睡不着,通了电话,越发辗转难眠,恨得牙根痒痒,暗骂陆忱害人不浅。 半夜蹑手蹑脚爬起来,想钻回主卧去。 谁知道这一招三十四岁已经用过了,陆忱把门反锁得结结实实,按了两下把手,纹丝不动。 小刺猬偷渡失败。 把头发抓得乱蓬蓬,又顶着一头恼火跑回客房,怎么睡都不舒服。 一会儿觉得床硬,一会儿又感觉被子薄,枕头是他在主卧睡惯了的,却还是觉得矮了。 最后气咻咻打开衣柜找被子。 却冷不丁瞧见了一柜子的衣服。 不像是他自己的品味,却件件都带着熟悉的气息,是陆忱的。 他这才恍恍惚惚想起,这家里一间主卧一间客卧,陆忱原来应当就睡在这个房间。 现在陆忱的东西已经大都收到主卧和储藏室,用不上的东西,也有专门的别墅来贮存。 但还是有些旧时的衣服没有收起。 ……陆忱的衣柜啊。 小刺猬皱着眉关上门。 但是鼻尖儿又动了动, 淡淡的柑橘香气萦绕在弊端。 又爬起来,拉开。 冷了随便拿一件来盖……应该不要紧吧。 明早再还回去就好了。 他迟疑着打量着这些衣服。 应当是陆忱二十几岁读书时穿的,黑白米棕占大多数,偶尔也有墨绿、浅蓝、姜黄这样的跳跃色调。 背包被整整齐齐地收纳在角落,每一个都很大。 宁晃闭上眼睛,就依稀浮现出一个青涩温柔的男生形象来。 床边还有一张干干净净的书桌,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 但陆忱在这里住的时候,应当是用一个简易书立,在上面摆满了许多专业书籍的。 应该还有一盏简单的台灯。 男生在案前,皱着眉敲键盘,敲一敲,停一停,鼠标咔哒咔哒响,书页被翻得哗啦啦,偶尔有荧光笔划过粗糙纸张的声音。 墙壁上挂着白色的提示板,最顶端写着明天晚上的菜谱。 杂粮米饭,清炒豆芽、凉拌娃娃菜、可乐鸡块。 后面用括号备注,葱姜要挑出来,小叔叔会把姜块当成鸡块。 甜点是牛奶布丁。 灰色外壳的电子时钟显示过了凌晨。 男生终于揉了揉眼睛,把桌上的东西归置好,文件分类存档、关机,把转椅推回桌子下,坐到床边。 面对着窗子的方向躺下。 仿佛跟这一刻的宁晃鼻尖儿对上了鼻尖儿。 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身上若有似无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宁晃把外套偷偷藏在怀里,终于涌出一点困意,把焦躁和恼火都揉得散去了,只剩下安心和被温柔包裹的气息。 一定是这些年来的习惯,没有这种味道就不安心,影响了他这个十八岁的无辜青年。 思维在困意里浮沉着,隐隐约约想,好怪,明明没什么诱人的地方。 怎么他二十几岁被蛊得晕头转向。 蓦地又睁眼,一把抓过手机。 ——不行,得定个闹钟,早起把衣服还回去。 不然他得多丢脸?! 150. 第二天。 陆老板是被六点的闹钟叫醒的。 这闹钟声还不是从他房间里传来的,而是从客房里传来的。 ——小叔叔。 陆老板揉了揉眼皮,踩上拖鞋过去看。 发现闹钟响着,宁晃睡得昏天黑地不为所动。 ……感情这闹钟就不是为了叫醒小叔叔,是为了叫醒他的。 陆忱哭笑不得地把他闹钟关上。 抓了抓头发,却发现小叔叔在被窝里抱着什么东西。 ……奶咖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偷偷拉起那东西的一角,却扯出了一条袖子来。 这下他想起来了,是自己研究生时的卫衣,小叔叔买的,穿去实验室,许多人都说好看,穿起来也很舒服,便穿了很多次。 后来袖子磨得起了毛球,小叔叔看不下去,才勒令他换一件。 始终舍不得丢掉。 但现在这件衣服,就在缩水的小叔叔怀里,宁晃睡得迷迷糊糊,甚至幼崽似的抱着衣服蹭了蹭。 陆忱嘴角,就压都压不住地上扬,连手里捉着的衣袖都忘了放手。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跟他抢衣服,小刺猬还要皱着眉凶巴巴地往回拽一拽。 非常霸道。 陆忱松了手。 于是宁晃心满意足地抱紧衣服,翻了个身继续睡。 但就这一翻身。 ……似乎睡梦中小刺猬也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 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翻回来,正对上努力压抑笑意,眼睛亮晶晶的陆忱。 宁晃晕晕乎乎地看他,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晕头转向:“……怎么起得这么早。” 陆忱也不提醒他,就笑着“嗯”了一声。 “几点了?”小刺猬还没有觉出不对劲儿,甚至当着本尊的面,在衣服上又蹭了蹭。 “六点。” “哦……”小刺猬又闭上眼睛,“我再睡会。” 六点。 他是不是六点有什么事来着。 半分钟之后。 陆忱清晰地看到,宁晃从脖子,一气儿红到耳根,红到头顶,死死闭着眼睛,就是不肯睁开。 掩耳盗铃地等着他离开。 他偏偏坏心眼儿地不肯离开,还拽了拽掉在被子外面的衣服袖子。 那衣服袖子就被迅速抽进被窝里。 过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多么糟糕。 连头也缩进了被窝里,紧紧抱着烫手的赃物。 “小叔叔,被子里闷。”陆忱忍着笑喊他。 被子坨坨一动不动。 “出来吧,不笑话你。”他又喊。 被子还是一动不动。 最后陆忱伸手,像剥开超大颗莲子似的,把小叔叔给剥了出来。 宁晃顶着番茄似的脑袋、瞪着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手上的赃物:“就是,昨晚特别冷……我就借来盖一下……” 却冷不防被亲了亲额头。 “早安。” 陆忱含着笑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刺猬:紧急征集一个地缝和三个虚空前任,急,在线等 第47章 151. 整整一个早上,宁晃的脸色都在黑黑红红之间横跳,不敢直视陆忱的表情,吃早饭都抬不起头来,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地跟陆忱强调:“真的是天太冷了,我本来是想找被子的,就、就借了你一件衣服……” 所谓越描越黑也就是这么回事。 陆忱也不反驳他,就是笑眯眯把早饭放到他面前,认认真真点头,说:“我明白。” 等宁晃抬头一看。 这家伙嘴角翘得老高,要是有条尾巴,早就得意洋洋摇起来了。 !他明白个屁!他得意死了好吗! 宁晃顿时更气。 握着叉子、凶神恶煞把煎蛋钉破,嫩嫩的蛋黄淌出来,被他卷了卷,一并塞入口中。 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老板心情大好,连今天的早饭都做得格外丰盛,连煎蛋都用模具煎成了小云朵的形状,小香肠焦得恰到好处,卷饼用半透明的饼皮裹着鲜艳的蔬菜丝,配了甜辣的酱汁,榨了新鲜橙汁,最后还配了带草莓和奶油的小松饼。 宁晃的情绪便越发悲愤,连饭都做得这么好吃,让他连吃两口就立刻开溜都做不到。 只能恶狠狠地机械咀嚼。 陆忱就把橙汁推到他手边,笑着说:“慢慢吃,别噎着。” 宁晃只能埋头苦吃,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闹钟叫醒。 妈的,他还抱着衣服蹭过。 当着陆忱面儿蹭的,简直连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但也万幸,陆老板是要出门工作的,只在餐桌欣赏了一小会儿他的窘迫,就起身去打理自己。 细心整理好领带、扶着玄关穿鞋的身影,却又跟记忆里大男生依稀重叠。 宁晃撑着下巴,咬着香肠,不自觉盯着他发呆。 却在陆忱抬头的一瞬间,又赶紧低头,收回目光,碎发就落了下来。 陆忱说:“小叔叔,过来下,我穿了鞋,不方便过去。”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挪过去说:“做什么。” 陆忱在玄关柜的抽屉里翻了翻,摸出来一枚小发卡,帮他把头发别上,轻声说:“头发有点长了,会挡眼睛。” 他“哦”了一声,说:“附近有理发店么,我去剪。” 伸手摸了摸,没有摸出发卡的形状来。 “大明星,你有点自觉,让团队造型师过来给你剪。”陆忱便闷笑了一声,顺手摸了摸他后脑脖颈处,轻声问:“后面也长了一点,如果要剪短,记得跟他说一声。” 哦,他是大明星来着。 小刺猬这才有了一点自觉,偷偷翘起嘴角:“后面不剪了吧,留着扎起来。” 好像记忆找回来之后,喜好审美也在慢慢跟二十几岁趋同了。 开始喜欢之前自己留的酷炫小马尾了。 陆忱的指尖儿不知不觉蹭过他的后颈,轻声说:“那我上班去了?” 他抿了抿嘴唇,“哦”了一声。 “不跟我去?”陆忱问。 宁晃翻了个白眼,说今天要去工作室,再说,你总想着上班带家属干嘛。 陆忱笑而不语。 宁晃又扯着他领带瞪他,气势十足地威胁:“昨晚的事,不许笑话我,否则揍你。” 陆忱就轻声说,没有笑你。 “真的?”宁晃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嗯。”陆忱努力把脸上的窃喜收拾起来,做出陆老板正人君子的温柔面孔。 宁晃这才慢慢松开他的领带,皱着眉看了他半天,说:“那你不许动。” 陆忱“嗯”了一声。 却猝不及防被小刺猬抱住。 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着他,头慢慢轻轻埋在他颈窝,眉头紧锁,神色也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个曾经尝试过多少次,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餐桌上的白瓷盘子还残余了一点嫩黄的蛋液,窗外隐隐有鸟吱吱喳喳地叫,露台上的植物,在滴落着清晨的珍珠。 宁晃想,也许在他二十七岁时,曾经渴望过许多。 第48章 152. 临近下午的时候,展延来了一趟宁晃的工作室。 本是宁晃跟陆忱开溜时,行李留在了合宿基地,展延这个老好人替节目组问了一句要送到哪里。 偏偏展延一时兴奋,给宁晃听了他录得一团糟的歌。 听过以后,小宁老师只回复了他一个:…… 他心虚地说:“在家里录的,效果不太好,租录音棚有点贵,等完善了再去录。” 宁晃半天没回话,最后跟他说:“你把行李过来吧。” 又说:“带上歌一起来。” 跟他关系好的选手,纷纷同时发出羡慕和哀悼的讯息,仿佛他即将为了音乐而献出生命。 去的时候,宁晃在工作室外间的窗台上坐着,衣着简单、头上别了一枚刺猬的小发卡,越发高中生似的模样,单腿屈起,戴着耳机听一张旧cd。 窗外黄叶飒飒落下,仿佛连他都染上了一抹金黄,成了这窗框油画的一部分。 展延半晌说不出话来,见他看过来,才低头说了一句:“宁老师。” 宁晃按了暂停键,摘下耳机,淡淡说:“来了就录吧。” 无论是什么年纪,什么打扮,他似乎天然就跟旁人都隔开一丝距离感,尤其是单独相处时,越发显得傲气孤僻。展延有时很难想象,宁晃私下会怎样跟人相处。 展延小声说:“小宁老师,节目组说,让你给我录一段的视频。” 宁晃说:“什么视频?” 展延:“加油打气的视频。” 宁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说:“你歌录成那样,我给你打什么气?给你打点脾气?” 展延:…… 宁晃是正了八经给他当成单曲来录的,展延挨了几番的骂,终于豁出去,倒唱得宁晃满意了些,还帮他录了一段吉他的旋律。 一熬就熬到了晚上。 展延终于能松口气时,看着宁晃的吉他、小声说:“宁老师,你这儿总算有一样是我买得起的了。” “以前我也有过一把这型号的吉他。” 他一进门儿,就知道宁晃虽然楼盘住得不是很贵,但这工作室却贵得离谱,估计整个工作室,只有宁晃手上那把量产的吉他他买的起。 宁晃怔了怔,皱了一天的眉头,也骤然舒展了一点,说:“别人送的。” 展延喝水润喉,难得大着胆子打趣:“用到现在,不会是初恋吧?” 一直严肃冷淡的小宁老师下意识想点头,却又控制住自己,骤然咳嗽了一声。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宁晃半晌迟疑了片刻,问他:“展延,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展延点了点头,边喝水润喉,边道:“怎么了?” “退男团多久了?” “有个五年了吧……” “长得也还行……”宁晃用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看了他半天,“应该谈过恋爱吧?” 展延看了一眼窗外的深夜,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时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一口水卡在喉咙里,瑟瑟发抖:“谈,谈过。” 宁晃追问:“谈过几个?” 他答:“两、两个……” 宁晃问:“亲过吗?” 展延立刻站起,当场“蹬蹬蹬”后退三步,结结巴巴说:“宁老师,我、我是直男。” 宁晃:……妈的,谁管他是不是直男。 153. 误会还是在三言两语中解开,宁老师对他没兴趣,只是需要一个拥有前任的经验。 展延便如此这般嘀嘀咕咕,碍于个人隐私,没讲得非常具体,但还是让宁晃连连点头,完全有信心应付陆忱突如其来的提问。 比如第一场恋爱什么时候谈的。 跟前任关系怎么样。 为了给二十几岁的自己,留一点身为长辈的面子,不留下一个吹牛小叔叔的印象,宁晃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 却忽得听闻电话声响起,低头瞧了一眼来电提示。 老流氓。 便禁不住眉梢一动,站到边儿上去接通了,便听得电话那边陆忱一声叹息。 “小叔叔,已经八点多了。” 陆忱刚刚就给他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催他上楼回家吃饭,宁晃声音便有些心虚。 本来冷淡锐利的眉眼,不自觉也变得湿润柔和,透出一丝春潮带雨似的期待。 陆忱问他:“录音还没录完?” 宁晃小声说:“还没,正在休息。” 陆忱的声音便透出一丝委屈来:“小叔叔,菜要凉了。” 他便别别扭扭说:“不是让你先吃么?” 电话那边不说话。 宁晃偷偷看了展延一眼,想到自己是在跟人请教怎么忽悠陆老板,不知怎的,生出一丝心虚来,小声说:“……那,我尽快回去。” 电话那边的陆忱轻轻“嗯”了一声。 嘴上明明是有些嫌他多事的,但嘴角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跟着翘起来。 放下电话,宁晃抿了抿嘴唇、把手机塞到兜里,说:“今天要不先录到这儿吧,过两天再约个时间继续。” “我得回家吃饭去了。” 这话说的就可爱。 展延在边儿上看着,他有种错觉,小宁老师像他十八岁读高中的弟弟,偷摸谈了个爱生气的女朋友。 便不自觉也跟着傻乎乎笑起来,说:“谢谢小宁老师。” 宁晃火急火燎地摆手说:“快走吧快走吧。” 嘀咕说:“不然再过一会儿,人该杀过来了。” 这句话展延没听清楚,他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顺便帮宁晃把录音室的东西归位,只是想着借用了老师的工作室,总不好弄得乱七八糟就走。 一切收拾停当,却忽地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循声看去,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 陆总的身型颀长俊秀,却不像先头见到时西装革履,穿着简单柔软的家居服,系着奶黄色的围裙,就这样站在门前,一手看着手机时间,一手象征性地敲了三声门。 眉宇含笑,声音淡淡,却总透着几分久居上位的气场来。 就是一身居家慵懒的打扮,叫展延很难把他跟平时的陆总划上等号。 就是说,陆总,在家里给小宁老师做饭呢? “打扰一下。” “能把小宁老师借我用用吗?” 陆忱慢悠悠说:“饭做好了——我缺个人,跟我一起吃饭。” 展延便见十八岁的小宁老师,骤然红了耳根,凶巴巴抬起头,瞪着陆忱说:“不是说了马上就回去么……谁让你下来了。” “下楼扔垃圾,顺路过来看看。”陆忱说着,目光凝固到宁晃身上,“都等了你好久了。” 口气柔和得不像是抱怨,偏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宁晃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展延一眼。 最终小刺猬咳嗽一声,偷偷揪起陆忱围裙的一角。硬着头皮在新熟悉的后辈面前说:“那什么,我得回去……跟他吃饭” 展延点头如捣蒜。 154. 送走了展延,等电梯的时候,宁晃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来。 陆忱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液晶屏。 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两个人都在等着电梯,电梯却慢得像是蜗牛爬藤,迟迟不肯上来。 宁晃好半晌才开口,挑剔似的扯他围裙的一角,轻哼一声:“你怎么还穿着这个来了……” 陆忱平平淡淡说:“你总不回来,我刚把厨房刷了一遍。” 嗯。 是陆忱能做出来的事情。 电梯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陆忱按了六楼。 宁晃伸出手去,险些碰到他的手指,又撤了回来。 这时电梯门像是卡壳了似的,一动不动,两人便傻愣愣站在那里等着。 等到宁晃伸出手去按关门键,这两扇门,却又慢吞吞合上了。 什么破门。 宁晃尴尬地把手指塞回自己的裤兜里,木头桩子似的盯着地面。 电梯缓缓上升,却是陆忱蓦地开口,轻声说,要不要交换一下问题答案。 宁晃嘀咕,说什么答案。 陆忱说:“为什么不高兴的答案。” 小刺猬低着头、手抄着兜不说话。 “那我先说?”陆忱好脾气地笑了笑,盯着他的头发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尤其不喜欢我做了两个人的饭,自己只能一个人吃,会有很强烈的失落感。” 宁晃愣了愣。 他的记忆里,陆忱很少这样直白,哪怕他二十几岁主动开口去问,陆忱也只会说一句没什么掩盖过去。 他那时起初以为陆忱是叛逆期,后来才想明白,也许是陆忱在原本的家里,就没有开口表达不快的余地。 他慌里慌张地“嗯”了一声,却又觉得不够郑重,半晌又说了一句“知道了”。 陆忱说,可能还有一点,不喜欢你为了别人加班。 宁晃嘀嘀咕咕,说:“也不是为了他,我本来就喜欢弄歌……” “我知道。”陆忱轻声说。 宁晃在兜里的手指偷偷蜷缩,又展开。 陆忱说:“你呢?” 宁晃抿着嘴唇,盯着他奶黄色的围裙,和柔软的家居服袖口。 应该是为了方便下厨,挽了几道,露出小臂有力又白皙,不知道是不是烤过一炉饼干,身上的味道都透出一丝甜意。 踩着毛茸茸拖鞋的,穿着围裙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暖洋洋家的味道的陆老板。 像冬天里柔软巨大的毛绒玩偶的陆老板。 本来以为是他的限定版。 教展延看见时,心里便酸溜溜的不快。 半晌才耳尖儿染粉了,嘀咕说:“……不喜欢你这样被别人看见。” 宁晃眼神儿跟陆忱对上。 陆老板笑起来。 电梯门“叮”一声,缓缓打开时。 他听见陆忱小声喊他醋包。 他脸皮火辣辣地烧,正待反驳。 却听他俯身在他耳边说。 “知道了。” “不给别人看。” 第49章 155 晚饭拖到八点,吃了许久,餐桌上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晚餐的金丝虾球,公司的新闻发布会,展延的歌,节目组让宁晃录下的打气视频。 据说那打气视频的内容叫展延压力骤增,万分希望这个视频可以不要让自己看见。 傍晚时,陆忱洗澡出来。 发现小刺猬在灯光下,认认真真收拾自己的乐高和乱丢的衣服。 宁晃在音乐之外、其实是个颇为粗心的性格,陆忱刚搬进来那会儿,每天都能在各种地方捡到他的小皮筋儿,然后看着小叔叔满屋子找东西扎头发。 衣服在沙发上有个固定的角落,垒成小山,等着阿姨来打扫卫生时一起塞进洗衣机或者送去干洗。门口五六双鞋,就是懒得收起来。 被子从来不整理,起床时什么样子,出门时就是什么样子,回家就着那个样子倒头就睡。 人是干净的,家也不算脏,就是乱得陆忱头痛。 他刚搬进来时,他恪守一个白吃白住的客人本分,井水不犯河水,不去碰小叔叔的私人物品和习惯。 后来熟悉了,就忍不住今天顺手收拾一点,明天顺手收拾一点,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 宁晃发现自己的生活也被陆忱一并打理改变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久了。 那时候小叔叔才迷迷糊糊发现,自己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衣服都会消失,过几天出现在衣柜,脱下的鞋第二天会刷新在鞋柜里,地板总是光可鉴人、玻璃杯总是亮晶晶。 说过一次喜欢的柑橘香调,就总是弥漫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尤其是出去旅游回来以后,越发意识到,家里比酒店还要干净舒服。 宁晃把衣服扔在沙发上,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不大好,最后思考了半天,叠起来,板板正正堆脏衣服的老位置。 他便笑着跟他说:“回头买个脏衣篓吧。” 宁晃就皱着眉“哦”了一声。 他又说,再买个挂衣服的架子,出门常穿的外套可以挂上去。 宁晃又“哦”了一声。 他说,出门的地方还可以摆个地垫,就不容易弄得门口都是尘土…… 宁晃皱着眉看他半天,他才恍然惊觉。 他在对小叔叔的家指手画脚,像是他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一样。 却听宁晃问他,说:“我记得你有驾照?” 陆忱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学考了,没太上过路。” 宁晃扔给他一串钥匙,说:“车库在b1层,宜家自己导航去。” “回来给我带箱可乐——无糖的,不然经纪人又要骂我。” 陆忱接着钥匙,半晌没动,心想他家小叔叔心可太大了,也不怕他把车给撞了。 宁晃好像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看了他半天,终于起身,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想到小叔叔也旅游回来不久,说:“你要是累,我就自己去。” 宁晃便轻哼一声,低着眼皮说别了。 “撞了车不要紧,再把人给撞了。” “你让我上哪儿去再找一个田螺先生。” 田螺先生。 小叔叔的声音轻飘飘。 陆忱的心情大好,嘴角也跟着翘。 就这么愣个神的功夫,又见宁晃满处找小皮筋儿。 他便从门口盒子里摸出一个给他。 宁晃的眼神儿一顿,慢悠悠把头发扎起来,嘀咕说:“你这个盒子也多买几个。” 洗手间放一个,卧室放一个,门口放一个。 省得他到处找。 陆忱就笑了一声,说:“好。” 156 十八岁的宁晃灯下一边收拾自己进门儿时乱丢的衣服,一边迷迷糊糊找不到地方放。 冷不防被接过去。 陆忱捡了两件里头的衣服,放进浴室的脏衣篓,又把外套挂在外面的架子上。 乐高没来得及拼的部分,找了一个隐藏收纳箱,笑着说:“等我们拼完了,就摆到架子上。” 宁晃“哦”了一声,还乖乖往收纳箱里看了一眼。 只是鼻尖还萦绕着陆忱刚刚洗完澡的洗发水的气息,带着一点儿潮湿的水汽,让他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陆忱笑着问他:“怎么忽然想收拾东西了。” 宁晃就嘀咕说:“我是在想,你会不会也不喜欢我乱扔东西,只是一直都不好意思说……” 他上楼时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了,陆忱既然讨厌一个人吃饭,那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应该会讨厌他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 宁晃皱着眉开始思考自己在家里都做过什么。 被子没有收拾过,回家衣服乱扔,玩过的乐高随便就堆在原地,第二天继续拼。 露台看过的书都堆在一起,听过的唱片在工作室,盒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客厅。 刚刚被陆忱领回家时,似乎还很拘谨,但随着记忆慢慢恢复,生活习惯也跟着恢复了,在家里也就越来越随便。 越想越皱眉,趁着陆忱洗澡,慌慌张张开始打扫卫生。 陆忱便忍不住闷笑一声。 半天才小声说:“其实不讨厌。” 宁晃抬眼看他,皱着眉问:“真的么?” 陆忱便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会都想收起来,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必要。” “东西放在原地,说明这几天还会听还会看。” “衣服被子,我会跟自己的一起收拾起来。” “你工作室我就管不着了,反正只有你自己用,嗯……我压力大的时候会去收拾,很减压。” 陆忱的在灯下的神色,越发柔和认真,漂亮的眉眼都带了星星点点的叹息。 “小叔叔,其实……你很照顾我的。” 无论是细腻、洁癖的习惯,还是有些爱吃醋,爱吃独食的性格。 他便也学着去包容宁晃的生活方式。 日子久了,宁晃在家里留下的痕迹,会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宁晃失忆失踪那两天,他看着宁晃扔在露台上的cd和看到一半的书,会感觉像是他的刺猬还四脚朝天睡在他的身边。 小刺猬皱着眉看了他半天,确认他应当是没有说谎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只是想照顾一下陆忱的生活习惯,毕竟那么久都住在一起…… 却又忽得弹簧似的坐了起来。 宁晃惊恐万分地看着他,半晌忐忑艰涩地开口:“陆忱。” “……我好像很久没洗过内裤了。” 他大大咧咧,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刚才忽然想起,似乎就只有刚住进来的时候,自己洗了几天。 后来变来变去的……记忆乱七八糟,这种小事就越发记不得了。 小刺猬苦思冥想自己洗澡之前的流程。 他洗澡前,跟脏衣服脱下来放在一起,然后换上陆忱准备的干净睡衣。 再之后,脏衣服不见了。 内裤也不见了。 再过几天。 它们一起变成干净的,刷新在衣柜里。 他盯着陆忱。 陆忱忍着笑咳嗽了一声,说:“你洗澡之后,我去洗澡,就顺手……” 宁晃瞪大了眼睛,张嘴、又闭上,又张嘴、又闭上,半晌挤出个:“你……你就不能问问我……” 他就不相信,这也是他二十岁、三十岁的习惯! 他没有这种习惯! 陆忱老神在在、毫不脸红:“确实之前也没有这种习惯,但是两条一起洗,可以节省时间和人力,反正一条也是洗,两条也是……” “你闭嘴!” 小刺猬耳根爆红,凶巴巴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 照顾个屁的生活习惯! 陆忱忍着笑接住抱枕。 很快就迎来了更多的抱枕,以及一场轰轰烈烈的抱枕大战。 宁晃火冒三丈,险些把沙发给踩塌了才住手,又在一堆抱枕中凶巴巴挖出陆忱来,扯着他的衣领威胁,说:“以后不许碰!听见没!” 陆忱一本正经地小声说,完全不准碰,那也有点困难。 宁晃一下就想得歪了,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人跟蒸熟了似的,结结巴巴说我他妈才不管你,不许碰就是不许碰。 起身就要去衣柜。 他得看看款式。 具体了解一下陆忱最近都洗了些什么东西。 三角的比四角的丢脸。 卡通的比纯色的丢脸。 宁晃迷迷糊糊想,操了,他不会还有那种傻乎乎的披风款式吧? 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傻乎乎买了这种款,后面挂了个超人小披风,老板说这玩意属于超级英雄周边,还有蝙蝠侠款。 救命!他三十四岁应该已经变了品味了吧! 越想越惊悚,也顾不上殴打陆老板,挣扎着就要爬去看看自己这几天的款式。 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拉回抱枕堆里,跟陆老板一起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陆忱在一堆抱枕里翻了个身,偷偷捉他的手,声音像热乎乎的、拉着丝的白年糕,含着淡淡的笑:“小叔叔,我感冒好了。” “今晚搬回来睡好不好。” 宁晃耳根烧得厉害,现在看他的脸都不大敢,哪里还乐意跟他睡,嘟嘟囔囔说不要,你自己一个人睡。 陆忱带点委屈看他。 他硬起心肠,看也不看他,轻哼:“反正我要自己睡。” “你都把我赶出来了,谁还跟你睡。” 顺便念念叨叨说服自己:“今天自己睡,明天自己睡,后天自己睡……” 反正他记忆里,陆忱听话得要命。 最多也就嘴上占个便宜,委屈巴巴撒个娇。 十八岁的小朋友一想起自己这几天穿的,都是陆忱洗过的,天灵盖都要烧起来了。 不行,反正他得过个几天,把这件事忘了再说,老流氓再怎么撒娇也不行。 ……却冷不防身体轻飘飘的。 陆忱把他扛起来了。 扛进主卧了。 不顾他呲牙咧嘴凶巴巴骂街,就把门锁上了。 “?!”宁晃目瞪口呆,看着笑眯眯、云淡风轻的陆忱。 说好的听话呢?! 他记忆是盗版的么?! 第50章 157 宁晃再一次见识到了陆老板的力气,扛起一个一米七六的男生,像是扛起一袋大米,沉甸甸放下,却又下意识托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按这个力气来看,万一有天破产了,没准儿还能去工地搬砖。 宁晃要坐起身,却又冷不防陆忱自己凑了上来,便只得用凶巴巴地瞪他。 陆忱手肘撑在他耳侧,盯了他半天,最终也就是撑不住笑了。 陆忱说:“别瞪了,我就是想你了。” 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垂首碰了碰他的嘴唇,又碰了碰耳垂。 撒娇似的嘀咕:“一个人睡怪难受的。” 宁晃骤然捉紧了柔软的布料,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真的,很久没有碰到了。 陆忱又笑他,说不是有前任么,怎么脸皮这么薄? 宁晃准备的都是书面答案,谁告诉他要考实际操作了来着。 小刺猬耳根红的滴血,却禁不住瞧他。 卧室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套床品,也许是陆老板病好之后,就自己换过了。 被褥柔软蓬松,有刚刚洗过烘干的干燥气息,柔软细密的棉布,让他禁不住陷进到棉花陷阱里头去。 他揪住陆忱的衣襟,定定瞧了他半晌,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舔了舔陆忱的嘴唇。 殊不知亲得像小动物一样。 陆老板没有回应他,他便不知道做什么。 等到回应他了,他却慌的不知所以然。 其实是个很浅很浅的吻,舌尖碰了碰,咬了咬嘴唇,甚至不需要更多的撩拨纠缠,宁晃就慌得不像话。 与其说是吻,倒像是小动物与大狗亲昵地互相嗅嗅舔舔。 只尝到了干干净净的薄荷味,和陆忱身上清甜的柑橘香。 满意地像是要飞起来。 陆忱忍着笑问他,说这样亲吗? 宁晃揪着他衣领,端着一张不屑脸,说,嗯。 心底默念三四遍。 他有前任。 他身经百战。 陆忱俯身吻他时。 他这些想法却就这样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念头:嘴唇好软。 一个轻而浅的吻,晕红从耳廓、染到锁骨,又染到指尖儿。 半晌终于松开了陆忱的衣襟,贪婪地去嗅陆忱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就整个人都埋进了某人的怀里。 陆忱偷偷搂紧他,揉他的头发,笑着问,说,怎么样,我跟前任比,是不是学得更快、表现更好。 宁晃整个人都软酥酥、黏糊糊,偏偏只有表情还端得又冷又硬,一本正经,说,还行。 可见宁老师,听过就是谈过。 技巧烂的一匹,偏偏很会演。 陆忱又忍着笑说,那以后只跟我亲好不好。 宁晃埋在他颈窝里“唔”了一声,说,看你表现。 陆忱被他可爱得要命。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十几岁的小叔叔也是这个德行。 连装腔作势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秒针一格一格。 一圈一圈。 宁晃眯着眼睛,抓着他的手臂,埋在他的衣襟前。 偶尔抬头碰一碰他的嘴唇,又重新再蹭回他的颈窝。 隔了一会儿,又抬头轻轻地吻他。 起初是甜蜜的亲近。 后来却煎熬得厉害。 刚刚学会亲近他的小刺猬,毫无顾忌地懵懵懂懂嗅嗅贴贴。 陆忱沉默了许久,终于没忍住,蹭了蹭他的鼻尖, 小声说。 “小叔叔,停一下。” 宁晃不满且凶恶地盯着他看。 三十岁的陆忱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闷笑了一声:“咱俩得分开一会儿……我去洗个澡。” 宁晃起初没明白什么意思。 半晌耳根爆红,丢脸得要命,骂了一句脏话,呲牙咧嘴松开手。 嘀嘀咕咕说:“谁稀罕了。” 半晌钻进被子里,凶巴巴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明明已经黏糕似的贴了半天,耳根烧到指尖,却还是空虚困顿得厉害。 只分开了一小会儿,就又重新破开了一个洞,呼呼地透着风,怎么都填不满。 宁晃忍不住唾弃自己没出息,这肯定不是他这个十八岁酷哥的问题,全怪二十几岁的记忆。 或许还怪陆忱当年是个笨蛋。 158 宁晃其实很清楚二十几岁的自己为什么要维持这个谎言。 起初其实是搁不下面子,已经随口说了,总不好一翻脸就说,我是骗你的,其实我二十七岁了连个嘴都没亲过。 那他身为长辈的面子,岂不是瞬间就掉得稀里哗啦。 但后来,是尝到了甜头。 陆忱只有吃醋胆子才大一点。 会拉着他衣袖,非要亲吻他不可,会偷偷拉他手,会在黑暗处抱他,小心翼翼吻他发顶和耳垂。 他有时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当初给自己编了十个八个前任,也许他们早早就能在一起,根本不必经过许多周折。 他开车送陆忱去买小物件那天,本来是想跟他一起逛的。 停了车,陆忱却不愿跟他一起去,怕他被拍到,又怕他自己在车里无聊。 专门给他定了附近的电影票,说他自己去挑东西,小叔叔去看电影就好。 宁晃冷冷瞪他。 陆忱便像是做错了事的大狗,低着头说:“小叔叔,经纪人说你在争取大代言……不能有负面消息。” 他气得暗地里磨牙,心想他代言个屁。 谁让经纪人告诉他了的? 他哼哼唧唧忍了半天,一看电影票,还是个他看过的悲情爱情片重制,越发声音不高兴:“我看过了。” 陆忱却忽的警觉起来:“跟谁看的?” 酸气冲天。 宁晃看了他半天,轻哼了一声,抓起自己的墨镜和口罩,说:“关你屁事。” “谢谢大侄子,我现在就重温旧恋去。” 他不顾陆忱的表情,扭头就走。 家也住进来了,亲也亲了,连司机他都当了,还不让他跟他逛家具。 他气不死这个小傻子。 之后他便戴着口罩墨镜,自己气咻咻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可乐,面无表情看他傻侄子给他买的电影。 陆忱还特意选了人很少的场次,订了偏僻的座位,也确实没人注意到他。 大荧幕上生离死别,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 雨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整个电影院都是抽抽嗒嗒吸鼻子的声音,只有他越发咬牙切齿,爆米花咬得咯吱咯吱响。 电影看了一个小时。 身边儿忽地坐下一个人。 好听的声音小声问他,说:“小叔叔,演到哪了。” 他冷冷说,你来晚一步,男主角已经死干净了。 159. 那次的爆米花裹了厚厚的焦糖,宁晃买了好大一桶。 陆忱腆着脸拿了两颗吃,甜得发苦。 偏过头看去,小叔叔口罩已经摘了,挺直的鼻梁上架着茶色镜片暗金丝框的墨镜,在大荧幕的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下半张脸的线条精致,嘴唇薄而漂亮。 是别人只有隔着屏幕才能看到的大明星。 宁晃倾身在他耳侧问:“东西买完了?” 他便说:“买完了。” 急得魂不守舍,拿起就匆匆结账,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买的脏衣篓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第一次逛家具逛得这样如鲠在喉,什么东西都看不进眼里去。 只是忍不住在心底描摹一个年轻的小叔叔,想着小叔叔那时一定青涩又笨拙,像是凶巴巴的小刺猬球。 有人约他去看电影,他便嘟嘟囔囔只有嘴巴坏地去了。 跟人谈恋爱,总是凶巴巴,但被人说了一两句不知真假的软话,便会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耳根红红软软,被三两句话糊弄了,被拆吃入腹都不会反抗。 一想到这样,忍不住嫉恨得厉害。 又想起实验室聚餐时闲聊,有人说,跟初恋第一次牵手就是在电影院,到处都黑黝黝,牵得心惊肉跳,一直记到现在。 电影院黑乎乎,就这样肩并肩坐着,怎么可能有人不想牵小叔叔的手。 会给他弹吉他的手,修长白皙,带一点儿薄茧的手,被别人捉住过。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就这样抓住了宁晃的手。 宁晃在黑暗中明显惊愕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只是嚼爆米花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便死死牵着不放,嫉妒又紧张。 他的手心湿漉漉一片。 他想,一定都是自己出的汗。 一时想,小叔叔嘴硬心软,对他都这么好,对当时的男朋友没准儿更好。 予取予夺。 这词儿一想出来,心脏就痉挛了一下,他侧头去偷偷咬了一下宁晃的耳边。 宁晃盯着大荧幕,翘了翘嘴角,下意识嘀咕说,干嘛啊。 那声音跟平日里调侃打趣都不同,他说不清,但像是亲近、又像是在向他撒娇。 他心尖儿都酥了。 半晌才说,没什么。 片尾曲时,灯光亮起,亮如白昼。 他终于松开了手。 宁晃看电影,有把片尾曲听完的习惯,他们俩便是电影院最后一对走的。 连阿姨都开始打扫卫生。 宁晃终于懒洋洋站起,把可乐塞到他手里,皱着眉看着爆米花,说:“早知道不买大桶就对了,吃不完,都浪费了。” 他便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好脾气的陆忱,笑着说:“算了吧,晚上还得吃饭呢。” 宁晃“嗯”了一声,起身想要走。 他又说:“小叔叔,今晚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宁晃漂亮锐利的眼睛,隔着茶色的墨镜打量他,仿佛想要看穿这话背后的意图。 他便掩去自己的心慌意乱,温声说:“我跟师兄的项目,分了点钱,想请你吃饭……” “定了包间的。” “总不能让你一直请我。” 宁晃戴上口罩,轻笑了一声。 说:“走吧。” “养了好几年了,可算见到一次回头饭了。” 这语调是他熟悉的,仿佛黑暗中他和他都短暂的变了一个人。 回到这灯火通明之下,他们依旧是体面又亲近,半是亲人,半是友人的关系。 这感觉让他失落又安心。 他低头、驯顺地跟在小叔叔身后。 盯着小叔叔塞给他的、喝过的可乐。 如果他说想喝,会显得很变态吗?或者是装着大咧咧不在意细节,随便喝一口呢? 他抵不过魔怔似的念头,轻轻咬住吸管。 宁晃扭头问他:“你定的哪家……” 却忽地愣了一下。 他面不改色,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异样。 小叔叔便好像也没有说什么。 冰冰凉凉的可乐滑下喉咙。 他说:“师兄推荐了我一家日料。” 小叔叔“哦”了一声。 他在心底咒骂自己变态。 就没注意到, 宁晃耳根通红得厉害,又在兜里偷偷蹭了蹭湿漉漉的手心儿。 作者有话要说: 27岁大刺猬无辜摊手手:不吃醋下辈子才能牵上手,这能怪我骗狗吗? 23岁大狗勾:隐忍多年,日渐变态。 第51章 160. 陆忱承认,自己那时分裂得厉害。 在人前,灯光下,日光下,他是宁晃口中可靠的大侄子,温文尔雅的好学生,是连经纪人都万分放心的、宁晃的同居人。 他装得那样体面冷静,在黑暗中,却像是缠着宁晃不放的死变态。 但这件事,也许不能全怪他,他原以为电影院那次只是他吃醋冲动的意外,后来却把意外变成了习惯。 宁晃参加一场颁奖典礼前,正好碰上区域电路维修,家里停电了。 还没来得及找到备用的电池手电,就听见宁晃撞到床角的声音。 他只能先跑到宁晃的卧室里头去。 借着窗外隐约的月光,能看到他家小叔叔衬衫扣子扣了一半,光着腿在衣柜里翻西装裤。 他呼吸顿了一顿。 宁晃抓着头发、随口问他:“经纪人送来那套西装呢?” 他说:“在外面挂着,怕弄皱了。” 宁晃就抓着头发,要从床上弹起来。 被他按住肩膀。 “穿反了。”他的指尖儿蹭过衬衫的缝合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去给你拿。” 宁晃不自觉红了耳根,“唔”了一声。 他去取了西装回来,看见宁晃的衬衫已经脱了下来 ,正借着窗外月光、眯着眼睛试图分清正反面。 他便接手过来,三两下把袖子掏出来,说:“你别动了,我给你穿。” 他冷不丁出现在宁晃身后,倒把小叔叔吓了一跳。 耳根红了半天,宁晃嘴唇动了动,说,怎么走路没声啊。 他笑了笑,便小声说:“小叔叔,你是不是夜间视力有点差。” 宁晃“嗯”了一声,说:“其他都还好,不能开夜车。” 他从身后把衣服给宁晃披上,薄薄的衬衫布料覆盖了光洁的脊背,他低声说:“伸手。” 从后面看,能瞧见宁晃肩颈脊背都紧张地绷起,微长的碎发在肩颈轻轻摇晃,兴许是因为这漆黑一片而感到紧张,又或许,是在因为他而紧张。 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倒转。 ——也只一瞬间,他便萌生了许许多多恶念。 最终却只是从身后去帮宁晃把扣子扣上。 这动作仿佛是把人抱在了怀里。 是一件丝缎衬衫,月光下如湖泊一般蓝滟滟,只有宁晃这样薄刃一般锐利脆弱的质感,才衬得这衣服如拭刀的软缎。 他从第二颗纽扣开始,一颗一颗向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手臂却随着动作无可避免地慢慢收拢。 空气寂静而沉默,只有宁晃的耳根越来越红,他垂首轻声说:“小叔叔,你有点太瘦了。” 比他想象中要单薄许多。 宁晃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责怪这话说得暧昧。 衬衫穿过,他又捡起那条西装裤,宁晃骤然警觉,急慌慌转过身来,轻轻踹了他一脚,说:“我自己会穿。” 他便松了手。 却冷不丁吻住了他的嘴唇。 宁晃跌坐在床边,他便也跟着进了一步,欺进双膝之间,吻得莽撞又突然。 夜色这样浓重,将月光也掩盖了去,他便也跟着昏昏然,仿佛夜色把白日里的一切都抹去了,而他就只是宁晃在璀璨聚光灯下生出的影,是小叔叔豢养在身侧的一只犬。 他能瞧见黑暗中慵懒傲慢的眉眼, 呼吸时起伏的喉结, 丝缎下精雕细琢的玉石肌理。 可他却只能品尝一丁点嘴唇上单薄的甜味儿。 只有一点点。 他便被宁晃扣住后脑,说,陆忱,可以了。 黑暗中,小叔叔连吐息都带着热度。 他不甘心地埋在他的颈窝。 宁晃咬牙切齿:“什么时候发疯不行,再一会儿经纪人该上来催了。” 他才慢吞吞起来,看着小叔叔套上裤子,袜子裹住足踝,披上西装,又把马尾高高扎起。 忽地不愿小叔叔走出这个一片漆黑的房子,走到光芒万丈的红毯上。 于是又从身后把人抱住。 宁晃推他,推不动,声音却透出一丝笑意,说:“要不,我带你去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低头给小叔叔整理袖口,又扣上一对儿袖扣。 宁晃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好像没见过,说:“这是哪来的?” 他不说话。 宁晃小声说:“陆忱,不会是你给我买的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他颈窝闷闷地点了点头。 宁晃光看一眼就知道价格,顿时皱起眉来,向后轻轻给了他一肘子,说还是学生呢,谁教会你乱花钱的,别以为我给你生活费,你就不用担心了,以后工作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可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嘴角还是翘了起来,指尖儿在袖扣上摸了又摸,小声说:“……还挺好看的。” 161. 家里许久没有来电。 那天的颁奖典礼,他是用手机屏幕看的。 隔着小小的屏幕,他却连每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宁晃那件衬衫穿起来果然很好看,西装不似旁人笔挺拘束,反而宽松慵懒,湖水蓝的袖扣与衬衫相称。 低头跟身边一位另一个男歌手交谈时,马尾微微晃动,挑了挑眉,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 也许是被夸奖了,因此而感到得意。 陆忱静静读着他的表情,目光凝固在他的唇间,高大的身材蜷缩在床上,滚热地回味着唇角那一点点余甜。 那晚上宁晃拿回了不止一个奖杯,在热搜头条上挂了许久。 聚光灯都在他的身上,他起身时,从一个又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身侧经过,与夏子竽轻轻拥抱了一下。 接过了奖杯,和巨大的一束捧花。 那是一束色彩柔和的香槟玫瑰。 很配他。 他录下他站在台上的那一段,隔着屏幕、静静地贪看了许久。 看到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吻。 他切到信息界面,在黑暗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今天真的很好看。 喜欢。 非常喜欢。 很想吻你。 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后写。 小叔叔,我想睡在你床脚。 仿佛被这夜蛊惑了,就点了发送。 却听见轻轻的“啪”一声。 灯亮了起来。 继而灯火通明,还没有关掉的电视,也发出了声音。 他定定在灯火中愣了几秒钟,骤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信息有多么像是一个变态。 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撤回。 他怕得厉害,生怕小叔叔看见那条,又怕问他撤回了什么。 便火速又发了好几条消息。 说,小叔叔,颁奖典礼我看了。 歌很好听。 你也很好。 我是想说,恭喜。 他傻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小叔叔没有回复,他便看着上面显示的“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心脏突突地跳,却又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也许,他真的很想睡在小叔叔床脚。 162. 颁奖后的酒宴,衣香鬓影之间。 只有获奖无数、春风得意的宁大音乐人,墙角倚着玩手机。 刚刚翘起嘴角,没几秒,迅速耷拉了下去。反而费解地皱起了眉,看了手机半天。 夏子竽端着酒杯,在他旁边懒洋洋问:“宁大音乐人,你验钞呢你?” 宁晃轻嗤一声,嘀咕说:“要能验还好了。” 屏幕上是陆忱给他发来的恭喜。 一分钟不到,就撤回了。 妈的,亲也亲了,抱都抱了。 他现在想起临出门前陆忱大狗似的撒娇,都觉得心尖儿不自觉颤了一下。 结果现在,就跟他说恭喜? ——他是等着他发恭喜呢么? 他早晚让他大侄子气死。 正碰见助理抱着巨大的香槟玫瑰花束过来,问他要塞到后备箱还是车后座。 宁晃气哼哼地按着手机屏幕,说:“塞它干嘛?” 助理说:“不是说要拿回家去吗?” 夏子竽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嘲笑。 他也懒得搭理夏子竽,怏怏不乐说:“塞个屁,给你了。” 助理就把花抱走了。 他说完,其实就又有些后悔。 灯火下香槟玫瑰的色彩,既不浓烈,也不寡淡,温暖得恰到好处。 ……真的很像陆忱。 损友就在旁边,他不好意思再反悔一次,又低头删删减减开始发消息,想问陆忱撤回的那句话。 半天没有想到该怎么说,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地问夏子竽,说:“你谈过比你小的么?” 女明星啜了一口酒,说,你问的是哪种类型。 宁晃说:“就二十三四岁,念书很厉害的那种类型。” 女明星说:“哦,大侄子。” “不是他!”宁晃耳根烧得厉害。 夏子竽不置可否。 半晌又见宁晃皱着眉说:“好吧……要是他的那种类型,说了有点暧昧的话,又撤回了,是个什么意思?” 夏子竽挑了挑眉:“什么话?” 宁晃又耳根一红,不愿意说出来了,偷偷把手机塞回兜里,说:“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夏子竽再一次发出了响亮的嘲笑声。 “宁晃,你大侄子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但你……”女明星精准地总结,“栽了。” 夏子竽心情大好地喝酒去了。 只剩下宁晃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 栽个屁,他就随便问问。 谁他妈栽了! 过了一会儿,又摸出手机,看着那个静止的对话页面。 敲字问:家里还停电吗? 陆忱回:刚刚通电。 宁晃问:是不是没做饭。 陆忱说:还没有。 宁晃想说饿死算了。 最后发出来的却是:想吃什么,一会儿给你带宵夜回去。 163. 清晨,一夜长梦。 三十岁的陆老板翻了个身,只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是跟宁晃一起睡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叔叔最近一直在找回新的记忆,导致许多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总被从他的记忆深处给翻出来,连梦里都是二十几岁的旧事。 他揉着眼睛起床,床边看见一张淡黄色便利贴,是宁晃的狗爬字,大意是节目要录外景,所以早点走了,早餐在路上买着吃。 还画了个边走路边吃煎饼的小人。 陆忱摘下便利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被可爱狙击了好几个来回。 嘴角翘起来,把便利贴认认真真对折好,放在床头,打算等晚点再收藏到他的书房。 早饭……小叔叔不在的话,随便吃吧。 冰箱里应该还有面包。 走出房间却愣了愣。 客厅餐桌放着好大一束香槟玫瑰,在清晨的日光下,滴落着些许的露水。 玫瑰花束里还静静插着一张卡片。 跟便利贴如出一辙的狗爬字。 【送给田螺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岁大狗:想睡在老婆床脚,呜呜呜,我好变态我好烂 三十岁大狗:扛起老婆就跑,还想对老婆这样那样,我就是变态!变态真好! 进步一日千里,可喜可贺。 第52章 164. 节目录的是几场外景表演,导师的部分倒不是很繁重,宁晃刷了刷手机,就瞧见陆忱的微博难得更新了一次。 两张图片,都是香槟玫瑰,被修剪好枝叶,插在花瓶里,衬着白色大理石的桌面,柔而淡的橙粉色花瓣,滴落着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配字是问,两个花瓶哪个好一点。 宁晃乍一看,没看出这两个花瓶有什么区别来,仔细看才发觉,仿佛是左右两边花瓶长得不太一样。 再仔细看了看。 这花瓶是乐高拼的。 第一个没有把手,第二个用模块拼了一个把手上去。 ——乐高! 他拼了一半的那个? 宁晃目瞪口呆,看到下面评论。 “有的总裁在天凉王破,有的总裁在追落跑娇妻,而有的总裁在拼乐高。” 宁晃面无表情地把图片保存下来,转发给陆忱。 陆忱:你看到了? 陆忱:本来想回家给你个惊喜的。 他还挺骄傲。 哪里有惊喜了! 宁晃敲字,说:陆忱。 陆忱:嗯? 宁晃:……我的乐高。 他发了满屏的猫猫拳击表情。 陆老板那边显示了许久的正在输入中,最后发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又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你第一次送我花,想快点装起来。 宁晃说:这是我第一次拼乐高。 他气得头顶冒烟,他的大城堡都拼到一半了。 剩下一半就这么变花瓶了,那他另外一半城堡怎么办! 又点开那个花瓶看了看,拼得还挺好看。 ——那也不行。 他又发了好几个猫猫拳击,威胁他:回去就给你拆了。 陆忱说:小叔叔,我好不容易拼好的。上班都迟到了。 小刺猬几乎都能想象到,这只狡猾的大狗,正隔着屏幕对他装可怜,低眉顺眼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 但实际上被拆的却是他的城堡。 宁晃被气得头顶冒烟,凶巴巴就要骂街,屏幕敲得咚咚响:陆忱,你员工知道他们老板不干正事在做这个? 陆忱说,在我发了微博之后,他们应该都知道了。 小刺猬气得呲牙咧嘴。 给他发语音,说你死定了陆忱,今晚别回家了。 那边输入了半天。 陆忱却说:小叔叔,要不要晚上一起去买个新花瓶。 那么多花,一只花瓶也装不下。 轻飘飘就把他发的脾气带过去了。 宁晃一拳打在棉花上。 点开陆忱微博,气哼哼地看了半天。 发现连背景墙都变成了那一束香槟玫瑰,不自觉地眉眼舒展。 回了一个,好。 165. 陆忱的微博下面有人悄悄讨论。 “香槟玫瑰……是我想多了吗?” “+1,我也想到了,最出名的就是那谁了吧……” “这又是直男陆总追星的把戏吗?” 陆忱心头慢慢一动,点了进去,是一个剪辑视频,标题是,男神与香槟玫瑰的不解之缘。 大约都是小叔叔二十七八岁以后,采访的问题也都是常规的,问喜欢的音乐、喜欢的旅游地点,喜欢做的事情。 宁晃除了喜欢音乐之外,兴趣变得很快,对这种采访大都是随口说的,次次年年都不一样。 今年喜欢泡温泉,明年就喜欢去滑雪,后年就说想试一试跳伞。 只有问他喜欢的花的时候,次次说的都是香槟玫瑰。 采访人笑着说:“宁老师好像只有这个是一直喜欢的,有什么渊源么。” 镜头里的人愣了愣,说,没什么渊源,只是一眼看过去,就喜欢上了。 在郁郁蒸蒸、鲜妍明亮的花丛之间,一眼就看中了的,舒展温柔的色彩。 一年又一年。 他的演唱会后台,堆满了这种色彩。 他转型后写的歌尖锐又冷淡,舞台的风格也大都这般,有色彩便是愁红惨绿,或是冰冷毫无情感的灰白。 但结束以后,接过的花,总是最温暖柔和的色彩。 他曾经接过这一束玫瑰,轻轻亲吻花蕊,勾起一抹罕见温柔的笑意。 唱到疲累的声音轻轻说,谢谢。 惊起台下一片又一片地叫喊。 只是没人知道,他那时也坐在台下。 衣着体面,眉目清俊,却在微笑着想象宁晃亲吻的并非花蕊,而是自己。 那是痴迷一般的渴慕与贪恋。 他无法在日光下触碰他,便对那零星的接触和过往格外悭吝。 他和小叔叔的故事,外人只准看一点点。 任由他们胡乱猜测,也永远看不到全貌的一点点。 但又有什么在松动,在软酥酥地膨胀生长。 他又看了看那一束玫瑰,在评论里发了个:宁荒 两分钟以后。 小刺猬勉为其难给他点了个赞。 166. 宁晃是变了装去的,结果见了面的时候,才发现陆忱的打扮跟往常不大一样。 淡黄色的v领卫衣,内搭了撞色的蓝色格子衬衫,牛仔裤,白球鞋。 ——跟学生简直没什么两样。 乖巧温柔的大男生。 这一套还是他二十七岁给陆忱搭的,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审美和口味。 除了西装之外,最符合他癖好的打扮。 震惊宁晃了整整一分钟,半天才看他,说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陆忱就笑了一声:“现在好些狗仔为了拍你,连我都认得了,换一套省得让他们粘上。” 陆忱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他,说好几年没穿了,还合适吗。 “……还行。”宁晃试图让自己不要看得目不转睛,一副傻样。 所以就只是端着淡淡的表情。 再用战术性审视的目光,从头发丝,看到锁骨胸膛、宽肩窄腰、修长双腿,再到鞋子。 仿佛要给他的身材评分。 然后漫不经心地评价:“牛仔裤脚折起来一点,会好看。” 陆忱就很听话,乖乖蹲下去折起来。 再站起来,他又说:“过来点。” 陆忱凑近了。 他解开陆忱领口的一颗扣子。 露出一点优雅的脖领。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于看得舒舒服服,每一处都满足。 非常完美。 完全符合他的癖好。 小刺猬自以为馋得天衣无缝,就听陆老板慢慢说:“小叔叔,你以前给我搭衣服就是这个眼神。” 懒洋洋倚在沙发上,慢悠悠,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勾勾手指,让他凑近了。 整理好衣服,又把他推远了。 宁晃越是光明正大,他就越觉得,小叔叔对他没有私心。 骄傲又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应该只是在审视他的服装。 而因此感到脸红心跳的自己。 才是居心叵测的坏人。 但现在看来…… 他轻声问:“小叔叔。”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穿?” 他眼睁睁看着宁晃瞳孔地震,蹬蹬倒退两步,假装自己去看身侧的沙发。 半晌支支吾吾,说:“也就还行吧。” 他自己亲手养大打扮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喜欢。 隔着口罩看不到表情。 好可惜。 陆忱心底的坏心眼蠢蠢欲动。 偏偏又装出一副温柔好人的样子,说,喜欢也没关系,要不要给你抱一下。 宁晃瞪他一眼,说,滚蛋。 哪怕挑的是人很少的时间,也还是不可避免有顾客路过。 无论是职业原因,还是因为多年深埋地下的习惯。 二十七岁的习惯,就这样延续到了现在。 他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才会被亲吻,被喜欢,被触碰,被陆忱渴求。 不算很多,但至少是喜欢他的。 在他人目光所及之处, 平淡的一切如常,连手背都不会碰一下。 他亲近他。 他亲近他。 就是这样的关系。 十八岁的成熟稳重小刺猬想,这样是最好的,省事,方便,也不会横生枝节。 忍不住偷觑陆忱高大的身影。 却又故作不屑。 第53章 167. 宁晃其实是跟居家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的人。 他买东西就是最简单的模式,缺什么就买什么,走进商场去,拿一个差不多能用的出来,付款,走人。 但陆忱是很喜欢买这些小玩意的,在他第一次答应陆忱添置东西之后,家里陆陆续续就多了许多小物件。 厨房里多了烤面包机和养生壶。 餐桌上隔几天就会换一个颜色的桌布。 洗干净的葡萄草莓被装在藤编的小果篮里。 客厅沙发多出了色彩恰到好处的抱枕,还有同色系的,印着素淡图案的小毛毯。 陆忱偶尔会在毛毯里缩成团,等着他工作回来。 而他夜里返回,就会瞧见陆忱笔记本电脑在茶几上忽明忽暗。 露台上摆着姜黄色的豆袋沙发,棕色的小矮桌,暖色的星星灯,还有一盆盆的、他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他把宵夜放在餐桌上,陆忱就会跟整个家的灯光一起醒来,笑眯眯问他带了什么。 “不是要吃日式拉面么,”他拆开包装盒子,“大碗的,多要了两颗溏心蛋。” 笋条也要了许多。 陆忱说:“晚上吃饱了么,要不要一起吃?” 他其实在颁奖后的晚宴已经吃得很饱,却还是说了句,好。 灯光下,陆忱又找来了一个小碗,把一碗面分成两份,偏心地把溏心蛋多给他一颗。 笋条也给了他许多。 宁晃皱着眉,试图从陆忱脸上寻找一丝痕迹。 但徒劳无功。 仿佛黑暗中亲吻他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忱顶不住他的目光,又说:“冰箱里还有卤牛肉,我去切两片。” 就跑去洗手、切了一小碟,铺成了半圆的形状。 他们面对着面,每人吃半碗拉面。 谁都想说什么,谁也没说出什么。 不小心脚在桌下碰到了。 陆忱不自觉要向后缩,他有些气恼,便踩在陆忱脚上。 他只穿了袜子,踩了一脚,也算不上疼。 踩过了,就压在陆忱的脚面上,闷头吃面。 陆忱人高,似乎手脚也比他大一些,他有时会想,不过差了几年而已,怎么人类的基因一下就变得这样好。 他一米七八,到处驻唱时,人家也认可他是高挑修长,谁知没过多久就变了风向,年轻小孩都窜到了一米八几,才算是高个头。 想着想着,居然还有点嫉妒。 他又有些好奇陆忱的脚到底有多大,不自觉在对方的脚面轻轻踩了踩,用触感度量了片刻,想着,按照身高比例,似乎也算不上很大。 他的思绪并不旖旎,陆忱却像被他踩住了小尾巴,吃面的速度变得很慢,一根一根咀嚼,从脖颈,微红到眼尾。 莫名的可爱。 宁晃终于心情好了一点,眼底也跟着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自己吃完了,碗扔在桌上,收回脚。 陆忱喊他:“小叔叔。” 却半天没支支吾吾出下一句。 宁晃看了他半天,最后说:“吃饱了?吃饱了就洗碗去。” “下次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168. 宁晃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正在盯着一张羊毛地毯发呆。 乳白色,毛茸茸、软绵绵的质感。 似乎可以光脚在上头坐着,像是一个暖洋洋的小窝。 他站在那的时候,陆忱看穿了他的意图,说:“小叔叔,你以前买过,这东西不好打理的。” 长长软软的毛,要靠吸尘器吸干净,材质也不能水洗,污渍要用特殊清洗剂,经常送去干洗。 寻常人还好,陆忱这种有轻微洁癖的,难免会看这东西不顺眼,总觉得里头藏污纳垢,一周就折腾好几遍。 后来还是宁晃看不过眼,转手送人,说省的让他没事儿就折腾那块地毯。 宁晃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 却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 家居城的样板间就是有这种魔力,把简简单单的家居用品组合在一起,仿佛就能让人生出无限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景。 从而忘掉这些东西搬进家门儿之后,未必会像无人使用过一样美好。 他俩就坐在样板房的沙发上,讨论这一张地毯的去留。 陆忱板起脸,一本正经说:“你以前真的买过,连尺寸都差不多大小。” 宁晃嘀咕说:“我知道。” 陆忱又说:“到了家都是我和家政收拾。” 宁晃嘀咕说:“我也知道。” 陆忱想,他应该把他家小叔叔说服了。 却听小叔叔说:“我想放在客厅,挨着你打游戏。” 陆忱:“……” 心里的天平,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始倾斜。 过了一会儿,他家小叔叔,偷偷用鞋尖儿踢了踢他的鞋尖。 又轻笑一声说:“放在卧室也行,你不是想睡在床脚么?” 换了别人,这或许是句引诱的话。 但在宁晃这里,就是这样的玩笑,连眼底的笑意都懵懂单纯。 陆忱看了他半天,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说。 “走吧,付账去。” 宁晃愉悦地哼起歌,甚至还偷偷拉了一下他的手。 自以为没有被发现这皮肤接触,酷哥似的抄着兜溜了。 陆忱想,他认命了。 小叔叔生来就是来考验他的。 169. 第二天中午。 陆忱就喜欢上了这条地毯。 他在书房办公,推开门,便瞧见宁晃抱着煎蛋抱枕,侧躺在软绵绵的白色羊绒毯上打盹儿。 客厅临近着露台,采光很好,羊绒毯被秋日烤得暖洋洋,上头倒扣着小叔叔看过的漫画书,发圈扯了下来,扔在一边。 而他微长的黑发散落在乳白色的绒毛上,唱片在黑胶唱片机里旋转着,音响里传出缠绵低回的秋日乐曲。 宁晃的睫毛在日光下,蒲扇似的浓密。 轻轻伸手去触,惊醒了日光浴的小刺猬,便迷迷糊糊捉住他的手,喃喃了一声:“陆忱。” 他应了一声,心里在想,他可以把这张地毯保养到天荒地老。 宁晃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他便也跟着坐下,正好可以靠在沙发边儿上,一起烤秋日暖洋洋的太阳。 刚坐下,就被什么硌了手掌。 抬手一看,是粘了一丁点的薯片渣。 陆忱盯着手掌心,笑着说:“我怎么说的来着,不准在这上头吃零食。” 宁晃就心虚地把薯片袋子掖到身后的沙发底下去。 陆忱眼尖,一眼就瞧见,这下头不止有薯片袋子,还藏了小叔叔的巧克力和夹心饼干。 无语凝噎半晌,勒令他拿出来,小心招了虫子。 宁晃把赃物统统交出来。 他又板起脸,说:“要跟我一起打扫卫生知道吗?不然明天就把这毯子给你扔了。” 小刺猬揉着困倦的眼睛,哼哼唧抱着吉他抱枕,说:“知道了知道了,陆忱,你好妈啊。” 陆忱哭笑不得。 说得好听,想跟他打游戏,东西一买,立马就变了张脸。 一点良心都没有。 陆忱一转头,却又发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乐高花瓶变成了一堆积木块。 陆忱:…… 小叔叔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咳嗽了一声,说:“我换花瓶的时候,不小心给摔了。” 刚才还静好的岁月。 瞬间变得狰狞。 陆忱的脸色黑成了一团。 宁晃又嘀咕,心虚得眼神飘忽:“这还是我的半座城堡呢,碎了就碎了,正好我去把后头的给拼上……” 陆忱说:“这是我另买的模块。” 宁晃一下愣在那儿,半晌嘀咕,说:“你不是说是我的么?” 陆忱便闷笑了一声。 宁晃立时便反应过来:这家伙骗他的。 就是想看他炸毛,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 “陆忱,你无不无聊。”他嘀咕着,却又偷偷把那些模块捡起来,又说,“让你骗我,活该倒霉。” 日光下,宁晃的指尖儿都白得透明,兴许是刚睡醒,头发也软蓬蓬地翘起来一点。 陆忱勾起一点嘴角,说:“小叔叔,你怎么赔我啊?” 宁晃说:“赔什么赔,我给你拼上不就完了么。” 那个花瓶被摔碎了一半,下头的还在,上头碎块的被宁晃拾起来,皱着眉说:“你那个拼的什么样子来着,我看看。” 他便把手机图片找出来。 宁晃手脚并用,懒洋洋、慢吞吞凑过来看,角度没找好,被日光刺了眼睛。 换个角度,不知不觉就爬到了陆忱的双臂之间。 猝不及防被搂了一把,宁晃就结结实实跌坐在他怀里。 陆忱用自己膝盖夹着他的膝盖,臭不要脸地笑着说:“怕你累,” “靠着慢慢拼。” 宁晃耳根热了热,却到底只是嘀咕了一句老流氓。 日光下,两人就这样懒洋洋地叠坐在一起。 宁晃倚在他怀里,拿过他的手机。 看着那张图纸,然后低下头来,神色也逐渐认真起来,皱着眉,一块一块把模块拼上去。 看两眼,拼两块,有时还要问他一句,拼得对不对。 他说对。 宁晃就弯一弯嘴角,继续拼上下一块。 仿佛这个花瓶是什么极其重要的工程。 陆忱手臂搭在沙发上,懒洋洋支着头,从侧方端详。 不知是不是小叔叔记忆一直在恢复的缘故,他已经能从宁晃十八岁的眉宇间,找到他二十几岁时的影子。 骄傲冷淡,却又光芒万丈,垂首亲吻花蕊时的一抹笑意,就将无数人迷得晕头转向。 他的眼神就这样轻飘飘滑过小叔叔的眉宇,肩颈,又向细致缓慢地阅读游览。 如果他的目光有实质,那一定是一条笨狗,扑上去把宁晃从头舔到尾,嘴唇舔到了指尖儿,弄得宁晃整个人湿淋淋,软绵绵。 让宁晃凶而脸红地按住它,嘀咕说这狗是不是病了。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手指动了动,把宁晃垂落的头发别起,手掌却不舍得离开。 轻轻揉过他的脸颊。 曾经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贴近的嘴唇。 描摹了一次又一次的眉眼。 宁晃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挑起一边的眉,慵懒地瞪他。 “喂,陆忱。” “你在干嘛?” 他附在他耳边低语。 “在偷看你。” 第54章 170 偷看。 宁晃仿佛骤然意识到了秋日的灼热,恍惚间燥了起来,手下一乱,模块就拼错了位。 陆忱慢悠悠指了指他其中一块模块,笑着说:“这块拼错了。” 他“唔”了一声,将那块模块拆了下来。 却又冷不防按住了陆忱的手。 陆忱没说话。 宁晃有些别扭,眼尾却又按捺不住微微的得意。 静默了许久,他问:“老流氓,你是不是想亲我?” 陆忱在他耳边儿低低地笑。 宁晃便自以为窥破了他的心思,便越发猖狂,人又往后倚了倚,大模大样地反客为主,故意冷着脸轻哼,说:“陆忱,你也没什么长进。” 二十几岁不敢亲他。 三十岁了,照样也不敢。 他闭上眼睛,凶巴巴说,给你半分钟,要亲快亲,过时不候。 耳朵却支棱起来,偷偷听陆忱的动作。 一秒,又一秒。 只有秋日的阳光轻抚过他的面庞。 他听见陆忱在他耳侧轻吻了片刻。 一只温柔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嘴唇不自在地抿起,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轻吻,而是一枝沾着水的、湿漉漉的花枝。 宁晃愣了愣,迅速地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买的香槟玫瑰,从花瓶中抽出,枝条却仍是显得粗糙湿凉,却轻轻拨开了他松软的睡衣领口,挤开皮肤与布料之间的缝隙。 他的嘴唇动了动。 脸皮也骤然发烫,想说陆忱,你搞什么花样。 却又在微凉的花枝下向后瑟缩,撞进了更温暖的怀里。 花枝是剪了刺的,但仍是怕划伤了他,便动作很缓慢。 以至于隔着薄薄的睡衣,陆忱能轻易地看到花枝行进的轨迹。 偏左一点,贴着他的皮肤,斜斜磨蹭过心口。 恶劣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第二颗纽扣,第三颗纽扣。 那温柔的玫瑰花朵,也故意在他的唇上驻留了片刻,一路向下,直到花朵轻轻卡在了他的领口。 像一朵美丽的装饰花,装饰在他的锁骨边。他是玫瑰的主人,又是玫瑰的容器。 只有衣襟口留下了一线湿痕,很快就会在秋日的烘烤下消弭无痕。 分明碰都没有碰一下,连个像样的吻都没有。 宁晃却在这日光下,熟透了似的狼狈滚烫,瑟缩在他的怀里。手指攥着地毯,雪白的绒毛,衬得手指红得艳丽。 陆忱越发喜欢这张麻烦又难保养的地毯。 松开手,眸中暗沉的色彩消弭于无形,笑得温柔又无害。 宁晃又一次瞧见日光。 甚至不敢低下头去看自己襟口的玫瑰,咬牙切齿了半晌,却也只挤出了陆忱的名字来。 陆忱在他身后笑了笑,声音温柔而平和。 说,不止是想亲你。 小叔叔,我要很努力……才能不欺负你。 说着,手又抬了起来。 宁晃骂了一句脏话。 只因他瞧见陆忱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陆忱却只轻轻笑了笑。 指尖轻而缓地拨弄玫瑰花瓣,让它绽放得更舒展。 白净修长的、适宜碾过书页的手指。 和娇嫩柔软的花蕾。 十八岁的小刺猬如坐针毡。 他不解缘由,只是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他觉察到亲近和喜爱之外的气息。 晦涩而缠绵。 陆忱吻了吻他的发顶,含笑低语。 “小叔叔。” “玫瑰真的好衬你。” 171 为了破坏那一瞬间的氛围,宁晃赶陆老板买菜去了。 宁晃自己在白色的绒毯上坐了许久,才粗鲁地扯出那枝别在襟口的玫瑰。 还带着淡淡的体温。 和只有凑近了,才嗅得到的隐隐香气。 在见不到的、秋日的阳光下,隐约透出来的香气,和陆忱怀抱的柑橘气息混合。 宁晃越不想回忆,就越是反复想起,连气息都萦绕在鼻端,骂骂咧咧看了半晌。 插进花瓶也不是。 扔掉又舍不得。 手掌撩起半边脸微长的发。 便露出滚烫的面孔,越发烧得厉害。 ……他就不该多事送陆忱什么玫瑰。 半晌,手机轻轻地震动。 他捡起来,看陆忱问他,要吃盐焗鸡还是盐焗虾。 他气哼哼地回复说,都要。 累死他。 省得满脑子坏心思。 对面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给他发了一只傻乎乎点头的大白狗。 他看着那只狗,半晌,还是没憋住,笑了起来。 热度终于渐渐消退。 他坐在那儿平复了许久,糟心地把没拼完的花瓶和花都推到一边。 打算剩下的工作都留给陆忱。 却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他愣了愣,还是踩上拖鞋,边开门边嘀咕说:“你不会一激动把密码忘了吧,老流……” 他庆幸自己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 因为一开门,就傻乎乎愣在门口。 门外的人似乎也愣在那。 两个木头疙瘩似的面面相觑。 宁晃终于闭上嘴,轻轻吞咽了一口口水。 门外的是陆忱的妈妈。 172 宁晃之所以能记得陆忱妈妈的模样,是因为二十几岁的记忆里。陆妈妈跟陆忱的对话太过于令人印象深刻。 毕竟陆忱那时信誓旦旦说,两人之间毫无暧昧关系。 从外表上看来,这些年来的变化似乎不是很大,陆忱的俊美,相当一部分遗传了妈妈英气漂亮的眉眼,只是时间终究在她的眼尾留下了些许的刻痕,身材也微微臃肿,只是神色依旧严肃而优雅。 如果从那不着调且八竿子打不上的亲友关系上追溯,宁晃甚至是跟她同辈分,这会面的场景便格外尴尬。 十八岁的小刺猬,饶是再叛逆,也没想象过,会在这种场景碰上他三十岁男朋友的妈。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 陆妈妈显然也没想到,会撞上宁晃十八岁的模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陆妈妈退了一步。 宁晃也退了一步。 中间空出好大一块地方,只剩下入门垫上一只笨蛋大狗傻乎乎地笑,写着四个大字:你回来啦? …… 最后还是宁晃硬着头皮,找了拖鞋放在地上,说:“陆忱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您……进来坐坐?” 陆妈妈双手都拎着东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谢谢。” 陆妈妈把东西放在地上,说:“我没事什么事情,就是来这边办点事,顺路送点吃的……来看看你们。” 他“嗯”了一声,又觉得这样敷衍式的回答不大礼貌。 想说陆忱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却又想起陆忱上次跟陆妈妈见面,曾经矢口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他说买菜去了,口气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他是不是还得掩盖他跟陆忱之间的亲密关系? 救命。 他能不能现在就恢复记忆啊!!! 小刺猬的cpu都快烧干了,努力维持着面子上的平静,去倒了杯水。 陆妈妈接过来,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从电视上看见关于你病情的报道了……居然是真的。” 宁晃本来已经对这个谈腻了。 这一刻却感谢起这个该死的病症来了。 至少能让这一刻不那么尴尬。 他说:“嗯,是啊。” 陆妈妈慢慢说:“我看报道上说不影响健康,就没多问。” “……是不影响。” “跟家里说了么?” “打过电话了。” 陆妈妈说:“那就好。” …… 空气又一次凝固了。 宁晃面色沉重,想他还是太乐观了。 他生来似乎就不具备跟长辈交谈的能力,这种事情是陆忱的专长才对。 宁晃给陆妈妈又添了一次水。 陆妈妈勉为其难又喝了半杯,眼神儿飘到了茶几上插的香槟玫瑰上面。 宁晃现在见不得这玩意,一看见就想起刚才在白色绒毯上发生的事情来,耳根也跟着瞬间爆红。 慌忙转移开目光,咳嗽了一声,说:“那个,歌迷送的,插着玩。” 陆妈妈点了点头,又看到了桌上情侣款的水杯。 一蓝一黄,画着小怪物的表情,矮胖矮胖的一对儿可爱精。 宁晃赶紧掩饰说:“参加活动送的。” 陆妈妈干巴巴地夸奖:“挺好看的。” 宁晃努力调整自己冷淡的面部表情,说:“是挺好看。” 陆妈妈的目光又转回到他身上。 宁晃小心翼翼把自己倚在墙上、没骨头似的站姿调整了一下。 却心里也清楚,现在考虑自己在陆妈妈心目中的形象,有点为时过晚。 他十几岁父母离婚,他改姓,跟他父亲翻脸的时候,几乎以一己之力,把陆家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尽管因为亲戚关系太远,应该跟陆妈妈沾不上边儿,但自打他真正进了娱乐圈、能出现在电视上,陆家那边的闲话就没有停下过,他想也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在陆家那种枝繁叶茂的老式大家庭里,他估计连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 六亲不认,忤逆不孝。 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但陆忱的妈妈…… 他心里住着的小刺猬球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在角落里抱着头疯狂哀嚎。 只是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小酷哥样子。 仿佛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陆妈妈养优等生陆忱养了十几年,也没跟这样的小孩打过交道,也只能继续没话找话。 说:“这房子也住了这么久了,打扫得真干净。” 宁晃说:“陆忱打理的。” 说完了,又怕这句话显得太过暧昧,又找补,说:“他……挺爱好这个的。” 陆妈妈说:“他是喜欢摆弄家里的那点东西。” 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他爸就爱训他,骂他总弄些没用的。” 没说下去。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是难免说到过去,意识到不是恰当的人,又收了回去。 宁晃的眼皮低了低,不自觉地想,陆妈妈的神色有些让人难过。 他的指尖儿在自己的裤缝抠了抠,不知想到了什么,闷声说:“我再给您倒杯水。” 陆妈妈显然喝不下了。 似乎也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说:“要不我改天再来……” 宁晃刚想回答,冷不防听见门外按密码的声音。 嘀嘀嘀响着的不是按密码的电子音,是拯救他的福音。 ——他可能从来没有这么期望过陆老板赶紧回来。 结束他尴尬又煎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几十分钟。 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他心想总算解放了。 他已经快瞒不下去了。 门开了。 陆忱颀长的身影出现,将手里的菜肉食材放在一边。 宁晃喜色外露,站在门口说:“陆忱,你……” 他想说,陆忱,你妈来看你了。 冷不防被按住肩,轻轻亲了一下额头。 他听见陆老板声音轻快地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等我还是等你的盐焗鸡?” 宁晃木然站在原地。 面前是陆老板。 右边是目光殷殷的陆妈妈。 完了。全完了。 陆忱,等死吧你。 第55章 173. 宁晃辛辛苦苦遮掩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真相,就在陆忱这个笨蛋一个轻吻之下荡然无存。 他凶巴巴扯了陆忱一把。 陆忱一怔,抬眼,终于看到了客厅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看到了吧。 宁晃心底嘀咕,傻蛋,你妈都来了,还亲呢。 但一联想到陆妈妈的目光,却又顿时心虚没底起来,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出现的家庭大战。 那场面已经能在他脑海中描摹出轮廓了。 不亚于火星撞地球,核武器大战。 天崩地裂水倒流。 却不想,陆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妈,你来了。” 陆妈妈说:“嗯,顺路来看看。” ……嗯?没有吵架? 小刺猬又把眼睛睁开了。 眼神儿在陆忱和陆妈妈之间飘了好几个来回,头顶几乎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 简而言之就是—— 他记忆不会真是盗版的吧? 陆忱闷笑着看了宁晃一眼,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是小城老店的腊肉鸭蛋,还有些高价的补养品,塞了好几大袋子,拎起来都有些沉。 笑了笑说:“谢谢妈,下次不用带东西来。” “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陆妈妈却说:“难得能过来看看你们,也总不好空手来。” 宁晃头顶的问号越来越大。 陆老板说话的口吻态度,客气中透着疏离,却没有过分冷淡,以至于他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个怎样的状况。 这是……知道了,还是没知道? 陆忱看出了小朋友的局促和无所适从,勾了勾嘴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带一点哄小孩似的口气,轻声说:“安助理说有个合同今天要用,我记得在书房,你帮我找一找,她晚点要过来拿。” 宁晃抬眼看了看他,挑起眉毛。 陆忱又含着笑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宁晃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还当着他妈的面儿呢!!! 这人要不要脸了? 宁晃想要骂骂咧咧,眼神儿余光瞟见了陆妈妈,又给咽了下去,低低“嗯”了一声。 就进屋去找那个压根儿不存在的文件去了。 反正陆忱既然还记得耍流氓,应该也不需要他帮忙。 宁晃确定了这个消息,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场景。 关门前,看到陆忱坐在了沙发另一端,跟陆妈妈隔开了好几个身位的距离,客气地询问:“家里还好吗?” 陆妈妈低着眼皮,说:“我跟你爸都这把年纪了,退休都退休了,没什么不好的。” 气氛迟滞而冷淡。 刺刺地扎人,让人不大舒服。 宁晃的手顿了顿。 还是把门关上了。 174 陆妈妈呆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宁晃在房间里找了本漫画书看,还没看到一半,就要去送客。 探出头去,瞧见陆妈妈已经拿起了来时的手包,已经站在了门口,而陆忱也立在旁边。 不去送一送似乎不大好。 但真站过去送客,宁晃又一个词儿都憋不出来。 半天说:“……不吃晚饭吗?” 陆妈妈愣了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陆忱一眼,摇了摇头,说:“不了,晚上还有其他安排。” 他说:“哦。”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再客气一下。 宁晃苦思冥想,最后憋出了一句,说:“今晚吃盐焗鸡。” …… 空气竟然就这样安静了。 宁晃开始怀疑自己,在跟长辈聊天的时候,他是能把天聊到死的一个奇才。 就这样,听见陆忱闷笑了一声。 宁晃恨恨剜了他一眼,暗骂这家伙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幸灾乐祸。 剜过了,又想起这人的妈妈还在面前,又赶紧收回目光。 陆忱一直只停留在嘴角的笑意,终于还是扩散开来,揉碎沉淀到了眼底。 终于还是没忍心看着他一直傻乎乎的尴尬,接过话题,问:“现在住酒店么,用不用我送您?” 陆妈妈摇了摇头,说:“……租了车,明天就回去了。” 陆忱问:“家里钱还够用吗?” 陆妈妈的神色隐约闪现过一丝局促,说:“够用的。” 陆忱笑了笑,说:“不够就跟我说。” 陆妈妈点了点头。 半晌又问:“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陆忱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说着,不顾小刺猬慌里慌张挣扎,若无其事抓住了宁晃的手。 陆妈妈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宁晃一眼,点了点头,就这样转身走了。 175. 一直到门关上,宁晃才把自己的手从陆忱的手里挣了出来。 骂骂咧咧说:“陆忱,你会不会看眼色。” 陆老板没心没肺似的,伸了个懒腰,说:“好了,可以给你搞盐焗鸡和盐焗虾了。” 宁晃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惴惴不安地跑去露台,从楼上看陆妈妈离开的背影。 其实能看出,陆妈妈的衣着打扮,跟记忆里的几年前相比,都上了不止一个层次,连背影都有底气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陆老板为家里带来的变化。 宁晃撑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儿。 发现远处走过来一个高大一点的身影,是六十几岁的男人,两鬓有些斑白,眯着眼睛看过去,总觉得轮廓有些熟悉。 跟陆妈妈肩并肩站在一起。 宁晃马上就认出来了,应该是陆忱的爸爸,从身型打扮上来看,就是老派而固执的类型。 这么严肃寡言的一对儿父母,怎么会生出好脾气又一肚子坏水的陆忱的? 过了一会儿又想,陆爸爸既然来了,人没有上来么? 宁晃看着看着,皱起眉来,扭头“喂”了一声。 却发现陆老板已经系上了奶黄色的围裙,正在厨房认认真真地处理食材。 宁晃又踩着拖鞋,“蹬蹬蹬”跑过去。 鸡是超市买了处理好的。 虾在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活蹦乱跳。 陆老板把陆妈妈送来的食材一一取出来,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怀念,轻声说:“我妈送来的腊肉是以前老东街那家腊肉店的,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宁晃被一打岔,就跟着走了,说:“可能吃过,但我记不得哪家店。” 不这么说,宁晃差点忘了,他俩都是在长海市读书长大的。 只是他当时中学普普通通,陆忱这家伙,八成念的是最好的高中。 陆老板就说:“那我今晚切一点,你尝尝。” 说着,又塞给他一把剪刀,一钢盆的虾,说:“你帮我把虾须子剪短一点。” 宁晃“哦”了一声,握住剪刀,说:“剪到多短。” 陆老板剪刀“咔嚓咔嚓”,给他剪了一个示范案例,又笑着说:“你小心点,别伤到手了。” “我哪有那么笨。”宁晃嗤之以鼻,拎起一只虾来。 还没来得及下手。 虾身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宁晃手头一个哆嗦,虾子“啪哒”一声就扔到一边。 宁晃拧巴着眉毛嫌弃说:“它怎么还跳呢? 陆老板笑了半天,捡起地上的虾,用水冲了冲,扔回盆里,说:“你都要剪它了,它当然要跳了。” 宁晃想,好家伙,他真就这么笨。 他耳根红了红,皱着眉认认真真剪了三两只,拿去给陆老板展示,得到了认可,才继续剪下去。 剪刀咔嚓咔嚓地响。 陆老板在旁边切配菜。菜刀和砧板也咚咚地响。 厨房的窗户开着,不知道是哪家飘来了烟火的气息,宁晃嗅了嗅。似乎是隔壁家在做红烧肉,甜香四溢,忍不住又多闻了几下。 他问陆忱,说:“咱们什么时候也做顿红烧肉吧,要冰糖烧的那种。” 陆忱就闷笑,说:“盐焗鸡还没进锅呢,就想着红烧肉了。” “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见异思迁太快了。” 宁晃也有点不好意思,却忽然又想起自己之前想问的话来了。 他小声问:“陆忱,你妈……知道吗?” 陆忱挑了挑眉,说:“知道什么?” 宁晃耳根红了红,总觉得这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知不知道……咱俩……好上了啊?” 他不敢抬眼看陆忱,就低头慢慢剪虾。 厨房的窗户外是黄昏,远处有一抹粉紫色的彩霞。 丝丝缕缕、勾勾缠缠。 陆忱就勾了勾嘴角,说:“知道了啊。” 宁晃明显愣了愣,就傻乎乎地跟着他重复,说:“知道了啊?” 陆忱闷笑起来,说:“你三十岁的光棍儿子,早早就出了柜,不肯谈朋友,买了房子也不自己住,天天死皮赖脸住一个男人家里,你说她知道不知道?” 陆妈妈怎么可能心里没数。 所以后来干脆就直说了 宁晃嘴唇动了动,说:“那,那她没跟你生气啊?” 陆忱说:“生气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陆忱问:“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爸也在楼下了?” 宁晃“嗯”了一声。 陆忱就笑了笑,说:“他就是还在生气。” “但我也习惯了。” “时间会带来很多问题,也会让很多问题不再是问题。”陆忱低着头切菜,慢慢说,“小叔叔,你以前跟我这么说过的。” 宁晃“哦”了一声。 心想自己怎么说话七拐八绕的。 陆忱已经开始做饭,厨房里渐渐蒸腾起热气,宁晃在边儿上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陆忱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只是隔了好一会儿。 忽然见宁晃拧着眉毛看他,嘀咕说:“幸好你爸还生气呢。” 他说,怎么了? 宁晃嘀咕说:“他要不生气了,我得怎么叫他啊。” 他连陆忱的妈妈都不知道怎么称呼。 本来就是七拐八拐的亲戚、八竿子搭不上的平辈,他这把人家儿子拐跑了,怕不是上门就得喊人叫爹? ——这亏大了啊! 陆忱没忍住,肩膀耸了一会儿,笑意却从眼底淌了出来。 说:“确实,幸好。” 第56章 176. 晚饭是在露台上吃的,盐焗鸡、盐焗虾配了凉菜,正好下酒菜。 陆老板就开了一瓶红酒,给小朋友的换成了可乐。 还是架不住小叔叔好奇的眼神儿,陆忱慢悠悠给他讲过去他爸找上门儿来揍他那点旧事。 其实是有点丢脸的。 他大学就跟家里出了柜,只是他父亲倒没想到,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盯上小叔叔。 宁晃在陆家一脉亲戚里,是有了名的凶狠混账。 当年宁晃父母离婚、闹到两边动手时,他险些把他爸开了瓢,后来年夜饭一言不合,就敢上手掀桌。 宁晃在陆家那边,就是一个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狠角色,后来有了名气,人便越发不敢招惹他,亲戚背地里骂他狼心狗肺,当着面儿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但在一起住得久了,别说他父亲,陆家一门子亲戚都犯嘀咕,背地里嚼舌头,说陆忱跟宁晃一起住了好些年,过年不见回来,他又是个脑子有问题、喜欢男人的,别是已经好上了。 又说宁晃是个唱歌的,娱乐圈乱得很,谁知道跟陆忱在搞些什么东西。 现在小男生长得漂亮的,走歪路的可不少。 这烂话七传八传,就变了样子了。 父亲最好面子的一个人,听了就黑脸、憋不住气。 后来一个没忍住,就冲上门儿来了。 那天宁晃出去活动了,只有他在家赶报告做项目,开门的一瞬间就知道要糟。 却也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他父亲往沙发上一坐,他就只能去给他爸倒水。 杯子都不用放下,就开始训他。 那套词陆忱在电话里都要背下来了,无非是说他脑子有病、忤逆不孝、心理变态。 陆忱就低头听着,一句一句,心就慢慢掉到谷底去。 父亲明显看出他敷衍来了,说:“我在这儿跟你说不清楚,你跟我回家。” 陆忱低着头说不回去。 父亲盯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他便抬起头来,慢慢说:“爸,对不起,我暂时不打算回家。” “有什么话,您说完吧。” 父亲便摔了手上的玻璃杯。 “啪”一声,玻璃片四处飞溅,滚落了一地,划过他的手背。 就这样挨了一巴掌。 紧接着就吃了拳头。 他打了个趔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到底是没法儿还手。 这步骤也是很熟悉,兴许是他已经在谷底、再没什么期待了,竟然连怕都不怕了。 他头发昏地想,也就这么回事儿。 ——唯一糟糕的是,这是小叔叔的房子。 杯子碎片回头要扫起来,买新的才好。 不知道有没有碎片落进沙发下面,回头得挪开看看。 挨打是疼的,可他不知怎的,在这一刻,竟然已经走了神了。 却冷不防听见了小叔叔的声音。 接着他父亲推搡他的手,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回过神来,宁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 紧绷着面孔,让他父亲推搡了一把。 应当是刚从活动回来,身上还穿着黑丝绒的衬衫,白西装搭在左手臂。 化妆师在他的眼尾点了一颗水钻,在灯底下闪着光。 宁晃就把他往后拉了拉,冷淡地看着他父亲,半晌说:“干什么?专程来我家打人?” “是看着我脾气好、好欺负么?” 宁晃比他父亲矮一个头。 却偏偏气势冷得瘆人,就静静站在那,把他牢牢遮在身后。 经纪人跟宁晃一起回来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父亲喘着粗气,脖子发红:“闪开,我是他爸,他是我儿子。” “这是我家,”宁晃冷声说,“我他妈爱站哪儿站哪儿。” 陆忱的喉咙堵得厉害,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拉了拉小叔叔的衣角,试图让他不要掺和进他的倒霉事儿里头。 “怎么,你还想动手?” 宁晃却岿然不动站在他面前,只盯着他的父亲慢慢说:“这边警察可不和稀泥,是谁打人都得进局子。” “你要打的是我,还能顺便送你上报纸,头条头版。” 他父亲不动。 宁晃就对门口的经纪人说:“赵哲,打110。” 经纪人“哎”了一声,不明所以,还是掏出手机来。 开始拨号。 他父亲终于退了一步。 定定看了他半天,扭头走了,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门关上,宁晃才松了口气。 房间里的空气,也骤然松快了下来。 经纪人也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动手。” 宁晃冷哼了一声,说:“他那么高的个子,我动手也得打得过啊。” 经纪人问:“这人怎么回事?电话还打不打?” 宁晃说:“打个屁,吓唬吓唬他就得了。” “……你先下楼,给我买点创可贴回来。” 经纪人远远看了陆忱一眼,说:“脸肿了创可贴没用啊。” 宁晃本来漂亮冷肃的脸,瞬间扭曲了,倒抽了一口冷气,骂:“不是他,是我。” “我踩玻璃碴上了,妈的……陆忱,你松手。” 他话还没说完,就让陆忱给抱起来了。 177、 其实玻璃碴扎得不深,宁晃一踩上去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只是当着他爸的面儿,得摆出一副冷脸来,才没有动作。 只是陆忱急得要命,急巴巴叫来了家庭医生,把碎玻璃都取了出来包扎好。 送走医生和经纪人,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闷头扫干净地上的碎片,又给宁晃脱了鞋。 一只脚踩上了玻璃碴,另一只脚还穿着鞋。 宁晃也知道自己狼狈,尴尬又别扭地说:“我进门儿脱鞋呢,谁想到一抬头你就挨打了……” “你爸也是,揍你怎么连个预告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 陆忱不说话。 他当着宁晃的面儿挨了揍,难堪得厉害,看宁晃受伤,本就已经沉到谷底的心脏,又不知道让谁给攥了一把。 始终是抬不起头来。 嘴唇蠕动了好半天,就挤出一句“对不起”来。 声音又低又闷,像被扔出家门的大狗,垂头丧气说:“小叔叔,对不起。” 宁晃叹了口气,勾了勾手、说:“过来。” 他走过去。 肿着的脸让小叔叔掐了一把。 疼得倒抽凉气。 宁晃轻哼一声,说:“你对不起什么?” “让人打得跟猪头似的。” 他没说话。 宁晃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看见,他手上也让玻璃划了一道,皱着眉说:“刚才怎么没让医生给你也包一下?” 陆忱小声说:“忘了。” 宁晃气得想飙脏话。 压了下去,拿起医生留下来的纱布碘酒,哼了一声说:“伸手。” 陆忱就伸出手来。 宁晃拿着棉签,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给他涂碘酒。 冰凉凉擦过伤口,一阵阵火辣辣地疼。 陆忱却感觉不到似的,一动不动。 宁晃一边涂一边嘀咕:“你也是的,你爸揍你,你就在那站着,长两条腿干嘛使的,不能还手还不能跑么?” “平时没见你那么老实听话。” 灯光下,宁晃的睫毛一颤一颤,耳边的碎发也跟着微微的晃。 上过药,又拿纱布给他包上。 呆了一会儿,见他不想说话。又拿了根笔,绕开伤口,在他纱布外头轻轻画小人。 垂头丧气的表情,蔫头耷脑的神色。 就差两个狗耳朵,就跟陆忱一模一样、活灵活现。 陆忱看着看着,本来沉重烦闷的情绪,不自觉轻轻飘起了一点。 他收回手来,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说:“小叔叔,你还会画小人啊?” 宁晃见他终于开口了,把笔帽合上,轻声说:“十几岁上课的时候不爱听课,除了听歌,都在干这事儿。” “还经常让主任抓到,挂教室门口展览。” 陆忱不可思议地看他:“展览你的画?” “……展览我。”宁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陆忱,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陆忱愣了愣神。 原本干涩的嘴唇,终于弯出了一丁点笑意来。 178. 宁晃那天为了哄他高兴,极罕见地跟他说自己以前的事儿。 说他高中的时候,晚上还经常去驻唱赚生活费,唱完了就睡人家酒吧,第二天刷个牙就跑去学校,连衣服都没换,铆钉上衣破洞裤,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只能在门口找人借个外套,自欺欺人似的、披上就往门里头冲。 一般来说,冲一半,就让主任给拎着后衣领拦下了。 接着站门口全校展览。 “丢死人了。”哪怕二十七岁了,宁晃想起那个场景,还是会拧巴起眉毛来。 坏学生也知道丢脸。 但故意装出混不吝、不在乎的酷哥样子,抄着兜站门口,谁路过看他一眼,他都假装看不见。 好学生陆忱没有过这个待遇,就忍不住追问说:“然后呢?” “然后?趁他不注意我就跑了,还真站在那展览么。”宁晃轻描淡写。 但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这样不守规矩也不怎么好,高中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那时候老往酒吧跑,我们学校就传我是混混……他们不太敢跟我说话。” “学校倒是有几个真混混。我嫌他们傻,不乐意搭理他们。” 他虽然也不怎么念书,但跑酒吧好歹是赚钱的,看不上那群正事不干、天天就知道花家里钱、给家里找事儿的傻子。 陆忱几乎能描绘出一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小叔叔,眉眼桀骜又清俊,孤零零一个人在学校角落听歌。 ……这得多招高中的小姑娘喜欢。 他便忍不住问:“高中的时候,没人给你塞纸条啊?” 宁晃懒洋洋说:“有,不过看了也都装没看见。” 他十几岁时还没遭遇过社会毒打,拽得要命,什么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压根儿进不去他的眼里。 看人家小情侣让教导主任抓住,都犯嘀咕,在旁边嘀咕有什么可腻乎的。 嘀咕完了,就看教导主任点头,指着他对小情侣说:“看见没,连他都懂这个道理。” 然后教导主任又踹他一脚,说:“你好哪儿去了,天天迟到早退,你倒是不谈恋爱,你也不干人事。” “——你给我墙边站着去。” 他就骂骂咧咧又去墙边站着去了。 他说这些怪丢人的,偏偏他家大侄子就爱听这个,听过了,就看起来明亮一点。 宁晃严重怀疑,陆忱就是喜欢听他出糗。 但一扭头,看见陆忱眉宇渐渐散去的阴霾,到底是忍下了。 算了,爱听就爱听吧。 陆忱忽地说:“小叔叔,要是我给你写纸条,你也装没看见?” 宁晃笑了一声,说:“你?我高中那会儿,你还在初中吧?小屁孩?” 差四岁。 这么一算还挺大的。 陆忱偏偏有点儿固执地问他,说:“我就说,如果呢。” “要跟你差不多大呢?我给你写个纸条,塞你桌洞里。” 宁晃盯了他半天,脑海里隐约描绘出陆忱高中生时的轮廓。 耳根不自觉热了热,撇过头去,淡淡说:“那得看你写的是什么。” 陆忱忽的嘴角终于翘起来,就这样悄悄抱住他。 像抱住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棉花娃娃。 宁晃轻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说你浪什么浪。 又迟疑了片刻,问他,心情好点没有? 陆忱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宁晃看不懂他加了密的暗语。 却冷不防,被轻轻亲了额头。 轻缓又笨拙地堵住了嘴巴。 舌碾过嘴唇,黏糊糊亲了许久。 最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大狗一样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喊他。 小叔叔。 宁晃愣了愣神。 终于垂下眸,揉了揉他的头发。 声音是罕见的无措和柔软。 “陆忱……你别哭啊。” 第57章 179. 其实只有宁晃知道,陆忱是没什么酒量的。 啤酒还可以多喝一点,红酒白酒统统招架不住,刚做生意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深浅,吃过好些亏,让人喝得爬不起来,次次都是宁晃开着车去接的。 眼下小刺猬已经把这事儿忘光了,陆忱当着小朋友的面儿,似乎也是不该喝太多的。 但他不知怎的,提起自己的父母,说话间便越喝越多,一瓶红酒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说到后来,人已经有些发昏,眼尾也染上了晕红,晕头转向。 他晓得自己酒劲儿上了头,天旋地转时,听见宁晃凑到他面前来,忧心忡忡地摸了摸他的脸。 说:“你没事儿吧?” 他眯起眼睛,看见宁晃拿起酒瓶看了看,骂骂咧咧。 说:“老流氓,十三度的酒,你也能喝醉。” “你这水平,还有脸让我喝可乐呢……” 陆忱低笑一声,迷迷糊糊抱住小刺猬,埋在衣襟口小声说:“没醉,小叔叔,我好着呢。” 宁晃推他,他也不动,只说: “真的,我往常见了我妈就难受,闷得喘不上气儿来,但今天……特别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在。” 傻乎乎要掩盖恋情,被他亲了又手足无措。 愁眉苦脸地担心他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当着面儿被牵了手,想翻脸又不好意思翻脸。 一幕一幕,看得他心尖儿都酥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连他和母亲之间的气氛都和缓了许多。 他迷迷糊糊感觉小刺猬在摸他的头。 十八岁的小朋友小声说:“……她其实挺担心你的。” “我知道,”他的笑慢慢停下来,声音如梦中呓语似的轻飘飘,“他们是很像父母的父母,或许他们有时也会爱我。” “但只有我有足够的钱。” “他们才会尊重我。” 一直像小时候一样。 听话。 只有听话,才会有人爱他。 陆忱低低说:“小叔叔,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今天我也不会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会完全不一样。” 小刺猬的指尖儿顿了顿。 他又埋在刺猬颈窝,哪怕酒中也知道自己说得多了,只是轻轻地叹息:“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你变小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应该高高兴兴的……” 陆忱亲了亲他的嘴唇。 又蹭了蹭他的鼻尖。 宁晃嫌弃他的酒气。 又不忍心推开他。 皱着眉让他亲了两口。 看着宁晃的面孔被红色熏染,他又笑着喃喃跟他说:“小叔叔,你越长大越漂亮,越好得让人配不上。” “但越长大,遇到的烦心事就越多。” “你要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好了,我就像养小朋友一样养你,什么烦心事儿都想不起来。” 他依稀感觉到,宁晃在试图把他扶起来。 但他个头太大,又不愿意挪窝,直直往下坠,后来手一用力,倒把宁晃拽进他怀里了。 晚秋的夜风很凉,他却把小叔叔抱了个满怀,暖的不肯放手。 弄得宁晃面红耳赤,凶巴巴吼他。 过了一会儿,怕他睡在沙发上着凉,宁晃又努力挣扎着要起来搬运他。 再次失败,被他拉进怀里亲脸蛋耍流氓。 如此反复数次,过了好一阵没动静。 他被捏了捏脸。 小叔叔坐在他腿上,语调变得懒懒散散,说:“大侄子,松手。” 他委屈巴巴地松开了手。 宁晃站起来,扶他进屋,一边踉踉跄跄地扶,一边叹息,说:“大侄子,我不长大,谁管你啊。” “你这要醉死在外头,我力气小点,拉都拉不起来你。” “个头高也就算了,肌肉密度还大……” 陆忱挂在他身上醉醺醺地笑,一进屋,就又把宁晃按在自己怀里。 傻乎乎地掉眼泪。 “小叔叔,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我怎么总这么想你。” 180. 宁晃刚一恢复记忆,面对的就是自家男友醉酒的场景。 他人到三十四岁,什么场面都见识过,早就熟悉陆忱醉酒这一套——毕竟次次醉酒都一个样子。 先是赖着撒娇,发酒疯,黏糊又磨人。 过了一会儿,酒精彻底上头,人就开始变傻,全凭本能行动,偶尔会蹦出几句胡话。 这时候拦是拦不住的,脑子不好使,只能让他自己行动。 陆老板的本能。 就是扫地、刷碗、擦家具。 低头发现自己衣服脏了,困扰地皱了皱眉头,开始脱衣服,嫌弃地扔进洗衣机里。 甚至能熟练记得洗衣机是哪个键,三两下,洗衣机就哗啦啦运作起来。 然后……陆忱去了厨房,把围裙穿上了。 然后猛男围裙跪在地上,开始吭哧吭哧擦地板。 连旁边正在运作的扫地机器人,都被陆老板嫌同行抢活儿,一脚踹到了沙发底下,可怜巴巴晕头转向。 窝在沙发上、坏心眼参观他撒酒疯的宁晃骤然瞪大眼睛:……事情超乎了他的想象。 虽然从他的角度来看,其实这场景还颇有看头。 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擦地的陆忱,背上只有围裙带子,背肌练得匀称有力又漂亮,在酒精的作用下微热。 但又看了看远处,晚秋,深夜,凌晨三点。 供暖还没上来,空调暖不到地板。 他记忆刚恢复,让陆老板这么下去,明天他又得睡客房。 宁晃沉默了半天,轻轻喊了一声:“陆老板?” 正在擦地的陆忱猛然站起来,定定地看向他。 眼神儿还很沉默,乍一看有些迫人的气势。 要不是这身打扮,还真看不出来是个醉鬼。 宁晃试图跟醉鬼沟通:“……三点了,该睡了。” 陆忱慢慢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 宁晃心想是不是醉了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说:“到点儿了,该睡了,明天再拖地好不好?” 陆忱却皱起眉,在沙发边蹲下身来,轻声说:“……小叔叔,你是不是脚疼?” 宁晃挑眉微怔:“我脚疼什么?” 陆忱却已经开始脱他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那双看不出丝毫醉意、温柔的眼睛去找他脚底的玻璃碴,小声说:“……扎在哪儿了?” 宁晃这会儿想明白了。 是陆老板还掉在他回忆起来的那堆破事儿里出不来了。 他便往回撤了撤,哭笑不得说:“我没扎着,到底是你失忆还是我失忆,你怎么还出不去了呢。” 却被陆老板捉住了脚踝。 钳子似的,挣都挣不回来。 陆忱眸子暗了暗,声音也发哑,说,你别动,我找找。 他挣不过这个醉鬼,只能由着他胡作非为,心想爱找就找去吧。 于是指尖儿一寸一寸揉捻,磨蹭过去。 慢腾腾地,找他脚底不存在的碎玻璃。 喝了酒的人,连指尖儿都是热的。 在微凉的体温下,存在感越发张扬,教那热度一路麻酥酥地、烧到他的面庞。 宁晃不敢去看他,只撇过头去。 碰到脚心时,宁晃猛地一颤,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陆忱就勾了勾嘴角,小叔叔,你怕痒啊? 却又指尖儿勾了勾。 故意挠了两下。 像勾在他的心上。 宁晃抖得厉害,咬着牙闷哼:“陆忱。” 陆忱才得意地松了手。 笑得纯良又无害。 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似的。 宁晃窘迫得厉害,好半晌回过神儿来,撇过头去,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骂给自己听:“他妈的……到底醉了没有。” 以前醉酒可没有这么个环节。 不会是装醉来坑他呢吧。 他依稀想起他失忆时,陆忱一枝玫瑰都要骚起来的场景。 一时又走神,想陆老板平时还挺正常的,这段时间……怕不是憋得人变态了。 却冷不防。 足背上传来了轻轻软软的触感。 让果冻碰了一下似的。 ……??!! 他低头,正瞧见陆忱看着他,温声说:“小叔叔,不疼了……” 抬眸时的神态,温柔乖巧得像是二十三岁的笨蛋大狗,直勾勾戳在他心尖儿上。 宁晃的喉结,就这样,毫无出息地动了动。 他猜自己一定是咽了咽口水。 陆忱却对他的反应一无所觉,甚至已经进入了他自己当年的剧本。 他克制又隐忍地皱了皱眉,藏起惴惴不安的期待,蹲在宁晃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太晚了,我抱你去休息好不好?” 宁晃踩上玻璃碴之后的一段时间,行动不大方便。 他家大侄子就是用这样温和的声音哄他,然后把他在这个家里抱来抱去的。 三十四岁的宁晃看了看陆老板的围裙,心底暗啐了自己一口。 想自己他妈也怪无耻的。 却还是撇过头去, 眉梢眼角氤氲了淡淡的期待和笑意。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抱吧,醉鬼。” 第58章 181. 一切仿佛是又回到了他受伤时的那会儿。 那时候陆忱真的很乖,耳朵和脸都泛红,每天小心翼翼要把他抱来抱去,碰他的时候,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冒犯了他。 但真正抱起来,又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小叔叔,你能不能……搂着我脖子。” “我怕把你摔下去。” 声音都是压抑着慌张的。 他看了看陆忱还挂着围裙系带的脖子。 白皙的肤色,流畅的肩颈线条,在灯光下,透出健康的光泽,低头询问他的弧度,乖顺的像是待宰的羔羊。 他把手搭了上去。 醉了酒的皮肤,透着灼人的温度。 陆忱便颤了一下。 从耳根红到脖子,纯洁得像是压根儿没有碰过他的那个大学生。 宁晃忽然觉得他这反应有些可爱,干脆另一只手也搂上,人便整个都贴在他的心口。 陆忱便连脖颈儿往下都明晃晃地烧红了,心脏也跳得飞快。 宁晃便翘了翘嘴角,故意嘲笑他,说:“你抖什么?” 陆忱低着眉眼,慌里慌张说没有。 却脚下一绊,差点儿一屁股摔回沙发去。 陆忱的围裙喜欢选软一些的棉布,设计颇为简单,但这时候便全然无法隔绝身上的体温,烫意暴露无遗。身上的酒气、和柑橘香混合在一起,像是也随着这热意一起蒸腾在空气。 像一个暖融融的笼牢。 让人心甘情愿待在里头睡大觉。 宁晃懒洋洋在他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软酥酥的小马尾,就在陆忱的皮肤上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人也大模大样地赖在他的身上不愿松手。 家里只有这么大的地方,抱着他走了没几步。 醉鬼声音就开始发颤,低声说,小叔叔,到你房间了。 他被放在软软的床上。 宁晃“嗯”了一声,轻轻一扯。 陆忱也就跟他滚在了一起。 宁晃伸出手,顺理成章地开始解他围裙的带子。 ——厨房的衣物跟着上床,陆老板明天醒了,非要疯了不可。 双手绕到他的身后,不可避免地环抱了他。 陆忱陆忱暴露在围裙外的皮肤瞬间滚烫,似乎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乖乖照顾着的小叔叔,怎么突然就这样大胆地抱他。 迟滞了半晌,吻他的额头,发顶,黏黏糊糊地捉住他的肩,吻他的耳畔。 轻而低地喃喃,说小叔叔,我一定是做梦了。 又被宁晃一巴掌按住脑袋。 说:“低头。” 终于把围裙整个人从他身上剥了下来。 陆忱迷蒙地看他。 宁晃勾了勾指尖的围裙,扔下床,挑眉看他,说,乱亲什么?嗯? 陆忱做错了事情似的,好半天没说话。 宁晃却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又忍不住勾着他脖子,凑在他耳边:“你想什么了?” 他关了灯,咬着他耳朵偷偷训他。 “色狗。” 醉鬼失魂落魄地垂下头,又被他懒洋洋勾着脖子,接了吻。 这下就不敢再动,只敢听从他的指示,乖乖巧巧抱着他睡觉。 宁晃把自己埋在陆老板暖融融的怀抱里。 他惯常这样欺负自己带大的小朋友。 宁晃脾气不好,又好面子,便自己把架子捏得十足,生怕让对方看出自己这个小叔叔,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软包子。 但欺负过了,又忍不住自己的坏心思蠢蠢欲动, ——他记得陆老板酒醒后,是什么都记不得的。 所以做点幼稚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 他在黑暗中小声说:“醉鬼,要不要玩个游戏。“ 陆老板没动静。 他夜视能力其实不大好。 尤其是骤然关灯,眼睛还没有适应,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清陆忱睡没睡,便偷偷捅了捅陆忱的软肉。 陆忱轻声喊他:“小叔叔。” 嗯,醒着。 他窝在陆忱的怀里,轻声说:“玩个游戏,我说一句,你学一句,会么?” 抱着他的怀抱,似乎轻轻动了动,他猜测应该是醉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什么都看不见,越发有些窘迫,但半晌过去,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喜欢你。” 这夜静得过头。 片刻后,只听见陆忱轻声说: “我喜欢你。” 明知道这家伙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宁晃还是禁不住耳根骤然一红。 抓着陆忱衣襟的指尖儿缓缓收拢,脸颊也跟着热,小声说,再说一遍。 陆忱在黑暗中注视着他,说: “小叔叔,我喜欢你。” 宁晃满意地轻笑了一声。 重新窝进他的怀里,回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说,睡吧。 ——这样就可以了。 他当初最想听的,也就是这一句。 还有,醉鬼不能那个,怪可惜的。 182. 陆忱醉酒时,依稀又见到了二十七岁的宁晃。 被他抱在怀里,眉目柔和,嘴上却淡淡嫌弃说:“我是脚伤了,又不是腿断了。陆忱,你放我下来。” 他低着头说:“浴室地上滑。” 宁晃鼻尖儿动了动,你煮了什么?好香。 他说,猪蹄黄豆汤。 宁晃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可置信,说,你炖这玩意干什么?给我下奶? 他便闷笑,说,以形补形,讨个吉利。 宁晃的表情仍是很嫌弃,说,谁要吃猪蹄啊。 他便说:“你喝一点就好,剩下的我喝。” 宁晃这才松了口气,手臂搂上他的脖子。 人也贴近他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一切都会骤然变得缓慢。 宁晃刚洗完澡,地上是湿滑的,头发微长还没有吹干,滴滴答答的水珠,在他胸口洇湿小小的一片。 浴室里的空气潮湿而黏腻,小叔叔也变得柔软而带着湿气。 他把小叔叔抱了个满怀。 却只能嗅到包裹着衣服的,一点点香气。 宁晃抱怨了几句,到底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慢慢地走了许久,静静贪看小叔叔锐利的眉眼,恨不能用所有的细胞都用来感受小叔叔的依赖。 就这样,他把宁晃放在床上。 每个指节都贪恋着布料下的温暖和柔软。 却还是松了手。 他低垂着头,不敢仔细打量小叔叔的房间,尽管这里早就也归他收拾了,他知道这里每一个摆设的位置,甚至亲手抚过这里的被褥枕头,将它们整理的温馨又柔软。 但当小叔叔坐在这里,他竟不敢多看一眼。 他转身想走,却被宁晃轻轻拉住衣角。 心就跟着狠狠一跳。 宁晃说:“陆忱,浴巾拿给我。” 他匆匆忙忙“嗯”了一声,跑去浴室,险些脚下打滑摔了一跤。 站稳了,又急匆匆回来。 这一副狼狈又可笑的样子,兴许是被小叔叔看穿了。 宁晃接过浴巾,盖在头上,遮住面孔,才轻飘飘说:“陆忱,你脸好红。” 他难堪地垂下头。 怕被窥见他脑海中荒唐的欲望。 便没有发现,宁晃浴巾下的脖颈也烧得通红。 宁晃用浴巾慢慢揉搓自己的头发,眼神儿却游弋着,不欲与他对上,说:“陆忱。” 他“嗯”了一声。 宁晃声音干涩,轻声说:“你……和我……” “你怎么想的?” 他的心跳的厉害,开口时声音干涩,他说,小叔叔,我听你的。 他蒙恩于他,仰慕于他,视他为依靠,又为他带来麻烦。 他不敢告知任何人他的情意,更不敢祈求他的施舍。 他匍匐在他的神像下。 甘愿做他的恶犬和羔羊。 “……听我的,行吧。” 宁晃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还是泄了气,轻哼一声,把浴巾往他的头上一盖,说: “炖你的猪蹄去吧。” “最好把猪头也炖一炖。” 他摘下头上的浴巾。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小叔叔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183. 陆忱第二天起床时,还带着些许宿醉后的眩晕。 酒前酒中的记忆,都变得朦朦胧胧,但不知怎的,就是记得宁晃是恢复了的。 他只穿了条睡裤,甚至没给自己找一件睡衣,就傻乎乎趿着拖鞋跑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他瞧见那颀长慵懒的身影立在餐厅,只穿着睡衣上衣背对着他,揉着眼睛在煮咖啡。 依稀可见那叫他神魂颠倒的轮廓,立在清晨的薄雾朦胧里。 手里是蓝色的小怪物马克杯。 跟他的情侣款。 他忍不住不住上前,笑着从身后抱住他,说:“小叔叔,我给你煮。” “煮都煮完了,”宁晃转过身来,懒洋洋看他,说:“酒醒了?醉鬼?”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沙哑:“醒了。” “昨晚喝傻了。” 宁晃瞟了他一眼。 他抓了抓头发,垂首说:“小叔叔,咖啡分我一口。” 宁晃便把杯子递给他。 他便将双臂撑在宁晃的身侧,低头就着小叔叔的手,喝了一口。 是什么都没有加的黑咖啡。 苦的脸都皱起来,说:“苦死了。” 又以此为借口,亲了小叔叔一口。 宁晃勾了勾嘴角,自己喝了一口,又凑到他唇边。 陆忱再喝下一口。 这样一人一口慢慢喝,只有目光若有似无地相接。 宿醉的后遗症还在,但眉宇间的倦怠,就这样被笑意一寸一寸碾开来。 宁晃说,说你倒是把衣服穿上,到处晃悠什么。 陆忱却轻声问:“我昨晚说什么胡话了没有?” 宁晃顿了顿,轻声说:“没说什么。” 陆忱笑着问:“真没有?” 宁晃稳如泰山地敷衍:“嗯。” 眼神儿却不自觉向下飘,人隐隐有些发热, 手也扶住了自己身后的吧台。 陆忱却倾身向前,手挤进他的指缝,人也紧紧贴着他。 他盯着他的眼睛问:“……既然没有,你害羞什么?” 这下换宁晃愣住了。 陆忱便低下头,把他杯里的咖啡喝干净,温和地笑了笑,说:“我穿衣服去。” 只留下宁晃在原地愣神,假作喝咖啡掩饰自己的心虚。 结果却只是把嘴唇印上了空杯的杯壁。 ……他怎么看出来的。 第59章 184. 他又一次变回了三十四岁。 清晨的天空清净无云,宁晃推开露台玻璃门的时候,家中微微淤积的酒气荡然无存,整个人也跟着清爽。 陆老板起的有些晚,他便赖在露台的沙发上,懒洋洋地点早餐外卖。 水晶虾饺、酒酿圆子、凉拌芦笋。加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又问陆忱:“你有什么想吃的么?要不要点一份送公司?” 陆忱应声说:“不用,公司餐厅吃就行。” 发现他坐在露台,又叹气:“小叔叔,你披件衣服再坐那儿,最近天凉了。” 宁晃“唔”了一声,又懒洋洋点备注标签。 不要葱花不要香菜,酒酿圆子多放醪糟少放糖。 ——就这样一个备注的时间。 他眼神儿却不自觉飘到了陆忱的身上。 那人正站在镜子面前,披上衬衫,用单薄的布料裹住了整个上半身,便只剩下了斯文俊秀的外表。 他的眼神像是黏在了陆忱的每一颗扣子上,不自觉用余光数着。 一颗,两颗,三颗。 像是陆忱要离开这个房子的倒计时。 调整皮带。 衬衫的轮廓收紧,便显得腰窄腿长。 只是宁晃垂眸时有些懊恼,这人穿衣服的速度有些太快了。 西装披上,然后返回房间,宁晃听声音,应该是简单整理了一下床上。 又把那条可笑的围裙拿了出来,重新挂回厨房。 宁晃瞧见那围裙,便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来,禁不住有些想笑。 这笑意被陆忱捕获了,他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眼神,顺势收敛了自己翘起的嘴角。 陆忱却走了过来,蹲下身,把一件软绵绵的针织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暖意席卷而来,三十四岁的大刺猬满意地裹紧了外套,却又跟着,捉紧了陆忱的衣角。 他兴许是故意坐在这儿的。 陆忱嘴角翘了翘,说:“我要上班去了。” 他“嗯”了一声。 陆忱继续慢慢说:“你呢,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说:“去团队那边儿一趟,太久没去,他们怀疑我已经把工作室注销了。” 陆忱浅浅笑了一下,说:“然后呢?” “然后清理最近的邮箱和信息,失忆很耽误事情,我不能指着我十八岁搞这些。” 他的神色清淡而慵懒,甚至带着一点儿笑意。 指尖儿却不知道为什么,攀上了陆忱的领带,把领带解开了,挂在他的脖子上。 陆忱没阻止他。 他便慢慢说自己之后的安排。 若无其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陆忱的衬衫纽扣。 他把它们一颗一颗解开。 像是要把一切都倒回他十几分钟以前。 被解开第四颗纽扣的时候。 陆忱终于笑着问他:“小叔叔,你要在露台把我扒光么?” 他却还是把那颗纽扣解开了。 陆忱也跟着吻了上了他的嘴唇。 阳光晕染在他的面孔,跟着他的指尖抚过陆老板裹着衬衫的脊背,又从阳台上的绿植叶面凝结滴落。 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吻。 带着陆老板清晨时特有的、干净的味道。 热切的舌尖,被揉皱了的睡衣,他发出了猎物被咬住喉咙时的呜咽。 他下意识要勾住陆忱的脖子。 陆忱却错开了他,捡起从他肩头滑落的外套。 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看他,带了几分不满。 陆忱却压抑着声音里的沙哑,在他耳边儿低语,说:“小叔叔,我会早点回来的。” 他说,几点回来? 陆忱促狭地笑了一声。 宁晃这才意识到。 不只是他在注视着陆忱,陆忱也在注视着他。 他像是一块热腾腾、刚出炉的披萨。 陆忱则是拉着丝儿,即将从他体内分离出去的那一块。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不止十八岁会受到回忆的影响,三十四岁也一样。 他二十几岁受伤那段时间,最渴望贪恋陆忱,不知餍足的那段时光。 ——而陆忱就这样看着他。 他窘迫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收敛了自己黏人的欲望。 他看着陆忱一颗一颗扣上自己的扣子,眼底闪过戏谑的色彩。 陆忱笑着问他:“六点回来可以吗?” 昨天还抱着他哭呢,这狗是成精了么。 扭过头去轻哼,却又微微红了耳廓。 他说:“好。” 185. 只不过宁晃的安排还是被打乱了,他下午跟团队的接洽并没有多久,很快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陌生的号码。 尾号只有三十四岁的他记得,是陆妈妈。 ——十八岁可能会直接当成诈骗电话按掉。 但他接了起来。 …… 宁晃到达的时候,陆家父母站在熄了火的车前,雇佣的司机一脸歉意,没有想过车子会临时熄火,频繁解释公司会派一辆新的车过来,尽量赶上他们的起飞时间。 人生地不熟,陆家父母的神色都有些难看。 说话间,一辆高端商务车就停了下来。 车窗也跟着降下来。 坐在驾驶座的人穿着灰白色的工装外套,机车靴,身上没有十八岁那样多的饰品,只是挂了一个银色的挂坠,扎着标志性小马尾。 神色平静,对着车外的人说:“上车吧。” 司机看到他的面孔,便愣住了。 陆妈妈看见三十几岁的他,也愣了愣,神色有些局促,半晌说:“本来不想给你电话的,但是租来的车突然熄火,飞机要赶不上了……” 宁晃的声音平静:“没事,本来也在附近。” “正巧,记忆也在。” 陆妈妈便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陆父的神色有些难看,铁青着一张脸,被妻子推了一把,才提起行李。 “行李放到后备箱就行。”宁晃说。 陆妈妈点了点头,把行李放好,又推了丈夫一把,把人推进车里。 宁晃没有继续话题,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子,直接往机场开去。 要是十八岁,估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三十岁开始,他偶尔会跟陆妈妈联系。 并不密切,只是回应陆妈妈对陆忱的关心。 生病了、公司有困难的时候。 或是简简单单,想知道陆忱最近好不好。 这样的交流并没有多深切,也许一年不过几条信息,几次通话,他们甚至没有给彼此一个恰如其分的称呼。 其实连陆妈妈自己都是惊讶的。 无论是公众媒体,还是在陆家添油加醋的流言里,宁晃在所有人的口中,都是个脾气爆,性子倔,冷漠傲慢还嘴毒的印象。 连她的丈夫都在宁晃面前吃过瘪,至今不愿跟他正面交流。 但跟她交流的时候,却并不是传说中的模样。 哪怕宁晃从来不会说场面话,对话永远是简简单单的:“陆忱最近很好。” 态度可以说是平静温和的。 她想过原因,也许是因为陆忱。 又或者,是因为她是一位母亲。 哪怕是不那么称职的母亲。 宁晃开车时问她:“晕车吗?要不要糖。” 陆妈妈说:“不晕。” 宁晃便没有再问她什么,只是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放了一路轻松愉悦的小调。 偶尔有一两句关于陆忱的话,她问,他答。 车外的景色飞逝,她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个年轻人,三十几岁的面孔,跟她那天见到的十八岁的青涩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气质变得恣意独特,让人一眼看去,就能从所有人中认出来。 车停在了机场入口。 人来人往,相聚的,离别的,分不清高兴的多,还是难过的多。 宁晃帮他们把行李提了下来,说:“这里不方便停太久,我不送你们了。” “一路平安。” 陆妈妈点了点头,拎起行李时,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你小时候……看着很乖的。” 宁晃愣了愣。 陆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里作为长辈的意味过重,是那样的不合时宜,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宁晃却怔了一下,笑了笑,说:“谢谢。” 那笑容,又隐约跟乖巧的小朋友重合。 他们提着行李箱离开了。 陆妈妈依旧是那样优雅冷肃。 陆忱父亲跟从露台上看到的身影差不多,有些佝偻,却还是高大的。 宁晃坐上车,多停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身影。 ——有点想抽烟。 但已经戒了很久了,现在连找一找的欲望都没有。 倒是储物格里有陆老板留给他的糖果。 他挑了一块橘子味儿的,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水果甜就弥漫在舌尖儿。 冷不丁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老流氓。 他愣了愣,接了起来。 笑着说:“陆老板?” 陆忱说:“小叔叔,我好像看到你了。” 一撇头。 却在后视镜看到了陆忱的影子。 拿着手机,也透过后视镜注视着他。 宁晃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他怎么一变回来就翻车。 第60章 186.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好听带着磁性,出现后视镜里的身影也依旧颀长俊秀,哪怕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 只是宁晃太阳穴突突地跳,咳嗽了一声,说:“你怎么在机场?” 陆忱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太多喜怒:“跟师兄有个合作,他提前带嫂子过来了,我接个机,一起吃个饭。” 宁晃多少是听过他这个多年的合作人的,“嗯”了一声,努力用平静掩盖自己轻微的心虚:“那,你忙你的吧。” 陆忱却说:“不忙,我车借给他们了,小叔叔,你捎带我一程。” 这理由还真没法儿拒绝。 他从后视镜里看不清陆忱的神色,用舌头把口腔里的橘子糖顶来顶去,酸味似乎渐渐比甜味更多,他忍不住皱着眉想,陆忱到底看到了自己爸妈没有。 他要不要主动提起来。 老实说,他甚至有点儿担心陆忱生气。 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也经历过糟糕透顶的家庭关系,甚至比陆忱更憎恨自己曾经的家庭。 如果早些年,有人莫名其妙以恋人的名头,自作多情、非要插到他那狗屎一样的关系中间。 他可能真的会生气,质问对方为什么多管闲事,哪怕插手的人是陆老板也一样。 谁能料想,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成了无事生非的大人。 宁晃自嘲地笑了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说的时候,却冷不防被敲了敲驾驶座的窗。 然后驾驶室的门被直接拉开。 陆忱立在他驾驶座的门外,神色平淡喊他:“小叔叔。” 麻烦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宁晃的眉心儿跳了跳,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却听见陆忱说:“市内到机场的路很远。” “我来开。” 宁晃:“……” 是说这个啊,那装得这么吓人干什么。 宁晃松了口气,绕到副驾驶座那边。 陆老板垂眸替他拉上安全带,又替自己也拉上,问他:“一会儿还有安排吗,我送你去。” 轻轻松松反客为主,他倒成了搭顺风车的了。 宁晃说:“没有,你去你的地方就是了。” “好,”陆忱勾了勾嘴角,余光瞟了瞟他松懈下来的表情,发动了车。 然后温声说,“正好路上想想,怎么跟我解释。” 宁晃窒了片刻。 还是知道了啊? 那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是琢磨着,现在他没法跳车了是吧? 187. 就算陆老板让他解释,宁晃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最一开始是在陆忱创业没多久的时候,出去酒局应酬,给他打了电话,就醉酒不知东南西北。 把私人手机弄丢了。 宁晃把人拖回来的第二天才发现的,耷拉着脑袋沮丧,可怜巴巴说,几千块呢。 那时候陆老板创业创得负债累累,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两部手机,一部联系商务,一部是私人用的。 宁晃看他这样就忍不住笑,说:“你刷我的卡,再去买一部。” 陆忱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倔脾气——兴许是跟他学的。 自顾自低着头说:“不要,你打我另一个号就行了,我下个礼拜看看能不能宽裕点儿,再去买一部。” 那时候陆忱刚刚毕业,早就立志不再用他的钱,还要把他的钱都还上。 他也只能尊重这位新上任的小陆老板。 结果也偏偏就是那几天,陆妈妈想给他打个电话,几天没打通。 最后通过了好几个亲友,辗转打到了宁晃的手机上。 声音都有点发抖,说:“宁老师,陆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晃愣了愣,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个“宁老师”的称呼,或许真的指他是个幼儿园老师。 而正在厨房做菜的,是他负责监护的陆忱小朋友。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惊慌失措的,半晌稳住声线,重新回到情绪稳定的声音,说:“我是陆忱妈妈,宁老师,打扰你了。” “我这几天一直没联系上陆忱,他朋友圈没更新,托家里亲戚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时黄昏的阳光是橘色的。 那时陆忱在厨房关着门炝锅,门缝里透出了炒菜的香气,发出一阵阵油锅的声音,偶尔陆忱还会把自己炝得咳嗽两声。 宁晃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只有两个人的家,有这样的声音,似乎也一下变得热闹而有人间烟火气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心神不宁的,显然应该担心了许久。 宁晃看着陆忱的侧脸,想了想,放缓自己的声音:“他没事,就是手机丢了——你要他接一下电话吗?” 陆忱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他人好就行了。” 宁晃不止一次地为人的复杂感到奇怪。 那时候,陆家的父母依旧不原谅陆忱,不愿意尊重他,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过什么。 而同时,他们关心他,也爱他。 但他不打算深究。 只是平静回答:“好吧。” 电话那边却没有挂断,只是犹豫了很久,轻声问他:“……他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宁晃是不会说客套话哄人的,只是说:“不大顺利,但他心态不错。” 电话那边没说话。 却听见陆忱终于炝完了锅,拉开厨房的门,笑着说:“小叔叔,吃饭了。” “跟谁打电话呢?” 炒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一起涌来的,还有调料的辛辣。 “没谁,”宁晃喉咙发痒,也跟着咳嗽了一声,“你炒什么了,这么辣。” 陆忱拿起两个碗来,背对着他去盛饭,笑着说:“圆白菜,辣椒可能放多了,但很下饭的。” 宁晃低头,看到那边电话听了好一会儿,才无声无息地挂断。 陌生号码,通话时间并不长。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低头摆弄了自己手机一会儿。 陆忱见他半天没到餐桌这边来,便凑过来看,说:“干嘛呢?” 宁晃把照片备忘录什么的删了删,大都是些云端文件,倒也不怕备份麻烦,就这样把手机扔给他。 “卡我给拆了,你先拿着用,正好我也该换新的了。” “等明年过年出新款,记得还我个贵的。” 陆忱耳根发红,下意识就想说不要。 但一想到是小叔叔用过的,又攥紧了,指尖儿磨蹭了半天,低声说,那等我还你。 宁晃没说话,笑了笑,最后揉了他脑袋一把。 188. 哪怕人到这个岁数,陆忱其实有些不愿跟家里联系,不是怕,而是心累。 忙生意的时候,更是经常接不到电话。 没到这个时候,陆妈妈实在担心,就会打给宁晃。 “大概,一年也就一两次吧。”宁晃笑了笑,说,“也没说很多。” 车行驶在路上,宁晃盯着窗外的风景,慢慢说,“……你权当我是烂好人自作主张,你要生气,也没关系。” 宁晃十几岁起,家里就是彻头彻尾一团糟烂,直到现在,他的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有新的家庭,而除了跟母亲偶尔联系,几乎已经没有家这个概念了。 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后悔,宁晃是绝不后悔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陆忱始终跟他不一样。 哪怕不尽如人意,他依旧有爱他的人。 无论他是否会回头,他都有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家庭,在等着他。 “你要说非要个理由,那就是……搞了比自己小的小男生,总得对他的人生负点责。” 宁晃玩笑似的语气,声音却格外的认真冷静,“总不能让你跟我十几年,最后众叛亲离,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吧。” 他那时坚定支持陆忱继续读书、念研究生,无论是旅游还是活动,都时常带着陆忱同去。 他原本不是喜好社交的人,但带着陆忱就乐意去拓展人脉,由着他去多认识些人。 也都是这个理由。 他比陆忱大一点,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更重要。 他不会强求陆忱去做什么,只是在无声无息地给他机会。 他看着陆忱从小城刚走出来的、青涩拘谨的大学生,逐步剥离掉父母为他留下的刻板壳子、从听话和顺从之中挣脱出来,一天比一天更强大。 最后变成了这样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陆老板。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见过许多凉薄的人情,比陆忱要更冷静。其实本没有想过,自己能一口气跟陆忱走过这样久的。 也许在他当初的设想中,会更短一点。 五年,四年,三年,他们可以在能够相互爱慕的时候,彼此陪伴。 或者在陆忱长成陆老板的时候,能拥有更好的人的时候,陪伴和爱都会厌倦。 但陆忱就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他一层又一层的冰冷外壳。 让他忍不住猜想,陆忱是不是真的能陪他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红灯。 窗外的车流停了下来。 一切变得静止。 陆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触感温暖而踏实。 他挑了挑眉,说:“你不生气么?” 陆忱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叔叔,我也早过了叛逆期了。” 很多事情。 都不需要说太多。 宁晃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红灯过了。 陆忱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过了一会儿,慢慢说:“小叔叔,还有一件事。”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 宁晃说:“你师兄?” “嗯。”陆忱的表情没有变,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就是,我读大学时,一起创业的那个。” “上次去他那边,他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宁晃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忱轻声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就吃顿便饭,我很快也会回家。” 事实上,宁晃很少跟他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他们的交际圈子,就像那些表面的新闻一样。 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又隔得泾渭分明,宁晃存在于他的口中,而他,也往往只是探班和在喊宁晃回家的时候更有存在感。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隐约察觉到这之中的什么。 却又静而无声地蛰伏和等待。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去吧。” 第61章 189. 陆忱带家属来吃饭,对于他师兄来说也是头一遭。 坐在包间里,师兄带着师嫂,愕然了片刻,才笑说:“总算见到一回了。” 又向师嫂介绍他说:“瞧见没,这就是陆忱家的神仙,这回算是撞上了,平日里都是藏着不给外人看的。” 从外表来看,师兄气宇轩昂,师嫂机灵古怪,是极其般配的一对儿。 都是同一所大学的,跟陆忱身上透着如出一辙的书卷气。 让宁晃忍不住心生好感。 宁晃就跟这一对儿挨个握了手,没有平日里带刺的脾气,声音里多了许多的温度:“我是宁晃。” 其实单论坐在那看,宁晃的气场比陆忱这个做生意的还足。 这种气势与身家无关,他是巡演过、拿奖拿到手软的人,站过几万人的大场子。 经过磨砺,受过追捧,这之后的锐气和骄傲,甚至成为了脱离他漂亮外表、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看得师嫂目不转睛,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师兄按着她脑袋,说:“你能不能看看你老公。” 师嫂白他一眼,笑说:“早看腻了,不然来追星干什么,不就是嫌你了么。” 师兄让她气得头疼。 这才知道,师兄是带着老婆来追男团演唱会、顺便跑合作的,为了赶上时间,甚至还是商务机。 宁晃倒有些好奇,说,“追星?” 师嫂说了个大火男团的名字。 他有点印象,的确是唱歌挺好的几个小孩,似乎出道节目还翻过他的歌,活动时见过一面,加了联络方式。 宁晃“哦”了一声,垂眸翻了翻手机,说:“要签名么,我去问问他们。” 师嫂眼睛亮了起来,却又犹犹豫豫说:“他们签名照我有了。” 她也是标准家境殷实的大小姐,追星也就图个高兴解压,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没个定数,签名照什么的倒也不缺。 宁晃倒没太意外,点了点头。 师嫂说:“……能要个你的么?” “你也比电视上还好看。” 宁晃愣了愣,骤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说:“行呀。” 陆忱可太熟悉他家小叔叔这个笑意了,显然是心里偷偷高兴翘尾巴,只是不像十八岁一样外露而已。 这两个人越聊越高兴,眼看着微信加上了,没准儿再聊几句,就该约好一起去看演出了。 师兄醋意横生,拿眼睛斜他,示意他赶紧管一管。 他师门都是一个醋缸泡出来的, 陆忱就平平淡淡地捉住他的肩,稍稍向自己的方向拢了拢,轻声说:“小叔叔,先吃饭。” 宁晃愣了愣。 ——他俩在外人面前,几乎是不会有这样亲近的举止的。 更别提是当着陆忱朋友的面儿,让另两个人都看见了。 仿佛连那搁在他肩膀上的手掌都有些微烫,隔着外套,隐约有热度沁入,又在向面孔蒸腾,却让他压了下去,低下眼皮笑了笑,说:“好。” 陆忱订的餐厅偏向粤菜,海鲜清淡,尝的就是食材的原味,其实倒是符合宁晃的口味的。 一顿饭下来,在外人眼里,吃得坦荡又默契。 陆忱全程都是浅浅的谈笑,间或关注身边人的反应,替他剔除鱼骨,剥去虾壳,堆叠着摆在宁晃的面前。 除了那轻轻揽的一下,恪守绅士的礼节,连指尖的触碰都没有。 他们在餐桌上不谈商务,席间宁晃喝了一点酒,陆忱却滴酒不沾。 师嫂问原因。 师兄说:“陆忱酒量太浅,一喝就撒酒疯。” “光我见他丢脸,就不知多少次了。” “还有一个原因,”宁晃笑着说:“我晚上眼睛不好,开不了车,他得负责开车。” 师嫂笑着说:“那你们俩出去平时出去应酬,你喝酒,他开车就是了。” 陆忱抿着嘴唇笑了笑,轻声说:“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 这其实是句谎话。 他从不跟陆忱去应酬,他们的关系晦暗,从未见于阳光之下。 可听的人就这样相信了。 师嫂倒歪着头,跟师兄笑着说:“哎,这才叫天生一对。” 宁晃怔了怔,倒真的笑起来,转头不小心跟陆忱含笑的目光碰上,却又不自觉移开了。 一把年纪了,竟然会为了这一句话,忽然觉得开心。 却冷不防脸颊上被什么轻而柔地碰了碰。 他脸上瞬间烧了起来,终于跟陆忱对上了目光。 看到了墨玉似的眸子里,透出幽邃而温柔的贪恋。 宁晃意识到了身侧还有旁观者。 下意识收拢了指尖儿,捉住他的手,想要皱眉警告他适可而止,却又被这眼底的笑意蛊惑,为席间那些赞美他们默契亲近的话语陶醉。 这一瞬间迟疑的功夫。 让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泛出笑意,复又明目张胆地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吻。 宁晃心跳得厉害。 在旁观那对多年爱侣的眼中,一切都只是默契坦荡,善意温存的举止。 在宁晃这里,却是一次又一次越界的试探。 他们表现得像是一对儿多年熟稔、在灯光下毫无忌讳的爱侣。 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陆忱在试探他的底线。 而他因为陆忱的触碰而滚烫。 宁晃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轻声说:“……我去趟洗手间。” 190. 餐厅的洗手间很干净,他低下头,将冰冷的水扑在脸颊上,顺着下颌滚落,宁晃总算找回了一点儿清醒的意识。 又抽出纸来擦了擦脸。 却冷不防,被人从身后轻轻拥住。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知道身后抱着他的人是谁。 “……陆忱。” 他低声说。 陆忱的手轻轻环着他,一如餐桌上一般,浅尝辄止地轻声询问:“生气了?” 宁晃垂眸,慢慢擦干手上的水渍,低声说:“没有。” 陆忱的声音有些哑,连带着拥着他的手臂,也轻轻收紧。 他说:“小叔叔,我忍不住。” 他乖顺的外皮在一天一天分崩离析。 一步一步逾越平日相处的习惯。 陆忱搂着他不放,微热的吐息也洒在他的颈窝,轻声说:“你陪我来,我是特别高兴的。” “但是……” 原本只有一天的忍耐期限。 因为小叔叔在他的身边,度日如年。 陆忱的手攥紧了他的臂膀,嘴唇也顺着颈侧向上。 留下麻酥酥的一路触感。 吻上嘴唇,眉眼。 从身后,把他拥进怀里。 宁晃从镜子里,看着他亲吻自己。 ——是他养大的。 连眉眼变化的轮廓,他都能描摹出来。 如今却已经这样坏心眼了。 他低低地笑,方才饮下的三两薄酒,就这样蒸腾起了醉意。 却还是由着他尝唇间的酒意。 尝脸颊边的绯红。 他轻声问:“你锁门了么。” 陆忱说:“锁了。” 他自己的手机在餐桌上,便摸索着,从陆忱的兜里,摸了对方的手机出来。 密码是他生日,闹钟在第一页的桌面。 倒计时三分钟。 他回过身,浅而轻地品尝彼此的隐忍。 一秒,又一秒。 这吻不受控制地,与陆忱唇角的笑意一起渐深。 他背后薄薄的衣服下,鼓起了陆忱手背的轮廓,一路向上温柔地探索。 他抱紧了陆忱的脖颈,仿佛溺水的人。 晚饭时的默契平淡荡然无存,他们不是寡淡多年的伴侣,他是他陌生的爱人。 他抓着陆忱的衣领,软得站不住脚,几乎要醺然醉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 倒计时结束。 他摸索着去拿,手机翻倒在地上。 “啪”的一声响。 终于让他和他短暂清醒过来。 他仓皇低头去捡起手机,站起身来,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凌乱糟糕得不成模样,外套还在身上,里头的t恤却卷起,马尾被揉乱了,眉眼的锋芒都化作了寸寸湿润的、任人鱼肉的醉意。 陆忱温柔沉默地替他整理好衣服,发丝,又垂首吻在他腮边。 偷了腥似的勾起笑,在他耳边叹息:“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甜。” 被他凶了一眼——像极了小刺猬的一眼。 陆忱便闷笑起来。 他抽了两张纸巾,沾了一点水和洗手液,把陆忱的手机仔仔细细擦拭干净。 他不太喜欢这餐厅洗手间的洗手液味道,是近乎古龙香水的味道,弥漫着露骨招摇的香气。 仿佛要把成熟和昂贵刻在门脸上。 于是拉过陆忱的手臂,又一次埋在陆忱的怀里。 只有静静,柑橘味儿的拥抱。 是属于他的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拥抱的时间,总比亲吻的时间更绵长。 陆忱揉了揉他头发,轻声说:“小叔叔,再不出去,要被发现了。” 他皱了皱眉,终于,把手机放回陆忱手里。 陆忱暗亮屏幕。 现在是四点半,他们预定在六点回家。 他看到陆忱重新设置了一个倒计时。 ——一小时半。 他勾了勾嘴角,拿过来,拨到了一个小时。 轻轻地塞回了陆忱的兜里。 他跟他走出门去,回到餐桌上。 餐桌上师兄和师嫂似乎闲聊了什么话题,你一嘴我一嘴的抬杠,瞧见他们,本想暧昧打趣一两句。 却见了两个平淡整齐的人。 竟没有找到弱点。 师兄笑着说:“去了这么久啊。” 宁晃说:“陆老板手机摔了。” 师兄“唔”了一声。 宁晃终于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素日的冷淡平静,淡淡插入了饭桌上的话题。 目光流转过陆忱,却见陆忱的指尖擦过了嘴唇。 宁晃看见了,又忍不住想起在洗手间那片刻的吻。 灯光下,师嫂盯着他笑,说:“宁老师,你酒量也不怎么样嘛。” “就这么几杯,已经上脸了。” 他听见陆忱发出了短促轻缓的笑声。 他想,他们都以为这家伙是绅士。 这家伙一定得意极了。 第62章 191. 聚餐果然吃完得很早,师兄师嫂的酒店跟他们顺路,陆老板便一道把人送回去。 车开到半路,师嫂瞧见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说有些想吃,便停了车。 宁晃就跟着也下去了。 大约是冬天快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推车和草垛子变得多了起来,山楂果个个大得出奇,糖衣也晶莹剔透薄薄一层,裹着微甜的糯米纸,在街边儿勾得人的口水滴答。陆忱记得早些年只有山楂和山药,这些年还多了橘子跟草莓,还有奇奇怪怪的水果串烧。 他家小叔叔其实最喜欢草莓的,一次可以吃三串,吃到晚饭都省了,只是如今还不是时节。 他停车在路边等着。 静静隔着窗看。 师嫂挨个数哪个个头大,宁晃就在旁边、手抄兜瞧着。 数到最上头那个,师嫂够不着,小贩还没出手,宁晃就一伸手拿下来,塞到师嫂手心儿。 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个山楂的,扫码给钱。 师兄笑着说:“他乐意跟你出来见人,这算是定下来了么?” 陆忱不言不语,却笑了笑。 师兄说:“你看你那傻乐的劲儿。” 隔了一会儿,“哎”了一声,又说:“你俩这事,这他妈说出去谁信。” 陆忱说:“你当初追师嫂,不也没人看好么。” “那一样么,”师兄得意一扬头,“好歹我见得着人呢。” “再说你这位,当初学校里多少人听他的歌来着,我出门儿剪个头,能把他歌单轮一遍。” 陆忱抿嘴唇笑了起来,轻声说:“是啊。” 他连自己都没法儿信。 宁晃那边儿已经买完糖葫芦回来,车门开了又关。 后座那两个已经吵吵闹闹开始分糖葫芦了。 “你让我再咬口,你怎么这么小气。” “谁小气?刚问你要不要,你说不吃,买回来又来抢。” “你别比划,艹,车里呢,你别再扎着嘴……” 落脚的酒店不远,就在餐厅附近,没两步就送到了。 落了地,还在吵那根儿糖葫芦。 宁晃那根就咬下来两颗。 慢悠悠嚼了一会儿,看着那两个走了,才递到他嘴边,问他:“吃么?” 陆忱笑了笑,说:“吃。” 侧过头咬下来一颗,糖衣没有冬天冻得那么瓷实,一点点糯米纸黏在嘴角,他用舌卷进了口中。 宁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吃下一颗。 先头后座有那对儿情侣吵吵嚷嚷,不觉得静,现在只剩下他俩,车里竟然显得有些冷清了。 窗外的天色渐晚,苍白的天,火烧似的霞,道路两旁的金色梧桐从车前盖上倒映而过,枝叶也跟着轻轻摇颤。 宁晃吃着糖葫芦打量他,片刻后说:“以前没发现……陆忱,你话是不是太少了。” 陆忱目不斜视:“那要看跟谁比。” 宁晃挑了挑眉。 陆忱笑着看他一眼:“跟师兄比,话是少了一点。” “跟你比,还是差不多。” 宁晃笑起来:“好像是。” 他们都算不上是吵吵闹闹的性格。 他失忆时也许还能稍微活泼一点,大多时候还是在装酷。 宁晃把车的后靠背调低了一点,懒洋洋同他闲聊:“他们认识多久了。” “师兄师嫂?” “嗯。” “跟咱俩差不多,本科就认识了。” 宁晃算了算:“……十年?” 陆忱说:“差不多。” “……那是好久了。” 宁晃喃喃,头靠在车窗边,不知道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外头那两个人。 正逢上下班高峰期,有点压车,车外头喇叭闷闷地、此起彼伏地响。 宁晃那根糖葫芦都吃完了,还没走出这条主干道。 宁晃忽地问:“我身上酒气重么?” 陆忱说:“还好。” 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嗅了嗅自己的衣领。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让他这行为有了其他的含义。 让他想起了陆忱手机里那个倒计时。 他其实想说,跟那个倒计时没有关系,但又觉得这解释太傻。 最后还是没开口,随手把车上的音乐打开了。 正好播放到下一个歌单。 缠绵的,沙哑酥骨的英文女声。 在缱绻的黄昏,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低低地流转回荡。 迷幻得人喉咙发哑。 歌词关于吻,拥抱。 关于爱人。 陆老板是音痴,却不是文盲。 笑意渐渐深了。 宁晃眼神儿不自觉地往车外飘,半晌骂了一句脏话。 他说,妈的,这车要压到什么时候。 192. 他们在主干道压到七点多才到家,得亏是陆老板开车有耐心,换了宁晃,多半已经暴躁起来。 饶是如此,晚秋的天已经昏黑了,宁晃有些烦闷地往家走去。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淡淡的柑橘气味裹着安逸温暖扑面而来,宁晃瞬间松弛了神经,连压车的火气都消散了大半。 顺着习惯先去洗手。 一般这时候,陆老板都在门外认认真真把外套挂起,等他用完洗手台再进来。 眼下却跟在他的后头走了进来。 像是从身后拥抱他似的,跟他用同一个洗手台。 宁晃说,你不能等等。 陆忱便笑着说,不等。 他把泡沫涂抹在他的手背,时而用手掌裹住他的手,时而黏糊糊挤进他的指缝来回揉搓。 光明正大摆弄他每一根手指,轻轻揉过他的手心。 像摆弄着滑溜溜、捉不住的鱼。 水流在他们的指缝间恣意流淌,陆忱低垂着头,呼吸落在他的颈侧。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能听见陆忱均匀的呼吸。 宁晃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用手肘向后撞了撞他:“陆老师,你洗完了没有?一会儿手都要皱了。” 却被陆忱笑着吻了吻耳侧,认认真真把两个人的手冲洗干净。 又抬起头去拿擦手巾。 陆老板惯常会装这慢条斯理、乖巧耐心的模样。 宁晃忍不住恶向胆边生,一个迅猛回神,湿漉漉的手直接在他的衬衫上蹭了蹭。 位置还明目张胆,在他胸前的衣襟,印下了两个湿漉漉的手印。 陆忱拿着擦手巾,低头看了看:“……” 他家小叔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部位。 做完这一壮举,宁晃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抬腿,准备去换睡衣。 却冷不防被陆忱一拉手腕。 被困在了陆老板与洗手台之间。 陆老板静静注视着他,说:“去哪儿?” 宁晃说:“换睡衣。” “然后呢?”陆忱问。 宁晃勾起嘴角,说:“沙发上瘫会儿,压车太累了。” 陆忱的脸微微黑了:“……再然后呢。” “吃点水果,看看晚间新闻。” 陆忱果然装不下去了,不止脸黑。 目光还很可怜。 像是在控诉他出尔反尔。 宁晃就捏了捏他的脸,忍着笑意说:“然后洗澡……跟你睡觉。” “可以了么?” 陆忱仍不肯放他走。 手臂撑在他身侧,一本正经询问他:“宁老师,你考不考虑把后面的行程安排提前。” “为我留出充足的时间。” 宁晃不说考虑,也不说不考虑,只是笑着搂他,吻了吻,又推了推。 他却纹丝不动。 又推了推。 陆老板不仅不退后,反而逼近了一点,膝盖也顶进他的两膝之间。 距离近的勾人。 又搂着他,委屈巴巴喊,宁老师。 温柔的眼神也跟着透出一丝危险和缱绻。 宁晃遭不住这出,又想,这家伙真的胆子变大了。 事到临头,宁晃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出去跑一天了,我洗个澡。” 也不知道这时候他的洁癖哪儿去了? 陆忱目光终于软下来了。 宁晃松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却又听见陆忱轻声说:“……要不要一起。” 一起? 一起什么玩意? 以前有这个环节吗? 洗手间头顶的白炽灯竟像个小小的太阳,照得陆老板纤毫毕现,把他晒得一阵阵发热。 陆忱指尖儿轻轻攀上他外套的衣扣。 宁晃没动。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退。 他穿了一件硬质,灰白色的工装外套,做旧了的金属按扣被扯开时,会发出闷闷的声响。 是轻轻的“啪”一声。 陆忱的眼底倒影着他,轻声说:“小叔叔,我想看看你。” 陆忱垂眸静静注视着他,轻轻扯开他的外套。 目光顺着脖颈与衣领的缝隙缓缓地向下,便勾起一阵儿火烧火燎似的热度。 他只是在他肩头骂骂咧咧:“有什么可看的,不是都看过么。” 却又不那么笃定。 他们仿佛都是在暗处亲近,灯下兴许有那么几次,却时间久远记不住什么。 ——看过吗? 权当是看过了。 今天看一截,明天看一截,自己做个拼图,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整的人。 他懒懒散散嘀嘀咕咕地说。 陆忱让他逗笑了。 却又温声说:“看过了,你慌什么。” 他说,没有慌。 喉咙却隐隐发干。 他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的手足无措。 而此刻。 目光比灯光,更像是笼牢。 “不行吗?” 陆忱故作卑逊柔和的央告。 宁晃的指尖儿动了动。 许久没说话。 陆忱等了许久,眸子失落地低垂。 却被他一只手攥住了衣领,又拉回了原位,埋进怀里。 那一瞬间他在胡思乱想,想陆忱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大一点。 单单是站在这里,都将他遮盖得密不透风。 他张了张嘴,低垂着头,仿佛不去看那张熟悉的脸,便不会被发现热意蒸腾,只是说:“没什么不行。” 自暴自弃说:“想看……就看吧。” 想看就看,想摆弄就摆弄。 偏要装一副可怜相。 这么多年了,他求什么,他会不愿给? 背后的洗手台镜子,照出滚烫绯红的一截颈子。 他在他面前,却只是嗤笑低眉。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厨房开课啦! 欢迎我们的厨师狗狗和嘉宾大刺猬。 狗勾:说到做菜呢,必须要讲究步骤。 大刺猬(一本正经):嗯嗯。 狗勾:第一步,要从清洗食材开始。 大刺猬(严肃点头) 狗勾叼起刺猬球:那让我们开始吧! 大刺猬:??! 第63章 193. 宁晃隐约记得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大约是在陆忱这个老板称号名副其实不久。 那时两人都忙,难得有时间去旅游一次,回到酒店,骨头散架就似的、酸疼得厉害,就叫陆忱进来帮他捏一捏肩。 他本已经打算睡了,就只留下床头的一盏灯,黯淡又昏黄,平板在放一部画风很老的搞笑动画片。 他趴着,陆忱一边帮他舒展肩背,一边跟他一起看。 看到好笑时,手会微微地震颤。 陆忱力气大,没按一会儿,人就松快了许多,他闷闷地哼着,揉着眼皮说:“别按了,早点休息吧。” 陆忱却没动,只是跟他一起看着屏幕。 他以为陆忱是想看完那一集,也没有催他。 过了几分钟,他听见陆忱小声问他,要不要试试。 他怔了怔,把平板上的动画暂停,说,好。 陆忱的手颤了颤。 他说,先把灯关了吧。 陆忱便把灯关了,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就这样试了。 他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 只是并没有多少激动,也许是早早就错过了心动的时节,期待在一天又一天之后变得平淡,也猜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陆忱小心翼翼,他尽力配合。 温存而克制,礼貌而绅士。 结束后他许久无话,听见陆忱问他:“小叔叔,你还喜欢我么?” 他轻轻说:“喜欢。” 陆忱抱着他,沉默了许久,说:“是喜欢,还是习惯了?” 那时他们认识已经超过了六年,中间经历种种,错过了许多心动懵懂,只是亲近一如往昔。 他猜测他跟陆忱都想过很多,只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他那时披起衣服,想了很久,斟酌着、慢慢说:“陆忱,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了,我们还是朋友。”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在陆忱脸上看见了什么样的表情。 他们向来亲密无间,只有在那一刻,展露出了些许的裂痕。 他有些后悔说这话,嘴唇动了动,找补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陆忱却打断了他。 陆忱低垂着睫毛,慢慢缩回被子,闷声说:“小叔叔,浴室……你先用吧。”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浴室,关上门,沉默地冲洗掉身上的痕迹。 再换陆忱进去。 他有些懊恼。 为什么会把第一次亲热搞得一团糟。 陆忱潦倒醉酒时,曾可怜巴巴跟他说,要等到有资格的时候,跟他站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喜欢他。 可真正等到这一天,他们似乎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想,也许二十几岁的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一些。 洗好时,陆忱不知该回自己房间,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他低着眼皮,说:“过来睡吧。” 陆忱便走过来,睡在他的身侧。 在一条被子下,没有抱他。 他忽得僵硬又冰冷。 他有嗅到陆忱身上淡淡的气息,便悄悄挨着他近了一点,闭上眼睛,深而静地呼吸。 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了许多次,仍是谨慎而克制。 只是次数越多越多,一次比一次漫长黏人,陆忱也一次比一次沉默,本来话就不多,越发像是个哑巴。 他便也没想到,这次会这样疯狂。 淋浴间是逼仄而潮湿的笼牢,笼牢里是逃不掉的目光和水幕。 他喃喃喊陆忱的名字,却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是像一幅靡丽的装饰画,被钉在微凉的瓷砖上,被尽情地欣赏。 又变成涂满泡沫、滑溜溜捉不住的鱼,一次又一次滑下,又一次又一次被捞起,在水中干涸濒死,最终狼狈地伏在陆忱的肩头,死死咬住,眼眸失神微张。 陆老板前几年把家里的浴巾架换成了有加热烘干功能的,他曾经体会不到好处,如今被巨大一张浴巾,包裹得暖洋洋。 终于感慨了陆老板的先见之明。 然后抱在怀里吹头发。 他迷蒙着双眼,直到回了房间还在发呆,他傻乎乎地看着陆忱擦干自己,又换下湿淋淋的衬衫,整个人都变得干燥又温暖。 体验过于刺激。 他晕头转向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 陆忱见他看他,眼神越发幽邃,凑近了温声问他:“看什么呢?” 他声音都是哑的,有气无力地喃喃说,陆忱,我要死了。 被误认为撒娇,转瞬间,又倒在枕头上。 到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被运动过度的酸疼包裹。 却又不大完全一样。 皮肤与织物亲密接触的感觉很好,窗外的阳光也恰到好处,他像是被捋顺了心的大刺猬,浑身的刺都软绵绵,眉眼透着一股餍足后的慵懒,连指尖儿都懒得抬一抬。 他对着窗,窗帘缝隙泄露的阳光有些刺眼,低下头去,却把身后的人惊醒。 陆忱从背后拥住,在他的后脊蹭了蹭,粘黏糊糊说,早安, 头发擦过皮肤。 酥酥的痒。 他带着睡意“嗯”了一声。 却莫名有些不敢转过身去,对上陆忱的眼睛。 怕看见昨天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 却被陆忱一点点拖到怀里,懒洋洋地拱来拱去。 他说:“陆忱,你是狗么?” 陆忱懒洋洋“汪”了一声。 他笑了一声,安心靠在暖融融的怀抱里,像是依偎进了大狗毛茸茸的肚皮。 思绪惰怠地散落在空气和阳光中,他什么都懒得想。 也许过了许久,陆忱开始细碎地吻他,开始笑着说,幸好没把我忘了。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一会儿嘟囔,说其实记忆恢复的时间在延长。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宁晃说,“应该在所有病例里,都算是快的。” 他想。 也许应该归功于陆老板。 陆忱笑了一声,抱得更紧了一点,小声说,小叔叔,昨晚好舒服。 这声音温柔低哑。 却让他脚趾反射性地蜷缩。 他皱眉说:“这就不用说了。” 陆忱却非要缠着他,一个劲儿说胡话,说小叔叔,我第一次这样看你。 好看得我人都傻了。 妈的。 他从没发现陆忱是这样聒噪一个人。 他的面孔却在一寸一寸染上红。 气味。声音。怀抱。 因为早已熟悉的一切,却催生了迟来的热度和羞赧。 他抓紧了手指下的布料,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他低声说:“陆忱,你闭嘴吧。” 陆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半晌没有继续说话。 阳光里的微尘,自由散漫地漂浮。 陆忱小心翼翼捉过他的肩。 翻了个身,跟陆忱撞上了目光。 他猜他的神色一定窘迫而难堪,却热着面孔,堵上了陆忱的嘴唇。 这吻在日光下,放空了一切,他仿佛什么都记不得,只剩下痴缠的唇舌,迷蒙醉人。 不知什么时候,陆忱覆在他身上,人也不知不觉贴得很紧。 他仿佛患上了渴肤症,而陆忱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 分离时,他仰面眯起眼睛,不自觉摩挲陆忱的脸颊。 陆忱的背后是刺眼的日光。 他看不清陆忱的神色。 却听见陆忱低声说:“小叔叔,你记不记得我说过。” “我没法想象跟你分开,也不可能做朋友。” 哪怕有再多裂痕,哪怕有一天,连他的温顺和经营也无法掩盖。 他对他唯一的选项。 只有爱人。 195 这天录节目时,宁晃难得围了一圈装饰性的薄围巾,人也裹得严严实实,配着小马尾、老远一看,竟少了几分凉薄,多了一寸柔情。 他录节目换衣服时才发现,陆忱到底留下了多少痕迹。 他目光复杂了半晌,之后自己换了好几套衣服,才给遮得严严实实。 顺手拍了个穿搭的照片,难得更新了一下已经结了蜘蛛网的微博。 他本来就不常发微博,变回十八岁之后,更是干脆人间蒸发。 以至于经纪人耳提面命,请求他老人家多更新一点。 但化妆师给他化妆弄头发,难免还是从衣领窥见痕迹。 只是化妆师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物,故作平淡给他用遮瑕膏遮上,连问都没有多问过一句。 他也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 就是脸隐隐发烫。 倒是让夏子竽吹了声口哨,笑他:“宁老师今天穿得很良家啊。” 化妆师在给他弄头发,他淡淡说:“夏子竽,你他妈是个女明星,能不能别像个女流氓?” 夏子竽玩着手机说:“我像女流氓,你像什么?男狐狸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晃竟一时没怼回去。 半晌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夏子竽却围着他转了一圈,却说:“你别说,今天好像确实气色不太一样。” 像是餍足的野兽,连皮毛都柔顺鲜亮,尾巴轻轻一扫,连眼神儿都透着肆无忌惮地勾人味道。 宁晃不自觉警惕起来。 却听夏子竽好奇问他“你昨天是不是做什么了,分享分享?” ……这玩意还分享? 他拧着眉毛看了夏子竽半天,面色复杂说:“夏子竽,你能不能稍微保守一点。” 夏子竽沉默了片刻,说:“宁晃,我说的是医美项目,你说的是什么?” 他:“……” 宁老师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草字。 冷不防手机震了震。 是他关注的人,评论了他的微博。 他点开一看。 陆忱。 顶着自己的账号,在一堆彩虹屁里头毫无违和感,回复了他一排眼睛亮晶晶的表情,说好看死了,宁老师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好看。 下面还跟了一群围观陆总的。 怀疑他被盗号了的。 怀疑是营销手段,官方下场整活,是不是下一步要卖货了的。 以及说陆总终于追星追走火入魔,从馋歌变成馋人了的。 宁晃差点笑出来。 碍于化妆师和夏子竽都在场,才没有笑得太傻太丢脸。 看了好几遍,慢慢拉出陆忱的私信界面。 回复他。 做了个医美项目。 采阳补阳。 第64章 196. 他估计陆老板评论完那条微博,就开会去了。 陆忱是个不常用微博的人,也不知看到了那条私信没有。 一直到下午,陆忱私下给他发了个淋浴间防滑垫的链接,问他要白色还是蓝色。 他刚录完舞台表演部分,正抱着吉他,私下录些休息时间跟选手互动的素材。 慢慢打字回他,说,要白的。 他在镜头下眉梢都不曾多动一下。 过了一会儿,陆老板直接给他拨了个语音,打得他眼皮一跳,莫名紧张。 自己避到单独的休息室,才接了起来。 陆忱笑着喊他:“小叔叔。” 他却静静坐在那儿,从听见陆忱淡淡的笑声开始,就开始回忆起昨天晚上的滋味儿。 从指尖儿攀起来酥酥的电流,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渴求欲望。 食髓知味,连带着多年前的记忆也跟着裹乱。 陆忱那边似乎也很安静,问他:“在做什么?” 他便说,刚刚录完后采,在录选手互动。 陆忱说,打扰你了么? 他说,没有。 他们通话一直是这样,亲近却又寡淡,像是温温的一杯白开水,明明透着暖意,却又让旁人听不出丝毫暧昧的味道。 那边儿又说:“师嫂问你,她过两天能不能做你们节目观众,想来听听歌。” 他靠在墙上说:“她这是看上谁了,展延?” 陆忱说:“没有,夏子竽,说是童年女神。” 宁晃低笑了一声。 反正夏子竽这个童年女神的滤镜,真的骗了好些人,他当年也很喜欢她来着。 他说:“来吧,反正别太失望就行。” 他手指在吉他上随手拨了拨,发出了一串无意义的音符。 陆忱没有再说话了。 他想了想,说:“那我挂了?” 陆忱却说:“别挂。” 宁晃的手指顿了顿。 酥酥的电流从后脊攀了上来。 他想,他这是在吊他的胃口, 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低声说:“那个,微博,看了么。” 陆忱说:“看了。” “哦。”他鞋底蹭了蹭地板。 仿佛又回到了青涩而无助的年纪。 也许他该试一试,跟陆忱说些暧昧的调情话。 喉结动了动。 冷不防被轻轻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展延是让几个选手推过来的,来让他喊宁老师出来玩互动游戏。 ——凡是这种倒霉的差事,他次次都输,现在微博已经改名叫猜拳必输展大延。 小心翼翼探头。 却见宁老师戴着蓝牙耳机,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休息室因为无人使用,所以灯光算不上明亮,越发显得他低垂的眉眼悱恻婉转。 展延以为他在玩手机,却忽得听见他低声说,“来人了,我挂了。” “嗯,我尽量早点回去。” 挂了电话。 微微抿了抿嘴唇。 他这样终于摘下耳机,口气立刻淡了三分,恹恹问他,有什么事? 展延丧着脸说:“他们让我来喊你做游戏。”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这活儿怎么总是你的?你看着格外傻么?” 展延说:“可能是我猜拳运道太差。” 宁晃忽地说:“石头剪刀布。” 展延出拳头,他出布。 ——果然。 宁晃说:“下次玩别的吧,你反应比别人慢,自己还不知道。” 怪不得天天让人忽悠过来捅马蜂窝。 他抱着吉他懒洋洋跟他走。 展延心虚地跟在他后头。 半晌说。 宁老师,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抿了抿嘴唇,说,没有。 本来也没什么要说的。 197. 宁晃的确早回来了,跟陆忱到家的时间差不多。 只是却一直没进门。 陆忱刚围上围裙,就听见门口细微的响动。 他从电子猫眼看外头。 发现他家小叔叔,在门口溜达了一个来回。 又一个来回。 退了一步,皱着眉打量这扇门。 像是在打量三头犬看守着的地狱门。 抓了抓自己的小马尾,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围巾和衣服,最后略略深呼吸了一下。 浑然不知自己的动作已经被另一个人尽数阅览。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陆忱翘起嘴角,轻手轻脚,把自己门口的鞋收起来,闷笑着背贴墙,站在门口的视觉盲区。 等门外响起“滴滴滴”的声响。 密码、指纹、把门推开,然后宁晃先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状况,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看。 发现门口没有鞋子的时候,宁晃略微松了一口气,却又若有所失。 肩膀刚刚耷拉下来一点,就猝不及防,被陆忱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连头发都险些炸了起来。 “!!!” 喉咙里的动静卡到半截,立刻就意识到了抱着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被抱住的瞬间,眼眸微睁,继而微微眯起。 像是突如其来被揉了一把的刺猬,禁不住享受起熟悉的肢体接触来。 陆忱闷笑说:“小叔叔,你怕什么。” 却又不自觉翘起嘴角,脱下鞋的脚轻轻踩了他一下,说:“你幼稚不幼稚,还装不在家。” 陆忱松开他,笑说:“谁让你在门口不进来,干嘛,不想回家啊?” 宁晃意识到自己的行径被窥破,也不解释,只是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笑着推了推他。 陆忱顺从地松开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帮他摘下围巾。 宁晃下意识想阻止他。 还是晚了一步。 被藏在围巾下的,斑斑驳驳的吻痕,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而始作俑者面不改色,指尖儿不自觉擦过自己的犯案痕迹。 大刺猬垂下的头,就这样轻轻颤了一下。 陆忱一手抓着围巾,指尖儿在他脖领间驻留,声音低而柔和:“忘了你今天有通告了,出去了才想起来。” 大刺猬“哦”了一声。 半晌才耳根泛红,故作镇定:“下次注意。” 他贴着他耳畔翘起嘴角。 却将他轻轻按在身后的门板上,嘴唇又一次吻上昨夜留下的痕迹。 恶劣地辗转加深,复又低声呢喃:“嗯,下次注意。” 今天一整天。 他满脑子都是他。 说是采阳补阳的狐狸精, 结果却像是他装模作样、自投罗网的刺猬新娘。 第65章 198. 陆忱的围裙洗的很勤快,天气好时,会单独挂在露台晒干,这一件应当是从露台上取下来,就围到了身上。 挨得近时,能嗅到淡淡的洗衣液的余香,和吸饱了阳光留下来的味道。 呼吸时,仿佛将这整日的阳光,连带着陆忱的气息都吸进了肺腔,在四肢百骸温柔地缓进流淌。 这感觉太好。 他便连拒绝都懒得拒绝,任由陆老板用嘴唇把自己留下的印记一枚又一枚确认过,吻得静而绵软。 直到被轻轻咬了一口,触电似的微疼在他的颈侧蜿蜒。 他一手捂住自己颈侧,笑着说:“别乱咬,不干净,化妆师遮瑕过了。” 只不过是让围巾给蹭掉了,他围巾靠里头的地方全都是遮瑕粉,回头得扔进洗衣机。 陆忱在他的手背蹭了蹭,呼吸愈发絮乱,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目光在自己作案痕迹流连。 肩颈线条平直流畅,宽而不厚,指缝间藏不住的几枚红印,在越发显得脆弱而靡靡。 而这痕迹,一路延伸到衣领之下。 足够让他联想小叔叔招架不住、却又死活不愿求饶时的绵软可欺。 他轻声问:“被看到了?” 宁晃手心儿下的痕迹隐隐发烫,半晌“嗯”了一声。 陆忱明知故问:“那怎么办?” 他的嘴唇便抿了抿,说:“不怎么办。” 半晌嘀咕说,哪有什么怎么办,我都三十多了,乐意让人啃几口,难道还要写检讨么。 陆忱的嘴角无声翘起,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颗心脏却胡乱地跳。 一声一声。 他死死捂住自己颈侧,像是捂住那生怕被他听见的心跳声。 陆忱又一次垂下头去。 他却只是轻轻吻在他的手背。 微凉的手背。 和温热的唇。 他那一瞬间。 连心跳声似乎都被他的鼓膜屏蔽。 只剩下近在耳畔的呼吸,连带着他吸入肺中的气息,在用同一节奏,在他的血管和身体中轻而缓的起伏律动。 是无声被雨水渗入的土壤,逐步被锈蚀软化的铜器。 陆忱的轻吻一瞬而逝。 那被缓慢入侵的感觉,却残存了许久。 他想搂住陆忱的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只是攥紧了他的衣领。 在嘴唇上,又轻轻地吻了吻。 陆忱问他,小叔叔,今晚吃番茄牛腩么? 他不知陆忱在说什么,只是说,好。 又听见陆忱轻声说:“小叔叔,穿得很好看,就是有点儿薄了。” “最近变天,快入冬了。” “你手都是凉的。” 宁晃连说话都有些吞字,说:“知道了。” 陆忱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那我去做饭了。 他“嗯”了一声,怔忪了许久,才松开捂着颈侧的手。 脖颈烧得厉害。 却又禁不住,盯着厨房里陆忱地背影看了一眼。 仿佛那淡淡的气息还在鼻端。 他摸了摸自己,终于还是背过身去,懒洋洋挂上外套。 199. 真的很像。 他第一次迫切渴望着陆忱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宁晃二十七岁,却傻得透顶,脚伤已经好了许久,偏偏还是包着。 然后心安理得地被他的大侄子搂过来抱过去,他洗澡,陆忱守在他的浴室门口,等着抱他出来。 然后一关灯,就抱到了床上去。 亲吻,拥抱。 那时他们都做了,却仍旧干涸得无法餍足。 他甚至能意识到,自己在陆忱面前的脾气有些刁钻古怪。 会要求陆忱坐在他旁边,陪他看完电影频道临时的电影,会故意点名要吃复杂的菜品,让陆忱早一点回家。 有些明明能容忍的菜,也非要挑到陆忱的盘子里,支着下巴看他吃完。 在客厅坐着看动画,却突发奇想,故作冷淡问陆忱有没有喜欢的人,陆忱说,有。 他便心怦怦跳,问那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看陆忱红着脸,说出所有跟他吻合的条件。 他懒得去想自己这些举动的含义,只是他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就像最一开始,他想对陆忱好,就对他好了。 没有必要追问。 只是听陆忱结结巴巴描述自己心上人的样子,他便心里很快活。 大男生面孔通红,抓着抱枕,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用笨拙的语句叙述。 说他会唱很好听的歌,说喜欢看他吃饭,说他成熟又温柔。 颠三倒四,说到最后:“喜欢到……喜欢到心里特别难受。” 他自己也指尖儿发烫,没注意到陆忱的眼圈儿发红。 只是抱着陆忱送给他的抱枕,盯着陆忱买给他的杯子,喝了一大口陆忱泡的茶。 半天漫不经心说:“你要不要,抱我回房间。” 陆忱沉默了半天,“嗯”了一声。 他们照例在黑暗中拥吻,窸窸窣窣的声音之间。 陆忱甚至安抚了他的躁动。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他的耳边,他没有灯,就像个瞎子,什么也瞧不见,看不到陆忱的神色。只有自己陷入在欲念甜美的深渊,人紧绷得像是琴弦,被拨弄时,便发出如泣如叹的呢喃。 之后他吻了陆忱的嘴唇,灼热的舌尖纠缠。 喊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微微的笑意,心头藏不住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没这样喜爱过谁,也从未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儿,得了一点儿,便顾不上别的什么,只一味的得意忘形。 嘴角的翘起,压都压不下。 陆忱的声音却依旧是轻而淡的,小声问他怎么样。 他让他问的有些发热,半晌“嗯”了一声,说,还行。 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自以为已经把陆忱捉到了手里,便懒洋洋抱紧了他,捉住他的衣襟,头搁在他的颈窝,像抱住了心爱的大狗玩偶。 陆忱也由着他抱。 困意一阵阵袭来,他想,要不就这样抱着陆忱睡算了,反正他睡了,陆忱也舍不得走,将错就错,以后也就这样睡在一张床上了。 陆忱问他,说:“脚还要换药吗?” 他一时有些心虚,眼神飘了飘,说:“不用了,快好了。” “……快好了。” 陆忱喃喃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倦意和满足一阵一阵袭来。 听见陆忱轻轻说。 说:“小叔叔,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他懒洋洋说:“有话就说。” 陆忱说:“我下周……要搬出去。” 200、 想想已经过去许久了。 宁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样久远的事,却莫名有些不敢在客厅里多呆,便多裹了一件外套,去露台吹吹风。 没一会儿,厨房就蒸腾起了雾气,他想这时候,房间里多半是暖洋洋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他挂了一副耳机听歌,吸入的空气微凉,让人瞬间就清醒冷静下来。 却不想陆忱还是追过来。 汤在锅里炖着,还煮了一锅热橙红酒。 宁晃笑他:“你这酒量,还喝什么。” 陆忱笑着说:“给你喝,我只尝一点点。” 继而他从后头,连着厚厚软软的外套一起拥他入怀。 又偷了他的一只耳机,放进自己耳朵。 明明是缠绵的旋律,在这微凉的空气里,却透出了倦而凉的味道。 那温柔的气息就又一次融入肺腔。 浓度超标了。 宁晃耳根有些发红,笑说:“怎么到哪儿都是你。” 陆忱小声问:“干嘛,嫌弃我?” 宁晃懒散地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陆忱慢慢跟他闲聊:“今天我妈打电话,说今天到家,老家下雪了。” 第一场雪。 这边倒还算暖。 他有些好奇,说:“好久没看见了。” 陆忱便慢慢从手机中,翻出旧时朋友的朋友圈,一张一张给他看小城的薄雪。 仍是他熟悉的矮楼小巷,红的、蓝的、黄的纯色招牌。 小雪纷纷扬扬,消融在粗糙泥泞地面。 宁晃看了一会儿,问他说:“阿姨打电话来了?” 他说:“嗯,让我转告一下谢意。” 宁晃愣了愣,应了一声,说:“没事。” 然后想了想,问他:“没多聊几句吗?” 他笑了笑,说:“报了几句平安。” “她想让我跟我爸说几句,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就不说了。” 说完这话,陆忱轻轻叹息了一声,埋首在他的颈窝。 耳边依旧是他在听的那首歌。 他就这样拥着他。 天气的冷意,便消去了许多。 宁晃盯着露台外的风景,懒懒散散说:“下次如果再来,你留他们吃顿饭吧。” 陆忱妈妈次次来坐不到一两个小时就走,眼神儿里的关切,他其实很难说自己是不心软的。 陆忱闷声说:“不要。” 似乎意识到自己拒绝过于绝对,还是松了松口,说:“要不……请他们出去吃吧。” “我不怎么喜欢别人来家里。” 确实是这样。 陆忱这样爱打理房子,却并不是一个好客的人,反而对家有强烈的独占欲,甚至连朋友也很少请他们到家里来。 讨厌别人会弄脏弄乱,也不愿别人染指他打理过的一切。 家里的一切,都是他跟他独享的秘密。 宁晃了解他的脾气,便闷笑了一声,说:“好。” 他跟他平淡地讨论父母,讨论老家的小城,闲聊即将到来的冬日,和冬日适宜的晚餐。 然后陆忱吻他的后颈,蠢蠢欲动、粘粘乎乎逗他脸红。 露台暴露在空气中,他哪怕知道没人在看,仍是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却越发撞进陆忱的怀里。 很暖,他贪恋他的怀抱。 那浑浑噩噩,要被渗透、滚烫的情绪便愈演愈烈。 耳机还在为他们播放着相同的,倦怠冷淡的情歌。 陆忱听见了,他也听见了。 只是他转身抱住陆忱,便抱边推。 他笑着说,吃饭去吧,一会儿你锅都该干了。 第66章 201 那天晚上的热橙红酒味道很好,宁晃自己一个人喝了许多。 他酒量很好,这样一点热红酒是喝不醉的,只是熏染得皮肤微红,把玻璃杯杯举起,眯着眼睛看里头用来煮红酒的苹果片和橙子片。 用签子扎起了一小片,好奇地嚼了嚼。 又皱起眉头喂给陆老板。 那时候陆忱在百无聊赖地用橙子皮刻一盏灯,刻出了许多镂空的几何图形,找了一块许久之前的小蜡烛,把这外壳套在上头。 就成了一盏橙子灯。 他刻好时,宁晃已经把一整个小奶锅里的红酒都喝了个精光,指尖儿不住去转动橙子灯的外壳。 看光投在桌上的影子不断变化。 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来,手在太阳穴按了按,站起身来说:“我去歇会。” 陆忱瞧出什么来了,问他:“头疼了么?” 他“嗯”了一声, 是早年应酬酒局、熬夜通宵睡在录音室落下的毛病,他一到换季转凉,受了寒再喝酒,就容易头疼。 不知是不是露台吹风受了些凉,又自己喝下了好些红酒,头便有些钝钝地疼。 陆忱叹了口气,说:“让你不要吹风。” 却又说:“过来。” 他便热热地偎在他怀里,陆忱极为熟练地松开他的皮筋儿,指尖陷入发丝,替他按摩揉捏。 说:“早知道不该给你喝酒了,我以为热的不碍事儿。” 陆忱刚刚一揉上他的头皮,那隐隐的、磨人的痛便散去了一点,禁不住舒适地喟叹了一声。 又说:“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脑子里像拧成了一股麻花,死死绞在一起一起,连带着眉宇都不自觉皱起的痛。 他又懒懒地跟他开玩笑,说吴承恩没准儿也有这毛病,否则怎么想出的紧箍咒。 被陆忱按了按头顶,说:“别说话,别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不然脑子越转越疼。” 他“嗯”了一声。 陆忱的指腹热而软,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头皮上捋过,那拧成一股、乱七八糟的痛苦,便松懈散开。 他眯起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花瓶里的香槟玫瑰、盘子里的番茄牛腩,都变成了油画上模糊不清的色块,只有桌上的橙子灯,成为了烫人肺腑的小光点儿。 他一声一声闷哼。 果真什么都想不起来,在他怀里被一下一下按过头顶,又被轻轻捏了捏后颈,像小动物一样被揉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 后来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撒娇似的声音,说:“陆老板,我坐累了。” 他正常时是要嫌自己丢人的。 十八岁可能还会写笔记大肆批判一回。 偏偏这时候他没什么感觉,甚至想不起什么来,只知道陆老板是能弄得他舒舒服服的好人。 陆忱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说好。 就在沙发上给他按,他要枕腿,也让他枕着。 一下一下按过去。 他躺在那想,陆老板的腿真舒服。 来不及想许多,思绪又被他按的散乱,支支吾吾地轻哼,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后来困意来了,也记不得说了什么。 这时候疼已经不疼了,只是困得厉害。 陆忱说,你搂着点儿脖子,我送你回去睡。 他就搂着他脖子,被迷迷糊糊放到了床上去。 床垫是陆忱精挑细选的软,他掉进去,像是被柔软的棉花淹没了似的,温温柔柔地把他裹在柑橘味儿里。 他揪着陆老板的衣领,一并倒在床上。 也不做什么,就是埋在他襟口,睡得安心又香甜。 陆忱陪他躺了好一会儿,偷偷起身想下去。 却不料宁晃也睡得不沉,浑浑噩噩把人捉回来,说:“你干嘛去。” 陆忱小声说:“我收拾完餐桌就来。” 陆老板是就算烂醉如泥趴在地上,也要跪着把地擦完的人。 是决计不肯放这些残羹冷炙过夜的。 宁晃睡梦中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慢吞吞收回手。 自己缩进被子里。 用背对着他。 原本睡梦中舒展的眉也皱了起来,仿佛是在混沌中,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他听见陆忱轻手轻脚走出去,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和黑暗。 他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却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在半梦半醒中睁了睁眼,看见床头的东西被陆忱清走。 托盘里放了一只小小的、暖暖的橙子灯。 他抱着枕头,睡眼惺忪看了半晌,终于又一头栽回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只是眉宇却就这样舒展开。 202 后来好几天的热橙红酒,都是拿葡萄汁煮的,味道倒也不差很多,只是没有酒精,不容易害小叔叔头疼。 这几天天气渐冷,供暖却没有来,房间外头比家里暖和,宁晃开始坐在那条白绒毯上练吉他。 只是手因为天冷不大利索,他总皱着眉嫌弃自己手指是木头。 陆忱坐在沙发上问:“不开空调吗?” 宁晃皱着眉说:“不要,又闷又燥。” 他又说:“给你煮一碗姜茶?” 宁晃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过来。” 他便坐到地毯上去。 冷不防小腹一凉。 宁晃把手塞进他衣摆里,嘴里嘟囔着说他身上热度高,让他给他暖一暖。 一副要霸凌他的模样,锐利傲慢的眉眼间,却透出一抹柔软的笑意。 陆忱给电视换了个台,不动声色把他的手往衣服更里头塞了塞,说,好。 然后偷偷看宁晃眉眼微红,泄露出一丝窃喜的神采。 他身上的确热一些,且那双手捂得越久,人挨得越近,他便越热,越是飘飘然。 叫他坐在办公室都不自觉走神,回味那宁晃一抹眉梢的浅笑,便不自觉翘起嘴角。 又回味到这几天热酒后的缱绻。 时隔多年,终于被垂怜的空虚与贪恋。 哪怕是悭吝而克制的微甜,也足够让他在舌尖儿反复咀嚼若干遍。 “陆总。” 冷不防被安助理一打岔,才回过神儿来。 他收敛了自己秽乱的心绪,正色问:“什么?” 安助理假装看不到他神游天外,说:“已经安排好了,快的话,两天就能回来。” 又是教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短途出差。 安助理早就习惯了,陆总是个恋家癖,次次出差,他家老板都归心似箭,自打宁先生病了之后,这情况便越发严重。 仿佛宁先生不是变小了,而是老年痴呆,一刻都离不开人。 几天的行程压缩到两三天,事儿一办完就往回赶。 就这样,还是如丧考妣似的神色。 陆老板蔫头搭脑地给自家小叔叔发消息,说,自己又要出差了。 宁晃那边问他,几天。 他又忍不住打过去。 小叔叔接得很快。 他说:“看具体进度和安排,应该两三天就回来。” 宁晃的轻轻“嗯”了一声,说,也不用这么急。 他不大高兴,又说:“你这几天怎么安排?” 宁晃说:“录节目,嗯,带你师嫂跟夏子竽吃顿饭,然后回家睡觉。” 他说:“小叔叔,我会想你。” 说话时,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描摹着宁晃的模样。 微抿的唇,笔直的鼻梁,发丝被掖到耳后,微微热起的耳廓,和越发笑意缱绻的眼。 他听见电话那边轻轻叹气,应当是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跟他慢慢说:“别压缩行程,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注意安全。” 宁晃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会担心你。” 过一会儿,又说,我给安助理说了,让她重新调整一下行程,你正常工作休息。 陆忱没说话,隔了一会儿,说:“小叔叔,就这一次。” “之前也是这样,我说搬出去,就搬出去了,之后……” 之后错过了许多,宁晃再也没依赖过他。 像可靠的长辈一样,承担起了一切,却再也没有属于他的小刺猬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203 那时是小叔叔还在受伤期间,他被他父亲叫出去。 然后把报纸摔在他的脸上。 并不是什么权威的大报纸,那时宁晃红得发紫,跟他沾点边儿的花边新闻,哪怕不知是真是假,都会被拿出来传。 他也被拍到过一两次,传闻是宁晃的同性恋人。 只是他向来小心,次次都戴着口罩,面容模糊,甚至没有什么亲近举止,连他的同学都认不出他来。 ——他父亲认出来了。 一张一张,连带着网上不知真假的传闻,也举到他鼻尖儿,给他看。 质问他说:“陆忱,你不要脸吗?不觉得恶心吗?” 直到那一刻,他都是百毒不侵似的平静,他甚至对于他父亲还抱有一丝期待。 也许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就算不接受,也总会给他一点喘息和存活的空间。 他说:“爸,这都是假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目前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爸却说:“我去你学校查了——既然你跟他没关系,那你读研究生的钱从哪儿来的?” 他愣在那,声音干涩:“……我学校?” 是的,他父亲亲自去了他的学校,问了他的导师,问了他的同学。 知道他奖学金的数额,也知道他不常去打工,衣服却总是穿得很贵。 甚至描述了宁晃的外貌,问他是否来学校找过他。 他二十三岁,被父亲追到学校去查户口,质问他是否跟人交往过密,质问他的经济来源。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比挨打的时候要更愤怒痛苦。 他拼了命摆脱的过去,竭尽全力获得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在地上踩。 他声音不自觉抬高了。 “为什么要这样?你是嫌我过得太好吗?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个人看?” “你要别人怎么想我?” 父亲说:“你说我为什么这样?我还想问你,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却变成了这样?” “我再问你一遍,你哪来的钱?宁晃他给的?” 紧接着问题就是:“他为什么给你钱?”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跟父亲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永远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永远不会听。 再纠缠下去,只会给宁晃和他,都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说:“没有关系。” 父亲在原地走了许久,粗声说:“那你搬出来。” 父亲说:“现在这些人都在传你们同居,我不管你有没有,搬出来。” “你不搬,我去找他谈,我不相信,你这个畜生不要脸,他一个要上电视的人也不要脸。” 他站在那,指尖陷进了掌心儿,几乎要掐出鲜血来。 他这些年认真生活的一切,竭力维护的一切,作为一个人渴求期待的一切。 又像是狂风过境的房子,被践踏得七零八落。 只有他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他说:“好。” 父亲愣了愣,仿佛没有想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 “好,我搬出来。” 他松开了拳头,定定看了他父亲很久,说,“我不会住在宁晃家,让你在亲戚面前丢脸。” “可以了吗?” 他的眸子灰暗而冰冷,他问他:“你还想打我吗?” “不想我就走了。” 他父亲没说话。 而他就这样擦过他的肩,离开了。 原来为人子女。 真的有一刻会憎恨父母。 第67章 204 他跟宁晃说自己要搬出这个房子的时候,学校的流言已经满天飞。 他已经听过好多版本,关于他如何抛弃了家乡贫寒的父母,贪慕虚荣。 只是钱的来源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借了高利贷,有人说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有人说他在外面骗钱。 师兄听说气得骂了好几回人,学校里的朋友也差点跟人打起来。 被他拦住了,反过去安慰他们,说反正就这么两天的事儿,过两天就忘了。 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但他在小叔叔面前。 却一点儿都笑不起来。 他低着头,小声地跟他说:“师兄跟我合伙做生意,租了个办公室,楼上可以住人,我在那边住可以方便工作。” “我之后可能也要忙起来了,以后也不能常做饭给你。” 宁晃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把床头灯打开了。 灯影下,小叔叔的眼尾还残余着淡淡的春情,笑意却消弭得无影无踪。 宁晃说:“租的地方很远?”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晃指尖儿抓了抓被子,半晌嘀咕说:“家里的车我又不常用,你开着就行,也不是每天都要回来。” “至于做饭……你没来之前,我也没饿死。” 他沉默了许久,轻声说:“还是搬出去方便一些。” “我一直住在这里,父母可能也还会再来。” “小叔叔,我也不想耽误你工作。” 他把真正的理由,轻描淡写藏在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之间。 努力让自己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宁晃说:“我不在乎。” 他低着头,说:“我在乎。” 一次又一次给喜欢的人添麻烦,在宁晃面前展示自己的家庭有多么糟糕,自己有多么难堪。再等去等矛盾激化,等宁晃的事业被他拖累,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 他做不到。 他听见宁晃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身,说,我去找包烟。 他下意识去拦他。 被宁晃冷冷拍开了手,说:“你他妈别管。” 可真正一扭头,见他不知所措的神色,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坐回床头。 宁晃只穿着一件睡衣上衣,赤裸光洁的腿在夜色下曲起,微长的碎发散乱着,看了他一会儿,又撇回头去。 明明之前他们还那样亲昵,宁晃抿着嘴唇、笑着吻他。 一瞬间就这样变了。 宁晃在那坐了很久,慢慢问他:“陆忱,你跟别人谈恋爱了吗?” 他窒了片刻,说没有。 宁晃又问:“还是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帮了你,你觉得……不好拒绝我?” 他说:“没有。” 宁晃骂了句脏话。 过了一会儿,说:“所以就是你刚刚那些见鬼的理由,哪怕我说工作的事可以想办法解决,你父母的事儿我也不在乎,你还是要走,是吗?” 他说:“是。” 宁晃盯着他,隔了很久,声音透出一丝哑来,说:“要是我说,我不想你走呢?” 他没说话。 只是胸口堵得难受,喘不上气来。他始终低着眼皮,不敢去看宁晃的眼睛。 宁晃把嘴唇抿得很紧,半晌自嘲似的说:“行,好,你有种。” “我他妈连你撒谎还是没撒谎都看不出来。” 宁晃终于颓然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扯下脚上包着的纱布时,嗤笑了一声。 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陆忱,你是个大活人,我他妈拦不住你,也没法儿把你绑在家里。” “想搬就搬,我傻逼我认了。” 宁晃把那一团纱布轻轻扔在床上,人也站起来。 他说:“你搬出去就别回来。” 宁晃穿上了牛仔裤,披上外套。 隔了片刻,他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夜那样静。 他躺在宁晃的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了许久。 许久,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手心儿湿了。 205 那天之后,宁晃都没回家。 他每天晚饭都做得两人份,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吃。 他打电话也没人接,发消息没人回,只是在电视上、和网上看到宁晃照例在各个城市跑通告。 表演、上节目、拍广告。 只要宁晃想,他可以把他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至于休息在哪儿,他不知道。 他其实很清楚的,他跟小叔叔之间的链接,自始至终只有这一间房子。 离开了这个家。 宁晃是四处跑通告的大明星,而他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学生。 毫无关联。 一直到搬出去那天,他也没看见宁晃。 他是一个人默默收拾行李的,收拾了一个中号的行李箱。 他来的时候行李很少,走的时候行李却很多,宁晃给他买了很多衣服,甚至塞满了整个客卧的衣柜。他拿了几件舍不得的,剩下都留下了。 旅游买给他的小东西也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似乎都想着给他带点什么。 他到底还是厚着脸皮,都塞进了箱子里。 他为了学吉他,跟小叔叔借了一把琴,结果没练多久,实在不忍心折磨小叔叔,就搁在那落灰。 临走的时候,放在客厅,写了便利贴说还给他。 冰箱里的菜都清理干净了,他猜小叔叔是不会做的,只会放着在冰箱里发霉。 但重新补了好些速冻食品和冰淇淋。 他在离开前的一周,做了一个大扫除,沙发套拿去干洗、又套上,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缝隙都洗得一尘不染,连抽油烟机和空调都清理了。 他把宁晃的每一双鞋都刷干净,把所有的备用品都补充齐全。 药箱,工具箱,速冻食品。 走廊坏了一盏小灯,他跑了一整天,跑了小半座城,找到了型号适配的灯泡。 他悄悄躺在小叔叔的床上,一次又一次幻想最后一天晚上,小叔叔抱着他的时候。 他回吻了上去,之后他们每天都像这样,永远都在一起。 半夜时惊醒,一切都消失了。 他就围上围裙,戴上手套,把已经擦过十几次的地板,又擦了一遍。 这次没有人会叫他去睡觉了。 他浑浑噩噩,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不去想搬出去之后会怎么样,不去想他能不能再见到小叔叔。 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工作可以给他做。 他坐在地上,傻看着这个家许久,一动也不动。 他一盏一盏关掉灯,把钥匙从自己的钥匙扣上拆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门口托盘。 一个字一个字给宁晃发消息,说,小叔叔,我走了。 他关上门,走下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忍着不去回头,看那扇早已经黑了的窗。 最后,他还是没有了家。 206 陆忱掐着表算自己的出差行程。 尽管答应了宁晃不压缩行程,但根据他对宁晃病情的了解,他猜他家小刺猬,应该快想起那一段儿了。 果不其然,第三天,宁晃就开始不接他电话、不回他信息,跟经纪人联系,听说录节目录得很顺利。 缩水了,但就是不回家,住酒店,天天黑着脸,私下还骂骂咧咧说他是傻逼。 陆忱低着眼皮,笑着叹息:“让他骂吧。” 他当初的确挺傻逼。 第四天飞机落了地。 他刚一回家,还没来得及拨通宁晃的手机,先被他师兄打爆了手机。 他接起电话问他,怎么了。 就听他家师兄说:“能联系上你家神仙吗?我老婆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他愣了片刻,倒是没听出这之中的联系:“……师嫂怎么了?” “前两天因为小事儿跟我吵架了,”师兄恨恨说,“结果,出了门一去不回,电话都给我挂了。” “我琢磨着她这几天跟宁晃关系不错,他俩会不会一起呢?” 陆忱半天笑了笑,说:“巧了,他现在也不接我电话。” 师兄无语半晌,说:“我就知道。” “以前吵架没学会挂电话这一套啊?这是你家神仙教的?” 陆忱笑了一声,说:“还真是。” 当初他搬出家门,小叔叔当场失联,不知道晾了他多少天,他师兄这才哪到哪儿。 且有得受呢。 师兄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当着他的面儿不好说宁晃,只是酸了吧唧、转着弯说:“她一个姑娘,连个消息都没有,要不是朋友圈为了气我一个劲儿更新,我都怕她让人拐了。” 陆忱说:“人在哪知道么?” “刚刚看了一下坐标,在夜店。”师兄提起这个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回来了么,回来就过来找我,我正往那边儿去呢。” 陆忱愣了一下,面孔也跟着黑了一下。 十八岁的小刺猬去夜店。 还是个明星。 现在宁晃会定期失忆的事儿尽人皆知,到时候再给人骗了。 隔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自从第一次失踪,在黑酒吧找到他家小叔叔之后,他的心脏已经坚韧了许多了。 开口让司机换方向。 给宁晃发消息,说:“师嫂在你那边吗?师兄担心她的安全。” 这次小刺猬倒真回复他了,估计是涉及到了姑娘的安全,不得不回复他一下。 回了个:在。 过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信息:关他屁事,让他别瞎操心。 ——这明显不是小叔叔发给他的,估计是他师嫂。 他又紧跟着打了个语音通话给宁晃。 这次倒真的接通了。 电话那边儿乐声嘈杂,人声鼎沸,乐声节奏都吵得人头疼。 师嫂像是喝了点儿酒,不小心按错了,大声问宁晃:“我不小心把电话接了,怎么办?” “这是陆忱么?” 他听见他家刺儿头冷冷淡淡的声音。 说:“挂了,不认识。” 然后就没了声音。 陆忱看了看屏幕,脸更黑了。 真挂了。 第68章 207 陆忱刚一进门儿就皱起眉来。 夜店里灯光昏暗,人影憧憧,化工香味很重,走过人时,还夹杂着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味,熏得人晕头转向。 幸好包房还挺好找,因为他发了个消息一问,发现夏子竽也在场,甚至连店都是女明星朋友开的。 过去了发现不止一个人,连展延都在,还有好些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看眉眼都很漂亮,多半是年轻艺人,有的是上了节目的熟面孔,有的是工作人员,还有是蹭着来热闹的。 一群小孩儿让公司管着,不敢下场去外头玩,就在包间里头玩。 他很快就找到了宁晃。 十八岁的小刺猬,在角落低着头玩手机。 仍是扎着小马尾,牛仔外套,淡蓝色镜片的墨镜,身上几件的银饰,包间里的光线晦暗,彩光灯偶尔转过他的面孔,越发显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身边儿还坐着一个男人,年纪似乎不大,打扮颇为端正,不大像是艺人,笑着跟他说话。 小刺猬就低头看着手机。 这包间儿的门没锁,陆忱推开门的时候,房间瞬间静了。 一双一双眼睛看过来,又看了看宁晃,你捅我我捅你,还有人冲他笑了笑,说:“陆老板啊。” “陆老板来了啊。” 倒是组局的夏子竽,还在边儿上跟他师嫂闲聊。 在那说要谈恋爱有什么用,结了婚像是进了坟,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谈恋爱前是冤家,见面就吵,结了婚还吵…… 他走过去。 宁晃抬了抬眼,冷冷看他,没说话,就是低下头接着玩手机。 房间里的人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了,大气也不敢出。 宁晃右边是墙,左边坐着个人。 陆忱温声说:“你好,能让个位置吗?我有话跟宁老师说。” 那人笑着问:“……您是?” 陆忱没说话,房间里都静了静。 展延偷偷拉了拉那人的衣角。 陆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我是宁老师的家属。” 一屋子小孩嘻嘻哈哈笑起来,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却听宁晃却淡淡说:“别笑了。”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宁晃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他是陆忱。” 陆忱其实猜到了小刺猬会生气,但实在没想过,宁晃的脾气到底有多大——事实上,宁晃在他这儿,一直只有表面上的凶巴巴。 他轻轻叹气了一声,笑着跟周围人说:“我能不能跟宁老师单独说两句?” 一群小孩儿已经看出不对劲来了,你拉我我拉你,互相给对方眼神儿准备撤退。 却听小刺猬说:“走什么。” 宁晃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仰头看他,神色是熟悉的戾气和桀骜不驯:“连人都搬出去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陆忱垂眸轻声说:“小叔叔,我回来了的。” 宁晃攥着手机:“我也说过了,搬出去你就别回来。” 他算明白了。 小刺猬的记忆卡在他搬出去那一天,在气头上下不来。 周围一群小孩,好容易拉拉扯扯都站起来,眼睛亮着准备吃瓜看戏。 陆忱好声好气哄他:“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慢慢跟你说。” 宁晃冷冷说:“——回来。” 一群小孩儿不上不下站在那。 夏子竽终于回过神儿来看他们了,打圆场说:“你俩吵你们的,折腾一群小孩儿干嘛?” “我跟他没什么可吵的。” 宁晃豁然站起身,手往兜里一揣,在师嫂旁边闷声说:“我回酒店了,你走不走?” 师嫂愣了一下,笑嘻嘻说:“当然走,陆忱都来了,我家那个也快了。” 还跟夏子竽击了个掌告别。 宁晃就这样直接推门出去了,房间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剩下夏子竽戏谑的目光,在陆老板脸上扫来扫去。 陆忱只迟疑了几秒钟,便推开门去追。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 也顾不得师嫂还在边上了,就这样抓住了宁晃的手腕,说:“小叔叔,等等我。” 宁晃冷酷地一甩手。 没甩开。 又一甩手。 还是没甩开。 暗地里骂这人力气怎么这样大,连骂了好几句脏话,神色中透出一丝气急败坏。 陆忱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回家再生气好不好?” 他说,不好。 陆忱笑吟吟哄他。 那样子要多乖有多乖,倒显得他那样无理取闹。 宁晃看了他半天,操了一声。 师嫂善解人意、笑着戴上耳机,跑到边儿上去玩手机。 宁晃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那儿,终于质问他:“陆忱,你要搬出去那天,我用什么理由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怔了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双向来傲气凛然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说我不在乎,我可以帮你,我不想你搬出去。” “我他妈还要做什么,才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的心像被谁拧了一把。 见他说不出话来,宁晃手抄着兜,嗤笑了一声:“上床行吗?” 却又露出了嘲讽似的神色:“……你如果那时候说行,我真的会做。” 他在陆忱离开那天的念头,不断地涌入,把之前甜美的记忆,都变得像刀子割肉似的难受。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去认真对一个人好,去等一个人的回应。 最后给了他亲近的希望,却只能在夜里。问对方关系,也不清不楚、含含糊糊说听你的。 先是编出前男友,又脚缠着纱布骗人亲近,傻乎乎缠着人要亲要抱,但真正发生了什么的那天晚上,又一清醒就说要搬出去。 之后陆忱对他好算什么? 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回了头发现还是他对他最好? 宁晃给了他一拳。 他说:“陆忱,隔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连生气都像无理取闹?” “但我他妈……” 他委屈又难过。 宁晃十八岁傲气得对感情不屑一顾,三十四岁却温和了许多,是生活和挫折把他打磨得圆滑了,也是他为了适应年少的爱人,折了那些刺人的锋芒,一分一分收敛了自己的傲气和棱角,连带着曾经的伤口都藏了起来。 陆忱被这一拳击中。 有些疼,手也渐渐松弛下来,想摸摸小刺猬的头发。 喃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眸说,对不起。 宁晃看着他的神色,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什么,半晌扯着他的领带,撞上他的嘴唇。 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 十八岁的宁晃吻得莽撞又粗鲁,锐利的眸子不甘又凶狠地盯着他,像是初生的野兽,几乎要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 舌尖儿跟舌尖儿黏在一起,味道还带着宁晃刚刚喝下的酒气。 吻过了,微微喘息着分开。 宁晃松开他的领带,用手背抹过嘴唇,挑衅似的看他,嘁了一声。 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黏黏糊糊不肯松手的人。 真他妈的没出息。 陆忱静静看着他。 宁晃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先低下头去,抬脚踢在墙边,说,别跟着我,我自己静静。 扭过头去,抄着手拍了拍师嫂,说:“走了。” 师嫂小声说:“陆忱没事儿吧。” 宁晃嘀咕说,谁他妈管他。 208 师兄赶过来的时候,包间里就剩下陆忱一个人在喝闷酒。 桌上三五个瓶子,度数不高,但都是陆老板一个人的杰作。 一米八几、西装革履的大个子,一杯接着一杯,倒了又喝,喝了又倒。 沉默而寂静。 旁边还有一个把人都赶走,百无聊赖守着陆老板,怕他喝多没人拖走的女明星夏子竽。 师兄问:“你师嫂呢?你那点儿酒量,在这儿喝什么呢。” 他说:“走了。” 师兄头大如斗,说:“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却又见他神色不对,又问:“那你家神仙呢?” 夏子竽还没来得及说别问。 就看陆老板又喝了一口酒。 酒杯放在桌上。 半晌笑了笑,说:“他也走了。” 师兄看了他半天,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人过来哄老婆,结果自己先颓了。 夏子竽在边儿上给他比口型。 吵架了。 师兄松了口气,说:“怕什么,不就是吵架么,我跟你师嫂天天吵。” “谈对象哪有不吵架的?” 他终于抬了抬眼皮,轻声问:“……为什么吵?” “为了什么都有。” “没打招呼就把她的零食吃了,不小心把她的拼图弄乱了,我急着出门她拖拖拉拉……”师兄叹气,说,“就说这次吧,我跟她说话口气重点儿,人就生气了。” 陆忱不知是不是醉酒了,盯着酒瓶,慢慢吞吞说:“师嫂脾气很好。” 师兄懒洋洋说:“脾气再好架不住天天在一起过,该吵两句还是得吵两句,再说了,那是对外人的,我对你说话客气么?” 说着,看了一眼朋友圈。 松了口气:“她回酒店了。” 人安全了就行,架可以慢慢吵。 陆忱却沉默了许久。 他说:“宁晃很少跟我吵架。”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脾气好。 现在才恍惚想起。 那时他只有表面的好脾气,内里却脆弱又自卑,只会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连一桶粥都不敢光明正大送到宁晃的怀里,宁可随手塞到别人的怀里。 最后才会连跟小叔叔求助、问一问有没有别的办法都不愿意。 而那些因为自尊而丢在地上的心迹。 都是宁晃低下头,认认真真、一颗一颗捡起来的。 他低下头,喃喃叹息:“……他从没跟我说过。” 他怎么就不知道问呢。 209 十八岁的笔记: 也就那么回事。 那么回事。 那么回事。 …… (重复n次) 艹,能不能别想了。 再想自尽。 三十四岁批复: 谈恋爱哪有不吃苦的。 不至于不至于。 (画了一个拍拍头的表情) 第69章 209 这天晚上宁晃睡得很不安稳。 事实上,这次变回来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细致,带来的情感也越来越真实。 他猜测,跟记忆的时间远近有关系,跟发生记忆时情绪的波动也有关系。 程忻然那事时,他虽然也恼火,却没有这样明确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回忆程忻然那时的记忆,是相对模糊的,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那些令他愤慨的旧事,而余下在大街小巷辗转流离的记忆,却不甚明晰。 但陆忱这事儿,他每晚都会梦见。 梦见自己四处跑通告,一宿一宿睡不着,不想接陆忱的电话,却看着陆忱给他的未接来电发呆。 翻陆忱以前跟他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看完了,又去看他的朋友圈。 看陆忱搬进了他师兄租的办公室楼上,连个供暖都没有来,买了小太阳度日。 看陆忱在人还没有雇齐的时候,上上下下给办公室清扫,除了自己的房间,还要打扫办公室,夜半无人,还要在一张小桌上赶论文和报告。 看陆忱跟办公楼管理方扯皮,气得火冒三丈,发朋友圈只有三个流泪的黄豆表情。 魔怔了似的一条一条往下刷,刷到底,又盯着手机发呆。 那时抽得很凶,经纪人进门儿,让他呛得咳嗽,骂他:“你不要嗓子了?” 他说:“就这两天,过了劲儿了就好了。” “那你给我赶紧过,”他经纪人火上浇油,说,“本来就跟你说过,年纪小就不靠谱。” “他这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要搬出去,真要毕了业,他万一要滚回你那长海小城去,你还跟他回去吗?” 他懒懒看他一眼,说:“你想得还挺多的。” “我早就想了,这不是怕你脾气大么。”经纪人斜他一眼,说,“再说,这可是你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多点粉丝不好么?” “宁晃,你在圈里好歹熬出头了,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运道,你没出头时吃了多少苦,你忘了么?” “为了不清不楚的这么一人,你自己说说值吗?” 宁晃听得烦了,用枕头捂着耳朵,皱着眉说:“你行了吧?你不带新人了么?来我这儿啰嗦。” “你说我为什么来,新人都比你省心。”经纪人看着他就来气,骂他,“宁晃,你别以为你好看一点、有点名气、给小男生花点儿钱,人家就认你了。” “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了,花大价钱提携自己对象的不是没有——过了那阵子,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搬出去,你也早点从里头出来,是好事。” 宁晃让他戳了心口窝子,气得脑仁儿嗡嗡响,拿枕头砸他,说:“赵哲,你他妈说完没有,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事儿的?” 说完,头一阵一阵疼,自己抱着头,低声说:“看我还没死,心里不舒坦是吧?” 经纪人让他砸了一枕头,本来还想骂,见他抱着头那副可怜样,又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惹不起你。” “就对我这么横,在家里连个屁都不敢放——头又疼了?” 宁晃比他想象中娇贵多了,烟酒熬夜着凉,一点儿都不能碰。 这么娇贵的人,当年怎么从酒吧里熬出来的。 兴许就是靠忍着。 经纪人叹了口气,问他:“止疼片有吗?我记得你车里有。” “没开车出来。”宁晃说。 “行李呢?” 宁晃已经开始耳鸣了,听不出他说什么,半晌说:“行李……没带出来。” 这些出门时的零零碎碎,平时都是陆忱给他整理的。 他走的急匆匆孑然一身,除了手机钥匙什么也没有,连内裤都是现买的。 “你别烦我,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说。 “熬着哪行,”经纪人看他一眼,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经纪人出去了。 宁晃手机震了震,晕乎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陆忱给他打了电话。 他随手划了挂断,头疼得晕头转向,匆匆忙忙跑去浴室。 呕出了酸水来。 210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酒店,中午。 宁晃在那扶着自己脑袋,坐着想了半天,总觉得这房间都跟梦里的那间差不多。 套间,配客厅,浴缸,落地窗,织花地毯,酒店一贯的白色大床。 他总算想起昨晚自己冲着陆忱发脾气的事儿来,说后悔倒也不后悔,就是情绪怏怏地,快活不起来。 起床时有些冷,他抓了抓头发,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去刷牙,酒店的一次性牙刷很硬,肥皂的香味他也不大喜欢。 套房冰箱里倒是满满当当的,他摸出一罐来,空腹喝了半听冰汽水,终于清醒了一点。 窗外阴阴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微信上也提示他积攒了四十几条信息。 一条都不想看。 却偏偏震了起来。 这就跟梦里那个电话隐约重合,他手颤了一下,忍不住皱着眉看。 不是陆忱。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让人不快。 备注是:经纪人。 ——也就比陆忱好了那么一丁点。 原本不会头疼的十八岁,险些把神经性头痛也继承了过来了,看了好半天,才接起来,说:“什么事?” 手机那边儿的经纪人劈头盖脸发问:“小祖宗,你昨天干嘛了?” 宁晃说:“没干嘛,跟夏子竽他们玩去了。” “不是,我是说你跟陆忱。”经纪人嘬着牙花子,说,“你看一眼网上,现在到处都是你。” “我就知道,甭管大小,你就是不能给我省心的主。” 宁晃愣了一愣,没挂通话,就直接点进微博去看。 到处都是:宁荒男性恋人接吻 这些字眼。 他指尖儿碰了碰,点开来看,还真就是他和陆忱的照片。 昨天夜店走廊,他揪着陆忱领带,亲上去那一刹那。 亏他还特意找了个监控死角,结果什么用没有,这应该是从哪个包间里恰好看到,门缝儿里偷拍的。 陆忱的面孔没拍到。 他的脸拍得模模糊糊。 光看身型轮廓,还挺有神秘的美感。 糟了,捅娄子了。 十八岁的小刺猬干笑了一声,说:“还拍得挺好看。” 电话那边的经纪人:“……” 他又问:“我要解释什么吗?” 经纪人那边儿也没指着十八岁的小朋友能拿什么主意,想了半天,说:“按说这两年同性恋人算不上什么大事了,你也过了非单身不可的年龄了。”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混就混。” “你先别回复,什么都别干,手机开机,一会儿我再联系你。” 宁晃“嗯”了一声。 经纪人那边儿挂了。 十八岁的小刺猬,盯着手机屏幕看昨天那张接吻照。 晦暗的灯光,他手里攥着那人的领带,五官神色不甚清晰,动作却凶得厉害。 禁不住走了神儿,想,他昨天看起来这么凶么? 他点开微博,一眼看到的,就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而吵得鸡飞狗跳的网友。 再往下是一群人看身高打扮在那猜是谁。猜男模的。猜新晋艺人的。 昨天出去玩的艺人有几个发了微博的,也被扒了出来,挨个比对。 连展延都被拉出来比对了好几个回合,吓得小孩儿在微博直接发了个摇头的表情包。 宁晃轻笑了一声。 在场的小孩都不敢沾上这事儿,一个跟着一个转发这个表情包,网友们已经进入了排除法阶段。 下面又有人说,既然这些人都不是,只能往圈子外猜了,展延还有个表哥。 宁晃心想,他还有个经纪人呢,看不起赵哲么。 结果下一个就是赵哲。 宁晃:…… 评论往下翻了一下。 宁晃的手指顿了顿。 有人说:“是陆忱,不是陆忱我倒立拉稀。” 下面一群人陆忱,说陆总,满足他。 后面就是更加离谱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选了。 宁晃说不出是好笑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一点。 跟圈内艺人相比,这些猜测显然都是网友拿来开玩笑的,还有人给这个照片挨个p上人头,然后让人投票谁跟他更配。 他就像个无情的翻页机器,一页一页往下翻。 可看着看着,忽然就烦得没了兴致。 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 他想,也他妈就这么回事。 一直都这样,谁都不真的觉得他俩该是一对儿。 宁晃像二十几岁一样,抱着枕头,坐在酒店的窗边发呆。 隔了片刻,他的手机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原来他微博的特殊关注还没有取消。 他点开一看。 这次是陆忱。 还没来得及跳转出去。 忽地愣在了那儿。 陆忱发了一束香槟玫瑰的干花。 是陆忱自己制作的,在这几天之后,已经失去了水分,不再饱满。却仍被小心翼翼地插在花瓶中,保持着柔和的色彩,另一种美丽的姿态。 陆忱说:是,我爱他。 211 陆忱一定是猜到了小刺猬会给他打电话。 才会接得那么快。 谁也没说话。 宁晃傻乎乎地对着手机,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半天,说:“你疯了?” 陆忱只是在那边笑。 他说:“陆忱!” 他脑子里转过了好多念头,关于陆忱的家人父母,关于陆忱的公司,关于陆忱的名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说:“是不是赵哲找你去了?我去跟他说……” “没有。” 陆忱的声音懒洋洋的,声音有些哑,笑着说:“我也刚起床。” “昨晚喝多了,还给你打了好多骚扰电话。” “赵哲没来得及跟我说,我微博一直被你的消息艾特。” 电话那一端,传来了被子摩擦的声音,陆忱似乎懒洋洋地、踩着拖鞋爬起了床。 始终没回答他的问题。 宁晃被他噎了一下,说,那你在微博上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陆忱轻声说,”要是有什么麻烦,我们再想办法解决。” 他起床,看到消息,就这样做了。 他说:“……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宁晃骤然抓紧了手机。 半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端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推开露台的门,对他轻声说。 “小叔叔,下雪了。” 宁晃愣了愣。 下意识看向窗外。 果然落下了纷纷扬扬的细碎绒花。 这座城的第一场雪。 第70章 212 宁晃去泡了一袋酒店赠送的薄荷茶,放了一小块糖,坐在窗边慢慢喝完。 喝下去是热乎乎的,呼吸时却透出一丝微凉,仿佛把这细雪慢慢煮沸,饮下了肚肠。 他记不起来是谁给他泡过这不要钱的茶,跟他一起看这不要钱的雪了。 陆忱在电话那边慢慢问他:“昨天喝了多少。” 他闷声说:“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是多少?”陆忱轻声问,“今天头疼了没有?” 他小声说:“没有,好像失忆状态没有这个毛病。” 电话那边就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带了厚衣服么?” 他说:“带了,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陆忱揶揄他:“有经验了,是吧。” 宁晃轻哼了一声,被陆忱催促着,从行李箱里翻出厚厚的外套裹上。 果然暖和了许多。 他总觉得陆忱有点儿狡猾,半晌说:“陆忱,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像一个蠢蛋。” 陆忱含着笑“嗯?”了一声。 宁晃不说话。 他对他发脾气,揍他。 生气时一口一个脏话,要多凶有多凶,还翻的是很多年之前的旧账,怎么看都有一点蛮不讲理的嫌疑。 陆忱问他为什么。 小刺猬的耳根,就这样红了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没错,别别扭扭不想开口。 又偷偷喝了一口薄荷茶。 还是先暖,然后清凉。 陆忱在电话那头,微微笑起来。 他说:“现在不想说,就不说,我们可以以后慢慢说。” 三十岁陆忱的声音,仔细跟梦里的对比,是很不一样的, 少了许多彷徨和无措,是一种醇厚笃定、游刃有余的味道。 仿佛只要他要求,陆忱就会这样静静站在那儿,哪怕天塌下来。 明明在梦里还是个手忙脚乱的笨蛋。 宁晃小声说,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明明他才十八岁,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老气横秋的话来,自己皱着眉思考了半晌了。 却听陆忱问他,说,那长大的好,还是没长大的好? 宁晃耳根红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陆忱说,嗯,都好,是吧。 宁晃说,你还要不要脸? 陆忱笑了半天,说,那你自己挑一个。 宁晃挑了半天,也没挑出来。 三十岁的稳重温柔,但是个老流氓。 二十几岁的虽然气得人牙根痒痒,但又青涩乖巧。 年少激烈的占有欲,和年长隐忍温存的欲望。 小刺猬神游天外,脑海里两个版本交替闪现,越闪越是燥得慌。 忽见经纪人打了电话过来,终于支支吾吾说:“不跟你说了,赵哲找我来了。” 陆忱说:“接吧,替我跟赵哲道个歉,顺便让他跟我公司那边对接一下。” 宁晃这才逃过一劫。 转头切了经纪人的通话时,才想起那个问题的要求就不对。 他凭什么要选一个夸他,就不能都不好吗! 经纪人那边头发都气落了一半,唠唠叨叨说,说,你们这要出柜就不能跟我说一声么?我澄清声明差点都发了,再让你家陆老板啪啪打脸。 宁晃“嗯嗯啊啊”地应。 手机不自觉地跳出去看陆忱微博。 只有那么几个字,一张图,偏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 看着那句我爱他,就这样后知后觉,红了耳畔。 不是喜欢。 是爱。 213 出柜这事儿在网络上讨论了许久,热度居高不下。 宁晃倒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一个。 以至于师嫂过来找他的时候,宁晃都有些心不在焉,还在一页一页偷偷看陆忱那条微博下的评论。 有些人翻出了他们这些年来被捕风捉影到的照片视频,都放到了一起。 其实大都是三十岁之后的宁晃,跟陆忱肩并肩走在一起,坐在车里,甚至是机场时的照片。 宁晃很少从这样一个角度,去观察三十四岁的自己。 人似乎高了一点,眉眼带着倦怠的不驯,看向陆忱时,却透着柔和的情意。 而陆忱在他面前,更像是乖巧的大狗狗,俯首帖耳的乖顺。 他的指尖儿摸了摸陆忱,又摸了摸屏幕上的自己,禁不住翘起嘴角,嘿嘿傻笑了两声。 他想,他长大了真挺帅,是坦荡自然的帅。 而且连老流氓都制得住,不愧是他自己。 再往下划了划,便禁不住皱起眉来。 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说陆忱是追星典范的,把男神追到自己家里。 还有的说是陆忱趁他没有记忆,乘虚而入的。 否则这么多年没公开,一变回十八岁立马就曝光了,没准儿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没准儿就是陆忱趁他十八岁懵懵懂懂、记忆还不互通,就把人给骗上床了。 别看陆总长得人模狗样,但资本家的坏心有时超乎人类的想象。 一群人还真点了个赞。 宁晃越看眉皱得越近,再去朋友圈翻翻,瞧见陆忱更了新的一条,说: 饿了,今晚目测加班,想吃鸡排盖饭。 发了一张流泪的大狗狗图片。 过了一会儿,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晚上去找他。 晚上才来。 ……不会是因为他的事加班了吧。 十八岁的小朋友想来想去,眉皱了起来。 师嫂是出去吃了顿饭,还给他打包了点儿外卖送来。 见了他的神色,便笑着说:“和好了?” 宁晃“嗯”了一声,支支吾吾说,算是吧。 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师嫂跟他这个逃家联盟,把师嫂让进来,背对着她给她倒茶。 师嫂却越看他越可爱,说:“小宁老师,你有没有发现,你跟陆忱还有点儿像。” 宁晃愣了愣。 师嫂长得很清秀俏皮,眉毛弯弯,笑起来有几分古灵精怪,跟夏子竽的明艳不大一样,是另一种漂亮。 她说:“我出来这几天,本来跟你没关系,但我说要去夜店、要去酒吧,你就跟着。” “我还以为你也喜欢玩,结果,你也没什么兴致。” 宁晃不自觉眼神儿飘了飘。 师嫂问他:“怕我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十八岁的小朋友嘀咕说:“我以前在酒吧打工过,到了晚上什么醉鬼都有……” 所以总不放心让一个女生自己去。 她玩得疯,他就在边儿上玩手机。 师嫂顿了顿,说:“就是这种地方跟陆忱很像。” “或者说,是陆忱跟你很像。” 那种待人接物时不动声色的温柔和善意。 她说,这些年陆忱变了很多。 她读书时就见过陆忱,那时的陆校草很拧巴。 第一眼看过去是温柔的,身前身后也一群人陆妈陆爸热热闹闹地叫着,再接触时,却发现把所有的话都埋在心里,拒人于千里之外,拧巴,又有什么在眼底静静地烧着。 连师兄那种大剌剌又粗放的性格,跟他混了几年,都想不通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爸找来,陆忱搬进办公楼,身上最后一点儿温度都没了,对谁都是冷的,但那时招来的几个学生,都怕陆忱怕得厉害。 说到这儿,师嫂忽地笑了起来,说:“要不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宁晃不自觉地把耳朵支棱起来。 师嫂冲他挤了挤眼睛:“那时候他没事儿就拍照,但谁也没见到他朋友圈或者微博更新。” “他师兄不懂这个,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那些朋友圈,应该就一个人能看见。” 宁晃瞪大了眼睛。 忽然想起陆忱当初那一条又一条的日常记录。 他跟陆忱没有共同的好友,自然不知道那些记录只有自己能看见。 他犹豫了一下,又打开手机,点进陆忱的朋友圈。 说加班的那一条。 那只可怜巴巴的大狗,还在屏幕上看着他。 ——只有他能看见的大狗狗。 宁晃忍不住翘起嘴角。 “你要是想去找他,就快去。”师嫂喝了一口他泡的茶,笑着说,“等你走了,我正好考虑考虑跟我家那个和好。” 宁晃顿了顿,似乎思考了几秒钟不到。 就匆匆抓起了外套,踩上鞋,冲她点了点头,离开了。 风驰电掣似的融进了细雪里。 214 半个小时以后,裹着厚外套全副武装的宁晃,出现在了陆忱公司。 发了条消息。 就趁着没人发现他是谁,溜溜达达,晃悠到了空无一人的公司展厅。 手里还拎着路上买的晚饭,就忍不住蹲下身来,认认真真观察陆忱公司里养的小刺猬。 小刺猬湿漉漉的鼻尖儿嗅来嗅去,眼睛黑豆似的亮晶晶。 隔着玻璃,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宁晃眼睛跟刺猬的对上,不自觉偷偷伸出食指,隔着玻璃,状似点了点小刺猬的鼻子。 明明是胆小机警的动物,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害怕的样子,倒是随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去,想要嗅一嗅他指尖儿的气味。 宁晃不自觉翘起嘴角来。 半晌玩够了,站起身来,却冷不防撞进一个人怀里。 是许久没有碰到的。 隐隐柑橘香的温暖怀抱。 一触即逝,陆忱轻轻扶了扶他的肩膀。 就这样简单的动作,便叫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转过身去,面面相觑。 他小心翼翼对上陆忱的眼,又不经意挪开。 陆忱笑着问:“你这是来看我,还是看刺猬的?” 宁晃说:“看刺猬的。” 陆忱就闷笑了一声,勾了勾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子,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嗯,看刺猬带鸡排盖饭。” “我们公司刺猬真是好胃口。” 宁晃抿了抿嘴唇,不服气地揶揄:“也不知道谁故意发给我看。” 陆忱被戳穿了,一点儿不知道害臊,反倒得意洋洋,盯着他的眼睛轻笑。 说,知道你还来? 宁晃就这样被看穿了心迹,恼羞成怒,下意识退了一步想走。 却又被抱住。 陆忱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 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却不松手,与他的手指勾勾扯扯,牵连不休。 塑料袋发出细碎被揉皱的声响。 陆忱吻他绯红的耳根,轻声问。 “小叔叔,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吗?” 第71章 215 展厅空空荡荡,公司员工很少在上班时间跑到这边来,只有休息时,偶尔会有人来吸一吸刺猬。 陆忱便捉着他肩膀,柔软的嘴唇辗转过额头、脸颊、嘴唇,又隔开一点,细细地看他。 宁晃有些不满地看他,却撞进陆忱那一双灿烂明亮,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却终于吻了下来。 这次渐深一些,仿佛有些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吻了,与记忆中的不同,陆忱仿佛成了他的引导者。 引诱他似懂非懂地探出舌尖,同他做这唇舌间柔情缠绵的嬉闹,安抚似的拥紧他,指尖儿轻轻蹭过他的后颈。 是甜的。 跟昨晚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跟以前的体验也都不同。 是只有脑海深处才能品尝到的,温暖的甜意,和不适宜展露给小朋友的,半遮半掩的欲念。 他被蛊得晕头转向,却又不自觉将陆忱搂得更紧一些。 属于陆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飘到他的鼻端,仿佛带着醉人的,甜蜜的诱捕味道,教这微凉的空气,都温暖起来。 吻过了片刻,陆忱轻轻离开他,给他喘息的时间。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余光却瞟见了玻璃格子里的小刺猬。 还趴在玻璃上,小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地,好奇地注视着他们黏在一起亲吻。 宁晃的脸颊便攀染上了一丝热度。 陆忱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禁不住翘起嘴角,说:“你害羞什么,让同族看见了?” 宁晃拧起眉毛看他,说,你傻吧,谁跟刺猬是同族? 陆忱不说话。 淡色的嘴唇却笑得很温柔,深褐色的眸子都焦糖似的,甜而微苦,那三十岁时带着压迫感和雍容的气度,也变成了香甜的诱饵。 昨天他还那样恼恨这张面孔。 今天又被引诱得不能自已。 却听见“咕噜噜”一声。 宁晃:…… 陆忱忍不住笑起来。 宁晃不情不愿地跟他分开,有些尴尬又气鼓鼓地盯着自己肚子,像是在埋怨它拖了自己的后腿。 陆忱问:“没吃饭就过来了?” 宁晃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师嫂给他买了饭,但他没吃,急匆匆就跑过来了。 陆忱问他,鸡排盖饭买了几份。 他说两份。 陆忱说:“去我办公室么?” 他“嗯”了一声。 就是想跟他一起吃的。 216 陆忱的办公室很有老板气派。 宽大的办公桌,厚实柔软的转椅。 几乎整面墙的玻璃落地窗,能瞧见窗外的夜景,和纷纷扬扬的雪花。 旁边有一组会客的沙发,有酒柜,有书架。 表面看上去很专业。 直到陆总打开隐藏在墙壁上的小冰箱,从里面摸出两听汽水来,甚至插上了吸管。 然后笑着告诉他:“这里原本设计的是用来放保险箱。” “我觉得放冰箱舒服一点。” 宁晃忍不住笑了一声。 炸鸡排盖饭很好吃。 软糯糯的米饭已经被鸡肉的酱汁淋湿浸透,鸡排炸的黄金酥香,被切成方方正正、刚好入口的小块 。 还配着香喷喷的海苔碎和煎蛋。 碳水超标,还是油炸做法。 咬下去却都是满足感。 宁晃吃着吃着,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又低下头,自己吃自己的。 自以为没有被发现。 等他低下头,陆老板就看着他笑。 这样一口一口下去,宁晃的饥饿感消失了许多,嘀咕说:“网上造谣的事情……对你有影响吗?” 陆忱问:“什么造谣?” 宁晃扒了两口饭,说:“就是,他们说你骗我。” 陆忱说:“我本来就骗你了。” 宁晃皱着眉,似乎没明白他骗了他什么。 陆忱勾了勾嘴角,说:“晚安吻。” 宁晃瞪了他一眼,又说:“不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被陆忱骗回去的。 换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一碗蟹黄面就把他弄进家门儿。 却冷不防被摸了摸头。 陆忱笑着说:“放心,我已经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 “不用担心我。” 宁晃看了他半天,轻轻“哦”了一声。 确实,陆老板已经不再畏惧父母的施压。 也不再害怕影响他的工作。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 好像单单是时间流逝,就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陆老板吃饭吃得很快。 宁晃的鸡排饭只吃了一半 ,总觉得陆忱应该没吃饱。 ——果然人的个头越高,好像消耗的燃料就越大。 真得好能吃。 他如果是真的十八岁遇见他,一定养不起这家伙。 但如果只吃米饭和青菜,也许还可以。 但人也不能只吃米饭青菜,一周怎么也得吃顿肉。 ……他那时候驻唱一晚上多少钱来着? 他神游天外,却还想着眼前,宁晃说:“陆忱,你碗过来一下。” 陆忱就无声无息把外卖的塑料碗推过来。 宁晃认认真真把自己的半碗拨给他。 自己剩下一点。 像很久之前一样,皱着眉说:“我吃不下了。” 宁晃吃东西一直很干净,从半边开始吃,另外半边碰都没有碰过,菜的摆盘都很整齐漂亮,像是专门给他留下的。 陆忱说:“好。” 过了一会儿,宁晃又问他,说:“陆忱,你最能吃的时候,一顿吃肉能吃多少?” 陆忱估计是他家小叔叔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陆忱想了想,说:“最能吃的时候……应该是中学吧,长个儿的时候,还喜欢打篮球。” “父母留饭钱给我,我自己做鸡翅,配着米饭,能吃一盆。” 宁晃看了他半天,说:“多大的盆。” 陆忱用手比了比大小。 ……对于装食物来说,真的是挺大的一个盆。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 最后面色复杂,说:“陆忱,你还是三十岁比较好。” 可以自食其力,最重要是,吃得还比较少。 217 吃过了,宁晃乖乖把外卖盒子都收起来,装进垃圾袋 陆忱去给他泡薄荷茶,自己去加班工作。 刚刚吃过油腻腻的炸鸡,很适合这样清淡微凉的香气。 陆忱把沙发上的靠垫取了下来,让他坐在上面,就可以抱着薄荷茶,在落地窗边看雪。 他塞上降噪耳机,一首一首听新出的歌。 偶尔有人进出汇报工作,见了窗边坐着的人,都愣了愣。 只是看了看陆忱淡淡的、柔和的神色,都装作没看见。 连谈工作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宁晃感觉有些奇妙,明明在酒店也是这样。 但因为知道陆忱跟他在同一空间,仿佛一切都变得更舒适温柔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忱似乎忙过了,走到他身后,发现小叔叔抱着一个空白的本子,在画图。 他本以为小叔叔画的是雪景。 凑过去才发现,是在画一只加班恼火的大白狗。 旁边画了一个时钟。 大白狗坐在办公桌前,用一只爪子握着鼠标,一只爪子撑着下巴,脑袋上一团乱麻,连尾巴都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禁不住看笑了。 他家小叔叔真的很擅长画这种稀奇古怪的小简笔画。 宁晃问他:“加班结束了?” “嗯,”他说,“小叔叔,今天晚上回家吗。” “不然呢?”宁晃斜睨他,说:“我跟有些说走就走的人可不一样。” 眼神飘过去。 陆忱的心尖儿就滚热了一片。 他就在落地窗前抱着他的小叔叔,额头抵着他额头笑说:“小叔叔,你也太好哄了。” 三十几岁就不大会发脾气,没想到十八岁的也不会。 他说,你知道师兄犯大错的时候,都什么样么? 宁晃还真的不知道。 陆忱笑着说:“先道歉,然后自己反省。”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你不都想通了么,反省个屁。” 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说:“要是不道歉呢。” 他说, 那师嫂就自己出去玩。 不许亲,不许抱,也不许我这样碰你。 说这话的时候,宁晃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揉皱了,微热的手掌在缓慢的游弋。 他们在拥抱,时而亲吻。 他像是真的在说旧友之间的趣事,说师兄早年胡天胡地,谈了恋爱一副嫌师嫂管太多的嘴脸。 没过半年,就被收拾得老老实实。 据说是他出去跟朋友蹦迪一天。 师嫂蹦两天。 他故意气她、去喝酒。 师嫂就跑去日本泡温泉。 他酒醒醉醉了醒四五回,师嫂愣是不回来,他忍不住坐飞机去抓人。 师嫂情绪稳定至极,笑眯眯问他是谁,再骚扰她就报警了。 还拿他自己的话堵他。 说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 你像这样谈,咱们就这样谈,感情多深看缘,谈多久看天,等我腻歪了,咱们俩就好聚好散。 师兄像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回来。 好几个月都没挨到老婆的边。 十八岁的小刺猬听得有些入神。 半晌看他说:“陆忱,你是不是在教我欺负你?” 陆忱顿了顿,思考了片刻,温声说。 是惩罚。 这个词带着一些下流的意味。 陆忱含在舌尖儿,都感觉到了一丝热度。 他想教他发脾气。 教他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举止却与自己说出来的话背道而驰,时而轻轻吻他,时而揉捏他的后颈。 宁晃如果是柔软的面团,一定早就被他搓圆揉扁,肆意妄为地在手中捏/弄把玩。 他想,那些网友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真的是会把小叔叔骗上床的混蛋。 宁晃却攥住他的领带,猛地拉了下来。 十八岁的宁晃,很难抵抗住这种欺负大狗的诱惑。 尤其这人还要年长一些,总在相处之时占尽上风。 宁晃的手攀上他的脸颊,微烫的指尖,轻轻按过他的嘴唇。 仰起头时,青涩的眉眼审视他,透出掩盖不住的期待。 他的呼吸有些絮乱,轻声问:“但我可以碰你,对吗?” 陆忱的吻停了下来,在他耳侧声音微微有些哑,笑着叹息说:“小叔叔,你这是在折磨我。” 宁晃的眉眼真的如他所愿,流露出任性来。 他说:“可我想碰你。” 他想碰他,就要碰他。 想跟他回家,就要跟他回家。 谁让他说了爱他。 第72章 218. 兴许是这几天降温太快,家里终于开始供暖。 宁晃一回家,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气,他家里是铺了地热的,赤脚踩在地板上,从脚底到头顶都暖洋洋。 每到这时候,陆忱都会把毛绒拖鞋收回鞋柜,换上素净的夹棉材质。 睡衣也换了几套适合在暖气房间里穿的透气长袖。 原本就好闻的柑橘熏香,被热气一蒸,更是弥漫在整个房间,一开门就是扑鼻而来的,家的味道。 宁晃好几天没这样放松过,外套一扔,就扑倒在暖暖的地板上。 又懒洋洋地蠕动到毛毯上。 果然,连软软的白绒毯都是暖的。 继而整个人都趴在地摊上,一动不动。 陆老板在后面收鞋、挂外套、又把手表袖口摘下来放到托盘上。 一瞧见他小动物似的趴在地摊上躲懒,就禁不住勾起嘴角。 却又一面拿拖鞋给他,一面催他去洗澡。 他在外头住了两三天,甚至外套上都参与着一点夜店的烟味酒气,陆忱势必是要把他换洗成家里的味道的。 小刺猬懒洋洋趴在地毯上,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陆忱洗干净手,换了个睡衣,又喊了一遍,说:“小叔叔,你先去洗个澡。” “洗完了再躺。” 小刺猬像是粘在那块地毯上,身都不愿翻一个,说:“不要。” 甚至把旁边沙发上的大煎蛋抱枕也扯下来,抱在怀里。 于是陆忱眼里被外来病毒污染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陆忱拧着眉毛看他,说:“你这套衣服去过多少地方?” 宁晃坏心眼儿给他数,夜店、餐厅、酒店、出租车。 哦对,还有这些娱乐场所的洗手间。 宁晃是有些幼稚在身上的,越是看着陆忱被他招惹变黑的脸色,他便越是快活,连眉梢都高高扬起来。 最后小刺儿头颇为得意地轻哼一声:“怎么,不许我去么?” 陆忱忍无可忍。 一左一右掀起地毯,将他整个人包起来,再往肩上一扛,连人带毯子一起扛进了浴室。 宁晃人愣了三秒,在半空开始挣扎,嚷嚷说:“陆忱,你放我下来——” 陆忱便隔着地毯,拍了他一巴掌。 发出了闷闷的“啪”一声。 陆忱说:“别动,小心掉下去。” 结果这话说完,陆忱自己顿了顿。 宁晃也顿了顿。 陆忱也是拍完才发现自己拍错了地方,隔着毛毯都能感受到那软绵绵,又颇有弹力的手感。 挺翘的。 拍起来手感很好。 一位老流氓不自觉出现了下流的念想,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敛了起来。 宁晃的确不挣扎了,麻酥酥的触觉一路从脊椎骨,冲上头颅。 被放下后,定定看了他半天,目瞪口呆挤出一句:“你——你他妈变态你——” 自从小刺儿头过了十岁,就没人能打他那儿了。 他跟他亲爹干仗,都不可能被打那儿。 却见陆忱神定气闲,弯了弯嘴角,说:“抱歉,没找对地方。” 就让宁晃得骂声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有血气向上翻涌,耳根烧得厉害。 陆忱的表情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坦然,笑着说:“洗澡吧,不然我真的要帮你洗了。” 宁晃磨着后槽牙,瞪眼瞧着陆忱扭头不知去做什么了。 开始无声地骂骂咧咧。 老混蛋。老流氓。 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一天到晚就会打嘴炮—— 陆忱却是去找干净的睡衣去了,找到了,一个猛回头。 宁晃骂骂咧咧、咬牙切齿表情僵在面上,被抓了个正着。 低下头开始装无事发生。 他听见陆忱说:“睡衣我给你放毛巾架上了。” 宁晃低着头“哦”了一声。 视野里只有陆忱那双姜黄色的夹棉拖鞋。 那拖鞋走近了一步。 宁晃退了一步。 又一步。 他又退了一步。 陆忱低头捡起地上的煎蛋和毛毯。 宁晃松了一口气。 却忽的又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 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陆忱垂首在他耳边低声说。 “不是只会打嘴炮。” “我真的替你洗过。” 小刺猬瞪大眼睛看他,却正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眼,明明是笑着的,却仿佛野兽餍足的眼神。 静静地审视着他,另一只手彬彬有礼地替他摘下头上的皮筋。 陆忱后退一步,离开了这间浴室。 宁晃站在原地,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洗?洗过?! 怎么洗的? 他们都做了什么了?! 219 陆忱把地毯卷起放到门口,连带着煎蛋也塞进地毯卷里,打算明天一起送去干洗。 浴室里已然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水汽、雾气也蒸腾而起,透过浴室的缝隙,有他熟悉的洗发水的香气,淡淡飘在空气里。 陆忱就这样依在浴室门边,屈起一条腿,用一种满意的姿态,重新检阅这间房子。 他检阅自己擦干净的地板、自己洗干净叠好的毛毯、检阅恰到好处的温暖灯光、和准备等小叔叔出来递给他的一杯温水。 一切都这样完好。 他空荡荡的,精心编织的柔软笼牢,曾因为离开了主人而黯淡无光。 如今却又熠熠生辉起来。 窗外的雪已经渐渐停了,一切漂泊无定的美丽事物,都终将会自由的、落寞地消融在空气中。 只有他的小叔叔不同。 陆忱愉悦地翘起嘴角,敲了敲门,喊门里的人:“小叔叔。” 浴室里的水声里,有人火冒三丈地问他:“干嘛?!” 他说:“吹好头发再出来。” “知道了!”宁晃大声答。 隔了一会儿,他又敲了敲门。 喊他:“小叔叔。” 宁晃在浴室里,凶巴巴问他:“你又要干嘛?” 陆忱仰着头,慢慢说:“我买了个特别失败的东西,昨天到了,装在浴室里。” 宁晃显然没有想明白,有什么失败的东西会在浴室里。 陆忱从兜里摸出一个开关,按了一下。 于是浴室里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爆闪的五颜六色。 陆忱知道,这一刻有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天花板疯狂旋转。 然后忽闪忽闪,时红时蓝。 如果宁晃仔细看,也许会发现,这些光点儿闪出了动次打次的美妙节奏乐点。 浴室里沉默了片刻, 隔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宁晃忍着笑,有些发颤的声音。 他说:“陆忱,你给浴室买了个蹦迪灯球?” 陆忱用有些懊恼的语气,笑着说:“宣传视频不是这样,我气氛以为会很浪漫。” 那宣传视频在滤镜的烘托下,真的表现得很浪漫。 浴缸,红酒,星星似的灯光,旋转着的灯光。 他以为小叔叔会很乐意跟他再来一次。 谁知道到了却是这样的东西。 宁晃在浴室里爆笑起来。 笑得断断续续说:“你说的浪漫,是指在淋浴间里蹦迪唱ktv吗?” 陆忱说:“你可以试试,在里面唱点蹦迪名曲,跟着灯光摇摆起来。” “……小心点,别摔倒。” 浴室里的宁晃险些笑岔了气。 陆忱隔着门,也就这样翘起了嘴角。 220 这个澡洗了很久,宁晃真的在里面唱了几首老歌,直到他骨头都被洗得绵软了,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外面的痕迹,整个人都被洗成了家里的味道。 ——陆忱的味道。 这话不能细想。 然后他整个人都香喷喷、软绵绵的,被装进陆老板选的睡衣里。 “啪叽”就倒在了床上。 滚了三滚。 滚到床中央。 他累得厉害,洗了澡更是体乏,一股眷恋就这样袭来,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比外头更温暖,处处都比酒店更合自己的心意。 家里的床更绵软,家里的枕头更实习,家里的色调都恰到好处的让他心里舒坦。 难怪自己三十几岁被养成了一把子懒骨头,陆忱就是有种特殊的本事,能将好好的一个人养成恋家癖。 陆忱俯下身来,指尖缠起他的一缕发丝,轻捻了捻。 他连炸毛都有些懒,哼哼唧唧问他做什么。 陆忱说:“检查头发干没干。” 他说:“干了。” 陆忱就笑起来,哄小朋友似的温声说:“嗯,很乖。” 宁晃不吃这哄小孩似的对待,当着他的面儿就嘀咕:“啰嗦。” 陆忱也不生气,就“嗯”了一声,起身去找适合冬天暖气时盖的被子。 宁晃趁着他背对他,又小声挑衅他:“脸皮也厚。” “嗯。” “还下流。” “嗯。” 陆忱忽得转过头。 宁晃闭上嘴巴。 谁知陆忱没有理睬他的挑衅,倒是笑着把准备好的被芯取了出来。 这被芯前几天就被晒过了,柔软又蓬松,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又把人包裹得很暖和。 陆忱把两角分别塞进被罩的两角,捏住,轻轻一抖,拉上拉链。 就把罩好的、干净舒服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宁晃从被子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蔫蔫地看了他半天,没挑衅他,也再没说出话。 其实是再也挑不出什么缺点来。 除了那些吹毛求疵的指责之外,陆忱在他眼里,哪儿哪儿都好。 尤其是眼前的三十岁,好的不能再好。 细数十几年的记忆,哪怕加上之后到二十几岁,陆忱都是他尝过最温暖的滋味儿。 套上了一床被,陆忱又去取下一床被芯。 宁晃裹着被子,忽地小声问他:“我们以前都这样分着睡么?” 陆忱的指尖儿顿了顿,轻声说:“睡一床。” 其实以前他们都睡一床被,自从宁晃有变回十八岁的毛病,他们才有了这个习惯。 宁晃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把被子敞开一个缝隙。 小声说。 “那你就……上来睡吧。” 他想抱着他睡觉。 像爱人那样。 第73章 221 陆忱钻进被子的一瞬间。 宁晃突兀地意识到了陆忱的体积感。 真的热气腾腾、又很大的一只,出现在被子里,就这样侵占压缩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面对着面,小刺猬张了张嘴、干巴巴问:“就这么睡吗?” 陆忱笑了一声,挑了挑嘴角,缓声问他:“不然呢?” 他让他问的有些燥热,谨慎用目光丈量自己跟陆忱之间的距离。 约有二十厘米。 不知是安全还是失落,故作平静说:“没什么,关灯吧。” 陆忱便坐起身来,关了灯。 重新躺下时,二十厘米瞬间归了零。 陆忱将他整个都拉进了怀里。 两人之间已经贴得很紧。 每一寸皮肤,都隔着单薄的睡衣,跟他黏一起,他撞在陆忱的颈窝,鼻尖儿甚至碰到了锁骨。 在这个距离,陆忱闻起来像是一只散发着牛奶沐浴露味道的巨大奶橘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尖儿,贪婪地吸了一口。 他像是被毛茸茸、暖烘烘的大玩偶抱住了,陷在软软的怀抱里。 一时不愿爬起来。 但怪异挑剔的念头,却又不知为什么,也一个跟着一个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嫌弃陆忱,说:“我们脸对着脸呼吸,我会不会缺氧。” 分明是错开了一点儿高度的,他偏偏就是有这样怪异的担忧。 陆忱笑了一声,说:“那你转过身去。” 手臂却仍是圈着他, 他在陆忱的怀抱里笨拙地翻了个身,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里。 这次舒服了。 陆忱从身后拥着他,呼吸却又细细地、绵绵地落在他耳畔。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耳根也被烧得很红,遏制不住胡乱飘散的念头,只是偷偷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他忍不住问:“陆忱,我要冲着这边儿睡累了,转身会不会吵醒你?” 陆忱说:“不会。” 他又问:“那我睡相老实吗?会不会把你踹下床。” 陆忱笑了笑:“不会。” 他家小叔叔聪明得很,冬天怕冷,胳膊腿儿从来都缩在被子里,烙饼似的往他怀里贴,哪舍得把他踹下床。 ——但夏天就不太一定了。 宁晃似乎还有无数的怪异念头,都在脑子里打转,却冷不防被亲了亲脸。 陆忱温柔的声音笑着说:“早点睡。” 他从耳畔、脸颊,就这样麻到了尾椎骨,像是连身上的每一根无形的刺都被安抚得酥酥软软,服服帖帖地窝在陆忱的怀里,再也支棱不起来。 他说:“哦,晚安。” 222 宁晃本以为在陆忱怀里能睡个好觉,谁知半夜迷迷糊糊还是做了梦。 大约是在陆忱搬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他忙了无数通告之后,终于还是回了家。 家里一片漆黑,他连灯都懒得开,一头栽倒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半夜去露台发呆、啤酒一罐一罐往喉咙里送,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 让酒精给麻痹了,就自己抱着吉他弹唱。 弹到第三首,听见楼下不知哪层骂他:“弹你大爷弹!让不让人睡了!” 他也是喝大了,扒在栏杆上跟楼下对着喊,说:“我老婆跑了!” 楼下也不是个善茬,喊:“关我屁事!我老婆又没跑!” 是了,别人的老婆都好好的。 只有陆忱不愿留在这儿了。 宁晃到底是没再弹下去,摇摇晃晃回去,扑在沙发上,就迷糊睡过了一晚上。 后来经纪人来给他送文件,见他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臭模样,骂他:“你要真不喜欢在这儿住,就搬出去。” “又不是买不起更好的房子,再不行,公司还给新人准备了宿舍。条件不错,你要乐意就过去住一阵子,还能热闹热闹。” 宁晃在沙发瘫得四仰八叉全无形象,盯着天花板嘀咕:“我有病?放着自己家不住,没事儿跑去住公司宿舍。” 经纪人说:“那你天天鬼哭狼嚎这样给谁看?” 他说:“谁他妈鬼哭狼嚎了。” “我这是音乐人的忧郁,你管得着么你。” 经纪人让他顶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说:“行,祖宗,我就多余管你。” “你就在这儿忧郁着,忧郁不死你。” 拎着包和文件骂骂咧咧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黑着脸上来,说:“操,你那个谁在楼底下。” 哪个谁? 宁晃像是屁股底下有弹簧,从沙发上发射出去的。 他从露台去看,发现一个高挑的、熟悉的身影,正在楼底下站着。 他傻了半分钟还多,骂了句脏话,说:“那你愣着干嘛?喊他上来啊。” 忽得又一拍脑袋,又说:“不对,你等十分钟再去。” 他飞快地倒空烟灰缸、开窗散味儿,挨个把空了的啤酒罐捡起来塞进垃圾桶。 激动时,不慎把脚趾踢在茶几腿儿,“嗷”一声跳起来,从牙缝里嘶嘶地抽冷气。 经纪人骂骂咧咧说:“我他妈服了你了。” 宁晃龇牙咧嘴接着捡啤酒罐,说,去吧去吧。 经纪人扭头要下去,却又忽得沉默了一会儿,说:“宁晃,你别抱太大期望。” 连个行李箱都没带,而且要是真的想回来,早就跟宁晃打电话了。 宁晃愣了愣,手一松,啤酒罐没拿稳,当啷啷掉到垃圾桶外头。 余下的一点酒水洒了出来,他抽了好几张纸巾来擦,半晌低着头说:“我知道。” 经纪人叹了口气,说,那我下去领人了? 他“嗯”了一声。 他远远的,从露台看见经纪人跟陆忱说了什么,陆忱点了点头,跟在经纪人身后。 陆忱上来的时候,宁晃就装模作样坐在沙发那看电视。 经纪人走了。 陆忱脱了鞋,找到备用的客人拖鞋换上,就坐在餐桌边。 他能感受到,陆忱看了他很久。 又小心翼翼地喊他:“小叔叔。” 房间里的空气滞涩又冰冷,宁晃讨厌这种感觉,烦躁不安地给电视换了个台,半晌说:“待在楼底下做什么?” 他听见陆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回来拿东西。” 宁晃心还是沉了下去。 半晌说,去吧。 陆忱“嗯”了一声。 他听见陆忱走回那个房间里,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了些什么,抽屉拉开合上,最后安静了很久。 还是出来了。 宁晃盯着电视不知所谓的小品回放,说:“找到了?” 陆忱“嗯”了一声。 他没问他找什么。 陆忱站在那,许久没了后续的动静。 宁晃沉默了片刻,还是只好抬头看他。 他跟陆忱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错觉。 他疑心陆忱是一只被他抛弃的、蹭着他的裤脚的大狗,看着他的眼神委屈又眷恋。 ……可谁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他们都清楚。 陆忱小声说:“小叔叔,我饿了。” 宁晃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瞪着眼睛瞧了他半天,最后说:“家里只有泡面。” 陆忱不说话。 宁晃就只得站起来,去厨房找那一箱泡面,其实陆忱还给他留了很多速食食品,被他一时生气,都扔了出去。 连他们后来一起买的那些桌布和小玩意,都被他扔回了陆忱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人打理,放在那也只是碍眼睛。 陆忱应当是看见了,但是没有说。 他在厨房,开火给陆忱下泡面。 陆忱有些局促:“我自己来吧。” 他说:“用不着。” 陆忱就站在熟悉的厨房门口,一动不动,最后还是低下头,坐回了餐桌边。 红烧牛肉面。 几粒干瘪微小的牛肉干,调料勾兑出来的香气,黄澄澄的面饼在沸水中软化变形。 宁晃连根火腿肠都找不到,最后打了个丑陋的荷包。 就找了双筷子,直接把煮面的小锅放在他面前。 他问:“要可乐吗?” 陆忱说要。 他又去打开冰箱。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排又一排的啤酒和汽水。从前陆忱用来收纳食材的玻璃盒子,因为无人使用,被新请的临时家政叠放在一边。 他有时会有种错觉,因为陆忱离开了。 这个房子都跟着死去了。 他把汽水放在陆忱面前。 看到陆忱低垂着头发呆,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学业和工作两头跑太忙、太辛苦,陆忱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原本个子就高,一瘦下来越发显得伶仃可怜。 眉眼一如往昔的清俊漂亮,只是多了许多阴郁疲惫。 宁晃其实仍然能想起他初见时温柔含笑、青涩又书卷气的模样,跟当初那个大男生相比,似乎已经变了很多了。 宁晃到底是不忍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钱够用吗。” 陆忱小声说,够了。 宁晃说:“差点忘了,你现在也有薪水了。” 陆忱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说:“不是很多,但吃饭够了。” 他看了陆忱一会儿,自己也开了一罐冰可乐, 从指尖儿,凉到了心肺。 陆忱开口说:“小叔叔,我快毕业了。” 他问:“不继续念了?” 陆忱说:“不了,想早点赚钱。”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客厅的沙发,说:“吃完饭就回去吧。” 他继续窝在沙发上,看那不知所谓的电视小品。 心思却不知飘在哪儿。 陆忱一根一根地数着吃泡面。 他也没有催。 陆忱试图跟他聊一些闲话,说,小叔叔,我有在看你录的节目。 他说,哪个。 陆忱说,就是外出旅行的那个,我学妹说很喜欢你。 他哦了一声。 那旅行节目他浑浑噩噩地拍完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最后没话说了,陆忱自己去把锅和筷子洗了,摆在沥干架子上。 而后静了片刻,陆忱还是慢吞吞走到门口,穿上外套。 陆忱站在门边说:“垃圾我帮你拎下去。” 低下头却发现,经纪人已经顺手扔了下去。 陆忱只好低着头笑了笑。 最后说:“小叔叔,我走了。” 宁晃嗯了一声。 宁晃看了他一眼,发现陆忱也在看他。 那一眼隔了好远。 他说,好。 他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他那时想。 人或许就不该有那么大的期待。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震了震。 是陆忱给他发的消息。 他不知已经收到过多少条他的消息了,却仍是每一条都忍不住点开。 陆忱说,小叔叔,毕业典礼你会来吗? 宁晃看了半天,闭上眼睛,把手机扔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震。 陆忱说,还有一段时间,你如果很忙就算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忱说,求你了。 第74章 223 宁晃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惊醒。 月在中天,梦里那股子难受邪火还在。 眼眶多少有些发酸,眨了眨眼,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眼前只有淡色的窗帘,缝隙中泄露的皎洁月色。 而他还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艰难地转了个身。 睡眼惺忪看了陆忱好半天,才确定自己身边这个人,就是梦里那个傻子长大后的翻版。 睡得这样安逸。 越看越来气。 瞪了这人好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脚把人从被窝里踹了出去。 陆忱人在梦里,没什么反抗,好大一个人,“扑通”一声就坠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从床下弹出来,头上顶着硕大的几个问号。 宁晃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盯着他眼睛冷哼,说:“陆忱,你他妈傻逼吧?” “没事儿回来拿什么东西。” 陆忱:…… 宁晃瞪了他半天,眼神儿恨得牙根痒痒,最后一裹被子,翻身就睡了。 一点儿缝隙没给他留。 陆忱扶了扶头,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哭笑不得说:“小叔叔,你……做梦了?” 小刺猬裹着被子骂骂咧咧,说:“不然呢?” 他想,对这种这家伙,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刚见时还觉得他多么深沉有城府。 现在一看—— 越看做越他妈来气。 要不是这个王八蛋说了爱他…… 小刺猬红着耳尖儿,却又磨了磨牙,把被子裹得更紧一点,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陆老板从地板上爬起来,偷偷掀起宁晃的被子一角,试图挤进去。 结果连个缝都没留给他。 他惯性撒娇,眼巴巴说:“小叔叔,我会冷。” 宁晃凶巴巴地瞪他,说:“自己拿被去,不然冻死活该。” 陆忱跟他对视了半晌,笑着认了命了。 说:“好,听你的。” 欺负了好脾气容让他的大刺猬,总要被硬邦邦的小刺猬球给找补回来的。 宁晃冷哼了一声,裹着被子,咕噜噜滚到床边儿去,离他好远盯着他,以示拒绝和嫌弃。 却听陆忱一边儿翻被子,一边儿轻声说:“小叔叔,那天我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要拿。” 他的口袋都是空空的。 他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发了一会儿呆,想了几个话题,又走了出来。 带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和脑袋。 那天他只是想见他。 宁晃冷着脸看他半天,说:“那也不许抱。”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刺猬。 ——功亏一篑。 但陆忱瞧了瞧床上气闷的小刺猬。 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224 宁晃的气一直到醒来都没消,连带着许久没出现的挑食技能都故技重施,皱着眉挑挑拣拣早餐。 撑着下巴,皱着眉,一会儿嫌早上的炒蛋里的胡萝卜碎,一会儿又嫌弃那一碟子白灼菜心太咸,挨个都嫌弃过一遍。 这个也不好吃,那个也不合胃口,嘟嘟囔囔都倒进陆忱的碗里。 说:“不好吃,不吃了。” 没吃两口,就跑到沙发上,只留陆忱一个人在那儿吃饭,自己拿着手机开始玩。 却又忍不住偷偷瞧陆忱的脸色。 见陆忱脸色没怎么变化。 他越发生起不知名的闷气来。 陆忱一筷子一筷子吃掉了两人份的早餐,说今天要在公司的健身房多待一个小时了。 宁晃也不理他。 陆忱却忽得问他:“菠萝包要不要吃?我早上叫了个外卖。” 菠萝包啊。 宁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半晌说:“凑合吧。” 陆忱切他的脉切得很准,菠萝包是他喜欢的那家港餐厅做的,外头的起酥皮焦黄酥脆,内里的面包却松软香甜,黄油切了厚厚一块,夹在中间。 一口咬下去时,黄油微咸的醇厚口感,被中和在面包热气腾腾的香甜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偏爱甜食,便也喜欢菠萝包这种,能够产生特别的,充满了热量的满足感的食物。 宁晃一个人大嚼特嚼,没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了三个。 陆忱不动声色地穿衬衫,打领带,出来的时候,瞧见他家小刺猬抱着肚皮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吃第三个,轻笑了一声:“少吃点,小心积食。”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却又意识到自己似乎给了他一点好脸色,重新找回自己又冷又凶的脸,说:“夏子竽说节目场馆变了,过两天要去外地。” 陆忱一怔,说:“什么时候说的?” 宁晃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点,说:“夜店玩的时候说的。” 陆忱血压上来了。 宁晃看他不高兴,偏偏高兴起来了,眉梢都微微扬起来,懒洋洋说:“节目录到后头几期了,都是选手之间表演的比赛,他们找了个大的场馆,都是可以开演唱会级别的。” 陆忱这下真的开始一阵一阵头痛了。 他家小叔叔本来就生着气,记忆也不全。 更麻烦的是,刚刚公布恋情,到处都是想钻空子、围堵小刺猬的狗仔。 陆忱越想越觉得担心,连经纪人赵哲在他眼里都不那么靠谱,半晌说:“什么时候?” 宁晃嘀咕说:“周末。” 有假,能空出时间。 陆忱开始给安助理打电话整理行程。 还没拨过去,手被轻轻一拍,手机就到了宁晃手里,按了个挂断。 这种打架耍帅的小技巧,宁晃向来玩得很好。 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嫌弃地轻哼,说:“别打,不带你。” 陆忱语调中带了一丝温和的压迫:“小叔叔,我会担心你。” 陆忱不说还好,一摆出这副面孔来。 小刺猬便炸着刺,非要跟他对着干,冷笑一声说:“那你就担心着,关我什么事。” 陆忱现在吓唬他已经不大好用了,记忆越是找回来,便越觉得,陆老板这条色厉内荏的大狗,只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叫得欢。 明明记忆里又蠢又笨,给他一点脸色都吓得惨兮兮。 凭什么他记忆里让他气得要命,醒了还要让他管着,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这条狗占了? 宁晃越想越来气,扬着脖子看他又太累,直接站沙发上俯视他,说:“你谁啊你,我就带上你。” 陆忱哭笑不得,说:“你说我是谁?” “你跟谁公布的恋情?”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那是你公布的。” “我说承认了吗。” 陆忱还真让他问傻了。 宁晃乘胜追击,故作不屑地嘲笑,说:“你有名分吗,陆老板?” 第75章 225 “你有名分吗,陆老板?” 陆忱让他问的怔忪了片刻,蓦然闷笑一声,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说小刺猬怎么这样有脾气。 原来就是因为他表白了。 他踏实地得了那一句话,便整个人都活泛热烈起来,哪怕恼火也不会往外跑,冲他撒气都撒得格外有底气。 他瞧着宁晃抱着胸俯视他,占尽上风得意洋洋的眉眼,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刺,却又像是打胜了仗,威风凛凛的小刺猬将军。 他甚至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任性得这样惹人疼。 笑意却又禁不住蔓延起来,纵着他慢慢说:“嗯,在这儿等着我呢?” 宁晃让他笑得耳根有些发热,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让他看穿了,轻哼着说:“怎么?没法反驳了?” 他从下往上看着宁晃,看到软蓬蓬的,漆黑的发丝,下头那白里透红的耳朵。 喉结动了动。 他笑着“嗯”了一声,讨好似的勾了勾他的手指,说,确实,那小宁老师,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一会儿,又可怜巴巴说,看在菠萝包的份儿上。 小刺猬不禁捧,更不禁顺毛捋。 宁晃看了他半天,想到美味的菠萝包,让他笑时眩惑的眉眼闪了一下。 又见他眉眼温顺乖巧,越发膨胀起来了。 陆忱又加紧转圜,温声说:“……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儿上。” !!! 小刺猬就听不得这话,三两句让他捧成了吹了气儿的气球刺猬,轻哼了一声,却扯过他的领带。说:“你要来也不是不行。” 三十岁的陆老板温顺点头。 宁晃慢条斯理说:“我缺个助理,你得听我的。” 锐利的眉眼一骄横起来。 越发惹得人心里痒痒。 陆忱说:“好。” 宁晃定定看了他片刻,这才轻轻松开了他的领带。 想起自己刚刚抓过菠萝包的手,又看了看领带上的油渍,又若无其事说:“领带换一条去,脏了。” 好像不是他弄脏的一样。 226 节目的场馆租在南方城市,下飞机时还不觉得冷, 进了室内知道南方冬天的厉害。 跟北方那种落了雪的干冷不一样,是湿漉漉黏答答,如影随形的冷,不知不觉就从皮肉冷到骨头里。 录节目的时候也一样,场馆里头没什么像样的取暖设施,在舞台上聚光灯照着还好,台下就潮湿阴冷得厉害,尤其是准备时间,一直坐在那儿不动弹,就算是休息室,也没暖和到哪儿去。 台上穿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下来都捂着外套倒抽凉气。 毕竟裹着羽绒服录节目也不好看。 宁晃衣服下头贴了一排暖宝宝,下来就直跳脚。 放在平时,其实宁晃也能忍忍。 但这几天骑在陆老板头上,已经骑惯了,有意要折腾陆忱,就格外娇气。 开口就是:“我冷了。” 这几天连陆老板都不叫了。 陆老板就鞍前马后给他找更厚的羽绒服。 又差使陆忱去找小毛毯。 找到了小毛毯又要热水袋。 颐指气使、作威作福。 别人还都不好使,非得陆忱跑进跑出,他才觉得舒坦。 惹得夏子竽在边儿上说风凉话,调侃宁晃:“公开了就是不一样啊。” “平时把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终于舍得拿出来用用了。” 之后录了节目,陆忱就在台下找个地方看。 尤其今天的小刺猬特别好看。 自从习惯了失忆之后的状态,录节目越来越有模有样,连后台人员也习惯了他的忽大忽小,连准备服装的造型老师,都是给他准备两套。 大的一套,小的一套。 而且还不是一模一样的两套。 今天穿得这套特别花哨,墨绿的复古棒球服外套,里头搭了一件饱和度不高的,脏粉色t恤,越发衬得他皮肤白净,锋芒毕露。 马尾上还绑了粉色的挑染脏辫,搭着粉色金丝圆框的墨镜。 叮叮当当的夸张饰品,衬着十八岁青涩的面孔,点评时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泰然。 听到好听的作品就眼睛发光,甚至会轻轻跟着哼唱两声。 以至于哪怕台上无数的年轻漂亮的面孔,还是没人能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陆忱更不可能做到。 录到中间休息的时候,宁晃就蹲在台边儿,跟台底下的观众闲聊。 他其实是不擅长聊天的,但台底下的观众跟他说话,他就听着。 问他,他也会简简单单答两声。 也是他公开恋情的风波太大,下头似乎有人问他恋爱的事儿,他就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人家问他,说:“小宁老师,你们谈了多久啊?” “有人听过陆总喊你小叔叔,你俩是远房亲戚啊?” “这个叫法好甜啊。” 小宁老师没想到他们已经挖得这样深了,脸色蓦地涨红,嘴里却不大服气地嘀咕:“你们怎么问那么多,狗仔派来的奸细啊?” 台底下观众就一阵善意的哄笑。 还有人小声说:“小宁老师,你才十八岁,你可不能被骗了啊。” 小刺猬好面子,冷哼说:“我借他个胆子。” 这话其实二十几岁的宁晃说出来,还挺有威慑力的,偏偏他现在顶着一张十八岁的皮,便叛逆小青年似的可爱,惹得观众笑起来。 哪怕宁晃辩解说,自己不是真的十八岁,其实记忆已经找得很多了,下头也只剩下了怜爱慈爱的目光。 陆忱看出来了,他周围那一圈估计全是他的妈粉。 他站在人堆儿里,浑身上下都是那股与生俱来的魅力。 恰到好处的光彩夺目、恰到好处的适宜舞台,却又恰到好处的纯粹自然。 隔着好些人,宁晃似乎看见了陆忱,冲他做了个鬼脸。 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披件外套再跟他们聊,别着凉了。” 舞台有聚光灯,比台下能好一点,但宁晃那一身,的确也算不上暖和。 谁知宁晃摆弄了一下手机。 发了个翻白眼的黄豆脸。 陆忱又给他发:“刚才还说冷呢。” 这次是两个翻白眼的黄豆脸。 陆忱拿自家叛逆模式的小男友没法子,认命地叹气。 宁晃隔着老远看见他愁眉苦脸,倒越发高兴了,跟台下观众聊得更起劲儿。 没过几分钟。 忽得听见低低响起了一声惊呼声。 继而有人窃窃私语。 他愣了愣,只见自己身边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影子。 他甚至没细想,就知道是谁。 ——连摄像大哥都追着拍的,还能是谁。 随即陆忱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助理,在身上裹了一件轻飘飘的羽绒服。 真的很暖,还带着一点柑橘的香调,手里也跟着多了一杯热茶。 他只顾着置气,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他以为陆忱会说什么骚话。 却只听见陆忱在他耳边说:“喝点东西,捂一捂手,暖和暖和。” 下面观众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叫得乱七八糟。 宁晃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区区一个陆老板而已,非要跟着他,上来了就上来了。 谁知道让这些人起哄得心慌意乱。 陆忱却一眼也没有向台下看。 他发现,他是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陆忱。 在五色斑斓的聚光灯下。 陆忱向来温和内敛,不喜欢人群,更喜欢做幕后的操盘。 哪怕是三十岁的陆老板,也有些无所适从,他能看得出来。 他说:“你还真上来啊。” 陆忱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笑着的优雅凤眼,像是能把他的心思看穿。 “小叔叔。” “被爱的人会有特权。” 227 18岁笔记: 夏子竽说得对,陆忱这老流氓不能惯,要狠狠用起来! 隔几天,34岁在用起来三个字上画了个圈。 画了一个点赞的手指。 18岁: !!!不是那个用起来!!! 第76章 228 这次节目录制难得结束的早,傍晚时,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回了酒店。 宁晃却半点萎靡的意思都没有,不知怎的,倒透出一股愉悦轻快的味道。 陆忱就在那拆行李,安放随行用品,顺便还负责检查酒店的卫生。 检查之细致,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老板是酒店总公司雇来检查工作的托儿。 宁晃就坐在沙发上,抱着胸监工。 又刷一刷手机,看见他跟陆老板站在舞台上的照片已经流了出来。 舞台灯光下。 陆忱低着头静静瞧着他,一瞬不瞬。 也不知是不是陆老板雇的水军,一个劲儿吹他俩有多配,他瞧见了,便忍不住翘嘴角。 宁晃回过头的时候,陆忱正捻着被子瞧。 他忍不住开口说:“看什么呢?” 陆忱说:“被子有点潮了。” 宁晃“哦”了一声,又跟他抬杠,说:“这边儿不管这叫潮,叫润,下雨了都这样。” 陆忱笑着说:“你跟谁学的方言?” 宁晃说:“忘了,应该住在这边的时候,是跟谁听来的。” 陆忱依稀瞧出什么来了,就凑过来问他:“你有话跟我说么?” 小刺猬努努嘴说,没有,干你的活去。 却又绷不住笑,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陆忱罢工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不问你为什么高兴,随便说会儿闲话也行。” 这几天宁晃跟他闹脾气,竟没能说几句废话。 他有些不大适应。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找了一包核桃塞他手上,轻哼,你别闲着,帮我剥会儿核桃。 他便给他剥核桃。 陆老板是有几分猪油蒙心的变态在身上的。 宁晃越是骄傲恣肆,他竟越发瞧出几分色劲儿来。 只是强压下心思,怕又惹恼了自家小祖宗。 只低着头认真给他剥核桃。 剥一点,便吃一点。 后来小祖宗连手都懒得动了,送到嘴边儿,就低下头吃,嘴唇像麻酥酥吻在他的手心儿。 陆忱为了分散自己的心思,问他:“你在这边住过?” 小刺猬“嗯”了一声,说,时间不久。 说着,又瞪了他一眼:“我就说你不用跟过来。” 过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核桃,跟他闲聊。 他是高中念到一半就辍学出来了的,他那会儿上课净写歌来着,成绩也总是不好不坏,将将能考上个大学,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了。 那时候教导主任天天耳提面命,给他讲知识改变命运那一套。 他心里也门儿清,但就是放不下写歌,放不下吉他。 想参加艺考,但走那条路总要花钱,而他两手空空,连生活费都靠兼职驻唱赚。 好学生陆忱打了个岔,问他:“不好不坏是多少?” 宁晃咳嗽了一声,给他说了卷面分数。 好学生陆忱:…… 没好意思嘲笑小朋友。 被宁晃凶了一眼。 其实是陆忱这个优等生眼界高,没见过这种不正经念书的坏学生。 宁晃嘟嘟囔囔瞪他,我算是成绩不错的了,起码能上个大学呢。 陆忱就忍着笑,嗯了一声。 那会儿他驻唱的酒吧有个人,也是个做歌的,跟他说可以一起去大城市驻唱,赚得多。最重要的是,没准儿能遇上做音乐的机会。 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跟学校请了个假,背着吉他就跟着上了火车。 跟温室里的陆忱不同。 野蛮生长的孩子就是这样,背着包、走了就是走了,没人有心力顾及他,人还活着,就什么都算不上大事儿。 “结果呢?”陆忱问。 宁晃有些郁闷地吃核桃:“没几天他就吃不了苦,自己先回去了。” 但是人都出来了,宁晃总不能也就这么回去了,宁晃丢不起那个人,更多的是,回去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干脆先漂着,什么城市都住过一阵子,走到哪儿都能落个脚。 漂着漂着,就再也没回去过。 宁晃的年少时代一点儿都不光鲜,也许做学生时还有几分少年意气,离开了学校便一路灰头土脸。 便总不愿跟他讲。 哪怕是小刺猬,轻描淡写地略说,也叫陆忱心尖儿一阵一阵发酸。 半晌说:“小叔叔,你到底怎么能忍得了我的。” 明明吃了那么多的亏。 程忻然也好,多年的漂泊也好,父母家庭也好。 他如果是宁晃,一定离自己这个麻烦精远远的。 宁晃黑着一张脸,凶巴巴说:“我哪知道。” 说完了,又自觉失言,不该让陆忱看出他喜欢他的。 见陆忱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低着头说。 “可能一开始也不是看上你了,就是……看你有点儿可怜。” 明明是看着俊秀高大的大男生,偏偏气质一潭死水,既无愤怒,也无畏惧,只有绝望和寂寞。 好像他要是不管他,他或许有一天就会消失在城市的边缘。 “后来……” “后来你是不是做饭时给我下药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他哪儿都好? 宁晃瞪着他。 陆忱禁不住让小刺猬逗笑了。 229 核桃吃完了,他还靠在沙发上。 陆忱问他:“现在还冷吗?” 宁晃轻哼一声,说:“你过来。” 陆老板挨得近了。 宁晃的手就扯出他的衬衫衣摆,塞进去问他:“冷吗?” 陆忱温声道:“不冷。” 他凶巴巴说:“那不就得了,空调都开了有一阵了,还问什么问。” “笨死算了。” 抢白抢得利索,一点道理都不讲,手却也不抽出来。 宁晃在灯下打量着陆忱的眉宇神态,喉结肩颈,再往下,却忽得耳根一热,不知怎么的,就生出邪念来。 指尖儿慢慢向上攀。 陆忱愣了一愣。 却被小刺猬凶了一眼,说:“不许动。” 陆忱便忍着笑说:“好。” 宁晃安慰自己,他就是检查检查陆老板的健身成果。 ——很大,还很有弹性,很暖和。 隔着衬衫,能看见自己作乱的手。 小刺猬耳根越来越红。 便听见陆忱叹息问他:“助理工作还包括这个么?” 宁晃居高临下说,怎么,不行? 陆忱只能认命。 宁晃盯着那双温雅的眼睛。 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喜欢得意的不行。 他自以为拿捏了他的把柄,得到了爱意,便可以作威作福无所忌惮。 贪婪地嗅他身上的气息,甚至跨坐在膝头,小声命令他轻轻吻他。 他喜爱陆忱克制着欲望的轻吻。 一切都小心翼翼,他手掌下温热紧绷的身躯也这样恰到好处,明明是那样大一只的陆忱,比他年长的陆忱,却要在他的要求下极力收敛自己,只能乖巧地满足他。 这种掌控危险动物的快感,越发涌上脑海。 他却不明白这沉迷感从而来。 他又小声让他吻自己的耳朵。 陆忱也照做了。 敏锐的耳垂被纳入温暖湿润的口腔,连呼吸声都完美地照料了听觉,他发出小动物似的、细碎的闷哼声。 他伏在陆忱的肩头,整个人都晕红起来。 之后就这样细细碎碎地吻,陆忱咬疼了他,他便凶巴巴推他一把。 得到了歉意似的笑,又重新陷入陆忱的怀抱。 有陌生的情潮涌动时。 有电话打来。 他接起来。 听见夏子竽在电话那边大声喊他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 听见陆忱在边儿上问:“谁?” 他说,夏子竽。 又跟电话那边说:“等我一会。” 便火速从陆忱身上跳了下来。 动情的人不止他一个,陆忱声音是哑的,眼尾已经烧起了晕红,还以为夏子竽出了什么事,问:“她怎么了?” “她在会所。” 宁晃说,“她朋友开的。” 陆忱顿了顿,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然后呢?” 叛逆小刺猬理直气壮,说:“然后我之前就说好今晚要跟他们去玩啊。” 陆忱:…… 隔了一会儿,陆忱一双漂亮凤眼眨了眨,说:“你现在把我扔下,然后要跟他们去玩?” 宁晃说:“我都答应了。” 陆忱的语气越发温柔:“……宁晃,已经很晚了。” 小刺猬仍在作威作福的状态里出不来,看着陆忱衣衫不整的样子的确有点可怜。 ——尤其是衬衫都卷了起来,露出漂亮的腹肌,嘴唇也被他亲得又红又软,好看的眼睛水盈盈,一幅被他糟蹋过了的黄花大姑娘模样。 小刺猬权衡了一下,最终天平还是倒向了让陆忱吃瘪这一边。 ——老男人不能惯。 他当初把他扔在家里,现在他也要把他扔下自己去玩。 这样一想。 宁晃又硬气了起来,理直气壮“嗯”了一声。 那模样,像极了冷酷无情的渣男。 正待低头穿鞋说:“我走了……” 忽得发现自己整个人离地了。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他又被陆忱扛起来了。 “陆忱?!!!” ???怎么突然不听话了?? 第77章 230. 陆忱把人往房间扛。 宁晃就在那凶巴巴地说:“陆忱你放我下来,我都答应人家了。” 陆忱把人一路扛进套房卧室的门,闷声说:“不放,不许去。” 说着,反手把门一锁,一米八几的个头在门口一伫,谁也别想越过他去。 宁晃这两天颐指气使惯了,乍遇一次顶撞,越发来了劲儿:“你凶什么凶?凭什么不让我去?” 陆忱声音还是温和的,只是气势已经冷了起来,说:“上次去你跟师嫂去夜店,我就没说你,宁晃,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乎?” 宁晃轻哼:“你在乎不在乎管我屁事。” “宁晃。” 陆忱修长的眉已经压了下来,温和的目光也透出一丝压迫感。 宁晃还真不怕他。 平日里他犯了错,陆忱就这副德行教训他,但眼下他没觉得自己犯错,陆忱也没什么能教训他的。 他就抱着胸看他,轻哼说:“本来就是,陆忱,我又不是真的十八岁,我跟谁去玩,你管得着么你?” “当初你走了,我拦你了么?我管你了没有?” 陆忱没法儿反驳,就抿着嘴角看他,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见他说不出话,小刺猬便越发得了上风,仰着下巴瞪他,说:“陆忱,我想明白了,我当初就是在你这棵树上吊得太死了,才让你欺负。” “我多出去认识几个,未见的就让你吃准了,赶明儿你下岗了,我换个更乖的,不让我吃苦头的。” 这一句正好戳在他的死穴上,他跟小叔叔磨了十年,不远不近,一点儿见不到情动的苗头。 是,哪怕错过了最初的懵懂心思,小叔叔仍是待他好,仍是容让他,与他亲近。 但要是宁晃对别人心动了呢? 当初他错过的那些青涩爱意 ,万一让别人又掘了出来,宁晃还肯这样跟他在一起,等着他擦破衣袖也擦不出的那点儿火花么? ——小叔叔跟他,习惯了,也太累了。 他故作平淡,却是提心吊胆死守着他,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让人叼走了。 让小刺猬杀人诛心似的给点出来了。 陆忱让他几句话戳在心口窝,脸都黑了,偏偏宁晃嘴毒,一个劲儿说气话,说: “要不是我失忆了,外头还不知道咱俩好过。可见没失忆的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感情,你凭什么管着我……” 话没说完。 陆忱已经扯着他的衣袖拉过来,一巴掌揍在屁股上。 没解气。 下意识又对称了一下。 用的力气不大,就“啪”“啪”两声闷响。 宁晃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后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他。 宁晃:??? 陆忱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俩人都傻了。 陆忱解了气,那一阵子恼火下了头,立刻意识到自己就不该跟十八岁的小朋友计较。尤其是小叔叔本来嘴就毒,嘴上说的却向来不是真心话。 开口想哄,却又见宁晃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嘴巴颤抖半天,喊他:“陆忱!” 他老老实实低头“嗯”了一声。 小刺猬刚才的气势,早让他两巴掌给拍得散了,再壮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尤其是脑子一团糨糊的时候。 耻辱地抓住自己衣角,半天憋出一句:“我实际年纪比你大,辈份也比你大,你,你得尊重我……” 陆忱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敢对小叔叔这样。 可见人是欺软怕硬的,他是越来越过分了。 宁晃让他笑得又炸了毛:“你笑个屁啊你,你要脸吗?说不过就……就那个?” 陆忱咳嗽了一声,忍住笑说:“那个,疼么?” 不疼。 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宁晃骂骂咧咧不说话。 整个人都红得通透,不敢看他,咬着牙要走,却又让陆忱压在墙角,笑个没完。 陆忱说:“我错了,我让你打回来行不行?” 宁晃骂骂咧咧说:“谁稀罕打你。” “——你起来!” 陆忱不起,骂骂咧咧缠缠歪歪,不知怎么,就抱了个满怀。 老流氓一本正经说:“那要不我给你揉揉?” 宁晃说:“你要脸吗你?” 宁晃让他抱着,已经撑不住凶劲儿了,整个人都软得厉害,嘟嘟囔囔推他,说:“我不去会所了,你他妈……松手。” 后头那句话,已经又软又黏糊了,小刺猬招架不住他,让他亲得腿软。 隔了一会儿,手也忍不住搂他的脖子。 贴得跟烙饼似的,不知不觉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被他发现了,臊得厉害,又不舍得松手。 他笑着啄他耳朵,叹息着呢喃:“小刺猬。” 刚才还是拿刺儿冲着他,现在又随便他揉肚皮,勾得人神魂颠倒。 宁晃没听过他心底对他的称呼,骤然警惕瞪他,说:“你叫谁呢?” “你,”陆忱闷笑着,不等他继续问,就小声说,“会弄吗?” 宁晃不说话,就是耳根粉了,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就撇过头去嘀咕,说:“……你要干嘛?” 轻轻的拉链声音响起来。 陆忱啄了啄他的耳廓,小声哄他,说:“我想帮帮你……” 后头的话消失在耳鬓厮磨之间。 他发觉自己贪心得厉害,享受过被他守护着的温柔还远远不够。 想仰望,又想被依赖,得到了纯粹的亲近,又贪图着亲近之外的欲望。 他想做他的亲人、爱人,又想做他的监护人、被监护人。 他的前辈、后辈,他的一切。 他想永远包裹着他。 231. 夏子竽给他打第二次电话的时候。 宁晃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湿漉漉融化了轮廓,连意识都软绵绵的。 陆忱还抱着他,他的脸埋在陆忱怀里,傲慢青涩的眉眼统统化成了慵懒的春光,连脚趾都蜷缩着红透了。 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还是陆忱从被子里摸出来的。 见屏幕上显示着夏子竽的名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宁晃耳根一红,不敢看他,在他怀里转过身去。 这就是默许他接了。 便听见身后陆忱接了电话,断断续续跟夏子竽说。 “他没空。” “对,我不让去。” “谁是法西斯了,他现在才多大,你天天勾着他出去疯什么。” 这话说得真跟他长辈似的。 小刺猬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心想装得倒像那么回事,谁家长辈给他做那个。 鼻端皱了皱,却嗅到了陆忱手心儿的气味,越发目光闪烁耳根发烫。 是他自己的味道。 陆忱那边儿跟夏子竽通完电话,把手机塞回到他手心儿。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捻着自己手机,看了又看。 陆忱看出他嫌弃来了,搂着他闷笑,说:“你怎么自己都嫌弃。” 宁晃也想不明白,陆忱连他穿着衣服上床都唠叨了半天的人,怎么忽然洁癖就都好了。 他耳根红着,偷偷踹陆忱,说:“你赶紧洗手去。” 陆忱不情不愿地离开小刺猬温暖的被窝,叹息着起床,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见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洗手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宁晃这才慢吞吞爬起来,用床头柜的湿巾擦了擦手机。 擦干净,湿巾团成球,又懒得下床,宁晃跪立在床上,瞄准了垃圾桶。 “u”一下,精准入篮,还是空心篮,连自己裤子掉到腿弯也不知道。 小酷哥得意地暗自比了个“yes”。 第二团。 瞄准,精确的抛物线。 却正好见陆忱从洗手间出来,问他:“你要不要换一下睡衣,然后我让酒店送点宵夜……” 湿纸团落进陆忱面前的垃圾桶,宁晃的裤子还在腿弯。 面面相觑。 宁晃脑子一瞬间空白,然后飞速缩进被子里,连脑袋都不露。 陆忱咳嗽了一声,憋笑憋得声音都颤了,半晌说:“……我去找睡衣给你。” 宁晃缩在被子里,骂陆忱骂了一百八十多遍。 他今天到底丢了多少的脸! 冷不防看见手机叮咚一声,微博推送。 配图是白天他们录节目流出去的舞台照片,似乎风评有所转向,以至于好些人都开始好奇他俩之间的关系。 到了晚上,信息发酵得差不多,便冒出了许多推送文章。 眼前这条,标题是:深扒陆宁夫夫恋爱长跑,毕业典礼早有旧情。 陆宁夫夫,什么鬼东西。 宁晃骂骂咧咧,谁跟他是夫夫,刚刚还吵架来着。 而且为什么陆忱的姓在前面,就不能是宁陆么? 宁忱也行。 给陆老板冠夫姓。 脑子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宁晃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链接。 第78章 232 视频是陆忱硕士毕业典礼的视频。 宁晃坐在下面。 他坐在观礼席很靠后的位置,难得穿了朴素的浅灰色西装,戴了茶色镜片的墨镜,饰品也没有,在人群中却仍是发着光似的显眼。 以至于在切换镜头去拍摄观礼席的时候,频频把镜头切到他身上,而他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注视着台上。 听完了领导和代表冗长的致辞,看着一个一个毕业生上去,领取学位证书,合影留念。 一个接着一个,笑起来时,都透着象牙塔里的纯粹和书卷气。 直到陆忱走上台。 他才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又收了回去。 低头看相册里的人。 很漂亮,颀长俊秀,气度温煦,哪怕是很少有人穿得好看的学士服,他穿起来也格外不凡。 没过多久,陆忱走下来,就握着学位证到了他的面前,静静跟他对视了片刻,半晌,把学位证放到他手上。 那锐利的五官才微微舒展,接过陆忱手中的证书,展开,看了一眼。 嘴角微微翘起,半晌说:“出息了。” 陆忱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晃拿着学位证书,站起身来,抱了抱他。 那体贴又克制,像是对待一个后辈的关怀。 他却不自觉抱得很用力。 仿佛这样就可以再也不松开。 他说:“小叔叔,我本来以为你不来了。” 宁晃终究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陆忱,人生大事。” 然这拥抱还是结束了,宁晃半晌说:“我本来问了赵哲,是不是该给你带束花什么的,他让我别太显眼,省得你下不来台。” “我就没带。” 他说:“不用带。” 又说:“小叔叔,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学校的食堂?” 他想像搬出去之前一样,跟宁晃笑着说话,他从前也想过许多次,可以带小叔叔逛一逛学校。 他生活了七年的学校,他想让小叔叔看一看。 他看到小叔叔的嘴唇抿了抿,半晌说:“我下午还有安排。” 他跟小叔叔一起住了这样久,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这是托词。 怔了怔,说:“就一会儿。” 宁晃看了看他,终于淡淡说:“陆忱,我这几天在筹备新专辑了。——我过得很好。” 言外之意,并不是心无芥蒂,也不愿他再打扰他的生活。 周围许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有人壮着胆子来问,他是不是宁荒,能不能签名。 宁晃早已习惯了这阵仗,只翘了翘嘴角,冷峻的气势却无形将人推出千里之外:“抱歉,私人时间。”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忱,半晌说:“你们认识?” 宁晃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远房亲戚,顺路看看。” 那人讪讪离开了。 而他动了动指尖,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浑身都冷得厉害。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然被抛下了。 宁晃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他,说:“一会儿你回你公司吗?” 他点了点头。 不知自己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立在那儿,整个人都灰苍苍。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 很久才轻声说:“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 隔了一会儿。 又说:“我去下洗手间。” 233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 礼堂的灯光那样炫目明亮,典礼的音乐还在放,毕业生在笑闹着合照,只有他胸口难受得厉害,像是被堵塞了。 旁边有师弟师妹凑过来问他,说:“师兄,那真的是宁荒吧?” 那时他父亲带来的流言还没有过去,好些人都传说他的钱来路不正,为了立稳自己贵公子校草的人设,为了平日穿得用的那些奢侈品贷款骗钱,跟男人交往。 如今见了宁晃,眼睛都瞪得圆了。 师弟师妹有意要替他正名,笑着问:“你俩什么关系。” “你追了那么久的星,居然是认识啊?” 他脑子已塞不下旁的什么,只木然答:“是我小叔叔。” 连周围不明所以的人都一片哗然。 学弟学妹长吁短叹,说:“乖乖,怪不得长得都这么好看。” “家族遗传,嫉妒不来。” 他却如梦初醒,忽得拨开人群,匆匆往洗手间走去。 学校礼堂的洗手间不止一个,一楼的人满为患,二层倒因为检修无人问津,他匆匆追着小叔叔的足迹跑上去。 走近了,却又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他听见宁晃在隔间里叹气的声音,是熟悉的,带着一点儿和熟人交谈的暴躁和玩笑。 他在家里时常能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跟夏子竽或是赵哲闲聊。 说话的内容似乎与他有关。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捎他。” “是,我说了要翻篇儿,操了,你才色令智昏。”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 似乎听见脚步声。 不说话了。 应当是电话挂断了。 他走到洗手间,从隔间下方,看到了小叔叔的皮鞋。 他敲了敲门,低声说:“小叔叔,这边洗手间在检修。” 隔间里头,宁晃“哦”了一声。 他声音闷闷地说:“小叔叔,你先出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宁晃不说话。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他鼻酸得厉害。 低声说:“小叔叔,我非常想你。” 隔间里的人一动不动。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而他像是决了堤的河水,仿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唇舌木讷地运动,一句一句说。 “每天都想见你。” “我今天开心得……手都在发抖。” “没办法不想你。” 洗手间的隔间里始终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他看见那双漂亮精致的皮鞋,向后退了一步。 他便仿佛怕他离开了似的,又向前一步。 他说:“小叔叔,求你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只是已经习惯了无助的时候,喃喃哀求他的垂怜。 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也可以。 隔间里的宁晃沉默了许久。 他的心脏一涨、一缩,挤出甘美又酸涩的汁水。 响起了幽幽的、小叔叔尴尬痛苦的声音。 “陆忱。” “厕所门锁卡住了。” “我出不去。” 陆忱:…… 他有些想笑,却又眼眶发酸,笑不出来。 半晌说:“小叔叔,你往后退一点。” 隔间里小叔叔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退了两步。 他用力地用手肘撞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门锁“咔哒”一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立在那。 抿着嘴唇,握着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奈地低垂着头,半晌念叨:“……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234 他说:“洗手间检修,这个洗手间的门之前就经常这样。” 宁晃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低着头、傻乎乎地补充,说:“从里面开不开,从外头撞一下就开了。” 宁晃又应了一声。 问他:“带纸巾了吗?” 他当然是带了的。 匆匆从兜里翻出纸巾来,塞到小叔叔手里。 指尖触碰的瞬间,他傻乎乎地抖了一下。 宁晃却像是看不见一样。 却又禁不住,心里去想小叔叔的反应。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 他又喊他,说:“宁晃。” 宁晃抬眼看他。 他灰溜溜地换词,喊他:“小叔叔。” 宁晃低头“嗯”了一声。 拧开水龙头洗手。 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喊了一声。 只是还是晚了。 他来不及阻止。 宁晃让冷水喷了一头一脸。 他匆匆忙忙把水龙头拧上,扭头看见宁晃闭着眼睛,脸上湿漉漉的、灰色的休闲西装也湿了个透彻。 他低声说:“……这也是检修的原因之一……” 宁晃那双锐利的眼睛睁开。 死死盯了他半天。 “……陆忱。” “嗯?” “……你不会特别恨我吧?” 他没忍住,蓦地笑出声来。 宁晃说,陆忱,你他妈还笑? 他许久没这样畅快地笑过了,肩膀一耸一耸,怎么也停不下来,半天才说:“小叔叔,真的不是我。” “你今天……就是倒霉了点。” “这也太倒霉了吧?”宁晃也只是一时气话,心知跟陆忱没关系,却又一边擦脸,一边凶巴巴冲他伸手:“纸巾!” 他就抽出纸巾来,帮他擦干净头发,脸上的水渍。 两个人四只手。 也擦不干净。 他的指尖儿擦过小叔叔湿漉漉的发丝,终于顿了顿,说:“小叔叔,公司就在附近。” 学士袍和帽子脱下来,又脱下外套,披在了小叔叔身上。 他小声说:“……你去我那边……弄干了再走吧。” 宁晃不愿对上他的眼睛。 却又仍是忍不住对上。 定定看了半天,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骂了句脏话。 说:“走吧。” 他的嘴角终于又扬起了弧度。 虽然今天小叔叔很倒霉。 可他真的……很幸运。 第79章 234 他把小叔叔带回他逼仄的居所,不大的、四四方方的一小间,有一扇窗户,书桌和床都是从师兄以前的公寓淘汰下来的,高级得跟这个房间毫不相配。 他依旧将这里打理得很干净,但已经没有了住在小叔叔家时的生活气息。 桌子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材料、文件,角落里塞满了泡面,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热水壶、一口小电锅,生活用品买的都是最廉价的,以便于随时都可以被抛弃。 就像陆忱自己一样。 他背对着宁晃烧水泡茶,拉出许久没有用的电暖气,帮小叔叔把衣服烘干。 而宁晃坐在他的床上,脱去湿掉的衣服,穿上他的t恤和外套,又用他的浴巾擦干头发。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隔了一会儿,宁晃问:“有吹风机吗?” 他没有。 宁晃也没挑,“哦”了一声。 他的电水壶坐上了水,转头瞧见宁晃正穿着他的t恤,宽宽松松地露出脖颈锁骨,米色的运动服外套也像大了一码的oversize,碎发间还氤氲着些许湿气,便没有扎起,任由柔软地垂落,居家得像是他刚娶回来的新娘。 还坐在他的床边,低头拿着他的一本书在读。 却忽得听见宁晃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说:“怎么看起金融了?” 他低声说:“想赚钱。” 宁晃失笑,说:“眼界宽了,野心也大了。” 他想,如果想把小叔叔变成他新娘也算的话,那野心的确大得可怕。 宁晃跟他说闲话,问他:“你在这边儿住,平时怎么做饭?” 他小声说:“煮点面,或者叫外卖。” 宁晃说:“你现在倒是不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脚尖动了动,说:“有点忙,没时间。”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只是说:“赚钱的事不着急,工作也用不着那么拼命。” 他说:“好。” 宁晃半晌说:“毕业了,应当不用两边忙了。” 他摇了摇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扯着嘴角笑了笑:“有点迷茫。” 他已经没了家,如今又离开了学校。 他没法儿呆在小叔叔的身边,在这城市像一条流浪狗,只能追着钱的尾巴跑。 如果今天小叔叔没来。 他会落寞得可怕。 水烧开了,他又扭头给小叔叔泡茶。 滚沸的水倒进透明的杯子里,茶包被冲出淡淡的绿色,不是什么好茶,所以只有最初的一点茶香能令人安心。 宁晃坐在那儿,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问他:“……带人回来过吗?” 他说:“没有。” 黄昏的阳光贸然闯进这间房,为他们俩都染上了暖色。 他盯着小叔叔的指尖儿。 想着,哪怕能碰一下也好。 碰一下,他便不至于这样的干渴。 “不带个男朋友回来么?” “我今天看了你们毕业典礼了,好些人在悄悄看你。” 陆忱的确是所有毕业生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哪怕有无数流言蜚语,但单单是立在那里,就招惹了无数的目光来。 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也有,嫉妒的有,喜爱的也有。 学校里养出来的孩子,就是有一种招人喜爱的纯粹气质,懵懵懂懂稚气未脱,眼睛干干净净,盯着陆忱瞧时,眼底的仰慕也那样皎洁。 宁晃想着,淡淡说:“最好找个同城市工作的谈,将来不容易分手。” 他说:“我不会带别人来。” 宁晃却自顾自说:“你这地方很好,虽然小了点,却很安静,周末可以约个会,聊聊天,光线不错时,适合接吻……” 他说:“跟谁?跟你吗?” 宁晃住了口,冷冷地看他。 他一言不发,终于软下来,慢慢地、认真地看着他说:“小叔叔,我不会的。” “不会带别人来,也不会跟别人接吻 。” 宁晃说:“为什么不会?为了我?” 宁晃鲜少对他这样直白且咄咄逼人,他却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脏一声一声跳。 低头盯着小叔叔的指尖儿,想触碰的愿望,像是浸了水海绵,在一点一点膨胀。 宁晃故意笑了一声,说:“大侄子,你别告诉我,你这种行为叫守身如玉?” 他垂着眸说:“是。” 他没有一句话说谎。 宁晃却仿佛有些恼了,说:“陆忱,你他妈有毛病。” “你……” 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因为他俯下身,在吻他的指尖。 他痴痴地盯了许久,终于还是做了出来。 那一刻,仿佛这个世界总算有什么能接纳他了,灵魂都得到了熨帖。 宁晃的指尖儿弹了弹。 却良久无声。 他顺着指尖,吻到了手背,手腕。 他像是终于又回到了那时候。 他的小叔叔,绯红着脸颊,羞恼又粘人地在他怀里,推搡他,又勾着脖领吻他。 他最贪恋的,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拥有了一切的温柔时光。 他喉结滚动,干渴地吻上他的嘴唇。 软得他心脏乱跳,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舌尖儿跟着黏上去,他贪婪地吃他的嘴唇,小声喊他,小叔叔,小叔叔,我喜欢你。 像是这样就能回去了。 那时就应该说出来才对。 应该好好跟小叔叔表白,应该融在一起,应该除了接吻什么都不做。 阳光透过窗。 落在床上。 小叔叔说得对,这里很适合接吻,适合在阳光下,慵懒地品尝彼此的嘴唇,也适合做一场白日梦,占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虚幻得像是在梦里。 他们喘息着滚在一起,他在宁晃身上,嗅到了属于自己的气息。 宁晃最后仰面倒在他的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了下来,他又像大狗一样埋在他颈窝。 他得到了短暂而虚幻的幸福,甚至窃喜着、满足地翘起了嘴角,想要汲取更多。 只有从他的小叔叔的身上,才能得到的温度。 却忽得被宁晃扣住后脑。 宁晃耳根绯红,眼尾的情潮没有褪去,眼底却似初见似的冷淡发寒。 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宁晃盯着他眼睛说:“陆忱,这是最后一次。” 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宁晃静静说:“陆忱,我如果想要一个情人,什么样的都找得着,犯不着来糟践你。” “也犯不着糟践我自己的心意。” 宁晃沉默了片刻,慢慢推开他。 他慢慢扎起自己的头发,沉默了许久,说:“衣服不用换了,你这身……我回头寄给你。” 方才的幸福烟消云散。 “如果有感兴趣的人,就尽快找个对象吧。” “也好让我死心。” 宁晃轻飘飘说:“……我也尽快。” 他猛地攥住他的手。 没法儿松手。 尽快什么? 找到另一个感兴趣的人吗? 他有一种清晰的认知。 如果这时候松开宁晃,让他从这里离开,他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宁晃让他松手。 他不肯。 宁晃给了他一巴掌。 不重。 落到脸上还是心软,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他却终于还是红了眼圈,因为看见了小叔叔眼底隐隐的恼火和恨意。 他声音哑了,说:“小叔叔,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他,再变好一点。 走得再快一点。 他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他父亲的威胁。 说他已然没有了的家,回不去的、流言满天的学校。 怎么也没法儿放下的自尊心。 什么都抓不住的彷徨和痛苦。 他这些天很紧迫,工作不顺利时,险些跟师兄吵了起来。 师兄没法儿理解他死盯着钱不松手,直骂他眼皮子浅,人已经魔怔了。 但他始终不知道拿什么能换回他的小叔叔。 他说:“小叔叔,等我赚到钱会好吗?” “是不是等我有了钱,就什么都好了。” “如果能变好。” “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没法儿用喜欢来形容。 喜欢到根本没办法接受失去。 他说不出的,终于嗫嚅着,一股脑倒出来,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却还是视线模糊,怎么也看不清小叔叔的表情。 却只听到了小叔叔低声骂。 “小屁孩。” 还是个自以为成熟的小屁孩。 第80章 235 陆忱把宁晃的睡衣翻出来,又点好了宵夜,回来的时候,瞧见宁晃正趴在床上看手机。 忍不住在后脑勺揉了一把,低声说:“别趴着看,累眼睛。” 宁晃应了一声。 他看那视频却又有点眼熟,忍不住问:“看什么呢?” 宁晃说:“你的毕业视频。” 陆忱那一届的毕业视频在网上是找得到的,兴许是看在颜值的份儿上,给了他跟宁晃一两个镜头,被营销号减下来打上滤镜反复播,满屏幕飞爱心泡泡。 镜头里,他垂着头神色压抑,被小叔叔轻轻拥抱着。 他的学位证还在小叔叔手里。 他也怔了一下。 一瞬间想起了许多,笑着捂他眼睛,小声说,别看了,这段儿不许想起来,怪丢人的。 听得宁晃轻笑了一声。 “丢人什么,我什么没见过?” 陆忱这回听出声音不对来了。 低下头细一瞧,骤然瞳孔地震:“小叔叔。” 宁晃挑着眉:“嗯?” 他咳嗽了一声,说:“那什么,你变回来了啊?” 趴着的人舒舒服服转了个身,靠在床头,舒展慵懒地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怎么,我想起来了不高兴?” “大侄子,怎么看着有点儿心虚啊?” 陆老板装傻充楞,温声说:“没有的事。” 宁晃勾了勾手指。 他就俯下身。 让宁晃在额头上赏了个脑瓜嘣儿,说:“你厉害了啊,陆老板。” “招呼不打一声就公开。” “趁着我失忆,老虎屁股都敢揍了,武松都没你神气,怎么,你要改名叫陆松么?” “我看我现在管不住你了。” 他就捂着额头委屈巴巴说:“小叔叔,你十八岁可不好哄了,脾气大着呢。” 宁晃说:“你少来。” “现在知道装兔子了?一失忆,就大尾巴狼似的。” 这阵子他已经发现了,陆老板心眼儿多着呢。 他十八岁那傻乎乎的样子,要多好哄有多好哄,哪怕就陆老板说两句软话,把对付他的装可怜本事用一半,吓唬吓唬,也能把人拢得服服帖帖。 但陆老板偏不,又是公开恋情,又是纵着他撒脾气。 最关键的是,十八岁的记忆不全,想起来的大都是关于陆忱的记忆,余下工作生活方面想起来的都不多,也不长什么心眼儿,三两下就让陆老板蛊得晕头转向。 什么话都往外说,还让小自己四岁的大侄子揍屁股。 ——想想都丢人。 他不理陆忱,继续看那个视频。 陆忱也凑过来看。 他却在被窝下头偷偷摸小叔叔的手。 让宁晃一巴掌拍开。 又摸。 又拍开。 宁晃推他,说你不是不看么,别来发骚。 他闷笑,说,又想看了。 “想起了好多。” 宁晃看着视频的目光闪了闪,陆忱这次抓到了他的手。 继而成功把人捉进怀里。 腿夹着腿,搂着看完的。 南方的冬日室内是湿淋淋的冷,陆忱的怀抱却很热。 宁晃不自觉会想起,陆忱问他能不能等等他的时候。 兴许陆忱也想起来了。 正待开口的时候,却忽得听见手机铃声响了。 宁晃低头看了一眼,愣在那。 备注是: 妈。 236 宁晃盯着手机怔了一下。 方才还笑闹着的陆忱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你妈妈?” 宁晃点了点头,说:“多半就是来问你的。” 先前病情曝光的时候,他就费了好大功夫跟母亲解释,这一出恋情公开、公开得满城风雨。 宁妈妈不来问才是奇怪。 宁晃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有些不想接。 母亲再婚之后,他跟母亲沟通总是很别扭,每每讲过电话,都越发落寞。 兴许是他原本就不知该怎么面对爱着自己、却又无可避免走向生疏的人。 他下意识看了陆忱一眼。 陆忱说,接吧,我在呢。 他到底还是接了。 深吸了一口气,说:“……妈。” 电话那边儿还是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来问陆忱的。 他别扭。 母亲也别扭。 不尴不尬,不咸不淡。 他絮絮地低头应:“嗯,是。” “……谈了。” “人挺好的。” “是陆家的,你别瞎操心……不是,我不是生气了,你别想多。” 断断续续地说,眸子越垂越低。 却忽得见陆老板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把手机给他。 他愣了愣,不知怎的,就把手机递给他。 手机到了陆老板手里。 他坐在陆老板的怀里,听见陆忱声音温和,乖乖巧巧说:“阿姨好,我是陆忱。” 电话那边的妈妈显然愣了一下。 宁晃自己也愣了一下。 就见陆老板三两句就把话头带起来了,温声跟那边闲话家常。 “最近忙吗?年前我想跟宁晃顺便去看看您。” “宁晃说您最近腿疼又犯了,要不要到我们这边看看。” 宁晃瞪大了眼睛。 ——他压根儿就没说过。 他几乎没跟陆老板提过家里的事儿,就连失忆了的十八岁也没怎么说过。 又听陆老板笑了起来,说:“没事,不忙,宁晃正好在录节目。” “我跟他一起回去,正好上门见见您。” 窗外夜色静谧,星星正好。 宁晃就看着陆老板把他妈应付得妥妥帖帖,一句一句慢悠悠地聊。 竟然聊了十几分钟,还抽空给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目瞪口呆。 却又有些想笑。 “嗯,好。” “您也保重身体。” 手机回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聊完了天,挂断了。 他头一次感觉是长舒了一口气,而非怅然若失。 他看了陆忱半天,说:“陆老板,你长能耐了你。” 陆忱说:“定下了,过两天回去看阿姨,让她宽宽心。” “不然她总不放心我这个姓陆的。” 宁晃没说话。 陆忱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厚实的,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叫这一整个夜都暖了起来。 宁晃低着头发呆了一会儿,终是嗤笑了一声:“谁让你叫阿姨了,我都比你大一辈,你叫我妈阿姨?要脸么?” 陆忱笑着说:“往上叫,就该是奶奶辈了,不是把人叫老了么。” “阿姨该生气了。” 说着说着,又撒娇似的埋进他颈窝,低语:“再说了,小叔叔。” “我人都跟你了,肯定得随你的辈分。” 人都跟他了。 宁晃听着,便心情好,不自觉翘起嘴角。 又听陆忱一本正经说:“回去我就管我爸叫老哥,赚大了。” 他没忍住笑,轻拍了陆忱一下,说:“去你的。” 三十岁了。 还是没个正型。 只有失忆时能装一装正经,却又装不住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侧过身,轻轻勾住陆忱脖子,慢慢地、缓缓地靠上去,吻上了他的脸颊。 嘴唇贴上了脸颊,静静驻留了许久。 明明总是触碰。 这个吻,却从目光,到心尖儿,都柔软得一塌糊涂。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陆忱,骤然就红了眼尾,盯着他贪看个不停。 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一直这样跟他对视,别过头去,嘀咕说,哪有看着别人亲的。 陆忱的笑意不自觉蔓延,从身后搂着他,细细碎碎吻他的耳后,颈侧。 吻到他几乎融化在陆忱的怀里,目光朦胧,紧紧抓住着禁锢着自己的手臂。 陆忱低声说:“小叔叔,我一直都在的。” 他“嗯”一声。 陆忱说:“以后也会在。” 他的睫毛颤了颤 ,低声说,知道了。 陆忱便在他颈窝轻声笑,说:“小叔叔,能不能再亲一下。” “就刚才那种。” 这次他的吻落在了嘴唇上,辗转磨蹭,转瞬被扑在床上。 陆忱不知道哪来的兴奋劲儿,含着笑,没完没了地蹭着他,明明还是那斯文俊逸的面孔,举止却俨然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傻狗。 隔了一会儿,又一本正经拉开距离,问:“我还是小屁孩吗?” 他盯了陆忱半天,撇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说:“……不是了,行了么?” 温柔了一些,成熟了一些。 虽然坏心眼,却把十八岁时的幼稚鬼也照顾得很好。 冷不防被陆忱兴奋地揉乱了头发。 他红着耳根拍开陆忱的手,半晌嘀咕。 “没大没小。” 第81章 237 回长海市的行程,安排在了节目录完以后的第二天下午。 宁晃通宵录了一宿,补觉补到中午,醒来的时候,陆老板在跟人开视频会议。 戴着耳机,声音压得很低,隔着几道门,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醒来时先洗了个澡,穿着浴袍、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踩过毛茸茸的地毯,懒洋洋推开门,倚在门框边儿瞧他。 陆忱抬头指了指屏幕,冲他无声地笑。 他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又晃荡去餐厅冲咖啡。 餐桌的罩子下摆放着陆老板留给他的三明治,咖啡机运作发出轻微的噪音,随即溢出醇厚的香气。 明明都是酒店套房,但陆老板在,一切似乎都会变得不大一样。 两杯咖啡都做好,陆忱便闻着味儿出来,偷摸拿走一杯,笑着说:“洗澡了?” 宁晃懒洋洋说:“昨晚录过节目,忘了洗了。” 卸了妆洗了脸倒头就睡,依稀记得陆老板唠叨了他好半天,后来见他太累,也就作罢了。 见陆忱手里还拿着几页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在读,他便说:“都说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陆忱却放下文件,搂着他笑:“不行,你别耽误我跟咱妈联络感情。” 宁晃耳根有点发红,推他说:“谁跟你咱妈。” 昨天还阿姨呢,今天就咱妈了。 要脸么。 陆忱说:“礼物我都买了,人不去,不就让你把功劳吞下了么。” 宁晃愣了愣,果然在角落发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 估计是这两天他跑去录节目,陆忱便开车去商圈儿采购去了。 看包装,奢侈品、药材、保健品,都买得很齐全。 陆忱说:“我问了师兄了,他说要是保守点就送镯子,新潮点就送手表,我就都买了。” “咱妈爱戴什么就戴什么。” 宁晃瞧了半晌,皱着眉说:“这也太多了吧?” 陆忱温声说:“你往常回去都带什么?” 宁晃嘀咕说:“钱。” 什么也没给钱实际,想买什么买什么。 陆忱就搂着他闷笑,说:“确实。” 当初小叔叔对他好,也就是一个劲儿给他塞钱,变着法儿地给他塞钱。 宁晃低头猛灌了一口咖啡。 明明是清苦的味道,偏偏在舌尖儿回甘。 又看了看。 那一堆里还有个女士包,明显是年轻的款式。 宁晃问:“你还给我妈买包?” 陆忱说:“你继父不是有个女儿吗?” 宁晃一时语塞。 陆忱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说:“你要是跟她关系不好……” 宁晃摇了摇头,说:“没有。” 陆忱没问。 宁晃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我继父跟他女儿,人都很好。” “只是我自己跟他们处不来。” 宁晃母亲再婚之后,伤了膝盖,重活做不了,家务只能做轻省的,没法儿出去工作,经济上一直依赖再婚对象的继父。 继父就是个普通的职员,养着一个亲生女儿已经够辛苦,再加上一个宁晃,便拮据到了一定程度。 宁晃那时十几岁,也知道自己是个吃闲饭的拖油瓶。 所以想继续学音乐这件事。 提都没提。 也没法儿提。 毕竟那小姑娘连买条新裙子都舍不得。 他们很好,他却只能离开,而当他稍有起色之后,却也很难再做出亲如一家的情态了。 错过了时间,于是彼此都成了过客。 所以当陆忱在那公司楼上跟他说,因为自尊心,不愿住在他家连累他,也没法儿向他求助,他其实瞬间就明白了。 年少时代都是那样过来的。 倔强,死要面子,心比天高,又不肯认命的小屁孩。 他和他都曾经是。 陆忱笑着说:“小叔叔,你看什么呢?” 他说:“没看什么。” 兴许是在看若干年前的笨蛋陆忱,又或许是在看眼前这个,精心筹备跟他回家、见他母亲的男人。 陆忱又懊恼抱怨,说早知道要跟他回家,就应该穿得稳重些。 他以为是陪小叔叔来录节目,顺道休息的,整理的都是些休闲日常的衣装。 去商场临时买了几件,但时间太紧,都不大遂意。 陆忱低头问他:“要不穿来时那件棕色的大衣行吗,会不会有点像学生?” 陆老板认真皱起的眉心里,像是藏了一点儿小火星,迸到他心口,烫得他酥酥麻麻。 却又那样熨帖滚烫。 他轻轻呼吸,鼻腔便充满了咖啡的香气,和陆忱身上的柑橘气息。 连意志也被侵蚀。 他倚在餐桌边,身上还透着沐浴后的湿意潮气,而阳光将他们重叠的身影,投在光洁干净的台面。 酒店的空调有些燥热。 他的扯过陆忱的衣襟,在他耳边低语,陆老板,在上飞机前,你想做吗。 238 他们俩险些没有赶上航班,急匆匆赶到机场。 宁晃上飞机时,头发没有扎起,里头的衬衫皱皱巴巴,从肩颈往锁骨向上,都浸染着惹人遐思的微红。 身上还透着靡靡的,没被彻底满足的味道。 两个小时,谁都没有吃饱,反倒越发贪婪。 最后他催了三四遍,陆忱才肯放他去穿上衣服,却又在披上衣服之后,又一次黏了上来。 陆忱在他身后帮他扯了两下衬衫,没有扯平,遂作罢。 倒是嘴角越发翘起来。 好容易赶上了,舱位还算宽敞,有两个挨着的座位。 他俩出门,只要有可以坐在一起的舱位,多半定的是这种。 拉上安全带,起飞时,他看了陆忱一眼,正对上陆忱的目光。 陆老板抿着嘴唇笑,他垂下头,看也不看他。 便被捉住了手。 单是指尖儿挨着指尖,就被唤醒了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情潮,每一寸皮肤都渴望着亲昵。 ——像之前一样的亲昵。 他敏锐得禁不起一丁点挑逗。 陆忱却将五指锲进他的指缝,勾着指尖儿摆弄纠缠。 一切都变得缓慢。 又时而向上摩挲到手腕,用手掌丈量着脆弱的围度,指尖蹭过细嫩的手腕内侧,又重新去轻轻挠宁晃的手心儿。 被他瞪了一眼,却不知为什么,越发放肆起来。 他如坐针毡。 动一动,好像越发不对劲儿。 好容易闭了一会儿眼睛,抑制住躁动,见飞机还没起飞,又忍不住扫码上网,查那玩意留在体内会不会有问题。 听见陆老板在他耳边说:“我以前就查过,不会有问题。” 瞬间火山爆发。 他骂了句脏话,让陆老板闭嘴,却又不自觉在椅子上动了片刻。 陆忱闷笑了一声。 他磨着牙说,陆忱,你再有下次你试试。 陆忱一本正经问他,说,什么下次?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再敢不戴…… 冷不防听见脚步声,空姐过来给他们讲解安全演示。 他瞬间闭上了嘴巴。 瞧见陆忱眼底的笑意,越发恨恨。 妈的。 越大越难搞,他怎么当初就没瞧出来,他养大了一匹大尾巴狼。 飞机起飞了。 冲上云层时,耳侧一阵阵嗡鸣。 陆忱伸手帮他捂住耳朵,他推了他一下,嘀咕说用不着,没那么娇气。 他又不是没坐过飞机,次次他家大侄子都照顾小孩似的照顾他。 陆忱松开了手,眉眼乖巧顺遂地说好。 飞机平稳时,他打量了陆忱半天。 陆忱委屈巴巴地说:“当时我没找到,又着急……” 他侧过头,温声说,陆忱,你低头。 陆忱垂下头。 嘴唇几乎要挨着嘴唇。 他凶狠地给了陆忱一个脑瓜瓢儿。 他冷笑着说:“接着编?” 陆忱不编了。 那惯常在他面前装出的委屈神色,也慢慢被笑意取代,只有眼底野兽似的、贪婪的占有欲,一点点浮现。 陆忱笑着吻他耳侧,颈窝,眼尾和耳根绯红,含着热度呢喃:“小叔叔,你有我的味道。” 他没有阻止他。 只是享受着亲昵时的满足和柔情,鼻翼禁不住皱了皱。 真的有么? 第82章 239. 回长海市的飞机有四个小时,宁晃睡了一觉,下了飞机,去洗手间稍稍清理了才出来。 一出门,见陆老板依着行李箱等他,手臂上搭着外套,脸上依稀挂着几分坏笑。 让他懒懒瞪了一眼,才把外套递给他,轻声说:“长海冷,温差大。” 他“嗯”了一声。 行李箱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过,长海的机场不大,往来人的衣着也朴素很多,他俩带着墨镜站在那,也招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便催陆忱走得快些。 陆忱说“好”,行李箱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 忽得说:“小叔叔,我好久都没回来了。” 宁晃一边披上外套,一边问:“之前回来是什么时候来着?” 陆忱说:“好些年前了。” “就是还没搬回去那会儿,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了。” 宁晃说,那时候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瞧了陆老板一眼,对上目光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陆忱也无声地笑了笑。 惯性的暖意,又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宁晃问:“跟你爸妈说了吗?” 陆忱说:“没,不想说。” “酒店呢?” “订好了,车也订好了。” 陆忱推着行李箱,不疾不徐说:“这几天工作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陪你走走。” 宁晃“嗯”了一声。 走到出口时,瞧见好些人踮着脚、抻着头等亲友,摆弄一下手机,又往里头望一望。 宁晃的目光一掠而过。 却忽得顿了顿。 穿着长羽绒服的,长卷发女人,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 眉眼似曾相识,尤其是那薄薄的唇,透着几分脆弱凉薄的漂亮。 冷不防对上了目光。 女人便忐忑地将手从兜里掏出来,挥了挥。 他的下意识抬头看身侧的陆忱。 陆老板小声说:“阿姨想来接机的,不让我告诉你。” “——我跟你学的,你不许向我发脾气。” 宁晃给了他一肘子。 陆忱闷笑起来。 匆匆出去,站在妈妈面前。 隔了好久,低头慢慢说:“妈,我回来了。” 宁妈妈的眉眼舒展开:“回来了就好。” “妈妈想你了。” 宁晃那有点懒懒散散的劲儿,一下消散了,皱着眉,“嗯”了一声。 像是有一股子什么劲儿,拧成了麻花,艰难地展不开。 下意识握了陆忱的手。 陆忱回握了他。 他听见陆忱声音温柔,笑着冲妈妈点头:“阿姨好。” 宁晃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瞳。 蓦地安心了下来。 240. 长海市靠北,深冬时可以滴水成冰,下午走在小区,便已经人丁稀少。 大都急着回家取暖。 宁家三室两厅,进门时有扑面而来的暖气。 门口贴着对联,玻璃上还贴着窗花,墙上还有十字绣挂画。 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再婚的继父跑去另一个城市看女儿了,陆忱把东西放下,就坐在那儿陪着聊天。 长海的天气,陆忱的工作,膝盖的病。 一句跟着一句,陆老板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题,连新出的电视剧都能聊几句。 宁晃坐在边儿上慢悠悠剥砂糖橘,提到他的时候,才答一句。 让暖气烤得熏熏然,不知怎的,就在这絮絮的对话中、在陆老板的身边儿,松弛了下来。 剥了好几颗,吃了两颗就腻了,下意识塞给陆忱手边儿一个。 陆忱偷偷给他了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的功夫,就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把另一个塞到妈妈的手边。 对上妈妈了然的目光,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飘了眼神,继续坐在那儿听他们谈话。 隔了一会儿,问到了陆忱的父母。 宁晃咳嗽了一声。 宁妈妈就停了话头。 陆忱却笑着说:“我爸叫陆丰川,没准儿您听过。” “按道理,我得喊宁晃小叔叔。” 宁妈妈早就听说,却仍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宁晃。 宁晃正在把第三颗砂糖橘塞到陆老板的手心儿,忽得发现沙发上一圈儿人都看他,顿了顿。 片刻后说:“他爸死心眼,两家见面是见不了了,以后他要是有空,我经常带他回来看看。” 被宁妈妈嗔怪似的看了一眼。 最后却说:“能回来看看就好。” 陆忱笑着看他。 他没说话,低着头接着剥桔子,让陆忱拦住了。 笑着说:“小叔叔,橘子吃多了人发黄,你换个水果。” 他懒懒应了一声,又从果篮里捡了个苹果。 宁妈妈说:“到点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儿饭,晚饭总得留下来吃。” 陆忱就站起来,说:“我帮您。” 宁妈妈还来不及客气推拒,陆忱已经笑着过去了。 宁晃左思右想,只有一个人坐在那儿也不大对劲儿,也许自己也应该进厨房。结果刚踏进去一只脚,就让陆老板拎着后衣领给扔了出来,跟他说:“你少给阿姨添乱。” 宁晃手里的苹果一抛一接,倚在墙边笑说:“不是咱妈么?现在又改阿姨了?” 陆老板说:“不是不让喊么?” 宁晃勾起嘴角,说:“我说了不算啊。”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房间里却暖意融融。 两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就倚在门口斗嘴,忽得听见妈妈在里头笑了一声。 这才相视脸一红。 见他俩不自在,又背过身去洗菜。 陆忱低头在他耳边笑,说:“我在这儿跟阿姨建立友好关系呢,你别拖我后腿。”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你跟我妈那么友好干什么?” 他跟他妈都没那么友好。 陆忱问,你说呢。 宁晃垂眸不说话。 陆老板就咬了他苹果一口,直起身,又凑到妈妈身边儿去,低头问:“洗什么菜,我帮忙打个下手。” 宁晃低头看了看缺了个口的苹果。 又看了一会儿厨房。 陆老板高大的身影站在妈妈身边儿。 妈妈笑起来时眉目温柔。 不自觉看了好半天,一股子暖意,从眼底窜到了心口和指尖,化成了暖汪汪的一池水。 纤长的睫毛掩住眸子,肩膀也渐渐松弛下来。 他轻笑了一声,不自觉低下头,又咬了那苹果一口。 241. 晚饭是妈妈的味道,陆老板很知道怎么讨好长辈,说是帮忙打下手,就真的乖乖做洗菜工切菜工,也不显山露水。等菜出锅了,吃得风卷云残,做个无情的夸奖机器,最后再帮忙收拾厨房洗碗。 他声音好听,人也真挚,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宁妈妈根本不是这个黑心资本家的对手。 宁晃估摸着,陆老板离喊妈应该不远了。 吃过饭之后,原本是订了酒店的,宁妈妈却留他俩在家里住。 宁晃看了陆老板一眼,就点了头。 他俩住在一间,陆老板洗澡的时候,宁妈妈敲了敲门。 然后神神秘秘看了一眼浴室,神色紧张伸出一只手,冲他招了招。 宁晃疑惑起身。 被妈妈拉进另一个房间,把两个购物袋都塞到他手里,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镯子和表都太贵重了,你还给人家吧。” 白天还温柔和蔼的妈妈,左右四顾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 见宁晃不接,又皱着眉说:“我知道小陆有钱,但这还是第一次上门儿呢,这么贵的东西……” 宁晃这些年往家里打的钱不是小数目,看妈妈这副表情,陆老板应该送得很贵。 能把他妈妈吓成紧张小心的仓鼠妈妈。 宁晃怔了怔,勾起嘴角,到底是按着她的手说:“收着吧。” 妈妈还是犹豫。 他声音温柔了好多,低声笑着说:“他这是贿赂你,好改口喊妈呢。” 他很久没这样跟妈妈玩笑过。 总觉得自己这语调,都有些被陆忱传染了。 宁妈妈怔了怔,迟疑了一下,说:“那我先收这了。” “等你们缺钱了,问我要回来。” 宁晃说:“好。” 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陆老板正打着赤膊,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房间里的相片。 ——这房子是后来买的,但宁妈妈一直给他留了一个房间,把他的东西都保存在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片似乎是宁晃在校庆弹吉他时的样子。 抱着吉他,眉眼青涩又漂亮。 宁晃懒洋洋问:“你给我妈的什么东西,把她吓得要跟我退货。” 他本来以为陆忱跑去商场买的,也没多问,现在看来,应当是陆忱找人准备,专程送来的。 陆忱还在盯着照片看,笑着说:“我不懂这些,找师兄张罗的。” “我就选个样子。” 宁晃没说话。 却轻轻从背后拥他。 喊他:“陆老板。” 陆忱怔了一下,又问,小叔叔? 他轻轻喊他。 “忱忱。” 第83章 241. 第二天宁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儿。 在长海市。 母亲的家里。 身侧的陆老板已经早早就起了,只是他惯常录节目录得黑白颠倒,陆忱也不叫他,倒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越发一宿好梦。 他懒洋洋翻过身,脸无声无息埋进棉被,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和陆老板身上柑橘调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斥了鼻腔,越发引人微醺薄醉,连带着昨夜餍足过后的酥软余波,也漫无声息侵染了全身。 静静回味良久,终于穿了条睡裤,赤脚踩了出去。 甚至没有去搜寻陆老板的踪影,就先听见陆忱温和的声音,在乖巧给妈妈捧哏。 眼神看过去,瞧见陆忱正坐在桌前,跟妈妈一起包饺子,而妈妈在一本正经说他小时候的糗事。 “跟几个年纪大的打架,打不过人家,死咬着手臂不放,结果崩掉了一颗门牙。” “后来一天喝三杯牛奶,非要长高不可。” 陆老板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说:“现在也惦记着长高。” 话说到这儿,似乎是瞧见他了。 妈妈停了话头,陆忱看过来。 “起床了?”妈妈问。 “起了。”他答。 转头又倚着墙,懒洋洋挑眉看陆忱:“说我坏话呢?” 陆忱笑说:“让你睡懒觉,刚出去买一趟菜都回来了。” 宁晃说:“怎么突然想包饺子了?” 陆忱说:“今天冬至。” 宁晃这才看了一眼日历,还真是。 漂泊在外太久,想不起这些慢悠悠、无关紧要的节日来。 但猛然被人这样一提醒,仿佛这一天都变得特别了。 他跟陆忱四目相对,蓦地仿佛又忆起昨夜悄然无声,却又贪得无厌的欢爱了。 连那双漂亮的凤眼,都与素日不同,一波接着一波的温暖浪潮,无声在在每一寸皮肤汹涌,他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 陆忱说:“厨房留了点儿粥,你吃着垫垫,一会儿直接午饭下饺子。” 他“哦”了一声。 粥在电饭煲里,还是温热的,他盛了半碗过来。 却见那桌上的饺子包的很是标志,不是平日里白生生的,而是褶子绿,肚皮白,白菜似的水灵灵。 形状也小巧玲珑,皮儿薄,馅儿塞得肚皮圆鼓鼓,沾着些许面粉,俏生生立在篦帘上。 陆忱见他好奇看,便说:“阿姨教的,翡翠饺子。” 宁晃看了看,问:“什么馅儿的?” “三鲜的。”陆忱说。 “有虾仁吗?” “有。” “多放点虾仁。”他嘀咕着,忍不住用勺子偷偷去戳那鼓鼓的饺子肚皮,想看看里头到底藏了多少馅料。 让陆忱轻轻拍了手,没戳上去。 他看他。 陆忱便笑着看他一眼:“馋猫。” 这一声宁晃听出了些哑来,与昨夜的低语轻喃竟有几分相似的戏谑。 不知是在说这水饺,还是意有所指。 他蓦地红了耳根。 偷偷看了妈妈一眼。 见妈妈是笑着的,越发有些窘迫,低下头一口一口舀粥。 心知自己在窘迫什么—— 分明已经是在一起许久了,眼下倒像是新婚回门的热恋情人。 242. 宁晃把饺子沾着陈醋酱油吃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 见实在太好看了,还拍了好几张照片。 饭后陆老板又把宁妈妈和他都哄去客厅,自己刷碗去了。 妈妈坐在客厅,一个劲儿使眼色:“哪有只让人家干的,你去帮帮忙。” 他拿着手机不知在忙什么,嘀咕说:“一会儿就去。” 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瞧。 一张又一张,最后不知怎么想的,找到一张正在包饺子的照片,就发到微博上。 窗外是长海的小楼薄雪,近景是家常的餐桌,一只只饺子翠绿褶子白玉肚立在篦帘上,一只修长温厚的手,在绵软的面皮上捏出漂亮的褶皱来。 配字是冬至。 还行。 点击了发送。 没一会儿,就瞧见下头一条一条评论往外弹。 喊冬至快乐的。 说他终于更新了的。 问自从陆忱那边儿公布恋情,他本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其实没有这回事儿的。 他也不回复,就慢悠悠往下看,没过一会儿,就瞧见有人拿着放大镜看照片,问他正在包饺子的那只手是谁的。 “首先排除宁老师的。” “其次排除经纪人哲哥的。” “再排除所有女性选手和我自己。” “看手表啊朋友们,这还用问吗?” “+1,看手表的价格啊,连查都不用查好吧。” “陆总居然是贤良男德型的吗?这饺子包得很有点水平啊。” 近期出现在宁晃身上的焦点,就那么一个,没过一会儿评论区就失控了。 他盯着电视屏幕,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 评论区陆忱问他,好吃吗。 他抬头,看见陆忱正在厨房举了举手机,冲他笑。 他打了两个字,还行。 又删掉了。 最后发了个“嗯”。 不顾自己在网上掀起多大的波澜,就放下手机,终于起身走到厨房门边。 身后是妈妈赞许的目光,他盯着穿着围裙的陆老板看,说:“我过来帮忙。” 陆忱也不说用他,也不说不用他,把厨房门关了,先把送上门的人,抱到瞧不见的流理台上接吻。 吻过了,在他颈窝玩笑,说:“怎么舍得给我转正了?” 宁晃说:“他们自己眼尖,关我什么事。” 陆忱便抵着他额头笑。 “嗯,怪我,不该戴着手表包饺子。” “忘摘了。” 宁晃半晌不说话,隔着厨房玻璃门看了一眼,垂眸在陆忱耳边低声说:“……你收拾干净了么?” 陆忱明知故问:“什么?” 宁晃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威胁来。 陆忱便低低笑了一声,说:“早上就收拾干净了,连窗都通风过了,被子也没沾上。” “垃圾呢?” “早上拎出去扔了。” 黯淡欲雪的冬日,两个小情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一时聊东,一时扯西,一时又谈到夜里。 说着说着,陆忱便捉着他手取笑:“小叔叔,你脸皮这么薄,以前怎么装出那样来的。” 从前也晓得小叔叔好面子,但在他面前总装着一副云淡风轻、钢铁不入的样子,仿佛情欲爱意统统都没放在心上。 温柔淡漠,让他尝不出一点儿爱意来。 宁晃轻哼说,谁装了。 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只是睫毛垂着,反握着他的手,嘴角得意地翘起,眸子不经意泄出笑意和春光来。 手机又震了震。 宁晃摸出手机看,是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 问他:“刚刚看了你微博,你回长海市了吗?” “好久不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手机屏幕放在两人中间,他看见了,陆忱自然也看见了。 陆忱看了备注,骤然笑意假了三分。 连温柔的声音都绵里藏针:“你跟这人还有联系啊。” 宁晃拍了他脑袋一下,说:“别瞎说,很久没有了。” 陆忱不说话。 宁晃说,我欠他个人情。 “去可以,把我带着去。” 陆忱盯了他半天,捉着他的手,威胁似的盯着他:“……小叔叔,我可是转正了的。” 第84章 想要你。 243. 这人出现在他们第一次欢爱之前。 宁晃那时正因为赡养费用跟父亲打官司,负责的律师很年轻,比他们俩都要年轻些,竟然还是宁晃的半个歌迷。 像只活泼多话的小狗一样跑前跑后,一口一个宁老师。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小律师不知怎的,竟越发迷上他了,甚至倒贴钱请他吃饭见面。 那时陆忱的生意蒸蒸日上,跟小叔叔也相守多年,知道时,自己怔愣了许久。 他那天去常去的餐厅,瞧见宁晃在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隔着屏风,他瞧见宁晃坐在椅子边,喜欢的焦糖布丁吃了一点点,就搁在手边,慢慢听律师讲开庭事宜。 神色专注,马尾扎高,一件简单的衬衫穿得慵懒松垮,听人说话时惯性盯着对方眼睛,惹得那小律师不自觉脸红结巴起来。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小律师低头从包里翻卡,被宁晃捷足先登。 宁晃在冷淡毒舌之下,是有一些天然的体谅温和在的,无论是对夏子竽,还是对当年的他一样。 眼下对小律师也是淡淡的,说:“这是你的工作时间,我付钱就好。” 小律师不好反驳他,有些沮丧,眼睛却忽得亮晶晶:“宁老师,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小律师去把餐厅的钢琴师替了下来。 弹了一曲钢琴。 那小律师长得不错,白净斯文,光是坐在钢琴前,都显得卓尔不群。 自始至终,盯着宁晃不放。 那眼神儿他一眼就能瞧出来,与他当年的迷恋那样相像,只要一个火星儿,就要把他的小叔叔卷进火焰里头去。 下来时眼巴巴问宁晃,说:“宁老师,我弹得怎么样?” 宁晃说,还可以。 能让小叔叔说还可以,那就的确是弹得不错了。 小律师说:“从小家里就让学的。” “……宁老师,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宁晃怔了怔,似乎想了什么,骤然弯起了嘴角,懒懒散散“嗯”了一声。 一直慵懒锐利的眉眼春风化雨,让那小律师看得愣了。 他便胸口一窒。 那笑意他很熟悉。 小叔叔最初喜欢他、不经意间冲着他撒娇的时候,便时常盯着他这样笑。 他曾经让这笑意蛊得晕头转向,如今却不知多久没有瞧见了。 他没忍住。 就这样走上前去。 轻声喊他:“小叔叔。” 宁晃笑着看了他一眼,问他怎么来了。 “过来谈客户,听说你也在。” 他垂眸装作漫不经心,却轻轻按住他的肩。 当着小律师的面儿吻他。 宁晃怔了怔,少见他在外人面前这样,不自觉轻轻推了他一下。 那只手却被他攥住,握在胸前。 在嘴唇上驻留了良久,他将温存的笑脸摆在小叔叔面前,对着小律师,却伸出手去:“你好,陆忱。” “宁晃的男朋友。” 那小律师跟他握了握手,目光却在他和小叔叔之前游弋。 短暂交流后,他温声询问小叔叔:“谈完了么?” 宁晃问:“怎么了?” 他垂眸低声说:“我想你了。” 小律师手足无措了好半晌,收拾好东西,匆匆逃了。 宁晃懒洋洋低头吃布丁,笑着说:“陆老板,你突然犯什么毛病。” “又亲又抱的。” 他替他切开没有动的牛排,慢慢问他:“钢琴好听吗?” 宁晃慢慢说,还可以,磕磕绊绊的,但其实有点音乐天赋。 那眉梢眼角的柔情笑意已经褪去了,但始终没法儿忽略,越发收拢了指尖儿。 半晌才问:“打官司的事情,怎么没跟我说过?” 宁晃随口道:“不是什么大事,跟你说什么。” 陆忱说:“你父亲?” 宁晃“嗯”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说什么,勺子戳了戳布丁,漫不经心推到他面前,说味道不错,让他尝尝。 他拿过来尝了一口。 是焦糖口味的。 甜得浮皮潦草。 连宁晃看着他的眼神儿,都不知飘到了哪儿去。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温声询问,小叔叔,你想不想跟我出去度假? 宁晃挑了挑眉,说:“最近不忙?” 他轻声说,有时间。 其实只要小叔叔开口。 他随时都有时间。 244. 陆忱有些固执地,酸溜溜地盯着他。 宁晃坐在料理台上,瞧着陆忱黑了的面孔,笑话他,吃醋? 陆忱“嗯”了一声。 宁晃看了他半晌,把手机扔给他,翘起嘴角说:“你想跟着去,就自己回吧。” 陆忱这才满意起来,拿起他的手机,就在那小律师的信息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回。 “我带着爱人一起去,方便吗?” 得意洋洋,耀武扬威。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 “你见过的,陆忱。” 宁晃看着手机屏幕上不要脸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忱却仿佛得到了偏爱的大狗狗,无声地翘起了尾巴。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没一会儿,对方回了一串亮晶晶可怜巴巴的黄豆脸。 说宁老师,我也可以带着爱人一起吗。 他也是你的歌迷,想见见你。 陆忱傻了眼。 鲜少见到陆老板错愕的表情,宁晃轻笑了一声:“傻子。” 便跳下料理台,自顾自拿起海绵去洗碗。 留着他一个人来回看了那两条消息好半天,隔了一会儿,从背后搂住小叔叔,说:“你早就知道?” 宁晃说闷笑:“他发过朋友圈。” “也不知道你当初醋个什么劲儿。” 陆忱搂着他低声说:“你不就喜欢这个类型么?” 宁晃倒挑了挑眉,嗤笑说:“我喜欢哪个类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倒让你陆老板给发现了。” 他便温声一本正经地总结:“乖的,听话的,温柔的。” 宁晃“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又继续说:“声音好听的。” “胸大的。” “能快能慢、干起来卖力气的——” 话没说完,就让宁晃把嘴巴给捂住了,一张脸又黑又红,扭过头去张望厨房外头。 他闷笑了一声,说:“刚刚看了,阿姨回屋了。” 宁晃这才松了一口气。 偷偷踢了陆老板一脚,低声埋怨:“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眼神儿却又不自觉淌出笑意来。 就是这种笑,一眼就能读出纵容和欢喜,勾勾缠缠,丝丝缕缕。 连带着发丝都跟着这笑意晃晃悠悠,挑逗似的调皮。 他眸子暗了暗,把宁晃的发掖到耳后,轻声低语。 说,小叔叔,你对他笑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心慌。 怕宁晃能给他的,也能同样给别人。 怕他抓不住的,会被别人抓住。 最后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确定对方的心意。 一次又一次地索求,小心翼翼、又谨慎克制,做过了一次,依旧粘着他不肯放。 只要愿意跟他做,至少就是有几分心意。 在发现小叔叔变小的时候。 甚至产生过难以言喻的窃喜。 宁晃早把这事儿给忘了,皱眉思考了半天,说:“我笑过吗?” 陆忱笃定地说,笑过。 宁晃想了半天,似乎终于有了点儿印象,慢慢问他:“你记得那天他弹得是什么吗?” 陆忱想不起来,说那时被醋意烧得神志不清。 恨不得进去把那家伙从钢琴下扯下来。 更别说钢琴曲了。 他原本就是音痴。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骂了一声,说:“我真他妈对牛弹琴。” 他怔了怔,却又听宁晃第二次问他:“那我问你,你记得我教了你两个月的练习曲吗?” 那天小律师弹琴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想起的却是陆忱笨拙学琴的样子。 陆忱说想要学吉他。 宁晃就曾经在露台上、在月色下,一夜一夜口干舌燥、让音痴气得头疼,教他弹同一首练习曲。 曾经手指被琴弦磨破,让宁晃握着手,低着头认认真真上药,骂他太笨,又让他歇两天再练。 就是这曲子。 他曾经在采访里说过喜欢,就有意教给自己的大侄子。 结果换了个乐器,这个傻子就听不出来了。 宁晃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一夜一夜注视着他,教他弹的曲子。 是这个音痴这辈子也读不懂的谜语。 他看了这头英俊温柔的蠢牛半晌,终于骂了一句,自己揭晓了谜底。 那曲名译成中文。 是我想要你。 不是想要谈一场恋爱。 是想要你。 第85章 心照不宣 245. 冬至和圣诞总是挨着,跟小律师约了吃饭那天,已经是平安夜了。 约的是西餐,很应景,出门时瞧见星星点点的雪花,那小律师撑开一把伞,护送着自己的恋人离去了,临行前跟宁晃握了握手,眼睛仍是小狗一样的亮晶晶,热度却已经凝聚在自己身侧人的身上。 握手时,宁晃笑着看了陆忱一眼。 陆老板稳如泰山,面含笑意,仿佛昨天吃了一晚上醋,来回听那曲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们俩并没有带伞,等人走了,宁晃忽地起了兴致,并不回家,反而跟陆忱在商业街漫无目的的游荡。 平安夜,零星的小雪并不影响这热闹,各式餐厅都坐满了人,街上情侣挨着情侣,成双成对的黏在一起。 这倒也有好处在——没人仔细去看他俩。 偶尔瞧见指指点点,或是举起手机远远拍个相片,他也早就习惯了,不以为意。 人潮汹涌之间。 陆忱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用余光瞧了瞧他。 仿佛对上了什么信号,先是一两根手指触碰,继而互相纠缠,最后便无声无息地牵了起来。 十指相扣。 手指交叉,微热手掌心交叠,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宁晃有些不自在,就这样靠紧了陆忱。 陆忱笑着问:“是不是还有点不适应?” 是不习惯的。 他却捉紧了他的手,嘀咕说:“管他” 他想怎样握,就怎样握,忍了许久,才能这样光明正大。 细细碎碎的霜糖从空中落下,还没落到手中,便已经消融了,一对儿一对儿的年轻情人从身侧过去,笑闹着的声音,在空气中徜徉。 冷不防被陆忱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说,这样呢? 他怔了怔。 在当街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小情人里并不显眼。 他一把年纪,却有些扛不大住,半晌说:“这个,有些过了。” 陆忱轻笑着“嗯”了一声。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隔了一会儿,陆忱含着笑问他,说:“那慢慢来?” 他“嗯”了一声。 继而抬头看了看陆忱的眼睛,低声说:“……慢慢来。” 两个人牵着手,就会不知不觉走得很慢,许久才能走过一家店去。 糖果,餐厅,服装,饰品。 走着走着,陆忱又拉住他,说:“你等等,我给阿姨买点圣诞礼物回去。” 宁晃懒洋洋说:“咱妈不过洋节。” 陆忱一本正经,说:“那是以前咱妈不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我了,连愚人节都给咱妈安排上。” 宁晃轻哼了一声,却又忍俊不禁。 说话间的功夫,陆忱拿起一条围巾,打量了半晌,说:“咱妈喜欢围巾吗?” 宁晃说:“喜欢,但你手里的不行。” 陆老板拿的那条,显然是年轻人的圣诞款,暗酒红和松柏绿的格子,细致的羊绒触感。 陆忱却说:“你戴着试试。” 说着,便把这条围巾轻轻围在他的脖子上。 他倒觉得陆忱合适,捡起条一模一样的,给陆忱系上了。 店里播着叮叮当当的圣诞音乐,他们俩站的很近,一个略低着头,一个仰起,细致地给对方系一模一样的两条围巾。 鞋尖对着鞋尖。 没说什么闲话,打得结也不太一样。 只有温暖柔软的羊绒触感,和脖颈指尖时不时的触碰。 都围好了,宁晃侧过头去看穿衣镜里的两个人,而陆忱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陆老板高大些,他清瘦些,陆忱的眉宇温和俊逸,而他则显得薄情冷漠。 相对立着,围巾却是一模一样的格纹色彩。 不知怎的,仿佛生长出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他不晓得这在不在“慢慢来”的范畴里,但这让他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不自觉捉住了陆忱的围巾尾巴。 陆忱轻声说:“好看的。” 他“嗯”了一声,半晌说:“还行。” 陆忱替他调整了一下围巾的角度,却忽得电话响了起来。 陆忱有些不大高兴地皱起眉。 宁晃这才从那醉人的暖意中回过神来,笑着说,接吧。 陆忱便走到店门口去接电话。 隔着玻璃,瞧见小叔叔已经在柜台,正在为那两条围巾结账了。 摸出一张卡。 犹豫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张。 依旧神色淡淡的,无形与人群拉开距离。 但浓密的睫毛下,是只有他才见过的,温柔的眼睛。 陆忱笑意越发浓了。 246. 电话并没有讲多久。 只是小叔叔的动作更快,回来的时候,宁晃已经把围巾都买好,倚在门口等他了。 他随口:“谁的电话?” 陆忱说了个亲戚的名字。 具体是哪个叔伯,宁晃似乎也记不大清楚,总之应当是陆家的人。 宁晃也不惊讶,问:“说什么了?” 陆忱笑着说:“问我是不是回长海市了,大老板怎么也不走走亲戚……” 长篇大论套近乎的话不必提,用简单的三个字总结了一下:“很热情。” 小城就是容易这样,亲戚朋友间消息传得很快,指不定在哪儿瞧见了两个人,就能传到亲戚父母的耳朵里。 宁晃说:“你呢,说了什么?” 陆忱说:“不想走。” 这口吻像极了宁晃,三个字把人顶得哑口无言。 在亲戚的口中,陆忱先是一个完美的好孩子,继而成了喜欢男人的变态,最后成了跟宁晃一样忘恩负义、狼狈为奸的叛徒。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宁晃说:“学坏了啊,陆老板。” 陆忱无声无息、低着眼皮笑:“嗯。” 宁晃笑了一声,并不继续问,反而给他看刚刚买的围巾。 除了他们俩一模一样的围巾,还有一条是给宁妈妈选的,是一条暖杏色的。 款式简单雅致,同样是羊绒的材质,很衬宁妈妈柔和的气质。 在这方面,宁晃向来比他家的大侄子眼光要好一些。 他面无表情把装着围巾的袋子塞到他怀里,轻描淡写说:“刷的是你的卡。” “回去说是你选的。” 陆忱勾起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早早就给过小叔叔自己的卡,用的是还他钱的借口。 但宁晃一次都没用过。 宁晃眼神飘了飘,又说:“这个季节,她爱吃草莓。” 陆忱闷笑,说:“回去路上就买。” 孺子可教。 247. 这天在外头走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家里很好。但这样短暂地避开宁妈妈的目光,偷来的、却又光明正大的亲昵,似乎更好。 像所有的情人一样。 宁晃牵手牵得习惯了,禁不住开始玩陆忱的手指,皱着眉说,明明手指很漂亮,怎么一弹琴就成了木头棍子。 这始终是他心中难解的疑惑。 陆老板始终不甘心,那首曲子别人都弹给他的小叔叔听过,他却怎么也学不会。 便问:“小叔叔,还能再教我弹吉他么?” 宁晃说:“等我失忆的时候再问吧。” 陆忱看他。 宁晃面无表情,说:“年纪小胆子大。” 陆忱笑出了声来。 宁晃说:“我那两个月差点死在你手里。” 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光了,他宁可跟陆忱做两个月。 夜色渐渐深了,雪停了,大街小巷的情人也渐渐散去了,宁晃说:“回家么?” 陆忱“嗯”了一声。 空闲的那只手伸进兜里,又缓慢地抽了出来。 他喊他:“小叔叔。” 他挑眉问,怎么了。 陆忱平静地,轻描淡写说:“我钥匙忘带了。” 宁晃愣了一下。 陆忱似乎没做过这种粗心大意的事。 嘀咕说,真的假的,你出门没揣兜里么?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 摸到了冰凉的金属触感。 他抬头看他。 陆忱却隔着衣兜,按住了他的手。 目光轻轻掠过他的眉梢,在他耳侧含笑说:“一不小心,忘了。” 晚上十一点,雪后的夜空澄澈明净。 已经这个时间,忘了钥匙,自然不能把睡下的妈妈吵醒来开门。 他盯着陆老板的眼睛。 狡诈可恶、貌似忠实的大狗。 片刻后,他睫毛缓缓垂下,慢慢问:“那怎么办?” 陆忱温声说:“……要夜不归宿吗?” 第86章 留给时间 247. 陆忱驾着车,在深深浅浅的黑夜之间中穿行。 小城刷了新漆的、高高低低的楼,树枝上明亮的灯饰,都这样一闪而过,他们钻进了幽深的隧道。 车影在壁上孤独地掠过。 宁晃坐在副驾驶,笑着问他:“陆老板,你要把我拉去哪儿卖了?” 本以为陆老板会哄他去酒店,谁晓得并没有,反而神神秘秘地把他拉上车。 陆忱温声说,去海边。 他的小叔叔就笑了起来,说:“海边要开好久,我先睡一会儿。” 他轻声“嗯”了一声,调了一下空调温度。 宁晃便眯起了睡眼。 他车开得向来很稳,握紧方向盘时驶出隧道时,仿佛缓慢驶出了这个陈旧小城的腹腔。 长海市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是真的有海的。 上次去看是很早之前,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并不是圣诞,而是年后。 那也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在家里过年。 248. 他那时研究生刚刚毕业半年,仍是孤身在外。 那时小叔叔跟他的交集,变得淡而匆匆,不忙时会一起吃顿饭,偶尔也会专程到他住的地方看他,甚至像从前一样,给他带礼物。 但一切仍是无可避免地,走进了一条漆黑孤独的道路。 他一步一步向深处行进,追随着的、只有墙壁上的旧日影子,和自己迷茫落寞的回声。 临近年关时。 母亲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 父亲执意认为是他的出柜让母亲失魂落魄,导致了这一结果。 他始终没法儿彻底视而不见,便最后一次回到家去。 就这样,像往常所有新年一样。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哗啦啦的麻将声,香烟的烟熏火燎,像是诅咒应了验。 这次的话题是对他善心大发的劝解。 他父亲显然无颜面对这些亲戚,铁青着脸避出去,这些长辈便劝解得逐渐直白。 一个嘬着烟跟他说:“小忱,咱们是自家人才跟你说,有些病得趁早治疗……” 另一个脾气爆些,把麻将拍在桌上:“这就是变态!” “咱们家就没有过这样的人,准是在外头染上的不干不净的毛病。” 烟味浓重,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起身要走,又被人叫住。 训斥他怎么连长辈说两句都听不得。 紧接着,又打出一张四条。 一片乌烟瘴气中,有人和蔼怜悯地叹气:“你这孩子,小时候不这样,怎么长大了变成这样了。” “你看看你爸妈,要强了一辈子了,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他的肩紧绷着,面色平静,头低低地垂着。 一动不动,像是被浇筑的一尊雕像。 冰冷,孤立无援,呼吸苦难。 甚至生出了荒谬的念头,或许做个死物还要好些。 长辈见他不答,又说:“趁早回来吧,大城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了就学坏,一个赛一个的狼心狗肺。” “你妈这次就是让你这事儿给吓得,你再不回来,没准闹出……” 忽得听门口一阵嘈杂。 不知在说些什么。 蓦地有人掀起门帘。 一阵清透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户外的落雪冷风,和他熟悉的味道。 那麻将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 瞧见宁晃就静静立在那儿。 墨镜还没摘,外套也没脱,马尾,高帮靴,手上一上一下抛掷着车钥匙,显然是刚刚冲了上来。 眉目精致锐利,锋芒毕露,浑身上下,都与老宅透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宁晃倚在门边儿,蓦地笑了一声:“都看我做什么,过年我来走个亲戚、串个门儿——不行么?” 自然是行的。 麻将桌上的人局促不安,始终不知自己该不该立起来看他。 只有他,傻愣愣地看着他。 “刺啦”一声。 宁晃用脚将一把折叠椅踢到他的身侧,大摇大摆地坐下。 修长的双腿交叠,接过一个年轻同辈送来的茶水,似笑非笑弯起眉眼:“聊什么呢?” “不跟我说说么?” 无人应声,一切话题都戛然而止。 只有僵硬的洗麻将的声音。 小叔叔没看他,只是懒洋洋盯着那张麻将桌,淡淡的、审视似的神色。 隔了片刻,有人脸上堆了僵硬的笑容,尴尬说:“这不是、闲聊天呢吗……” “那、那什么,咱们都好久没见了。” 陆忱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毕竟这话题转的生硬又滑稽。 这次没人看他。 只有小叔叔的目光,淡淡落到他身上。 嘴上却慢慢说:“见不见的,倒不重要。” “你们接着上句说,狼心狗肺那段。” “我想听听。” 这些人嘴巴粘了胶水似的张不开。 连麻将声都渐渐停了。 宁晃慵懒地坐在那儿,却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镇场似的压迫力。 屋里沉默了半晌。 见没人说话,宁晃坐在那,慢悠悠把杯里的热茶喝完。 一口一口,仿佛整个房间都在等他这一杯茶。 半晌,站起身来,把茶杯轻轻搁在麻将桌的一角,不知把谁的一张牌推倒,指尖儿一弹,滑到桌面中间。 轻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这不是胡了么。” “有什么可打的。” 却又一抬手,把车钥匙扔给他。 一道流畅的抛物线,他慌忙去接。 宁晃看也不看他,漫不经心说:“我车熄火了,下楼去帮忙推一下。” 他抓着钥匙,竟然连一分迟疑都没有,便匆匆下去了。 隔了几分钟,宁晃才走下来。 他立在那,发现小叔叔的车规规矩矩停在楼下,一点异常都没有。 宁晃见了他就皱眉,说:“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进去开啊。” 他这才钻进驾驶室。 宁晃坐上副驾驶,拉上安全带。 他说:“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你说呢?我能是过来找他们打麻将的吗?” 他一瞬间耳根、到脸颊,都红透了,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儿都在轻轻颤了颤。 他想,小叔叔是来救他的。 宁晃撇过头去,看窗外的雪景。 半晌之后,嘀咕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还是这个德行。” “只会挑小的和傻的欺负,稍微泼皮一点,都能把他们吓得够呛。” 说这话时,那无形的压迫感和锐利,又飘飘荡荡消散了。 只剩下他熟悉的小叔叔,在车里盯着雪看了好半天。 他却始终在用余光看着他的小叔叔。 在车里呆了许久,宁晃问:“现在怎么办?你想回家吗?” 他摇了摇头。 宁晃说:“那给你开个房睡觉?” 他仍是摇了摇头。 小叔叔不会跟他睡在一起,他不想浪费这样能跟小叔叔在一起的时间。 宁晃撑着下巴,嘀咕说:“过年哪里都不开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隔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我记得这边过年海边都放烟花。” “要去看吗?” 249. 他们那时去了。 仍是那条路,穿过隧道,就是海边。 只是这条路太远、去得太晚了,到的时候,烟花已经放完了。 连看烟花的人都走光了。 只剩下黑黢黢的夜空,冰冷往复的浑浊浪潮,和遍布碎石的海岸。 是的,长海市的海边并没有沙滩,只有奇形怪状碎石子,哪怕被海水反复打磨,可若是光着脚踩在上面,仍会被硌得钝痛。 腥咸的海水气息涌入鼻腔,冬日冰冷的海风也在呼啸作响。 他有些空落落的迷茫。 今天、昨天。 每一天都一样。 小叔叔四处望了望。 然后说:“你先站这儿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静静立在那许久。 看着小叔叔匆匆跑出去很远,连影子都没了。 直到他站得有些冷了。 小叔叔回到他身边,气喘吁吁说:“你闭眼。” 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宁晃说:“你倒数五个数。” 他便乖乖倒数。 五,四,三,二。 一。 他睁开眼,听见了滋啦啦的声响。 眼前烧着一支亮晶晶的小烟花棍。 他们没有遇上没有烟花。 他的小叔叔皱着眉,给他放了一支仙女棒。 呼出来的气凝成了一股一股的白雾,说是小贩只剩下这一小捆。 还不给他找钱,妈的奸商。 他怔愣了许久,继而笑了起来。 笑得眼眶发酸,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打转。 小叔叔说:“你笑个屁啊,赶紧拿着,续上啊。” “这都快烧没了。” 他便接过那一小捆,一根一根续。 仙女棒吱吱地烧,火星迸溅,他仿佛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被烫得千疮百孔、蜷缩着、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 两个大男生,在广漠澎湃的夜里,傻乎乎地注视着最后一根烟花棒燃烧殆尽。 他在火光里寂静无声地许愿。 小叔叔说:“你回来住吧。” 他愣住了,说:“你说什么?” 火光照得宁晃的耳根有些发红,眸子却沉静冷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宁晃说,你回来住吧。 城市那么大,只要两个人都不说,父母亲戚未必会知道。 只要跟陆家的那些亲戚不常来往,媒体面前多加小心,其实本就不是解决不了的死局。 并不是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 还有更多的选项,匍匐在灰蒙蒙的尘埃里。 像他的爱意一样。 “我比你大,应该早一点发现,你钻了死胡同才对。”宁晃笑了一声,“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低着头说:“那以后呢?”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 夜风在海上猎猎作响,宁晃的眼底倒映着那枝即将燃烧殆尽的烟花棒。 说,长大的一个标志,就是学会把一些问题交给时间。 烟花棒烧完了。 火光谢了。 一切归于宁静。 宁晃说:“行不行,你说句话啊。” 他声音有些哑。 半晌,喃喃说:“小叔叔。” “我烧的不是童话里小女孩的火柴吧?” 宁晃气地给了他脑门儿一下。 他红了眼圈,低着头说:“好。” 又说。 “小叔叔,对不起。” 那只手,却在他的发顶驻留。 夜风很冷。 宁晃抱住了二十四岁那一年的他。 陆忱,我不急着被爱。 我可以等你。 第87章 倒转 250. 宁晃睡眼惺忪下车的时候,是午夜十二点。 海边没什么人,连平安夜的小情侣都该回了家,只有清朗的夜空描了一轮月亮,新鲜的海风吹在脸上。 他坐在车后盖,呼吸一大口,在车中久睡的倦意便一扫而光。 陆老板用外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叹息说了:“让你在车上多待会儿,偏不听,刚睡醒容易感冒。” 宁晃眯着眼睛:“呆不住,睡得背都酸了。” 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伸了个懒腰,叹息说:“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就等着你孝敬我了。” 他顶着凉薄漂亮的面孔说这话,眉目沁染着隐约的调皮。 陆忱忍着笑说:“好。” “你还真敢应。”宁晃嘀咕。 又有点好奇,问:“打算怎么孝敬我?” 陆忱给他拉上拉链,把围巾也围上,把小叔叔整个人都包得暖和严实了。 笑着说:“带你去年年体检,给你做老年餐,陪你买保健品,替你交智商税,跟你一起上当受骗,再给你开发智能轮椅——能方便你自己上台领音乐奖的那种。” 宁晃轻轻踹了他一脚,无语了半晌,说:“也不用想得这么长远。” 隔了一会儿,却嘀咕说:“我聪明着呢,不可能让人骗了。” 陆忱一本正经说,那也不一定,等老了,骗局就更新换代了,没准儿就有人瞄上咱们两个富老头了。 他又踹他一脚,这次是笑着的。 宁晃说:“就你那掉钱眼里的劲儿,瞄上你也没用。” 却又禁不住想,其实不需要陆忱做什么。 无论什么年纪,陆忱只要跟他待在一个房子里,他回头能对上他的眼睛,就很好。 陆忱兴许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乌沉沉的眼珠盯着他含笑的唇畔。 不知不觉凑近了。 吻了上来。 海浪翻涌,风涛作响,唇舌也纠缠往复,情潮缠绵退去又汹涌扑来,蔓延至指尖泛红。 呼吸和意识随着海水涨落起伏。 只是眼前不是二十四岁别扭生涩的陆忱。 乌沉沉的眼珠子,和越发温润谦和的神采,是三十岁的陆老板。 稍稍分开一些,他说:“这也是孝敬我么?” 陆老板在他耳边低低地笑说,是其中一部分。 于是扯松,吻到了颈侧。 冬日凛冽的海风,也没把那点儿旖旎给吹散了。 老房子着火禁不起挑逗,更遑论是他让这一块嘴边的肉吊了好些年。 本以为已经看惯了,不馋了。 真正吃到嘴,才发现不馋是假的,麻木也是假的。 他分明让这一点儿鲜甜烫得浑身发颤,馋得梦里腮边儿都湿漉漉,得咬着含着,时时刻刻尝着味儿,才得安生。 他看到陆忱耳根眼尾都通红,不知是烧得还是冻得,倒让三十岁的陆老板多了一丝醉人醇厚的色彩。 越发吻了许久。 不愿分开。 251. 陆忱把围巾重新替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遮掉那些暧昧的痕迹。 他跳下车后盖去看海。 又被陆老板从身后搂住了。 好大一只挂在他身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非要黏人精似的贴在一起。 海边只有他俩,他骂他腻乎。 却又任由酥软丝丝缕缕退化成柔情,又在这冬夜轻轻悄悄地攀上耳根和脖颈。 陆忱小声说,小叔叔,十二点了。 他“嗯”了一声。 陆忱低声说:“我准备了点东西。” 他:“嗯?” 陆忱:“嗯。” 宁晃懒洋洋说:“烟花啊?” 陆忱脸黑了,说:“你猜到了?” 多年的相处就这点不好,尾巴一翘,另一个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宁晃就笑说:“不然呢?大老远拉我来耍流氓吗?” 要不是准备了烟花,他们俩大半夜开个房不好么。 也不至于大冷天的,在海边儿黏黏糊糊饮鸩止渴。 陆忱叹气,窝在他颈窝笑说:“小叔叔,你好歹装一装。” 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装的。 他不也是想看才来的么。 宁晃挑了挑眉,却还是满足陆老板这个可怜的、小小的心愿。漫不经心闭上眼睛,勾起嘴角,拿腔捏调说:“哇哦——陆老板,你现在要对我做什么,我完全猜不到呢。”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陆忱好气又好笑,又拿他没办法,搂在怀里气得牙根痒痒,说:“倒数五个数。” 宁晃捏着鼻子,娇娇俏俏说:“好耶。” 陆忱锢紧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小叔叔,你再这样,今晚就回不去家了,知道吗? 宁晃咳嗽了一声,这才恢复正常。 清凌凌,懒洋洋的声音在涛声间一声一声。 五。四。三。二。 一。 “咻——” 烟花飞腾的声音。 火树银花,整个天空都被一簇接着一簇的花火照亮。 天空,海面,目之所及,都是眩惑的色彩。 陆忱轻声说:“之前没有赶上,好可惜。” 他现在才知道,那天那场烟火,是这样漂亮而绚烂的。 宁晃仰头看他。 不知不觉,在一片明亮的花火间,指尖、脸颊、皮肤都发生了微热,隐隐的微痛涌了上来。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记忆开始一寸一寸地流逝,他眼底倒影着陆忱的面孔。 他捉紧陆忱的手,想,也许赶上了。 无论什么。 片刻后,十八岁的宁晃。 怔怔看着整片明亮的天空,不断盛放的花火。 猛地扭头看了看陆忱。 又看了看天空。 又看了看陆忱。 又看了看天空。 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还有那些,不断在涌现的记忆碎片。 最后一幕的画面,停留在那一天的海滩。 年少痛苦的陆忱,一片漆黑的夜空,和那一枝燃烧着的,小小的烟花棒。 陆忱在望着烟花棒。 而他在望着陆忱。 烟花“砰砰”一声一声地响。 陆忱低头看他十八岁的面孔,愕然片刻,低头在他耳边,有些哭笑不得说:“小叔叔,怎么这时候变小了?” 他却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眉目间是曾被凝固在时间里的快活和期待。 他笑着说:“陆忱。” “——好漂亮啊。” 他眼底倒映着一整片绚烂的天空。 陆忱笑着望他。 记忆里的图画。 就这样倒转。 第88章 不要脸 252. 两人是凌晨才回了家的,小心翼翼用钥匙开了门,门轻轻悄悄地开了一个小缝。 宁晃先探出一个脑袋来。 确认家里一片寂静,才勾了勾手指,小声说:“没醒呢。” 紧接着,陆老板的脑袋也从门外头探了进来,松了口气,冲他使了一个行动的眼色。 左右环顾,两人才小动物似的、蹑手蹑脚钻进家门,悄声在门口脱鞋。 玄关有些窄,容纳两个裹了冬服的男人显然有些艰难,于是推推挤挤,小刺猬压低了声音,嫌弃说陆忱,你体积太大了。 陆忱就小声提醒他,你别脱到垫子外头,阿姨好不容易擦的。 宁晃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赶紧点儿,一会儿我妈该醒了。 只用气声嘀嘀咕咕,好容易脱了鞋,塞进柜子里。 陆老板还要把外套脱在外面才进屋。 让宁晃推着后背推走,边走边嘀咕:“你事儿也太多了,赶紧回屋。” “一会儿我妈该醒了。” 说着走到洗手间门口,又踩着陆老板脱了一半的围巾。 还把礼物袋落在了门口。 一阵手忙脚乱,屁滚尿流。 小刺猬凶巴巴说:“我妈要问你,就说咱们十一点就回来了,她一直睡得早……” 话音未落。 就听见洗手间“咔哒”一声。 起夜把两个人抓了个现行的宁妈妈:…… 宁晃:…… 陆忱:…… 宁晃还是头一回在十八岁的状态跟他妈脸对脸撞上,浑身的刺儿都要炸起来了,傻愣愣地脸对脸。 头回看见他这个缩水状态的宁妈妈也愣在原地。 半晌,宁妈妈轻飘飘说:“……已经凌晨三点了。” 宁晃年少时对自己亲妈,叛逆又心虚。属于一边儿惹事儿,一边又怕挨训,时常不敢回家的那种。 眼见着迟疑了三秒钟。 抓着头发说:“我、我先回屋去了。” 窜得飞快,连个影子都没了,毫无义气地把陆老板扔在自己妈妈面前。 陆忱:…… 暗骂小没良心的。 却又对妈妈乖乖低头,说:“今天平安夜,就带他多玩了一会儿,放烟花去了。” 又小声把围巾放到门口,说:“圣诞礼物,您明早记得拆。” 宁妈妈看了他半晌,只说:“大晚上的,在外头不安全,下次早点回来。” 又问:“他现在……是十八岁?” 陆忱笑着说,差不多,但记忆找回来不少,也不算是真的十八岁。 宁妈妈神色复杂了半晌,到底也只是闲话两句关于宁晃缩水的病情。 宁妈妈回房间时,陆老板一回头,发现没良心的小刺猬从门缝儿里偷偷看他。 看他幸存,探出头来,眉梢扬起,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被陆忱弹了一下脑门儿。 小刺猬嘟嘟囔囔了一句。 却又极其顺手地搂他的腰,说:“陆忱,这会儿别洗澡了,我困了。” 他要抱着他睡。 陆忱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见宁妈妈的房间,轻轻响了一声。 253. 两人一气儿睡到了下午。 宁晃吃过了饭,就懒洋洋赖在沙发上刷视频。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公开了跟陆老板的关系。 全世界都知道他跟陆老板两情相悦了。 禁不住脸一黑,偷偷瞧了正在旁边用笔记本电脑工作的陆忱一眼,又往下翻。 发现自己不止发了一个正在包饺子的照片,前两天,似乎还发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视频。 配字是今天吃什么。 他点开。 发现场景就是妈妈家的餐厅,自己举着手机,咬着一只番茄,对着正在做饭的陆忱。 镜头里他问:“陆老板,今天吃什么?” 陆忱说:“番茄牛腩汤,蒸了米饭,炒个蒜薹,嗯,再拌个豆芽……” 一抬头,隔着镜头,那双眼睛格外温柔:“三个人吃,应该够了么?” “够了。” 这会儿工夫,嘴里的番茄已经吃完了,发现酸甜适中,又啃了一个。 陆忱那边还在切牛腩呢,一转头发现三个番茄没了俩。 说:“宁导,我番茄呢?” 宁晃给他看了看啃得只剩蒂了的番茄,说:“这儿呢。” 陆忱闷笑,说:“一共就三个番茄。” “你下去再买俩回来,顺便带瓶料酒。” 宁晃“嗯”了一声。 陆忱又说:“你外套穿厚的那件,外面起风了。” 犹豫了一下,把围裙解了,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我又不是傻子,认得料酒。” “不是,”陆忱走近了,镜头便险些怼到宽阔的胸前。 他听见陆忱说:“就一起走一会儿。” 手机屏幕黑了。 他看见自己的脸也黑了。 酸溜溜地握着手机往下拉,发现评论区都纷纷在喊甜,叫他再多来点。 但饶是如此,也再没发过什么更多的消息了。 这些日子风评也仿佛骤然就变了,说陆老板趁虚而入的、阴谋论说他俩是财色交易的,都已经不见了,倒是好些人都在说他们俩般配,甚至私信说祝福他们俩的。 小刺猬看了又看。 这下谁都知道陆老板在他面前有多乖了。 一时吃醋,一时又把那些说他们般配的看了好几遍,心里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得意洋洋,迎风招展的纸片儿小人来。 陆忱凑过来,问:“看什么呢。” 宁晃正巧瞧见一条评论,也是失心疯了,在那喊:陆总妈咪做饭香香,能捐给垃圾堆里的孩子一口饭吃吗?就宁老师剩下的就行。 禁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说:“看你在外面垃圾堆的崽儿。” 陆忱不解。 低头一看评论,脸黑了一半,嘀咕说:“为什么是妈?” 小刺猬杀人诛心,嘀咕说:“看你像呗。” 陆老板拿着手机就要删评论。 宁晃说:“删什么,是不是心虚了,我先截个图。” 这样一说,就更要删了。 宁妈妈去超市回来,回来就瞧见两个人在下午黄昏的沙发上嘻嘻哈哈挨着玩闹,十八岁的宁晃笑得灿烂。 禁不住微笑了片刻。 又想,其实真正十八岁的宁晃,远没有现在开朗。 叛逆,很少笑,在她面前却又总是小心翼翼,怕她露出伤心的表情。 陆忱听见了动静,探头过来看她,笑着说:“阿姨回来了?” 宁晃也从陆忱的肩膀,冒出一个扎着小马尾的脑袋来,脆生生喊:“妈。” 她笑了笑,说:“哎,回来了。” 包放下。 两个人殷勤从她手中接过东西。 她却忽然看见,宁晃脖颈一抹斑斑驳驳的暧昧红痕。 其实前些天也有,只是在三十出头的儿子身上,没感觉有什么大不了。 但十八岁生嫩懵懂的小刺猬。 宁妈妈看着这几天一直很喜欢的,三十岁衣冠禽兽的陆老板的目光,就复杂了起来。 254 十八岁笔记: 围裙大狗被别人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不甘心地在墙角种蘑菇小人图) 三十四岁批复: 出息。 他们看不到的多了去了。 (点烟) 255 宁妈妈这种纠结的愁绪持续了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睡觉,眼睁睁看着小两口走回房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始终不知道,还该不该让他们睡一个房间。 后来半晌,趁着陆忱没回房间,终于开口,说:“小陆。” 陆忱仿佛意料之中似的,笑着答:“阿姨,什么事?” 漂亮温柔的凤眼,无辜温和地看着他。 宁妈妈没法张口。 现在就是有点想不明白,眼下陆忱是乖巧懂事惹人疼爱的儿媳妇,还是准备拱她家水灵灵白菜的大野猪。 更何况。 陆忱跟她原本叛逆期的儿子比,乖得离谱,爱照顾人,甚至有点儿让人心疼。 就犹豫的这会儿。 忽得听见宁晃把门开了个小缝,冒出刚吹过的,头发蓬松的脑袋来说:“陆忱,我睡衣你又给我放哪儿了?” 陆忱说:“叠进衣柜里了。” 宁晃嘟嘟囔囔,说:“那我的耳机呢。” “在窗台上。” 宁晃“哦”了一声,缩回头去。 陆忱便又转过眼神儿来,说:“阿姨?” 宁妈妈却已经咽下话去,说:“没事儿,你们早点睡,别熬夜。” ——小两口的事儿,她是管不了了。 陆忱转身回屋去。 瞧见宁晃在地暖充足的房间里,光着两条腿,挂着耳机,盯着窗外的高高矮矮的小楼,在用一款手机软件,编一段旋律。 编一段,听一段,清凌凌的声音也跟着轻哼重复。 赤着的脚在地板上,按着节奏一下一下地踩,从脚趾到足踝都瓷般白皙漂亮。 明明是很硬气的一个人,偏偏脚趾看起来是软的,先落在地上时,会微微弯曲,垂下的、丝丝缕缕的碎发也跟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晃。 陆忱走到他身后,捻了捻他的发梢。 有跟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宁晃以为他在检查他头发,摘下耳机,轻声说:“吹干了的。” 他却撩起那一点碎发,在他后颈吻了下去。 湿漉漉的舌尖。 有些微痛的轻咬。 小刺猬红着耳根,发出了一点的闷哼声,却又下意识垂首,把白皙的后颈更多地展露在他唇边。 不知不觉,肢体先于意识习惯了陆忱的亲吻,甚至习惯了他留下的、细细碎碎的暧昧痕迹。 陆忱的眸子乌沉沉的,幽邃的,带着一点儿满足和恶作剧的笑意。 半晌将撩起的碎发放下,轻声哄他,说:“小叔叔,这几天不许把头发扎起来。” 宁晃疑惑地挑了挑眉。 陆忱说:“被妈妈看到了。” 宁晃愣了好半天,瞬间通红了脸,这才反应过来,凶巴巴说:“那你还亲。” 陆忱笑着说:“故意的。” 陆忱搅乱一池春水,松开他,便又进了浴室去了。 不多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宁晃气哼哼瞪浴室的门。 骂骂咧咧想他不要脸。 却又不自觉蜷缩起脚趾,被吻过的地方也一阵一阵发烫。 ——糟了,他的歌写到哪了。 第89章 带你回家 256. 他俩一气儿睡到下午,到了晚上真正该睡的时候,倒不怎么困了。 陆老板抱着笔记本办公,小刺猬就坐在边儿上玩手机。 宁晃玩手机的习惯不大好,总侧躺着玩。 被陆忱瞧见了,就要用手挡他眼睛,示意他坐起来,正着玩。 他凶陆忱,陆忱就说:“本来晚上就视力不好,这下好了,要全瞎了。” “宁老师以后拿什么写歌?” 来回几次,他便干脆放下手机不玩了,看陆忱修长的指尖儿在键盘上敲出一段又一段的英文。 闷闷的键盘声响,似乎是回复什么邮件。 半晌问:“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陆老板笑了一声:“再不回去,安助理非得杀过来不可。” 他不说话,陆忱便垂头轻声问他:“舍不得了么?” “……也没有。”宁晃沉默了片刻,小声说,“其实我不那么习惯回家。” 这种不习惯,在十八岁的他身上尤其明显。 他初中是跟母亲一起,拎着包住进继父家的,那时房子只有两个房间,继父和母亲睡一间,总不能让他跟妹妹睡一间,只好给他在客厅安置了一张小床。 每天他都是上床最晚、起来最早的那一个,离家也最早的那一个,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躺在那张逼仄小床上的样子。 有时母亲夜里来问他要不要加床被子,他尴尬得手足无措。 尽管他们都知道他睡在那。 没有恶意,只有无可奈何。 这个家本就没有留给他的位置,而他是硬挤进来的那一个。 而最后,也是终究要离开的那一个。 他将旧事说得粗陋又简单,陆忱却还是忍不住揉他的头发。 半晌说:“下次请阿姨去咱们那边玩吧。 他“嗯”了一声,不声不响搂紧陆忱。 扔给陆老板一个眼神儿,示意对方多摸一会儿头。 像是喜欢被顺毛的小动物。 陆忱眸色柔了几分,把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他便自动自觉坐到他怀里,等着他温暖的手摸头,又顺着头发,往下轻轻捋到背,安慰似的一下一下轻拍。 夜静而深,风声在窗外静静穿梭,他把自己埋在陆老板的怀抱,就像是把自己搁在了柑橘味儿的港湾里。 港湾里的橘皮船,橘皮船里的他,和围着围裙的陆船长。 他嘀咕说:“陆老板,你说我喜欢你,会不会是因为恋母情结什么的——” 话没说完,就被揍了一下屁股。 响亮的一声。 他羞恼地从他怀里弹起来,说:“比喻!我这是比喻!” 陆忱淡淡说:“换个比喻。” “那,因为恋家癖?”宁晃嘀咕。 又被揍了一下。 他耳根涨红,眯着眼睛看他,说:“陆忱,我警告你,你别想趁着我失忆欺负我。” 陆忱露出疑问的神色,等着他接下来的威胁。 便听他说:“小心我记忆恢复了,把你吊起来打。” 陆忱笑得发颤,不顾他不情不愿又嫌弃的神色,搂着他亲脸颊,说:“小叔叔,你这好狠的心啊。” 他的小叔叔怎么会这么可爱。 片刻后,他们面对面拥着,一句一句说闲话。 说陆忱公司即将开始的年会,宁晃快要录完的节目,宁晃的病情还要回医院去复查。 他看似找回了好些记忆,但其实大都跟陆忱相关,余下的还要慢慢找回来,这种变大变小的症状,兴许还要持续两三年,才能逐渐消失。 随着记忆找回来,他会越来越趋近于自己正常状态的模样。 直到两者之间再无差别。 陆老板顺着他头发,说:“没关系,慢慢恢复就好。” 宁晃却顿了顿,说:“也不是只想起了以前的事。” “其实这两个月记忆正常做的事情,我好像也会零零散散记起一点。” 他说着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佛后颈被隐藏的吻痕,又一次灼热了起来。 陆忱怔了一怔。 小刺猬慢慢吞吞地嘟囔:“就是,跟你做那个……” “想起了一点。” 空气变得静默又胶着。 他不安分地捉着陆忱的手,放在自己后颈的吻痕。 睫毛颤了颤,那双傲慢带一点凶劲儿的眼睛,此时却直勾勾的、毫无遮拦地盯着自己喜爱的人看。 小声喊他,陆忱。 嘴唇轻轻地动,热气也在涌动。 缱绻潮湿的吻,三下两下就被弄得熟透。 他面对面坐在陆忱的怀里,膝软得跪不住、咬着他的肩,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却又被陆忱细碎的呼吸声,弄得红而凌乱。 他年长的爱人娴熟又恶劣,他毫无招架之力,却越发攀紧了他,像是抱紧了心爱的大狗狗。 眉眼间终于褪去了青涩的执拗和尖锐,浸染了温柔的爱意和欲望。 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生长,这次是在陆忱的身旁。 257. 十八岁笔记: 陆忱居然敢揍我那个!等我恢复记忆,要把他吊起来打! (张牙舞爪,拿着皮鞭的小人) 三十四岁回复: 好,打过了。 十八岁: 真的吗? 三十四岁: 真的。(一本正经、抱胸点头的小人) 258. 次日收拾行李时,宁晃再三确认自己把自己身上的痕迹都遮掩住了,才乖乖去跟妈妈说自己要回去了。 宁妈妈依依不舍道:“好歹再多住两天。” 宁晃说:“不了,还有工作呢。” 顿了顿,瞧见宁妈妈的神色,又说:“我下次还会带陆忱回来的。” 忽得听见宁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十八岁的面孔,忽得轻声说:“……你走的时候,原来还这么小啊。” 青涩的五官,有些天真的眉眼。 明明还是个刚刚长大的稚气学生模样。 宁晃低着头,嘀咕说:“也没有多小。” 宁妈妈说:“毕竟是生病了,记不住事儿的时候,自己在外面多注意。” 又说:“陆忱是个好孩子。” “你俩好好的。” 他低着头应好。 半晌没听见后话,一抬头,却瞧见宁妈妈微红了的眼圈。 怔了怔。 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动了动,继而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她。 妈妈很瘦。 拥抱的一瞬间,他眉眼绽开了微微的笑意。 他的声音青涩却温柔:“妈,你放心。” “我一切都好。” 259. 陆忱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箱。 陆老板的特殊能力,兴许就是能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俄罗斯方块一样塞得整整齐齐。 衣服、证件、充电器、日用品。 一件一件核对之后,还剩下一件在外面。 是小叔叔的吉他。 宁晃为了录节目带了出来,怕磕了碰了,一般都随身带着。 陆忱收拾起来的时候,蓦地发现这就是他给宁晃买的那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宁晃随身带着的、平时最常用的,都变成了这一把。 漆黑色,木质,一时间没认出来的原因,是琴身上面用白色的漆笔,画满了张牙舞爪的简笔画。 看风格,应该是宁晃自己亲手画上去的,远远看去,是很酷的涂鸦。 大都是些表情各异、动作夸张的小人。 偏下方画了一大一小两只刺猬,大刺猬拍着小刺猬的头。 还画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很像宁妈妈的长卷发的q版女人。 还有他给宁晃做过的小蛋糕和饼干。 各色的英文歌词穿杂其间,让整个琴身都变得不一样。 陆忱看着看着,指尖轻轻拂过这些涂鸦,却忽得在角落里指尖一顿。 在一个磕坏的角落里,画着一条笑眯眯的大狗。 他想起来了,好像是当初宁晃面对程忻然上台时,曾经把琴的一角给磕坏了。 那时候小刺猬还没什么见识,心疼了好久。 而现在那个位置,画上了一只微笑着的白色大狗狗,覆盖了曾经的伤痕。 画得很用心,微笑着的神色活灵活现。 像极了陆老板。 陆忱看着,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在吉他包侧面找出那支笔,在狗狗涂鸦的旁边一笔一画,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吹了吹,促进笔记赶快风干,又趁着小刺猬没发现,偷偷放回原处。 宁晃回来的时候,陆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小刺猬一见他就有些脸红,却还是磨磨蹭蹭拉住他衣袖,半晌说:“陆忱,要回家了。” 陆忱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抱住自己的黏人小刺猬,亲了亲发顶,说:“行李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你自己整理。” 宁晃就去收起自己的吉他,没发现他的涂鸦。 陆忱忍不住得意地扬起嘴角。 宁晃回过头,正对上他的傻笑,说:“你笑什么呢?”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没笑什么。” “走,带你回家。” 第90章 正文完结 259. 再次变回正常状态时,已经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了。 深冬、大雪,陆老板加了好些天的班,才把堆积如山的工作解决。 终于得以在周末的下午,跟宁晃赖在家里看电视。 是宁晃录得最后一期节目,这节目近来人气颇高,出来了好些出名的歌。 展延似乎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场、拿了第三名。 陆老板在节目的每一个角落,捕捉他家小叔叔出场的镜头。 而三十四岁的宁晃,正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认认真真写字。 “又在偷偷写什么?” 陆忱凑到他耳边笑。 三十四岁的宁晃推开他,懒洋洋说:“写你怎么挨打的呢。” “我说我昨晚把你绑起来一顿揍。” 陆忱就闷笑,说:“你这算什么,自欺欺人吗?” 宁晃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成年人要懂得自我安慰。 笑着抱紧了他,他的小叔叔总是有好多歪理。 隔了一会儿,他问:“小叔叔,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住。” 宁晃挑了挑眉,问:“新家?” “嗯,新家。” 宁晃的房子是出道后,攒了许久的钱买的,其实算不上小,但对于他们俩来说,或许需要更大一些的空间,安全性更高一些的居住地点。 之前陆忱总不愿意开口。 仿佛怕与无形中什么断开了联系。 如今却轻轻松松说了出来。 甚至,心生期待。 宁晃想了想,懒洋洋地说:“好啊,有空去看看。” 陆忱便高兴起来。 他的脑子里,有无数对于家的念头,说只有两个人,要住得宽敞些,但也不要太大。 最好还是能时时刻刻看见他的小叔叔。 但是也要有这样明亮的大露台,或者小花园也行,他可以亲手搭上木头躺椅和葡萄架。 最好再养一只大狗。 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晒太阳。 陆忱提起家来,似乎劲头比工作来的还足,已经认认真真地规划起来。 “到时候把你的工作室也搬到附近。” 宁晃“嗯”了一声。 “健身房也应该有一间。” 宁晃说,好。 陆忱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宁晃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他对家的概念和要求都很低。 如果不是陆忱,他有个地方睡就行。 陆忱却捉着他的手说,必须有。 他便一本正经地想了好久。 隔了一会儿,慢慢说:“要一个不那么大的厨房。” “跟餐厅挨得很近的那种。” 他想在陆老板做饭的时候,坐在旁边,跟他闲聊天。 260. 对于新家的规划还没有结束。 却见电视上的镜头一转,似乎是嘉宾导师做场间表演,正好到了宁晃的出场。 十八岁的小刺猬便抱着那把被自己画满了涂鸦的吉他上台。 陆忱便停住了话头,坐直了看。 无论是哪个年纪,宁晃只要站在台中央,就会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 他踩着人们的尖叫和欢呼声立在那儿,眉眼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 等到欢呼声都停了,他在聚光灯下说:“我写了首情歌。” 下头响起了一片哗然声。 宁晃出道好些年,头一次为自己写情歌。 兴许是听见下头问了什么,宁晃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意,说:“对,跟我这些天恋爱了有关系。” 却见宁晃盯着镜头。 仿佛穿透了一切嘈杂,声音清澈而平静。 说:“陆忱……是送给你的。” 261. 宁晃已经逃到露台上去了。 大雪像是陆老板过筛的面粉。 扑簌簌地落下。 他裹着厚厚的、珊瑚绒的睡袍,立在露台,呼吸间都是雪的味道。 没过几分钟,就听身后的露台门被拉开,紧接着,他被人从身后抱紧了。 陆忱小声喊他:“小叔叔。” 他耳根红了。 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做这事儿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偏偏做完了,记忆恢复了,总觉得有些羞赧。 指尖儿捉着露台栏杆,也没觉出冰凉,反而有些发烫。 陆忱轻轻拨过他的肩来,吻他已然烧起来的脸颊。 他发现陆忱没笑。 只是那双蛊惑人心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 永久的,温柔的,眷恋的。 没有尽头的。 他们在冬日的雪里接吻。 一切都相融且缠绵。 没法儿停下。 哪怕他们已经这样融在一起。 嘴唇分开,却又抱得更紧。 陆忱很久开口,吐息都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他说:“小叔叔,我还是想学乐器。” 他便闷闷地笑,说:“陆老板,我想多活两年。” 陆忱讨好似的喊他:“小叔叔。” “不要。” “小叔叔。” “不。” “那亲你了。” 就真的亲了。 他被亲吻得喘不上气来,分开,却又不自觉用嘴唇磨蹭陆忱的唇。 他被驯养得彻底,被讨好得周全。 陆忱低声撒娇:“宁老师,再教教我吧。” 他顶不住,只好无奈说:“什么乐器,吉他是吧?” 却听陆忱在耳畔低低的声音,仿佛梦中呓语。 “还有你。” 宁晃怔了怔,踹了他一脚,说:“陆老板,这是什么荤段子么?” 陆忱愣了愣。 忽得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捉住他的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小叔叔。 不会作诗,不会写歌词。 他曾在大雪中,捉着小叔叔的手,循着他的足迹。 一切都凝固在他蹒跚的步履,和那一步一步的脚印里。 他想。 除了轰轰烈烈的爱意。 还有更久远的东西。 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在雪下, 在泥土里。 262. 像雨水眷恋土地,像草木眷恋泥。 像一颗石子,眷恋另一颗石子。 我毫无远大期望地, 静静地, 眷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 后续还会更新一些番外。 大概多是正文没有机会提到的一些故事,恋爱以前的,二十几岁青涩心动又隔着距离的,还有就是未来甜甜蜜蜜的。 应该会稍微偷偷懒,不日更啦,日不动了! 非常感谢各位一路陪伴到现在。 希望刺猬和狗狗能给大家一点甜甜的情绪。 我爱他们。 —— 最后例行公事打一下广告: 专栏里有一篇《一颗崭新的预收蛋》,求预收! 因为不知道下一篇写什么,又不想随便贴一个,临阵换梗让大家期待落空,但预收对作者又很重要,所以就放一个没有破壳的蛋在这里。 让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在线孵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