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暴娇小妻子》来自www.aqtxt.net 王爷的暴娇小妻子 作者:东方黄瓜 本文文案: 薛珉之娶过两任妻子。 第一任被御赐指婚,新娘子跳河假死跟着情郎跑了。 第二任救了个落水姑娘,又被赐婚,结果姑娘刚进门就病死了。 从此,宁王克妻之言甚嚣尘上,无人敢嫁。 老王妃疯了一样给他相亲。 然后,居然真有个不怕死的上门应征。 * 媛媛生得娇美纤细,弱柳扶风,扬州第一美人,甄家突逢大难,为了救爷爷,甄家决定把媛媛嫁给宁王。 听说宁王面貌丑陋,性情残暴,其先后娶过两位妻子,均暴毙而亡,克妻之名,京城皆知。 媛媛吓得流眼泪,然而为了爷爷,她依旧决定进京嫁人。 没想到见面后发现,宁王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 后来媛媛知道宁王有头痛症,发作时会失去神智,发狂打人。 新婚当晚,宁王发狂,媛媛吓得嘤嘤哭着挥出一拳,西北战神宁王飞了出去,无法动弹。 媛媛有两个秘密:一则食量如饭桶,二则力大如牛。 * 入京前媛媛认为自己未来会很惨,后来才发现,她嫁入了蜜罐里。 总结:男主钢铁直男,女主嘤嘤哭着一拳能打死牛的娇娇女,两人谈恋爱了。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主角:媛媛、薛珉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口是心非大猪蹄x娇软暴力小美人 立意:相亲相爱地过日子,不在乎别人看法 第1章 四月份的扬州,春光明媚,温暖和煦。 柳条儿嫩绿嫩绿的,在风中飘飘摇摇,画舫里隐隐传出丝竹之音,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女子清唱,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贩夫走卒,都惬意地陶醉在扬州的春色里。 扬州西城的甄府却愁云惨淡。 媛媛抱着雕花盒子跨进锦绣阁,见老太太坐在上位,自家母亲简氏和哥哥甄许立在旁边,叔叔婶婶并堂妹甄宁宁都在里头。她刚进门,所有人均望过来。 媛媛心头疑惑,用眼神询问,却无一人出声。 大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尤其是母亲简氏,眼眶红红的,似乎流过泪。 媛媛想起家里的遭遇,估摸着大伙儿聚在一起,是在商议爷爷和云烟阁的事儿,并未追问,双手捧着雕花盒子奉给老太太,声如灵巧黄鹂,脆生生道:“祖母,孙女儿听说家里银钱不够,这些都是孙女儿不常用的首饰,可以典当换些银钱,虽然不多,能帮到家里也是好的。” “好孩子。”甄老太太瞧了一眼雕花盒子和媛媛细白的面容,布满皱纹的脸略略动容,推回她的盒子,声音和蔼沉重道,“都是你自个儿的东西,好好留着吧。” 旁边的叔叔沉默,倒是一贯精打细算、只吞不吐的婶婶跟着劝道:“对呀媛媛,自个儿留着吧,你是扬州第一美人儿,总得拿几件首饰傍身的。” 媛媛俏丽的脸蛋微微一红,低声道:“婶婶说笑了。” 家里人总爱用“扬州第一美人”打趣她,媛媛其实不大爱这个称号。父母和哥哥知道她不喜欢,不在她面前提,婶婶和甄宁宁却老爱拿这事儿说笑,语气也闹不清到底是真心赞扬,还是阴阳怪气。 甄宁宁道:“姐,身为扬州第一美人儿,首饰必须留着,得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找好婆家。” 媛媛脸色微微一变,内心涌出一股酸楚,她平素柔弱,但并非一味忍让之人,抬目看向甄宁宁,美丽的容颜变得严肃,“妹妹,我不想提婚事。” 甄宁宁一顿,难得没和她呛声。 前些日子甄家出事,与媛媛有婚约的成家,火速地和甄家退婚。 虽然扬州城里的人都在谴责成家太过无情,知道成家是因为害怕担上事儿才退婚,此事并没有伤害媛媛的声誉,然媛媛依旧伤心难过了很久。 这几日,家里从不提“婚事”二字,若有人提了,哥哥甄许第一个站出来开骂。然奇怪的是,今儿甄宁宁当着众人的面提“婆家”什么的,满屋子的人都保持沉默。 媛媛觉得奇怪。 “是啊,老二家的说得对,咱们甄家的其他姑娘,不戴首饰不穿漂亮衣服都行,就媛媛,必须得穿好戴好。”老太太扭头对甄宁宁道,“宁宁,家里什么情况你自个儿清楚,大厦将倾,一家人得放下成见,同舟共济。你把首饰收拾出来交给我,还有些值钱的东西,一并交出来吧,等渡过难关,我再双倍奉还,老身说到做到。” 这话明着对甄宁宁说,其实说给二房听的。 媛媛忍不住看向叔叔婶婶,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大情愿,却点点头道:“母亲说得是。” 甄宁宁委屈地动了动唇,最终福了福身,“是,祖母。” 目光却飘向媛媛,眼神里意味不明。 媛媛越发奇怪,二房总以为甄太爷和甄老太太偏心大房一家,若是真遇到什么不公正待遇,甄宁宁必然会闹,今儿甄宁宁为何如此稳重,没反对呢? 媛媛知道老太太老太爷偏爱自己,却不敢真恃宠而骄,让人为难,上前一步,细声细气地说:“祖母,都是一家人,孙女儿哪敢一个人穿好戴好,孙女儿的首饰全……” “不用。”老太太摆手,拒绝的姿势不容置疑。 甄宁宁不止不闹腾,反而帮腔,“姐姐的首饰自个儿留着吧,妹妹的拿出来就好。” 婶婶也道:“媛姐儿,咱们吃糠咽菜不打紧,你可千万得金贵着。” 真奇了怪了! 媛媛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话是从二房口里传出,怀疑耳朵出了问题。甄太爷把衣钵传给大房,分给二房不重要的铺子,让他们只拿年尾的分红,让二房极其不满,虽然年尾分的银子,两房是一样多的,但二房总觉得自己少拿了,又没有实权,心里不大舒服。 当初做此决定,乃二房叔叔不堪大任,吃喝嫖赌,将铺子管的一团乱,甄太爷纠正不了他的习性,就把云烟阁全权交给大房。 偏心也是有的,小儿子不学无术,打骂呵斥也纠正不过来,大儿子却勤恳能干,不用操心,日子久了,是个人都会偏心。 媛媛摸着良心说,甄太爷和甄老太太的确是偏爱大房的。所以,她理解甄宁宁和婶婶的嫉妒,所以处处忍让。 听到婶婶和甄宁宁让她保留首饰,媛媛自然不肯。 老太太终于艰难开口,“媛媛,让你留着首饰,是有件事拜托你。” 媛媛惊讶地眨眨眼,“什么事呢祖母?” 媛媛长得极美,杏眼桃腮,目含秋波,眨眼间,漂亮的眼睛如水般灵动,看得甄宁宁嫉妒不已,然而嫉妒过后,想到接下来的事,又不那么嫉妒了,红润的唇角偷摸露出一丝笑意。 “这件事……也只能拜托你。”甄老太太从圈椅上站起身,缓缓走到媛媛身边,嘴唇微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简氏眼眶渐渐变红,低下头。 甄许也握紧拳头。 媛媛心里不安,对甄老太太道:“祖母,您有何吩咐,若孙女儿能做到,定然义不容辞。”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甄老太太拉着甄媛媛的手,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道,“你能嫁给宁王当续弦吗?” 媛媛满眼茫然,“啊?” 宁王是谁?为何又去做续弦? 媛媛一概不知。 老太太语气沉重,“除了宁王,无人能救你爷爷。” 提到爷爷,媛媛张了张小嘴儿,没说话。 甄家靠着贩卖茶叶成为扬州首富,开的云烟阁遍布扬州,一个月前,打败扬州城里同样做茶叶生意的苏明坊当选为宫里茶叶的特供,可谁知,那茶叶到了京城不知出了何等茬子,宫里的贵妃娘娘喝过茶后身体不适,呕吐不止,差点儿伤了龙胎。 再一查,就查到云烟阁提供的茶叶上。 贵人大怒,拿云烟阁是问。 一把年纪的甄太爷被捉去牢里关着。 祸不单行,云烟阁某个店铺掌柜背叛,向官府告发甄家以次充好,接着,仓库起火,原本要交给客人的一大批贵重茶叶全被烧没了。 事情全挤到一起,甄家应接不暇。 赔完款,甄家元气大伤。 甄太爷入狱,甄家上下打点,又狠出一大笔银子,如今已被掏空家底。 钱花出去了,甄太爷却没能出来,一家子日日为此事忧心。 如今甄太爷就要押解京城,扬州城内可以打点,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甄太爷不就死定了吗? 走投无路之际,忽闻宁王回京,皇帝将贡茶投毒案连同茶商贪污一案交由他和大理寺的刘大人查办,又恰逢京城的老宁王妃在给宁王物色妻子,甄家一听,便动了心思。 媛媛生得十分貌美,素有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瓜子脸,大眼睛,肌肤雪白如玉,滑腻如脂。削肩细腰,弱柳扶风,身体纤瘦柔软,该丰盈的地方却又十分丰盈,和文人墨客们津津乐道的扬州美女一模一样。 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天上仙女,不过如此”。 媛媛名声大噪那日,乃因去护城河边游玩,遇到扬州书院的学子们在蓬莱阁聚会,众人见之,惊为天人,吟诗作画,传阅甚广,从此便有了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呼。 有了第一美人的名头,又出生首富之家,媛媛的家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大户人家儿女的亲事,大多作联姻之用,众人都认为可以靠着媛媛,让甄家从铜臭之户变成官家亲戚,从此扶摇直上。可甄家却十分疼爱媛媛,拒了扬州知府的提亲,只因媛媛见过知府之子后不喜。 媛媛心里十分感激。 再过一年,媛媛已经十八岁,属于大姑娘了,甄家又急吼吼地帮忙寻亲,最终考察良久,选取盐商之子成凯琅为婿,也算门当户对。 成凯琅相貌堂堂,风度翩翩,颇有才名。 媛媛与之相见,双方都很满意。 本已商定六月成亲,甄家却忽然出事,成家迫不及待地退婚,撇开准亲家,媛媛的亲事便黄了。 无婚约在身,正巧老宁王妃在为儿子选妻,甄家便打算让媛媛参选,这才有了锦绣阁内这一幕。 简氏抹掉眼泪,走过来心疼道:“媛媛,若你不愿,就算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简氏一点儿也不想让自家女儿嫁给宁王。那宁王成过两次亲,妻子均过世,女儿嫁过去是要做续弦的呀! 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手心里的珍宝,如花似玉,且不说那宁王克妻残暴,也不知外貌秉性,就单单做续弦一条,身为母亲,便无法忍受。 媛媛了解前因后果后,终于明白屋里人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瞧她,二房的人为何突然宽容起来。 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必然是家里人商量过的。 她知老太太宠爱自己,如今却在她被退婚后依旧提了这事儿,想来是走投无路,把她当救命稻草。 她甄媛媛扬州首富之女,清白世家,正值芳龄,却要嫁给从未见过的人当续弦,媛媛心里也难过,可见大家都难过,她反而不敢表现出来,故作轻松地说:“我愿意呀娘,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女儿被退婚,自然听从家里安排。” 爷爷入狱,家里乱成一团。 媛媛眼睁睁地看着家里落败,却帮不上忙,心里也焦虑。爷爷一生清明威严,风骨俱佳,是媛媛崇拜的长者,又疼爱媛媛入骨。 家人对她那么好,如今能帮上忙,能挽救爷爷的性命,自然义不容辞。 反正……她已经被成凯琅退婚,家里又这般,总不能还像拒扬州知府般由着性子胡来。 “太好了!”婶婶喜笑颜开。 老太太也松了口气。 唯有简氏和甄许面容惆怅。 “既然媛媛答应,今儿就赶紧派人把画像、生辰八字送往京城吧。”叔叔沉声道。 第2章 从锦绣阁出来,媛媛越想越不对。 宁王再如何也是王爷,想嫁给他做续弦的高贵女子应该很多,要说做王妃,该是喜气洋洋之事,可甄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其中,必然大有问题。 刚才在锦绣阁内,她不好打听宁王的事,出了锦绣阁,媛媛便赶紧让夏雪出门打听。 天气转热的缘故,屋子里略闷。 媛媛在屋里呆不住,转而去后院侍弄花草,可依旧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地瞧向垂花门口。 周氏和甄宁宁从走廊经过,见到媛媛,甄宁宁忍不住刺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弄花花草草,哎,果然大小姐就和我们不一样。我呢,还得回去把东西收出来上交祖母,有些人吃好喝好就行。” 周氏捏着帕子道:“宁宁,你怎能这么说呢?咱们大小姐得参选宁王妃,挽救我们甄家呢!她现在是老太太的宝贝疙瘩,想做什么想吃什么,自然是可以的,万一真当选宁王妃,以后咱们见面都得磕头呢!” 两人的阴阳怪气听得多了,媛媛不以为意,若真要事事与二房计较,气都能把自己气死。 媛媛抓住重点:“参选?难道婚事没有说定?” “怎么可能说定呢?”婶婶周氏上下嘴皮子翻飞,语速极快,“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哪怕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想嫁给他做王妃的女子多着呢,要说我们的家世,是万万不够格儿的,可偏偏那宁王八字极硬,把两任妻子都克死了,老宁王妃急着抱孙子,才想找个八字硬的女子做王妃。不然,就算媛媛你是扬州第一美人儿,也不够格儿啊。” 媛媛眨眨眼。 周氏带着甄宁宁扭腰离开走廊。 不久,夏雪的身影出现在垂花门口,媛媛连忙放下水瓢,移步迎上去,“夏雪,打探得如何?” 夏雪冲到媛媛身边,喘着气道:“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那宁王克妻。” “克妻?”媛媛想起周氏说过,倒也不算意外。 “对,克死了两任妻子。”夏雪扶着腰,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奴婢打听到宁王两任妻子,都是刚嫁过去就暴毙而亡。” 媛媛想起简氏红红的眼睛,恍然,恐怕她不止不甘心女儿做续弦,还担忧女儿被克死。 “两任妻子皆亡,也不一定是克妻之故。”媛媛不大相信此等玄妙之事。 之前照顾她的奶妈,就因为克夫之名受人排挤,简直莫名其妙,媛媛不喜什么克夫克妻之事。 “可能是真的。”夏雪语气坚定。 “为何?”媛媛问。 夏雪道:“老宁王妃选儿媳,只提了两个要求。” 秋霜端着银耳汤走来,闻言好奇道:“什么要求?” “第一条:八字够硬,阳年阳月阳日生。”夏雪举起手指,“第二条:适婚年龄的未婚女子。” “就这两条?”秋霜惊讶。 夏雪点头,“小姐你瞧,这不证明了宁王克妻吗?” 试想,连老宁王妃选媳妇儿,都要选八字硬的女子,那宁王的八字定然不大妥当。 媛媛明白家里人为何要她参选,原来并非因她扬州第一美人的容貌,而是她恰好属于阳年阳月阳日生,又正当芳龄,完全符合条件。 秋霜将银耳递给媛媛,咋舌道:“听着条件……宁王妃到底多想儿媳妇呀,居然只要个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就行。” 夏雪道:“奴婢听说那宁王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眼如铜铃,长相凶恶,又克妻,若寻妻条件过于苛刻,谁会嫁呢?” 秋霜恍然。 媛媛关注点有点歪,皱着白皙的眉头道:“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那不成四方了?” 夏雪语塞:“奴婢是听说的,宁王在西北打仗,骑着马往敌军阵前一站,就吓得敌军退避三舍,说明肯定长得可怕呀!” 秋霜倒吸一口冷气,“看来是的。” 媛媛心里打鼓,“传言不可尽信,说不定是乱传的。” 夏雪摇头,“不是乱传,是真的。奴婢在茶楼听到好多回了,宁王打仗很厉害,西戎人都怕他。还有早前他在南海打倭寇也是如此,只要他带兵出征,敌军必定望风而逃,就因为他长得丑。” 媛媛心中对于宁王相貌的幻想破灭,咬着唇,努力接受现实。 “也罢,丑就丑吧,只要人好就行。” 夏雪继续道:“小姐,奴婢还听说宁王性格也很差,极为狂暴。” 媛媛惊呆,问夏雪,“当真?” 夏雪点头,“奴婢还听说,那宁王在战场上杀了好多人,就算回到京城,也经常杀人,王府经常有尸体偷偷运出去呢!说是宁王在战场呆久了,收不住杀心,有杀瘾,动不动就拿人杀着玩儿。” 媛媛听得腿肚子开始打颤。 难怪老宁王妃选宁王妃要全天下选,还传到扬州来了,知晓内情的,恐怕不愿意嫁吧! 秋霜也倒吸凉气。 等回到房里,遣走两贴身丫鬟,媛媛脸上的微笑便再也维持不下去,扑在床上嘤嘤哭泣。 好害怕呀。 宁王好可怕呜呜呜。 可为了爷爷,必须得嫁。 媛媛用被子捂着脑袋,偷偷流泪。 门外响起敲门声,媛媛赶紧擦干眼泪,声音尽量恢复成平素端庄闺秀的沉稳,“进来。” 门吱嘎打开,简氏走进屋。 “娘,你怎么来了?”媛媛问。 简氏一句话未说,走到床边坐下,凝视她片刻,才拉过她的手问道:“媛媛,你真愿意参选?万一选上了,可真愿意嫁?” 媛媛内心酸楚。 前几日才被退婚,媛媛内心不可置信,悲伤至极,可家里出了大事,她那点儿悲痛对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也不大适合表现出来打扰别人。 媛媛哪怕晚上躲在被子里哭过好几回,白日出门,依旧不动声色,似乎退婚一点儿也没影响到她。 哪晓得她还没整理好退婚带来的打击,家里又让她嫁给一个外貌丑陋、脾气狂暴,动不动就杀人的煞神。 可偏偏为了救爷爷,她不止不能退却,还得积极让自己选上。 “我愿意呀。”媛媛露出笑容,娇声说。 简氏不会被她无所谓的模样骗,握着她的手,“你派夏雪去打探宁王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媛媛张了张小嘴儿,半晌道:“娘……” 简氏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丫头,宁王的事情你该听说了吧,害不害怕?” 媛媛摇摇头,故作乐观,“不害怕,都是些传闻,夫子说过,谣言不可尽信。” 这也是她怀着的一线希望。 夫子说过,百闻不如一见,想要了解一个人,只有见过才知道。 媛媛觉得宁王的传闻多少有些离谱,万一他并非那样的人,岂非冤枉了他。 “我还不知道你,胆子小着呢,估计心里害怕极了。”简氏忽然低下声音,“到了京城,你就故意表现得跋扈无礼,把自己扮丑一点儿,别被选上……” 媛媛吃了一惊,“娘,爷爷还在牢里呢。” 简氏终于面露痛苦,好一会儿才道:“可你是我女儿啊!我和你爹都会努力去救老太爷,倾家荡产,想方设法,用我的命去换也行,反正我和你爹一把年纪,也享过福了,可你还年轻,怎么能牺牲你呢……” 简氏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悲伤,低头哭泣。 媛媛原本是害怕惊恐的,可简氏哭得那样伤心,现在若表现得害怕,只会让简氏更加难过。 已经注定的结局,既然改不了,为何要白白让家人担心呢? 媛媛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娘,你忘啦,我并非胆小,也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简氏抬起红肿的眼睛。 媛媛站起身,走到桌边,抬起手臂,粉蓝色的衣袖从她手臂滑落,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纤细白皙的手臂。 是一只美丽无暇的手臂。 然而片刻后,那美丽纤细的手臂上,肌肉忽然鼓动,很快冒出一块块形状漂亮的腱子肉,最终整只手臂足足粗了一圈! “谁敢伤害我……”媛媛哈呀一声,抡起与她格格不入的健壮手臂,嘭地一声砸到桌面。 刹那间,厚实的黄梨木桌子四分五裂! “就是这个下场!” 媛媛指着粉碎桌子道:“娘你瞧,女儿很厉害的,不怕。” 她抬着右臂,很快那鼓胀的肌肉又全缩回洁白的皮肤下,整条手臂又恢复成纤细莹润的美丽模样。 哭泣的简氏被她一拳头惊得噎住,悲伤中断,不知为何有点哭不下去。 媛媛挥出一拳,好像把内心的焦虑和忧愁也挥出去了,内心甚至有点爽。 “娘,你别担心了,女儿没事。”媛媛叉着腰,故作凶恶,“如果我真嫁给宁王了,他敢伤害我,我……我就揍扁他。” 片刻后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媛媛开口,撒娇道:“娘,我想吃五个包子。” 媛媛有个秘密,七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失去以前的记忆,醒来后身体渐渐变得力大无穷。 但每次她用力过后,就会变得饥饿,食量极大,如同饭桶。 第3章 京城。 宁王府。 宽敞明亮的佛堂里燃着淡淡熏香,前方供奉着佛像和观音像。 老宁王妃身着青衣,手里捏着一百零八颗紫檀佛珠串儿,在众神前跪拜,最终她走到第三尊观音像前,接过张嬷嬷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后退两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祈祷。 “送子观音娘娘,求您保佑我儿早日成亲,让信女早日抱孙……” 张嬷嬷静静侍立在侧,等老宁王妃祭拜完毕,上前扶着老太太的手臂,缓缓走出佛堂。 佛堂外种着葱葱郁郁的草木,正值万物生发季节,草木葱茏,花朵娇艳,一派生机勃勃。 “瞧瞧这时节,多适合成亲啊。”老宁王妃伸手示意那些勃勃生机的花花草草,宽大的衣袖拂过万年青的叶子,“好不容易才从西疆回来,天天往外跑,皇帝也是,人才刚回来就给安排劳什子茶商贪腐案,害得允宁没落过几回家。” 张嬷嬷安慰:“王爷回京,只要在府上,不也天天来王妃屋里请安了么。陛下看重王爷,有意留王爷在京,才给王爷那么大的案子,王妃该高兴才是。” “哼。”老宁王妃揪下一片万年青,不满道,“若真要让我高兴,就赶紧成亲,给我生个乖孙儿,为咱们王府开枝散叶。你瞧瞧他,都二十有七了,别人这把年纪儿女好几个,他呢?没儿没女,孤家寡人,一天天的也不知混个啥!” 张嬷嬷迟疑着没接话,这话不大好接。 外面都传遍了,王爷克妻,娶一个死一个,这辈子注定无妻无子。 加上他一直行军打战,每年家落不了几回,心性又高冷,不假辞色,如今京城里但凡疼爱女儿的,哪个都不敢嫁他。 偏偏老宁王妃还听从大师建议,要选个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做儿媳,消息放出去,更无人上门。 好不容易有两个合适的,老王妃却又挑剔女孩容貌秉性家世等等。 张嬷嬷试探着道:“主子,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不大好找,要不……” 京城里想嫁给王爷的女子有很多,哪怕害怕传闻的姑娘,见了王爷的面儿,立即也顾不得流言了,羞答答地表示可以做续弦。 “不行!”老王妃斩钉截铁,“大师说过,我儿子命硬,必须要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才能克制住。” 张嬷嬷暗叹一口气。 家世太低、容貌秉性不好的不够格儿,家世高条件合适碍着流言蜚语不想嫁,如此不上不下,就拖到现在。 老王妃越等越急,甚至后悔当初赶走某个外貌一般的官家之女。 “想想看,女子无才便是德,才德最要紧,我儿已经足够俊美,哪怕配个无盐之女,生下的孙儿定然也是好看的,当初为何要在意相貌呢?” 老王妃喃喃自语,后悔片刻,又恨上了宁王,“还不是怪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着急,全让我操心!看看那些青年才俊,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有红颜知己,偏偏他木头桩子似的,和他爹一模一样!” 张嬷嬷没敢搭腔。 老王妃越想越气,恨得午饭只吃了两口,就又去佛堂念经去了。 刚没念两句,冰人匆匆带着画像上门,来到佛堂前问候老王妃,喜气洋洋道:“王妃娘娘,有喜事啦!” * 薛珉之带着叶子尧回府,还未来得及换衣服,等候的张嬷嬷便鬼一样忽然冒出,惊得叶子尧差点拔刀。 “张嬷嬷?”叶子尧定睛一看,赶紧放开刀柄。 张嬷嬷笑容满面,“王爷,老奴等候多时了。” 薛珉之摆摆手,示意叶子尧让开,沉声问:“可是母亲有事?” 张嬷嬷福了福身,“主子请王爷到寿康苑一聚。” 薛珉之点点头,“马上去。” 末了,试探着问道:“母亲这次叫我,不会又是看画像吧?” 张嬷嬷喜滋滋道:“是的,王爷,这次的姐儿,保你满意!” 薛珉之顿觉头疼无比。 回京之日便听说老王妃为他选妃之事,十足荒唐,薛珉之已经拒绝过一次,奈何老王妃不听,天天扭着他娶妻。 刚巧陛下派他查贡茶投毒一案和茶商贪腐案,此案由大理寺少卿全权做主,他只是个监督挂名儿的,本用不着做事,为了躲避老王妃的念叨,他以此为名躲在大理寺里,跟着刘大人一起跑前跑后,算着日子回府。 今儿刚回来,又被逮着相看女子。 罢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薛珉之压压鬓角,示意叶子尧留守,自个儿跟着张嬷嬷一并去了寿康苑。 刚进屋,就见老王妃举着一幅画像打量,红光满面,边看边点头,还时不时呵呵笑出声。 “拜见母亲。”薛珉之上前拱手。 老王妃放下画像,笑着冲他招手,“允宁,快来瞧瞧,天赐良缘!这位甄小姐,你一定满意的!” 薛珉之暗叹一声,打起精神,凑过去瞧。 展开的画像上,一名纤细温婉、美丽优雅的女子坐在绣墩上,手持团扇,嘴角微微勾着笑。 长发垂肩,身姿曼妙,五官更是精致绝伦。 端庄、柔弱、美丽、优雅。 这是薛珉之看到画像时的第一印象。 他瞧了两眼,面无表情地转开头。 像这般的画像他已经看过无数回,相亲的女子,无一不把自己往美雕琢,真人的话,不大好说。 “漂亮吧?”老王妃问。 薛珉之到底不忍拂她好意,点头道:“漂亮。” “这是冰人送过来的画像,姓甄,听说是扬州第一美人儿,知道扬州吧,我的祖籍地,小时候你去过一次,那地方盛产柔情似水的美人儿……” 在薛珉之默默注视下,老王妃停住话头,咳嗽一声,继续道,“既然甄姑娘被称为扬州第一美人,定然不会和画像差太多的。她今年十八,刚好阳年阳月阳日生,扬州首富甄家大房的嫡小姐,家世年龄也合适。” 薛珉之微微一怔,“扬州首富甄家?可是甄志坤的孙女?” 老王妃捡起桌上的介绍看了一遍,点点头,“对,甄志坤的孙女,父亲甄宏宇,其母简月明,家世清白的商贾之家。” 忽然意识到什么,老王妃抬起头,“你知道甄志坤?” 薛珉之目光清冷,“儿子最近在查的贡茶投毒案和茶商贪腐案,其中涉及的就有甄家,而甄志坤,和贡茶投毒案密切相关,贵妃娘娘发了怒,要拿他出气,如今人已经在押往京城的途中。” 薛珉之顿了顿,修长食指点着画中美人儿,声音清晰平静,不含一丝感情,“这种时候,甄家忽然送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参选王妃,母亲,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 第4章 经薛珉之提点,老王妃心头那股热乎劲儿很快变凉,皱起眉头,将手里的介绍信搁置于画像旁边,抬头问宁王,“那贡茶投毒一案,可查出些眉目了?” 宁王答:“正在查。” 男人话语不轻不重,和缓沉稳,不带情绪。 老王妃扶着檀木书台,薛珉之拉过圈椅,置于老王妃背后,王妃缓缓坐下,思索片刻道:“所谓贡茶投毒,怎么看都不像甄家动的手脚,那茶经过多少道人手,甄家好端端的为何要谋害皇嗣?恐怕这投毒之人,应该是宫闱之人,甄家不过是贵妃抓不准凶手,胡乱出气的对象罢了。” 贵妃之所以生大气,乃因她生出一个公主后,过了三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自然宝贝得紧。 薛珉之像是认可她的话,略颔首,“就目前查的,可能性很大。” 老王妃得到肯定,心里大石落定,“既然甄家无辜,那甄家的姑娘嫁给你,也无碍。” 男人语气温和,“母亲,总归要避嫌的,再者,一来儿子不想成亲,也不方便成亲,二来甄小姐恐怕另有所求,非真情自愿。” 老王妃忍无可忍,猛拍桌子,“又是这番说辞!都几岁了你!难不成还记着那张茹?人都死了七年,你还记着她?” 侍立在旁的张嬷嬷眼皮跳了跳。 薛珉之依旧没生气,情绪似乎永远处于不动声色的状态,他穿着圆领碧波蓝直,腰间一根半掌宽的玉带,整个人如同秋日平静的湖水,沉稳收敛,又透着一股远离尘埃的凉。 “母亲说笑了,儿子早忘了张茹。”薛珉之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好听又冷静,“就事论事,甄小姐扬州第一美女,家世鼎盛,秉性温柔,求娶的青年才俊定如过江之鲫,为何会嫁给儿子做续弦呢?想必是被家里逼着来的,若甄小姐不愿,就算勉强成婚,以后也不会幸福。” 老王妃冲口而出,“你怎知她不愿?” 顿了顿,自个儿也觉得底气不足,嘟囔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再说了,天下婚姻,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管感情不感情的,若全都按自己意思来,那天下不乱套了。” 经过这么些时日,见过无数小姐姑娘,如今终于遇到一个样样齐全,合乎心意的,老王妃说什么也不肯放过。 老王妃心一狠,曼声道:“总之,我已经派人请甄小姐来京城相见,到时候你得去接她,等打探清楚她的过去,若无问题,你们就成亲!” 薛珉之听老王妃语气,似早已派人去扬州请人,如今把他找来,不过是通知他一声而已。 摇摇头,薛珉之拱手道:“母亲,儿子还有事,先告辞,您保重身体。” “走走走!没出息的东西!”老王妃气呼呼的摆手。 薛珉之走出寿康苑,轻轻叹气。 自从张茹、周晴死后,他一直留在西疆,甚少回京,与老王妃相处时日极少。哪怕因为老王妃的自作主张心中愤怒,他也不会对着见一面少一面的母亲发火。 其实从踏入屋里,老王妃让他看画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生气,但顾念着母亲,薛珉之不动声色。 他不想、也不能娶妻。 经过刚才一闹,薛珉之又不大想留在王府,想了想,回清宁院叫上叶子尧,拿上两身衣服,又出府去大理寺呆着。 走到大街上,叶子尧见他面色不虞,大致能猜出怎么回事,小心道:“王爷,老王妃又让您娶妻了么?” 薛珉之没答。 叶子尧斟酌片刻,道:“要不您就从了老王妃吧,不就娶个妻吗?” 薛珉之瞟他一眼,淡淡道:“娶回家,让她死么?” 这话若让外人听到,会以为是克妻之缘故,但叶子尧却知不是。 最近几年,薛珉之头痛症越发剧烈,有时会失去神智,胡乱发狂。 从西疆辞帅回京,固然有为王妃养老送终之故,担心病情延误军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试想若娶妻,忽然发狂,失手杀人,又成一桩惨案,是以王爷坚持向老王妃说明自己不愿也不适合娶妻,只是老人家想念孙子,死活不听罢了。 叶子尧作为随身亲随,知道王爷的顾虑,想了想,道:“可王爷总得给自己留后啊。以前在军中不能有女人,回到京城,总得找个女人为王府开枝散叶,小妾外室什么的也好。” “没娶妻,找什么女人?”薛珉之挑眉拒绝。 叶子尧无言以对。 * 扬州。 甄府。 媛媛在屋里绣荷包,荷叶儿绣到一半,秋霜提着裙摆从门外进来,低声道:“小姐,成郎君又来了。” 媛媛放下荷包,疑惑抬眼,“婚是他们退的,我们也同意了,他还来做甚?” 秋霜道:“就说想见小姐一面,言辞十分恳切。这几日成郎君一直在府外徘徊,像真有要事。” 媛媛想了片刻,道:“罢了,那就见一面吧。老在府外转悠,让人瞧见多不好。” 夏雪帮她把线篓子收好,主仆三人从后门出去,很快在后门巷子里遇到成凯琅和他的书童。 成凯琅身着白色儒衫,头绑白色方巾,身形颀长,容貌俊美,虽然瘦弱了些,却和话本里的清秀书生一样。 刚下过一场小雨,书童帮他撑着玉骨伞,二人静静站在深巷中,任谁见了也会多看两眼。 当初媛媛点头和成家联姻,就因为成凯琅和其他人不同,他出身富贵的盐商之家,身上却无一丝铜臭味,反而尽是清癯的书生风骨。 听到动静,二人侧过头。 成凯琅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柔声道:“媛媛。” 那一声媛媛,包含了无尽相思。 媛媛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眼睛微微变红,但又想起退婚之事,深吸一口气,冷淡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成凯琅深深凝视她,“媛媛,最近过得好吗?” 媛媛原本有点伤感的,听到这句问话,心里的千头万绪瞬间不翼而飞,一双美目泠泠地瞧着成凯琅,声音清晰,“成郎君,我们已经没了婚约,我过得好也罢,不好也罢,与成郎君无关。” 成凯琅沉默片刻,低头道:“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让媛媛软了心肠,她深吸一口气,别过头道:“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哪怕成家退婚的时候又是赔罪又是做低伏小,放低了姿态,然退婚就是退婚,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人伤心欲绝。 成凯琅深情注视媛媛,又说了一声对不起,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也没用,听说你们缺钱,这些拿去用吧。” 媛媛很诧异地瞧着成凯琅,咬着嘴唇道:“成郎君,你这是瞧不起我么?” “不是!”成凯琅见她误会,慌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帮帮你!” 媛媛眼眶酸涩,后退一步没接,摇头道:“郎君既然无情退婚,又何必再做有情之态,没得让人误会。” “不是误会。”成凯琅激动道,“媛媛,小可待你的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鉴!” 媛媛不解,“既如此,又为何退婚?” 成凯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媛媛,我不能违背家里的意思,你能理解的,对吗?” 媛媛咬着唇,她太理解了,他们这些人,总归要以家族为先的。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儿,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儿。 成凯琅凝视着她,“我是迫不得已,媛媛,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媛媛到底是伤心的,侧过头,不让成凯琅看出自己的失态,“我已知郎君心意,咱们有缘无分,此生不要再见了。” 身体微微颤抖,胸口想卡着大团棉花,让人喘不过气,媛媛转身走进门内。 “媛媛!”成凯琅想追过去,被秋霜夏雪二婢拦住。 “郎君请自重,既无婚约,又无瓜葛,以后还是不要见了。” “成郎君重视家族,就该知晓若再和我们小姐牵扯,不止对小姐无益,对您无益,也对成家无益。” 成凯琅怅然若失地停住脚步,遥遥望着已经失去媛媛影子的门扉。 秋霜夏雪二人进院,叫人关上门。 媛媛进屋,扑在床上无声流泪。 她曾经,是真的把成凯琅当成未来夫君的。 她家茶商,成家盐商,都在扬州颇有地位,男才女貌,样样登对,别人都称这门亲事为天作之合。 那时候多高兴啊。 可惜…… 媛媛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原本想绣张帕子也没心情绣了。 闷雷滚滚,天空陡然阴沉。 不久下起了大雨。 媛媛推开窗户,雨丝淅淅沥沥滴落庭院,捶打着院子里的草木,那些才开的木芙蓉,明艳艳的,如今在雨水里被殴打得蔫头巴脑,没了生气。 整个世界,笼罩在蒙蒙水气中。 雨水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停,或许是雨声的缘故,媛媛心烦意乱,睡不大好。朦朦胧胧睡过去再醒来,雨停了。 推开窗户,屋檐下依旧有几滴水珠滴落。院子里的花草被雨水洗净,焕然一新,昨日被淋得蔫蔫的木芙蓉,重新舒展着花瓣,娇艳无比。 媛媛瞧见,心情莫名好转。 “小姐!”秋霜从外小跑进屋,边跑边喊,“京城来信啦,宁王妃请你上京一叙!” 京城来信让甄家欢天喜地,笑颜逐开,觉得定是老王妃和宁王看上了媛媛,才让她入京,媛媛当宁王妃的希望很大。 媛媛勉强露出微笑,吩咐夏雪秋霜收拾包袱,跟着王府派来的人,动身前往京城。 繁杂急促的琐碎之事,冲淡了见到成凯琅后的酸楚。 罢了,成凯琅喜欢她也好,不喜欢也罢,她到底对成凯琅是个什么感情,都不重要了。 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 第5章 水路出扬州,再坐马车行半个月,到了通州地界,再走两日,便可入京。 扬州到京城,路途遥远,何况人生地不熟,媛媛心里充满了恐慌和不安。 她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她,也不知道宁王妃是个什么态度,更不知宁王是什么想法。 若是被退回,甄家的一片苦心白费,爷爷也许会死。 若是留在京城,解救了爷爷,后面该如何走,媛媛完全不知。 王妃派来的是个玲珑的妇人,姓刘,本就在扬州常住,待媛媛态度恭敬,客客气气,到让媛媛没那么慌张。 那妇人准备的马车宽大华丽,里面布置十分舒适,瓜果点心和吃食也是扬州当地口味,还寻了几个护卫护送。 可以见得,宁王府待她是上心的。 和她一同前往京城的,还有哥哥甄许。 当日决定让媛媛嫁给宁王时,甄父在外为甄太爷的事儿奔波,回来后听说此事,发了一通脾气,最后依旧默认。 此次进京,扬州摊子太大,甄父简氏无法离开,便派哥哥甄许随同。 若最终事成,甄家再北上京城也不迟。 * 宁王府。 老王妃指着薛珉之的鼻子大骂:“我不管!人已经快到京城了,你必须亲自去接!若是惹得甄小姐不高兴,扭头走了,我拿你是问!” 薛珉之静静听着她骂,等老王妃骂完了,面色平静地端过一杯茶送到她面前,“骂累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老王妃扭头不接他的茶,“别想讨好我,这事儿你不做,你还是回西疆去吧,此生都别回来了!” 薛珉之放下茶碗,无奈道:“老太太,你不能不讲道理,儿子有公务在身,怎能办职时跑出去接人呢?” 公务是一方面,不想去接是另一方面。 薛珉之打定主意不成亲,若亲自去接了,万一让姑娘家误会怎可好? “我不管!”老王妃生气地拍着桌子,“反正你必须去!” 她的儿媳,她的孙子,眼看着就快到手了,绝不能让这没用的东西给搅浑! 从王府出来,叶子尧低声问道:“王爷,要去接吗?” 薛珉之摆手。 叶子尧便明白,王爷不会去接那位甄小姐了。 * 天儿暖烘烘的,车队路过通州进入京都地界,舟车劳顿,刘婆子便安排众人在驿站休息。 一路上刘婆子将媛媛照顾得很好,媛媛第一次出远门,并未感觉旅途的不适,很乐意听从刘婆子的话。 “甄小姐,再走几十里路就到京城了,若强行赶路,怕是来不及进城,咱们在驿站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再出发,您觉得可好?”刘婆子走到马车边客客气气地询问。 闻言,车内的媛媛赶紧道:“一切听从刘婆婆吩咐。” 又道:“夏雪、秋霜,我们下车。” 二婢忙护着媛媛下马车,抬头便见前方矗立着一栋气派的三层驿站。 环顾四周,几人所在应该是个小镇,房屋偏矮,驿站瞧着是小镇最好的客栈。 进入驿站,里面宽敞明亮,人很少。媛媛坐在桌前,夏雪为她要了一壶茶,秋霜帮她搽干净面前的桌子。 甄许和车夫扣好马,从外面大步走驿站,扬声道:“媛媛,咱们快要到京城了。” 媛媛眉目含笑,轻轻点头,“嗯。” 甄许坐在她身前,收敛表情,知道入了京,妹妹就得入王府选妃,心情沉重起来。 越靠近京城,想到家里需要牺牲妹妹的幸福换取安稳,他便越加愧疚不安,甚至偶尔生出就此带着妹妹远走高飞的冲动。 可他不止不能那么做,还得辅佐媛媛成功当上王妃,想到此处就矛盾不已。 甄许为媛媛倒上一杯茶,递到她面前,“赶了一天路,喝点水吧。” 媛媛接过茶碗,动作文雅地喝了两口。 “……就这么做吧,到了京城,咱们先到苏明坊歇息,过两日再去拜访王大人……咦?这不是甄大小姐?” 身后传来惊讶的女声。 媛媛和甄许转头,见到来人,面色微微一变。 驿站楼梯口站着的年轻女子,像是刚从楼上下来,长相普通,身形苗条,正是扬州苏明坊东家苏老爷的女儿苏明秀。 苏老爷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不成材,天天吃喝玩乐没个正形,女儿却精明能干,在商事上颇有天赋,如今成为苏明坊的二号主人。 原本这样的人物和媛媛并无交集,奈何苏明坊和云烟阁都是做茶叶生意的,两家明争暗斗多年,仇恨累积,越来越深,上次扬州选皇宫茶叶特供,苏明坊败给云烟阁,一直不满。 不久,宫中闹出贡茶投毒案,云烟阁接着失火,掌柜背叛。 其中若没有苏家人作梗,甄家把名字倒过来写。 “苏明秀,你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甄许霍然起身,怒目圆瞪。 甄家落到如此境地,明眼人一看就是被人陷害的,至于是谁的手笔,那背叛的掌柜已经到苏明坊去了,还用得着说吗! “啧啧,甄少爷好大的气性儿。”苏明秀摆手轻笑,示意身边的掌柜离开,转头朝楼道方向喊,“明福,快下来,甄小姐在这儿呢!” “甄小姐?” 噔噔噔,一道穿着华丽、身材圆润的影子从楼上跑下来,因为胖得像颗球,以至于像从楼梯滚下来的。 “在哪儿?在哪儿?”苏明福跑到一楼大堂,左右张望。 见到那人面容,媛媛害怕地站起身,后退两步。 苏家少爷苏明福一直垂涎媛媛美色,还曾求娶过媛媛,被甄家严厉拒绝。然苏明福不死心,经常打探媛媛的行踪,死缠烂打,已经在扬州出了名儿。 甄家出事后,苏明福又带着千两银子上门,被打出门去。 苏明福环顾片刻,终于见到媛媛,眼睛一亮,搓着手道:“真的是甄小姐啊,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对,有缘千里来相会……” “苏明福,离我妹妹远点儿,还想挨打是不是?”甄许气得撸起袖子。 当初将苏明福打出门的,就是甄许。 苏明福有点怕他,停下脚步,“甄许,甄志坤如今押解京城,若是罪名落实,不止甄志坤要死,你们甄家还得死好几个!把媛媛嫁给我,至少能保全媛媛。” 媛媛心头一惊,若罪名落实,不止爷爷要死,家里还有人会牵连其中? 苏明秀瞟一眼媛媛,眼珠一转,笑呵呵道:“明福,你不是和宋家小姐定亲了吗,怎能娶甄小姐呢?” “啊!”苏明福拍拍脑袋,像才想起这事似的,“对啊,我已经有妻子了!” 然后想了想,对媛媛道:“媛媛,正妻之位不能给你,你做我的妾,我保证一辈子宠爱你……” 媛媛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哪怕当日成家退亲,至少言辞上客客气气的,哪像苏明福这般,顿时气得眼泪直流。 “混蛋,欺人太甚!”见妹妹受辱,甄许哪里还忍得住,冲上前揪住苏明福的衣领。 苏明福吓得大叫:“你想干什么?” “死肥猪,三番两次调戏我妹妹,贼心不死,该打!”甄许拎着苏明福的衣领,愤怒出拳。 苏明福被打得嗷嗷叫。 “明福!”苏明秀没料到甄许真敢出手打人,吓得大喊,“来人!快来人!” 媛媛也惊呆了,不知所措。 听到动静的苏家护卫呼啦啦围过来,将媛媛和甄许团团围住。 “把他们抓起来!”苏明秀厉声道。 “你们敢!”刘婆子从门外冲进来,刚才她和护卫吩咐些事情,刚说完就听到里面吵闹。 护卫匆匆向她报告,刘婆子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小跑过来,生怕来晚了。 要是里面的姐儿出事,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刘婆子带着一帮护卫冲进客栈,护卫们个个人高马大,气势十足,顿时把苏家护卫给比了下去。 原本盛气凌人的苏明秀心头一惊,护卫也面面相觑着不敢上前。 趁这个间隙,甄许已经把苏明福打得嗷嗷惨叫,在地上乱滚。 苏明秀犹疑不定地盯着媛媛,暗想甄家不是倾家荡产,欠了一屁股债么?怎的还能雇佣这般身强力壮的好手? 不行,就这样退了,苏家面子哪里搁?难不成还能怕一个破落户? 苏明秀咬咬牙,听着弟弟的惨叫,怒意上涌,挥手道:“跟我打!” 刘婆子冷哼一声,毫不畏惧,挥手示意,“上!” 两帮人马立即冲撞到一起,那苏家护卫很快被揍得屁滚尿流,苏明福也被踹了好几脚。 “别打了,我们走!” 苏明秀眼看着打不过,自家要吃亏,赶紧扶起鼻青脸肿的苏明福,匆匆往外逃。 “不许走!”甄许打红了眼,跳过去抓苏明福。 “姐姐救我!”苏明福吓得缩在苏明秀身后。 苏明秀拉着他赶紧逃出驿站。 “你们等着。” 苏明秀和苏明福跑出老远,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过头,见无人追来,才瘫倒在地。 “姐,帮我报仇!帮我报仇啊!”苏明福捧着脸,涕泪横流,他现在的模样凄惨无比,面容肿得比猪头还大,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太过分了!”苏明秀见了又心疼又愤怒,“甄家还当他们是扬州首富不成?说打就打!” “好疼啊姐姐!”苏明福哭嚎。 “乖,不疼啊。”苏明秀心疼地摸着苏明福的脸,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十几年来,云烟阁处处打压我们苏明坊,抢我们生意,这就罢了,居然还出手打我们苏家的独苗苗!真当我们苏家好欺负?” 沉着脸思索片刻,苏明秀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赵大!” 一名刀疤脸从护卫中走出来,抱拳道:“小姐。” “前段时间我救了你,你要报恩,对不对?”苏明秀瞪着眼睛问。 刀疤脸点点头。 “条件换一个,我不要你做护卫了,你回去找你兄弟,为我们苏家出口气。”苏明秀道,“瞧见那小娘子没有,多漂亮,他们进京肯定带着银子,数额不少,他们以前是个商户,现在家道中落,就算被杀了埋了,也无人问津。” 听到苏明秀的叙述,刀疤脸的眼中掠过一丝狠辣。 苏明福道:“姐,得留下媛媛的命啊!” 苏明秀怒道:“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念着她?她拒绝你多少次了?上次也打过你,怎的不长记性?甄媛媛除了一张脸能看,哪里好?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鬼迷心窍了不成?这狐狸精,必须得死!” 第6章 驿站里,众人已经收拾好打斗弄乱的桌子板凳。 媛媛原本想逛逛小镇的,遇到苏家兄妹彻底没了心情,一直在房间里呆着。 刘婆子、甄许送完吃食后便没再打扰,让她安睡。 北方的天儿很干,自从入通州地界后,媛媛偶尔会感觉鼻子不舒服,很干燥。她靠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窄小的街道发呆。 众人以为媛媛受惊害怕,其实媛媛并不是在担心自己。 苏明福的话让她心惊肉跳。 如果案情不顺,不止爷爷会出事,甄家还会有人受牵连么?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出事? 想到这个可能,媛媛胸口就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担忧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媛媛又恢复平素的文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跟随众人启程入京。 行到僻静之地,前后无人,媛媛在车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马车猛烈摇晃了一下,立即醒了。 “嗯,怎么突然停了?”夏雪疑惑地掀开车帘往前头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匆忙缩回头。 见她神情不对,媛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刚伸出手去掀车帘,夏雪却拦在她身前,拼命摇头,“小姐,别看!” “里面的人统统下来!”粗哑的嗓音从前方响起。 车内的媛媛从未听过这把嗓音,那语气十分不客气,又凶又恶。 “小姐……”秋霜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吓得白着脸缩回车内,抱住媛媛的手臂,“是……是强盗……” 紧接着,外面似乎有人在骑马跑动,一边跑一边笑,夹杂着听不懂的土话,语调很不正经。 “糟糕,遇到劫爷了!”刘婆子惊叫。 媛媛心里咯噔一声,都快入京了,怎会出现强盗? 咬咬唇,媛媛勇敢掀开车帘往前看。 前方甄许和护卫的马被堵住,四周有好几个骑着马的陌生大汉,马儿打着响鼻,后蹄刨土,将媛媛这队人团团围住。粗略一数,强盗足足有二十个之众,比护卫多了一倍,个个凶神恶煞,举起的大刀寒光闪烁。 夏雪秋霜脸色青白,媛媛赶紧放下车帘。 “小姐……”夏雪秋霜靠着媛媛。 “没、没事。”媛媛牙齿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平安顺遂的,哪怕二房针对,也不痛不痒,从未遇到过此等凶险。 “你们留在车里。”外面传来甄许严厉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甄许和强盗谈话的声音。 中间夹杂着刘婆子的劝告,“各位爷,里面的小姐是宁王妃的外侄女儿,千万动不得!钱财拿去就好,咱们好聚好散。” 媛媛等人不由升起一丝希望,期待强盗只拿财,不伤人。 强盗大笑。 “宁王妃的外侄女儿?我还宁王呢!” “小娘子还不快滚下来,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这群强盗不止要财,还要劫色,态度极其强硬。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竟敢劫道,还有没有王法?”甄许谈不拢,怒喝,声音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颤抖。 “王法?爷爷几个就是王法!”强盗猖狂大笑,“兄弟们,上!” 车外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秋霜夏雪捂住脑袋,媛媛也怕得瑟瑟发抖。 媛媛知道甄许肯定打不过几个强盗,他未练过武,拳脚三脚猫,想来是极其害怕的,却为了保护她挺身而出。 刘婆子雇的几个护卫也不畏惧,拿起武器和强盗打起来。 媛媛又害怕又感动,眼泪汪汪。 “滚下来!” 马车外传来凶恶的声音,接着一只粗鲁的手猛然掀开车帘。 “呀——!”三女吓得尖叫,使劲贴着车壁。 彪形大汉见车里是三个娇滴滴的美娘子,眼睛霍然亮了,目光落在媛媛身上更是惊诧不已,没想到车里面的女子,竟然如此美丽! 赚大了! * 薛珉之在大理寺呆了一天,刘大人从外面回来,冲他拱手道:“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呢,请回吧。” 薛珉之指了指桌面上的卷宗,“事情还未做完。” 刘大人苦笑作揖,“王爷,您再不去接您的亲戚,下官可吃罪不起啊。” 薛珉之动作一顿,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母亲找你了?” 刘大人点点头。 薛珉之默然片刻,放下卷宗,“也罢。” 母亲向刘大人施压,大理寺不能呆了。 接是不可能接的,要不出去暂住两日? 刘大人道:“说起来,最近听说通州到京城一带,有流窜的盗贼抢掠,王爷可以早点去接。” 薛珉之才回京,并未听说此事,皱眉道:“竟有人敢在京郊抢掠?” 刘大人点点头,“通州知府抓过几回没抓住,那帮人销声匿迹一阵,也不知是潜伏,还是转移了地方,总之小心为上。” 薛珉之闻言,立即起身离开大理寺,带着叶子尧,叫上几个大理寺的捕快,快马加鞭出了城门。 事关甄小姐安全,他不得不去。 若甄小姐因他的缘故有个三长两短…… 薛珉之目光微沉,扬鞭抽在马尾,加速往官道奔去。 * 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即将伸手摸到媛媛。 旁边的秋霜惊叫一声“小姐”,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用力推大汉的手,怒斥:“不许动我家小姐!” 夏雪也拦在媛媛身前,纤瘦的身躯因为恐惧而颤抖,却倔强地挡住大汉。 “滚开!” 大汉蒲扇大的手拨开秋霜夏雪,狞笑着对媛媛道:“小娘子,以后跟着爷爷吧。” 秋霜和夏雪抓起旁边的物件儿往强盗身上砸,强盗却不痛不痒的。 眼看着手已经快摸到媛媛的脸蛋,媛媛吓得头脑空白,胡乱挥手,“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嘭的一声。 大汉应声倒地。 “娘希匹的!你敢打我?”大汉鼻血狂飙,满脸是血,他抹掉鼻端的温热液体,不可置信地盯着指头上的殷红,气得瞪大眼睛,“我杀了你!” 此时他满脸是血,神情狰狞,凶恶可怕的程度又上升一个台阶,更加刺激到媛媛。 “你不要过来啊!” 媛媛惊恐无比,下意识地又给出一拳。 “娘希匹……” 话未说完,大汉偌大的身体飞出马车,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二当家!” “二当家!” 马车外乱成一团,王府雇佣的护卫身手利索,奈何人数较少,和强盗们打得难分难舍。刘婆子和甄许被团团围住,想朝媛媛这边靠近又被拦在原地,自顾不暇。 “岂有此理!” 二当家摔出马车后,附近的两个强盗勃然大怒,利落冲进马车,想为二当家报仇。 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尖叫,甄许听得目眦欲裂,怒吼:“我跟你们拼了!” 捡起一把刀便往马车方向冲。 “甄少爷!”刘婆子喊道。 甄许刚冲两步,就被强盗一拳打趴在地,刀也哐当摔在一边。 “走开,走开!求求你不要过来!” 伴随着女子惊恐的叫声,冲进马车的两名强盗倒飞而出,在半空划出两道弧线,同时摔倒在地,口喷鲜血,哀声嚎叫。 “走开!走开!” 里面不断地扔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杀了那个小娘皮!那小娘皮邪门儿得很!”二当家被人搀扶着,捂着断掉的鼻梁骨,疼痛和愤怒让他眼睛血红。 几个强盗不信邪地爬上马车,动静极大,马车的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嘶鸣着往前冲去,立即甩下两个强盗。 还有两个爬进了车厢。 “媛媛!”趴在地上的甄许怒吼。 马车在马儿惊慌的带动下往前方岔道奔跑,穿过混乱的人群,速度极快,甩得车里的人东倒西歪。 媛媛惊慌失措,眼泪汪汪抓住其中一个强盗,用力将他推向车壁,“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强盗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大力,车厢又摇摆不定,脸撞在墙壁上,登时鼻梁骨都快被砸断了。 “啊啊啊!”夏雪和秋霜一直在尖叫着砸东西,抓到什么扔什么,首饰、银子、零食盒子全砸了过去。 媛媛也惊叫着,伸腿将强盗踢出马车。 强盗毫无抵抗之力,棉絮一般飞出。 另一个强盗紧抓着车窗稳住身体,眼睁睁看着同伴飞出却毫无办法,怒吼着扑向媛媛,“小婊.子,老子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此话吓得媛媛飙出眼泪。 强盗扑向她,却被她抓住脑袋,用力往地上砸,边砸边喊:“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强盗的脑袋跟西瓜似的,被砸得碰碰响。 强盗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如同被铁钳夹住,丝毫挣脱不得,被砸两下就翻起白眼。 “放开我……” “救命……” 强盗开始求饶。 然而车厢一直充斥着夏雪秋霜的尖叫,媛媛也惊恐不安,根本没听到他话,只用力将他脑袋往地上砸,一边砸一边喊求求你不要杀我。 强盗晕过去,软软趴在地上。 马儿在跑出人群后,发泄般奔跑一阵,速度慢下来。 马车没那么颠簸了。 夏雪秋霜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盯着媛媛,“小姐!” 媛媛大口喘着气,满脸惊恐,当她的目光落在车内趴着的大汉身上,微微一愣,赶紧扔掉大汉的脑袋,害怕地往后缩。 “我……”张张红润的小嘴儿,媛媛不知所措。 她、她杀人了? 夏雪鼓起勇气,伸出食指在大汉鼻端试探,喜道:“小姐,没死,还有气儿。” 媛媛镇定下来,望望自己的手臂,迟疑着道:“刚才……是我做的?” 夏雪秋霜猛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盯着她,“是的。” 媛媛回过神,劫后余生地抱住自己,默默哭泣。 * 媛媛的马车在众目睽睽下跑走,两方人马都吃了一惊。 “媛媛!”甄许拼命从地上爬起来,往马车方向追。 心神慌乱下,没注意后面有人靠近,雪亮的刀光已经逼近眼前。 却在这时,空中忽然飞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叮当一声撞到刀刃上,将刀刃弹开,黑色东西随之坠落。 甄许连忙躲闪,重新趴倒在地,眼角余光瞄到刚刚救了自己的东西,是一块黑铁,上面刻着大理寺三字。 大理寺? 官兵? “大胆!” 一声威严暴喝,伴随着阵阵马蹄声,所有人均惊得停下手中动作,齐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甄许抬头,见一名身着盘峰青叶靛蓝圆领长衣的俊美男子,一马当先,由远及近。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男子已在极快时间内拔出宝刀,雪亮刀光划过,最近一个强盗的脑袋便不翼而飞! “快走,是官兵!”强盗见到这一幕,大声招呼同伴。 男子身后跟着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强盗们见男子勇猛无畏,又有帮手,便心生怯意,赶紧扔下刀剑逃窜。 他们一逃,破绽更多,男子跟切菜砍瓜似的,挥刀而下,似乎用着极轻的力道,砍下强盗的脑袋。在场之人,无一人能有一挡之合。 形势逆转,轮到强盗们被追着杀。 刘婆子冲上去,战战兢兢跪倒在地,高呼:“王爷!” 甄许已经被男子杀人的风姿镇住,听到刘婆子的称呼,心头一跳,迅速抬头打量男子。 王爷? 难道是宁王? 与传闻不同,宁王竟然十分年轻英俊,绝不是什么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眼如铜铃、丑陋无比的人物。 他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气势凌厉,姿态威严。 杀伐果断的气势,足以让任何人不敢与之争锋,杀了好几个人,脸色却毫无变化,仿佛杀神降世。 叶子尧见怪不怪,跟在他身后提刀乱砍。 跟在两人身后的大理寺捕快瞧见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寒气直冒。 哎呀我的娘哟!果然是战场下来的杀神,杀人就跟砍西瓜似的。 几个匪徒都能弄得血流成河,也不知这煞神在战场上又是如何可怕。大理寺捕快们终于明白为何宁王名号能让边疆敌人闻风丧胆。 杀起人来毫不留情,仿佛魔神降世,就问谁不怕! 盗贼吓破胆,毫无斗志,接连跪地求饶,很快束手就擒。 甄许受了伤,趴在地上起不来,薛珉之走过来顺手将他拉起,声音平和地问道:“没事吧?” 甄许慌张无措地站起身,“无事……媛媛!王爷,求你救救媛媛!” 薛珉之脸色微微一变,“甄小姐怎么了?” 刘婆子焦急地指着岔路口,“刚才甄小姐的马车受惊,冲到那边去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男子立即转身,衣摆划出凌然弧度,翻身上马,迅速往岔路方向追去。 叶子尧也跟着追上去。 甄许抓起泥土里的令牌,想要追却追不上,只能焦急等在原地,寄希望宁王能把自家妹妹救回来。 第7章 马车内。 “小姐救了我们呢!”秋霜道。 “现在该怎么办?”夏雪问。 两双眼睛瞅着媛媛,媛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咬咬唇,伸腿将车厢里的强盗踹下去。 “谁会驾马车?”夏雪问。 三人面面相觑。 她们平时都坐马车,从没驾过马车。 秋霜拉开窗帘,惊呼,“不好,前面是悬崖!” 一嗓子让车里的三位姑娘惊慌失措。 媛媛白着小脸掀开车帘,果然看到前方的悬崖。悬崖上有一条小路,仅容一辆马车通过,若是有人驾驶,肯定能顺利过去,但现在是马儿自个儿跑啊! 它们懂得转弯儿吗? 万一速度快了把车厢甩出去怎么办? 夏雪咬咬牙,眼泪都快流出来,“小姐,奴婢没驾过马车,若掉下悬崖,您不要怪奴婢。” 说罢摸着车壁往外爬去,试图驾车。 媛媛拉住她提议,“要不我们跳车吧!” “奴婢害怕……”秋霜哭到。 若马车慢慢跑,跳车也行,可现在马车跑得这么快,跳下去很有可能死于非命。 媛媛也害怕,驾车不会,跳车危险,心头慌得厉害。 三个姑娘始终没下定决心。 眼看着就要到悬崖了,三人被迫扒着车壁往外走,决定殊死一搏。 却在这时—— “小姐你听!”夏雪道。 哒哒哒—— 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秋霜道。 掀开车帘,媛媛往后看去。 红日悬挂山头,一人一马逆着光,从山道极快地追上来,身后带起一片朦胧尘土。看不清面容,只晓得似乎挺高,肩膀挺宽。 “是强盗追来了么?”秋霜惊问,“那我们跳车,也会被强盗抓住呀。” 媛媛迟疑着道:“好像不是,衣服不像。” 夏雪咬咬牙,“没得选了,要么一起坠落悬崖,要么跳车一线生机,咱们跳吧。” 媛媛别无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三人下定决心,摸到车门前。 忽然,哒哒哒的马蹄声抵达马车旁,紧接着,男人居然掠过他们,赶到前方。 好快! 媛媛想,是因为单人单骑的缘故吗? 男人的马儿高大矫健,深枣红色,比马车上的两匹马都要大些。动物最是欺软怕硬,有更强大的同类走在前方,马车速度稍稍慢下来。 前方十丈距离便是悬崖小路,媛媛心脏收紧,扶着马车门,堪堪伸出去半个身子,准备跳车。 马车极快的速度形成凌冽的风,再加上他们处于两山之间的夹道,本就容易兜风,尘土飞扬,几乎要迷花媛媛的眼。 风掠过她的发,从强盗上马车到现在,持续差不多半柱香时间,兵荒马乱中,媛媛的头发已经散落,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在腰间。 浅紫色的裙摆猎猎舞动,秀发飞扬,白皙精致的小脸因为纠结而严肃无比,眼眸黝黑清澈。 这一带的山体矮而秃,遍布黄土,山的颜色大部分是褐黄,偶尔路过的灌木,也仅仅是一团团深沉的油绿,守不住土壤,太阳一晒,风一吹,尘土飞扬,烟雾朦胧。 前方男子放慢速度,与马车并驾齐驱,逼迫马儿拐弯,免得马儿直直往悬崖冲去。 在三个姑娘的提心吊胆中,马车终于拐弯,没有直接冲向悬崖。 媛媛大大松了口气。 “小姐,是来救我们的!”夏雪终于破涕为笑。 “有救了!”秋霜也喜笑颜开。 等拐过弯,马车驶向唯一的窄道,男子扭过头,看到扶着车门的媛媛。 乌黑的发与紫色的裙在尘土弥漫中飞舞,成为这广袤起伏的褐色山土里,唯一的亮色。 “进去!”男子呵斥。 尘土弥漫,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男子喊了一声又扭过头。 媛媛听到呼喊,又见已经避过最危险的一段悬崖,知道男子是来帮助自己的,微微松了口气,缩回身体。 窄道右侧临山壁,左侧悬崖如刀劈斧砍,直坠而下,若跳下去,肯定粉身碎骨。如今这情形,跳车也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男子控制马车。 马车险而又险地在唯一的窄道上往前跑,男子骑着马,为了逼迫马车靠内行走,只能在不足两尺的左边和马车并排而行,稍有踏空,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媛媛一口气提起,想喊他不要这么做,却又怕发声惊动了对方,导致马失前蹄。 男子并排着和马车同行片刻,接着,纵身一跃,如一只大鹄落在马车上,拉住缰绳,口中发出“吁”的声音。 媛媛心头欢喜,紧盯着男子,一颗心七上八下。 从车里只能看到男子的背影,挺拔宽阔,如山岳般让人安心,背后盘峰青叶的纹路,细细密密,层层渐染,融入稳重的靛蓝之中。乌黑的头发束在敕冠里,干脆利落,露出一个饱满的后脑勺。 “吁——” 男子没回头,一直在拉缰训马。 马儿嘶鸣着,不断反抗。 路太窄,媛媛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 男子却似乎没看到悬崖似的,坐得十分稳当,依旧耐心地安抚着马儿。 “嘶——”马儿鸣叫。 在众人紧张的眼神中,马车最终在悬崖边堪堪停下。 终于安全,媛媛瘫软在车内。 男子转过头,沉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转过来的容颜俊美无俦,长眉入鬓,眼如寒星,看起来很冷,气势也很盛,让人无端端地害怕。 可他刚刚不顾危险救了自己,媛媛并不觉得可怕,惊魂未定道:“谢谢郎君相救。” 男子抬抬下颌,动作有种自然而又漫不经心的傲慢,却不令人讨厌,仿佛他生来就该是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 “谁是甄小姐?” 媛媛一愣,扒到车门口,“是、是我……” 男子的目光落到媛媛身上,眼神蓦然变深,透出一丝惊讶,随后皱眉,“你就是甄小姐?” 语气倒是平静的,可配合着他的表情,媛媛总觉得他像在审犯人,自己就是被审的那个。 媛媛怯怯点头,“嗯。” 男子深深凝视她,微微皱眉,像是在审视一件令他困惑的事情。 媛媛不明白他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们明明该是第一次见面的,以前从未见过。 她想问男子是谁,为什么救他,有没有遇到强盗和哥哥,但男子严肃的脸带着莫名的压迫感,通身透出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息,令她没敢问出口。 夏雪和秋霜也没敢吱声。 男子扭过头,指挥马儿继续往前赶。 “我们去哪儿?”媛媛鼓起勇气问道。 “到前方调头。”男子回答。 媛媛望着左侧悬崖,恍然。这条道太窄了,只能往前走,无法调头。 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媛媛终于觉得安全,软骨头似的坐在马车里,惊心动魄过后,使用力气的后果出现,媛媛觉得饥饿难当,腹部烧心似的难受。 马车里备有路上打发时间的零嘴干粮,知晓媛媛食量大,二婢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两大盒饼干点心,可惜在刚才打强盗过程中,被三位姑娘惊慌下当武器全砸出去,如今车厢里空空如也。 路漫长,媛媛捂住肚子,默默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从窄道驶入平地,路面宽敞起来,媛媛感觉到马车停下。 她实在忍不住,伸出头去,“郎君,您带干粮了么?” 她简直快饿晕了,饥饿的滋味特别难受,若不能及时补充食物,过两天肯定会瘦的。 但车内没有食物,她怀着一线希望问道,又害羞又无措。 前方的男子闻言似乎微怔,“干粮?” 媛媛脸色绯红,“对,干粮。” 男子摇摇头,“没有。” 媛媛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 “饿了么?”男子问。 媛媛红着脸点头。 “那我走快点儿,到了刘婆子那里,应该有食物。”男子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冷,更没有了审犯人似的严肃,仔细品品,还能品出一点儿安抚。媛媛听到他提起刘婆子,问道:“你认识刘婆婆么?” 男子已经驱赶马儿调头,闻言道:“认识。” 媛媛道:“你是刘婆婆派来救我们的么?” 她的嗓音轻柔娇嫩,眼眸清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丝天真。 男子似乎笑了,“算是吧。” 媛媛又问:“那你是谁呀?” 男子背对着她,语气清晰平静,“我姓薛,名珉之,字允宁。” 媛媛品着这几个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男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 媛媛没答,男子的语气像是他说出名字,她必然该知道的,可她想不起来,只能悄悄憋着不说话。 “不知道?”男子问。 马车重新回到危险的窄道上。 媛媛低声问夏雪和秋霜,“你们认不认识他?” 二婢茫然摇头。 男子似乎笑了,“不知道?还不快想!想不起来把你们扔下山崖。” 媛媛有点儿害怕,男子和她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浑身贵气,又敢威胁主子,定然不是普通护卫。他虽然说要把她们扔下山崖,媛媛却不大相信。 媛媛咬着唇使劲儿想。 大约等得太久,意识到媛媛真不知道,男子道:“甄小姐,你连未婚夫的名字都弄不清楚,就敢来相亲?” 媛媛睁大眼睛,捂着口小小惊呼一声。 薛珉之! 宁王! 刘婆子曾向她介绍过一回,不过所有人都叫宁王,不敢称呼名讳,所以媛媛一时间记不起来。 “你……你就是宁王殿下?”媛媛不敢置信地伸头问。 堂堂宁王殿下,不在京城,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郊,还不顾危险救她? 秋霜和夏雪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秋霜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原来宁王这么俊美!” 夏雪也呆了片刻,才道:“小姐说得对,传闻不可尽信,扬州那帮人都没见过王爷就说人家长得丑……” 媛媛也暗暗吃惊,吃惊过后又有点高兴,嫩白的脸悄悄浮现红晕。 未婚夫俊美如斯,总归是件喜事,何况他救了自己呢! 一定是个好人吧。 “对、对不起王爷。”媛媛赶紧道歉,“刚才我受惊,一时间没想起来。” 男子道:“无妨。” 便不再说话,将马车平稳快速地驶出窄道,回到大路上。 第8章 “主子!” 刚从窄道下来,就见几个人骑着马等在路口。 “甄小姐没事,先回去吧。”宁王说。 媛媛不好意思说话,也没力气说话,因为她快饿死了。 马车回到之前被抢劫的地方,大理寺的官兵和刘婆子的护卫打理战场,甄许和刘婆子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伸头往前望。 “回来了回来了!” 见到人群和马车,众人欢呼。 甄许连忙朝前方奔去,边跑边喊:“媛媛!” 媛媛听到熟悉的呼唤,掀开车帘探头,又哭又笑地招手,“哥!” 这一路当真惊心动魄,媛媛从小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劫道之事,如今死里逃生,又和亲人重逢,当真像如获新生。 等下了马车,甄许慌张地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满脸关切,“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媛媛摇摇头,“哥,我没事,是王爷救了我。” 她转身走到和刘婆子说话的薛珉之身旁,有点害羞地福了福身,感激道:“谢谢王爷救命之恩。” 甄许紧张妹妹过后,意识到自己没道谢,赶紧把手里的令牌递给薛珉之,作揖道:“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大恩大德,小可没齿难忘!” “不用客气。”薛珉之接过令牌,面色平静,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婆子捧着包袱走过来,薛珉之伸手抓起包袱,递给媛媛,“拿着。” 媛媛下意识接过,透过布料缝隙,看到里面鼓鼓囊囊的玉米馍馍。 原来他记得她饿着呀! 媛媛抬起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谢王爷。” 薛珉之道:“如今剩下的只有护卫的干粮,粗糙难咽,甄小姐将就着吃吧。” 媛媛饿得前心贴后背,哪管好吃不好吃,有得吃都不错了,赶紧抱着包袱道:“没关系的!” 周围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媛媛身上,暗自惊叹于她的美貌,然而宁王却像视而不见,把馍馍交给媛媛后便转身继续在和大理寺的人商议如何处理抓住的强盗,把媛媛晾在一边。 媛媛从未用美貌博取过男人欢心,也没在意过男人的态度,以她的出身用不着,所以并不觉得宁王的反应有问题,反倒是知晓内情的人摇头叹息。 这宁王不止克妻,还是根木头桩子,宁王妃给他找的这么漂亮温柔的女子,居然也不抓住机会相处。 “你就是甄小姐?” 媛媛打算偷偷摸摸吃馍馍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媛媛抬起头,发现是刚才窄道接应的领头人,应该是宁王的心腹,便小小点头。 “鄙人姓叶,叫叶子尧,以后多多指教。”那人盯着媛媛看了一会儿,客气地拱拱手。 目光里有惊讶,和之前宁王的目光相似。 媛媛心中疑惑,福身回礼,“叶大人。” “我只是个护卫,用不着叫大人。”叶子尧微笑,“我们王爷面冷心热,甄小姐以后就了解了。” 媛媛一听就知道叶子尧是知晓自己身份的,不由脸红害羞,低头没敢说话。 等叶子尧离开,媛媛自然了些,想到宁王和叶子尧的目光有点奇怪,转头问整理衣裳的甄许:“哥,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媛媛漂亮着呢!”甄许夸奖。 媛媛迷惑,那王爷和叶护卫,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呢? 腹中饥饿,媛媛不再思考,悄悄退到一边,拿出包袱里的馍馍小口小口地啃。虽然饿极了,媛媛吃相依旧很好。 整理好战场,宁王起头回京,其他人纷纷上路,媛媛重新坐上马车,跟着众人往京城方向行进。 “……王爷,这次出来一趟,咱们又立功啦!”叶子尧骑马跟在宁王身边,面露喜色,“不知道会得什么赏赐。” 薛珉之没说话,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辚辚马车,问他:“带水了吗?” 叶子尧一愣,从腰间掏出水壶,“带着呢。” 他以为王爷要喝水,但薛珉之接过水壶,掉转马头朝甄小姐的马车而去。叶子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来了,王爷走到一半又调转马头回到他身边,将水壶递给他,“拿去给甄小姐。” “啊?”叶子尧茫然。 “刚才强盗抢劫,队伍里都没水了。” 叶子尧恍然,接过水壶,又问了一句,“那王爷为何不直接给甄小姐呢?” 薛珉之淡淡道:“不想有瓜葛。” 叶子尧听了,想起薛珉之一向拒婚的态度,明白他的意思,心头扼腕,拿着水壶行到马车边,“甄小姐。” 媛媛在车里吃东西,干粮硬邦邦的,她到处找水也找不着,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能艰难下咽。 忽然听到外面有道陌生的声音呼唤,秋霜掀开车帘,问道:“什么事呀?” 媛媛看到跟在宁王身边的英俊护卫笑眯眯地递进来一壶水,嘴里还龇出两颗虎牙,“水。” 久旱逢甘霖,正愁没水喝呢! 秋霜连忙接过递给媛媛,道谢:“谢谢这位大哥。” 叶子尧笑得和蔼可亲,对媛媛道,“王爷吩咐在下给甄小姐送水。” 媛媛拿着水壶一愣,水是宁王吩咐的? 叶子尧留下一句话便退开,深藏功与名。 媛媛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缓解喉咙干涩,忍不住脸红。 宁王殿下,挺体贴的。 薛珉之并不知叶子尧出卖了他,见他回来,问:“送到了吗?” “送了送了。”叶子尧点头。 薛珉之又看了一眼马车。 叶子尧暗笑,挤眉弄眼,“甄小姐那么漂亮温柔,王爷一见钟情了吧。” 薛珉之收回视线,呵斥:“胡说八道。” 叶子尧嘿嘿笑:“我才没胡说,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咱就没见过王爷对女子如此关注过,王爷都回头瞧了好几眼了。” 被戳穿事实,薛珉之默然片刻,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薛珉之斟酌片刻,语言谨慎,“只是觉得她似曾相识。” 叶子尧一愣,随后想起媛媛的容貌,暗想,莫不是王爷觉得甄小姐和张茹挺像,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薛珉之若有所思,像是在极力回想什么。 此后一路无话。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鲜红的落日在天边铺染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云,云燕挥动灵巧的双翅,在天空穿梭。 繁华的京城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姐,是京城,京城到了!”秋霜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往外望。 媛媛从未出过远门,关于京城的传闻都来自酒馆坊肆,听说那是个有别于扬州的宏大的城市,十分繁华庄严。 好奇心起,媛媛掀开车帘探出头,远方绵延着一片城市,远山有寺,城中有楼,飞檐吊脚,涂红着青,色彩缤纷。 再靠近些,高高的城门矗立前方,车马络绎不绝。 媛媛看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落在前方宁王挺拔的背脊上,靛蓝青衣在夕阳下染上一层朦胧的橘,或许是衣服质地好的缘故,在媛媛眼里,行人渺渺,只有他的身影特别清晰。 “小姐,你瞧,京城是不是很大。” 秋霜的声音唤回神智,媛媛收回目光,悄然脸红,又很快恢复镇定,“是呀。” 等进入城门,等候在附近的老仆眼疾手快地拦在宁王身前,热情道:“王爷,车里的可是甄小姐?王妃娘娘在王府等着呢。” 薛珉之扶额,扭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只好告别同僚,带着媛媛等人回王府。 车内媛媛等人听到动静,知晓要去宁王府,齐齐打起精神。 “快,快帮我梳发。” 媛媛摸到自己的一头乌黑秀发披散肩头,赶紧吩咐二婢。 秋霜和夏雪手忙脚乱地寻梳妆盒子,然后想起之前斗强盗扔掉了。夏雪摸出随身携带的木梳道:“小姐,只有这个。” “赶紧给我梳吧,免得在王妃面前失仪。”媛媛摸着头发说,忽然想起之前似乎披头散发地在宁王前面露面了。 呀!媛媛不由懊恼。 可惜时光不能扭转,懊恼无用,何况当时只顾着紧张去了,哪里顾得上梳发呢? 夏雪坐在媛媛身后帮媛媛束发。 “小姐,您的头发太滑了,没有头绳绑不起来呢。”夏雪苦恼地说。 秋霜想了想,“用奴婢的吧。” 说罢伸手解头绳。 媛媛道:“那怎么行,你们也不可披头散发见王妃。” 马车外人声鼎沸,也不知王府多久能到。 媛媛环顾四周,车内空空如也,只有宁王之前给的装馍馍的包裹和水壶。 灵机一动,媛媛扯过包袱,用力一撕,结实的青色碎花布料被撕出一块,又被媛媛三下五除二撕成一缕一缕的,那姿态,仿佛那结实的布料跟纸糊似的。 秋霜夏雪丝毫不见怪。 “夏雪,帮我扎一个衬我这身衣服的如意髻吧,总得给王妃娘娘留下好印象。” 王爷见她披头散发的模样,会不会嫌弃? 她必须得努力嫁给他呀,王爷那儿已经无法弥补,王妃面前万万不可再失礼。头花已经没了,总不能素着见王妃。 夏雪犹豫道:“可是小姐,我们没发芯……” 吉祥如意髻,需得用发芯放在头发里充盈发量,外围再用头发层层盘起,簪上珠花发钗,很是庄重。 媛媛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旁边包袱里吃了一半的馍馍上,伸手拿起一个硬邦邦的馍馍掰开,在夏雪秋霜二婢震惊的眼神中揉揉捏捏成一个椭圆形的发芯模样。 “用这个吧。”媛媛将馍馍发芯递给夏雪。 夏雪:“……” 夏雪艰难接过,安置在媛媛发顶。 幸好媛媛发量丰厚,完全能遮住馍馍。 外面的人对车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大家只晓得扬州第一美女马上要入王府了。 骑着马的甄许紧张得手都在抖,若说来时不太情愿自家妹妹嫁给宁王,见过宁王后就改变了主意,甚至担忧起能不能配得上宁王。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薛珉之一言不发,面色沉静。 宁王府巍峨府邸出现在前方,马车停在朱红大门前。 “甄小姐,请下车。” 在众人的注视下,车帘掀开,媛媛在秋霜和夏雪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身着浅紫纱裙,头顶精致如意髻,面容娇美,身形纤细。 众人惊叹,果然不愧为扬州第一美人! 身上每一处都完美! 众人惊叹不已,却无人知道,此时的媛媛头顶着一个馍馍。 薛珉之盯着她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子尧暗暗冲宁王挤挤眼,“漂亮吧。” 薛珉之觉察到直直盯着姑娘家瞧不合适,连忙移开视线,淡然道:“甄少爷,甄小姐,母妃在府上候着,请。” 他想,太素了些。 若是再戴些珠花钗环就好了,好像库房里有……不,我在想什么。 薛珉之打住念头。 媛媛偷偷看了一眼宁王,见他面色严肃,不由心中生怯,暗暗为自己打气,低头跟在甄许身边进入王府。 甄许压低声音道:“媛媛,王妃娘娘给开的是正门!” 甄许本以为会从侧面小门入内,没想到会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如此礼遇,让甄许很是激动。宁王府虽然贵为王家,却丝毫没有看不起甄家。 媛媛点点头。 甄许忍不住看向前方领路的薛珉之,见他身形挺拔,姿容端肃,又低头对媛媛道:“妹妹,靠你了。” 被宁王救过一命后,甄许已经看上了这未来妹夫,心甘情愿把妹妹嫁给他。 第9章 进前院,过影壁,入抱厦,再过天井,进入王府正殿。 朱红廊柱根根如人合抱,屋檐极高,比起扬州的家高多了,走进去便窗明几净,高大亮堂。 里面主位上坐着一位穿着青蓝百鸟飞花褙子,头插金钗,脖戴玉珠的雍容妇人,旁边站着一个干练的嬷嬷。 几个侍女侍立两旁,人人衣着发饰堪比富户家的小姐。 “母妃。”一路无声的宁王朝妇人恭敬道,“儿子把甄少爷和甄小姐带回来了。” 媛媛和甄许进门便猜出堂上人的身份,并不意外,上前恭敬行礼。 “见过王妃娘娘。”“见过王妃娘娘。” 两人原本准备了扬州特产做礼物,可惜强盗抢掠,要么掉了,要么坏了,不好拿出手,兄妹二人只能空着手进门,忐忑地盯着王妃。 老王妃目光扫过几人,最终落在媛媛身上,眼里飘过一抹诧异,又很快消失,恢复成端庄雍容的模样。 “坐,请坐。”王妃面带微笑,伸手邀请,“这一路辛苦了。” 甄许和媛媛受宠若惊,王妃的态度也忒好了吧。 “谢过王妃娘娘。”甄许和媛媛连忙回礼,到左侧坐下。 薛珉之在王妃愤怒的眼神中坐到了右边,和甄家兄妹隔了十万八千里。 见儿子一副不成器的冷淡模样,王妃勉强收住怒气,和蔼可亲地下令,“上茶。” 侍女们便恭敬地为三人上茶。 甄家以茶叶为生,兄妹二人喝了一口便知是极品的龙井。 王妃真是有心了! 甄许对这未来的亲家,更加满意。 老王妃亲切地询问了媛媛路上情况,得知竟然遇到强盗,不由吃了一惊,“竟然有此等事!这帮人的胆子也忒大,居然在京郊抢劫?还敢抢我王府的人!” 又关切询问:“可有受伤?” 媛媛站起身回话,“回王妃娘娘,幸得王爷所救,无甚大碍。” 王妃赶紧招手道:“坐着说话,坐着说话,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甄许和媛媛一愣,一家人? 王妃意识到说漏了嘴,咳嗽一声,瞪了一眼薛珉之,“懂得去救人,还算像样。” 好歹这不成器的东西总算听从命令去接人,还恰好英雄救美,想必甄小姐应该对他倾心不已,回京这么多天,总算办了件正事。 她目光转向媛媛,女子身着粉紫纱裙,吉祥如意髻,很是端庄稳重又娇美温婉,比画像还要美几分。 这模样放在京城里也是一顶一的,面相又温柔和气,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 王妃越看越欢喜,心头火热,和甄许客气地聊了两句,问候甄家父母,甄许一一作答。 “甄小姐,这一路苦了你。”老王妃道。 媛媛忙道:“不辛苦,刘婆婆很照顾我们。” “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受惊,该多备人手随行保护的。”老王妃自责叹气,转头对张嬷嬷道,“去把我那块儿平安如意佩取来。” “是。”张嬷嬷退去后方,不久端着托盘走到媛媛身前,那托盘上放着一块正面刻“平安”反面刻“如意”的玉佩,巴掌大小,通体碧绿,水头滋润,一看便价值不菲。 老王妃示意,“拿着吧。” 媛媛出身富贵之家,瞧一眼便知晓玉佩的分量,不敢接受,忙站起推辞道:“王妃娘娘,万万使不得!” “让你拿着就好好拿着。”老王妃坚持,“这是一点见面礼,莫不是嫌弃,不肯收?” 媛媛推辞不得,求助地望向甄许,见他点头,才烫手山芋似的接过玉佩,“谢过王妃娘娘。” 老王妃道:“本想留你们多说会儿话,可你们舟车劳顿,又遇到强盗,定然十分疲乏,今儿就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聊。” 老王妃转头问张嬷嬷,“秀萍,荟萃阁收拾好了没有?” 张嬷嬷道:“收拾好了。” 老王妃便笑眯眯对媛媛道:“从今以后你们兄妹二人就住在王府,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甄许见王妃如此客气,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媛媛福了福身,和甄许一道跟在管家后面离开。 等人走了,老王妃脸色立沉,叫住要退下的薛珉之,怒道:“甄小姐是我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一句话也不说,几个意思?” 薛珉之无奈道:“母亲,儿子插不上话。再说第一次见面,怎好随意搭话呢?” 老王妃面色稍霁,轻哼一声道:“我瞧着甄小姐知书达理,性情温柔,若是他们同意,咱们就赶紧定亲,你待如何?” “定亲?”薛珉之皱眉。 “有何不可?甄小姐样貌才品,哪样不好?年纪轻轻做你的续弦,你还嫌弃?” 薛珉之摇头,“母妃,儿子并非嫌弃甄小姐。” “那是为何?”老王妃生气道,“难不成你要为那张茹守身?告诉你,张茹已经死了,死了七年了,永远也不可能活过来。” 薛珉之摇摇头,“母亲,并非因为张茹。” “我还不知道你?”老王妃语气放缓,“母亲不是逼你,瞧瞧这位甄小姐,生辰八字合适,样貌家世出挑,她简直是老天爷特地为你选的妻子,千万要抓住。” 薛珉之沉默。 老王妃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觉得十分碍眼,挥手让他退下。 薛珉之告辞。 等人离开,老王妃面上的怒意一扫而空,露出几分笑容。 张嬷嬷上前,“主子,您心情似乎很好?” 老王妃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笑着道:“我觉得这桩婚事能成。” 张嬷嬷迟疑,“可瞧着王爷的意思,似乎不太情愿。” 老王妃笑道:“我还不了解他?真不情愿,当场就会说不,你瞧瞧他说了一个不字么?” 张嬷嬷一想,还真没有。 老王妃轻哼一声,“他不情愿,不就是念着那张茹吗?你仔细瞧过没,今日那甄小姐,长得和张茹有几分像,又比张茹貌美许多,今日我见到都惊讶了。也不知道允宁见到她,内心又如何震惊。” 张嬷嬷点头道:“的确,老奴瞧着甄小姐,也与茹王妃很像。” 老王妃语气笃定道:“所以我确定,这婚事肯定能成。” 张嬷嬷琢磨片刻,“主子的意思是,王爷会把甄小姐当第二个茹王妃么?” 那甄小姐有点可怜呐。 老王妃微滞,沉默片刻道:“倒是对不起那姑娘……我瞧着甄小姐头上没首饰,待会儿送点首饰过去。” 千盼万盼终于见到甄媛媛,发现丫头的确如介绍所说,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外貌竟然比那画像还要漂亮,家世也不错,老王妃如获至宝,喜不自禁。 可儿子似乎把媛媛当成替身,对姑娘家不公平。 老王妃有点内疚,决心婚后好好待媛媛。 “是。”张嬷嬷领命离开。 “等等。”老王妃叫住她。 张嬷嬷停下脚步,恭敬等候命令。 老王妃想了想,总归得给那木头儿子创造条件的,“你去把允宁唤回来,让他挑几样首饰送过去。” * 媛媛不知自己已经被预定成王府儿媳,而且未来婆婆已经决定好好待她。 出了正殿大门,跟随管家到荟萃阁,入院便见满目缤纷,各色各异的鲜花种满院子。 甄许自然不能住王府内院的,被带去别的地方居住。 媛媛无心欣赏花草,小心跟在管家身后进入屋内。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头皮有点痒。 莫不是因为将馍馍藏在头发里的缘故?刚才在王妃面前应该没露馅吧? 媛媛心中有事。 荟萃阁里面富丽堂皇,宽敞明亮,入目皆是精品。 管家婆子微笑着道:“甄小姐,您可还满意?若有不对的地方,我们马上改。” 媛媛连忙道:“满意,满意。” 哪敢说不满意啊。 管家婆子拍拍手,两个侍女从里面走出来,福身行礼,“见过小姐。” “这是婉君和婉华,以后就在荟萃阁内伺候甄小姐,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管家婆子笑眯眯道。 媛媛对管家婆子道:“谢谢王妃娘娘好意。”“老奴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管家婆子退下。 媛媛瞧着婉君婉华两个丫鬟的衣饰,不像是普通丫头,客气道:“二位姐姐,我有秋霜和夏雪服侍就好,你们下去休息吧。” 婉君婉华笑道:“姑娘不用客气,王妃娘娘派奴婢们过来服侍姑娘,姑娘就是奴婢们的主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暂时不需要。”媛媛胆子小,不敢差遣王府里的人。 她现在算什么呀?既不是亲戚,又不是官眷,只是一个破落商户的女儿。哪怕是相亲,八字也没一撇。 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婉君婉华对视一眼,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奴婢们先告退,若姑娘有需要,请尽管吩咐。” 说罢恭敬退下。 等人走光,媛媛赶紧吩咐秋霜夏雪帮她解开盘发,拿出馍馍。 刚解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薛珉之略清冷的声音,“甄小姐在吗?” 大门没关,声音由远及近。 “宁王?”媛媛吃了一惊,宁王怎么过来了啊! 夏雪慌乱地将刚拿出的馍馍一口塞进嘴里咽下,□□得直翻白眼。 秋霜努力地帮媛媛弄掉头发上的碎屑。 “在的,王爷请进。”媛媛帮夏雪捶打胸口,好容易才让夏雪缓过气。 “小姐,这馒头好干啊,难怪你刚才只吃了十个。”夏雪咽下馍馍,低声感慨。 薛珉之走进屋,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室内的兵荒马乱又恢复成端庄文静,三人面色如常。 薛珉之一进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目光在主仆三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媛媛的头发上。 怎的头发又放下来了? 模糊划过一个念头,薛珉之决定早做早交差,示意侍女们上前。 媛媛不明所以。 侍女们上前露出托盘上的东西,各种华丽的发钗、手串、项链,均精美绝伦,价值不菲,林林种种共十几样! 媛媛备受宠爱,家里又不缺钱,所吃所用均上等,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的贵重。 送一件就够了,居然送这么多! 之前老王妃还送她一块玉佩做见面礼,现在宁王又送她这么多首饰…… 媛媛不得不怀疑——他们母子二人瞧上我了? 难道……宁王对我一见钟情? 媛媛偷偷瞧了一眼宁王俊美冷淡的脸,想到他不顾危险救了自己,还贴心地送食物送水,忍不住脸微微一红。 胡思乱想间,薛珉之的声音响起,“母亲说害你路途遇险,行李丢了,让我挑两件首饰给你,我不知如何挑,这些东西在库房里放着也是放着,没人用,你全拿去吧。” 媛媛一愣。 宁王面容淡淡,目光冷静,口吻公事公办。 媛媛脸上的红晕消散。 薛珉之道:“甄小姐好好休息,明日再上街买几身衣服,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媛媛在他身后羞得直咬唇,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懊恼不已。 宁王那模样,哪里是一见钟情啊! 薛珉之走出荟萃阁,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回头望了一眼匾额,他轻轻松了口气,端正姿态,抬步离开院子,让人瞧不出一丝异样。 第10章 薛珉之回到清宁院,吩咐彩英给他上药。 之前杀强盗、驱马救人,手上受了伤。 不重,回来上点儿药就好。 美丽的侍女面带红晕,从小柜子里取出药膏,走到薛珉之身前柔声道:“王爷,奴婢给您上药,若力道大了,告诉奴婢一声,奴婢会轻点儿。” 薛珉之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端坐在软塌上。 彩英靠近他,目光里满是仰慕,然而软塌上坐着的俊美男人却闭着眼睛,一点儿也没看到。 彩英失望地低头拿起他的手,在掌心细细擦药。 “王爷是如何受伤的?”彩英心疼不已,“王爷金尊玉贵,千万记得保重自己。” 薛珉之道:“不碍事。” 门外传来扣扣的敲门声。 薛珉之:“进来。”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一名穿黑衣、目光冷冽的侍卫从出现在门口。 薛珉之挥挥手,吩咐彩英,“你下去。” 彩英焦急,“王爷,药还未上完呢。” 薛珉之道:“无妨,我自己来。” 彩英咬咬唇,只得放下药瓶,恭敬退出房门。 等人离开,黑衣侍卫上前道:“子俊拜见王爷。” 薛珉之嘴角含笑,“只有你我二人,不用多礼。” 叶子俊恭敬道:“规矩不可费。” 薛珉之摇摇头,“若子尧有你一半规矩,我也不会把他放身边天天看着。” 叶子俊目光平静,“能随侍王爷身边,是子尧的福气。” 顿了顿,叶子俊向薛珉之汇报西戎军情和京中动向。 薛珉之听了半晌,道:“蒙夜做得不错。” 叶子俊道:“蒙将军跟随王爷多年,如今边疆又无战事,自然能守得井井有条。蒙将军问过属下,王爷几时回去。” “回去?”薛珉之摇摇头,摆手,“不会回去了。” “王爷……” “如今西北太平,有蒙夜看管凉山关,又有袁老将军镇守整个西北,我很放心。” 叶子俊默然,西北战事牵扯复杂,王爷身份摆在那儿,本就容易招疑,便以为老王妃养老送终为由退了回来,也好专心治病。 “王爷的病如何?”叶子俊目录关切。 “吃了药,最近都未发作。”薛珉之道。 叶子俊单膝跪地,“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至今找不到叶神医。” “起来吧。”薛珉之弯腰扶起他,“慢慢找,不着急,何况我这病,不一定能治好。” 叶子俊面色微沉。 薛珉之又问了其他问题,两人聊了一会儿西北和京都情形,末了,叶子俊问道:“王爷,又到十五了,还要向明祥酒楼寄钱么?” 薛珉之抬眸,“张茹现在如何?” 叶子俊道:“她现在是明祥酒楼的二掌柜,该学的也学会了,听说她打算离开明祥,自己开一家酒楼。” 薛珉之沉默片刻,“罢,等她离开明祥,以后就不用付钱了。” 叶子俊问:“那张茹开新酒楼,咱们还要暗中相助么?” 薛珉之皱眉道:“本王已经帮了她七年,帮她做文书立户头,帮她安身立命,够还她父亲的情了。” 低头擦药,语气平淡,“自此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下去吧。” “是。”叶子俊拱手告辞。 * 荟萃阁。 王妃如她所说,并未打扰媛媛,就连晚膳也是差人送到荟萃阁,食物自然种类极多,精美可口。 不过有一点,他们大概觉得扬州女子食量都很小,媛媛又一副柔弱的模样,因而每种菜品的分量都很少。 若是平日肯定够了,但今日媛媛用了大力,饭量极大。 将每个碟子都吃得干干净净,依旧半饱。 媛媛只好忧愁地吩咐秋霜将保管的剩下半包袱馍馍拿出来,边喝水边慢慢嚼。 今儿的确累了,媛媛吃完饭,稍微消消食,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休息。 或许是认生的缘故,即便床铺柔软舒适,她依旧睡得不大安宁,老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最后竟然梦到了宁王!媛媛半夜被那张笑得极其灿烂的脸吓醒,大口喘着气,捂着被子坐起身。 “小姐?”今儿是秋霜守夜,媛媛的动静惊动了耳房的秋霜,打着蜡烛进内室询问。 恍惚片刻,媛媛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宁王怎么可能笑得那么灿烂? 那张冰块儿脸活脱脱就一将军脸、长官脸,看谁都像下属、犯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冒出一个命令,或者忽然审问。 大概是边疆做将军久了,回来又在大理寺办案,习惯如此。 “没事,有点认床,你去睡吧。”媛媛摇头说,放宽心,重新躺下睡觉。 夜色寂静。 王府东厢。 清宁院。 薛珉之也睁开了眼睛。 揉揉眉心,薛珉之坐起身,皱眉思索。 他做了一个迷离的梦,隐隐约约的记不清楚过程,只晓得梦里很快乐,又很悲伤。 在梦里,他似乎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 但他始终看不清那女孩的模样。 * 第二日清晨,媛媛吃完早膳,梳妆完毕,在荟萃阁的院子里欣赏一会儿花花草草,回想昨夜莫名其妙的梦境,始终不得其解。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宁王,受到冲击太大,晚上才做梦梦见他吧。 媛媛想。 她很快压下对梦境的疑惑,转而思考如何向宁王或者王妃开口,试探一下爷爷的情况。 她和押解爷爷的人出发时间相差一天,走的路不同,不知爷爷到京城没有,到了的话,能不能想办法见一面? 爷爷的案子,到底进展如何? 这些,都是媛媛急需知道的东西。 但是,她刚来王府,又以选妃的身份而来,还未熟悉王妃和宁王的脾气就贸贸然开口,会不会适得其反? 纠结片刻,日头往半空移动,院子外传来动静。 张嬷嬷从院子外走进来,面带微笑,见媛媛就在院子里,连忙上前客气道:“甄姑娘,王妃娘娘在寿康苑等着你呢。” 媛媛听说王妃召唤,连忙带上秋霜夏雪,跟在张嬷嬷身后去寿康苑。 到了寿康苑的客堂,一眼就见到熟悉的修长身影立在里头,正在挨训。 “……总之,今儿你什么事都得推了!” 王妃坐在主位气咻咻地骂,听到张嬷嬷报甄姑娘来了,连忙收敛怒色,满脸堆笑地站起身,走到媛媛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媛媛啊,昨晚睡得可好?” 媛媛偷偷看了一眼薛珉之,见他一脸无奈之色。 大约昨晚梦见他,媛媛莫名地有点在意,眼神一直往薛珉之的方向瞟。 似乎意识到媛媛在看他,薛珉之忽然瞧过来,两人视线相触。 媛媛跟烫了一样,连忙别开头,脸蛋微红地对王妃道:“回王妃娘娘,昨夜休息得很好。” 刚刚的眉眼官司全落入王妃眼中,王妃心中一喜,甄姑娘对儿子有意思! 瞬间觉得婚事定了大半。 随后又看到儿子那张油盐不进、冷冷淡淡的脸,怒气涌上心头,恨不得冲上去捏住薛珉之的嘴角往两边扯,生生扯出一个微笑来。 “甄小姐,听说你行李掉了,身上没有换洗衣物,咱们今儿就去挑几身衣服,好么?”王妃含笑拍拍媛媛的手。 媛媛受宠若惊。 昨儿宁王扔下一句买衣服就走了,态度冷淡随便,还以为就随口说说,没想到今儿王妃居然要带她买衣服! 赶紧福身行礼,“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太过客气,小女和哥哥去街上随便买两身就行。” “怎么能随便呢?” 王妃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安慰两句,转过头,在媛媛看不到的角落恶狠狠地瞪向薛珉之——今儿敢逃,仔细你的皮! 薛珉之收到自家母亲警告,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出门吩咐叶子尧,“去给刘大人说一声,今儿我不上值。” 叶子尧嘿嘿打了个千儿,看了一眼屋里走出来的媛媛,挤眉弄眼道:“小的明白!” 薛珉之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磨牙道:“明白什么?还不快滚!” 等叶子尧离开,王妃不满道:“茶商贪腐案和贡茶投毒案,都是刘大人在处理,你不过挂个名儿而已,上什么值啊,这几日就别去了。” 旁边的媛媛一听,耳朵竖起来。 贡茶投毒案说的就是爷爷的案子! 她毕竟年轻,城府不深,大大的眼眸里立即流露出渴望之色,巴巴地望着薛珉之。 表情落在王妃和薛珉之二人眼中,两人均收住话,面面相觑。 王妃自知失言,没做声。 她不清楚案情,也不知道查得如何了,无法开口。 又想,甄小姐果然是因为有求于人才决定参选王妃的,不然,这天仙似的人物,哪里轮得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 想着想着,王妃便觉得失落。 没提案子之前,她怀抱着微弱的希望,甄小姐是看中儿子的才貌才愿意来相亲的。 现在这点微弱的希望破灭,不由十分失落。 薛珉之读懂媛媛眼中的渴望,原本想趁机告诉她,若是为了救人才来相亲,大可不必,哪怕成为王妃,他也不可能徇私枉法,该砍头就得砍头,即便没有相亲,他也会该放人就放人。 好借此机会让媛媛死心,离开王府。 但面对媛媛清澈如水的眼眸,薛珉之不知为何说不出无情的话,斟酌片刻道:“就目前所了解的,贡茶投毒案应该和甄家无关。” 媛媛眼睛瞬间亮了,惊喜道:“真的?” 那笑容灿若云霞,皎如辉月,灿烂又不失温柔,甜甜的沁人心脾。 旁人都看呆了。 薛珉之沉静地点点头,“大约如此。” 媛媛又问道:“那我爷爷什么时候能出狱呢?” 薛珉之暗笑,果然是个小女孩,想什么脸上都写得明明白白,非要追问个清楚。 念在她比自己小很多,薛珉之不由放低了声音,柔和道:“应该快了。” 媛媛激动得想要流泪。 千盼万盼,就等着这句话! 好像一瞬间,从扬州便一直背负的石头忽然卸下来。 第11章 宁王的话,极有分量,肯定不会骗她。 媛媛心中莫名相信,心情难得轻松。 王妃见她高兴,也暗暗松了口气,“走吧走吧,买衣服去。” 三人带上两个婢女出了门。 彩衣坊处于靠近皇宫的太平街,此处商铺林立,各家都很气派。彩衣坊三层楼,精致典雅,不失贵气。 下马车进坊,王妃便不断用眼神示意薛珉之。 薛珉之莫名地看着咱家母亲眼睛抽搐,不解其意。 王妃见他榆木脑袋不开窍,心头暗恨,只能亲自上,亲热地拉着媛媛的手介绍道:“这儿就是京城的彩衣坊,由著名的绣娘李娘子开的。” “李娘子?”媛媛小声惊呼,一双美目盈盈发亮,那可是传说中技艺出神入化的绣娘。 “正是她。”王妃见她高兴,眉开眼笑,“这里的布料衣裳都是最好的,达官贵人们都爱在这儿选,里面的好绣娘都是极有脾气的,不可轻易呼来唤去,不过她们技艺好,咱们愿意顺着她们。宫里的娘娘们,偶尔也会在彩衣坊做衣服呢。” 薛珉之这才晓得刚才王妃是示意他为媛媛讲解彩衣坊,侧头看了一眼媛媛惊喜的面容,不由暗笑。 果然是小女子,对衣服绣娘感兴趣。 进入大堂,彩衣坊的姑娘们上前迎接,口中亲热呼唤“王妃娘娘”,很是熟稔。 王妃指着媛媛对姑娘们道:“今儿我来为外侄女选两身成衣,再另选几匹布料定做衣裳,胡娘子呢?她得不得空?” 姑娘捂嘴笑,“王妃娘娘来了,胡娘子就算手里有事,也必然得空的。” 说罢差人去请胡娘子。 王妃转头对媛媛道:“胡娘子就是李娘子的亲传弟子,技艺一等一的好,做出来的衣裳绝对精致。” 媛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王妃娘娘,这也太麻烦了,随便买两身衣裳就好……” “都说过不能随便。”王妃笑道。 薛珉之从未跟着女人一起买过衣服,周围来往的全是女客,略微不自在,只能背负着手,表情淡漠地陪着王妃和媛媛。 他面容俊美,气势不凡,引得女客们频频注目。 等他看过去,女客们红着脸纷纷别开视线,娇羞不已。 媛媛瞧着这一幕,不由暗想,喜欢宁王的姑娘很多呀。 王妃心中得意,儿子的长相还是很受欢迎的。 “王妃娘娘,稀客,稀客呀!”不一会儿胡娘子从侧门走出,来到三人跟前,她不像其他姑娘没认出宁王,惊讶地福身道,“宁王殿下。” 一声宁王殿下,周围偷摸打量的女客们纷纷脸色巨变,赶紧扭头就走,很快大厅里空了一大半。 有位姑娘跑得太急,在门口被绊了一跤,踉跄摔倒。 由于太过明显,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王妃心头生气又酸楚,狠狠瞪向自家儿子。 薛珉之被瞪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为何又生气了,不过自家母亲的情绪向来奇怪,便以不变应万变,淡然处之。 媛媛都替宁王尴尬,若那姑娘没摔跤,说不得还能假装女客们逃跑并非宁王的缘故,可刚才那情形,是个人都能瞧出缘由。抬眼看宁王,却见他面色平静,无事发生。 被姑娘们讨厌也不为所动,宁王好厉害呀。 媛媛佩服。 若是换了她,定然会伤心难过的。 媛媛想安慰安慰薛珉之,告诉他没关系,她不怕他。 但不好意思说,便凑近薛珉之几步,处于一种亲密但又不亲热的距离,以示自己的支持。 薛珉之眼眸微微一动,低头瞧着往身边挪动的媛媛,没说话。 客气一番,胡娘子知晓王妃特意给媛媛挑衣服,心思通透,立即引着媛媛到挂着成衣的屋子里去。 王妃和薛珉之跟着走进去。 媛媛一进屋就被墙边木架上挂着的粉红交领圆点薄纱衣裙吸引了注意力,那裙子层层叠叠,外罩薄纱,如云似雾,如梦似幻,当真美得让人心动。 刚想走过去,却听到王妃笑着说“这件儿好”。脚步一顿,转头见王妃拉着门边木架上一件青色的袍服,满脸欢喜。 王妃招呼媛媛,“选这件儿吧,这件儿好看,你觉得如何?” 媛媛心想,自己喜不喜欢不重要,王妃喜欢才是要紧的,便说:“的确好看。” 王妃对胡娘子道:“那就这件儿。” 一直没说话的薛珉之开口,“母亲,今日是你挑衣服还是甄小姐挑衣服?” 王妃最看不惯这没用的儿子,闻言柳眉倒竖,“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你懂什么?去去去,一边儿去!” 薛珉之看了一眼媛媛,指着墙边粉色衣裙道:“那件吧,甄小姐喜欢那件。” 媛媛惊讶抬眸,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宁王居然发现了她喜欢的衣裳。 王妃瞧了两眼,摇头,“没我手头这件好看,瞧瞧,雍容大气,上面还绣着福字儿……” 薛珉之点头,“是挺好看。” 王妃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他淡淡道:“您这个年纪的人穿着挺好,十几岁的姑娘穿着,过于沉稳,显得老气。” 王妃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讪讪望向媛媛。 媛媛怕二人因自己的缘故吵嘴,连忙拉过王妃手里的衣服道:“就这件吧,我喜欢这件,庄重。” 王妃顿时眉开眼笑,横了薛珉之一眼,颇有点扬眉吐气的意思。 薛珉之懒得和她争,直接吩咐身边的彩衣坊姑娘,微扬下颌,“去把那件粉色的包起来。” 媛媛心头欢喜,她比较俗,就爱漂亮衣服首饰,觉得他淡定让人把衣服包起来的模样,十分帅气! 王妃不肯示弱,拎着裙摆道:“把这件儿也包起来。” 两身衣服不够,王妃又为媛媛挑选了一件,媛媛不好拒绝,点头应是。薛珉之又让媛媛自己挑两件,媛媛想若真挑了,会不会显得得寸进尺,便摇头说够了。 “哪里够啊,姑娘家的衣服只嫌少不嫌多!”王妃一听,赶紧又给媛媛指了两身。 薛珉之见全是王妃在挑,便对媛媛暗示道:“若你不挑,就选母亲挑的了。” 媛媛已经得到最喜欢的粉色衣裳,并不在意其他的,欢欢喜喜道:“全凭王妃娘娘做主。” 薛珉之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这小女子,也忒规矩了些,估计胆子小,怕得罪母妃吧。 罢了,来日方长。 选好衣服又去选布料,媛媛想讨王妃欢心,自然事事都按王妃的心意来,把王妃高兴得给她挑了好几匹布料。 媛媛腹中不舒服,悄悄和王妃告了一声,王妃唤来彩衣坊姑娘,让她带媛媛去净房。 换洗完毕,从净房出来,路过一截走廊,媛媛忽然被人拦住。 定睛一看,拦住她的正是之前在大堂吓得摔倒的姑娘。 姑娘长得微胖,脸蛋圆乎乎的像只包子。 “姑娘,你不是京城人士吧?”那姑娘眨眼问道。 媛媛惊讶,“你如何知晓?” “我姓白,叫白芳芳。”那姑娘福了福身,自我介绍。 媛媛也福了福身,“小女姓甄,名媛媛,扬州人士。” “难怪,像你这么漂亮温柔的小姐,若在京城早就出名了,我想定然是外地的,果不其然。扬州好啊,扬州美人名不虚传!”白芳芳赞叹道。 媛媛被说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道:“白姑娘过奖。” “你是宁王的相亲对象?”白芳芳开门见山地问道。 媛媛闻言一愣,微红的脸变成血红,如同熟透的樱桃,结结巴巴道:“你、你又如何得知?” “哎,看宁王妃那殷勤的模样,大都能猜出来。”白芳芳说,“我叫住你,就是看你年轻漂亮又天真可爱,怕你被他们骗了。” “骗?骗什么?”媛媛奇怪。 白芳芳道:“你是外地的不知道,那宁王就是个煞神,命里克妻不说,若未婚女子离他太近,也会被克出毛病!” 媛媛:“……” 这就离谱! 白芳芳继续道:“他是被大师批过命的,天煞孤星下凡,一辈子无妻无子,还会克未婚女子,只有成过亲的才不会受他命格影响。” 媛媛有点不开心,“白姑娘,传言不可尽信。” 明明宁王殿下很好,还救过她一命,若真克她,怎么可能救她一命呢? 白芳芳摇摇头,“你莫要被他们诓了去,这些都是京城家喻户晓的,之前王妃带着宁王相亲了几个女孩子,那几个女孩中有两个回家就生病了。宁王娶过两任妻子,全暴毙而亡,都是被他克死的。想想看,他长得那么英俊,家世又好,战功赫赫,若真是个好的,早就妻妾成群了,可你瞧他身边有女人没有?” 媛媛一想,似乎王府真没有小妾通房之类,或许有她不知道? 这么一想心里就不大舒服。 白芳芳道:“宁王不止没小妾通房,在外头也没女人,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呀,他不碰肯定有原因的,定然是知道自己命格太硬,会克着别的女人,招惹麻烦,所以远着呗,其他女人也知道他命格硬,就算想也不敢碰他。” 媛媛听到他没有别的女人,不知为何高兴起来,“白姑娘,那些都是谣言。” 白芳芳着急,“你咋不信呢?你现在怕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贬低宁王吧。我是好心才拉着你说这些话,罢了,过段时间,你自个儿都会知晓。” 白芳芳见媛媛不信,摇着头离开。 媛媛自然不信。 但联想到白芳芳的言论,知道京城中人定然都坚信不疑。难怪刚才大堂那些女子一听是宁王,就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克着? 媛媛年纪轻轻,又无婚嫁,第一次出远门被人英雄救美,哪怕宁王待她冷淡,她也觉得宁王哪里都好。 听了白芳芳的言论不觉得可怕,反而为宁王的处境难过。 一天天的被这么传谣,被姑娘们讨厌,宁王一定很伤心吧。 媛媛心想,转身朝前走去,抬头便见一穿青蓝广和山田织金袍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朱红廊柱边。 第12章 风和日丽,阳光温暖。 头上是高高的雕花藻井,吊檐布着红蓝相间的彩绘,隔一段挂着一个风铃,风吹着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男子背负着手,安静地站着,双眸沉静如水,也不知站了多久。 “王爷?”媛媛诧异问道,“您怎么出来了?” 忽然想到自己和白姑娘的谈话,媛媛不由尴尬,不知道王爷听到没有,若是听到,会不会伤心? 风掠过走廊,风铃下蓝色的丝绦在男子头上飞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男子的表情平淡如水,俊美得如同一幅画。 媛媛瞧了瞧,暗暗推测,宁王应该没听到吧,否则总该会生气的,不会一点儿表情也无。 “母亲让我出来瞧瞧。”宁王说,声音温和。 听到是王妃吩咐,媛媛恍然。 从昨日进王府到今日逛街买衣裳,她已经看出点东西来。 王妃对她很热情,似乎挺满意她,然而宁王却对她冷淡,应该不大满意。宁王从不主动与她说话,也不主动搭理她,都是王妃逼着催着,宁王才动一动。 媛媛自认为循规蹈矩,没有做错什么,能让宁王如此避而远之,定然是他对自己无意。 亏她之前还以为宁王对她一见钟情。 媛媛暗暗咬唇,有点伤心。 十八岁的女孩子,遇到英雄救美,宁王又是在最危难时刻从天而降,长相俊美,勇猛无畏,印象太过深刻,那平静的芳心,已经暗暗萌动。 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私心,媛媛都想进一步接近宁王,获取好感。 媛媛努力忽视宁王语气里的疏远,仰头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王妃娘娘多心了,我不会迷路的。” 风铃声声,彩条飘飘,青红蓝绿中,她的笑容夺灿烂无比。 纵然走廊装饰无比华丽,两边院子里百花盛开,也比不过她的笑靥。 薛珉之不由看愣了,心里升起模糊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笑靥如花? “走吧。”薛珉之压下心里的悸动,转身走进屋内。 他身居高位久了,哪怕被王妃赶出来迎接,说话做事也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比如现在,若是换了旁怜香惜玉的男子,定然小意温柔地示意媛媛先走,他却淡淡扔下一句命令后当先进屋,留媛媛跟着,仿佛媛媛是他的跟班下属似的。 媛媛并非心眼小的女子,她一早就做过准备,知晓宁王不好相处,宁王这般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并不生气。 等二人一前一后进屋,王妃瞧见自家儿子在前昂首阔步,媛媛跟个小跟班似的缀在后头,气了个倒仰。 瞧瞧这没用的东西! 让他接姑娘,他就是这么接的? 王妃用眼刀狠狠剜着薛珉之,把薛珉之瞪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媛媛甜甜叫了一声王妃娘娘,王妃便兴高采烈地迎上去,拉着她的手说话。 薛珉之站在旁边,目光沉静地瞧着哄得王妃眉开眼笑的媛媛,不由想起之前她在走廊说的话。 这小女子,居然不怕他? 刚才遇到那位白小姐是意外,他也是刚巧被王妃催促着去迎接,想来媛媛那番话,绝不是故作姿态说给他听的。 薛珉之早已习惯别人拿他克妻的事儿做文章,也习惯了年轻女子惧怕他,却第一次遇到真不介意他“克妻”和“可怕传闻”的。 心里有点异样。 买完衣服,王妃高高兴兴地准备带媛媛和薛珉之去脂粉铺子。 薛珉之觉得王妃不可理喻的地方就是逼着他不去做公务,反而要陪着女子逛街。 从昨日开始他就在忍耐,因为他觉得,堂堂将军王爷,扔掉公务陪女子逛街是一件非常无聊又浪费生命的事。 今日被迫和媛媛王妃一起买衣服已经是极限,听说还要去脂粉铺子,便想开口拒绝。 稍稍扭头,见到媛媛嫩白的面容,和那双清澈黝黑的眼眸。 薛珉之心头一动,拒绝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媛媛听王妃说还要去脂粉铺子,连忙抬头瞧薛珉之,见他表情淡漠,不由心头打鼓。 她知道薛珉之不耐烦陪着,是被王妃硬拉来的,不然也不会一路寡言少语,跟个冰块儿似的杵在一边,让人浑身不自在。 等买完衣服,媛媛便贴心地对王妃道:“王妃娘娘,咱们女人家的事,就不劳烦王爷陪着吧,反正……王爷也不懂。” 王妃还没说话,就听旁边的薛珉之反驳道:“我懂。” 媛媛震惊转头。 王妃也一脸惊讶——这没用的东西居然开窍了? 媛媛很惊讶薛珉之居然没有顺着她的话,找借口离开,反而依旧耐心地陪着她们。 他……不是不耐烦吗? 王妃眉开眼笑,简直要谢天谢地,薛珉之果然待媛媛与众不同,外表冷冷淡淡,内心还是放不下的哈哈哈。 然高兴没多久,想起薛珉之放不下的原因是因为媛媛长得像张茹,不知为何,王妃就高兴不起来。 望着媛媛美丽的面容,王妃心头内疚。 哎,不管了,先娶到手再说。 都死了六七年的人儿,算什么呀,人终归喜新厌旧的。 她就不信,这么美的人儿在身边,还能想得起张茹? 买完衣服,三人走出彩衣坊,准备前往脂粉铺子。王妃甚至盘算着等买完脂粉自己主动离开,让薛珉之陪媛媛买其他的,让两人独处。 薛珉之先出大门,天空里忽然飞来一个东西,薛珉之伸手抓住。 低头一看,是个精致的白瓷酒杯,微微皱眉,抬眸看向旁边的酒楼。 媛媛刚巧走出来瞧见,也顺着视线往上看,见到二楼坐着两个气质尊贵、面容俊美的郎君,正靠在栏杆笑吟吟地瞧着他们。 “喂,允宁,还不快上来喝酒!”二人朝薛珉之招手,姿态随意熟稔。 薛珉之挑眉。 “快上来呀!不上来,小心我们打上门去!”二人笑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媛媛身上。 “两个泼皮。”薛珉之骂了一句,语气却是轻快的。 媛媛心想,这是王爷的朋友么?我该做什么?不搭理似乎不礼貌。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离得那么远又不好搭话,便遥遥朝二人福了福身。 她不福身还好,一福身,那二人便光明正大地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使劲儿盯着她瞧,把媛媛盯得害羞低头,浑身微颤,不知该不该回避。 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人挡在她身前,冲二人道:“非礼勿视。” 挡住探究的视线,媛媛松了口气,忍不住抬头看薛珉之宽厚的背脊。 大约是被薛珉之拯救那日,看到的是薛珉之的背,媛媛见着男人冷淡面容会心里忐忑,但见到男人的背,却特别有安全感。 王妃和胡娘子说笑着出门。 楼上二人赶紧收敛姿态,遥遥朝王妃作揖。 薛珉之无奈摇头,转头道:“母妃,甄小姐,三殿下和邵小王爷有请,儿子去会会他们。” 王妃也看到了那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冷哼一声,却没好拘着他,“一天天都喜欢和男人厮混,去吧。” 抓起媛媛的手道:“我们去脂粉铺子。” 媛媛乖巧地跟着王妃进马车,王妃进入车内开始抱怨,“三殿下和邵小王爷,没事天天缠着我家允宁,他们都已娶妻纳妾,我们允宁还单着呢,尽耽误我家允宁!” 见媛媛好奇,王妃解释道:“刚才那两个,一个是宫里的三皇子,一个是邵王爷家的小王爷,小时候和允宁玩一块儿的,感情很好,允宁只要回京,他们两定然会找他相聚。” 媛媛点点头,心头惊讶,她居然见到了尊贵的皇子殿下。之前以为皇子王爷都是威严庄重的,可今日瞧着,跟哥哥甄许一样,都爱跟朋友喝酒吹牛。 * 薛珉之拿着酒杯上楼。 三皇子、邵小王爷都笑吟吟地瞧着他。 薛珉之没理会他们的诡笑,自发坐在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淡然道:“看够了吗?” 邵小王爷惊讶地上下打量他,啧啧出声:“允宁啊允宁,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啊,被抓到陪女人买衣裳,也一点儿也不害臊。” 薛珉之抬了抬眼皮,“我害什么臊?母妃在身边站着呢,你们视而不见?” 三皇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凳子上,兴奋问道:“那姑娘是谁?哪里人?你相亲对象?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薛珉之忽然有点后悔见这两个狐朋狗友,“自重,你们可都是当爹的人了。” “少废话,还不快从实招来!”邵东奇勾住他的脖子威胁。 薛珉之被缠得没法,只得点头道:“母妃请来的,对外宣称是远房亲戚。” 两人齐齐哦了一声,“还有呢?姓什名什?哪里人?年岁几何?性格如何?” 两人问得越详细,薛珉之心里越不舒服。 就好像被窥探重要宝物似的,莫名生出点儿恼怒来,冷冷道:“关你们什么事?” 两人一愣。 邵东奇眯起眼睛,他们三人只要不涉及相关机密,几乎无话不谈,何况是这等风月之事。 怎的还一脸不快了? 难不成上了心? 三皇子也品出点儿味道,不再追问,拐了个弯儿道:“这么说,那姑娘应该是阳年阳月阳日生的?” 薛珉之点头。 三皇子和邵东奇对视一眼,邵东奇道:“老天爷,你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居然找到这么一个貌美无双又阳年阳月阳日的未婚妻?真羡慕死我了!” “很羡慕?”薛珉之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要不要我把这话告诉雪雁夫人?” 邵东奇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兄弟不能这样。” 三皇子大笑,指着邵东奇道:“妻管严。” 邵东奇忽然侧身叫道:“见过三皇子妃!” 三皇子吓得连忙转头张望,发现被骗,立即大怒,抓起手里的折扇敲邵东奇的头,“叫你诓我!” 在两人插科打诨下,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薛珉之摇头笑道:“两个都是妻管严,谁也不要嫌弃谁。” 邵东奇和三皇子同时转头,不服,“好你个薛二,你就笑话我们吧,等你娶了妻,估计也是个妻管严!” 薛珉之淡定喝酒,“不可能。” 堂堂王爷,战场煞神,西北将军,怎么可能是妻管严? 那也太丢脸了。 第13章 媛媛和王妃进入胭脂铺,王妃常来的地方,卖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进出的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子,见了王妃纷纷行礼。 媛媛从未有此前呼后拥的经历,很是新奇。 就是女客们似乎过于热情,将王妃和媛媛团团围住,挤得水泄不通。 王妃说一句话,此起彼伏地响起吹捧声,有性格大胆强势的,居然直接挤开了媛媛,凑到王妃身前献殷勤。 媛媛暗暗咋舌,想起在彩衣坊并未受此待遇,想来是因为旁边矗立着宁王的缘故。 宁王那张冰块脸,在此等场合挺管用。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刚才没遇到三皇子和邵小王爷,宁王是不是愿意陪着她们来呀? 应该是愿意的,否则在彩衣坊内就拒绝了。 可宁王愿意,出了门遇到朋友就变卦,可能……自己没朋友重要吧。 哎,自己是什么人呀,怎么能和几十年的朋友比呢? 媛媛胡思乱想。 贵妇小姐们拼命往前挤,媛媛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悄悄退开,在外围静静站立。 王妃一开始被吹捧得高兴,扭头发现媛媛不见了,立即变了脸色,“都跟我退下!” 围绕在她四周的贵妇小姐都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突然翻脸,赶紧退开。 媛媛在外围站着想着心事,没注意,那些贵妇小姐往后退便撞到她身上,将她撞倒在地。 “呀。”媛媛惊叫。 王妃刚好瞧见,赶紧冲过来扶起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媛媛,没事吧。” 见王妃如此紧张,众人的目光终于聚集在这个柔弱貌美的女子身上,纷纷猜测她的来历。撞到媛媛的女子心头一惊,悄悄躲到其他人身后。 媛媛起身,害羞摇头,“没事。” “是谁?”王妃柳眉倒竖,冷声冷气地环顾四周,“是谁撞倒我的外侄女?自己站出来!” 众人这才知晓,那貌美的女子是王妃的外侄女儿。 媛媛赶紧摆手,“王妃娘娘,我没事,别人也不是故意的。” 王妃不依不饶,“越发没规矩!站我身边的人也敢挤出去,还给推倒!” 环顾四周,众人均不敢与之对视。王妃脾气出了名儿的大,年轻时候被老宁王宠着,老宁王去后,儿子又出息了,宁王妃在京城横着走也无人敢管,那脾气自然不会太好。 媛媛自遇到王妃,王妃和颜悦色,热情贴心,哪怕在薛珉之面前发脾气,也是意思意思的,从未见过她如此横眉怒目。 别说,有点可怕。 媛媛不想事情闹大,何况她一点儿事都没有,刚才是没注意猝不及防才摔倒,若她用力,被撞倒的估计就是别人了,赶紧道:“王妃娘娘,我真没事,咱们去挑胭脂吧。” 王妃见媛媛不追究,才就此作罢,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媛媛真宽宏大量,走,咱们挑胭脂去。” 王妃带着媛媛上二楼,贵客都在二楼挑选的,有专人伺候。 媛媛跟着她上楼,背后跟着王妃带来的几个丫鬟,身旁有店铺小二点头哈腰,其他贵妇小姐站在两旁,恭敬目送。这气派让媛媛咋舌。 等二人前呼后拥离开,众位贵妇小姐们才捂着胸口顺气,聚在一起说话。 “刚才那位小姐是宁王妃的外侄女儿?” “宁王妃似乎很疼爱这位外侄女啊。” 一贵妇低声道:“说是外侄女儿,至于是不是,恐怕得另说……” 另一贵妇了解其意,若有所指:“你是指……相看的姑娘?” “不知道呀,说不定是呢。” “宁王的婚事老大难了,遇到个好的,不得宝贝着吗?” “哎,我瞧着那姑娘样貌美丽,性子柔和……配宁王可惜了,我有一远房亲戚,比宁王好多了,就不知那姑娘家世如何。” “宁王妃能相看的姑娘,家世能有差的?以前也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姑娘,还不是宁王妃挑剔人家样貌家世品行有没有读过书,才没成呗,拖到现在越来越难。就我说啊,那宁王能找个一般的都不错了,稍微知晓底细哪个肯嫁他啊,偏偏宁王妃还看不清状况,非要找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那可是大福气的命格,真有这般好的,会选他们?” 贵妇小姐们八卦得厉害。 “这么热闹?在聊些什么呀?” 众人议论纷纷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那妇人穿蓝黑白领长褙子,里面套着藕色碎花包边百褶裙,头发盘成髻,两边各插金枝玉叶步摇的妇人走进来,面容白净,保养得宜,看起来四十出头,虽然笑着打招呼,眉眼间却全是傲气。 身边跟着一身穿厚实灰蓝交领裾群的年轻女子,跟在妇人身边,态度恭顺。再后便跟着两个妈妈两个丫头,其中右侧妈妈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福王妃!” “见过福王妃和世子妃!” 众人赶紧行礼,暗自咋舌,今儿忒倒霉,遇到宁王妃不说,居然又遇到福王妃! 刚进屋的妇人,是福王的发妻福王妃,旁边跟着的就是她的儿媳世子妃宋氏。 宁王妃脾气大,福王妃脾气也大,偏偏这两位贵人一直不对付,见面总要吵的。 福王妃挥手,示意大家不用行礼,环顾四周,问道:“刚才,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聊宁王?” 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贵妇陪着小心道:“福王妃娘娘,刚才宁王妃娘娘带着她的外侄女儿在此处买胭脂,大家多嘴聊了两句。” 福王妃一听,忍不住挑眉笑,“哈,又是外侄女儿?她哪来那么多外侄女儿?” 众人不敢接话,陪笑。 福王妃问:“那外侄女儿如何?宁王妃待她如何?” 其他人相顾片刻,其中一人将媛媛摔倒,宁王妃大发脾气的事说了。 “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 福王妃笑,仰头看向二楼,“她们在上边儿吧?” 众人纷纷应是。 “我去瞧瞧,这次的外侄女儿长什么样儿。”福王妃摇着小扇子,抬步往二楼楼梯走去。 众人汗颜,这福王妃又去找茬了,有不想多事的人赶紧离开,有喜欢看热闹的留在大堂听动静。 二楼,王妃和媛媛在侍女的陪同下选胭脂。 “王妃娘娘,太多了,我用不着。”媛媛摆手。 “都拿着吧,以后慢慢用。”王妃像是为了补偿她刚刚被推倒之错,给她挑了好些胭脂水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样。 “王妃娘娘,真的太多了……” 王妃热情得让媛媛很有压力。 “我当是谁,原来是宁王妃呀,好久不见。” 推拉间,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两人扭头,媛媛瞧见一妇人并一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那妇人还摇着小团扇,见到宁王妃不行礼,笑吟吟的。 宁王妃脸色一变。 “听说宁王妃刚才为了外侄女发了通威风,我特地来瞧瞧,是哪个外侄女啊?”妇人的目光掠向媛媛,充满探究。 原本在一楼盛气凌人的宁王妃忽然紧张起来,赶紧挡在媛媛身前,“福王妃,你也来挑胭脂?” 福王妃没搭话,摇着小团扇走到媛媛身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媛媛觉得气氛不大对头,抬头看宁王妃。 宁王妃拉起她道:“媛媛啊,咱们东西买好了,走吧,回府去。” 说罢就要离开。 “别走啊。”福王妃拦住她,“宁王妃,我又添了一个孙子,你不瞧瞧么?” 她招手示意抱着婴儿的妈妈靠近,抱起孩子凑到宁王妃身前看,“宁王妃你瞧,我孙子可爱不。哎呀,这都是我第三个孙子了,两个嫡孙,一个庶孙,还有两个外孙呢!啧啧,有时候娃娃多了,哭得人头疼。昨儿我外孙也在,几个娃娃一直哭闹,我呀,操了一晚上的心……” 宁王妃脸色僵硬。 福王妃的儿媳脸色尴尬地站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片刻后,世子妃上前小心道:“婆婆,孩子我来抱吧。” 福王妃立即沉下脸,呵斥道:“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世子妃尴尬退下。 福王妃又笑着道:“最近世子的两个姨娘都怀孕了,估计又有两个孙女孙子要出生,咱们福王府啊,虽然没有宁王府军功赫赫,却有点好处,多子多福!咱们也不求那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只要开枝散叶,一大家子齐齐乐乐,儿孙绕膝,就心满意足了哈哈……” 宁王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媛媛再不了解情况也知晓,福王妃特意来刺激宁王妃的。 而宁王妃偏偏就中招了。 “哟哟哟,他笑了,他笑了!宁王妃,看到没,我孙子笑了,是不是很可爱?”福王妃笑着问。 宁王妃脸色铁青,拉着媛媛气冲冲道:“我们走。” 福王妃又问媛媛,“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真是宁王妃的外侄女?” 宁王妃怒了,“她是不是我外侄女关你什么事?” “哟,这就心虚了?”福王妃挑高眉眼,十分得意,“看来不是什么外侄女,而是又从哪里骗来的姑娘吧。” 宁王妃浑身炸毛,“温秋云!” 福王妃不看她,对媛媛道:“姑娘,外地来吧,你可千万别被宁王妃给骗了,最好打听清楚宁王府的情况再考虑……” “我们走!”宁王妃紧张地抓起媛媛的手赶紧下楼,生怕又被福王府给搅和了好事。 媛媛被她拉得手臂生疼,感觉王妃身体在颤抖。 考虑到宁王妃的心情,想到宁王受到的委屈,媛媛忽然站定。 她不用力被宁王妃拉着走,稍用力,宁王妃便拉不动她。 媛媛转头对福王妃福身道:“王妃娘娘,宁王府的情况小女知道得很清楚,宁王妃娘娘宽厚仁慈,一心向佛,宁王殿下保家卫国,战功赫赫,上天定然会眷顾,以后肯定会像福王府般家族兴旺,人丁鼎盛。” 福王妃和宁王妃同时愣住。 第14章 宁王妃感动地盯着媛媛,她没想到,媛媛居然站出来帮她说话。 她一下子就不心虚了,有底气了! 挑眉盯着福王妃道:“有孙子了不起啊,儿女不在多,在于精,生一堆都是没用的废物,还要自个儿瞎操心,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踩了福王妃的痛脚,她丈夫功绩平平,儿子很混账,比起两任宁王,如同云泥之别。 “你!”福王妃勃然大怒。 宁王妃又道:“多子多福是真的,也要受得起才对。你那儿子娶一个老婆,纳了十房小妾,一堆的通房外室,才生三个孙子,看来也并非多子多福嘛。听说李勋家没,他家也是人丁兴旺呢,两个儿子生了十几个子女,但个个都是废物。做废物也就罢了,还出了两个胆大的,竟敢私吞灾银,弄得李家覆灭,你们可要小心啰。” 宁王妃说完那话,转头对脸色青白的世子妃道:“世子妃,子女贵精不贵多,好好培养,孩子千万别交给你婆婆教养,她不会教孩子,容易宠成废物的。” 世子妃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福王妃已经气得眼睛鼓起。 “我们走。”宁王妃仰着下巴,拉起目瞪口呆的媛媛,趾高气扬地离开脂粉铺子。 “你别走,赵春兰……你……你竟敢诅咒我,咱们今儿好好说道说道!”福王妃刚想拉着宁王妃骂,怀里的孩子受惊,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福王妃一下紧张,“哎哟我的乖孙,被吓着了吗!” 婆子丫鬟世子妃一拥而上,又是哄又是喂的,全围着孩子转,顾不上宁王妃。 宁王妃出了铺子,一上马车便开始怒骂:“好你个福王妃,不就是生了几个孙子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她那是嫉妒!嫉妒我嫁给宁王!” “以前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如今欺到我头上来了!” 王妃骂得起劲儿,媛媛听得心惊胆战,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宁王妃骂累了,见媛媛乖乖坐在角落,露出和蔼神色道:“媛媛啊,我这人平时不这样,都是那福王妃,不是个东西。” 媛媛点点头,“福王妃咄咄逼人,故意找茬。” 可王妃娘娘,您的脾气也不遑多让啊。 宁王妃听了松口气,目光感动,“今儿真是谢谢你了媛媛。” 媛媛诧异,“为何谢我?” 宁王妃笑道:“帮我怼她啊!” 若不是媛媛最后愿意站出来帮她说话,今儿回去估计会气得吃不下饭。 “福王妃不是个好东西!”宁王妃咬牙切齿道,“媛媛,你知晓允宁克妻传闻为何满天飞么?” 媛媛摇摇头。 宁王妃冷哼一声,“就是这女人都背后乱嚼舌根!” 以前宁王妃就为宁王的婚事操心,那时候求亲没有如此困难,那福王妃到处乱传宁王克妻流言,添油加醋,才弄到现在这般地步。 宁王妃曾经替宁王相看过姑娘,起码有三次差不多骗……不,快谈成了,福王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今日这般在姑娘面前乱说话,姑娘们回头一打听,连夜逃离京城。 所以今儿见到福王妃,宁王妃顾不得和她对呛,第一反应是赶紧带着媛媛跑路,生怕被福王妃三言两语吓得逃离京城。 幸好媛媛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止不信她的鬼话,还愿意站在她这边帮她出气。 宁王妃真是太感动了,十分满意媛媛。 大师说得对,就得选个阳年阳月阳日的女子,性情好,面容娇,还一心向着宁王府。 宁王妃感觉一直悬空的心总算有了落实的苗头,这桩姻缘,有戏! “她就是见不得我好!” 宁王妃骂了一通,见媛媛瞧着,怕她印象不好,解释道:“媛媛啊,这福王妃和我有仇。” 媛媛眨眨眼,认真听着。 她模样天真可爱,宁王妃之前被她感动,此时便忍不住和她掏心窝子说话,把隐藏多年的秘密也说出来。 “其实当年我和福王妃未出嫁时是很好的姐妹,后来都喜欢上宁王殿下,宁王英俊不凡,伟岸强健,瞧见允宁没有,长得多好,他爹比他还要俊呢!”王妃满目怀念。 媛媛暗自惊讶,老宁王居然比宁王还要俊,不可能吧?会不会是宁王妃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有人能比宁王还俊的? “我们姐妹俩都喜欢上宁王殿下,后来宁王殿下提亲,王府相中了秋云,就是福王妃,我那时候不服气,就主动见了宁王,向他表达心意,然后才知道,宁王喜欢我。后来宁王就娶了我,秋云一直耿耿于怀,怨恨在心。” “从此我们姐妹之情便断了,秋云一气之下嫁给福王,两人不和,福王纳了几房小妾,搞得家宅不宁,宁王却待我始终如一,也没有纳妾。秋云便更加嫉妒,觉得是我抢了她的姻缘。” “以前都是我压她一头,等娶媳妇生了孙子,允宁至今无妻无子,秋云便天天在我面前炫耀,还坏允宁姻缘,真真可恶。”宁王妃摆摆手,一脸无奈,“偏偏允宁不争气,这么多年不给我找个儿媳妇。” 媛媛听得好笑,暗想难怪福王妃如此作态,柔声道:“宁王殿下定然有自己的考量,王妃不用怪罪。” 王妃愤愤道:“若是他娶妻生子,我哪用得着受今天这般气?也不用受那些个贱皮子的流言蜚语。” 媛媛宽慰道:“王妃娘娘,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咱们做不了主,若不往心里去,他们说啥也伤不了咱们分毫。” 王妃摸着媛媛的手,眉开眼笑,“就你贴心。” * 薛珉之举杯痛饮。 邵东奇醉醺醺道:“薛二,你就别挑了,早点儿娶个妻,今天这个就很好,很好。” 薛珉之问:“你才见一面,连话都没说过,怎就觉得好?” “礼貌呀。”邵东奇道,“咱们当时在楼上,她不知身份,见着了也行礼,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看起来也温柔。” 薛珉之失笑。 三皇子酒量不错,还没醉,问薛珉之,“你喜欢甄姑娘么?” “喜欢?”薛珉之举着酒杯把玩,眸色深沉,“什么叫喜欢?” 三皇子眼神迷离,充满怀念之色,“喜欢一个姑娘,做梦都会想着她,她不一定是最美的,但一定会觉得她亲切无比,和她相处,就如同久别重逢。” 三皇子说完,趴在桌上。 薛珉之微怔,放下酒杯,沉思片刻,招呼两人的侍卫,嘱咐他们带人回家,自个儿在街上背负着手,慢慢行走,驱散酒意。 “喜欢一个姑娘,做梦都会想着她,她不一定是最美的,但一定会觉得她亲切无比,和她相处,就如同久别重逢。” 三皇子的话萦绕耳边。 薛珉之脑中不由冒出媛媛的脸,笑靥如花,似曾相识。 令人怦然心动。 “王爷。” 叶子尧忽然从路边蹿到面前。 薛珉之收回思绪,“何事?” 叶子尧道:“属下和大理寺的审了那群强盗,发现两件事。” “哪两件?” 叶子尧举起手指,“第一件,这群强盗是受人指使。” 薛珉之停下脚步,面色一下子变得冰冷,通身的气势也变得骇人无比,“当真?” 此时的薛珉之,不再是王妃面前那个低头挨训的无奈儿子,也不是陪着媛媛逛街当木桩子的相亲青年,而是杀伐果断的将军、王爷。 这才是他平时与人相处的模样,真正的模样。 叶子尧道:“根据强盗的供词,属下去调查了,是甄家在扬州的对头苏家做的。” 叶子尧将苏家的情况仔细汇报,又讲述了驿站发生的事,“……苏明福调戏甄小姐被打后,苏明秀便心怀怨恨,叫赵大带人抢劫甄小姐。” “岂有此理!”薛珉之用力甩袖,目光狠厉。 且不说甄媛媛是宁王府的客人,哪怕她是普通女子,苏明秀居然指使强盗在京郊抢劫,已经犯了大罪。 薛珉之没想到媛媛来路居然还被人调戏,那样娇弱的女子,被调戏,被抢劫……若当时自己去得晚了,恐怕已经葬身悬崖,香消玉殒。那样美丽又柔弱的人儿…… 薛珉之不由想起那双明亮清澈,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眼眸,心头蓦地一痛,难得升起几分愧疚,忍不住谴责母亲,为何让人千里迢迢来京,既然来京,路上又不多派人手保护。 薛珉之冷着脸继续问道:“第二件事呢?” 叶子尧表情迟疑,“这第二件事嘛,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叶子尧斟酌着道:“据强盗的供词,有几个强盗想抢甄小姐,被甄小姐给打出马车,我们追甄小姐的岔道上抓到的两名强盗,也号称是被甄小姐打出来的。” 薛珉之侧头,微微惊讶,“当真?” 叶子尧挠头,“几个强盗都这么说的,事到如今,他们没必要撒谎啊。” 薛珉之想起媛媛柔弱纤细的模样,摇摇头,“离谱。” 口中否认,心中却忍不住怀疑。 如叶子尧所说,强盗如今完全没必要说谎,何况撒这种谎言对他们完全没好处,何必呢? 如果强盗所说为真,那甄小姐又是如何做到的? 薛珉之想起看到媛媛的第一眼。 山峦起伏,女子扒着车门,浅紫色的裙摆猎猎舞动,秀发飞扬,白皙精致的小脸严肃无比,眼眸黝黑清澈。 美丽又鲜亮,柔弱与张扬并存。 如今回想起,那时候她似乎……打算跳车? 假如自己没有出现,她应该会跳车自救。 那她胆子挺大。 薛珉之想起以前忽略的细节,略微沉吟。 媛媛长相过于柔弱娇美,说话也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给人极大的欺骗性,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她柔弱胆小,从没想过她会动手打强盗。 薛珉之又想起媛媛与他相处的模样,害羞脸红,娇弱不堪,怯生生的,却并没有其他贵女们眼中的害怕。 是的,从头到尾,媛媛不曾真怕过他。 彩衣坊里,她更是直言不讳,甚至拿全天下都在传的克妻流言不当回事。 如此说来,这小女子,根本就不是众人想象的模样。 不止不娇弱,还胆儿肥。 “难不成甄小姐会武功?”叶子尧拍着手惊喜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更配你了啊王爷!你可铁定要娶了她!” 薛珉之知道他在想什么,皱眉道:“你以为她会武就能打过发狂的我?做梦。” 叶子尧语塞。 薛珉之不欲再谈,挥手道:“先去大理寺。” 怕事情有变,拿到证据,先抓苏明秀、苏明福二人。 第15章 天蒙蒙黑,王府的下人们点上灯笼,照得整座王府亮如白昼。 “警醒着点儿,今儿是甄小姐的接风宴,可万万不能出差错!”张嬷嬷站在珍味阁前叮嘱婢女。 本该昨日的接风宴,因为甄小姐抢劫受惊,王妃便挪到今日。王妃今日带着甄小姐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在她身前唠叨,说遇着了福王妃,甄小姐居然帮她说话,替她挣回面子。 接连说了几个好字。 张嬷嬷便晓得了,甄小姐在王妃心中的分量,十分贵重。 若说之前只是看中甄小姐的生辰八字和外貌条件,如今却是真切地喜欢上了这个人。 喜欢条件和喜欢一个人,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张嬷嬷跟随王妃多年,摸得清她的脾气,若是此次婚事黄了,王妃肯定不会如以前那般无奈而过,是会伤心欲绝的。身为王妃心腹,那必然得伺候好甄小姐、甄少爷。 衣着整齐的众婢端盘子的端盘子,擦桌子的擦桌子,把本就干净整洁的珍味阁弄得一尘不染。 张嬷嬷依旧不敢大意,用手摸了一遍桌子窗棂,点点头,又起身去厨房盯梢。 厨娘厨工见到她,赶紧起身问候。 “都准备好没有?”张嬷嬷面色严肃地问。 管家娘子周嬷嬷陪在身边,拧着眉毛问:“厨房可是重地,你们不许偷懒,定要把今日的晚宴弄好。” 厨娘赶紧擦手上前,弯腰对张嬷嬷道:“回张嬷嬷,一切都安排妥当。” 以前府内的俗务,都是管家周嬷嬷打理,若非重要时刻,张嬷嬷不会插手。一旦张嬷嬷过问了,那必然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容不一丝差错。 张嬷嬷检查一番,和周嬷嬷一同离开。 厨房里的人忍不住好奇,“那位甄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引得王妃如此重视?” 一个小厨娘道:“听说是未来的宁王妃呢。” “什么宁王妃?” 厨房门口忽然出现一道窈窕身影,手臂上拎着食盒。 众人转头,连忙道:“彩英姑娘。” 厨房门口的女子,长得十分美貌,秀发如云,肤如凝脂,她虽然为丫鬟,可众人遇到她,都得客客气气。 原因无他,彩英的地位不一般。 先前彩英是伺候王妃的,后来王妃见她美貌贴心,便赐给宁王,实则做通房。 宁王所在的清宁院,犹如铜墙铁壁,寻常人无法进入,宁王不喜人伺候,又不常归家,清宁院里除了宁王带回来的侍卫,都没女人,唯一留下的便是彩英,彩英的地位便非同一般。 王府又没女主人小妾之类,虽然彩英至今未被收用,然地位早已如同主子。 “彩英姑娘,今儿的接风宴,就是为甄小姐准备的。”厨娘解释道,“甄小姐说是王妃的外侄女儿,其实是王妃相看的姑娘,王妃十分满意呢,甄小姐早晚会成为宁王妃呢。” “是呀,这甄小姐昨日入京,遭遇强盗,是王爷不顾危险救了她,八层应该是王妃没错。” 彩英放下食盒,面色平静,“这么说,王爷手上的伤,就是为了救她才得的?” “受伤?王爷受伤了吗?”众人面面相觑。 彩英道:“是啊,王爷没说而已。” 说罢,让厨娘拿一些银耳枸杞装在食盒里,提着离开。 出了门,彩英脸上的平静便换成了不服、伤心、怨恨,她由王妃亲手所赐,成为清宁院唯一的女人,在清宁院里呆了三年。 王爷从未看上过哪个女人,怎的忽然就要娶妻了? 那甄媛媛,有她漂亮么?有她体贴么? 有她陪着王爷久么? 甄媛媛才来两天而已,怎的大家都觉得她会成为王府女主人? 若只陪两天就能成为王府女主人,那也太公平了,她可陪着王爷三年!而且甄媛媛还让王爷受伤,她可从未给王爷添过麻烦! * 很快,薛珉之受伤的消息传到王妃耳中。 “当真?”王妃大吃一惊,站起身,“这孩子怎么不说呢?” 走了两步叮嘱张嬷嬷,“快去请李大夫。” 张嬷嬷暗叹口气,领命而去,王妃最紧张的就是宁王。她只有宁王一个儿子,若宁王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用活了,可以说宁王是她的命根子,每次上战场都要大哭一场。 王妃最紧张的也是王爷的安危,此时传出王爷因为救媛媛受伤的消息,难保王妃不会心怀芥蒂。 天愈来愈黑。 李大夫到王府待命,王妃又让婢女去请甄许、媛媛兄妹二人。 甄许和媛媛跟在丫鬟后面,姗姗而来。王妃热情地欢迎他们,面带笑容。 张嬷嬷瞧着王妃的面容想,看来王妃并未怪罪甄小姐。 “坐,不客气。”王妃伸手邀请。 甄许和媛媛坐在客桌边,王妃又把媛媛叫到自己身旁坐下,礼遇之意无需言表。 珍味阁内,丰盛的席面上堆满山珍海味,好多都是扬州的名菜,完全照顾了甄家兄妹的口味。 王妃和甄家兄妹聊了会儿天,左等右等,埋怨道:“允宁怎的还不回来?” 明明早就派人去找了。 她有点担心薛珉之和狐朋狗友喝醉,耽误了此次接风宴,若是如此,她一定活活撕了他。 天已全黑,宁王还没回来。 一王府的人都等着,渐渐躁动不安。 珍味阁外的下人,私下议论,“莫不是王爷不满这桩姻缘,故意不回来吧。” “说得不错,我这两日在寿康苑当差,看得很清楚,王爷冷冷淡淡的,只有王妃热情。” “这么说,是王妃剃头担子一头热咯?” “如此情形,应当是王妃看中了甄小姐,王爷却没看上。” 彩英站在珍味阁不远处等候着宁王,希望宁王回来时能第一眼瞧见她,自然也听到仆人们的传言,嘴角不由露出微笑。 珍味阁里,王妃不断安抚甄家兄妹,打着哈哈,内心大骂薛珉之是个没用的东西,混账,王八蛋! 甄许和媛媛也有点坐立不安。 薛珉之不到场,是不是因为忍耐到了极限,不愿意再搭理他们了? 又或者,想通过此番作为,试图让他们知难而退? 众人猜测纷纷之时,院外的吴婆子来报:“王爷回来了!” 王妃长松了口气,转头对媛媛和甄许道:“定然是有事耽误了,都说了肯定会回来的。” 媛媛和甄许也松了口气,他们生怕宁王现在就翻脸。 就算要翻脸,至少得打探到爷爷的消息后才行啊。 彩英站在珍味阁的树丛后,听到吴婆子汇报,赶紧理了理发鬓,从暗处移到石板路旁候着。 不一会儿,院子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来了好几个人。 好几个人? 彩英诧异望去,宁王从院门进来,身后跟着叶子尧和几个大理寺捕快,捕快手里还捉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一男一女,瞧着很年轻。 一群人脸色严肃,瞧着不像赴宴的,反而像找茬的。 这……这是要做什么呀? 彩英心头惊讶,等宁王走近,连忙恭顺行礼,“王爷。”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衣裳,头发鬓角戴着新采摘的芙蓉,看起来如同画中仙女,任何人都会看她一眼。 然而宁王却视而不见,大步从她身边离去。 其他人也顾不得看她,拉着两个犯人匆匆跟在宁王身后往珍味阁走去。 彩英抬起头,咬紧嘴唇。 珍味阁里,王妃、甄许、媛媛听到外面吵闹动静,知道宁王来了。 只是疑惑于动静之大,听脚步声好像来的不止宁王一个人。 还未过多猜测,宁王已经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官服的捕快,呼啦啦地一下子涌进珍味阁,顿时显得珍味阁很挤。 大理寺的人面容冷肃,杀气腾腾,往珍味阁里头一站,瞬间珍味阁便成了办案的地方,仿佛下一刻就要打打杀杀,公开庭审。 宁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媛媛身上,扬扬下颌,“你,出来。” 语气不容置疑。 媛媛被一群官兵吓到,战战兢兢起身。宁王严肃的脸,穿官服的捕快…… 媛媛开始拼命思考自己是不是犯事了,宁王特地带人来抓她,她毕竟是良民,害怕官衙,不由腿开始打颤。 旁边的甄许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跟着站起身,拱手道:“宁王殿下,媛媛怎么了……” 宁王朝他招手,“你也出来吧。” 甄许的腿也跟着发软。 王妃在主位不明所以,见情况不对,站起身怒道:“允宁,你要做什么?” 宁王冲她拱拱手,没解释。 甄许和媛媛咬咬牙,战战兢兢地走出珍味阁,然后便瞧见了跪在走廊上的一男一女。 珍味阁四周都挂着灯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二人的身影被照得纤毫毕现,面容更是完完整整地露出来,没有一丝含糊,绝不会让人错认。 男女都穿着白色囚服,披头散发,五花大绑,容色憔悴,像是吃了不少苦头。 薛珉之出现后,那些站在外面的人全都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再说话,秩序好得可以拉出去直接充军。 偌大的院子,只听到啾啾虫鸣,和微风拂过火焰的呼呼声。 媛媛和甄许借着灯光瞧见地上跪着的二人,大吃一惊。 “苏明秀,苏明福?”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被抓,又为什么被拉到珍味阁? 苏明福听到媛媛的声音,立即抬起头,露出一副惊恐不安的表情。苏明秀的脸上却划过一抹怨恨、恐惧,又很快低下头。 媛媛和甄许面面相觑。 苏明秀和苏明福为什么会被抓到这儿啊? 甄许暗想,难不成妹夫听说妹妹被苏明福调戏,特意抓来为妹妹出气? 这么一想,顿时有几分感动,妹夫好,妹夫妙啊! 王妃从珍味阁走出,见到走廊上跪着的二人,不由皱眉,“允宁,这两人是谁,你要做什么?” 薛珉之背负双手,语气平静道:“甄小姐,甄少爷,前日二位遭遇抢劫,便是这二人指使。” 媛媛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明秀和苏明福。宁王如此说,应当是证据确凿。 调戏她就罢了,陷害甄家也罢了,竟然还派人抢劫,赶尽杀绝! 怎会有如此狠毒之人? 甄许愣了片刻,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揪住苏明福的衣领,“岂有此理,你们竟敢让强盗抢我们!” 想起当时自己和媛媛差点就命丧强盗之手,后怕、恐惧、愤怒涌上心头,甄许毫不留情地朝苏明福胖乎乎的脸狠揍一拳。 这一拳用尽力气,苏明福当即惨叫,鼻血狂涌而出,哭喊道:“不关我的事,一切都是姐姐主使的!不关我的事啊!” 苏明秀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明福。 薛珉之侧头对媛媛道:“今日把他们带过来,就是给你们出气的,想打想杀,随你们处置。” 他面上带着微笑,语气温和,然手却忽然揪住苏明秀的头发,不顾苏明秀发出的惨叫,像拖死狗一样将她拖到媛媛面前,掼倒在地,一脚踩在苏明秀的头上拧了拧,淡淡道:“道歉。” 第16章 踩头的力道看起来不是很大,因为宁王的表情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然苏明秀却濒死一般挣扎,口里发出被堵塞的呜咽声,身躯用尽力气蠕动。 他的动作让苏明福吓破胆子,脸上涕泪横流,拼命求饶,“王爷,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做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不止苏明福吓破胆子,亲眼见到这一幕的媛媛和甄许也吓了一跳,尤其是苏明秀就扑在媛媛脚边,她更能亲眼见到苏明秀的挣扎和痛苦。 心脏扑通扑通。 媛媛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微微发白,吞了吞口水道:“王爷……” 薛珉之松开脚,苏明秀的口鼻从地里仰起,大口大口喘着气,神情惊恐地喊道:“甄小姐饶命!甄小姐饶命!” “让你道歉,不是让你饶命。”薛珉之的声音清淡冷酷。 风拂过捕快举着的火把,火焰摇晃,映照出薛珉之白瓷一般的脸,莫名的瘆人。 他身边的捕快,一言不发地直挺挺站着,面无表情,仿佛幽冥来的鬼兵鬼将。 媛媛心里乱作一团,一边觉得苏明秀沦落此境地活该,一边又觉得薛珉之可怕,心里感激他,又有点怕他。 “甄小姐,我错了!我知错了!求你饶了我吧!”苏明秀头发散乱,脸上满是青紫。 她落在薛珉之手里吃尽苦头,知晓对方就是个阎王爷,唯一的生路只有媛媛。如果媛媛肯放过她,她才有活路。 生死关头,苏明秀早已抛却骄傲,匍匐在媛媛脚下,拼命求饶。 媛媛终于从冲击中回过神,渐渐意识到,薛珉之今日特地抓苏明秀和苏明福来,是为了给自己出气。 即便他轻描淡写地踩人脑袋,像踩一条狗,动作狠戾,仿佛视人命如无物,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她呀! 薛珉之是有点可怕,可回想起被抢劫时强盗们的可怕,那种要被羞辱的悲愤,被杀死的恐惧,薛珉之这点儿可怕便微不足道了。 媛媛心里充满愤怒,指着苏明秀的鼻子,颤抖道:“苏明秀,我自认为从未得罪过你,为何处处作对?生意场上的事儿,苏家甄家堂堂正正比划就行了,为何还要使手段陷害我们甄家?如今更是赶尽杀绝,不留后路!” 苏明秀哭着道:“甄小姐,我们错了!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那种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甄小姐,我知道你最是心善,连蚂蚁都不会踩死一只,一定会饶了我们的!” 媛媛平素是挺宽厚心善,然而苏明秀此次差点害死她,她还没宽宏大量到原谅她,不由别开脸。 苏明秀又凄切地哀求,“甄小姐,我是嫉妒,嫉妒你不用努力,只凭外表就能让男人们喜欢,让他们付出一切,而我却因为相貌普通,哪怕努力打理生意,也无法引得男子欢心……甄小姐,我是嫉妒你,弟弟向你求婚又多次受辱被拒,所以才心怀怨恨,一时糊涂干出那种事……” 苏明秀说着说着哭起来,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话一出,周围人都纷纷瞧过来。 苏明秀开始述说卖惨,“甄小姐啊,我在家里因为女儿身一直不受宠,长相普通又不受欢迎,父母都偏心弟弟,哪怕他不学无术,全家都紧张他……我呢,也只能围着他转……我好惨啊甄小姐……” “我还年轻,一时糊涂也有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甄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可好?我发誓,只要您饶了我,以后我必定积德行善,绝不做一件坏事!” “等我回了扬州,我马上带着账本到官府敲鼓,告诉全天下,甄家库房是苏明坊派人烧的,甄家以次充好是苏明坊暗中陷害!等真相大白,我再让父亲给甄家赔礼道歉,把钱财赔给你们,可好?” 苏明秀比起只会哭着求饶的苏明福,的确厉害百倍,一下子就抓住媛媛的心。 媛媛本不打算原谅她,准备将她交给大理寺秉公处理,听到她后面关于甄家的话,立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甄许又惊又怒,指着苏明秀和苏明福道:“好啊,扬州的事果然是你们苏家干的!你们总算承认了!” 他痛苦地仰头,“老天有眼,终于真相大白!老天有眼啊!” 随后想起不是老天有眼,而是薛珉之的功劳,又感激地对薛珉之作揖道:“王爷真是青天大老爷!甄许代表甄家谢过王爷!” 苏明秀哭着道:“甄少爷,甄小姐,扬州的事与我无关啊,都是家里人的意思!我虽然管着苏明坊,做主的都是父亲呢!” “之前针对,也是家族的命令,我是不得已为之!所有过错,只不过一时糊涂,让赵大带人抢掠你们……我当时想着,甄小姐身边高手如云,肯定没事的,就吓一吓你们而已……” 苏明秀哭花了脸,“甄小姐,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媛媛听到能让甄家在扬州的案子重新翻供,已经动摇了,忍不住抬头看向薛珉之,“王爷……” 甄许颇有点按捺不住,也开口:“王爷,甄家在扬州被陷害货物以次充好,库房被人烧毁,名声钱财全没了,若不把案件查清,还甄家清白,甄家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恳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这二人,让他们回扬州帮甄家翻案!” 说罢郑重地跪倒在地,恳求薛珉之。 薛珉之没说话,转头看向媛媛,目光在幽幽的灯光里冷静锐利,仿佛黑夜里围着猎物的狼群头狼,“甄小姐的意思呢?” 媛媛怯怯道:“王爷,他们派人抢劫我们固然可恨,然甄家在扬州的案子,必须得解决才行。” 薛珉之点点头,“本王明白二位的意思了。” 甄许、媛媛,跪在地上的苏明秀、苏明福全都紧张地盯着他。 薛珉之环顾四周,道:“将苏明秀、苏明福押回大理寺,陈述扬州陷害甄家一案经过,签字画押,后,押往扬州交给扬州知府清查甄家被害一案,清查完毕,两案共审,不用再发回京城。至于具体处罚……” 他沉吟片刻,盯着苏明秀道:“可根据犯人戴罪立功多少,酌情考虑减刑。” 苏明秀长长松了口气,连连磕头,“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甄许和媛媛也惊喜作揖,“多谢王爷!” 王爷这番动作,可以让苏明秀更加卖力地为扬州官司提供证据,到时候甄家案情,定然真相大白。当然,因其在京郊指使人抢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后估计也得在牢狱中呆上几十年。 薛珉之吩咐后,叶子尧提着苏明秀、苏明福,带上捕快离开王府,向大理寺禀告,走过流程,明日便派人将二人押往扬州。 王妃本来对薛珉之迟到又带捕快回家的事极其不满,见他处理完苏明秀、苏明福的案件,不由喜笑颜开。 一通操作卖给甄家兄妹人情,儿子哪怕再不体贴,也能收获媛媛的好感呢!总算出息了点儿。 果然,甄许已经感动得眼眶通红,站在薛珉之身边一直道谢。 王妃笑着道:“好啦好啦,饭菜都快凉了,赶紧进去吃饭吧。” 薛珉之点头,当先走进珍味阁大门。 甄许和媛媛乖乖跟在他后面,小跟班似的走进去。 王妃瞧见,又忍不住想怒斥自家不体贴的儿子,然众目睽睽下,只能忍住。 薛珉之一点儿也没觉得有问题,他在西北横行惯了,权力最大,就连袁将军见着也待他客气,回到京城又是在自家王府,自然也是横行无忌的那个,说话习惯了命令语气,走路他走在前,其他人走在后,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媛媛瞧着薛珉之的背影,脸微微变红。 第一印象太深刻,她始终忘不了当时悬崖上,九死一生之际,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 正面再如何骇人,一旦男人背过身去,望见背影,媛媛便又觉得特别安全可靠。 何况今日薛珉之为她出气,替甄家解决扬州的案子,还甄家声誉,当真是大恩人! 媛媛此时充满了感激和崇拜,连一开始薛珉之踩苏明秀那一幕也在印象里被美化,变得帅气起来。 珍味阁里,四人团团围坐在客桌边,吃得十分尽兴。 甄许特别感激薛珉之,频频起身为他敬酒,把姿态放得极低。 在甄许暗示下,媛媛也赶紧起身为薛珉之敬酒,红着脸道:“多谢王爷!” 她酒量不好,平日里家人绝不会逼她敬酒,然此时此刻,她也想敬薛珉之一杯。她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道:“小女子先干为敬!” 薛珉之举杯和媛媛遥遥相示,媛媛站着喝,他坐着喝,泰然处之,竟是把媛媛的感激理所当然地收了,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他已经习惯如此,酒杯刚放到唇边,忽然感觉脚背被人狠狠踩住,用力碾了碾,锐痛袭来。 若是个心智不坚的,可能当场就要痛呼出声。 薛珉之却只是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把酒喝完,然后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端庄雍容的母妃。 “为什么踩我?”薛珉之悄声问。 王妃恨得咬牙切齿,面带微笑,见媛媛坐下吃菜,低声对不成器的儿子道:“你跟个大爷似的坐着干什么?别人敬酒,能不能也站起来回一下礼?” 薛珉之迟疑,“需要我回礼么?” 他是王爷,身份尊贵,在场无人能及,而且他刚刚帮人抓回凶手,还需要回礼? 王妃鼻子都要气歪,“那是你未婚妻!” 都讨不着媳妇儿了,还不客气体贴点儿,小心甄小姐不喜欢,干脆一走了之! 啊,她怎么会生出如此榆木脑袋的儿子,真让人操碎心! 第17章 媛媛觉得敬酒一杯不足以表达谢意,拿起酒壶为自己又满上一杯,举起对薛珉之道:“王爷,我再敬你一杯。” 薛珉之得到母妃提示,站起身举杯,微笑着道:“甄小姐不用客气。” 媛媛见他居然站起身回敬,心头一跳,总感觉他待自己与众不同,不由面红脸热。 媛媛放下酒杯,脸蛋已经红彤彤的,美丽的眼眸像是蒙上一层水雾。喉咙里充满了辛辣的味道,头也有点晕晕乎乎的。 旁边甄许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喝醉。 一旦喝醉,要出大事情的。 幸好媛媛也觉察到自己不对劲,赶紧坐回凳子,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嘴巴。 那边薛珉之在王妃的暗示下提起酒壶给自己倒满,对甄许和媛媛道:“本王敬二位一杯。” 甄许惊呆,王爷也忒客气,居然向他一个白身敬酒? 赶紧站起来给自己满上,战战兢兢地举杯。 媛媛本不想再喝的,然王爷敬酒,于公于私都不能拒绝,又站起身给自己倒满,举杯道:“谢王爷。” 三人一饮而尽。 旁边的王妃瞧着自家儿子开窍,暗暗松了口气。 这酒一旦开始喝了,什么时候结束便由不得人。 王妃也倒酒道:“今儿咱们高兴,来,喝一杯。” 王妃敬酒,更不可能拒绝。 甄许和媛媛赶紧起身举杯。 王妃摆手,“都是自己人,别客气,不用站着。” 甄许客套两句喝酒,媛媛也逼迫自己喝下。酒液入喉,辣乎乎的,身体也开始变热。 王妃招待客人很实在,桌上的酒当真是极品,醇香无比,十分醉人。媛媛打包票,这一杯酒能抵得上外面酒馆两杯白酒。 媛媛越发晕了,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脸色变得血红。 甄许瞧见,赶紧问道:“媛媛,你怎么了?” 王妃急忙看过来,见媛媛脸色绯红,关切道:“是不是醉了?” 媛媛还剩下一点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呆下去,扶着酒桌道:“王妃娘娘,王爷……我……我头晕……” 王妃惊道:“原来甄小姐不能喝酒?怎么不早说呢!” 甄许道歉:“王妃娘娘,王爷,我先扶妹妹回去休息。” 王妃摆手,“赶紧去吧。” 又派屋内伺候的两个婢女护送。 媛媛摇摇头,手按着桌沿稳住躯体,面色尽量平静道:“王妃娘娘不用客气,我只是头晕而已,自己回去就好。” 她尽量镇静地朝王妃和薛珉之行礼,抬头见薛珉之稳稳坐在桌边,表情平静,像在看不相干的人。 这副漠然的模样和他刚才敬酒的模样相去甚远,媛媛迷糊,他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啊? 若说漠不关心,不喜欢吧,他能救她,又特意寻苏明秀、苏明福二人为她出气,偶尔的举动也很贴心,若说喜欢吧,很多时候又显得很冷漠。 眩晕更重,媛媛赶紧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再留在珍味阁,估计会出丑的。 甄许稍稍行礼,跟在她身后出门。 等甄家兄妹离开,王妃才关切地问薛珉之,“听说你那天救甄小姐受了伤,伤情如何?怎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薛珉之抬头,“什么受伤?” “我已经知道了,不用瞒着!”王妃很生气,“李大夫在隔壁等着,秀萍,你去把他请过来给王爷瞧瞧。” 薛珉之听到连李大夫都请到王府,皱皱眉,“母亲,儿子真没事。” “你院里的人说的,还能有假?”王妃面带怒容。 “彩英?”薛珉之摇摇头,“她总喜欢大惊小怪。” 伸出右手给王妃看,“母妃你瞧,就一道小口子。” 掌心里破了点儿皮,那是拉缰绳拉出来的。 “已经上了药,没事的。” 王妃见只是一个小口子,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重伤呢。你个没用的东西,杀几个小毛贼也用得着伤了自己?” 宁王淡定听她训斥,顺手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母亲尝尝,这道鱼肉酸酸甜甜,很不错。” 王妃瞪他一眼,怒气全消,夹着鱼肉边吃边骂:“都怪那群小毛贼,害得甄小姐遇险,还让你受伤,刚才那苏……苏什么的,就该千刀万剐!” 薛珉之道:“甄小姐和甄少爷更想要为扬州的甄家翻案,由他们去吧。杀了他们只能出一时之气,留下他们,不仅能翻案,帮甄家挣回名声,还能补偿钱财,他们的选择没错。” 王妃见他不顺着自己说话,又骂他,“没有那两姐弟,就翻不了案吗?还不是扬州那些官儿没用!你也没用,一个贡茶投毒案,查到现在都没个苗头……” 薛珉之淡然赔罪,“母亲说得是。” 王妃顿了顿,放下筷子道:“话说甄小姐如何了,你干脆去看看吧。” 薛珉之想到媛媛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大约是喝醉了。” “去啊。”王妃催促。 薛珉之思忖片刻,起身离席。 夜晚很黑,王府大部分下人今夜都聚在珍味阁这边伺候,沿途几乎没人。 薛珉之背负着手,慢慢踩着石板路往前走。 天上厚重的云层里,露出半弯月亮,月光隐隐约约,周围的房屋花木影影绰绰。 走到半途,忽然,薛珉之听到一阵咚咚的撞击声,像是有人拿头往树干上敲,接着是甄许压低的声音。 “媛媛,别闹了,我们走……” “我的姑奶奶,这可不是家里,乖乖跟我走啊……” “求你别闹了,若是让王府的人看见,婚事就黄了啊……” 那撞击声戛然而止。 “我不走!”甄媛媛的声音。 薛珉之顿了顿,往前走两步,隔着小松树看到甄家两兄妹正站在一棵桃树边,那桃树养了十几年,有小腿之粗,树冠茂盛,展开的枝丫上全是粉色小花,稍稍一动,花瓣如雨簌簌落下,铺满周围一圈泥土。 薛珉之想起,那是他小时候从路边挖来的晚桃,花开得比寻常桃树晚些,花瓣也艳些,不怎么结果,仿佛它生来就是为了开花的。 “别闹了,快走……”甄许拉媛媛。 媛媛却抱着那棵树,死活不肯走,脸贴着树干:“我要拔掉它!” “为什么要拔掉它?”甄许惊问。 “漂亮,带回家!”媛媛认真地说。 甄许环顾四周,用力拉她胳膊,“别闹,咱们赶紧回去!” “不,我要拔掉它!”媛媛摇头。 甄许差点痛哭,“求你了姑奶奶,明天拔,明天拔可好?” “我就要现在拔!” 一旁的薛珉之听了想笑,媛媛死抱着桃树不撒手,嚷嚷要拔掉的模样,和往常规矩文雅的模样相去甚远,还蛮可爱。 没想到她酒量这么浅。 甄许满头大汗,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没法把姑奶奶从树上撕下来,内心十分惶恐。 “媛媛!别拔,求你了啊!” 甄许恐惧的声音让薛珉之更想笑,一个小女子怎能拔掉桃树呢?刚想走出去替甄许处理酒鬼,却在这时,甄许被媛媛一把推开,摔倒在地。 紧接着,桃树旁的女子,双手环抱住桃树,喝呀一声,用力往上拔。 “不要!”甄许惨叫。 月色朦胧,媛媛抱着的桃树左右摇晃着,慢慢往上升高,散落的枝丫摇晃,万千粉红颤颤巍巍,雨点似的花瓣飘落。 “哈呀——!” 又是气沉丹田的一声吼,声音却嫩嫩的,即便怒吼也很动听。 树冠颤抖,树干摇晃。 薛珉之惊得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娇小柔弱的女子,把小腿粗的桃树给拔了出来! 虽然那桃树并不粗.大,可要徒手连根拔起,所需要的力气,绝对难以估量,就连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到。 可这小小女子,竟然能将整棵桃树都拔了出来! 甄许形容惊恐,媛媛却抱着桃树傻笑。她笑起来浅浅的,碧青衣裙端庄优雅,头上是一树粉红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如果忽略她亲手拔出桃树,这画面甚美。 薛珉之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定定神,移步走过去,“甄小姐。” 甄许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吓得魂飞魄散,失声道:“王爷!” 媛媛听到喊声,朦胧间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走过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高挺的鼻梁,飞入鬓角的长眉,一双如寒星的眸子,俊美得如同画中人。 媛媛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是谁,遂问道:“你真好看,你是谁?” 俊美的男子在她前方停下,月色下的他依旧穿着黑色大理寺官服,玄黑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裙摆一圈江崖海景图,俊美的脸被衬得如玉般完美无瑕。 漆黑长靴站在石板上,不动声色。 “媛媛,那是王爷!”甄许赶紧说道,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到妹妹已经喝醉酒的脑子里。 哦,王爷! 媛媛脑中糨糊似的,什么都记不得,但依旧牢牢记得一件事——她要嫁给宁王救爷爷,这是她的使命。 于是,她欢欢喜喜地扛着桃树走过去,伴随着她的脚步,桃树的枝丫不断抖动,发出簌簌的声音,粉色花瓣落满她的头发。 “王爷……”媛媛走到薛珉之身前,仰起头,甜甜地道,“我要嫁给你。” 薛珉之没说话。 不知何时,厚重的云层消散,弯月完全露出来,还有几颗明亮的星星。 皎洁的月光落在女子白嫩天真的脸蛋上,笑容甜美而灿烂,可爱又甜蜜。 薛珉之听到轻微的砰砰砰的声音。 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声音来自于自己的胸腔。 他依旧不动声色。 旁边的甄许捂住脸,不忍再看。 媛媛将桃树递给薛珉之,歪着头认真道:“这个给王爷,王爷娶了媛媛可好?” 桃树簌簌震颤,粉色花瓣随之飘下,落在薛珉之的黑发和肩头。 他凝望女子期待面容,又望着那根小腿粗的桃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接。 媛媛见他没接,将桃树杵在地上,茂盛的树冠笼罩在两人头上,遮挡住星与月。她扶着桃树,就像扶着一柄巨大的伞,神态轻松,笑容甜蜜。 薛珉之的视线暗下来,他比较高,桃树的枝丫最矮的部分,刚到他的肩膀。 于是他拨动树枝,微微后仰,避免被划伤脸颊。待桃树站定,满目皆是粉色,透过纵横交错的繁花枝丫,瞧见媛媛天真的笑颜,和万千桃花一起,灼灼艳艳。 花瓣扑簌簌的如雨坠落。 他闻到了桃花涩涩的香气。 还有另一种更清新,更诱人的香气。 “王爷,你收下我的花,我嫁给你可好?”女子又撒娇似的问。 薛珉之想,媛媛刚才的话,应该是醉酒后的言辞,做不得真。 于是点头,说:“好。” 媛媛于是欢欢喜喜地把桃树递给他,那动作仿佛递一根材火棍似的,以至于薛珉之怀疑桃树是不是特别轻。 等他伸手接过,才知道估算错误,桃树就是桃树,长这么大不是白长的。 媛媛贴心地帮他抬住树根部分,扛在肩头,“王爷,我帮你送回家。” 薛珉之怕戳着她,只好顺着力道抬住桃树树冠。 两人一人扛着桃树的一头,在月光下面对面站着,场面十足怪异。 薛珉之:“……” 甄许快要疯了,“媛媛!” 媛媛转头,笑呵呵地冲他招手,“哥,王爷答应娶我啦!爷爷有救了!” 薛珉之目光微闪。 甄许恨不得捂住耳朵,原地消失。 完了,全都完了! 王爷知道他们为了救人才接近,会不会觉得受辱,将他们赶出王府?说不定还会打击报复,让爷爷多受些折磨? 甄许已经想象了一大堆可怕的后果,脸色惨白地抱住头。 媛媛又说:“王爷,我送你回家。” 薛珉之收回思绪,点头道:“好。” 又指着前方荟萃阁的方向,“我家在那边。” 媛媛便调转个方向,扛着树根道:“走吧。” 于是,媛媛在前方扛着树根,薛珉之在后方抓着树冠,若有所思地跟着媛媛走进荟萃阁。 第18章 媛媛是被饿醒的。 捂着肚子起身,□□道:“夏雪,秋霜,快给我弄点儿吃的……” “来了小姐。”外间传来夏雪的声音。 媛媛坐在床上,捂着头,背后一层汗,头也有点晕,腹中饥饿难忍。扭头看向窗外,外面依旧蒙蒙黑,远处点缀着几颗遥远的星子。 也不知什么时辰。 夏雪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提着食盒匆匆进屋,将食盒摆在媛媛手边,把烛台上最大蜡烛点亮。 屋子里亮起昏黄的烛光。 媛媛打开食盒,里面全是她爱吃的饼干点心之类。怕她饥饿,夏雪秋霜特地出府买了许多食物备着,今夜派上了用场。 “好饿。”媛媛拿起饼干嚼着,“昨晚的接风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敢放开了吃,只吃了一点点,后来更是只顾着喝酒去……” 喝酒? 脑子里掠过一道惊雷,媛媛嚼饼干的速度慢下来。 她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夏雪坐在床边绣墩上,欲言又止。 媛媛记不大清楚,饥饿感迫使她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啊,不管了,先吃饱再说。 夏雪见她吃得欢快,起身为她倒一杯茶。 “辛苦你了夏雪。”媛媛低头喝茶。 夏雪忧伤地坐在绣墩上,默默注视着她。 等到吃掉半盒子饼干点心,媛媛摸摸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真舒服。” 夏雪帮她把食盒收起来,放到一边,又默默坐回原位。 媛媛终于发现不对劲,疑惑:“夏雪,怎么了?” 夏雪忍了忍,终究道:“小姐,你先睡个好觉,等天亮了再和你说。” 媛媛依旧是困的,她刚刚纯粹是被饿醒,人并没清醒,现在吃饱喝足,便打了个呵欠,重新躺倒在床,很快陷入沉沉的梦乡。 只要能吃饱,她就特别容易满足。 一觉睡得特别香甜,啾啾的鸟鸣声唤醒神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 媛媛侧过头,正对上两张木木的脸,由于凑得太近,以至于看起来有点可怕。 “啊!”媛媛吓得往后退。 定睛一瞧,不由诧异,“夏雪,秋霜?你们俩一大早不出声坐在床前干什么?” 两婢忧伤地望着她。 夏雪问:“小姐,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媛媛茫然,“昨晚……昨晚怎么了?” 努力思索,就记得昨晚半夜饿醒了,起来吃了半盒子饼干点心。 夏雪和秋霜对视一眼,秋霜道:“小姐,您到院子去瞧瞧吧。” 媛媛狐疑起身,二婢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梳头,只拿了一件蓝灰色孔雀尾罩衫给她披上,陪她一道出门。 走进院子,入目繁花似锦,灿烂若霞,与往日并无不同。 “可有发现异常?”秋霜问。 媛媛环顾四周,没觉得哪里奇怪,正要询问,眼角余光落在角落里的一棵桃树上,目光瞬间凝住。 桃花开得很漂亮,如烟雾云霞。 仔细回想,她语气不确定道:“我记得……院子里似乎没有桃花?” 当日进王府的时候,她只在去荟萃阁的路途中见过这样一株桃花,在桃花花期过后还能开得这么漂亮,独美春日,当时就很喜欢,暗想着若是能搬回扬州家里,种在院子里多好。 当然,那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实里肯定不会干的。 如今,她瞧着院子里的桃花,怎么越看越像那一株呢? 再说了,媛媛记得院子里是没桃花的。 可如今那桃花好端端地种在角落里,到让媛媛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她用目光向秋霜夏雪确认。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媛媛松了口气,看来记忆没出错,可…… “那儿怎么有株桃花呢?什么时候种的?” 夏雪望着她,艰难地道:“小姐,您真不记得了?” 秋霜试图唤起她的记忆,提示:“昨晚你喝醉了酒,从珍味阁出来后的事,还记得么?” 珍味阁……喝醉酒……桃花…… 三样关键字眼刺激了头脑,媛媛脑袋一痛,捂住太阳穴揉了揉,“珍味阁喝酒……” 是的,昨夜感动喝了几杯,之后呢? 之后哥哥甄许带着她离开……然后呢? 然后…… 媛媛放开揉脑袋的手,眼睛慢慢睁大,脸色惨白地扭头看着那棵粉嫩的桃树。 花瓣纷纷扬扬飘落。 枝条上挤满灿烂的花朵。 “王爷,你娶了媛媛可好?” “王爷,你收下我的花,我嫁给你可好?” 话语历历在耳。 媛媛捂住脑袋,羞得眼眶湿润。 她喝醉了酒,从珍味阁出来后看到这棵桃树,被它月光下的美丽模样吸引,于是她就真冲上去将桃树□□! 这可是王府的桃树啊! □□不说,还被王爷当场抓了个现行。 接着,她还耍起酒疯,把桃树塞给他,让他娶了自己! 媛媛抱住脑袋无声尖叫。 夏雪见她的模样,知道她想起了,叹了口气,“你和王爷一同扛着这棵树回院子,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一跳,王爷本来要离开的,可小姐拉着他不让走,非要把树种在院子里,说是你的嫁妆。” “呜……”媛媛蹲到地上,用罩衫蒙住自己的脑袋,似乎如此就可以藏起来不让人看到。 秋霜幽幽道:“王爷无法,便让婉华婉君寻了花锄,亲自在角落里挖了个坑,把您的嫁妆种进去,才得以脱身。” 媛媛蒙着脑袋,几乎要哭出来,“我说桃树是我的嫁妆,还拉着王爷不让他走?” “是啊。” “婉华婉君都看到了?” “对,今早她们打理花草的时候,顺便帮你的嫁妆浇了水呢。” 媛媛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还想起自己不止嚷着让宁王娶了自己,还嚷着爷爷有救了。 真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该露的不该露的,都暴露得一清二楚。 让她死吧! 自从媛媛获得大力后,家里人都让她不要在外显露,媛媛铭记于心,后来长大后,她一用力就会浑身腱子肉,十分难看,也避免在外用力,让人看到不雅的模样。 可没想到,才来王府两天,她已经把秘密暴露无遗,还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实在没脸见人。 媛媛飞快起身跑进屋,关上门,死也不出来。 秋霜和夏雪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完了呀,小姐犯了大错,她们干脆收拾行李吧,反正肯定会被赶走的。 媛媛趴在床上嘤嘤哭泣,“我真没用!” 明明一直循规蹈矩的,却在节骨眼上出了此等差池,以后该怎么办? 王爷肯定厌恶了她。 爷爷该怎么办? 苏明秀苏明福两人还能不能押往扬州为甄家翻案? 媛媛越想越伤心,用被子捂着脑袋自责到哭泣。 张嬷嬷走进荟萃阁,笑着道:“甄小姐,王妃、王爷等着你一起用早饭。” 屋内的媛媛听到声音,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 “我马上就来。”她艰难地爬起身,“张嬷嬷先请吧,我随后就到。” 再如何难堪自责羞愧,王妃召唤,总不能不去。 秋霜引张嬷嬷到客堂坐下,和夏雪一起进屋为媛媛梳妆打扮,三人都很沉默,没有平日里的嬉笑打闹,动作极快地收拾好,媛媛哭丧着一张脸出门。 张嬷嬷瞧见媛媛神情,站起身关切询问:“姑娘昨夜没睡好么?” 媛媛一听,感觉张嬷嬷像是不知道昨夜里发生的事,连忙摇头道:“不是,睡得挺好。” 如果张嬷嬷不知道,王妃是不是也不知道啊? 媛媛升起一丝希望。 但一想到王爷昨日围观全程,那点希望又全部消失。 王爷肯定会向王妃告状的。 媛媛忐忑不安地跟着张嬷嬷来到寿康苑。 客堂里,王妃、王爷、甄许坐在桌边说话,甄许表情不自然地僵硬,频频瞟着薛珉之,薛珉之却像不知道他在看他似的,一如往常地和两人聊天。 “甄小姐来了。”张嬷嬷说。 媛媛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便吸着气,恭顺地进屋行礼,“见过王妃、王爷。” 礼仪周全,举止婉约。 薛珉之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下方的小女子。 当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女子还会干那些事,也有如此大的力气,难怪强盗们都说是被她打出来的。 媛媛被他瞧得压力山大,不敢与他对视,幸好王妃似乎不知晓昨夜发生的事情,依旧如常般招呼她,“甄小姐,快过来吃饭。” 媛媛乖巧地坐到王妃身边,王妃的右边坐的是薛珉之,她不免紧张。 偷偷打量那冷脸阎王,却见他神色从容,一如往昔。 媛媛不知他如何看待自己,更加紧张了,一抬头见到甄许也一脸紧张的模样,媛媛浑身紧绷。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媛媛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临刑前的犯人,薛珉之就是主审官,如今的她就等着主审官下最后判决。 坐立难安的滋味让她频频偷瞄薛珉之,眼睛里不自觉地带上点儿求饶的神色。 那男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像是没看到她的眼神,依旧从容地喝着粥,慢慢嚼着馒头。一口一口的,媛媛觉得他嚼的是自己。 吃到一半,王妃忽然道:“媛媛,听说昨夜荟萃阁闹了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媛媛吓得差点饭碗都砸了。 甄许也差点站起身,准备叩头谢罪。 却听得旁边的薛珉之慢悠悠说:“昨夜甄小姐喝醉了酒,看上了路旁一棵桃树,不愿回家,我便拔了那棵树,甄小姐才回了荟萃阁。” 媛媛抬眼诧异地盯着薛珉之,见他一脸淡然,丝毫不像说谎的样子。 她十分诧异,王爷居然帮她隐瞒?也不追究她拔树,闹酒疯的事? 甄许原本要站起来的身体也重新坐回去,稍稍放松了些,暗想,妹夫定然是瞧上妹妹了,帮她隐瞒丑行。 妹夫真好! 王妃道:“一棵树而已,若甄小姐喜欢,以后咱们王府都换成桃树。” 媛媛想起昨夜的闹剧,满脸通红站起身,“王妃娘娘,我喝酒失仪,真对不起。” 王妃拉她坐下,“难为你啦,酒量浅的话,以后别喝了。” 媛媛赶紧道:“是。” 媛媛重新坐下吃饭,王妃热情好客,薛珉之淡定地吃饭,一言不发。 媛媛不知他如何想的。 如果真不喜欢自己的话,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吗?把自己丑事说出来,再借机拒婚。 可王爷却帮她隐瞒,难道…… 媛媛心里小鹿乱撞,王爷其实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就算看到她昨夜胡闹的样子,也不嫌弃么? 吃完饭,出了寿康苑,甄许赶紧对媛媛道:“得向王爷道歉,也得好好感谢人家。” 媛媛本就如此打算,闻言点头,在路边等着。 甄许想为二人创造独处机会,自觉离开了。王爷先是英雄救美,后又抓苏明秀苏明福两人为妹妹出气,如今又替她瞒着丑事,分明是瞧上了妹妹啊! 他决定修书一封回家,告诉甄家这件大喜事。 媛媛等了片刻,不一会儿,薛珉之从后方慢慢走来。媛媛赶紧上前道歉,“王爷,昨晚的事,真对不起……” 薛珉之背着手,凝视她片刻,道:“无妨,我没放在心上。” 媛媛羞红了脸,小声替自己辩解,“平常我不这样,就喝了酒才会,但我平时也不怎么喝酒……” 薛珉之想到昨夜她的样子,忍笑点头,“那偶尔喝点酒也行。” “啊?”媛媛抬头,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薛珉之却没解释。 媛媛道:“谢谢你今天替我隐瞒。” “不客气。”薛珉之道,“你的力气似乎很大,挺让我意外。” 媛媛脸色血红,不好意思地点头,“比、比平常人大些。” “恐怕不止大些吧?”薛珉之道,“我也不见得能做到。” 媛媛十分尴尬,她本来有点怕宁王,出了昨晚那事儿,她更加不自在,斟酌着想告辞,却听薛珉之道:“你的来意我已清楚。” 媛媛抬起头。 男人语气平和,语调宁静,“你放心,贡茶投毒案我会仔细查对,若甄太爷不是凶手,自然会放,若甄太爷参与其中,按律论处。” 媛媛又惊又喜地听着。 薛珉之神色淡淡,“你用不着为了此事嫁给我,一则本王不喜欢你,二则你嫁不嫁给我,对案子不会有影响。” 他声音和缓地说,笑了一下,“明白了吗?” 媛媛脑袋一片空白,她知道王爷会发难,但今儿薛珉之表现得很平静,还维护她,让她产生了“他喜欢她”的错觉,甚至为此欣喜。 结果…… 薛珉之说完话,便径直离开,从媛媛身旁擦身而过。 媛媛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又被退婚了? 第19章 荟萃阁,媛媛站在桃树下仰着头。 粉色花瓣扑簌簌往下落,媛媛伸手摊开掌心,接住两片柔软的桃花,盯着那两片花瓣发呆。 非常意外,她居然很伤心。 明明早有察觉,王爷并不喜欢她,是王妃喜欢才逼着他陪自己,为自己做事。从来的第一天起她就隐隐有预感,十有八九婚事成不了。 而且,她的目的是救爷爷。 如今宁王表态,不管她嫁不嫁给他,都会认真调查贡茶投毒案,还爷爷清白。 照理说她该松口气,很轻松的。 可是心里却像堵着大团大团的棉絮,闷得难受。 奇怪呀,明明早有准备,为何还是难过? 媛媛摸着胸口,不明所以。 “小姐,你怎么了?是胸口不舒服吗?”秋霜走过来关切问道,从昨日开始,小姐就闷闷不乐,先是在屋里呆着不说话,今儿一大早就到院子里盯着桃花发呆,像是满腹心事,但又一言不发。 秋霜夏雪都很担心。 媛媛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小姐,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告诉奴婢,奴婢去请大夫?”秋霜焦急地问,“是胸口不舒服吗?” 媛媛摇摇头,觉得自己挺可笑,便真笑出声,“我昨日,被王爷退婚了。” 秋霜动作停住,轻轻啊了一声。 难怪小姐如此不开心。 秋霜小心翼翼问道:“小姐喜欢王爷么?” “没有。”媛媛坚决地摇头,动作弧度挺大,仿佛如此可以增加说服力,“我只是想起被成家退婚的事情,你知道的,被退婚总是让人伤心的。” “小姐……” “你看这桃花儿,多漂亮。”媛媛将掌心里的花瓣递给秋霜看,“可惜呀,开的时节不对,都五月份了,现在也该谢了。” 她轻轻吹气,掌心里的花瓣便飞到半空,飘飘摇摇地落进土壤。 媛媛笑着拉住秋霜的手,“走,我们吃东西去,大吃一顿,什么烦心事都没啦。” 不用难过,她那些朦胧的绮思,不过一瓣从扬州飘来的,不合时宜的桃花,终究是过客。 荟萃阁外。 叶子尧陪着薛珉之站了好一会儿,不由十分疑惑:“王爷,您要是想进去呢,就往前走,若是不想进去呢,就回头,在这儿站着不是个办法,是吧?” 薛珉之手负在身后,目光凝视着荟萃阁的方向,好一会儿才道:“昨日,我告诉甄姑娘我不喜欢她,不用为了救爷爷嫁给我。” 叶子尧瞪眼,“你、你直接对甄姑娘说的?” 薛珉之点点头。 叶子尧暗暗扼腕,明明多好的姻缘啊,怎的就直接拒绝了呢?还拒绝得不留情面! 虽然他知道王爷做事一向果决,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可这感情的事嘛……用得着这般绝情么? 叶子尧问:“甄姑娘什么反应?” 薛珉之眉心微动,“她说好的,然后离开了。” 叶子尧问:“没有哭着跑开?” 薛珉之摇摇头,“没有。” 叶子尧挠头道:“那甄姑娘……可能不喜欢王爷啊。” 薛珉之盯着他。 叶子尧连忙改口,“甄姑娘当然喜欢王爷,只是压抑着没表达,回到屋里肯定会哭的。” 薛珉之拧了拧眉,“我就怕她伤心,做傻事。” 叶子尧:“所以才在这儿杵半天么?” 薛珉之没回答。 叶子尧问道:“那王爷你到底喜不喜欢甄姑娘?” 薛珉之抿抿唇,依旧没回答。 叶子尧道:“若你喜欢甄姑娘,那就进去,若你不喜欢,就不要管。” 薛珉之踟蹰片刻,看了一眼荟萃阁,转身离开。 叶子尧吃惊,真不进去?明明在这儿杵大半天了,分明就是看上甄姑娘了嘛! “王爷,等等我。”叶子尧想,我判断错了? 走了两步,薛珉之又扭头对他道:“你去荟萃阁探探情况,回来再告诉我。” 叶子尧忍笑,“是。” 还是在意的嘛! 说起来,王爷不就怕发狂伤害甄小姐么?只要找到叶神医,一切不就解决了? 薛珉之继续站在原地,叶子尧边朝荟萃阁方向走,边思考如何和叶子俊联系,打探叶神医的行踪。 刚走到门口,就见媛媛和秋霜夏雪二人有说有笑地从里面出来,丝毫不见怒色、羞色和难过。 叶子尧赶紧用轻功掠后几丈,用出战场上的精妙身法飞到薛珉之身旁,低声道:“甄小姐来了,王爷,您赶紧躲开。” 薛珉之心头有事,又对叶子尧十分信任。叶子尧压低声音让他躲开,他下意识地顺着叶子尧“躲”的思路想了,仔细瞧去,假山后隐约可见女子的身影,便想也不想地纵身一跃,飞到附近的树上藏住身形。 刚藏起,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要躲? “听说百香楼的饭菜最好吃,我们就去百香楼吧。” 媛媛的身影已经从假山后绕出来,薛珉之又觉得,此时忽然从天而降,似乎不大好,便干脆将错就错呆在树上,皱紧眉头盯着害他如此的叶子尧。 叶子尧在树下假装路过,笑嘻嘻地朝几人打招呼,“哟,好巧啊甄小姐。” 媛媛抬头瞧见他,见是薛珉之的心腹,便给自己心中打气,决不能掉了自己的颜面和尊严,让薛珉之看扁了,立即抬头挺胸,从容笑着道:“叶护卫。” 叶子尧询问:“甄小姐这是要出门么?” 媛媛道:“王妃娘娘今日礼佛,不用作陪,我们听说百香楼饭菜好吃,想去品尝一番。” 叶子尧仔细凝视她脸上的表情,见她笑得从容,还有心情去吃大餐,不由暗自摇头。 王爷啊王爷,甄小姐根本不喜欢你,你还那般故作姿态,再不放下架子,婚事可真要黄了啊。 “甄姑娘请。”叶子尧道。 媛媛冲他点点头,带着秋霜夏雪二婢沿路离开。 等人走了,薛珉之从树上下来,冷着脸问:“刚才为什么要让本王躲?” 叶子尧一听他自称“本王”,开始摆架子了,就知道自己惹怒了他,赶紧凑过去拍打薛珉之身上的灰尘,“王爷,我是为你好啊。你刚拒绝甄小姐,甄小姐正伤心着呢,你又突然出现,甄小姐肯定会触景伤情,更加难过的。” 薛珉之依旧冷着脸,指着那小女子离去的方向,质问:“你看她像伤心的样子吗?伤心会有说有笑地带着婢女去吃香喝辣?” 叶子尧心说我哪儿知道,是你自己拒绝别人,担心甄小姐伤心做傻事凑过来,现在看到人家好端端,还有心情吃香喝辣,又开始生气……这是犯病了吧? 但实话肯定不能说的,便道:“甄小姐端庄规矩,即便伤心也不会表现出来,说不定到了百香楼,关在房间里喝闷酒哭呢。” “喝酒?”薛珉之的眉头皱起,媛媛酒后闹出的动静,他仍旧记忆犹新。放到今日回想,喝了酒的她直爽可爱,还夸他好看,嚷着要嫁给他,可是非要拔出桃树这件事儿,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她那身大力气,在喝醉酒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是啊,人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就容易喝酒,何况是被拒婚这种伤心事儿,肯定会喝酒的。”叶子尧说,“你瞧,她们不是去百香楼吃饭么,私下里吃饭有不喝酒的么?” 薛珉之松开眉头,大步追上去。 叶子尧还在滔滔不绝,发现人已经没了,连忙追上去,“哎王爷,你上哪儿去?” 等两拨人离开,更远处的树丛后,彩英的身影慢慢出现,眼角含着晶莹的泪花。 她本有话要对薛珉之说,奈何薛珉之规矩森严,他的屋子没有召唤不得入内,今天好容易见着他出门,彩英便跟着他出来,希望能说上两句话。 然后她便看见王爷停在荟萃阁前良久。 荟萃阁里住的是甄媛媛。 王爷那般洒脱强势的性子,整座王府都是他的,哪有如此踟蹰的时候?定然是喜欢上了甄媛媛才会踟蹰不前。 甄媛媛要成为宁王妃吗?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刚刚远远瞧见,那甄媛媛是长得很漂亮,但她也不差啊! 她还会唱歌跳舞,甄媛媛会么? 彩英咬着唇,不甘地扯下树上叶片。 * 媛媛出了王府,望着京城热闹的街道,在心中长长吁出一口气,对自己说:媛媛,莫灰心,好男人在后头。 然后和秋霜、夏雪二人一边好奇地逛街,一边询问着往百香楼而去。她进京后从未单独行动过,之前逛街都是陪着王妃,去的地方由马车代步,买东西的时候也得处处看王妃的意思,如今能自己做主逛街,欣赏京城风土人情,也是好事。 后头的薛珉之和叶子尧远远缀着她,混在人群里跟随。 薛珉之跟了一会儿,渐渐找回神智。 我在做什么? 一向自认为光明正大的王爷有点进退不得,因为他觉得此等偷偷摸摸的行为实在有失格调,但若上前叫住媛媛一起去百香楼,那双方都会不自在,若转身离去,又不放心。 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跟踪一个小女子,盯着她吃饭喝酒? “子尧,你跟着她们,我先去百香楼。”薛珉之吩咐。吩咐完又忽然意识到,其实他根本不用去百香楼,直接让叶子尧跟着就行。 叶子尧哎了一声。 薛珉之站在路中间沉默,这种毫无理性,顾前不顾后的行为,大概是他年少时候才做的事情了。 这小女子,身上有邪。 薛珉之抬头,目光冷淡地盯着媛媛离去的背影,和偶尔侧头露出的半张白嫩小脸,不由挑挑眉,恢复平素冷静傲然之色。 转头对叶子尧道:“我不去百香楼,甄小姐喝酒会发酒疯,你看着点儿。” 叶子尧挠头,“您刚刚不是说要去么?” 薛珉之昂头抱胸,“我凭什么要去?” 第20章 半个时辰后,薛珉之面色冷淡地坐在百香楼二楼包厢,不断地给自己倒酒。 那女子根本就不喜欢他,之所以来王府,不过是以为嫁给自己可以救她爷爷,她在利用他。 听了她那些发自肺腑的醉话,薛珉之第二天才直接向她挑明拒绝。回头觉得说话太狠,会不会让娇弱的姑娘羞愤下做傻事,担心地去荟萃阁查探。 然而那女子却带着婢女,高高兴兴地出门逛街,还打算吃香喝辣! 一点儿也不伤心。 薛珉之喝了一口酒,长眉下的双眸冷冷清清,目光很是摄人。 之所以来百香楼,是考虑到王妃看中媛媛,容不得一点儿闪失,还是自己亲自盯着比较好。 大街上。 媛媛抓起一块面具问秋霜夏雪,“好不好看?” 秋霜夏雪望着她的面具,点头,“好看的。” 店家也兴致勃勃道:“姑娘,您眼光真好,这孙悟空的面具是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 媛媛借着戴面具的机会,凑近了问二婢,“那人还跟着么?” 出王府不久,秋霜就觉察到有人跟踪。 秋霜有个奇特的天赋,她对周围人十分敏感,所以,她很快注意到有个男人跟着她们。 “还跟着。”秋霜肯定回答。 那男人离得远,看不清楚容貌,只晓得一直跟着她们,似乎不怀好意。 媛媛给她们一人买一个面具,又进入旁边的成衣店,由于银钱不多,购买的是比较差的葛布衣裙,三人换上后,戴上面具出门。 葛布衣裙是老百姓最爱穿的衣服,大街上到处都是。 叶子尧看见她们进入成衣店,不好意思跟过去,就在外面等着。毕竟不是去查案追敌,松懈了些,就靠在路边张望。 媛媛和秋霜夏雪戴着面具,从小门跑出,沿着大街跑掉了。 “还跟着吗?”媛媛问。 秋霜摇摇头,“没有了。” 三女闻言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媛媛摸摸肚子,“好像快到中午了,我们去百香楼吧。” “好啊好啊。”秋霜夏雪高兴应到。 三人簇拥着往前走,一边问路一边往百香楼而去,不巧与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撞到一起。 “仔细你的狗眼!”公子哥身边的人怒喝。 媛媛赶紧道歉:“对不起……” 来京城之前,娘亲曾经叮嘱过她,京城到处是皇亲国戚、高官富商,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一不小心就会惹上大祸,媛媛谨记于心,连忙道歉。 “滚!”公子哥儿道。 媛媛咬着唇后退。 抬头间隙,那公子哥儿看清她的面容,眼睛里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又见她穿着普通的葛布衣裙,口音非京城本地的,顿时动了心思。 “姑娘,你知道我是谁么?”公子哥儿刷地打开折扇,眯起眼睛,故作风流道。 他穿着青紫短褙,里面是一件青碧长袍,无论是布料还是衣服上的刺绣,都是一等一的,绝非普通富户能穿。他腰间的玉带,系着的玉佩,以及头上的紫金冠,都非凡品。 公子哥儿英俊的风流相,配上一身不同凡响的衣饰,普通女子定然会被吸引。 但媛媛天天对着薛珉之那张脸,只觉得公子哥儿普通得很,摇摇头,怯生生地说:“不知。” 她扭头打算离开。 旁边的人拦住她道:“中山侯府听说过没有,我家少爷正是中山侯府的世子。” 媛媛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小女子知道了,小女子有急事,先告退。” 中山侯世子沉下脸,“你撞了我,就这样走吗?” 媛媛无措道:“我已经道过歉了。” “道歉就可以?” 媛媛不想惹事,咬咬唇,低头从锦囊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样可以了吗?” 中山侯世子冷笑,“你撞坏我的玉佩,还想一走了之?带走!” 夏雪和秋霜大吃一惊,“世子,我们小姐没有撞到你的玉佩啊!” 中山侯世子一把扯下腰间玉佩扔在地上,名贵玉佩顿时碎成两半,“都碎了还不承认?” 媛媛、夏雪、秋霜目瞪口呆。 媛媛心头害怕,后退一步,“世子,你不能不讲道理,明明玉佩是你自个儿扔的。” “谁看到是我扔的?你们看到了吗?”中山侯世子问。 他身边的人纷纷摇头,“我们看到的是这位小姐撞的。” 过往行人见到这一幕,有的闹不清楚情况,有的认识中山侯世子的,不敢上前。 “走吧,跟我去一趟衙门。”中山侯世子抓住媛媛的手。 媛媛吓得眼泪快流出来,拼命往后缩,“你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夏雪和秋霜大声斥责,说他仗势欺人。 眼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中山侯世子不耐烦了,懒得解释,使个眼色,周围的随从便将三女扭住,往附近的小巷子里拖。 “我们少爷家里的小妾偷盗玉佩逃跑,现在抓她们回去。”其中一人喊道。 “原来是小妾啊。” “人家的家事,别管了,也管不起。” “我不是小妾!我是扬州甄家的女儿,不是小妾!”媛媛面色惊恐,眼泪直流,拼命朝他人大喊。 秋霜、夏雪吓得大哭起来,明明街上那么多人,她们一直在喊救命,怎么会没人管啊! 几人生怕多事,捂住她们的嘴,将媛媛三人拖到昏暗的小巷子。 “你们要干什么?”媛媛惊恐地问道。 几个大汉钳住她们,闻言嘲笑,“小娘子,世子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挣扎啦,乖乖跟着世子爷,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媛媛拼命摇头,“我不做什么小妾,你们快放开我,否则……我就……我就不客气了!” 中山侯世子和随从们笑成一团,那中山侯世子用手指挑起媛媛的下巴,“小娘子,你要如何不客气啊?” 媛媛怕得眼包泪水,一张小脸雪白,“放开我!” 所有人开始笑。 媛媛惊恐到了极点,大喊道:“你们放开我!” 一边喊着一边双手发力。 “不放开你又能怎的……啊!” 大汉话未说完,忽然感觉身体飞了起来,随即咚地一声砸到地上,背脊骨像是当场被砸断了,差点吐出血来。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美丽柔弱的女子忽然扬起双手,揪住一左一右抓住她的大汉,喝哈一声,反手扔了个过肩摔。 两个大汉顿时砸在地面嗷嗷叫。 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理解,中山侯世子和他身边的人都惊呆了,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小姐!”夏雪和秋霜喊道。 媛媛忍着害怕,一边哭一边冲上去,扬起拳头,一人一拳,直打鼻梁骨。 抓住夏雪秋霜的两个人顿时捂着脸哀嚎着后退。 媛媛哭着拉过夏雪秋霜,“你们没事吧?” “没事!”夏雪秋霜也哭到,“小姐,我们赶紧逃吧!” 媛媛点点头,趁着那群人还没反应过来,拉着夏雪秋霜慌不择路地往前飞奔。 “抓住她!”中山侯世子大叫。 其他人终于回过神,本有点震惊于媛媛的大力,然见她们害怕得跑了,又觉得刚刚可能是错觉,那女子应该好对付,便呼啦啦地追上去。 “放过我们吧!”媛媛吓得大哭。 她越哭,身后的人越兴奋,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死死追着她们跑。 巷子很窄,她和夏雪秋霜哭叫着拼命往前跑,很快发现前头居然是条死路,顿时脸色青白,浑身颤抖。 几个大汉已经追上她们,将她们团团围住,嘿嘿诡笑着。 媛媛吓得脑袋空白,抓起身旁一根木棍,惊恐大喊:“你们不要过来啊!” “我就过来你能怎的……”大汉们调笑。 “啊!” 媛媛用力挥着木棍,将最前头的大汉一棍子敲得口喷鲜血,栽倒在地。 后头几个大汉惊得后退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 媛媛拿着木棍挥舞,神色惊恐。那群人面面相觑,终究不太放心,不要脸地喝道:“一起上!” 于是,几个大汉顾不得前方只是三个弱女子,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抡起钵大的拳头往媛媛身上招呼。 “救命啊!” 媛媛吓到极点,抄着木棍见人就敲,夏雪和秋霜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啊!” “臭娘儿们居然敢打我,大家一起上!不要对她客气!使劲打!” 伴随着男人愤怒的嘶吼,女子的尖叫,巷子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紧接着,女子一直在喊救命,男人的怒吼却变成了求饶。 “女侠饶命!” “女侠饶命啊!” “女侠我们不敢了!” “女侠,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啊!饶命!” 大汉们从反抗到跪地求饶,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然而媛媛受惊已经失去理智,将木棍舞得虎虎生风,一通乱打后,大汉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别过来!别过来!”媛媛依旧在乱挥。 “小姐,已经没事了。”秋霜和夏雪停止尖叫,从角落里出来喊道。 听到二人的声音,媛媛找回神智,望着地上躺着不断惨叫的男人们,又害怕又委屈,不由嘤嘤哭出声。 中山侯世子身体虚跑得慢,此时才刚刚跑到,一拐角就见媛媛边哭边挥着木棍乱打,自己人躺了一地,顿时又惊又怒,指着媛媛道:“秦大秦二,跟我上!”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秦大秦二是武功高手,侯府特意找来保护他安全的,一般不轻易出手,如今见到满地□□的人,目光微凝,两人收起轻视之心,将媛媛一左一右围住。 * 薛珉之坐在包厢里一直盯着大门口,不由皱眉,“怎的还不来?” 都快晌午了,那女子莫不是逛街逛上瘾,不来百香楼了吧。 片刻后,他看到叶子尧匆匆跑进百香楼,神色焦急,左顾右盼。 身边无媛媛的影子。 薛珉之犹豫该不该出去,如果出去了,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百香楼呢。 思索片刻,薛珉之面无表情地想:我为什么要解释? 站起身走出包厢。 叶子尧在一楼找了一圈,没看到人,蹬蹬上二楼搜寻,一抬眼便看到前方熟悉的身影,顿时吓得哆嗦站直,“王、王爷?” 完了完了,他把人跟丢了,王爷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薛珉之背负双手,问他:“甄小姐呢?” 叶子尧心头咯噔,“甄小姐不在百香楼吗?” 薛珉之冷冷盯着他。 叶子尧顿时明白媛媛没来百香楼,不由两股颤颤,哆哆嗦嗦道:“人……人跟丢了。” 走廊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急剧下降。 “在哪儿跟丢的?”薛珉之沉声问。 叶子尧缩着脖子,战战兢兢道:“成衣店里。” 薛珉之凝视着他,目光如寒冰一样冷,“出息了啊。” 叶子尧差点哭着跪地求饶。 “带本王去。”薛珉之一挥衣袖,大步往楼下走,“找到人再收拾你。” 叶子尧摸了摸脖子,暗自祈祷,甄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否则我小命不保啊。 “客官!”两人匆匆下楼,小二不认识薛珉之,追上来想要账,被掌柜的抓住,“疯了吗,那是宁王!” 小二瞬间腿软,不敢再喊了。 空中忽然飞来一锭银子,小二伸手接住,顿时喜笑颜开,对着薛珉之远去的挺拔背影连连作揖,“谢谢王爷!谢谢王爷!” 薛珉之和叶子尧来到大街,往成衣店方向急行,正打算叫衙役帮忙,两人忽然听到路旁传来议论。 “那女子到底是不是小妾啊?” “我觉得不是,是个外地来的,长得那么美,被中山侯世子给看上了吧。” “是啊,刚才他们喊着捉小妾,那女子一直说不是小妾,是从扬州来的,喊救命,我就觉得奇怪……” 薛珉之霍然停步,走到聊天的两人身前,“你们说的女子,在哪儿?” 两人被薛珉之通身气势给镇住,战战兢兢地指着街对面的小巷子,“那、那边……” 叶子尧也心头咯噔,扬州的美貌女子…… 薛珉之立即快步往小巷子走去。 叶子尧又问了一句:“那姑娘被拖进巷子里多长时间了?” “有段时间了。” 叶子尧眼前一黑,若是要干坏事,可能已经…… 巷子里。 秦大秦二已经捉住媛媛,虽然搞得浑身狼狈,到底捉住了。这女子也太邪门了,力气极大,幸好不会武功招式,只会一味乱打。 媛媛惊恐哭叫。 “闭嘴!”秦大在主子面前丢了脸,恼怒异常,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还未打下去,忽然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眼前,随即手被钳住,紧接着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啊!” 后知后觉,秦大感受到一阵剧痛,痛苦地发出惨叫。 媛媛已经闭眼等候挨打了,却听到耳边传来惨叫声,脸上也无痛感,不由睁开眼睛。 薛珉之冷酷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第21章 媛媛仰着头,凝视着面前伟岸的男子。 快到正午,五月阳光灿烂,明亮金黄的光落在他身后,像是镀了一层浅浅的、毛茸茸的金。 他整个人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身着如墨般深蓝衣袍,蜿蜒的蟒蛇在他衣袍上游走,张牙舞爪,狰狞威严,腰配宝剑,身姿英挺,面容俊朗。 就如同话本里描绘的神仙将军。 话本上说,但凡有妖魔鬼怪人间作恶,黎民百姓遭受苦难,上天便会派出神兵天将下凡,斩妖除魔,救人于水火。 媛媛痴痴地凝视着他,脑里冒出一个声音——他就是上天派来救我的。 秦大秦二遭遇攻击,怒不可遏,拔刀而上。 媛媛最怕刀兵血液,忍不住闭上眼。 身体被人抱住,胸膛坚实温暖,如同一块暖玉。 “站好,不许动。”男人在她耳旁命令。 媛媛顺从地点头,乖乖站住。 身旁的男人放开她,拔出腰间的宝剑朝两人走去。 中山侯世子认出了来者,大惊失色,“宁王!?” 他惊恐的吼声让秦大秦二大吃一惊,面前的人竟然是宁王? 男人斜拿着宝剑,细薄的剑刃反射出明亮的光辉,男人面容冷酷,眼神冰冷无比,任何人与他视线对上,都会通身冰凉。 浑身的杀气,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秦大秦二知道他是宁王,立即失去了反抗意图。 这可是宁王! 西北煞神! 犹豫着该跪地求饶还是请求主子明示,正是这短短瞬间,一阵雪亮的光过后,秦大秦二感觉脖子凉悠悠的,视线乱飞,竟然瞧见了自己的身躯。 片刻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头颅离身,想要惨叫,却无法发出声音。 最终,两颗头颅摔落在地,定格成惊恐的面容。 其他原本受伤的人乍然见到这一幕,惊吓得连连后退,有人甚至尿了出来。 中山侯世子吓得浑身僵硬。 他亲眼看到宁王出现,也知晓宁王在军中暴虐的名声,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甚至想打战是一回事儿,回到京城又是另一回事。自己身为中山侯世子,以后要袭爵的,宁王总不能像对西戎人那般喊打喊杀。 宁王出现坏了他的好事,一开始他甚至是愤怒的,随后想到对方身份比他高出不少,吃罪不起,便收起怒意,打算让秦大秦二退开,和宁王商量商量。 却没想到,宁王一句话不说,直接开杀。 秦大秦二的头颅在眼前飞走,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脸上。 中山侯世子瞳孔僵硬,强烈的惧意涌上心头。 望着前方举剑而来的男人,衣袂飘飘,面容冷酷,中山侯世子忽然间明白,对方并不在乎他的身份,想杀就能杀他! 生存的危机让他惨叫一声,顾不得什么美娇娘,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尊贵,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王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的吧!” 薛珉之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虽然杀了两个人,可他身上很干净,就连手上的剑,也不见一丝血迹,光亮如新。 中山侯世子浑身颤抖,额头都磕破了,血流淌下来,晕染了整张涕泪横流的脸。 “这女子就让给您了,我不要了!不要了!”他颤抖着说。 “让给我?”面前男人在他一步之遥站定,笑了一下,居高临下道,“她本来就是我的,何来让不让一说?” 中山侯世子瞳孔睁大,不可置信地瞧向媛媛,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你……你是宁王的女人?” 薛珉之面容冷酷,“她是我未婚妻。” 如同晴天霹雳劈在头上,中山侯世子浑身瘫软。 难怪宁王出手相助,难怪他那么愤怒,原来那女子竟是他的未婚妻! 中山侯世子跪在地上哀嚎:“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我不知道她是您的未婚妻!若我知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的!” “王爷饶命!我死了我爹会伤心的!你不能杀我,我是世子!我是中山侯世子!你不能杀我!”中山侯世子涕泪横流,声嘶力竭,薛珉之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淡淡瞧着他,像在瞧一块石头,一个死物。 随后,手中剑光划过。 中山侯世子的惨叫戛然而止。 秋霜夏雪死死捂住嘴,才避免自己发出声音,两人缩在角落,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 媛媛呆站原地,表情惊恐,嘴微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薛珉之出手杀掉秦大秦二那时起,她就陷入惊恐中,脑子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薛珉之会杀人。 不,其实在薛珉之出剑的时候已经有了点隐约的预感。 但她没想到会如此可怕。 若是捅一刀,人死了,或许她并不会如此惊恐。 然而,薛珉之用了斩首。 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头颅飞起,掉落,鲜红血液随后喷射而出,无头尸体缓缓倒地,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种冲击力,让她叫都叫不出来。 家里人都知道她胆子小,她胆子的确很小,哪怕有了大力,该怕的东西一样怕,就连蟑螂老鼠都会吓到她,何况是这般可怕的情形。 杀了两个人不说,薛珉之又斩首了罪魁祸首。 此情此情,媛媛没法思考他们罪有应得这件事,甚至没有解气的感觉,全身只剩下恐惧。 她望着举着剑的男人,明白他不是上天派来的天兵,而是地狱来的魔将,杀人不眨眼的魔将。 “王爷!” 叶子尧从巷子外跑进来。 薛珉之看也没看他,走近媛媛,温声道:“没事吧?” 媛媛身体踉跄。 她之前已经用尽力气,心神俱疲,身体像被抽空似的,又受强烈刺激,人忽然向前倒去。 却并未倒在地上,男人强健的手臂托住了她,将她抱进怀里。 “媛媛?” 媛媛听着他的声音,脑子迷迷糊糊的。 为什么魔鬼的胸膛这么暖,他的声音,为什么如此温柔? * 媛媛在屋里躺了几天,不知是不是受惊过度,寒邪入体,一直迷迷糊糊地发烧。第一天烧退了,人却始终不醒,大夫说身体没事,却找不出不醒的原因。夏雪和秋霜也受了惊,无法伺候,因而这几天里都是婉君婉华在照顾媛媛。 朦胧间,媛媛知道来过许多人。 甄许拉着她的手哭,一边骂中山侯世子,一边又喊媛媛快点醒来。 老王妃也来过,又调拨四个婢女来照顾,大夫请了三个,后来是宁王去宫中请了御医,御医检查过之前诊断没问题,老王妃才停止继续请大夫的行动。 薛珉之只来过一次,他似乎很忙。 迷糊间听婉君婉华聊起,为了中山侯世子一事,宁王被中山侯告到御前,陛下召他入宫中训斥。 媛媛原本是怕他的,可听到他陷入麻烦,又十分担心,忍不住挣扎着想睁开眼睛。 婉君婉华似乎怕吵到她,退到屋外,媛媛便不知道后续如何,十分着急。这几日躺在床上,从恐惧中慢慢复苏,仔细回想当日情形,又觉得薛珉之并没做错。 那几个人,敢大庭广众下强抢民女,肯定不止这一次,可能还有其他的过错。 薛珉之杀人,是为她报仇,为民除害! 反复这么想着,媛媛心里的恐惧消散了些。 如此睡睡醒醒,媛媛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快要彻底醒过来了,再躺下去,她快要长苔藓啦! 而且她好饿!真的好饿啊! 想到自己弄成这样,就是因为贪嘴闹的,不由哭笑不得。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度清醒,媛媛感觉到身边有人。 那人安静地坐在床边,不说话,就连呼吸也缓慢而低沉。他似乎在看书,媛媛偶尔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房间很安静,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荟萃阁里种植了许多花草,外面树木很多,很容易听到鸟叫。 还有风摇动树发出的簌簌声音,宁谧安详。 媛媛感觉脸上很温暖,不用看也知道,应该是轩窗外透进来的光斑,在她脸上摇晃。 她眼皮已经能看到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就像在夏日午后,在树下凉席上小憩,虽然闭着眼,依旧能看到一层白蒙蒙。 身边的人又翻过一页书。 媛媛想:是谁呢? 应该不是王妃,王妃在,张嬷嬷也会在,两人会聊天,会拉着媛媛的手叹息她命苦,期望她早点醒来。 也不会是甄许,他只会絮絮叨叨,说些翻来覆去的事,偶尔还会哭。 也不会是夏雪秋霜,两人不会如此安静,更不会看书,以前教她们读书她们还嫌弃呢。 那会是谁呢? 如此安静,又如此有耐性。 想着想着,媛媛忽然就意识到,是那个人。 身体微微僵硬。 明明几天里反复告诫自己薛珉之没错,他做得正确,不要怕他,然而当意识到身边的人是他时,却又害怕起来。 一旦意识到他,媛媛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三颗头颅,三具无头尸体,还有三双恐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媛媛不安地躺着,眼珠在眼皮下乱动。 她期待薛珉之离开,却又无法出声,哪怕能出声,她也不敢把人赶走。 以前她隐隐听过薛珉之的事迹,说他是杀神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战场上杀过去,全是敌人的头颅。 他很残暴血腥,战场上从不留情,杀敌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听过一堆克妻的传言后,媛媛认为是夸大其词。 见过薛珉之,看到他被王妃指着鼻子骂,又被王妃逼着陪自己买衣服的模样,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 甚至在心里想,为什么要传他残暴血腥呢?明明他干净俊美尊贵,优雅得像贵公子。 如今,亲眼见到他斩首后才知道,这人真的很可怕,被称为杀神不是没理由的。 昏迷期间,甄许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媛媛才知晓,当日宁王从强盗手里救她之时,也是挥刀砍菜切瓜似的斩首。媛媛回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处理了,如果当日见到尸体,或者见到宁王斩首的模样,媛媛绝对不会对他产生非分之想,也不会为他退婚而伤心。 但甄许很崇拜他,觉得他强大可靠。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媛媛又睡了过去,再度醒来,薛珉之已经走了,换了甄许。 甄许拉着她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念甄家倒霉,妹妹倒霉,甄家命苦,妹妹命苦……啊,好烦啊。 甄许过后是秋霜和夏雪,两人哭哭啼啼地说了半天。 媛媛被哭得头疼,心想还不如让薛珉之来陪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乌鸦嘴的缘故,睡过去再度醒来,屋内十分安静,媛媛又听到了翻书的声音。 是他。 媛媛想。 此时她已经能动眼皮了,然而依旧没法完全睁开。 风钻进屋子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 “到底什么时候醒呢?” 屋内啪的一声,薛珉之似乎将书扔在案上,不轻不重地询问。 媛媛有点紧张。 她感觉得到自己马上就要醒了,但她不想面对他,只能装作没醒。 媛媛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那只手上布满长年练剑的厚茧,粗糙、干燥。 一想到薛珉之的手拿着剑将人斩首,媛媛便觉得难受得紧。 男人将脸凑了过来,媛媛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还有属于男人的冷淡如雪片的气息。 他的鼻子应该就在她的耳边,沉稳而有规律的呼吸喷在耳边一小块皮肤上,烫得厉害。 媛媛心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他要干什么呀? 男人忽然在她耳边轻笑,伴随着热气传到耳朵尖,媛媛觉得耳朵痒得厉害。 “再不醒,我就把你给娶了,让你昏迷着嫁给我。”男人威胁。 媛媛吓了一跳,眼皮动了动,努力睁开了眼睛。 第22章 入目是荟萃阁华丽的藻井,旁边的轩窗半开着,明亮的光照进来,落在身旁坐着的男人身上,给他蒙上淡淡的、毛茸茸的光晕。 媛媛又记起了在巷子里见到薛珉之时的心情,恍惚间,就像上天派来的神将,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明明俊美如神祇,又如此光辉灿烂,神仙似的人物,却…… “王爷……”媛媛虚弱地唤道。 “舍得醒了?”薛珉之问。 媛媛琢磨着他的话,心虚地想:他知道我醒着? 面上假装才醒的样子,揉着眼睛道:“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来看看你。”薛珉之眼眸含笑,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啊!”媛媛如同受惊兔子般往后缩。 薛珉之的手僵在半空,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 “你很怕我?”他收回手问。 媛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没、没有啊。” 薛珉之轻笑,“听到我要娶你,就吓醒了,就这么怕嫁给我?” 媛媛尴尬,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尽量压抑着恐惧道:“不怕。” 她其实是怕的,但她也知道,对方三番两次救了自己,哪怕杀人如麻,也是自己的恩人,如果表现得害怕,会伤他的心。 而且他明确表明过不喜欢自己,所以哪怕自己说不怕,对方也不会真娶了自己。 “是吗?” 薛珉之伸手作势摸她。 媛媛吓得往后退。 薛珉之收回手,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还说不怕?” 媛媛脸色微红,尴尬地低着头道歉:“对、对不起……” 气氛渐渐僵硬。 不知何时,窗外的风停了,鸟也不叫了。 “好好休息。”薛珉之面色平淡地站起身,离开房间。 媛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感觉喊道:“王爷!” 薛珉之回头。 媛媛忽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便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人好像是侯府世子,您杀了他,会不会有事?”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之色,实实在在担心薛珉之因为自己受到处罚。 薛珉之挑眉,“一个小小的侯府世子,杀了就杀了,还能奈我何?” “陛下……训斥您了吗?”媛媛不太放心。 薛珉之问:“关心我?还是担心我出事了无法帮你爷爷?” 媛媛茫然:“啊?” 薛珉之面无表情,“那玩意儿罪恶滔天,早就引发众怒,除了他老子,其他人都在庆祝他死得好。本王把收集到的证据交给朝廷,陛下不止没斥责本王,还处罚了中山侯,放心吧。” 他放下帘子,身影消失在门口。 媛媛望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 幸好王爷没事。 她并没有被冤枉的难过,反而有点自责。 不一会儿,夏雪秋霜冲进来,惊喜不已,“小姐,您醒了?” “醒啦。” 媛媛心不在焉,脑子里不停回忆薛珉之离开时的背影。 媛媛喜欢他的背,宽厚而挺拔,特别有安全感,让人仰望。 然这一次,她第一次感觉到,那背影,似乎有些孤独。 “小姐,你一直不醒,吓死我们了!”夏雪秋霜抱着她呜呜哭。 媛媛回神安慰她们,“我没事,赶紧去给我找点儿吃的,饿死我了!” “小姐放心,我们一直都给您备着呢。”夏雪抹掉眼泪说。 不久,香喷喷的八宝粥、银耳、燕窝、人参鸡汤全端上来,媛媛咽了咽口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在二婢的注视下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 听说她醒了,王妃、甄许都赶紧到荟萃阁探望,王妃又把李大夫叫来把脉,李大夫说她身体健康得很,经脉比以前还要强健,才让众人放了心。 许多人聚在荟萃阁,便显得十分热闹。 薛珉之站在荟萃阁外片刻,听着里面喜气洋洋的声音,转身回清宁院。 叶子尧听见里面的动静,知晓甄小姐没事,放下心头大石,跟着薛珉之离开。相比于荟萃阁,回清宁院的路十分安静。 应该说,甄小姐没来王府前,王府一向都是如此安静的,安静得很冷清。王妃很少出门,基本都呆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保佑家人平安,顺利娶媳。 王爷更是寡言少语,极少微笑,下面的人一个个都惧怕他,整座王府都很安静,肃穆森严,却又少了活气。 甄小姐来后就不一样了,王府似乎比以前热闹得多了。 叶子尧忐忑地跟着王爷进了清宁院,他上次弄丢甄小姐导致甄小姐昏迷几日,王爷说要罚他,现在都还没罚。他有点怕。 薛珉之进屋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晚膳都是在书房里吃的,直到深夜才休息。 夜深了,薛珉之没叫人服侍,自己脱了衣服上床休息,刚走到床边,便发现了床的异样。 被子已经散开,下方高高隆起,像是床上早睡着一个人。 薛珉之目光冷凝,刚要拔剑相刺,忽然又注意到被子的空隙里露出一缕黑发。 他沉默片刻,抓住锦被用力掀开。 “王爷。” 随着被子掀开,床上的女子露出身形,一丝不.挂,微微卷曲着身体,用手掩盖私密部位,却又要露不露的,十足诱人。 “彩英?”薛珉之皱紧眉头,“你在做什么?” 彩英脸色绯红,浑身颤抖,咬着唇道:“王、王爷……奴婢想伺候您。” 这几日她一直想和薛珉之说的,便是这件事。她已经被王妃赐给薛珉之三年了,所有人都知晓她是做什么用的,她也愿意被用,可薛珉之却一直不碰她。 如今宁王妃马上就要入府,若再无长进,她可能没有机会了。 无论如何,她想要搏一搏,先把事实办成,再求个名分。 之前一直想和王爷说话,总是找不到合适时机,今儿知道王爷留在府上,她又被叫进屋里打扫伺候,彩英便认为机会来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扒光送上门。 她自恃美貌,不信王爷当真会无动于衷。 薛珉之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没说话,也没动作。 彩英本来有六七层的把握,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慌乱起来。 王爷……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全身光溜溜地躺在床上,而王爷却衣着整齐地站在床边,目光冷淡,两厢对比,彩英又羞又急。咬咬牙,她从床上爬起,伸手去拉薛珉之的衣袖,柔声道:“王爷……” 轻轻拉扯男人的衣裳,男人纹丝不动。 彩英浑身僵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用力,忍不住抬头望向身前的男人。 薛珉之眼眸漆黑冰冷,毫无温度。 彩英打了个哆嗦,身子微微颤抖。 “是你自己滚出去,还是我把你扔出去?”薛珉之声音很温和,话语却那般无情! 彩英刷的脸色惨白,所有的勇气消失无踪,知道自己失败了,赶紧从床上起身,捡起床头的衣服穿上。 她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刚跑两步,又听到男人道:“站住。” 彩英一愣,略带期望地转过身,难道王爷回心转意了? 男人背对着她,“找两个人,把床上的东西换一遍。” 彩英大受打击,身子摇了摇,哭泣着道:“……是。” 说罢再也没脸呆在房间里,捂着脸跑进夜色。 薛珉之皱眉坐在桌边,不一会儿,两个仆役带着换洗用品进门,手脚麻利地把床单被子等用品换掉。 折腾一番,已经是凌晨时分。 薛珉之揉揉眉心,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强行屏息静气,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入睡。 迷糊间他开始做梦。 周围出现朦胧的阳光,落在前方清澈的河流上方,泛出鱼鳞般的波光。熟悉的小女孩出现在河边,弯着腰,采集地上的花草。 那小女孩的脸依旧模糊,看不清模样。 薛珉之朝她走过去。 女孩拿着一束花,转头朝他咯咯笑。 薛珉之靠近她,按住她的肩膀,问:“你是谁?”女孩仰着头,模糊的面容望着他,不说话。 河水在她身后闪闪发光。 “你是谁?”薛珉之又问。 胸前的小女孩依旧不答,但她忽然飞快长大,面容瞬间变得清晰,显露出一张熟悉的娇嫩面容。 薛珉之微微睁大眼睛,放开她,后退一步。 女孩子却贴过来,胸口两团柔软压在他身上。 薛珉之浑身僵硬。 媛媛仰着头,清澈的眼眸含笑,用胸前的柔软磨着他的胸膛,娇声娇气地喊:“王爷。” 薛珉之猛然睁开眼睛,额头全是汗。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拿着个枕头压在胸口。 两只手死死抓着,紧紧压在胸膛上,触感十分柔软。 薛珉之抓起那柔软的枕头,回忆起梦里的触感,陷入沉思。 * 媛媛在荟萃阁里休息一天,依旧放心不下薛珉之。 无论如何,薛珉之救了她,今天醒来时的表现,表现得太失礼了,会让他伤心吧。 媛媛想,得向他说清楚。当然,王爷误会他为了爷爷才担忧的事,她没法辩解,因为她一开始就为此事入府。 一大早,媛媛问清楚清宁院的方向,带着夏雪秋霜,走进清宁院。 守门的侍卫刚要拦,叶子尧打着呵欠出来,见到是媛媛,赶紧道:“那是甄小姐,还不快请她进来!” “是!”侍卫恭敬行礼,让开身子。 媛媛第一次来清宁院,好奇地四下张望,出乎意料,她所在的荟萃阁群芳灿烂,富丽精致,宁王所住的院子却意外的朴素。 院子里放着几排兵器架,上面放置着□□刀剑等,院子中间长着一棵大榕树,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拥住,除此之外,并无假山草木,全被推平了铺上石头,做成一个小型练武场。 叶子尧迎过来惊奇道:“甄小姐,您怎么来了?” 媛媛道:“王爷救了我,又为我操劳奔波,我想亲自谢谢他。” 叶子尧立即眉开眼笑,“甄小姐亲自道谢,王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媛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王爷起了么?” 叶子尧道:“王爷一贯早起,肯定是起了的,甄小姐进去吧。” 边说边给媛媛指了方向。 媛媛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发现正房门半开着,还有个仆人从里面走出来,便明白薛珉之应该起床了。 “就这样进去,不太好吧?”媛媛犹豫。 叶子尧道:“没事的,我们王爷起了后会看会儿书,待会儿再出来练武,没关系。” 听叶子尧这样说,媛媛便让秋霜夏雪二人等在屋外,自己提着裙摆走进去。 “王爷……” 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无人回应。 媛媛走进屋内。 房间很大,中间隔着五折山水屏风,隐隐听到水声。 媛媛以为他在洗脸,绕过屏风道:“王爷……” 话语戛然而止。 屏风后面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薛珉之坐在里面,强健的双臂撑在木桶两侧,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乌黑的发披散着,落在浅麦色的皮肤上,对比明显。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愕然与媛媛对视。 空气一下子安静,时间像是忽然凝固。 媛媛的头脑一片空白。 两人互相望着彼此,由于太过愕然,以至于都没了反应。 片刻后,薛珉之霍然起身,想跨出木桶。 木桶溅起巨大的水花,赤.裸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 他刚抬腿,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状况不对,又猛然坐回去,木桶再度溅起巨大水花,溢出边缘,淋湿地面。 “啊!” 媛媛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血色迅速从脸烧到耳根,再一路烧过脖颈,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 她捂住眼睛尖叫,边叫着边跑出屏风。 薛珉之赶紧拿起旁边凳子上的衣服穿上。 他没想到媛媛会进他的屋子,昨夜心思烦乱,今早起来也心神不宁,身体的反应和不适让他不得不叫一桶冷水寻求平静,却没想到…… “王爷,我今儿来是想向你说明,我从小没见过杀人,您斩杀了三个人,我……我的确被吓到了……但你放心!” 屏风外传来战战兢兢的柔嫩嗓音。 薛珉之穿衣动作微顿,看向屏风。 “我……我很喜欢你,也很感激你……所以你不要误会,也不要伤心……” 模糊的屏风后面,媛媛强忍住拔腿而逃的羞耻感,说出此行来意,说完后,便再也忍不住,捂住脸飞奔出门,但她太过慌乱,出门时撞到半开的门,伴随着砰然巨响,半扇门都被她撞飞。 媛媛丝毫顾不得,飞一般逃出。 第23章 夏雪、秋霜、叶子尧在院子里聊天, 叶子尧活泼好动,言辞幽默,逗得二婢咯咯直笑。气氛愉快之时, 三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砰然巨响。 叶子尧背对着走廊, 听到动静迅速转头,眼睛蓦然睁大。 薛珉之卧房的门由黄梨木所做, 厚实沉重,四角和连接处用铁皮包裹,连普通斧头都难以砍得动,此时却像纸糊似的, 被人从内而外撞开。 从中间断成两截,落在走廊上, 溅出的木屑四下乱飞,有些飞到三人脚边。 就像门边放了炸药,直接把门给炸飞了。 伴随着仿佛爆炸的威力,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里面飞奔而出, 捂着脸跑到走廊,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姐?”秋霜和夏雪震惊地盯着媛媛。 媛媛脸色血红, 胸口怦怦直跳, 浑身的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像是被点了一把火,要燃烧起来。 手脚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眼睛因为羞愤激动而呈现水润的色彩。 听到秋霜和夏雪的呼唤,她稍稍回神, 扭头发现自己居然把门给撞坏了,更加惊慌无措,下意识地对夏雪秋霜喊道:“你们别过来!” 秋霜夏雪已经走上台阶, 差两步就要跨上走廊。 媛媛回头,发现自己把门撞开后,室内情况完全暴露,墨色山水屏风被透进来的光照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媛媛甚至看到有道赤.裸的身影站在屏风后,修长的双.腿,宽阔的胸膛,紧实的肌肉…… 媛媛霎时脸色绯红,混乱的脑袋叮的一声,心里涌起的念头是——不能让人看见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她要保护恩人的名节! 媛媛立即闪身挡在大门前,伸张双臂,大声对秋霜、夏雪道:“你们不许看!” 秋霜夏雪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叶子尧弯腰拎着半块木板研究片刻,小心凑过来道:“甄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事发时他背对着走廊,并不知道门是被媛媛撞坏的。 媛媛娇小的躯体挡在门前,红着脸道:“你们不能进去。” 被她拦住的三人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一大早,真是热闹。” 略微低哑的声音打破了门外的僵持。 伴随着话语声,薛珉之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到门口,从暗处走到光下,身影一点点变亮。 刚泡完澡,行动匆忙,他随意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中衣,此时浸湿了水,半贴在身上,腰带没拴好,领口松开了些,露出一小块蜜色肌肤。明明没有露多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光膀子,望见的人却莫名觉得脸红心跳。 他外面披着一件墨色暗金蟒袍,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晶莹的水珠儿沿着发丝滚落肩头。 这副模样,像是刚洗完澡,匆匆穿了件衣服就出来。 慵懒随性,潋滟风流。 媛媛望着他,脸色又开始变红。 其他人原本不清楚发生何事,见到薛珉之的模样,立即猜出大概。 叶子尧目瞪口呆,指着薛珉之道:“王、王爷,您、您在洗澡?” 薛珉之的确动了怒,想杀人,俊美的面容凝聚着冰霜,眼神锐利如刀,站在走廊往下问:“谁放人进来的?” 昨晚彩英爬他的床,他已经在忍耐,今天居然…… 他的院子规矩森严,侍卫把守,严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尤其是女人。彩英是母亲非要安排进来的,其他女人万万不可靠近。 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难免大意,以至于媛媛突然闯进他的屋子,反应不及。 叶子尧打了个哆嗦,脚有了自主意识,开始偷偷摸摸往后缩。 院子里的侍卫听到动静,赶紧站在走廊下方,听到王爷充满冷意的质问,全都紧绷着身躯。 叶子尧朝他们拼命瞪眼,还用手做抹脖子手势威胁,让侍卫们闭嘴。 叶子尧属于上司,侍卫们犹豫着没敢说。 媛媛红红的脸慢慢褪去颜色,变得惨白。 王爷好生气啊!她、她惹祸了吗? 仔细想想,洗澡时候忽然有人闯进,任何人都会生气的。 媛媛沮丧地低下头。 她明明来解释的,没想到却激怒了王爷。 气温似乎又降低了,薛珉之环顾四周,再次发问:“再问一句……谁放进来的?” 死贫道不死队友。 侍卫们没说话,但他们的目光,纷纷转向走廊上准备脚底抹油的叶子尧。 叶子尧浑身僵硬,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迎上两道犹如实质的锐利目光,赶紧大呼冤枉:“王爷,不能怪小的啊!小的怎么知道您大清早的居然在洗澡呢?平时这时候都在看书的……” 薛珉之居高临下地听着他哭泣求饶,片刻后才道:“上次的事还没和你算账,没想到居然又犯错……” 叶子尧抱着他的大腿痛哭:“王爷,我真不是故意的!王爷啊,看在我跟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吧呜呜……” “让我想想,该怎么罚你。”薛珉之不为所动。 下边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到。 “你哥过几天要来了,到时候让他来罚吧。”薛珉之拔腿就走。 叶子尧一听,嚎得惊天动地,“王爷!王爷!你罚我吧!您打我骂我都行!不要把我交给我哥!求你啦!” 薛珉之拔了两步都没拔动,命令道:“把他拖下去!” “是!” 侍卫们冲上来,抓住叶子尧的手和腿,将依旧嚎叫的他抬走。 处理完叶子尧,薛珉之走到战战兢兢的媛媛身前,俯身凝视,“你来做什么的?” 五月的天,阳光明媚充足。 巨大的榕树摇动,落下晃动的光斑。 暗红走廊里,他俯着身,宽大的墨色蟒袍往下坠,脸离媛媛极近,媛媛能看清他瞳孔环形的花纹,丝丝缕缕,神秘又幽深。还能看到他的睫毛,浓密纤长,比许多女孩子的睫毛还要浓密。 鼻尖里呼出的气息,似乎传达到她的脸上,温热湿润,痒痒的。 媛媛浑身紧绷,脸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变热,“我……我来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怕你的原因……不,我不是怕你……就一时间接受不了而已。”媛媛语无伦次,双手紧紧绞着,“我……我很感谢您救了我,真的,很感谢。” 那双锐利深邃的瞳孔,近在咫尺,仿佛一只优雅的猛兽踮着脚,轻轻靠近她,目光锁定,无法逃脱。 媛媛不可避免地产生恐惧,由男人身上的气息引起的,和当日男人斩首时产生的,相互叠加的恐惧。 她纤软的身躯微微颤抖,脚不受控制地想往后退。 瞳孔的主人依旧凝视她,“为什么要解释?” 媛媛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也开始急促,诚实回答:“因为你很伤心啊。” 瞳孔眨了眨,随即退开。 随着距离的拉长,那种仿佛丝线缠绕的压迫感退去,媛媛悄悄松了口气。 薛珉之站直身体,微微仰着头,姿态略带高傲,“我什么时候伤心了?” 媛媛道:“我醒来那会儿,你想碰我,我躲开了,你就伤心地走了。” “没有的事。”薛珉之冷淡否认。 媛媛眨眨眼,只好说:“那、那是我误会了?” 是她误会了吗? 媛媛尴尬道:“我就是解释一下昨天的行为,我不想撒谎骗你,因为那三个人死的样子真的很可怕,但是,害怕并不意味着我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打从心底感激你,喜欢你。” 薛珉之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媛媛抬头凝视他的面容,平静而冷淡,不由疑惑——他真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媛媛道:“王爷,有什么能让我为你做的吗?我想报答你的恩情。” 爹爹曾说过,嘴上说的感谢不值价,要感谢,总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没有,你先出去吧。”薛珉之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情绪。阳光落在他脸上,细腻的皮肤像某种精致玩偶的肤质。 他整个人无疑是俊美的,又处于明亮的阳光下,却莫名的泛着冷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隔离尘嚣的冷。 媛媛有点无措,看着地上裂开的门,抱歉道:“门的事很对不起……” 薛珉之说:“你受到惊吓,此事不怪你,下人会处理的。” 媛媛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话,她热情而来,想要解释自己的反应,其实更想修复她与他之间若有若无的破裂关系。 总觉得,若是放任不管,可能就会成为陌路人。 然而薛珉之周围像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她哪怕触碰他,看过他的裸.体,却无法触摸到他的内心,对方也似乎对她的解释和想法毫不在意。 媛媛甚至产生了自作多情的羞耻感,看到地面的断门,意识到解释的场景有多糟糕,她又觉得薛珉之冷淡的态度可以理解,他一定在生气。 媛媛意识到自己打扰良久,连忙福身行礼,“王爷,小女告退。” 然后带着夏雪秋霜匆匆离开清宁院。 王爷一定不想再面对她,而她也要整理一下心情。毕竟,任谁在那样的情景下相遇,都会受惊吧。 出了院子,憋了半天的夏雪和秋霜凑过来问道:“小姐,刚刚王爷是在洗澡吧?” 媛媛脸蛋腾地红了,她真的好想忘记那件事,可是……薛珉之不穿衣服的模样老在她眼前晃。 估计一时半刻忘不了。 媛媛咳嗽一声,“此事不许再提。” 夏雪性格急躁活泼些,没忍住,“小姐,你进去的时候,王爷是穿着衣服呢,还是没穿衣服?” 媛媛脸色更红,跺脚,“夏雪,你不要再问了。” 秋霜瞪了一眼夏雪,夏雪便捂住嘴。 三人回到荟萃阁,媛媛想总得用实际行动表示感谢的,便说:“秋霜夏雪,我们做扬州的特产糯米滋吧。” 两人点头说好。 清宁院。 媛媛离开,院子又安静下来,恢复到往日的肃穆宁静,就像色彩和鲜活也跟着离开了似的。 薛珉之望着院门的方向片刻,附近的侍卫以为他在看他们,身子僵直地贴着墙壁站着,连眼珠子也不敢乱动。 收回视线,薛珉之望着地上门的碎片,不由失笑,看来那女子被吓得不轻。 她特意前来解释,居然是怕他伤心,告诉他,她怕他,但也感谢他,喜欢他? 喜欢? 薛珉之摇摇头,感激可能是真,喜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吧。 她明明是为了救人才别有用心地进王府。 然而…… 薛珉之回忆起昨晚的梦境,目光微暗。 若她知道今早泡澡的原因,恐怕是不敢说出那番话的…… 心里压着线团似的情绪,薛珉之莫名有点窝火,明明知道她是为了利用他才接近,为了讨好他才说那番话,可他听了却很高兴。 高兴过后,又为这点儿高兴而窝火。 想找个人出气。 薛珉之在走廊站了片刻,转头走向偏房。 彩英正在擦拭屋里的瓷瓶,听到推门声,转过头。 两个侍卫进屋,跟着,日思夜想的身影也走进来。 “王爷!”彩英不敢置信地上前福身行礼,三年来,王爷从未踏足过她的屋子。昨夜她自荐枕席,虽然王爷把她赶走了,可心里还是念着她的,一大早就来看她。 薛珉之扫视房间一圈,屋子宽敞明亮,因只住着彩英一个女子,摆设用具都是彩英自己挑的,处处精贵细致。 薛珉之收回目光,对彩英说:“马上收拾东西,回寿康苑。” 彩英霍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爷,您……您要赶我出去?”彩英颤抖着问道。 薛珉之道:“你昨晚犯的事,只把你赶出去,已经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彩英脸色青白,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出,扑通跪在地上哭道:“王爷,我昨晚犯了什么错呀!王妃把我赐给你,就是让我给您暖床的,我不过尽了我的职责罢了!即便我没经过您同意上床,也不至于赶我走啊!” “你在本王面前,自称我?”薛珉之询问,俊美的面容,全是冷意。 彩英吓了一跳,磕头道:“奴婢僭越了……” 其实彩英已经在薛珉之面前很久就自称“我”了,王爷从不计较的。 “知道自己是奴婢就好,不经主子同意就爬床,谁给你的胆子?”薛珉之厌恶皱眉,“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彩英瘫软在地。 薛珉之毫不怜香惜玉地走出屋子。 第24章 彩英抱着包袱跟在两个侍卫身后, 泪水盈盈地往寿康苑方向走,那边的管家妈妈已经得到消息,准备接收她, 消息定然会传到王妃耳中, 然后传遍整个王府。 彩英不觉得王妃会处罚自己,因为她毕竟是王妃赐予王爷的, 可被赶出清宁院的事,终究让她无颜面对众多下人。 彩英想来想去,为何王爷会突然如此心狠?明明以前对她温言细语,还让她在房内伺候, 为何今日却赶她走? 彩英泪水朦胧地想,王爷态度变化, 皆因那甄媛媛入住王府后才有的,而且昨夜王爷只是让她离开房间并未赶她走,可今早甄媛媛来了以后,王爷立马态度冷冽地让她收拾东西滚蛋。 一定是甄媛媛! 彩英羞愤欲绝, 气得浑身颤抖。 行至半途, 彩英听到女子的说话声, 紧接着, 葱茏的草木后头,三道倩影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当先那个正是甄媛媛! 彩英心情激荡,乍然见到媛媛,眼睛微微睁大, 若平时她不会冲动,然而昨夜和今早的遭遇给了她极大打击,脑子混乱, 她不敢去深想王爷赶走她的原因,只想把如今的结果怪到另一个人身上,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她泪水涟涟地奔到媛媛身前拦住她,“甄小姐!” “彩英姑娘!”两个带领的侍卫大吃一惊,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跑了,赶紧追上来。 荟萃阁里设有小厨房,因媛媛是客,并未启用,自然没有厨娘厨工和粮食,媛媛便打算去王府大厨房里瞧一瞧,刚经过花园,便被忽然冒出来的女子拦住。 彩英哭得眼睛红肿,“甄小姐,彩英可有得罪过您,为何要赶走彩英?” 媛媛:“???” 她茫然环顾,对上秋霜夏雪同样茫然的脸。 媛媛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呀?” 彩英原本以为她至少会尴尬的,没想到城府如此深。 彩英浑身颤抖,声音凄切,“甄小姐,如今你装什么装呢?不是你让王爷把我赶走的么?” 旁边的侍卫闹不清楚状况,赶紧派一人回清宁院报告。 媛媛更加茫然,“赶走?我没有啊……你的意思是王爷把你赶走了么?” 彩英咬着唇,泪盈盈地望着她,“甄小姐,以王爷的身份地位,若长留京中,即便娶妃,以后都会娶侧妃纳妾室的,你如今还未过门,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丫鬟么?” 她暗示性很强地说道:“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的,就算你当上王妃,就算你今日弄走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出现在王府,你这是何必?” 媛媛听得迷糊,至今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但她不想无故背锅,便赶紧撇清自己,“这位姑娘,你可能误会了,我从未要求王爷赶你走,如果他赶你走,肯定是他自己的意思。” 彩英气得胸膛起伏,“为何敢做不敢认?” 媛媛认真道:“姑娘,一则我不知道你是谁,和王爷有何关系,不会无缘无故赶你走;二则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影响王爷的决定。你这般没头没尾地质问于我,让我挺疑惑的。” 彩英一脸不信。 媛媛继续道:“姑娘被赶走,定然是王爷自己的意思。” 彩英大受刺激,喊道:“王爷喜欢我,他怎么可能赶我走?他的院子里从来不留女子,我是唯一一个!” 媛媛被她吓一跳,后退一步道:“你……你别激动,好好好,王爷喜欢你。” 彩英一怔,喜欢?王爷喜欢过她么?真有么? 夏雪和秋霜听得十分生气,扶住媛媛道:“喂,你是谁呀,干嘛冲我们小姐大吼大叫?若不服气,觉得冤枉,赶紧找王爷王妃喊冤去呀!” 夏雪脾气爆些,上下打量彩英,见她丫鬟装扮,冷哼:“王爷喜欢你?你说说,喜欢你啥呀?长得一般般,一张大饼脸,动不动就把罪过推给别人,难道王爷喜欢你的大饼脸,爱甩锅的性子么?” “你们!”彩英被气得差点吐血。 媛媛赶紧拉住夏雪:“你别说了。” 这两丫头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媛媛拿她们当姐妹看的,以至于有点没大没小。 彩英说不过她们,心情悲愤,哇地一声捂着脸跑掉,离去的方向正是寿康苑。 媛媛拉着夏雪道:“我们是客,不要随便惹事。” 夏雪叉着腰道:“小姐,我们虽然寄人篱下,但也不能任人打骂呀?她都欺负到头上了,我们还不骂回去?就算王爷在这儿我们也有理!再说了,她只是一个丫鬟而已,怕她干什么。” 媛媛忍不住笑。 其实夏雪骂回去的时候,她心里也挺爽的。 以前在甄府,甄宁宁老是阴阳怪气,她碍于身份不好与她对骂,这时候夏雪就会冲出来帮她骂回去。夏雪只是个丫鬟,就算说些糙话也无可厚非,把甄宁宁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过如今在王府,媛媛有点担心会产生不好影响。 她想了想,“我们去寿康苑吧。” “甄小姐。” 熟悉的声音让媛媛身体微微僵硬,她转过头,见到薛珉之带着侍卫从另一条路走过来,如今的他已经穿好衣服,玄色蟒袍,敕冠束顶,配上英俊的面容、锐利的眼神,当真尊贵风雅、绝世无双。 不过,媛媛脑中想到的依旧是他不穿衣服的模样…… 天哪!她什么时候才能忘掉? 媛媛脸又开始变红。 薛珉之根本不知道她小脑瓜里在想什么,走到媛媛身边问:“听说彩英找你麻烦?” 媛媛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彩英是谁,福了福身道:“彩英姑娘有所误会。” “她去哪儿了?”薛珉之没找到人,询问身边的侍卫。 侍卫抱拳道:“回王爷,彩英姑娘去了寿康苑。” 寿康苑里,王妃和张嬷嬷商量着找个机会请甄许过来,探听一下甄家的打算,若能成就订婚,刚说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外跑进来,扑通跪在王妃面前,哭着道:“王妃娘娘!” 王妃看清楚跪着人的面容,吃了一惊,“彩英?发生什么事了?” 彩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妃娘娘,奴婢……奴婢被王爷赶出来了。” 王妃和张嬷嬷面面相觑。 院外又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薛珉之和媛媛共同踏进客堂,王妃更加吃惊,“怎的你们也来了?” 薛珉之淡漠地瞧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彩英,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禀告。 侍卫拱手道:“王妃娘娘,事情是这样的,彩英姑娘昨夜擅自脱光衣服爬到王爷床上,王爷认为她留在清宁院不合适,今早就把她退回给王妃娘娘。” 话一出,彩英羞愤欲绝,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她没想到侍卫那么老实,居然连昨晚脱衣服爬床的事儿当面说出。 屋子里的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诧异地盯着彩英。 薛珉之道:“母亲,事情就是如此,彩英被儿子赶出后,以为是甄小姐从中作梗,找甄小姐的麻烦,儿子听说后便赶过来。彩英毕竟是母亲你赐给儿子的,就交给母亲处理吧。” 王妃还没回过味,就听说彩英居然敢找媛媛的麻烦,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心里一慌:甄小姐不会生气吧? 彩英跪在这里,王妃想起她是自己赐给薛珉之的,而且是为了暖床之用。 一想到这个,王妃十分心虚,频频看向媛媛,害怕她知道这件事。 媛媛见王妃频频瞧着自己,心头也很慌,彩英毕竟是王府里的人,而自己只是过客,如今又被王爷退婚了,王妃有可能会赶她走…… 两个女人瞧着彼此都挺心慌。 王妃收回目光,暗想不行,得赶紧表个态,否则到手的儿媳妇就要飞了。 于是猛拍桌子,怒道:“大胆!” 下面的彩英、媛媛均吓一跳。 王妃指着彩英道:“作为一个丫鬟,竟敢私自脱光了勾引王爷,简直岂有此理!” 彩英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妃,“王妃娘娘,当初是你把我赐给王爷的啊!” 王妃怕她再乱说,赶紧挥手,“拉下去,掌嘴三十,发卖了!” “是。”张嬷嬷沉稳应声,挥挥手,两个婆子冲进来拉住彩英,将回不过神的彩英拉出大门。 她不明白王妃为何发如此大的火,甚至都不给她机会。 “王妃娘娘!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呀!” 彩英嘶喊着被拉远。 薛珉之对着坐立不安的王妃道:“母亲,彩英是您当初非要塞进我院子里的,儿子一直不喜欢,以后母亲就不要往我院子里塞人了。” 王妃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儿子不给面子,还是把实情抖出来,不由羞愧又愤怒,赶紧偷看一眼媛媛,面色严肃地对薛珉之道:“不会的!等你娶了妻子,咱们王府只会有一个女主人。我们薛家的人向来专一,老王爷不纳妾,你也不许纳!若你娶了妻还敢捻三惹四,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她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媛媛,见她果然露出惊讶神色,不由松了口气。 薛珉之来的目的只是让王妃不要塞人,目的达到,便告辞离开。 王妃招手,“媛媛,来,坐我这边来。” 媛媛坐过去,王妃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安慰,又表态薛珉之是个绝世好男人,都不拈花惹草的。 媛媛觉得王爷是不是绝世好男人,惹不惹花都和她没关系,但她不好意思说,见王妃没生气,暗暗放下心头大石。 两人聊天气氛渐渐愉快,说到后面,媛媛说起自己要做糯米滋感谢薛珉之的事,王妃眼睛亮了,“真的?糯米滋,我很久以前吃过一次,如今又想尝了。” 媛媛道:“那待会儿做好了,我给王妃娘娘送些来。” 王妃十分高兴,派张嬷嬷给厨房打声招呼,不一会儿就派了几个人带着用具食料到荟萃阁的小厨房,专门给媛媛用,弄得媛媛受宠若惊,想着绝对要做好,不能丢脸。 媛媛专心做糯米滋,王妃喜气洋洋地在房间里念阿弥陀佛。 “恭喜主子,马上要得偿所愿了。”张嬷嬷面带笑容。 王妃双手合十道:“是啊,这次怕是要成了。我还从未见过允宁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就连以前的张茹周晴,也没这般体贴过。” 张嬷嬷道:“的确如此,救人也就罢了,王爷行侠仗义,遇到百姓危难都会出手相助,可这内宅里的事情嘛,却从不插手的,之前甄小姐昏迷不醒,王爷也频频去守着。” “是啊,突然就把彩英赶出来了,害怕甄小姐受欺负,还特地赶来撑腰。”王妃面露喜色,“甄小姐为了允宁,愿意亲自下厨做糯米滋,他们两应当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 “就是彩英……哎,也怪我给了她希望,这几年知道她不如意,多有宽容,却把她养成了这副性子,允宁容不下她,我也没法……”王妃道,“秀萍啊,彩英落到这等地步也是我造成的,她爬床也是我默许的,不过甄小姐在此,我必须表态,你把卖身契给彩英,给她点银子,让她永远也不要回来。” 张嬷嬷躬身,“王妃娘娘心善。” 王妃捏着佛珠道:“阿弥陀佛,只要甄小姐嫁入王府,我也不用找什么人塞给允宁了,但愿王府枝繁叶茂,繁荣昌盛。” 第25章 媛媛费了半天工夫, 终于做出像样的糯米滋,端给王妃品尝,王妃赞不绝口, 夸得媛媛都不好意思了。 她哪里有王妃娘娘说得那么好啊。 王妃娘娘, 人真的很不错,听说高官贵族家里的婆婆, 都极其严苛,当初入京之前,媛媛已经做好了丈夫丑八怪脾气不好,婆婆严酷板正的准备, 没想到进入王府,却发现王妃娘娘热情善良, 待她十分友好,丝毫没有架子,王爷也俊美无俦,三番两次地帮她。 媛媛很高兴能嫁入这样的婆家。 可是, 王爷却退婚了。 媛媛想起这事儿就觉得遗憾, 还有一点刻意压制的悲伤。不过王爷许诺过, 不管嫁不嫁都会救爷爷, 她也就放了心。 她相信薛珉之的品行,一定说到做到。 媛媛把东西送到清宁院,却被告知王爷已经离府,媛媛有点失落,将东西递给侍卫就离开。 此后两天, 媛媛都在小厨房里做各种扬州美食送给王妃王爷,一开始她做得不好,后来就做得十分精巧。 最擅长烹饪的秋霜惊讶道:“小姐, 没想到您如此心灵手巧呢,比奴婢都要做得精致。” 媛媛不好意思,“还不是你教的。” 秋霜指着夏雪道:“奴婢也教她啊,可她至今不会。” 夏雪嘟起嘴,“我……我只是不擅长这个而已。” 秋霜笑道:“你这般泼辣,又不会做饭,以后嫁人可有好受的。” 夏雪红着脸跺脚:“秋霜!” 提起嫁人,媛媛也陷入思考,“不知道我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 夏雪秋霜面面相觑,她们知道王爷拒绝了小姐,可似乎小姐对王爷有情。 晚上,媛媛将做好的燕窝粥送到清宁院,原本想递给侍卫就走,叶子尧却忽然冲出来叫住她,“甄小姐留步!” 媛媛转过身,福身,“叶护卫。” 叶子尧冲她笑着弯腰,“甄小姐,王爷有请。” 经过上次的事,媛媛不太相信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房间,迟疑道:“我可以进去吗?” 叶子尧道:“放心放心,这次他没洗澡……” 媛媛脸色血红,低下头。 叶子尧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是他自个儿叫的,不是我擅自做主,请吧甄小姐。” 媛媛端着燕窝粥,吸了口气,走进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门。 走进的一瞬间,媛媛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那日她闯进房内,绕过屏风,看到薛珉之光着身子坐在木桶里…… 天哪,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掉! 媛媛浑身不自在极了,低着头匆匆走进去,“王爷。” 薛珉之从屏风后走出来,“甄小姐。” 媛媛偷偷瞄眼,见到他衣着整齐,暗暗吁出一口气,将燕窝放在最近的八仙桌上,轻声道:“王爷,这是我熬的燕窝,感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助……” 薛珉之看了一眼燕窝,声音平静,“你的谢意我已收到。” “那……小女告辞。”媛媛打算告退。 安静的屋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莫名的有些暧昧,媛媛心慌又不自在,想要离开。 “不过,你的谢意仅仅是这些食物的话,未免也太轻了吧。”男人声音淡淡地说。 一句话让媛媛愕然抬头,心中那些因为男人带来的暧昧、心慌、不自在,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他说谢意太轻了? 媛媛凝视着前方的男人,薛珉之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冷冷淡淡,皮肤光滑得像某种打磨无数遍的瓷器,精致尊贵,却又离得遥远。 他在嫌弃我的东西吗? 媛媛张了张小嘴儿,无措道:“王爷,我……” “我救过你,你就用食物打发我?”男人缓缓走到媛媛身边,他身形极高,俯身说话的时候,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室内灯光橘黄,照耀着他,将他的影子笼罩住媛媛。那种可怕的仿佛面对猛兽的窒息感又来了,媛媛忍不住想后退。 “要感谢,至少该拿出些诚意,用食物打发,也太廉价了些。”男人却像知道她害怕似的,在两步之遥停住。他的声音并没有很冷,也没有质问的意思,甚至可以用温和来形容,然而言语内容,却让人心脏收缩,面红耳赤。 媛媛忍不住微微颤抖,无地自容,低着头道:“对不起……我……那王爷要什么呢?” 薛珉之笑了笑,“如果你真想谢我的话,就帮我做一件事。” 媛媛立即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做。” 薛珉之凝视着她,那目光在柔和的灯光竟然给人以温柔的错觉,一闪而逝,他转开头,语气淡淡,“先回去,明天一早,我会带你去个地方。” 是错觉吧。 媛媛说好,忙退了出去。 等她离开,薛珉之走到桌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燕窝,放进嘴里,柔软鲜美,稍稍品尝便知媛媛的确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不管是糯米滋,桂花糕,酒酿丸子,还是今日的燕窝粥……都很美味,比以前吃过的还要好吃。 不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爷爷。 想到这里,薛珉之便觉得索然无味。 * 第二天,媛媛早早起床梳洗,乖乖在荟萃阁里等候。 不久,外面传来动静。 “甄小姐,王爷有请。”叶子尧的声音。 媛媛罩上披风走出房间,夏雪秋霜想要跟上,被叶子尧阻止:“二位姐姐,请留步。” 声音不容置疑。 媛媛转头对二婢道:“你们留下。” 秋霜夏雪只好留在荟萃阁,目送她跟着叶子尧离开。 “你说,王爷到底对小姐有没有意思啊?”夏雪忍不住问秋霜,“说他无情吧,三番两次帮小姐,救小姐性命,说他有情吧,见面时态度又冷冷淡淡。” 秋霜道:“我觉得啊,王爷喜欢小姐。” 夏雪诧异:“为何?” 秋霜:“我已经打听过了,小姐做的东西,王爷都吃完了,昨夜还特地邀请小姐进屋,今儿又邀请小姐同行,肯定是喜欢小姐啦!” 夏雪兴高采烈,“你说今儿王爷单独请小姐做什么?还不让我们跟。” “还能有什么,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当然是幽会了。” 两人越说越觉得正确,她们来到王府后,也觉得王府氛围好。小姐心思单纯没有多想,她们却看得更多,比如王府里人员简单,若嫁入王府,以后关系处理起来就比较简单;婆媳关系好更是好多人求也求不来的;更不要说王爷那般尊贵俊美,又立下赫赫军功,未来儿女的前程也不用怕。 若是小姐能嫁给王爷,王爷不是拈花惹草的性子,婆婆又热情,那以后的日子肯定像住在蜜罐儿里。 媛媛对夏雪秋霜的猜测一无所知,跟着叶子尧走出王府小门,便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门外。 “甄小姐请。”叶子尧伸手示意。 媛媛心头疑惑,这是要出府?去哪儿呢? 怀着疑问,在叶子尧的帮助下爬上车,刚进入车内,便见薛珉之已经端正地坐在里面了。 他穿着大理寺玄色官服,面容冷肃,手里拿着一卷书,低头认真看着。明明感受到动静,却并未抬头。黑色的玄衣纹丝不动,背脊挺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刃,狂傲、冷漠,又矜贵。 “见过王爷。” 媛媛乍然见到他,下意识地福身行礼,却不料车内地面不平整,外头马夫正在拉马儿,媛媛身子摇晃,人已经往薛珉之的方向摔过去。 薛珉之明明没抬头的,却在第一时间扔掉书,伸手接住她。 “呀。” 媛媛砸进薛珉之的怀抱,脸磕到对方的胸口,手也触到对方坚硬的胸膛,心头慌乱,媛媛连忙抬头,“王爷……” 骤然遇到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仿佛两口寒潭里冒出漩涡,似要将她吸进去。 大清早的京城,外面刚下了点小雨,天儿阴阴的,窗帘放下,车内光线暗淡。那双眸子深深凝视着她。 媛媛第一次感受到那眸子里似乎有许多情绪,像是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甚至有种错觉——他是爱着她的。 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那眸子微微一愕,随即垂眸,长长的睫毛挡住所有情绪,声音随之响起,客气而疏离。 “甄小姐。” 媛媛回过神,觉察到自己两只手按在人家胸膛上,好巧不巧的,一左一右扒着人家的衣领,把本已扣得工整的衣领给扯开,露出一小块蜜色肌肤。 触手温暖坚硬。 “对不起!”媛媛赶紧坐直,高高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心里很慌,她怎么非礼人家了呀。 外面马车启动,媛媛猝不及防,再度一头扎进男人怀里,闭了闭眼,羞得很想就此死去。 “叶子尧,如何驾车的?”薛珉之护住媛媛,朝外面怒道。 “回禀王爷,路滑。”叶子尧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两人耳中。 薛珉之脸色阴沉,很想冲出去踹他一脚。 马车辚辚摇动。 “对不起!”媛媛手脚并用地爬开,缩在离薛珉之最远的角落里抱住身体,把脸埋进膝盖中,无颜面对薛珉之,也无颜面对自己。 薛珉之捡起书卷瞧见这一幕,动作微顿,脸上的表情暗了暗。 “这么怕我?”他的声音略略窝火,“刚才可是你自己扑过来的。” 媛媛并未听清前面一句,她刚刚太激动了,稍稍平复才听到后面一句,抬起头,小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脸蛋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苹果,眸子湿润而无辜。 薛珉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所以,若是没有意外,绝不会碰我? 媛媛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心跳得很厉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刚刚扒开薛珉之衣领的那刻,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伸进他的衣领摸摸。 因为,上次见过他没穿衣服,一眼看过去,看到的就是他的胸膛,看起来光滑坚硬,和女孩子大不相同。 她很想摸一摸,感受是一下触感…… 天啊,她到底在想什么? 媛媛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偷偷抬眼,见薛珉之已经把衣领给合上,媛媛又忍不住羞愧脸红。 或许治疗冲击的方式就是再给予冲击,以前她是挺怕他的,可自从见过他咳,没穿衣服的样子,满脑子里都是屏风后的那一幕,乱七八糟的,弄得她心脏怦怦跳,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你爷爷,前天已经抵达大理寺。” 低沉冷淡的声音传进耳朵,媛媛脑中一切杂念如潮水褪去,迅速抬头,不可置信道:“我爷爷已经到了大理寺?” 薛珉之继续拿着书卷看书,神情波澜不惊,“我们现在就是去大理寺。” 第26章 媛媛这才晓得, 王爷是要带她去见爷爷呀! 王爷真好。 媛媛望着薛珉之,忍不住想。 此后两人在马车内没说过话,薛珉之忙着看卷宗, 媛媛无意中瞄到, 好像是大理寺收集的情报,讲的关于茶商贪腐案。 媛媛瞄到两个字, 意识到是情报,就自觉地转开视线,不再往下看。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 叶子尧的声音传进来,“王爷, 甄小姐,大理寺到了。” 薛珉之收起书,刚想钻出车外,目光落在媛媛身上, 想起曾经王妃在彩衣坊里教训过他的话。 “要追求姑娘家, 怎能让姑娘走在后面?” 薛珉之问:“为什么不能让她走后面?我是王爷, 她是白身……” “你以为你王爷了不起?这么了不起怎么娶不到媳妇儿?”王妃冷哼, “让姑娘走在后面,万一她摔了磕了你看得到吗?礼让姑娘,姑娘觉得你礼貌,尊重她,她才喜欢你, 愿意嫁给你!跟你爹一样,榆木脑袋,真是气死我了!” 在这微妙的时刻, 薛珉之不知道为什么会清晰地想起王妃的话,顿了顿,停下动作说:“甄小姐,你先下去。” “好的。” 媛媛以为自己挡住了他的出路,赶紧收敛披风,动作迅速地从车内弯腰走出。 薛珉之再拿着卷宗下车,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叶子尧。 叶子尧接过卷宗,压低声音道:“王爷,下马车的时候,男子要先下,女子后下,这样男子下马车后可以扶着女子下车,以示尊重。” 刚以为自己做得极好的薛珉之,陷入沉思。 王爷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若无其事地走到媛媛身边,“跟我走。” 媛媛自觉地站在他身后。 薛珉之本想叫她走前面,又想起媛媛不认得路,就此作罢,带着媛媛和叶子尧走进大理寺。 大理寺占地极广,来往捕快小吏见到薛珉之,均上前行礼。 媛媛好奇地打量四周,心头越来越激动,马上要见到爷爷了!她来京城,就是为救爷爷! 好久没见到爷爷,他年纪那么大,会不会吃很多苦? 心头忐忑,媛媛跟着薛珉之顺利来到大牢。大牢分两层,地牢的条件比上层要苦很多,地牢关押重刑犯,上层关押一些不那么重的。当然,在不是冬天的情况下如此,若是到了冬日,犯人们宁可呆在地牢里。 薛珉之将媛媛带到上层。 上层牢房建在地面,四面立着高高的厚实墙体,沿着墙体布满一间间的牢房,竖起的栅栏阻挡牢里人的自由。这里的牢房可以见到外面的景色,里面有简陋小床,上面铺着干草和被子,还放置有便盆之类。 下层地牢则没这么好运了,建在地底意味着潮湿阴郁,老鼠蟑螂特别多,没有床,有些连便盆都没有。 小吏毕恭毕敬地将三人带到最角落的牢房,牢房在夹角,位置更好,其他牢房都是一面建栅栏,这间儿因为地势原因,只建了半面,还有半面是墙。 住在里面的人,至少不用风吹雨打,除了条件差点儿,和住在普通人家房里一致。 媛媛扑上去抓住栏杆,哭着喊道:“爷爷!” 里面的人躺在床上,听到声音从床上起来,小跑到栅栏前,不可置信道:“媛媛?” 媛媛凝视着牢房里的人,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爷爷,您受苦了!” 甄志坤头发散乱,穿着脏兮兮的白色囚服,凑到栅栏边安慰:“媛媛不要哭,乖孙女,爷爷没事。大人已经说了,我们甄家这事儿啊,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爷爷很快就没事了……” 爷爷处境凄惨还反过来安慰人,媛媛更加伤心,红着眼睛道:“爷爷,这一路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甄志坤抬头瞧见孙女儿身后的两个官员,只觉得高的那个气度不凡,浑身贵气,实在不像普通人,难不成是大理寺的高官儿?媛媛又怎会在京城,和高官儿在一起? “我没事。”甄志坤说,“媛媛,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带你进来的?你没事吧?” 媛媛不想让他担心,抹掉眼泪,转头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身边这位是叶护卫,是他们带我过来的。” 甄志坤大吃一惊,他当然知晓宁王是谁,也知道是他负责自己案子,还知道如今有好待遇,也因宁王打了招呼的缘故,连忙跪在地上磕头,“罪人甄志坤,见过宁王殿下!” 薛珉之稍稍颔首,“你们聊。” 随后便带着叶子尧离开。 媛媛抓紧机会和甄志坤说话,自从甄志坤被抓走后,发生太多事,彼此都想了解各自的情况。甄志坤询问媛媛扬州的事情,媛媛一一告知,本来想瞒着一些,奈何甄志坤年老成精,媛媛的小心思骗不过他。 “……家里应该没钱了吧。” 媛媛没说话。 甄志坤叹气,“都说了不用救,青天老爷在上,我甄志坤一生积德行善,问心无愧,老天爷不会让我冤枉的,你们何必乱花银子呢。” 媛媛道:“家里都很担心您!” 甄志坤问:“二房那边怎么做的?” 媛媛不想让爷爷伤心,立即说:“叔叔婶婶为了救您,把家产都拿出来了。” 甄志坤沉默片刻,露出点笑意,“好,好,总算还不是无药可救。” 媛媛省去了叔叔婶婶逼着父亲承诺若能东山再起,把手里的铺子作坊分一大半给二房的事。 “那你呢?怎么会来京城?和成家小子成亲没有?” 媛媛脸色黯然,沉默片刻道:“爷爷,成家退婚了。” “什么?他们竟然退婚?”甄志坤勃然大怒,“好你个成兆天,当初你家犯事儿找我借钱,扬州那么多人只有我肯借,如今我落难,你不救也罢,竟然敢落井下石!等我出狱,老夫定要和你掰扯个清楚!” 甄志坤逮着成家破口大骂,从上到下,从老到幼,一个也没放过。 媛媛见老人家精神矍铄地骂人,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爷爷身体还算健康。 “媛媛你放心,等爷爷洗清冤屈,咱再给你找个好的,比成家小子更好!咱们媛媛美丽善良,绝对值得最好的儿郎!”甄志坤气道。 媛媛眼眶一热,又有点想哭,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她,哪怕自己被关在牢里处境不明,也在努力安慰她。 “甄小姐,时间到了。”旁边守候的小吏恭敬行礼。 媛媛抹掉眼泪,“爷爷,孙女儿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 甄志坤为小吏毕恭毕敬的态度而困惑,然又不大好问,便道:“去吧,我没事。” 其实他一开始就想问宁王为何和媛媛在一起,奈何旁边有小吏守着,不好开口。 媛媛转身离开,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进栅栏,“爷爷,晚上天冷,注意保暖。” 甄志坤接过披风摆摆手。 媛媛擦掉眼泪,跟着小吏离开牢房。 出了牢房大门,媛媛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心情复杂,抬眼见薛珉之背负双手静静站在一边,连忙小跑过去福身行礼,“谢王爷带我见爷爷。” 薛珉之道:“见到了可安心了?” 媛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叶子尧在旁边笑道:“甄小姐放心,王爷已经拜托太后娘娘亲自过问贡茶投毒案,如今已经抓到其中一个关键人物,想来快要出结果了。” 媛媛霍然抬头,“太、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天哪!那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王爷竟然为了她去求太后娘娘? 什么时候的事啊? 薛珉之冷冷瞪向叶子尧,“案件还未定论,多什么嘴?万一事情有变,你待如何交代?” “王爷,这案子明摆着嘛,早晚会真相大白的,而且关键的小宫女已经抓住了,说出来让甄小姐安安心也好啊。”叶子尧道。王爷就是多心,生怕说了事情最后没办成,让甄小姐白高兴一场。 王爷最喜欢说的话,其中一条便是“与其给人希望再夺走,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希望”。 但他觉得,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啥悬念了,告诉甄小姐也无妨。 “子俊上次如何责罚你的?还这般不守规矩?”薛珉之皱眉。 提到叶子俊,叶子尧打了个寒战,赶紧低头承认错误,又在薛珉之看不到的角落扮了个鬼脸。 媛媛这才晓得,原来王爷早就在为爷爷的事情奔波了。 她心头暖洋洋的,像是浸泡着一汪蜂蜜橘子水,酸酸的让人想要流泪,又甜甜的让人想要笑。 “多谢王爷!”媛媛深深地弯腰鞠躬,除了这样做,她此刻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薛珉之第一次享受到媛媛如此盛大的谢礼,向来自大的他竟然生出几分不自在,伸手扶住她,“别这样。” 媛媛抬起头,水润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薛珉之。雨过天晴,太阳出来,暖烘烘的挂在树头。金色阳光落在薛珉之身上,给他罩上金色的、毛茸茸的光晕。 就像那日在小巷子里,她被人围攻,九死一生之际,他从天而降挡在身前。 也如今日这般,浑身落满光辉,如同天上派来拯救她的神将。 他真的是神仙哪! 媛媛想。 心里残存的,因他斩首带来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薛珉之被她瞧着,如止水的心不免动荡,“可爱”两个字在脑海里跳来跳去。媛媛现在的模样,特别像他在西戎养的兔子,白白嫩嫩,怯生生的,又粘人得紧。 当然,那几只兔子最后被他吃了。 别说,肉特别香,很好吃。 也不知道面前这只兔子,好不好吃。 意识到自己思想异动,薛珉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暗自叹气,男人的本能啊,太容易被诱惑了。哪怕如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也遇到了对手。 薛珉之收敛思绪,淡淡道:“如果感激本王的话,就拿出实际行动来。” “实际行动?”媛媛歪头问。 薛珉之背着手道:“不错,本王需要你。” 需要我? 媛媛微微一愣,随即脸慢慢变红,王爷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是…… “若王爷能救出爷爷,要小女子以身相许,也可以的……”媛媛咬着唇,脸红得滴血,这句话声如蚊蚋,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她本就是被家里人送来嫁人的,以身相许……也没啥。 薛珉之继续道:“……为我打开几个柜子。” “啊?”媛媛愣住,抬起头呆呆望着薛珉之。 他刚刚说了什么? 薛珉之以为她没听清,重复道:“是的,打开柜子。” 媛媛确认自己没听错,薛珉之的确让她开柜子,并不是要她…… 意识到自己弄错,刹那间,媛媛脸色爆红,从脸颊红到脖子根儿。 “跟我走。”薛珉之并未觉察媛媛的情绪,压下不合时宜的男人狩猎欲,转身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将心神聚集在公事上,“这几个柜子是缘心墨家制作的柜子,被一个茶商用来存放账册,这种柜子设计巧妙,没有钥匙无法打开。” “但是钥匙已经被人带走损毁,若强行打开柜子,里面的账册就会自动销毁。幸好我们请来缘心墨家的人,他说,这种柜子的设计在锁芯,只要抽出锁芯就可以安全打开柜子。” “然而锁芯被放在机关内,需要极大力气抽取,稍有不慎触碰到机关,就可能毁于一旦,这就意味着需要心细如发、力气极大之人才能抽取锁芯。” “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哦,原来如此。 小碎步跟在他身后的媛媛想:原来你只是想用我打开锁芯,没别的意思。 媛媛跟随薛珉之七拐八拐,来到大理寺一间守备森严的房间。 “见过王爷!” 门口的两个守卫抱拳行礼,薛珉之点点头,带着媛媛走进屋子。 一路上,很多捕快官吏都瞧着她,眼里充满好奇。不用问媛媛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王爷带个女子来大理寺做什么? 进入房间,房间并不大,可能和媛媛荟萃阁的卧室差不多,四曡左右,空荡荡的,地上摆着六个高一尺左右的黑色铁皮柜子。 两个小吏守在屋内,还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拿着水晶镜围着其中一个柜子查看。 “秦长老。”那老者似乎极有身份,薛珉之客气地朝他拱手行礼。 秦长老听到声音,抬起身子,放下水晶镜赶紧回礼,“王爷。” 行完礼后,秦长老自然看到跟在王爷身边的叶子尧和媛媛,叶子尧他知道是谁,可媛媛就十分陌生。 “这位是……”他疑惑询问。 薛珉之道:“这位是甄小姐,秦长老,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啊?”秦长老大吃一惊,“可,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难不成会武功?” “不会武功,只是天生大力而已。”薛珉之笑着对媛媛道,“媛媛,这位是缘心墨家的秦长老。” 媛媛没听过缘心墨家,也不知秦长老,茫然地福身行礼,“见过秦长老。” 秦长老上下打量她,见她娇弱不堪,心中怀疑,“既然是王爷推荐的人,先试试吧。” 媛媛不安地抬头望向薛珉之。 薛珉之柔声道:“没事,去吧。” 媛媛便放下心,跟着秦长老走到屋子另一边。另一边放置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堆着奇形怪状的工具。 秦长老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筒,里面放着好几根细长的铁丝。 “拿起你身边的镊子,把最中间的铁丝拉出来,记住,过程不许碰到任何一根铁丝。”秦长老严肃地说。 媛媛心想:这么简单?好像只要细心点儿,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哎。 低头看到桌边果然放着一把小镊子,媛媛拿在手里,伸手去夹铁筒中间的铁丝。 刚触碰到铁丝,铁筒忽然旋转,媛媛的镊子碰到其他铁丝。 “停!”秦长老道,“失败了,重来。” 媛媛问:“长老,可以让铁筒不转吗?” 秦长老挑挑眉,“如果不转,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媛媛知道问错了话,不好意思道:“我注意点儿。” 她拿着镊子凑近铁筒,刚碰到铁丝,铁筒又开始旋转,媛媛顺着旋转的方向夹住铁丝往后扯,试了试,居然没扯动。 “用力!”秦长老道。 媛媛集中精神,深吸一口气,用力往后一扯,终于把铁丝扯出来了! “失败,重来。”秦长老说,“碰到别的铁丝了。” 薛珉之在旁边默默盯着,闻言道:“还是不行?” 媛媛也有点沮丧,王爷第一次有求于她,她居然做不好,“对不起……” 秦长老摇摇头,“做得很好。” 沮丧的媛媛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我……我做得好?” 秦长老面带笑容,“当然,你能把铁丝扯出来,已经很了不起。” 媛媛汗颜,“是吗?” 秦长老道:“很多人要么扯不动,要么像王爷那般干脆把铁丝扯断了,你的力道控制得很好。” 媛媛偷偷看身旁的薛珉之,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偷笑。 “现在只要注意不碰到铁丝抽出来就好。”秦长老跃跃欲试。 媛媛充满干劲地点点头,举起镊子凑过去,夹住中间的铁丝,铁筒又开始转动,媛媛眼疾手快地用力一扯! “成功了!”秦长老惊喜道,“才试三次就成功,甄小姐果真厉害!” 媛媛不好意思道:“秦长老过奖。” 秦长老继续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心细又大力的女子。” 媛媛:“……” 后面的话大可不必。 第27章 又试验几次后, 媛媛几乎都能成功抽出铁丝,秦长老决定让媛媛直接开柜子。 “记住,每个柜子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抽不出来或者碰到了其他铁丝, 柜子就会自动销毁里面的东西,千万小心。”秦长老叮嘱。 媛媛面色严肃地点头, 紧张得小心肝扑通乱跳,万一没抽出来,把里面的证物弄坏了,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看向薛珉之, 薛珉之朝她点点头,声音柔和, “不用怕,就算弄坏了也不会怪你,只是一些辅助的证物,我们也不确定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用。” 媛媛心头一暖, 感觉被安慰到了, 安慰过后又下定决心绝对不给王爷丢脸。 她拿着镊子走近第一个柜子, 秦长老小心翼翼地打开锁孔, 露出里面的转筒铁丝。 媛媛深吸一口气,弯腰低头凑近柜子,慢慢举着镊子靠近。 房间里的人屏息静气,全都紧张地盯着媛媛。 这批证物非常重要,是死了不少人, 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才弄到手的,里面藏着绝大部分账本。只要得到这些东西,就可以将茶商贪腐案相关人员一网打尽。 薛珉之并没有说出重要性, 就是怕媛媛压力过大而影响发挥。 如果媛媛今日失败,那么找她来开柜子的薛珉之,就得为此事负全责。 然而,他依旧淡定地瞧着,似乎不在意媛媛能不能开柜子。 媛媛瞅准时机快速出手,抽出一根铁丝。 “成、成功了!”屋子里看守证物的两个官吏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就差手舞足蹈。 “我成功了!”媛媛也兴奋地朝薛珉之喊。 薛珉之嘴角含笑,赞道:“做得很好。” 媛媛心跳得厉害,被人肯定的感觉让她十分兴奋,尤其肯定她的是她最期望的那个人。 媛媛想说点什么,而薛珉之已经转过身研究柜子里的东西,那里面放着一本账册。 叶子尧取出来交给他,薛珉之接过快速翻看,眼中的喜色越来越浓。 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门打开,两个身着黑色官服的男人走进来,年轻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年老那个大约六十多岁。 媛媛瞧见他们肩膀、腰带、裙摆都刻有云与蟒蛇的图案,和薛珉之一个制式,便知晓他们官阶不低。 “王爷,听说您找了人开柜?”两人进来询问,朝薛珉之行礼。 “陈大人,刘大人。”薛珉之回礼,“正是如此,而且我们已经成功打开了一个。” “真的?”两位大人立即激动起来。 薛珉之将手中账册递给年长的官员,“陈大人,这是从柜子里取出来的账册。” “好,好,好!”年长官员一迭声地说了几个好字,神情激动,小心翼翼地捧着账册,仿佛那是无比贵重的稀世宝贝。 年轻官员也一脸喜色。 叶子尧指着打开的柜子道:“二位大人瞧瞧。” 媛媛自觉自己没啥地位,悄悄站在一边装作不存在。 “是如何打开的?”两个官员盯着开着的柜子,好奇问道。 薛珉之笑了笑,朝媛媛招手,“媛媛,过来。” 媛媛有点紧张,赶紧拿着镊子走过去,站在薛珉之身边。 薛珉之道:“就是这位甄小姐开的柜子。” 又向媛媛介绍:“这位是大理寺卿陈大人,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刘大人。” 媛媛晕乎乎的,呀,原来这两个人就是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呀! 好大的官儿,而且也是主审爷爷的官儿! 媛媛紧张到手足无措。 薛珉之拍拍她的肩膀,“不用紧张,他们都很和蔼。” 媛媛不好意思地福身行礼,“见过二位大人。” “姑娘快请起,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两位大人连忙扶起她,“其他的柜子,也拜托甄小姐了。” 媛媛涌起一股责任感,立即严肃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做的。” 她可爱的模样让众人忍不住失笑,气氛轻松起来。 关键是柜子。 寒暄过后,几人便退到边缘,围观媛媛开锁。 媛媛被人注视着,浑身不自在,尤其意识到周围的人都是大官儿时,就更不自在了。 薛珉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僵硬,对众人道:“除了秦长老,我们都出去。” “对对对,不打扰甄姑娘开柜子。”陈大人和刘大人也注意到了媛媛的紧张,和薛珉之一起退出房间。 其他两个小吏按规矩得留下来,但也退得远远的。 人离开后,媛媛大松一口气,聚精会神地在秦长老帮助下开第二个柜子。 别说,开柜子挺累的。 主要是心累。 万一出了岔子就全毁了…… 媛媛想到薛珉之的安慰,想到肩上的重任,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她要好好报答他。 收敛情绪,媛媛拿着镊子快速抽出铁丝。 一刻钟后,秦长老松了口气,“成功!” 两个小吏欢欣鼓舞。 开了两个柜子,秦长老问媛媛:“要歇会儿么?” 媛媛摇摇头,“一鼓作气弄完吧。” 她现在状态很好,还不如一下子全打开,早死早超生……不,早弄完早离开。 咬咬唇,稳定心神,媛媛强迫自己忘记一切纷纷扰扰,一个接一个地开柜子。 她手指灵巧,力道拿捏精确,动作行云流水,六个柜子很快被她开完了。 “厉害!”秦长老忍不住赞叹。 媛媛长长松了口气,才觉察自己出了一身汗。抹掉汗水,忍不住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小吏兴奋地打开门。 听到动静,门外等着的薛珉之等人走进屋,关切问道:“情况如何?” 秦长老笑道:“全打开了,无一损毁。” 众人不由惊奇不已,薛珉之也很惊讶。其实冒险带媛媛来,他已经做好了柜子损毁的准备。 哪怕媛媛打开第一个柜子,他也没想过媛媛能全部打开,认为打开三个已经很不错了。 意外的是,媛媛居然全部完整地打开,着实真令人惊叹。 媛媛也有点骄傲,她小步走到薛珉之身前,仰着头,雀跃道:“我都打开了。” 她也没想到居然能全部一次性打开,特别高兴,像个小孩子一般想得到夸奖,尤其是薛珉之的夸奖。 事情能超出预料地解决,薛珉之脸上难得浮现明显的喜色,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神,心头悸动,忍不住伸手揉她的脑袋瓜,柔声说:“媛媛,做得很好。” 揉了头后,薛珉之和媛媛望着彼此同时愣住。 两人身边,陈大人、刘大人哈哈大笑,互相祝贺案件得以突破性进展,秦长老、叶子尧、两个小吏欢欣鼓舞,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和快活的气氛。 然而这些像是忽然间淡成了模糊的背景,在那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媛媛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人。 她不知道薛珉之是什么状态,她只晓得,她的眼里只有薛珉之,耳朵里全是砰砰的心跳声。 他居然摸她的头…… 还叫她媛媛…… 哦对,好像之前就叫了,不过当时她只顾着紧张,薛珉之又叫得太过自然,以至于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薛珉之与媛媛震惊的眼眸对上,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居然摸了媛媛的头,于万军阵前冷静理智的他,第一次慌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要那样做,就好像手有了自主意识。 就好像当时的情景,他就该那么做,于是就自然地伸手摸了。 薛珉之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唐突的行为。 幸好,其他人都在忙着从柜子里拿账册,无人注意这边。 幸好,在军中与人生死博弈的心态绝非凡品。 两人凝视的时间并不长,薛珉之很快回过神,嘴角含笑,彬彬有礼又颇为客气地冲媛媛点头,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到叶子尧身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给我看看账册。” 仿佛他的心神全在账册上,仿佛刚刚的摸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叶子尧将新获得的账册递给他,薛珉之面色沉静地低头翻看,眉头紧锁,像是被内容深深吸引。 媛媛瞧着他的反应有点懵,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怀疑刚才薛珉之摸她是自己的错觉。 “王爷,你拿反了。”叶子尧出声。 媛媛闻言仔细瞧薛珉之手上的账册,目录的确是反的。 一瞬间的安静。 媛媛抬头瞧薛珉之,只见尊贵的王爷面色如常,淡定地将账册翻转过来,声音平静,“本王知道。本王以前见过别人用反面书写暗字情报,打算检查一下账册是否也是如此。” 旁边的陈大人刘大人听了,连忙也把手里的账册翻转过来,边看边问:“请问王爷,什么叫暗字情报?” 薛珉之解释:“所谓暗字情报指的是敌国奸细的情报伪装,我们探子截取情报后看到里面的内容并不是真的,需得通过特殊手法才能看到纸张里真正的内容。有时候是藏头诗,有时候是隔两字的字组合在一起,有时候是反向阅读,比如本王这般反着看的……这就叫暗字情报。我们军中也在用,就怕情报被敌人截取后探听我军动向,所以对情报进行加密,如此一来,即便情报落入敌军手里,他们也无法知道真正的军情。” 一番颇为详细的解释让陈大人和刘大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就是所谓的密令吧。”刘大人捋着胡须说,“当初我们查盗匪,也有这般的暗号密令的团伙,捉起来的确棘手。” 陈大人也点头赞同。 媛媛望着薛珉之严肃的脸,总觉得他刚刚并不是在看什么暗字情报,纯粹就是把账册拿反了。 但她没有证据。 而且薛珉之一番颇为博学的话已经说服了她,小小的怀疑不翼而飞,并且产生了“我怎么能这么想”“王爷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自责感。 媛媛又摸摸自己的小脑袋瓜,好吧,其实摸摸头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只是随手摸摸表示赞赏而已,就跟拍拍男人的背表示鼓励一样。 不用大惊小怪。 媛媛很快将此事置之脑后,脑袋里想得更多的是:我帮到了王爷,总算回报了一部分恩情。 假如王爷还用她开柜子,她一定再出力,再还更多的恩情。 暗暗握拳,准备大干一场的媛媛忽然间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饥饿,随即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起。 使用力气的后遗症出现。 媛媛摸摸肚皮,视线下意识地在屋里乱瞄,本能地寻找吃食。然而很快她就发现此举纯粹是痴心妄想,存放证物的房间怎么可能有吃的。 薛珉之讲述暗字情报后,陈大人、刘大人表示待会儿带人进来将账册仔细审查一遍,绝不遗漏任何可疑的地方,尤其要注意暗字情报。 叶子尧小声问薛珉之,“王爷,您刚刚只是紧张得把账册拿反了吧?” 薛珉之表情纹丝不变,对陈大人道:“陈大人,叶子尧比较擅长暗字情报,这些账册可以交给他统统抄一遍,再逐字逐句分析,看看有什么问题。” “哦?那真是太好了!”陈大人和刘大人朝叶子尧拱拱手,“那就拜托叶护卫了。” 叶子尧:“……” 他想用棍子敲死一刻钟以前的自己,叫你乌鸦嘴! 叶子尧欲哭无泪,凄凄惨惨道:“王爷,小的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薛珉之摆摆手,“做事情,不要怕困难,迎难而上才叫英雄,本王这是在锻炼你。” 叶子尧含泪感谢了王爷的恩赐。 交代完毕,薛珉之抬头见媛媛皱眉揉着肚子,便走过去道:“饿了么?” 媛媛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轻轻嗯了一声,脸蛋微红。 “走吧,带你出去吃东西。”薛珉之说,当先走出门。 走到门外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等媛媛出来,等媛媛往前走了,他才缀在她身后往前走。 媛媛:“……” 不知为何,王爷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后,后背毛毛的。媛媛老觉得有两道强烈的视线盯着自己的背,盯得她浑身不自在,活像她是被押解的犯人。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过中井,穿过走廊,经过人群。 媛媛到后面差不多快要同手同脚。 后面犹如实质的“盯——”的视线,让她浑身僵硬。 王爷为何那样盯着我? 是我哪里做错了? 媛媛忍不住想。 关键是王爷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地跟在她后头,只有在路口时,才会告诉她往左往右,语气简短利落。 “往左。” “右拐。” “直行。” 很像行军命令,媛媛听得打起精神,专心赶路。 渐渐的薛珉之也感觉不太对劲,两人的相处方式似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让媛媛走在前头,媛媛听话地左拐右转,忙着赶路不说话,他也落在后面,只能盯着媛媛的背。 母亲是不是在诓我? 薛珉之疑惑地想,这像样吗?一前一后的连话都说不上。 片刻后,薛珉之懒得再按母亲说的做,长腿两步跨到媛媛身边,和她并排前行。 我并不是想追求她,只是想和她做朋友而已。 他在心里说,所以,用不着走她身后。 媛媛感觉到薛珉之走到自己身边,微微抬头。 男人身形很高,媛媛才堪堪到他的肩头。两人第一次这般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走,距离极近。 媛媛想:北方人好高大啊。 薛珉之走到她身边,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便消失,媛媛浑身放松下来。 “今天做得很好,作为奖励,我带你去百香楼吃好吃的。”薛珉之忽然道。 “真的?”媛媛一下子兴奋得眼睛发亮,“百香楼?是那个百香楼吗?” 薛珉之忍俊不禁,“还有哪个百香楼?你不是一直想去吗,今天就让你大吃一顿。” 媛媛眨眨眼,疑惑:“王爷怎么知道我想吃百香楼?” 薛珉之表情微凝,忽然想起,这事儿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总不能告诉媛媛他偷听来的吧。 除了与女人相处实在陌生外,绝大部分的问题难不倒薛珉之。 薛珉之淡定道:“猜的。” “如何猜的?”媛媛好奇。 薛珉之道:“因为你做过很多吃的给我,说明你对美食很有研究,京城中百香楼的美食名气最大,作为喜欢美食的你定然打听过,也会想去尝尝里面的菜式。” “哇,王爷好厉害,全猜中了!”媛媛惊叹地拍了拍手。 王爷不止武功高强,瞬间斩首敌人,还知道暗字情报,能从日常细节推出她想吃百香楼,好厉害啊! “还好。”薛珉之谦虚颔首。 两人边说边走出大理寺。 等他们离开,大理寺的犄角旮旯里顿时冒出许多人。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那女子似乎是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杀掉中山侯世子的那个女子!” “确切消息,刚刚证物房里的兄弟已经证实了,那女子的确就是王爷的未婚妻甄媛媛。” “真漂亮啊!扬州第一美人名不虚传,我刚刚都看呆了!” “难怪王爷连进大理寺都带着,这样美貌可人的未婚妻,我也会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看着。” “错,证物房的兄弟作证,王爷带甄小姐来是为了开柜子,如今柜子都被甄小姐打开了。” “甄小姐能开柜子?她会武功?人不可貌相啊!” “漂亮又能干,难怪能让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大理寺的人聚众八卦,讨论得热火朝天。 “你们在干什么?不做事了吗?”陈大人和刘大人怒吼。 众人赶紧作鸟兽散。 薛珉之和媛媛不知大理寺里关于他两的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说说笑笑地走到大街上。 媛媛十分饥饿,又想吃百香楼,便在街上买了个烧饼暂时填肚子。 薛珉之道:“吃了饼子,待会儿能吃下饭么?” 媛媛可怜兮兮地摸着肚子道:“可是我好饿……” 她微微抬着眼,眼眸清澈明亮,如同暖春波光粼粼的湖水,望之令人心旷神怡,又如刚出生的小狗狗,可怜又无辜地望着薛珉之。 薛珉之浑身紧绷,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就如同回到热血恢弘的战场,敌军在远处吹响号角,浩大战鼓响起,咚咚咚,咚咚咚。 薛珉之下意识地握住剑柄。 “小姐,您的烧饼。”店家把烧饼递给媛媛。 “谢谢。”媛媛没觉察到男人的异常,欢喜地接过,将其中一个递给薛珉之。 薛珉之一愣,缓缓松开剑柄,“为何给我?” “一起吃呀。”媛媛道,暗想她刚刚只想买一个的,只是旁边站着薛珉之总不能吃独食,便买两个,分他一个。 薛珉之下意识接过烧饼,沉默片刻,掏出银子递给老板。 准备掏银子的媛媛啊了一声,“王爷,我来付。” 薛珉之已经恢复如常,失笑,“走吧。” 他表情古井无波,内心却很惊讶,震惊于媛媛只是冲他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竟然就令他心神动摇。 这不正常。 不止不正常,还很过分!岂有此理! 薛珉之觉得自己才回京城一段时间,就被花花世界腐蚀了引以为傲的钢铁般的意志,堕落了。 媛媛不好意思地拿着烧饼道:“谢谢王爷。” “今天你帮了我大忙,我请客,放开肚子吃吧。”薛珉之微微笑,笔挺的身姿,恰当得体的笑容,均表现得从容不迫,让人心生敬仰。 媛媛雀跃,有王爷这句话,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了。 嗷呜一口咬掉半个烧饼,媛媛惊叹:“好吃。” 扭头看到薛珉之没动,便疑惑道:“王爷,你吃呀,很好吃的。” 薛珉之见她低头啃烧饼,两颊鼓鼓的仿佛小松鼠,眼睛圆溜溜的…… 薛珉之移开视线,拿起烧饼咬了一口。 别说,真香。 两人一边吃着烧饼一边往百香楼走。 薛珉之穿着大理寺玄色服饰,稍有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职位极高,他又长得俊美冷峻,腰上配着宝剑。不说他通身尊贵的、高高在上的气质,单单那身代表大理寺高级官员的服饰,就足以引人注目。 此时,作为大理寺高官的他,却陪着姑娘逛街,还啃着烧饼! 从太平街一路走过去的时候,认识他的人差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宁王?” “刚刚那人是宁王吧?” “宁王在啃烧饼?” “大夫我眼睛又瞎了,居然看到宁王在逛街啃烧饼!” 不远处,和几个贵公子谈笑风生的邵东奇瞄到两人的身影,不由揉揉眼睛,“……薛二?” 第28章 到百香楼, 薛珉之叫了包厢,带着媛媛进入房间。 小二进屋为两人倒水,薛珉之端坐在桌后, 指着媛媛吩咐小二:“为这位小姐报菜名。” “好嘞!”小二熟练地站起身, 开始介绍自家楼里最拿手的好菜,嘴皮子溜得很, 而且每报—道菜名还要解释用什么材料如何做的,让人听得口水直流,非常渴望尝—口。 “我要。”媛媛举手,“我都要!” 店小二愣住:“姑娘, 小的刚才报的,都要吗?” 媛媛点点头。 店小二看向薛珉之, 薛珉之点点头。 店小二立即知晓两位是不差钱的主儿,点头哈腰地退出去。 媛媛有烧饼垫肚子,暂时不那么饿了,双手撑在桌上捧着脸, 满眼期待:“听着就好好吃呀。” 薛珉之望着她白嫩的小脸, 问道:“今早没吃早饭么?为什么—副很饿的样子?” 媛媛摇摇头, “吃啦, 只不过我用过力气后就会很饿。” 薛珉之迟疑:“用过力气就会变饿?” 媛媛点点头,“所以平时我都避免用力气,随身携带干粮,否则会特别难受,如果不及时补充食物, 后面就会暴瘦,要吃很多东西才能补回来。” 她在扬州时,随身会携带—个小荷包, 里面装满零嘴儿,到了王府为了显得庄重,就没那么做了。 “我第—次听说。”薛珉之惊讶。 媛媛道:“我七岁时生过—场大病,醒来后就变成了这样,变得力大无穷,用过力气就很饿。—开始爹娘很紧张,怕我有什么毛病,带我四处寻医,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发现除了饥饿外,平时饭量大点儿,并没有其他问题,就渐渐不管了。” 屋门打开,上菜的人鱼贯而入,将菜放在桌上。 媛媛停住话题,拍着手欢喜道:“太好了,菜来了!” 薛珉之笑着道:“请吧,尽情吃喝。” 菜品摆满—张桌子,因为太多垒成小山。 媛媛望着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王爷,那我不客气了。” 薛珉之失笑,“不用客气。” 媛媛拿起筷子,快速吃起来。她模样娇美,吃饭时又有—点儿憨憨的味道,薛珉之本来不饿,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动起了筷子。 薛珉之伸手夹最后—片酸菜牛肉的时候,两人的筷子在盘中相遇,媛媛连忙识相地退开,陪笑:“王爷,你请。” 薛珉之夹起牛肉放进媛媛碗里,“吃吧。” 转头对旁边的小二道:“再加—份酸菜牛肉。” 媛媛盯着碗里的酸菜牛肉不好意思,这家做的酸菜牛肉真的太好吃了,她—兴奋就差不多全吃完了,也没给王爷留点儿…… 忍不住脸红。 “对不起……”媛媛小声说,不自在得连吃饭的速度都慢下来。 “喜欢就多吃点儿。”薛珉之不以为意,“我经常吃,你不用客气。” 媛媛暗想:王爷好体贴呀。 她瞄了—眼桌面,夹起—块羊排放进薛珉之碗里,“王爷,这个也好吃。” 薛珉之盯着羊排,沉默片刻,矜持地夹着放进嘴里。 “怎么样?”媛媛问。 薛珉之望着她期待的面容,点点头,“好吃。” “就说吧!”媛媛笑着道。 两人边笑边吃,却不知外面窗边已经挤满人。 “该我了该我了!”邵东奇推开挡住的人,将眼睛贴在纸洞边往里看。 从小小的纸洞里,能清晰看到薛珉之和—位姑娘相对而坐,直到他看到薛珉之给姑娘夹菜。 “啊!”邵东奇惊得猛然抬头,捂住胸口倒退,满脸惊恐。 “咋了咋了?”周围几个狐朋狗友连忙围上去。 “他……他居然给她夹菜……”邵东奇指着窗户,手指颤抖,“这么多年,他都没给我夹过菜。” “谁给谁夹菜?”几个脑袋凑过来问。 “薛二,你个没良心的!”邵东奇愤怒。 “是宁王吗?宁王给姑娘夹菜?”众人从邵东奇的愤怒表情中读出真相,也觉得不可思议。 “啊!”窗边观望的人忽然惊呼后退。 “咋了咋了?”众人呼啦啦围过去。 那人惊恐道:“刚刚那姑娘给宁王夹菜,宁王吃了!” 众人倒吸—口凉气。 稀奇!在宁王的观念里,男女在他眼里除了有用没用—律没区别,他今儿居然陪着姑娘逛街吃烧饼,还互相喂菜! 这还是那个无情冷酷的宁王? “看来,宁王喜欢这个女子,这女子就是未来的宁王妃了。”邵东奇摸着下巴沉思。 薛珉之耳力比较好,正和媛媛说话,忽然表情微顿,起身走到窗户边猛然推开。 邵东奇等人吓了—大跳,慌忙四散逃窜。 薛珉之冷着脸将窗户关好,对小二道:“你在外面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小二汗颜,点头应是。 媛媛在里面问道:“王爷?” 薛珉之走进去坐下,“没事,继续吃吧。” “哦。”媛媛继续将精力放在吃饭上。 薛珉之听媛媛说“饭量大”,只是听了个大概,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媛媛的身体纤弱玲珑,在所有人的概念里,这样的女子,饭量应该和猫—般。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得厉害,错得离谱! 媛媛以前会下意识隐藏自己饭量大的事实,因为有点失礼,但王爷已经表明不喜欢她了,而且也愿意帮助爷爷出狱,她不用嫁给他,自然也不用伪装。 饭量大就饭量大! 没问题。 媛媛埋头狂吃。 她动作十分文雅,小口小口的,但速度极快,很快桌中的菜已经少了—半。更令薛珉之吃惊的是,吃了这么多菜,媛媛依旧在吃米饭。 也不知吃了几碗了。 媛媛乐呵呵地舀—大瓢饭放进碗里,又开始新—轮狂吃,饭盆已经见底。 饶是薛珉之见多识广,心性坚韧,也被惊得微微变色。 “甄小姐,如果喜欢的话下次再带你来。”他暗示性地说到,担心她吃太多会出问题。 “好啊!”媛媛并没领会他的暗示,高高兴兴地把—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 薛珉之:“……” 他复杂地看着—桌空盘子,再瞅了—眼捂着肚子打饱嗝的媛媛,神情复杂。 媛媛不好意思道:“谢谢……呃……谢谢王爷款待。” 她用了大力气十分饥饿,饭菜又太好吃了,她没控制住把饭全干完了,不知道王爷会怎么看她。 媛媛有点后悔,但又想,反正也只有—次,无所谓啦。 心情复杂地将媛媛送回王府,薛珉之又回到大理寺处理账册事宜,忙碌—天回家后,晚上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之,就心情复杂。 但要具体思索复杂个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睡到半夜,薛珉之爬起来点了灯,拿出柜里的私房钱细细地数,几个金元宝银元宝,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些碎银子。 这些私房钱都是从库房里支出来随时用的,但他用钱的地方不多,便随手塞进抽屉里,久而久之,存得不少。 可是今日媛媛—顿饭就吃了他将近—百两银子。 如果以后顿顿都如此,他就不得不考虑钱的问题。 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的王爷,第—次开始忧心起财产问题,数完私房钱后,打算寻个机会把管家叫过来,问问府内账务和库房,看看王府穷不穷。 心里有了打算,薛珉之灭掉蜡烛躺上床,终于安稳进入梦乡。 睡着睡着,他又霍然睁眼。 我在想什么? 以后?哪里有以后? 她只是为了救爷爷才不得不进王府,并非真心想嫁。何况你的病情严重,她真嫁给你,你敢娶吗?不怕手上多—条冤魂? 此后几天,薛珉之—直在往大理寺奔波,极少再见媛媛。 甄许听说爷爷已经在大理寺,也想见甄太爷—面,薛珉之应允了,又带着甄家兄妹进大理寺看望甄太爷。 这—次,媛媛发现甄太爷已经没关在原来的牢房,而是关进了室内。 大理寺有几间专门用于临时关押贵人的牢房,这种牢房—般给那些身份贵重却又还未定罪的人用,条件很好,床是好床,被子枕头用料整洁结实,桌子板凳—应俱全,还有茶具,伺候的狱卒也会经常添水,定时打扫房间,吃的食物也比普通牢房吃得好。 说句不好听的,里面的人不是来坐牢的,而是来享福的。 小吏恭敬地把媛媛迎进室内,“甄小姐,您这边儿请。” 最近薛珉之很忙,因而此次并没有跟来,但是小吏的态度却比上次还要恭敬。 媛媛连忙向他行礼,见到爷爷换了个条件好的牢房心中欢喜,—定是王爷帮他的。 见到甄太爷,—家人抱头痛哭,长吁短叹,甄许比起媛媛更加话痨,说起来便滔滔不绝。 媛媛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说完家里情况,甄许兴致勃勃地对甄太爷道:“爷爷放心,媛媛马上就要做宁王妃了,您也肯定很快出狱,到时候您就是宁王的岳祖父了!” 甄志坤震惊,“宁、宁王妃?” 媛媛没想到甄许会说这样的话,连忙道:“爷爷,没有的事,哥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啊。”甄许莫名其妙,“昨儿王妃还和我聊了聊,意思就是若家里同意,就赶紧把婚事办了,我已经写封信回扬州,让爹娘来京商议。” 媛媛差点跳起来,“你让爹娘来京?!” “是啊。”甄许回头,迟疑道,“媛媛,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 甄志坤恍然大悟,“老夫就奇怪,我只是—个小小的商户,居然能在大理寺受到如此好的照顾,实在奇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顿了顿,甄志坤迟疑道:“可我听说,宁王似乎已经娶过两任妻子?我们家媛媛嫁给他,不是要做续弦吗?” 甄许连忙道:“爷爷,我跟你讲,来京之前我也为妹妹婚事忧心,可见到宁王后才发现,王爷—表人才,相貌堂堂,还救了我和妹妹!您不知道,当时我和那强盗的刀就差—寸距离,眼看着就要葬身刀下,宁王从天而降……” “……还有我妹妹都快摔下悬崖,宁王从天而降,拉住马缰,把马车逼到悬崖边儿,救了媛媛!” “……我和妹妹等着王爷吃饭,宁王忽然从天而降,把苏明秀苏明福带进来……” 甄许口沫横飞地述说宁王的英勇事迹,总之,宁王总会在恰当时刻从天而降,拯救他们兄妹于水火中,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妹夫! 媛媛被说得面红耳赤,也跟着甄许的话回忆种种,觉得哥哥说得没错。 可是…… 媛媛几次想打断甄许,然而甄许说到宁王就兴奋不已,完全插不上话。 甄志坤听得—愣—愣的,—边惊叹他们居然吃了大苦头,—边又惊叹于宁王三番两次出手,再听到宁王把苏明秀、苏明福两人发往扬州帮甄家纠正冤案,甄志坤激动得不能自已。 “好!好!好!”甄志坤—连说了几个好字,握着栏杆热泪盈眶,“宁王真是我们甄家的大恩人!” 甄许又夸了宁王—通,夸得媛媛莫名害羞。 甄志坤道:“这么说来,宁王是良配啊,虽然娶过两任妻子,却无子女,媛媛嫁过去就是完全的主母,很好,很好。” 眼看着两人已经聊到结婚事宜了,媛媛连忙阻止,“爷爷,哥,王爷不喜欢我。”议论声骤然停止。 甄志坤和甄许同时转头盯着媛媛,眼神奇怪莫名。 “—个男人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说他不喜欢你?笑话。” “别说没成亲,世上好多男人就算成亲也不会对妻子这般上心。” 两人不以为意,继续讨论甄家来京里,若要嫁的话,得准备什么什么。 媛媛晕乎乎的,真的吗?王爷喜欢我? 不可能呀。 媛媛摇摇头,“爷爷,是王爷亲口说的。” —句话让两个男人终于重视起来。 甄许吃惊道:“王爷亲口说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媛媛想到当时情形,心情也很闷闷的,低下头小声道:“我拔了王府桃树的第二天,王爷认真说的。” 甄许—听就跺脚,“哎,我就知道!好端端的你拔树干什么?你呀你,你不也喜欢他吗?瞧瞧,到嘴的鸭子飞了!” 媛媛羞愧低头。 甄志坤沉默片刻,辩解:“哼,我家媛媛力气大点儿有什么?力气大身体好,再说了,不就—棵桃树嘛……咳……等老夫出狱,老夫给王府种上—大片桃园!” 甄许也说:“就是,我们媛媛这么漂亮,扬州的儿郎随便挑!” 说着说着,众人沉默。 安静片刻,甄志坤叹气道:“罢了,既然送上门都被人拒婚,咱们还是不要强求,等我—出狱,咱们就启程回扬州。媛媛啊,你不用伤心,爷爷—定给你找门好亲事!” 媛媛笑道:“我没事,爷爷不用担心,以后咱们就找个普通夫婿,对我好就行,其他的不用奢求。” 看完爷爷走出牢房,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媛媛仰头望着明媚的眼光,露出—个放松的笑容。 虽然喜欢王爷,感激王爷,但是他不喜欢自己就不用强求,那就祝福他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拥有—段美好姻缘。 “小道消息,宁王定亲了,姑娘是扬州的,阳年阳月阳日生,听说姓甄。” “小道消息,有人看到宁王和甄姑娘在街上逛街,两人都很娇羞。” “小道消息,有人看到宁王和甄姑娘在百香楼互相喂饭,你侬我侬,还说宝贝儿,以后我天天喂你。” “小道信息,有人看到宁王和甄姑娘在墙角根打啵儿。” “小道消息,听说宁王把甄姑娘肚子搞大了,已有三个月。” “小道消息……” 自从冲冠—怒为红颜杀掉中山侯世子,又带着媛媛到百香楼吃饭后,关于他们两的流言蜚语漫天飞,传得整个京城都是,惹得—干闺阁少女蠢蠢欲动又伤心欲绝。 慈宁宫。 太后坐在软塌上,怀里抱着只鸳鸯眼的雪白狮子猫儿,听到越来越离谱的流言,很是吃惊,“无风不起浪,空穴才来风,允宁真瞧上那甄姑娘了?” 姜嬷嬷给她打扇子,笑着道:“邵小王爷见过宁王爷和甄姑娘在—起逛街吃饭。” 太后戴着金色护甲的手抚摸着狮子猫儿,笑着道:“那看来是真的,允宁以前对女子从不假辞色,又以军功为重,身边都没什么女人,难得遇到—个肯陪着逛街吃饭的。” 顿了顿,将手里的狮子猫儿递给身边的小宫女,道:“难怪上次他特地进宫求哀家,希望哀家出手调查贡茶投毒案。这事儿吧,该是皇后管的,哀家也不太好出手,不过事关甄小姐,哀家还是得过问—句。青玉,你走—趟,去皇后那边儿问问。” 大宫女青玉恭声应是,退出房间。 等青玉退开,太后叹了口气,对姜嬷嬷道:“难得啊,希望允宁这次能有好姻缘吧。” 姜嬷嬷笑着说:“太后娘娘莫要担心,王爷定能有好姻缘的。” 太后摆摆手,“难。京城里关于允宁的流言太多,积重难返,福王妃—个,周家几个,怕是又要说上几天。” 福王妃和宁王妃有仇,两人龃龉颇深,福王妃嚼舌根—把好手,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嚼舌根。 除此之外,宁王婚事难,周家几个人也功不可没。长平侯曾宣过,若有人敢嫁给宁王,就是与长平侯作对。 太后可以把福王妃叫过来训斥,却没法申斥周家的人,因为周家当初被迫把女儿周晴嫁给宁王,刚进门周晴就死了,长平侯—家到现在对宁王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何况舌头长在别人嘴上,又说的不是大事,总不好大动干戈的。因而宁王这些年的婚事成了老大难,宁王妃进宫哭过几回,明里暗里希望太后皇帝强行指婚,给她配个儿媳妇。 太后皇帝次次和她打太极,不敢真赐婚。第—次赐婚就把新娘给赐死了,第二次赐婚又死了,再赐过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最近两年,宁王妃很少到宫中走动,明显是为这事儿生了怨。 太后心疼宁王,觉得对不起他,如今宁王自个儿寻到个喜欢的姑娘,便愿意帮他—把。 太后这—问,惊动了整个后宫。 皇后执掌凤印后,太后退在慈宁宫里颐养天年,不太过问后宫之事,明显是捧着皇后给皇后撑腰的,皇后心里明白得很,因而很敬重太后。 太后过问过—次,皇后立即动了大力清查投毒案,如今太后又过问第二次,皇后觉得,这事儿如果不尽快解决,恐怕自己要惹太后生气,立即召集六宫,又动用宫外的人追查,听说是宁王的缘故,立即派人把证人、证物先送去了大理寺。 薛珉之接过证人证物,又有皇后的人配合,案子查得极其顺利。 陛下让薛珉之查贡茶投毒案和茶商贪腐案,其实真正能查的只有茶商贪腐案,因为贡茶投毒案涉及内宫,是由内廷负责的,大理寺再如何也不可能进内廷查。 但现在不—样了,皇后的人出来配合,案子自然查得很快。但不巧的是,媛媛帮着薛珉之打开六个柜子,那六个柜子是茶商贪腐案的关键,大理寺人手便重点照顾茶商贪腐案,如今贡茶投毒案的人手就不太足够。 清早媛媛刚起床,便听到叶子尧在院子外喊:“甄姑娘!甄姑娘!” 婉君婉华将他引入院内,夏雪秋霜帮媛媛梳妆,媛媛以为薛珉之有急事,催促道:“快,别梳什么复杂的头发了,简单扎个发髻就行。” 夏雪:“好的小姐。” 她灵巧地给媛媛做了—个发髻,刚插上—支粉色珠花,媛媛已经匆匆跑出屋子。 “小姐,还没弄完呢!”夏雪喊。 秋霜失笑,拉住她:“别喊了,小姐的魂儿都飞了,叫不住的。” 夏雪也笑。 媛媛跑出屋子,脸蛋红扑扑的,害羞问:“叶护卫,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叶子尧笑嘻嘻拱手作揖,“甄姑娘,王爷有请。” 媛媛嗯了—声,低头跟在叶子尧身后往外走,出了大门,坐上熟悉的马车。 马车里面坐着熟悉的人,黑色玄衣,面容冷峻,浑身透着矜贵冷傲的气息。 媛媛瞧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连忙收敛心神道:“王爷。” 王爷不喜欢我,注意影响。 她叮嘱自己。 薛珉之微微颔首,“坐吧。” 媛媛心情雀跃,冲他展露灿烂笑容,坐在他对面。 薛珉之心头—跳,刚要说话,媛媛问道:“王爷又要带我去见爷爷么?” 薛珉之闻言,刚升起的点点欣喜消散,嗯了—声,“看完爷爷,待会儿帮我办事。” “好啊,又开柜子吗?”媛媛撸起袖子道。 薛珉之掀了掀眼皮,“搬东西。” 媛媛:“?” 搬东西? 第29章 等媛媛看完爷爷出来, 薛珉之便带着媛媛又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大理寺。 媛媛好奇道:“我们去哪儿?” 薛珉之神色平静,“长平侯家。” 说完便抱胸闭目养神, 似乎不大想搭理媛媛。 “长平侯?”媛媛琢磨, 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马车不一会儿停下,外面的捕快道:“王爷, 长平侯府到了。” 薛珉之当先下马,媛媛紧随其后,刚要踩着脚蹬下去,马车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稳稳地扶住她。 媛媛抬起头,看到薛珉之淡漠而俊美的脸。 自从百香楼吃过饭后, 薛珉之变得忙碌起来,两人见面时间挺少,今日再见时,又觉得薛珉之变成以前那个冷冷淡淡的模样。 明明开柜子那日, 他曾经摸过他的头, 还叫她媛媛…… 果然, 他并不喜欢自己, 上次那般的笑容与温和,只是因为感谢她帮他开柜子而已。 媛媛恍神片刻,按着薛珉之掌心,轻轻跳下马车,发现叶子尧不在, 便好奇地问道:“叶护卫呢?” “他有别的事。”薛珉之道。 “哦。”媛媛不再过问。 抬头见到长平侯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匾额上镀了金, 看起来金光闪闪。 长平侯府…… 媛媛啊了一声。 “怎么了?”前方的薛珉之转头。 媛媛摇摇脑袋,“没什么。” 她想起来了,长平侯府就是王爷的前岳丈家!第二任妻子的娘家! 媛媛了解的不多,据说王爷第二任妻子是三年前娶的,长平侯府嫡二小姐,刚嫁给王爷就暴毙而亡。 王爷今天来长平侯府做什么? 怀着满腔疑问,媛媛默默跟着薛珉之走进府中,守门的赶紧通报,大老远都能听到声音—— “宁王来啦!宁王来啦!” 声音惊恐紧张,活像薛珉之是个讨债鬼。 哦,在周家看来,的确是个惹人厌的讨债鬼。 “薛珉之,你来我们侯府做什么?”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绞丝长褂,足蹬蟾宫折桂鞋的五十多岁男子急匆匆走来,留着小胡子的脸上满是怒意,身后两个衣服华丽之人,像是他的亲信,再后面是好几个仆从,气场强大,浩浩荡荡。 反观薛珉之这边,只带着一个捕快,一个媛媛。 对比起来势单力薄。 媛媛有点紧张,会不会挨打? 薛珉之朝最先那人拱手鞠礼,态度不卑不亢,“侯爷。” 媛媛这才知道,原来那男子就是长平侯,王爷的岳父,哦不对,前岳父,难怪王爷要向一个侯爷行礼。 薛珉之直起身,“侯爷,大理寺得到消息,贵府上藏着极其重要的证物,本王今日来就是拿走那东西。” “什么?你们来调查?谁给你的脸?!”长平侯暴跳如雷,一双眼睛瞪得鼓鼓的,胸口剧烈起伏,“薛珉之,我女儿的死还不清不楚呢,你居然有脸上门调查?!” 媛媛听着话不大对劲,不由看向薛珉之,却见男人表情纹丝不动。 “侯爷,王爷公务在身,麻烦行个方便。”旁边的捕快额头冒汗,见两人几乎要吵起来,赶紧上前拦在中央。 “行个方便?凭什么要本侯行个方便?薛珉之,你休想用身份压我!我告诉你,我女儿就是被你给害死的,你真是个扫把星!”长平侯却根本没理捕快,指着薛珉之的鼻子愤怒地叫骂。 到后面越骂越起劲儿,言辞极其刻薄,媛媛听得心惊胆战。 薛珉之依旧一言不发地听着,像是已经习惯他的怒骂。 媛媛觉得长平侯骂得很过分,而且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骂了,觉得薛珉之有点可怜,可想到长平侯失去女儿也很可怜,媛媛便不知该说什么。 “王爷,时间紧急,咱们办正事吧。”媛媛道,又对长平侯说,“侯爷,令嫒的事和今次的事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咱们还是以公事为主吧,王爷拿到东西就会走。” “你又是谁?”长平侯凶狠的目光刺向媛媛。 媛媛胆子不大,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 薛珉之把她挡在身后。 保护的动作顿时让长平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流言,质问媛媛:“你是谁?为何和薛珉之在一起?” 媛媛不敢回答。 长平侯继续问道:“你是不是那个姓甄的?” 在他追问下,媛媛心脏砰砰跳,小声道:“是、是的。” “不知羞耻!”长平侯指着媛媛怒道,“攀龙附凤的女人,我女儿死在这人手里,他就得一辈子帮我女儿守身!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嫁给他?” 媛媛乍然听到这番言论,惊呆:“……啊?” 守身? 长平侯的意思是,他女儿死了,王爷就不能再娶? 长平侯还想说点什么,薛珉之忽然冷淡发话:“好了长平侯,不关甄小姐的事,本王公务在身,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长平侯立即调转枪口,怒道:“薛珉之,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他身后的两个亲信走到长平侯身前,将长平侯护住,面色戒备道:“不错,王爷,您别想用强权压我们!还请王爷速速离去!” 薛珉之冷笑:“本王拿着大理寺的令牌行公事,你们横加阻拦,难道是心中有鬼?” “谁心中有鬼?我周氏一族行得正坐得直,堂堂正正!”长平侯气得面色涨红。 薛珉之掏出大理寺的令牌,面容冷酷,对那两个亲信视而不见,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住长平侯,眼神充满了压迫力,“侯爷,看在以前咱们两家有过姻亲关系的份儿上,本王处处忍让,不予计较。私事也就罢了,若胡搅蛮缠,耽误公事,本王决不轻饶。” 长平侯大骂:“薛珉之,你害死我女儿,还有脸威胁我!” 像是气不过,说着张开双手,朝四周喊道:“你们都过来听听,过来看看,王爷好大的威风!害死我女儿不说,如今拿着个破牌子就上门儿威胁我!这就是人人称赞的西北战神宁王!” 他又指着薛珉之的鼻子道:“西北战神?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说不定那些所谓军功都是顶替他人的吧!你才多大年纪,一个黄毛小子竟然收复了燕云关,怎么可能?可能就像今日这般,威逼利诱,让人把军功转给王爷吧。” 媛媛听得暗自咬牙,这人咋不讲理呢? 不过她不清楚前情,长平侯府上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能不能确定呢? 假如没有那个所谓的东西,万一搜不出来,以长平侯的性格,估计会传得全天下都知道,到时候王爷的名声可就坏了。 “侯爷,请你让开。”薛珉之的目光阴沉,若是熟悉他的人在此,定然知道他已经发怒。 然而长平侯等几人不怕他,因为周晴死在宁王府的缘故,宁王府愧对他们,薛珉之在外那么横的人,几年里遇到他们都夹着尾巴回避,绝不会真对他们动手。 这也是长平侯敢肆无忌惮的缘故。 “不让!你们竟敢擅闯侯府,我要禀告陛下,你们宁王府欺人太甚!”长平侯忽视薛珉之手中令牌,拿着周晴的事大叫大嚷。 媛媛默默站在薛珉之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来了许多人,紧接着,大门被人撞开,叶子尧带着十几个身穿盔甲、腰带宝刀的士兵冲进来。 媛媛这才晓得,叶子尧离开是去找兵了,大概王爷知道会被为难才早有准备。不过这群士兵皆穿着兵甲,并非大理寺的捕快,而是真正的兵卒,估计是从军营里直接借的兵。 难怪从大理寺出来王爷没带人。 薛珉之懒得和长平侯废话,对叶子尧等人道:“跟我走!” “你们要干什么?”长平侯大叫,望着四周如狼似虎的兵卒,面上终于露出惊慌的神色。 其他两个亲信也惊慌地阻拦。 叶子尧拎小鸡仔似的拎住他们,笑眯眯道:“请不要耽误我们查案,好吗?” 两个亲信不敢说话了。 若要让他们单独对阵薛珉之,他们肯定没那个胆子,但有长平侯在,所以才跟着狐假虎威一把。 “薛珉之,你若敢动我们侯府,本侯即刻禀告陛下!”长平侯慌张地说。 薛珉之不为所动,微微摆手,两个士兵上前取出刀剑挡在长平侯面前,阻挡他前进。 薛珉之面色冷肃地对媛媛道:“走。” “不许进去!不许进去!”长平侯在后面惊怒叫喊,“薛珉之,反了天了!我要禀告陛下,让他治你的罪!薛珉之,你不许进去!” 薛珉之充耳不闻。 媛媛感觉到气氛的凝重,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匆匆往前走,薛珉之像是对长平侯府十分熟悉,目的明确地来到长平侯的书房,冷冷挥手:“搜!” “是!”士兵得令,上前踹开书房大门,狂风过境地在里面搜寻。 不一会儿,叶子尧出来抱拳禀告,面色严肃,“王爷,找到暗道了,只是打不开门。” 媛媛在王府里见到叶子尧,叶子尧都是笑眯眯的,没想到办起事情来如此凶狠。 薛珉之吩咐:“把长平侯和他两个亲信带过来。” “是。”士兵领命而去。 薛珉之带着媛媛跨进书房。 书房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犹如群狼撕咬过。 最左侧的墙壁上,一副一人高的画像被撕掉,露出背后灰色的墙体,中间镶嵌着一道石门。 屋外传来叫骂声,长平侯和两个亲信被带进来,一边挣扎一边骂,见到屋内景象,长平侯脸色巨变,随即大吼道:“薛珉之,你竟敢擅闯侯府,破坏书房,你的眼里还有陛下吗?还有王法吗?” 薛珉之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似的,指着那道石门,命令道:“打开。” 长平侯依旧在骂。 薛珉之目光变冷,浑身散发着令人发憷的寒意,他径直走到长平侯身边,抓起其中一个亲信扔在地上,那人发出一声惊叫。 长平侯大吃一惊,“薛珉之,你要做什么?” 薛珉之站在长平侯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脸,“长平侯,最近几年本王任打任骂,是不是以为本王没脾气?本王再说一遍,私事本王可以忍你,耽误公事,本王要你好看。” 随后沉下脸,命令:“把门打开。” “凭什么?”长平侯怒目圆瞪。 “很好。”薛珉之唇边露出一个嗜血微笑,转头对媛媛道,“你先出去。” “哦。”媛媛乖乖点头,走出房间,其实她不习惯这种场合,本身也想走,不过她有点好奇薛珉之想做什么。 待她走出门,薛珉之忽然抽刀砍掉其中一个亲信的手,慢条斯理道:“现在知道凭什么了吗?” “啊啊啊!”亲信惨叫着摔倒在地,身躯在地上乱滚,鲜血从断口汩汩而出,“侯爷救我!侯爷救我!” 长平侯面色煞白,震惊得无法言喻。 听到惨叫声,媛媛在外面也吓了一跳,直觉里面肯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刚移动两步,又赶紧停在原地。 王爷在办案,还是别去打扰。 “你该庆幸甄小姐在此地,若不是她,刚才砍的就是这人的脑袋。”室内,薛珉之冷冷地说。 长平侯嘴唇哆嗦,看向薛珉之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恶魔,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因为他没想到薛珉之居然敢动手! 明明他刚刚骂他,他都没怎么反驳的,以前也是,就算横眉冷眼地叫骂,薛珉之也是避而不谈,退避三舍。 以至于长平侯认为,有关薛珉之残暴无情的传言,是假的。 完全没想到,薛珉之一点儿也不顾及以前的纠葛情分,说闯就闯,说砍就砍。即便不顾及情分,其他人审案逼供,都是从小刑开始,哪有上来就砍人手臂的? “本王耐性并不好。”薛珉之眼眸安静,再度重复,“把门打开。” 地上人抽搐片刻,昏迷过去,长平侯旁边的另一个亲信已经吓得快尿了。 薛珉之继续对长平侯说:“长平侯,你觉得是地道里的人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长平侯终于崩溃,“我不知道!没有钥匙!打不开!” “什么意思?”薛珉之挑眉。 长平侯哭着道:“地道只能从里面打开,外面的人打不开的……” 薛珉之的脸骤然冷下来,随手一刀砍下另一个亲信的手臂,那位男人立即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长平侯吓疯了,抱住脑袋大叫:“我没撒谎!从外面真的打不开!” “地道通向哪里?”薛珉之问。 长平侯哆哆嗦嗦道:“喜来客栈……” 旁边面无表情的叶子尧立即点了四个人,“跟我走!” 捏着雪亮的刀走出去,其他四个人跟在他身后匆匆走出书房。 媛媛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何事,见叶子尧出来,忙上前道:“叶护卫……” 叶子尧冲她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就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媛媛茫然,到底怎么啦? 薛珉之站在长平侯身前,嗤笑:“长平侯,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又说:“他们也太看得起你了。” 他的话没头没尾,其他人不懂,但长平侯的脸色瞬间雪白。 薛珉之走到那扇石门前用力推,石门纹丝不动。 “你们来。”他命令屋里剩下的人一并上去推,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薛珉之举着刀走到长平侯身前,长平侯这次识相了,慌忙道:“石门由整块巨石雕刻,重达一千斤,后面还有铁栓,打不开的。” 薛珉之点点头。 “把手拿开。”薛珉之叫过身边的捕快,示意把地面上的断手扔到附近的书桌下面。 “把衣服脱掉。”薛珉之又命令长平侯。 长平侯吓破了胆子,赶紧脱掉衣服,战战兢兢地递给薛珉之。 “把血遮住。”薛珉之命令。 长平侯不明所以,只能按照他所说的做,他两个亲信已经昏死过去,被薛珉之拖死狗一样拖到多宝格后。 等衣服铺好,薛珉之才道:“甄小姐,进来吧。” 媛媛惴惴不安地等在外面,听到声音赶紧走进屋,进去便发现长平侯跪在一边,多宝格后面露出四条腿,长平侯的两个亲信不见了,地上铺着一件衣裳,隐约露出点儿血迹…… 媛媛在外面是能听到惨叫的,见此情形,不由得想起当日在小巷子里的斩首情况,脸色渐渐发白。 “他们没死,只是昏过去了。”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薛珉之解释。 媛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道:“王爷……” 也对,如果真斩首了,都惨叫不出来的。 不过虽然没斩首,屋里应该色发生了什么,不然气焰嚣张的长平侯不会是如今这副惶恐的模样。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媛媛不想知道。 “甄小姐,你来试试能不能推开这扇门。”薛珉之指了指墙壁。 媛媛总算明白,今日薛珉之带自己来就是为了开门的,他似乎早有准备。 咋说呢? 知道自己力气大后,一会儿让她开柜子,一会儿让她开门,到挺物尽其用。 媛媛心情复杂地撸起袖子,“我试试。” 屋里原本铁面无情的官兵们,都露出震惊的神色——什么情况? 王爷带个美娇娘,不是打算办完公务带出去玩儿的? 不带出去玩也就罢了,居然让美娇娘推石门? 震惊无语间,媛媛已经走到那扇无论如何推也纹丝不动的石门前,双手平举,喝哈一声,用力往前推。 整面墙壁都在颤抖。 众人看到墙壁抖动,神色震惊。好家伙!刚才那么多人推,石门都不动的,现在一个女人上前推两下,居然就开始抖动了! “可以!”薛珉之见此情形,立即上前,推门的上半截。 媛媛刚才推不动,有了薛珉之加持后,感觉身边的石门动了,立即激动起来。 她已经知道里面藏着重要的人证物证,王爷今日带她来就是为了打开这扇门,他将如此重任交给她,她绝不会让他失望! “呀——”媛媛脸涨得通红。 薛珉之也拿出毕身力气,两人一上一下用力推。 哗啦啦,石门颤抖着,摇晃着。 “嗷——”媛媛用力到整张脸变形 伴随着扑簌簌的石头掉落,剧烈的晃动过后,石门轰然倒地,溅起无数灰尘。 屋里的人震惊得无法言喻。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原本以为会折腾很久,得寻器具才能打开的石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媛媛和薛珉之都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石门打开后露出地道,地道很深,黑黢黢的。 薛珉之对媛媛道:“你跟紧我。” 媛媛紧张点头,跟着薛珉之走进地道。 几个士兵也跟在后面,戒备四周情况。 地道很黑,媛媛不知道脚踩到什么,惊叫一声摔倒。 关键时刻被薛珉之拉住,两人贴在一起。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触感更加清晰,能感受到彼此的身体和体温。 很近。 太近了。 胸口几乎贴在一起。 “没事吧。”薛珉之的声音低沉沙哑。 媛媛慌忙起身,脸红得像要烧起来,“没事。” 薛珉之放开她。 两人没说话,假装无事发生。 “我拉着你。”薛珉之说,不等媛媛反应,就拉过媛媛的手。 媛媛因为意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拉住了,而且地道太黑,一个人的确不好走,想了想,便任由薛珉之拉着。 反正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 视线被夺取后,触感和听觉便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薛珉之的掌心厚实而温暖,有茧,摸起来很粗糙,却特别有安全感。 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沉稳有力,富有节奏。 地道很黑,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手拉着手一直往前走。 黑暗里,媛媛忍不住脸红心跳。 地道走了一阵,前方被一个大铁球堵住。 “媛媛,靠你了。”薛珉之说。 媛媛瞬间从脸红心跳中抽离出来,哦,原来他把自己带入地道,是知道有可能会堵,让自己搬铁块的。 回想起今早问他干什么,薛珉之回答搬东西,媛媛彻底了解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大力搬运工。 媛媛心情复杂地上前,在薛珉之的指挥下往旁边搬动大铁球,露出过道。 铁球搬开后,里面传来惊叫声,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地道里有人。 “你往后退出去,在外面等我。”薛珉之匆忙交代一句,放开她的手便飞快地追了上去。 身后几个士兵也追上来。 一切发生得很快,媛媛都回不过神。 原来,办案就是这样子的啊。 哈哈。 媛媛干笑着贴着墙壁等他们过去,用过力气后,剧烈的饥饿感袭来,媛媛本来要按照薛珉之要求往后退的,但走了两步又想,万一前面还有铁球该怎么办呢? 我还是去看看吧,能帮就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22:42:42~2021-07-26 21:5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吃锅仔羊杂的红烧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原罪 15瓶;三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媛媛忍着饥饿摸索着墙壁往前走, 地道很黑,很暗,没有声音, 一个人走在里面, 就好像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莫名的,媛媛开始想念薛珉之的手掌和体温。 他握着她的手, 掌心粗糙温暖,每当要跌倒的时候,那只手就会稳稳地扶住她。 明明那只手很可怕,握着刀斩首无数人。 就在进地道前, 薛珉之也肯定用那只手造成了伤害。 书房里还躺着两个呢。 刚刚媛媛虽然没亲眼看到,但知道薛珉之肯定动了手。 照理说她该害怕的, 可是,那只手握住她的时候,她只感觉温暖。 媛媛摇摇头,将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脑海。 走了一会儿, 媛媛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前方也出现了光亮, 像是燃烧的火炬。媛媛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见到光很高兴,立即扶着墙壁走向光源。 刚到入口,媛媛满脸欢喜地叫道:“王爷!” 却在这时,一道黑影袭来,速度极快, 媛媛耳边听到薛珉之惊恐大吼:“媛媛!” 媛媛并没看清黑影是什么,但她被吓倒了,想也不想地闭上眼睛用力往前推。 双手碰到什么东西, 柔软又坚硬,像是人的身躯。 接着砰的一声,重物落地。 媛媛悄悄睁开眼睛,只见前面是一间石室,堆着许多红木箱子,有些开着的箱子里面露出金灿灿的黄金。箱子边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 而自己刚刚推的人飞到箱子上又落下,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室内几个士兵均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媛媛,神情大受冲击。 薛珉之飞身冲到媛媛身边,焦急道:“没事吧?” 媛媛摇头,“没事。” 薛珉之怒吼:“不是让你回去吗?过来干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啊?” 一嗓子让媛媛吓一跳,她从未见过薛珉之发这么大的脾气,惊愕地仰头。 薛珉之拉过她,双手掰着她的脸检查,发现没事,又继续从她的脖子按到脚,发现丝毫无损后松了口气,又怒道:“让你回去!过来干什么?” 媛媛被吼了两次,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刚刚被袭击的时候也很害怕啊,王爷居然凶她。 明明她好心过来帮忙,她又不知道前面会很危险…… “呜……”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 “这……”薛珉之完全没料到这一茬,手足无措,“你……” 媛媛的眼泪继续往下流。 薛珉之浑身僵硬,干巴巴道:“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见媛媛还在哭,原本气势汹汹、高高在上的男人求助地转向其他人。 其他人迅速后退一步,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媛媛知道时机不对,会耽误薛珉之做事,她也不想哭的,但就是莫名的很委屈。擦掉眼泪,媛媛道:“王爷,你忙吧。” 薛珉之浑身僵硬,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女子,不就声音大点儿吼两句么,怎么就哭了?他在军中都是这样对属下说话的,而且语气更严厉,还会动手…… 媛媛又说:“对不起,我自个儿回去。” 说罢想往回走,却听薛珉之道:“别走了。” 媛媛回头。 薛珉之似乎已经恢复过来,冷静道:“现在人已经抓住了,往回走太黑。” 他招手道:“过来。” 媛媛咬咬唇,小碎步移到他身边,虽然理解他吼她是因为焦急,可是……哼……还是生气。 媛媛扭头不看他。 “啧啧,内脏都碎掉了,这得多大力气啊。” “定然和王爷一样使用了内力。” “高手,这是高手。” 旁边传来士兵的议论声,媛媛循声望去,见众人围住自己刚刚推过的男人研究,赶紧问:“他、他死了吗?” “没有。”士兵们回答。媛媛悄悄松了口气,伸头望着士兵,与众人敬佩的眼神对上,不由害羞脸红, 火光下的美人儿,娇羞婉约,脸蛋红扑扑的,从头到脚都美得令人心动。 士兵们看呆了。 薛珉之面色微沉,握拳咳嗽,几个士兵连忙站直身体。 薛珉之吩咐:“传我命令,把人都带下去,记住,能留活口就留活口,如果逃跑就杀了,只留一个活口就行。” “是!” 又命令道:“小六,去喜来客栈通知叶子尧,这边已经抓到三个,看看那边有没有收获,让他无论有没有结果都直接回大理寺。” “是!” “刘正,你去通报大理寺、京兆尹,让他们调派人手到长平侯府,把这堆东西运出去。” “是!” 薛珉之有条不紊地下指令,媛媛在一边默默看着他被火光照耀的侧脸,觉得他认真的样子好帅气! “啊对了。”薛珉之转过头来,对媛媛道,“你刚才没受伤吧。” 媛媛听他再度关心,哪怕知道不该多想的,也十分甜蜜,刚刚被怒吼时生的气也烟消云散,摇摇头道:“没有,一点儿也没受伤。” “那就好。”薛珉之指着那堆黄金说,“你帮帮忙,把里面的箱子搬到外面吧。” “茶商那边要查要抓的人太多,人手不够,地道又太窄了,不好搬,刚好你力气大,就帮忙搬一下。” 媛媛:“……” 媛媛想锤死他,再锤死之前脸红心跳的自己。 薛珉之顿了顿,走到媛媛身边,在媛媛冷漠的眼神中,从怀里掏出两个烧饼递给她,“饿了吧?” 媛媛望着烧饼,想生气又生不起,不想生吧又觉得便宜了他,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嗯?”薛珉之疑惑。 媛媛伸手夺过烧饼,张口狠狠咬下,又抬头冷冷地盯着他。 薛珉之莫名背脊一寒,感觉媛媛咬的不是烧饼,而是他的血肉。 吃完烧饼,媛媛感觉腹中不那么饥饿了,哼道:“不够。” 薛珉之赶紧说:“待会儿带你去吃百香楼。” 媛媛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薛珉之点点头。 媛媛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去搬地上的金子。 此时后面的士兵已经在地道墙壁架起了火把,地道变得明亮起来。 薛珉之也扛起一箱金子,被压得脚步微微一顿,抬眼见媛媛若无其事地扛着往前走了,他便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后进来的两个士兵见到这一幕,以为金子很轻,便一人去搬一箱,结果没搬动。 “怎么会这么重?”两人震惊。 “不可能啊!刚刚甄小姐都扛了一箱!” 两人不信邪地又去扛,伴随着哎呀惨叫,一人被压在箱子下,“救我!快救我!” 同伴赶紧推开箱子,把他拉起来。 面面相觑片刻,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抬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抬起箱子走出地道。地道狭窄,仅容一个人通过,两个人一起走的话就会很慢,还容易堵塞地道,这也是薛珉之让媛媛扛箱子的原因,人多效率反而低。 媛媛当先扛着箱子走出地道,把书房留守的人惊得合不拢嘴。 虽然他们已经看过她和薛珉之开石门时的情形,然而那时候是两个人,到底谁出了多少力不好说。何况他们实在难以相信,那样柔弱貌美的姑娘,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如今,媛媛扛着一箱子黄金走出来,他们终于相信了,这位甄小姐肯定是个大力士。 “放哪儿?”媛媛问。 几个人连忙迎上来,帮她抬,“甄小姐,我们来就好。” “哦。”媛媛一放手,四个人顿时感觉手变得无比沉重,差点儿没抬住。 只是意外! 四个男人憋红了脸,强行把快掉落的箱子抬起,好歹保住了男人的尊严。刚刚没有准备,差点儿任由箱子落地上。 他们觉得无比丢脸。 薛珉之也扛着箱子从地道走出来,媛媛不想理他,没说一句话,又钻进地道去搬箱子。 薛珉之走出书房,将箱子放在外面的中庭,随后招呼一个士兵,“去侯府厨房找点儿吃的,注意检查有没有下毒,没问题就带过来。” “是!”士兵领命而去。 媛媛走进地道,碰到两个抬着箱子的士兵卡在中间,便对前头那个说:“你们让开。” 士兵连忙踩着箱子后退,媛媛弯腰抱起箱子,轻松抱着离开。 两个士兵:“……” 他们羞愧地道:“咱们先搬一箱出来吧。” 两人便回到石室,抬起一箱放到地道里,方便媛媛和薛珉之搬走。 “我觉得……”两人边抬边聊天。 “觉得什么?” “觉得传言可能是假的。” “什么传言?” “王爷喜欢甄小姐的传言啊。” “为什么?” “你看啊,王爷那次突然请甄小姐吃饭,是在甄小姐帮他开柜子之后。而在之前,王爷为那六个柜子头疼了好久,一直打不开,甄小姐或许是他请来的高人。” “王爷那人一点儿也不解风情,看人只看有用没用,完全不分男女,这些年虽然他克妻流言甚嚣尘上,但想和他春风一度的,做他妾的女人多的是!那些女人中不乏绝世美女,你瞧瞧他看过一眼没有?王爷分明就是对女人没兴趣!” “现在却突然对甄小姐起兴趣,为她杀人,陪她逛街,也太奇怪了!今日见到甄小姐开门扛箱子,我就恍然大悟了!王爷是把甄小姐当牛马使的,觉得甄小姐有用才优待她,要是换了其他女子,哪怕如甄小姐般美貌,我敢肯定王爷不会多看一眼!”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王爷对甄小姐的兴趣,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哪会让甄小姐开石门扛箱子啊!分明是使唤男人的做法!” “不错,所以王爷对甄小姐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大家都猜错了。” “是的,你说得对。” “她力气大,让她开门扛箱子有什么不对吗?”一道阴阴的声音问。 “当然不对了,女人是水做的,像甄小姐那般美貌温柔的女子,更要捧在手心里呵护才对,让甄小姐扛箱子,简直就不是个男人……”滔滔不绝的士兵忽然意识到什么,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缓缓转头,惊恐地看到站在过道口的薛珉之。 薛珉之长身玉立,背负双手,俊美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被火光照亮,简直像地狱来的阎王。 “王、王爷?!” 两人吓得慌忙行礼。 薛珉之背着手走进石室,冷笑,“很好,本王不是男人,你们是男人。” “王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失言!饶了小的吧!”两个士兵痛哭流涕,恨不得扇自己嘴巴,怪它多嘴。 “发生什么事了?” 薛珉之正要发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娇柔的女声,立即转过头。 两个士兵挺机灵的,连滚带爬地扑到媛媛身边,“甄小姐,我们帮你搬箱子!” 媛媛:“?” 抬头看薛珉之,见他一脸不悦,却不解释,十分迷惑。 “那就搬吧。”媛媛走到箱子旁抱起一箱,对薛珉之道,“王爷,快搬啊,作为上峰更应该同甘共苦。” 哼,使唤她扛箱子,自己却在一边干看着,没门! 要搬一起搬,要扛一起扛! 薛珉之瞪了两个士兵一眼,走过来默默扛起一个箱子,和媛媛一前一后离开。 两士兵死里逃生,纷纷对媛媛肃然起敬。 “或许,王爷对甄小姐是有点意思的?”一个士兵感慨道。 “为什么?”另一个纳闷儿。 “因为他听甄小姐的话。一个男人肯听女人的话,要么那女人是他娘,要么就是他老婆。”先开口的士兵一脸过来人的表情。 “好有道理。” 媛媛和薛珉之扛着箱子走出地道,一句话都没说。 赃物堆积点在院子里,此时已经收集了许多,由重兵把守。 媛媛走过去放下箱子,正要再走进室内,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媛媛抬起头,看到薛珉之略微不自在的脸。 “怎么了王爷?”媛媛挑眉。 薛珉之咳嗽一声,将手上的纸袋递给媛媛,“你应该很饿了吧。” 媛媛诧异接过,发现里面装着许多精致的点心。 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叫起来。 薛珉之道:“你到旁边去休息。” 媛媛见到食物就开心,展开笑脸,“谢谢王爷啦。” 说着便走到院子里的树下站着吃点心。 薛珉之看了一眼,走进书房,踹了挡路的长平侯一脚,将他赶开,提起附近的凳子走出门,放到媛媛身后,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进地道搬箱子。 媛媛望着薛珉之的背影,歪歪头,忽然笑起来。 某些时候,王爷很讨厌,某些时候,又很可爱。 媛媛坐在凳子上吃掉所有点心,薛珉之再也没让她搬过箱子。 等叶子尧带着大理寺和京兆尹的人来了,薛珉之交代好一切,走到媛媛身边:“走吧,本王带你去百香楼。” 听说可以吃好吃的,媛媛眼睛一亮,站起身欢呼:“好啊好啊!” 女孩子笑起来的面容天真可爱,眼睛弯弯的,里面仿佛有许多小星星在闪烁,令人怦然心动。 薛珉之望着她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翘。 两人像上次那般来到百香楼,点了很多菜,堆满整张桌子。 媛媛这次已经吃了很多东西垫底,并不是很饿,吃得比上次慢些,还有心情说说话。 “王爷,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媛媛支支吾吾地说,她实在好奇死了,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万一触碰到薛珉之的伤心事怎么办? “怎么了?”薛珉之稍稍抬眸,失笑,“想问什么就问吧。” 媛媛放下筷子,认真问道:“我可以问问长平侯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让你守身那个。” 薛珉之拿着酒杯喝酒,眼眸不抬,“你想问我和周晴是怎么回事吧?” 媛媛不好意思道:“对。” 长平侯那般义愤填膺,想来周晴的死和王爷有关。 假如真是王爷害死了周晴,王爷今日对长平侯如此无情,似乎也太过冷酷。 薛珉之似乎想到以前的事,皱皱眉,放下酒杯,“我可以告诉你,周晴的死,可以说和我无关,也可以说有关。” 媛媛晕了。 “什么叫与你有关又与你无关啊?有关就有关,无关就无关……”媛媛不太明白。 薛珉之解释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年周小姐喜欢我,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认识她。” 媛媛啊了一声,“那王爷喜欢她吗?” “我都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喜欢?”薛珉之失笑。 哦,说得也对。 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喜欢呢? “那后来呢?”媛媛问道。 “后来嘛,有一次皇后娘娘在行宫设宴,邀请京城大部分贵族在行宫聚会,长平侯、我、母妃都在邀请之列。吃完午饭,我到荷花池附近散步,紧接着听到荷花池里传来呼救声。” 媛媛道:“有人落水?” “是的。”薛珉之点点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我没有多想,直接跳进荷花池救人,等我上岸的时候才发现岸边已经聚满了人。” “他们都说我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她,必须对她负责,那时候母妃也想帮我娶个妻子,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周晴回去求他父亲,他父亲不太满意我,但也迫于无奈,只能请求陛下赐婚。” “行宫那天一切都很混乱,由于两家的人都愿意成为亲家,陛下便答应赐婚。” 媛媛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所以,其实你是不愿意娶她的对吧?” 薛珉之点点头,“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娶呢?” “那后来呢?”媛媛问。 薛珉之道:“后来?后来周小姐落水后就发起了高烧,身子骨一直不好,两家匆匆定下婚期,周小姐就过门儿了,可刚进门就昏倒,各种大夫都看过了,但是……” 薛珉之叹了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周小姐是故意跳进荷花池的,她看到我在那儿,知道我一定会救她。” 媛媛用筷子夹了一块肉,边咬边说:“周小姐对王爷一片深情呢。” 薛珉之无奈摇头,“这事儿不好说,周小姐她本身身体就不好,一直养在深闺里。她放手一搏,跳下水,的确如她所愿嫁给了我,可她的身体却遭了罪,回去后就一病不起,成亲当天就昏迷,在之后就……” 媛媛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总归死者为大。 “那这事儿和王爷您没关系啊?”媛媛说。 薛珉之摇头,“怎么没关系?周小姐是为了我才跳进荷花池里的,她的死是我间接造成的,长平侯府一开始并不想把她嫁给我,已经满腹怨恨,周小姐刚过门就死了,他们自然恨死了我。” 媛媛:“……他们觉得周小姐跳荷花池是因为你的关系?后来周小姐一病不起,就把这事儿怪在王爷头上?” 薛珉之点点头。 媛媛:“……”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嘛。 长平侯那样的态度可以理解,毕竟亲生女儿死了,可王爷也很无辜啊,周姑娘跳水,又不是他让她跳的。 “为这事儿,本王一向礼让长平侯府,今日若不是公事,本王绝不会踏入长平侯府一步。”薛珉之表情平淡,像在说另一个人的事,“茶商贪腐案涉及的人太多了,陛下已经下了命令必须严查到底,陛下想要通过此次案件,纠正朝堂贪腐之风,查茶商,不过敲一面锣而已,必须要敲响。” “本王万万没想到的是,长平侯居然也牵涉其中,最可笑的是,那些人居然也信任他,将金银财宝交给他保管,就连几个一直抓不到的重要人物,也藏在长平侯府。大概他们觉得,我因为周晴的死一直礼让长平侯府,绝不可能带人进去搜查吧。” 说到后面,薛珉之讥讽地笑了一下。 听到薛珉之说出前因后果,媛媛总算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进入大门的时候,长平侯带人出来胡搅蛮缠,拿着周小姐的死大做文章,破口大骂,其实本意不在为周小姐讨回公道,而是为了阻拦王爷搜查长平侯府。 他们以为王爷会为周小姐的事情自责,被大骂一通后就会退出去,万万没想到,王爷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的人,可以用“无情”二字形容,竟然不顾以前的情谊冲进去。 “你在想什么?”薛珉之忽然问道。 “没什么。”媛媛摇摇头。 薛珉之道:“你在想我是不是很冷血?” 哎? 媛媛心头吃惊,略微尴尬。 大概她的表情出卖了心理想法,薛珉之面无表情道:“不错,我就是个冷血的人,别说是我前岳父家,哪怕周小姐目前还在世,我也一样,该抄就抄该抓就抓,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说着,目光紧紧地盯着媛媛,缓缓道:“嫁给我,没有任何好处。” 媛媛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心情有点复杂,她能感觉到他说的是实话,一旦涉及公事,必然铁面无私、冷血无情,绝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放纵。 所以当初他才对她说,不用为了救爷爷嫁给他,因为不管嫁不嫁给他,都不影响结果。 可是…… “我不觉得王爷是无情冷酷之人。”女孩子忽然笑起来,笑容灿烂如花。 薛珉之微微一怔,“为什么?” “王爷公事公办反而是好事,做公务本就该按律办事,利国利民,如果包庇族人,纵容作恶,一来损害朝廷,二来也会助长家人不正之风,对他们无益,而且……” 薛珉之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继续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觉得王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媛媛歪了歪头。 薛珉之挑眉,“何以见得?” “反正就这么觉得!”媛媛道,虽然王爷平时是挺可怕的,但媛媛觉得薛珉之可怕的背后,其实是个好人。 薛珉之心头微动,他压下心里那份悸动,笑着说:“小孩子懂什么,吃饭吧。” 媛媛按下心头想法,埋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算了,不管了,反正又不是我嫁给他。而且爷爷的案件已经有了重大进展,马上就要出狱了。 大的事情解决,媛媛心情轻松起来。 人生那么短暂,就好像那位周小姐,十几岁的年华就离开人世,为什么要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纠结呢? 人生在世就要吃好穿饱,享受生活。 吃完饭,薛珉之将她送回王府,媛媛正要离开,薛珉之叫住她,“甄小姐。” 媛媛转过头,“怎么啦王爷?” “作为今日的回报,明天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媛媛好奇,大礼?什么大礼? 她有心想追问,但薛珉之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挺拔修长,却带着说不出的孤傲,像一头危险又华丽的兽,让人想要靠近,却又害怕他。 媛媛觉得他的背影真好看。 她看了一会儿,回过头,走进荟萃阁。 * 晚上薛珉之从大理寺回来,被像鬼一样冒出来的张嬷嬷叫住:“王爷,主子有请。” 薛珉之觉得奇怪,“母亲叫我过去做什么?” 以前宁王妃叫他是因为想跟他相亲,经常拿画像给他看,如今已经有了媛媛,母亲一心想媛媛做儿媳妇,照理说不该经常叫他的。 “您过去就知道了。”张嬷嬷恭敬地道。 今夜月明星稀。 王府里到处点了灯笼。 薛珉之让叶子尧先去休息,自己踏着月色一路向寿康苑走去。 夜色下的树木影影绰绰,薛珉之不由想起了那一晚,媛媛喝醉了酒,拔出一根桃树,满树粉红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女孩子漆黑光亮的头发、肩头。 隔着万千桃花,她冲他傻乎乎地微笑,脸蛋红润白皙,眼睛如水洗一般清澈湿润…… 似乎天地间所有的美好,都在她身上汇聚。 薛珉之忍不住想笑,嘴角不知不觉微微扬起。 踏进寿康苑的大厅,就见宁王妃端坐在圈椅上,表情十分愤怒。 “母亲。”薛珉之略略惊讶,上前拱手作揖,“谁惹你生气了?” 宁王妃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身边质问:“你今天做了什么?” 薛珉之以为她是在为长平侯府的事生气,安抚道:“母亲,我手上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长平侯府私藏黄金和罪人,才带人进去搜查……” “你居然让媛媛去扛箱子!”王妃的怒斥打断了他的话。 薛珉之沉默。 他没想到母亲是为这事而生气。 他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闯进长平侯府的事,但却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让一个女孩子帮忙扛箱子的事。 最近他渐渐察觉,自己做的某些事情是不对的,不太男人。 咳。 老王妃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薛珉之啊薛珉之,你脑袋是什么做的?啊!你居然让媛媛一个女孩子去搬箱子!你还想不想娶老婆了?有你这样做人的吗?” “我以前觉得你爹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你也学了你爹长了个榆木脑袋,可现在发现我错了,你不是榆木脑袋,你是石头脑袋!比你爹还不如!真是气死个人!” 薛珉之低头挨骂,“对不起,我错了。” 宁王妃诧异:“居然道歉,吃错药了?” 在关于儿女私情的问题上,无论宁王妃如何劝诫,薛珉之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坚决不听的。 他把行军那一套放到女孩子身上,从不体贴别人,还称女孩子为麻烦的事,不想改。 可今天他居然承认了错误。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总之,你再敢这样对媛媛,我就请家法伺候!”王妃警告。 薛珉之笑着道:“母亲,不会的。” “真的不会?”宁王妃狐疑,怀疑他在哄自己。 薛珉之道:“真不会,我发誓。” 今日两个士兵的话让他明白,女孩子该是放在手心里疼的,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总之不能拿对付男人的那一套对付女人。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宁王妃放下心。 他这儿子忒没用,处处气她,但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说到做到。 “好了,你下去吧。”宁王妃揉揉眉心,“我也休息了。” “母亲好好休息。” 薛珉之恭敬道。 哄完王妃,薛珉之离开寿康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由微微一叹。 茶山贪腐案牵扯太多,陛下将此重任派给他,没想到第一个抓的就是自己的前岳父长平侯。 原本心情有些沉重,但是想到媛媛在百香楼说的话,薛珉之的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 “我觉得王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概是小孩子的缘故,才说那样的话吧。 薛珉之想,却又忍不住微笑。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清宁院休息,明日还得继续。 第31章 薛珉之又梦到了那条河, 时间似乎是在夏日的午后,太阳悬挂在远处山顶上,世界一片明亮, 不远处流淌着一条小河, 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无数璀璨的宝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就站在河边, 手中拿着几朵鲜花。 薛珉之朝她走过去,女孩子咯咯地笑着,然后抬起头来冲他甜甜地微笑。 她冲他呼喊了一个名字,但是薛珉之没有听清。 薛珉之朝女孩子走过去, 一直走到她身旁,女孩扬起头, 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 在以前的大多数梦境里,女孩的脸蛋都是看不清楚的,像蒙着一团朦胧的柔光。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何,薛珉之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我能看到她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强烈直觉, 就好像时间到了, 水到渠成就能看到事情原本的模样。 他低下头, 看着那女孩。 渐渐地, 女孩子脸上朦胧的柔光逐渐消散,露出真正的面容。 白嫩的脸蛋,水润的眸子,挺翘的小鼻子。 一切那么熟悉,又显得很陌生。 熟悉是因为眉眼一眼可知是媛媛。 陌生是因为, 那是幼年的媛媛。 薛珉之忽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痛欲裂。 背心布满汗水, 额头湿润。 黑暗里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头痛症又发作了,强烈的、想要破坏的欲.望在身体里流荡。 黑暗里,他的眸子渐渐变红,如同野兽即将捕猎的模样,危险而疯狂。 很快,他将失去理智。 意识到这一点,薛珉之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大声喊道:“叶子尧!” 黑影从旁边的偏房里快速掠出,来到薛珉之身边。 “王爷!” “把我关起来。” 薛珉之拼着最后的理智,交代一句后,便转身冲进屋子里。 叶子尧大吃一惊,随之走进屋内,紧紧地把门反锁。 屋内骤然传来痛苦的哀嚎,紧接着是剧烈的打斗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夜色浓郁,遮盖了一切。 清宁院原本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此时却像没有人一般,显得特别寂静。 一转眼天亮了。 媛媛从床上醒来,赶紧让两个婢女为她梳妆打扮,等候薛珉之的到来。 昨天薛珉之对她说,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她。 回到荟萃阁里,媛媛就一直想着这事儿。 王爷送的大礼,肯定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媛媛心里充满了期待。 梳洗完毕后,吃掉小厨房送来的早餐,媛媛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盯着院门。 此时已经六月份,天气渐渐变热,院子里的花大部分都已凋谢。 媛媛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来到那株桃树下方。 仰头往上望,桃树上的花瓣已经差不多落干净,树干上长满了翠绿的叶片,蓊蓊郁郁。 媛媛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由害羞地捧住脸。 她怎么可以那样大胆呢? 居然说要嫁给王爷,还说这株桃树是自己的嫁妆。 害羞了一会儿,媛媛走到院门边往外张望。平常这个时候,叶子尧早就过来叫她了。 薛珉之一般起得很早,也不知道今日为何这么迟? 等待片刻,叶子尧的身影总算在石板路上出现,匆匆走到荟萃阁门口。 见到媛媛,叶子尧小跑过来道:“甄小姐,这么早?” 媛媛说:“不早啦!” 叶子尧勉强笑道:“甄小姐,我们走吧。” 媛媛并没发现他的异常,满心欢喜地跟着叶子尧走出王府来到大门口,上了那辆熟悉的华丽马车。 “见过王爷。”进入车厢,媛媛走进去下意识地说道,话没说完,却发现马车里空空如也,没有人。那一瞬间,媛媛心里升起一丝奇妙的失落感。 “叶护卫,王爷上哪儿去啦?”媛媛掀开窗帘,伸出头问道。 叶子尧说:“王爷今日有事就不陪您了,由我来代替他带你去取礼物。” 确定薛珉之不会和她一同去,媛媛心里失落感更加强烈,原本期待的心情,也变得不那么期待了。 “好啊!”媛媛很快又展开笑颜,把头收回去。 叶子尧驾驶马车,在清晨安静的街道上,慢慢往大理寺方向而去。 媛媛来过大理寺好几次,沿途的风景已经熟悉了,所以当看到大理寺大门的时候,并不意外。 难道王爷的礼物就是让我再见到爷爷吗? 媛媛心里疑惑。 虽然也算是个不小的礼物,可是以薛珉之的性格,应该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交代才对。 下了马车,叶子尧对媛媛说:“甄小姐,请您稍等!” “叶护卫客气了。”媛媛说。 “我去去就回,甄小姐就在这儿等着吧。”叶子尧交代一句,便走进大门。 “好的。”媛媛站在大理寺门口,紧了紧身上的孔雀蓝披风。 六月的天气,空气中已经漂浮着温热的尘埃,落在脸上很快黏附起来,身体温度急剧升高,汗水从皮肤里涌出,哪怕什么也不做,媛媛依旧出了满身汗。 突然间,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而且是大喜事。 不由自主地,媛媛迅速转头往身后的大门看去。 大理寺的门高大、巍峨、雄壮,让人见之而心生敬畏。 从外面看过去只看到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蔓延到前方的中庭、大殿,昭示着大理寺刚正不阿的气质。 此时此刻,媛媛看到那条石板路上,缓缓走来两个人。 前面的身影很熟悉,自从进入王府后便经常见到,那是叶子尧的身影。 身后那道身影也很熟悉,而且比叶子尧的身影更熟悉,是见过十几年的身影。 穿着白色的囚服,头发花白,因为年纪已经比较大的缘故,走路的步子稍微缓慢。 两个人似乎在说话,表情都很轻松。 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媛媛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睛蓦然睁大,嗓子里像是堵着面团,让她暂时无法发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个人快走到大门口了,媛媛才像解除封印似的,激动地叫了一声:“爷爷!” 然后提着裙摆快步朝大门内跑去,跑得太过匆忙,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被绊住,差点儿摔了一跤。 可媛媛浑不在意,边哭喊着爷爷,边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守门的两个捕快见到她并未阻拦,甚至想上前帮忙扶一把。这可是王爷的未婚妻,开玩笑,除非不想活了,谁会去阻拦呢? 从里往外走的两人也听到了媛媛的呼喊,同时抬起头,甄志坤的脸上露出笑容,抬手招呼:“乖孙女儿。” 媛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甄志坤身边,上下打量他,激动地问道:“爷爷,您怎么出来了?” “怎么?我出来你不高兴?”甄志坤问。 媛媛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太意外了……” 甄志坤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啊,还以为又要像之前那样呆在里面几个月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叶子尧笑嘻嘻地对媛媛说:“甄小姐,王爷送的大礼,您喜欢吗?” 再见到甄志坤的时候,媛媛其实已经猜出礼物是什么了,此时听到叶子尧的话,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一张脸因为激动而变得红彤彤的,清澈的眸子水润发亮,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感激。 “喜欢,很喜欢,谢谢王爷!也谢谢叶护卫!”女孩子清脆娇嫩的声音在大理寺中庭响起。 叶子尧和甄志坤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那爷爷的案子了结了吗?”媛媛不放心地问道,当初爷爷被抓,是因为案子涉及到贵妃娘娘,如果现在放了爷爷,贵妃娘娘会同意吗? “放心吧甄小姐,案子已经查清楚了,是宫内某个与贵妃有仇的妃嫔买通宫女和太监,私下倒手了几次,经过各种伪装,给贵妃娘娘下药。王爷求了太后,太后便让皇后娘娘查案,最终抓到了小宫女,再顺藤摸瓜查到那个妃嫔。”叶子尧道,“还别说,真凶让人吃惊,那妃嫔已经在冷宫里面了,居然还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怪之前一直查不到。” “听起来好凶险。”媛媛叹道。 “众人都羡慕后宫里的女人地位崇高,享尽荣华富贵,其实里面暗藏杀机,处处都是陷阱,一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叶子尧说,“就我说呀,还不如在宫外随便嫁个人快活。” 媛媛点点头。 叶子尧赶紧打住话题,“咱们别聊宫里的事情了,那是皇家的事,再聊就犯忌讳了。” 三人点头。 叶子尧道:“甄小姐,甄太爷,咱们请吧。” “对对对,爷爷在牢里面吃了那么多苦头,得赶紧回去吃点东西。”媛媛连忙附和。 三人重新坐上马车,驾着马车赶回王府。 刚进王府大门,就有一男仆人上前伺候,恭敬地对媛媛和甄志坤说:“二位请随小的走吧,王爷已经吩咐过为甄太爷打扫出房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媛媛听完很惊讶:“王爷吩咐的?” 明明日理万机,居然还顾及着这种小事? 男仆人笑道:“是的,甄小姐,甄太爷,这边请。” 叶子尧道:“甄小姐,甄太爷,我就不送你们了。” “谢谢叶护卫。”媛媛说。 叶子尧告辞离开,媛媛内心感动,忍不住又叫住他:“请问王爷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想当面感谢他。” 真没有想到,王爷居然把爷爷给放出来了! 媛媛真的很想很想当面感谢他。 叶子尧笑眯眯道:“甄小姐,王爷出去办事儿了,可能这几天都不在。你们若有什么吩咐就叫下人帮你们做,王爷已经下过命令,下人们不敢慢待的。” 听说薛珉之不在王府,而且外出好几天,媛媛美丽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随即打起精神,“那叶护卫见到王爷,麻烦您代我向他转达谢意,谢谢他为我们做出的一切。” “会的。”叶子尧郑重保证,朝两人拱拱手后离开。 媛媛没有看到,叶子尧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焦虑。 穿过走廊,叶子尧迅速往清宁院赶,很快来到院子。 此时的清宁院已经围满了侍卫,周围的下人不能够靠近一丈之内。 见到叶子尧,巡逻的侍卫连忙拱手作揖:“叶大人。” “王爷情况如何?”叶子尧着急地问道。 昨夜守了王爷一夜,今天一早,叶子尧本来还想继续陪着他,却被清醒过来的王爷告知,让他带着媛媛去大理寺接甄志坤。 薛珉之又着急又难过,这种时候了,王爷居然心里还记挂着媛媛,说明是真的心里有她。 他陪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他为一个女人如此上心过。 刚才在大理寺的时候,见到媛媛那么高兴,他差点儿将真相全部吐露而出,希望甄小姐能够明白王爷的一片痴心。 但是王爷又千叮万嘱过他,千万不能把真相告诉媛媛。 所以他只好忍着。 走进院内,走廊上也站满了侍卫。 “叶大人!” 所有的守备不是为了让外面的人进来,而是为了不让王爷出来伤人。 走得近些,叶子尧听到屋子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吼声,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类似于野兽受伤后,独自在山洞里痛苦煎熬时发出的低沉声音。 叶子尧咬咬牙,取过钥匙,将门锁打开,走进去后又反锁了门。 屋子里面十分昏暗,所有的门窗都被堵死了,紧紧地锁住,连一只苍蝇都无法飞出去。 视野变得模糊暗淡。 叶子尧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王爷?” 屏风后面传来闷哼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像是在极力忍耐。 叶子尧心头一紧,快步绕过屏风,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衣服、被子、瓷器摔满一地,其中一些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在这片乱糟糟的狼藉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蜷缩着身子,死死地抱住头,身体弯成虾米,两片锋利的蝴蝶骨撑着衣裳,几乎要破体而出。 时不时的,哀嚎从他口中压抑着传来。 他的两只手掌在淅淅沥沥地滴着血迹,沾染了地上的衣服瓷器,染出一片血红。 “王爷,您受伤了!”叶子尧惊呼着,冲上前抓住薛珉之的手。 两只手已经被咬出斑驳的伤害,若是再用力些,差不多可以将手指头给咬下来。 手是练武之人最重要的部位,可是王爷为了控制自己,居然差点儿咬断自己的手。 似乎受到刺激,坐在地上的男人猛然抬头,头发乱糟糟的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里仿佛发狂的野兽,十分瘆人。 乍然对下那双猩红之眼,叶子尧心头一颤,忍不住后退两步。 心跳得很快。 王爷发狂的时候,眼睛就会变红,颜色越深代表神智越混乱。 他此时的眼眸血色极深。 “王爷?是我,叶子尧,您还记得吗?”叶子尧小心翼翼地询问,试探他还有没有神智。 他刚向前走一步,男人忽然仰头冲他咆哮,吓得他赶紧停住身子,浑身僵硬,不敢动一丝一毫,生怕自己的动作引起男人的误会,从而发动攻击。 王爷武功很高,发起狂来六亲不认,即便众人合力将他治住,也会吃大苦头,他也不一定能制止。 时间渐渐过去,叶子尧的脑门儿渐渐沁出汗珠,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可面前的男人十分危险,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他,像一头捕猎的野兽,只要猎物移动,就会迅速扑上来撕咬。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男人忽然开口道:“回来啦?” 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发了高热烧坏嗓子发出的声音。 叶子尧却长松一口气,动了动快要发麻的身子,说道:“是我,我回来了。” 能说话表明还有神智。 叶子尧走到薛珉之身边。 薛珉之像是极其疲惫,捂着头咳嗽,片刻后抬起手,“扶我上去躺会儿。” 叶子尧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着他到床上躺下。 “人接到了吗?”薛珉之躺在床上,眼睛望着虚空。 “接到了。”叶子尧说。 “她……什么反应?”薛珉之疲惫地问。 叶子尧当然知道王爷口中的她是谁,微微红了眼眶,“甄小姐很高兴,非常高兴。” “那就好。”薛珉之闭上眼睛,微微叹气,“那就好。” 叶子尧说道:“甄小姐让我带话,说很感谢你。” 床上的男人笑了笑,“谈什么谢不谢的。” 叶子尧心里难受极了。 * 媛媛和爷爷被带到东厢房,这一处院落都是留给男客的。 两人刚走进去,就见一道穿着青蓝布衫的身影冲过来,边跑边喊:“爷爷您出来了?” 是甄许。 甄许哭喊着从走廊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绊到石阶,往前踉跄着差点摔倒。 甄志坤转头对媛媛说:“这一幕似曾相识。” 媛媛红着脸道:“爷爷!” 甄志坤哈哈大笑起来。 甄许跑到两人身边,神情激动,“早上听说爷爷今天出狱,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了人!” 又喋喋不休地说:“王爷果然是我们的大恩人,这么快就把爷爷救出来,真是厉害!哎呀,早上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叫我一道去接爷爷,我也是王爷的小舅子啊。” 甄许悔恨不已。 媛媛听了跺脚,“哥,你不要胡说!我都说过了,王爷对我没那个意思!” 甄许想起那一茬,连忙点头,“对对对,不好意思啊,妹妹,我太高兴了,乱说话,该死,该死!” 说罢作势往脸上打了两巴掌,然后笑嘻嘻的对媛媛说:“我已经罚过我自己了,妹妹就别生气了吧。” 媛媛被他逗笑,“我又没生气,今天爷爷出狱,再大的事我都不会生气的。” 甄许瞅着爷爷道:“爷爷,您快过来瞧瞧,屋子我也参与了布置,若有不满意的我马上改。” “哦,你也参与了布置?那我要去看一眼。”甄志坤捋着胡须道。 爷孙三人有说有笑的,在下人的引导下沿着走廊走进房间。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桌上摆着崭新的茶具,茶壶已经烧好了水。 甄许为甄志坤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给甄志坤,“爷爷最喜欢茶叶,出狱后喝点儿茶去去晦气。” “对,喝完茶后,爷爷再获新生。”媛媛也说。 甄志坤高兴地接过茶喝了一口,片刻后惊讶道:“这可是极品的君山银针,绝对是从百年的老树上摘的最顶级的君山银针,每年产出不过十斤左右。” “王爷拿了几种茶叶让我挑,我就挑了这种。”甄许笑嘻嘻道,“老树上的君山银针最贵重的,每年生一茬嫩芽,就好比爷爷老当益壮,老树开花。” 甄志坤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老树开花是这么用的吗?叫你平时多读点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如你妹妹!” 甄许假装被打痛,捂着脑袋哎哟叫,“爷爷,我可是要继承家里的产业的,会算账会做生意就行了,咬文嚼字的东西不适合我。” 听着爷孙俩的对话,媛媛在一边捂嘴笑,笑着笑着眼眶开始发热。 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快乐的情形了。 自从事件发生以来,甄家愁云惨淡,所有人都失去了笑容,更不会互相开玩笑。 铺子卖的卖,典当的典当,如今甄家已经空空如也。 不过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可以东山再起,就算不东山再起,只要一家人过得快快乐乐,已经足够。 “对了,还有一件大喜事忘了告诉你们。”甄许一拍脑门,忽然说到。 “什么大喜事?”媛媛好奇地问道。 “今天早上扬州来信,苏明秀苏明福被扬州知府审过,招供了一切,咱们甄家翻案啦!”甄许高兴地说。 “真的?”媛媛又惊又喜。 甄许猛点头,“不止如此,知府大人还判决苏家赔偿我们家损失,当初烧掉的铺子里的货物,就值一半家产,苏家人赔给我们的话,我们甄家就可以再度进货开店。” “还不止!”甄志坤发话,脸上喜气洋洋,“我现在的案子已经了结,无罪释放,扬州被查封的店铺肯定会很快解封,归还我们甄家。” 甄许和媛媛没想到这一茬,今有甄志坤提醒才想起,顿时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媛媛不介意和家人同甘共苦,但若是能过上好日子,喜上加喜又有何不可? “经过这些事,咱们甄家恐怕做不成扬州首富了,不过没关系,钱以后慢慢挣嘛。”甄志坤背负双手豪迈大笑。 “对!”两个小的赞同,“其实钱挣得多少都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就行。” 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爷孙三人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这个说要买铺子做什么什么,那个说以后把下人全部清算一遍,这个说以后做生意干脆到京城来做,那个又说见识了所谓的真实朋友,该绝交的绝交,该交好的交好……聊着聊着,甄志坤感慨道:“我们甄家有今天重新翻身的日子,多亏了王爷照拂,我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媛媛和甄许猛然点头,然后甄许皱着眉头道:“我们的确想感谢王爷,可王爷什么都不缺,我们送的那些东西人家看不上,王爷倒缺老婆,可不也没看上我们妹妹嘛……” 听闻此言,媛媛咬着唇,低下头。 甄志坤瞪了甄许一眼,“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媛媛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笑容,故作大方道:“没关系,王爷看不上我,他肯定会看上别的姑娘。等我们回了扬州就帮王爷多找找,肯定能够找到合适的。” “这个主意不错。”甄许和甄志坤点头。 媛媛见两人同意了,心里忽然有些发闷,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同意啊! 可再一想,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生气似乎有点奇怪,便咬着唇坐在凳子生闷气。 甄许道:“既然爷爷已经出来了,爹娘和叔叔婶婶在家里等着呢,我们得赶紧回扬州去。” 除了担心家里外,甄许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平时也没个人喝酒聊天儿,也想赶紧回去见见朋友什么的。 “不错,是该早点回去。”甄志坤赞同,从跨出牢门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经飞回了扬州,想回去看一眼事情到底发展到何种地步,只有了解情况才知道后面该如何做。 媛媛听到要走,微微一怔,心里忽然有点空茫茫的,仔细品味却又品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就要回扬州了? 第32章 不错, 如今爷爷出狱,是该回扬州的,毕竟家里爹娘还等着呢。 扬州才是她的家, 京城不过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点, 如今事情办完,应该回家的。 只是…… “爷爷刚出来最好休息一天, 我去租辆马车,等收拾好,后天就走。”甄许说。 “后天就走?”媛媛吃了一惊,猛然抬头。 两人转头看她, 疑惑:“怎么了?媛媛还有什么事没办完吗?” 媛媛摇摇头,“没、没有。” 后天就走, 会不会太快了…… 可是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快的呢?现在家里乱成一团,如果可以的话,应该立即带着爷爷回到扬州主持大局。 留在京城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可为什么心里却有点难受? 媛媛下意识地摸着胸口。 如果就此离开, 以后还会回来吗?能再见到他吗? 脑海中浮现那张俊美得如同仙人的容颜, 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甚至想起了他身上的触感和体温……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 他驾着马车,宽厚的背影。 想起在巷子里,他从天而降,帮她解围。 想起在地道的黑暗中,他拉着她的手, 掌心干燥而温暖…… 甚至想起了很小很小的事,比如他走路的样子,昂着下巴的样子, 撇头看她的样子…… 都很清晰。 每一个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不喜欢她呀,她不能留下来…… 媛媛两只手互相纠缠着,手指死死扣住。 深吸一口气,媛媛暗暗告诫自己,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双喜临门,不要流泪,不要难过。 既然要走,我得向他告别。 媛媛决定找个机会见见王爷。 陪着爷爷聊了会儿天,甄志坤撑不住,吃了点东西就躺在床上歇息了。媛媛告别甄许,从别院出来,脚步不知不觉地往清宁院方向而去。 她想,若是王爷在院子里就好了。 但她知道是幻想,因为叶子尧告诉过她,王爷出门儿办事,这几天都不在。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突然回来了呢? 媛媛抱着一点点希望走到清宁院,还没靠过去,就见两个侍卫走过来,抱拳道:“甄小姐,请你离开。” 媛媛微微一愣,她虽然没有进过几次院子,但是侍卫们待她的态度非常好,从来不会阻拦,这次却面色严肃地拦住她的去路。 “我……我想见见王爷。”媛媛小声说。 “王爷不在,甄小姐请回吧。”侍卫道。 媛媛伸头望了望那间静谧的院子,心头失望,转身回荟萃阁。 夏雪秋霜见到她回来,迎上来道:“小姐,收到礼物了吗?” 两人本来期待着,结果一见媛媛的脸色,不由面面相觑。 媛媛穿着青碧衣裳,头戴翠玉珠钗,整个人清丽无双,只是那张美丽的脸上却没有笑意,清澈的眼眸里也是满满的失落。 她似乎不想说话,也没有活力。 “收到了。”媛媛走进室内取下披风,声音低低的。 夏雪帮她接过,问道:“是什么礼物呀?” 从昨夜开始到今天早上,小姐就告诉他们,王爷要送他礼物,小姐十分高兴,今天早上叶子尧来接小姐的时候,小姐也欢欢喜喜地跟着叶子尧走了,可回来为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爷帮助我爷爷出狱,把爷爷接回了王府。”脱掉披风,媛媛坐在软塌上说。 “甄太爷出狱了?”夏雪秋霜惊喜不已,“是真的吗?” 媛媛点点头。 “太好了!”二婢对击一掌,十分高兴。小姐不远万里来到京城,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婚姻,目的就是为了救出甄太爷。 如今甄太爷救出,小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这么说,我们可以回扬州了?”秋霜期待地问道。媛媛又点点头。 夏雪秋霜高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媛媛说。 “后天就走,这么快?”夏雪问。 秋霜道:“快什么快呀?咱们在京城都待了一个月了。” “说得也对,其实在王府也挺好的,大家都挺客气,不过我从小在扬州长大,还是喜欢扬州。” “嗯,我也是。” 二婢说到后面开始讨论起回扬州之后要干什么。 “小姐,等回了扬州,咱们就去蓬莱阁吃好吃的,好想念蓬莱阁的糖醋鱼啊。”夏雪道。 “嗯。”媛媛轻轻点头。 两个婢女终于发现媛媛的不对劲,不由面面相觑。 照理说,甄太爷出狱,媛媛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不用牺牲自己的婚姻就可以挽救最敬爱的爷爷,无疑是天下最好的事情之一,为什么小姐却一脸闷闷不乐呢? “小姐,你怎么啦?”秋霜问道。 “没事。”媛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在想回扬州该做什么,不错,就先去蓬莱阁吃糖醋鱼。” 见她展露笑颜,夏雪秋霜也跟着笑起来,商量着回扬州的事。 “啊,我有点儿累,你们先下去吧。”媛媛说。 “那小姐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夏雪秋霜退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 等门一关上,秋霜下雪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两人站在走廊外面小声议论。 “小姐很不高兴呢,虽然她装着很高兴,可是我们跟了她那么多年,真高兴还是假装的,一眼就能瞧出来。”秋霜说。 夏雪也道:“是啊,如今太爷出狱,咱们要回扬州了,小姐却不高兴,你说为什么?” 秋霜道:“是啊,为什么呢?” 夏雪叹了口气,“我觉得,小姐可能留恋王爷。” “我也觉得是。”秋霜忧愁道,“这些日子,小姐和王爷的种种我都看在眼里,小姐可能喜欢上王爷了,如今忽然离开,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相见。” “可小姐说王爷不喜欢她,这可咋办?” “王爷真的不喜欢小姐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衣食住行她们可以照顾小姐,但感情的事就帮不上忙啰。 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哎。 * 媛媛在屋里坐了很久,她脑子里都是回扬州的事。 如果回扬州,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吧。 毕竟,王爷在西北领军,就算离开京城也会去西北,怎么可能南下扬州呢? 媛媛环顾四周,以前她并未仔细查看摆设,如今知道要离开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留恋。 她喜欢屋内的摆设,也喜欢院子里种的花。 姹紫嫣红,非常漂亮。 喜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热情好客,待她极好。 喜欢婉君婉华,两个丫鬟温柔识趣,待她客客气气。 还喜欢…… 媛媛的脑海里划过那人的面庞。 可是他不喜欢她呀。 媛媛忍不住难过地捂住脸,眼眶略略酸涩。 她劝告自己,“别哭,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能哭,不吉利。” 到了晚上,媛媛按捺不住,在王府里欣赏风景,欣赏着欣赏着就逛到了清宁院。 然而才靠近,又被侍卫拦住,说是王爷没有回来。 这次媛媛身边跟着夏雪秋霜两个婢女,夏雪秋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十分吃惊。暗自思索,难道小姐和王爷闹了矛盾?否则王爷为什么突然拦住小姐不让她进院子呢? 以前即便王爷没有回来,也没拦着呀。 媛媛深吸一口气,笑着对侍卫说:“啊,我没有想进院子,我就随便逛逛,不小心逛到这边来了。” 她四下扫视,看到旁边还开着的月季,眼里满是欣喜,“刚才我看到这些花儿开得好才过来的,可以折一朵走吗?”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甄小姐居然是来看花的? “当然可以。”其中一个侍卫最先反应过来,拱手说。 “夏雪秋霜,帮我折最漂亮的那朵。”媛媛指着花丛里的月季说。 “好的小姐。”夏雪秋霜看破不说破,顺从地听从命令,假装不知道媛媛的心思。 三人折了几朵月季,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留下两个迷惑的侍卫。 原来甄小姐真是来折花的啊。 片刻后,叶子尧从院子里出来,问道:“谁来过?” “禀叶大人,是甄小姐。”侍卫回答。 “甄小姐来做什么?”叶子尧问。 “甄小姐说是来采花的,采完月季就回去了。” 叶子尧望着前方的石板路,已经不见媛媛的身影,心头暗自叹气,叮嘱侍卫两声又进入院子。 媛媛拿着月季回到荟萃阁,欢欢喜喜地让夏雪秋霜找了花瓶插上,仿佛她真是出去欣赏风景,顺便采了几枝月季,微笑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夏雪和秋霜也很配合,只字不提被清宁院侍卫拦住的事,笑着讨论月季。 持续到晚上,媛媛都没有提过王爷的事,脸上也带着笑。 到了晚上,王妃邀请她共进晚餐,还热情地邀请了甄太爷和甄许,媛媛欣然前往。 薛珉之没有出席。 宴席十分豪华,王妃待甄太爷非常客气,完全是拿他当准亲家的态度。 “甄太爷身体看起来很好,不知有什么长寿秘方?”王妃和甄太爷聊了许久后,气氛变得十分和谐。 “老夫没有什么秘方,就是比较注重身体锻炼,保持好心情。”甄志坤恭敬地说。 王妃爽朗一笑,“不错不错,就是要保持好心情才可以长寿。” “长寿不长寿不重要,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只要能见到儿孙们过得幸福快乐,就死而无憾。”甄志坤说。 “哎,说哪里话呢,提死不吉利。”王妃笑道,“以后等允宁和媛媛成亲,生了孩子,您还可以抱曾孙,想必会更高兴。” 一句话让整张桌子都安静下来,甄许和甄志坤面面相觑。 媛媛拿着筷子的动作一顿,低下头。 甄志坤心头讶异,站起身,朝王妃拱手道:“王妃娘娘,老夫敢问一句,王妃娘娘说王爷和媛媛成亲是何意?王爷不是已经拒婚了吗?” 一句话让室内气温骤降。 “拒婚?什么拒婚?”王妃的脸色微微变化,放下筷子道,“我怎么不知道?” 甄志坤和甄许脸色惊讶,“媛媛说王爷亲口说的。” 媛媛安静地吃着菜。 她动作文雅,举止斯文,若是放在平时并无突出的地方。 可现在桌子上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就她一个人在吃菜,一下子就显眼起来。 心事重重的媛媛发现气氛不对,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道:“怎么啦?” 所有人都盯着她。 王妃道:“媛媛,刚刚甄太爷说允宁曾经拒绝过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媛媛赶紧收拾好心情,放下筷子坐直身体道:“回王妃娘娘,是前段时间的事了,王爷明确告知不喜欢我,说得很清楚明白,王妃娘娘不知道么?” 王妃气得脸色发白,霍然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又硬生生压下那口怒气,对旁边的张嬷嬷道:“秀萍,我们去问问。” 张嬷嬷恭敬地说:“王妃娘娘,王爷之前打过招呼,他要出去几日呢,如今不在王府。” 王妃突然想起这事儿,胸口闷得厉害,只好重新坐下来,勉强微笑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等允宁回来,我亲自过问了再说。” 桌上的三人见此情形,有点闹不清楚情况。 甄志坤道:“王妃娘娘,我们后天就得回扬州去,不知王爷几时回来?” 王妃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你们后天就走?”若不是顾忌的场合,她都快尖叫起来。 后天就回扬州去? 他的儿媳妇儿要跑了? 怎么可以! “是的,扬州的事情很多,何况我的两个孙子在您府上叨扰了很久,也不方便再叨扰下去。” 如今已经退了婚,他们又和王府毫无瓜葛,继续住下去像什么样子。 其实若为了避嫌,按照甄志坤的想法,当初王爷拒婚的那天,媛媛和甄许就应该搬出王府,自己找个地方住。 王妃一下子犯了难,她很想直接下命,让他们不要走,但是对方是准亲家,不可能如此粗暴无礼。 若是薛珉之在此就好了,可以直接大骂一通,赶紧解决,可偏偏薛珉之又不在。 王妃气得胸口发胀,这个儿子一天天的不省心! 更令她忧心的是,薛珉之已经拒绝过媛媛,儿媳妇儿肯定伤心过,现在甄太爷也出狱了,人家想走就走,根本就不会留。 想到自己儿子那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模样,让甄小姐帮他搬箱子,仅凭这一条就足够惹人讨厌。何况曾经亲口拒绝甄小姐,更是十足十讨厌。 若是有自尊心的女子,都不会嫁给那种臭男人吧! 王妃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自家儿子真不是个东西,换成是她,是绝不会嫁这种狗男人的。 可偏偏这狗男人是自己的儿子,一点儿也不像她,全随了他爹去,一身臭毛病。 气死她了! “先不着急嘛……”王妃努力微笑着劝道。 好说歹说,先安抚了爷孙三人,一顿饭吃得磕磕巴巴。 完事后,王妃回到寿康苑大发雷霆,砸碎了好几个杯子,把婢女派到清宁院叫人,全被挡了回来,说人不在,更气得火冒三丈。 王妃发脾气媛媛不知道,吃完饭她就回到荟萃阁休息了。王妃挽留她,让她更加难受。 因为这提醒了她的身份,如果薛珉之不喜欢,她永远也没法留下来。 如今她不奢望薛珉之喜欢她,她只是想和他当面告别而已。 如果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就走了,她会很遗憾的。 第二日是离开京城的最后一天,媛媛很早就起床,走到院子里的角落,盯着那棵已经谢光了花的桃树良久,最终咬咬牙,再度前往清宁院。 还是昨日那两个侍卫拦住了她。 媛媛的心沉到谷底,“王爷还没回来吗?” 两个侍卫恭敬地回答:“是的。” 媛媛心头一凉,深吸一口气,“哦,没事了,如果王爷回来,请你们转告他。” 咬着唇,媛媛尽量让自己平静,“我明天一早就回扬州,今天是来告辞的。” 她抬头望向那安静得不像有人的院子,眼眶渐渐发热,“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本来想当面告别,可王爷不在也没办法嘛。” 深吸一口气,媛媛笑着道:“希望他以后一生顺遂,健健康康,寻到如意的新娘。” 感觉到温热的水在眼眶里打转,媛媛赶紧低头掩盖住表情,随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还真是不巧啊,麻烦两位大哥转达,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清宁院,脚步匆忙。 两个侍卫听完她的话有些吃惊,甄小姐居然要走了? 这事儿最好还是告诉王爷一声吧。 两个侍卫连忙走进门。 叶子尧和薛珉之还在屋里休息,薛珉之的状态好了很多,眼中的猩红褪去不少。 再过两三日,就可以完全康复。 叶子尧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子俊干什么吃的,找了大半年了,还没找到叶神医。” “叶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到很正常。”薛珉之摆摆手,躺在床上道,“我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你去忙其他的吧,茶商贪腐案必须跟着,绝不可松懈,这是陛下的心头大患,查出来后,陛下要以此做大动作,万不可掉以轻心。” “王爷放心,我让人盯着呢。”叶子尧说。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叶子尧绕过屏风,走到门边,“什么事?” 门外的侍卫道:“王爷,刚刚甄小姐又来了,说是来告辞的。” “告辞?”叶子尧大吃一惊,“什么告辞?” “甄小姐说她明天就要回扬州去,还说祝愿王爷以后一生顺遂,健健康康,寻到如意新娘。” 叶子尧心里大为震撼,“就这些吗?” “是的。”侍卫回答。 “好的,你下去吧。” 叶子尧匆匆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王爷,甄小姐明天就要回扬州了。” “我听到了。”床上的男人声音沙哑,目光里闪过晦暗之色。 “王爷!”叶子尧焦急,“甄小姐要走了!” 万万没想到甄小姐居然这么快就要回扬州,她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知道。”薛珉之的声音很平静。 叶子尧一愣,忽然想起甄志坤的事是薛珉之一手操办的,王爷应该清楚,只要甄志坤出院,甄家兄妹肯定会启程回扬州。 难道甄小姐今日的告别,王爷已经预料到了吗? “人生在世分分合合,不很正常?”床上的男人,额头布满冷汗,面容苍白,嘴唇乌青,神情却很淡漠,就像他遭受的一切,都不能给他精神上任何一点伤害。 猩红的眼眸,如同两团红色的深渊,谁也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王爷明明喜欢,为什么不挽留?”叶子尧询问,“王爷不用否认,您骗不了我,更骗不了自己。”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男人才说道:“我这个样子,如何挽留?” 叶子尧颓然低头,握紧了腰间剑柄。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床上的男人声音极度沙哑,像是有什么东西碎在喉咙里。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王爷!”叶子尧上前扶住他。 咳嗽了好一会儿,薛珉之摆摆手,“我没事,你出去吧。” 叶子尧:“可是……”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薛珉之躺好,闭上眼睛。 叶子尧见他闭眼休息,只好道:“是。” 叶子尧恭敬后退,绕出屏风后,伴随着吱嘎的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叶子尧离开了房间。 室内又陷入宁静昏暗,薛珉之躺在床上,微微睁开了眼眸,凝视着清碧色的帷帐,幽深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一丝不舍和痛苦。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低沉沙哑的声音,不知道说给谁听。 不错,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本来就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最终也会曲终人散。 叶子尧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心头莫名窝火,一拳砸在廊柱上,骂了一句粗话。 附近的侍卫疑惑地瞧着他。 叶子尧没管侍卫的眼神,站起身体,目光渐渐坚定。 不行,不能这样就看着王爷和甄小姐分开。 第33章 媛媛回到荟萃阁, 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擦干,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没有人能看出她曾经哭过。 最后一次道别, 居然也没见到薛珉之本人, 一开始媛媛很难过,因为她很害怕王爷几日都不回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就离开了。 可是刚刚去过一趟清宁院,说完那番话后,媛媛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不见面才是最好的结果。 王爷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若是见到了薛珉之, 心里肯定会恋恋不舍。 既然注定要分别,见过后增加不舍,徒然的不舍只能增加痛苦,那还不如不见。 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没见面已告别, 不会有留恋。 但到底是伤心的。 媛媛回到荟萃阁后没什么精神, 秋霜夏雪搬出她的零食盒子, 媛媛便抱着盒子坐在房间里,一边吃一边想心事。 她向来如此,有心事或者不快乐的时候就大吃一顿,心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知不觉吃完了一盒子的点心,媛媛摸摸肚子, 感受到了饱意,似乎胃部的填充也填充了一部分心里的空虚。 难怪说美食能够拯救心情呢。 媛媛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吃过午饭,已经剩下最后半天时间, 若是以前的她,肯定会趁着最后时光好好地走一下京城的大街小巷,了解风土人情,体味京城时光。 然而媛媛没有这么做,她的心告诉她,她不想去逛街,也不想去做别的,就想懒懒散散地待在屋子里等着最后的离开。 午后的阳光灿烂,树影摇晃,落在媛媛白嫩的脸上,晃动着,就好像一双无形的手,在她脸上描绘着。 媛媛望着窗外的阳光和树木,又想起那一次她昏迷,将醒未醒之时,薛珉之坐在她身边。空气像今日这般安静,树木也像今日这般摇晃,微风轻轻吹着,从窗外投下明亮的光斑。 媛媛摇摇脑袋,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 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 她思考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冲出房间,问婉君婉华要了一把花剪,冲到院子角落的那棵桃树前,咬咬牙,咔嚓剪下一支。 “小姐,你在做什么呀?”站在院子里的秋霜好奇问道。 媛媛回头冲她粲然一笑,“我要带走一部分嫁妆。” 秋霜吃惊了,什么嫁妆呀,那不是小姐喝醉酒后胡乱说的话吗?现在小姐正常着,为什么也说那株桃树是她的嫁妆呢?说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剪一枝带回去。 太奇怪了! 媛媛没管她怎么想,剪下桃枝后,又问婉君婉华如何保存,毕竟要千里迢迢带回扬州的,万一路上死了就白忙活。 婉君婉华面面相觑,这些日子姐妹俩主要照顾院子里的花草,负责院子和房间的打扫工作,不怎么和媛媛接触,也不知她和王爷发生过什么事,闻言道:“小姐最好用个盆儿种着带回家。” 媛媛便在院子里挑了个好看的花盆,腾出里面的花草,在婉君婉华的指导下,寻了一处柔软的泥土,拿起花锄用力挖。 挖出来的泥土戳烂,直至成细沙一般细腻,放进盆里,再把桃枝插进去。媛媛弄的十分认真,婉拒了婉君婉华的帮助,一个人慢慢地弄。腾花盆,弄花泥,再种上桃枝,全部亲手完成。 婉君婉华手里还有花肥,见她种得十分认真,便把花肥贡献给她。 “谢谢。”媛媛冲她们微笑,把花肥混进盆里的泥土里,洒上水,再把花盆搬进自己的屋子。 她决定明天就带着这盆桃花回扬州去。 以前她就喜欢那株桃花,还因为太过喜欢喝酒拔掉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 那是她的嫁妆。 那天晚上,她把桃树送给他,问他,可以娶媛媛吗? 那人收下她送的桃树,说好。 他答应了的。 他明明答应了的。 * 叶子尧在古董店里走来走去,心情焦虑,时不时地抬头望向门外,希望能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但从早上看到下午,大门被他看过无数次,古董店里来了许多客人,他想见的那个人却没出现。 “可恶啊!” 叶子尧愤怒地走进内室,对着在打算盘的掌柜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掌柜边打算盘边说:“叶大人,小的真不知道啊,掌舵的来去自由,只有他通知我们的份儿,哪有我们过问他去处的事儿啊。” “我不信,你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之一,他怎么可能不把行踪透给你?”叶子尧将刀粗鲁地按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面容普通,仿佛邻家大爷的掌柜抬抬眼皮,神色不变,“叶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告诉我叶子俊去了哪儿,几时回来。” “叶大人,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道。”掌柜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说不说?”叶子尧用刀架住掌柜的脖子。 “不知道。”掌柜面色平静。 “我告诉你,如果你再不把叶子俊的行踪透露给我,我就……我就……”叶子尧“我就”了半天,忽然放下刀,抓起桌面上的一个花瓶,“我就把这花瓶砸了。” 原本神色岿然不动的掌柜脸色巨变,“哎呀,你可别砸啊!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前朝出土的三彩陶!” 叶子尧双手高高举起了陶罐,面目狰狞,“你不说我就砸了它!” 说罢作势往地上扔去。 掌柜发出一声惨叫,“我说!我说!” 叶子尧狠狠瞪着他。 掌柜道:“掌舵的今晚就会回来,唉呀,你急也没用,至于几时回来我不知道,你就等着吧。” 叶子尧得到确切消息,心里稍稍放松,将手中陶罐递给掌柜,可是想到要晚上才回来,又不免焦虑。 甄小姐明天就要走了,万一叶子俊还没有找回叶神医,那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太阳渐渐落山。 叶子尧在屋子里都转了七八十回了,终于在太阳完全没入云头的时候,千盼万盼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叶子尧惊喜地冲上去拉住叶子俊的手臂,“哥,神医呢?” 他伸头望向叶子俊背后,后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又没有找到神医吗?”叶子尧惨叫,抓住叶子俊的双肩拼命摇晃,“我的亲哥,你为什么这么没用!找个神医找大半年都找不到!亏你还是暗夜的总舵主!你还是跟我回清宁院当护卫去,我教你如何守门儿!” 叶子俊的颜色越来越黑,拍掉他的狗爪,“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呢?” “王爷头痛症又发作了。”叶子尧说,“哥,找不到神医以后可咋办呢?” “谁说找不到?”叶子俊挑挑眉。 “找到了?”叶子尧惊喜地问。 叶子俊轻哼一声,俊脸上满是冷酷之色,不想搭理他,背着双手走进古董店。 “哥啊,找到神医了吗?神医在哪儿啊?你快告诉我,王爷等着呢!”叶子尧一路滔滔不绝地跟着叶子俊走进古董店。 叶子俊没搭理他,倒是旁边的掌柜听到他的问话,说道:“叶大人,原来你找总舵主是想问神医的事儿啊。” “是啊,不然谁来看这张棺材脸呢!”叶子尧道。 掌柜说:“那你早说啊,神医就在屋里呢!” “什么?!”叶子尧惊呆,大叫道,“神医就在屋里?!” 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掌柜说:“是啊,神医昨日就过来了,如今在屋里休息,总舵主打算今日带他见王爷呢。” 叶子尧想到什么,瞪大眼睛道:“不会吧,就是屋里面喝酒的那个小老头儿?” 他刚才在内屋里乱转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儿,老头儿在喝酒,还冲他打招呼,不过那时候叶子尧正焦急,没理他。 原来那老头儿就是叶神医?! “就是他。”掌柜点头。 叶子尧无言以对,片刻后抱住脑袋仰天长啸——他这一天白等啥啊! 两人谈话的时候,叶子俊已经走进内室,请出了神医,面色严肃地对叶子尧说:“王爷头疼发作,我们赶紧过去。” 叶子尧一看,果然是那个喝酒的小老头儿。 那小老头儿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不太像喝了许多酒的样子。 “哎,那就走吧。”叶子尧虽然强烈怀疑那老头神医的身份,但既然是叶子俊确认的,那就肯定没问题。 他这个哥哥从小到大都特别靠谱,做事儿严肃古板,非常讲究规矩,如果没有经过几道确认,他是绝不可能把人带去见王爷的。 他说是神医,那必然就是神医。 三人急忙朝宁王府去,很快回到王府。 小老头儿走得慢,叶子尧到后面嫌他慢,直接将他背起来跑。 叶子俊跟在他后面见到这一幕,面色微沉,看样子王爷的病情很严重,否则叶子尧不会这么焦急,但似乎又没病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否则叶子尧不可能离开王爷身边。 还好自己没有耽误。 三人快速进入府内,又径直往清宁院而去。 院子里的侍卫都认识二人,连忙让开,将三人迎进院内。 打开屋门,叶子尧背着神医一马当先冲进去,边跑边叫:“王爷!神医来了,神医来了!” 昏昏欲睡的薛珉之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子尧?” “王爷!”叶子尧和叶子俊快步走到床边。 薛珉之见到了叶子俊,有点意外,“子俊也来了?” “王爷放心,属下把叶神医也带来了。”叶子俊沉着冷静地说道,让开身子,对身后的小老头说,“神医请。” 叶子尧赶紧让开位置,并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亮,房间总算没有那么暗了。 小老头上前坐在床沿前,伸手抓住薛珉之的手开始把脉,他一边把脉,一边捋着胡子,神情像在思索着什么,过了片刻道:“王爷,您这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叶子尧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是的,小时候发作时只是头痛,如今发作起来不止头痛欲裂,还会失去神智,胡乱伤人。”薛珉之客气地说,“就拜托神医了。” 小老头叹了口气,“王爷,您这病我十年前看过,这十年间我也陆陆续续地研究过很多东西,但都没有找到治你这个病的方法,缘心墨家的人我也认识几个,他们说,当初没有制作解药。” 十年前,薛珉之曾经中过毒,差点就死了,救过来后就患上了头痛症,随着时间推移,头痛症越来越严重。 下毒的是老宁王的仇人,西戎人和缘心墨家的叛徒勾结在一起,趁着薛珉之和老宁王一同南下打倭寇路上抓走了薛珉之,拿他试毒,害他如此。 薛珉之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没有失落,也没有愤怒。 叶子尧听得吃惊不已,“神医您的意思是无药可救吗?” “不是无药可救,没有找到解药,不代表不可以制作解药。”小老头说,“最近我已经拿到制作毒药的单子,潜心研究,目前已经大致找到解决方法。” “吓我一跳。”叶子尧松了口气,焦急道,“那你就赶紧研究解药啊。” 小老头没理他,“我已经对照方子制作出解毒的方子,但是差药引,药引就是中毒者的鲜血。” “这个没问题!”叶子尧道,“王爷你赶紧放点儿血给神医吧。” 小老头摇摇头说:“恐怕不行。” 薛珉之也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不行?”不止叶子尧大惑不解,就连叶子俊也面露疑惑之色。 明明马上就可以解决的,为什么两个当事人都摇头呢。 “因为当年王爷中毒的时候,只吃下了一半毒药,剩下一半儿在别人那里。”小老头说,“正因为如此,王爷至今都还活着,老夫相信,服下另一半毒药的人也还活着。” 薛珉之苦笑,“可是,我曾发过一场高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据我父亲所说,当初找到我的时候是在一个山坳里,周围都没有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另一个服下毒药的人是谁,我不知道。” 小老头说:“王爷,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帮你压制住体内的毒性,但若要彻底拔除,只能找到那个人,把你们俩的血同时放出来作为药引,才可以治好你的头痛症。” 薛珉之点点头,“谢谢神医。” 小老头叹了口气,“真是造孽,都怪那群西戎狗,不择手段!” 薛珉之傲然冷笑,“如今他们被打的缩在草原里不出来,相信也不敢再放肆。” 小老头叹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床上的薛珉之,“王爷,这药能暂时压制毒性,您用吧。” 叶子尧赶忙过去扶起薛珉之,倒出一粒药丸,递到薛珉之唇边,“王爷赶紧吃。” 叶子俊本想给薛珉之倒杯水,却发现所有的瓷器都被砸碎了,连忙走出屋外冲外面的侍卫喊道:“提壶能喝的开水来,带上碗。” “是!” 侍卫很快提来一壶开水和碗。 叶子俊给薛珉之倒水。 薛珉之喉咙干涩,吃下药丸后堵得心头发慌,没有推迟,端过碗就喝了起来。 叶子尧问道:“神医,你的药可以压制王爷地头痛症,能让他不要发狂吗?” 薛珉之也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小老头。 叶神医捋着胡须点头道:“这个没问题,我的药能让王爷保持理智,不过,这个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些人可能很快就耐药了,所以如果发现控制不住就得加量。” “谢谢神医。”薛珉之恭敬地说。 叶子尧多嘴问了一句:“叶神医,请问王爷服用药后能不能成亲呢?” “成亲?”叶神医愣住,目光转向靠床坐着的薛珉之,见他面色沉静,目光却有些期待。 叶神医一脸无语,“为什么不可以成亲?” “啊?”叶子尧道,“可以的吗?王爷怕自己发狂伤害王妃,所以迟迟不肯成亲……” “这是什么话,发狂又不是天天发狂,再说了,发狂之前有征兆的嘛,那时候让王妃逃跑不就行了。”叶神医不在乎地说。 其他人:“……” 意思是让王妃在发狂之前逃呗。 “那万一逃不掉呢?”薛珉之皱紧眉头道,“没治好这个病之前,我还是别去祸害别人。” “王爷千万不可!”叶神医有点儿着急,“当初老王爷救了我的命,临终前拜托的事就是让我治好你的病,从此建功立业,将王府发扬光大,您的确做到了,但也不能让王府绝后啊!” “若是王爷知晓王府无后,定然会气得活过来的。”叶神医越说越着急,“再说了,您服用我的药之后可以控制病情,正常生活没问题的。”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成亲吗?”薛珉之犹犹豫豫地问道。 “那还用说!”叶神医道,“王爷,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就算不为自己,也得王府想想,难道,你愿意薛氏一脉在你的手里断后吗?” 薛珉之陷入沉默。 “王爷,此后每个月我给你一瓶药,您若不够了,一定要尽早和我说。”叶神医郑重地道。 叶神医给薛珉之扎完针,说:“没事了。” 扎完针,薛珉之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感谢了他,对叶子俊道:“子俊好好照顾神医。” “遵命。”叶子俊冲他抱拳作揖,带着叶神医离开。 室内又重新恢复安静,但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凝重,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叶子尧高兴地道:“王爷,您如今有了药物,就不怕再发狂了,赶紧告诉甄小姐吧。” 薛珉之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我再想想。” 叶子尧着急,“再想,再想甄小姐就要离开京城了!” 薛珉之脸色微变,终于下定决心。 他勉强坐起身,叶子尧上前扶住他,想了想道:“算了王爷,明天一早再去吧,您先休息。” 薛珉之摇头,“扶我起来,我还能走。” 叶子尧扶他起床,穿上鞋子,刚走两步。 薛珉之又道:“等等,我这样见她不合适,给我换身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被抓得破破烂烂的,还沾染了血迹,实在不像样。 叶子尧道:“好嘞。” 连忙翻箱倒柜地给找了一身青底藏蓝衣服,给他换上,“王爷穿这身衣服好看,上次走大街上,我见到好多女子都在瞧你。” 薛珉之咳嗽一声,“是吗?” 叶子尧点头。 “那就这身儿吧。” 两个男人折腾了半晌,总算把衣服换好。 叶子尧扶着薛珉之走出房间,侍卫看到薛珉之出来,纷纷长松一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外面天已经黑尽了,叶子尧扶着薛珉之慢慢挪到荟萃阁门口,却发现荟萃阁已经关上门,里面的灯已经熄灭。 薛珉之沉默片刻,对叶子尧道:“现在什么时辰?” 叶子尧尴尬:“恐怕有点晚了……” 找神医来院子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神医治疗又花了时间,都到半夜了。刚才太过激动没注意,现在见到荟萃阁里黑灯瞎火,才反应过来。 薛珉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失笑,摇摇头,“我们先回去吧。” 叶子尧不知道他笑什么,又赶忙扶着他回清宁院。 薛珉之重新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回想起一切,觉得自己挺可笑。 不过,可笑归可笑,明天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第34章 第二天一早, 媛媛起床梳洗,夏雪秋霜似乎对离开京城回扬州十分期待,一边帮她梳洗一边聊着回扬州的事。 媛媛偶尔答应两句。 睡过一晚后, 心里那些朦胧的难过和失落, 似乎沉淀到心底深处,被埋进心底, 以后将永不见天日。 随便在小厨房吃了点早餐,就听到张嬷嬷在门外喊:“甄小姐,甄小姐,王妃有请!” 媛媛赶紧咽下包子, 从屋里走出来,“张嬷嬷。” 张嬷嬷恭敬道:“王妃请你去吃早饭呢。” 王妃并非天天让人一起吃早饭的, 毕竟每个人起床时间不一样,梳妆打扮需要时间,所以只是偶尔请媛媛过去一聚,以示重视。 媛媛只好道:“好的。” 跟着张嬷嬷走进珍味阁, 媛媛发现甄许、甄太爷都在里面, 丰盛的早餐摆满桌子。 王妃站起身道:“甄姑娘, 赶紧坐。” 她一站起身, 甄太爷和甄许也跟着站起身。 王妃又赶紧坐下,“哎呀,都一家人,赶紧坐啊,别那么客气。” 听到她说一家人,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看得出来,王妃是很想要媛媛做儿媳妇的,可能和王爷没商量好, 以至于现在不知王爷私下拒绝了媛媛。 不过姻缘这种事,还要讲究当事人的意愿,即便王妃再喜欢媛媛,若王爷不喜欢,那也没用。 如今他们就要离开了,媛媛也告了别,王爷至今没回府,也不知是收到了消息没回来,还是没收到消息。两种情形,意味不同。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几人坐在桌前吃饭,吃了一会儿王妃就劝道:“甄太爷在狱中受了不少苦,要不多休息两天才走?” 众人听出她的意思,希望大家能多留两天,然而甄许和甄太爷急着回扬州,毕竟扬州事情太多,案子店铺都摆在那儿等着解决,不可能继续在京城逗留。 “王妃娘娘,我的身体没问题。”甄太爷道,“谢谢王妃关心。” 王妃尴尬地笑,没有再劝。昨夜已经劝过,今天再度被拒,她知道甄家已经去意已决。 她心里很生气,但是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把人强行留在府中吧,留来留去留成仇吗? 总归的,都是自家儿子不争气搞出来的。 “大家吃饭。”王妃说,“待会儿我派几个人送你们。” 甄太爷赶紧拒绝,“王妃娘娘,这些时日,我们已经够麻烦王爷和王妃娘娘了,不愿意再给大家添麻烦,孙儿昨日已经将车马备好,也请了几个好手护送我们回扬州,无需再劳动王妃娘娘。” 甄太爷的想法是既然无法做亲家,那就不要再麻烦别人,再欠别人的情。 “感谢王爷救我出狱,感谢王妃娘娘收留我们。”甄太爷再次说,“老夫手里有一尊千手观音,在庙里被大师开过光的,可以镇宅保平安,等回到扬州,老夫就托人给王妃娘娘捎来。” 甄太爷目前刚出狱,身上没有钱,孙子孙女儿也没有值钱的物件儿,即便感谢也感谢不成,所以甄太爷打算回到扬州后,等收拾好家里的事情,再托人带些贵重物品进京酬谢。 那尊千手观音,是甄家的传家之宝,价值连城。 王妃没心思思考千手观音,摆摆手,“无需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几人吃着饭,张嬷嬷从外面走进来禀报:“王妃娘娘,王爷过来了。” “允宁回来了?”王妃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又是生气,“赶紧让他进来。” 原本低头吃饭的媛媛听到薛珉之来了,微微抬起头,眼里的期待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又低下头喝粥,藏起了所有情绪。 不一会儿,薛珉之从外面走进来,身穿青底藏蓝长袍,足穿黑色登云靴,腰间配着一块青玉腰带,没有带宝剑。 媛媛很少看到他如此闲适的打扮,以前大多数见到他,要么穿着便于用武的短打,要么穿着大理寺的官服,腰间均配着宝剑,若是沉下脸,看起来杀气腾腾,冷酷无情。 今日这身儿打扮,倒显得特别文气,少了几分凌厉的气势,却多了几分温雅潇洒,配着那张俊美的容颜,不认识的人见了,恐怕会误以为他是个翩翩文人或者尊贵公子哥。 “母亲。”他一进来便朝坐在主位的王妃行礼。 甄家三人起身行礼。 薛珉之朝三人拱手回礼。 王妃本想发火,想问他退婚是怎么一回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强忍下心中那口恶气,端庄地说:“坐下吃饭吧。” 但脸色终究不太好,眼神犹如两把小刀,欲在薛珉之身上扎出几个窟窿。 薛珉之视而不见,拉开椅子坐在媛媛身边。 媛媛的身体陡然紧张起来,放下筷子,微微挺直脊背。 “王爷不是在外忙公务吗?”甄许问道。 “已经忙完了,特意赶回来的。”薛珉之面色不变地说。 上位的王妃终究心急,开口问道:“允宁,甄小姐说你曾经退婚,是怎么回事?” 听到王妃这么问,甄太爷和甄许同时望向薛珉之,倒没有疑惑或者质问的意思,纯粹就是想知道他会怎么说而已。 薛珉之一脸诧异,“退婚?什么退婚?” 旁边的媛媛愕然转头,惊讶地瞧着他。 怎么回事?他当初亲口对自己说不喜欢的。 王妃也被搞糊涂了,“你没退婚吗?那为何甄小姐说你退婚了呢?” “没有。”薛珉之摇摇头,矢口否认。 媛媛被他弄晕了,咬着嘴唇小声地说:“王爷,当初你明明说不喜欢我……” 薛珉之转过头,有点无辜,“我说过吗?什么时候的事?” 媛媛见他不承认有点着急,提醒他,“就前段时间,我喝了酒不小心拔了一棵桃树,第二天早上就如今天这般在王妃娘娘寿康苑吃早餐,出来后你就对我说,不喜欢我。” 薛珉之像是才想起这件事般,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那天的事啊。” “对。”媛媛点点头,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瞧着他。 薛珉之歉意地对她说:“我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不过我可从来没说过要退婚。” 啥意思? 众人被他绕晕了。 媛媛茫然地问道:“你不喜欢我不就是退婚的意思吗?” 薛珉之和他讲道理:“甄小姐,首先咱们先说这个退婚的事,退婚要必须两个人签订的婚约,其中一方反悔了才叫退婚,我和你之间没有婚约,对不对?” 媛媛点点头。 “既然没有订婚,又何来退婚一说?” 众人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媛媛也觉得特别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只有王妃狠狠地盯着薛珉之,用眼神警告他不用耍花样。 薛珉之依旧假装看不到,继续侃侃而谈:“所以根本没有退婚一说,我也没想过退婚。” 唔…… 媛媛再度点头,“王爷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现在的状况充其量是相亲,王爷说不喜欢我,就是相亲没相成嘛。” “也不对。”薛珉之反驳,“不喜欢怎么就代表相亲不成呢?” 媛媛再度茫然,不止他茫然,饭桌上的其他人也一脸茫然。 这男女相亲有一方说不喜欢,那不就是没看上嘛,还有啥好说的呢? 薛珉之道:“世上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人连面都没见过,谈何喜欢,不也成为了夫妻?所以说不喜欢也可以成亲。” 哦是这样啊。 媛媛发出灵魂拷问,“是这个道理,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薛珉之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虽然我说了那样的话,但我们也可以成亲。” 这下子桌上的人都懂了,王爷的意思是想继续相亲,并把相亲搞成成亲。 主位上的王妃喜笑颜开,“对对对,不管怎么想的,咱们都可以成亲的嘛。” 甄家三人脸色并不好看。 甄太爷想的是,王爷不喜欢媛媛,但却想娶她,估计是找不到合适的,觉得孙女儿漂亮温柔,所以将就一下吧。 甄许想的是,王爷并不喜欢妹妹,可能喜欢妹妹的美貌。本来他挺崇拜这个准妹夫,可这样一弄,又没啥好感了。 媛媛咬咬唇,王爷的意思是不喜欢他却要娶她,为了什么? 正当众人心情异样之时,薛珉之又道:“而且我当初说的话是气话,又不是真心的。” 媛媛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 其他人也盯着他。 薛珉之的表情依旧平静,“那天之前,媛媛喝醉了酒,对我说是为了救爷爷才愿意嫁给我,我听得很生气,第二天见到媛媛,就说了气话。” 这是他当时的真正想法,按照薛珉之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当众承认的。 可今日媛媛马上就要启程回扬州,若不说清楚,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媛媛想到自己喝醉酒干的那些破事,不由尴尬低头,说得也对,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听到未婚夫是为了救人才娶她,也会很生气的。 甄许和甄太爷也露出尴尬的神色,他们从头到尾知道家里计划,媛媛本来就是为了救人才安排过来嫁给王爷,十分功利,王爷知道真相后生气理所应当。 三人几乎瞬间原谅了薛珉之。 薛珉之又说:“我喜欢媛媛,想让他成为我的妻子。” 终于说出来了。 薛珉之紧握的拳头松开,平静下来。 他发现说出自己的心声,并没有那么难。 旁边的媛媛完全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薛珉之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媛媛,你喜欢我吗?想成为我的妻子吗?” 顿了顿,又问道:“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他的表情平静,声音平和,如往常一样,可谁也不知道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在抖。 害怕和恐惧的感觉,就像被十倍的敌人包围时的感觉,焦虑惶恐,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他紧张,媛媛更紧张。 老天爷呀!他怎么可以直接这样问啊! 媛媛想抱住脑袋尖叫,整个人完全是懵的,无比的害羞和慌乱让她几乎想拔腿而逃。 “媛媛?” 那个大傻子根本没意识到她有多害羞,依旧在问。 难道他不知道有那么多人看着吗? 怎么可以当众问这样的问题? 又让她如何回答? 媛媛忽然站起身,对王妃道:“王妃娘娘,我已经吃饱了,先告辞。” 说罢便红着脸匆匆跑出去。 见她沉默片刻就匆匆告辞离开,薛珉之浑身血液刹那间凉透。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她不愿意? 果然,她只是为了救爷爷才和自己相亲,并不喜欢自己。 跳动的心脏渐渐归于平静,薛珉之的唇边浮起一抹无奈又苦涩的笑。 也对,媛媛那么好,她本来就值得更好的,而不是选自己这般娶过两任妻子、年龄又大、不体贴不温柔、还有病的男人。 谁会嫁给自己这样的人呢? 坐在主位上的王妃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那狗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他早知道狗儿子不会与女人相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跟他爹一个德性,但没想如此不可理喻! 这么多人在堂上坐着,其中还有女方的长辈,事情也没谈个所以然,他居然当面问女方那些话! 你让女儿家怎么回答? 但凡是个脸皮薄的,都会被吓跑。 果不其然,甄小姐被吓跑了。 王妃又气又急,站起身对薛珉之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啊!” 薛珉之抬头疑惑地盯着她,他都被拒绝了,追过去不是惹人讨厌吗?就跟那些纠缠不休的怨夫一样,只会让人反感。 不去,他不想被她讨厌。 王妃见他没懂自己的意思,气得吐血。 倒是旁边的甄太爷反应过来,急忙推了推身边的甄许,“还不快去看看你妹妹。” 甄许站起身,满脸震惊地跑出大门,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薛珉之今天这一出,闹得所有人都惊呆。 所以说妹夫其实是喜欢妹妹的? 那不正好吗?皆大欢喜呀! 甄许跑着跑着就笑起来。 才出门就看到妹妹站在院子里,听到动静连忙转过头,原本的笑容在见到甄许后垮了下来,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甄许坏笑,“你以为是谁呢?” 媛媛的脸色爆红,咬着唇横他一眼,“哥……” 甄许围着她转了一圈,“看来不用我说啥了,你也喜欢王爷的,对吗?” 媛媛已经红得像个虾子一样,结结巴巴道:“你、你别胡说,我没有……” “好啦好啦,哥哥还不了解你。”甄许拍拍她的肩膀,“其他的我们都懂,我也不问别的,就最后再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如果你愿意,待会儿我就进去和他说,如果你不愿意,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待会儿收拾东西就走。” 媛媛又害羞又生气,一个个为什么都这么坏呀!非要逼着她回答这样羞人的问题!也不给时间准备,太坏了! 媛媛跺跺脚,最终红着脸小声道:“王、王爷帮了我们那么多,以、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甄许把手放在耳边,侧过头疑惑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再说一遍。” 媛媛气得拿小拳拳捶他胸口。 甄许飞了出去,成大字趴在地上。 “哥!”媛媛吓了一跳,赶忙冲过去扶起他,“你没事吧哥?” 她刚刚情绪激动,没有刻意控制力道。 甄许龇牙咧嘴地爬起,捂住胸口,迅速退出一尺之外,“好的好的,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决定对王爷以身相许,愿意嫁给他!我都听到了!你不要靠近我啊!” 媛媛想捂住他的嘴,跺着脚道:“哥,你怎么能说出来呢?” “行,我不说,我们俩懂就行了,总之你别靠近我就行。”甄许边说边退,仿佛媛媛是洪水猛兽,他戒备地退入珍味阁。 媛媛害羞地盯着他,焦急地等在外面。 珍味阁内,王妃娘娘用杀人的目光凌迟薛珉之。 薛珉之埋着头不停地吃东西,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急促的动作,昭示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甄太爷安静地坐着,等待甄许的回话。 甄许走进屋内,王妃娘娘便急切地问道:“甄小姐没事吧?” “她没事。”甄许拱手,“小的刚才问过她了。” “甄小姐怎么说?”王妃一下子紧张起来,旁边的薛珉之依旧面色平静,但是手中的动作却慢了很多。 甄太爷也很紧张,事关孙女儿的终身幸福,只有得到孙女儿的回答,他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孙女儿不答应,哪怕得罪宁王,他也会拒绝,大不了再进趟牢狱罢了。 甄许笑着对薛珉之道:“王爷,妹妹答应了。” 薛珉之微微一愣,追问:“答应什么?” 甄许拱手作揖,笑着道:“王爷,您刚才不是向小妹求婚吗?小妹答应了。” 薛珉之坐在红木凳上,整个人有些空,脸上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以至于在外人看来,面无表情,十分冷漠。 甄许瞧着他没反应,心下奇怪,不由和旁边的甄太爷对视一眼,互相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王爷先求婚,说明是喜欢妹妹的,可现在给出明确的答复,为什么却没有欢喜的表情呢? 那么王爷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两人斟酌着要不要开口确认意思,却见凳子上的男人忽然站起身,跑出了门。 坐在上位的王妃瞧见这一幕,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意,还不算无药可救。 想到媛媛终于同意,王妃大大松了口气,决定待会儿去佛堂多烧几炷香,再去龙安寺捐香油钱,那里面的大师果然是大师啊!当初批命说薛珉之得找个阳年阳月阳日生的才能成。 如今找到甄小姐,儿子果然动心了! 都是我多年拜菩萨拜来的。 阿弥陀佛! 拿起手中的茶碗喝了一口,王妃招呼甄许和甄太爷,“二位坐,既然都答应了,咱们就得赶紧把婚事给定下来。” 甄许和甄太爷连忙坐下,恭敬地和王妃聊起了后面的事情。 薛珉之冲出屋子,来到走廊,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纤细身影。 时间还早,远处云层里渐渐露出太阳的脸庞,金色的光线普照大地,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照得闪闪发亮。 六月份,花朵早已凋谢,四周一片翠绿,只有那穿着水红衣裙的姑娘,是一片绿意里最亮丽、最特别的颜色。 乌黑的头发盘成高髻,从后面看脖子修长如同天鹅,白皙优雅,肩膀窄窄瘦瘦,宽大的水红衣裙披在他身上,显得我见犹怜,纤柔娇美。 任谁见了都会怦然心动。 薛珉之的步子变慢,甚至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的粗鲁唐突和不解风情破坏了画面的美好和宁静。 即便脚步再轻,在宁静的院子里声音依旧是清晰的。 媛媛以为甄许回来了,转过身想问他里面到底何反应,转过来就发现身旁站着的人是薛珉之。 媛媛微微一愣。 旁边的树丛蓊蓊郁郁,修长挺拔的男人身着暗纹青底藏蓝长袍,面容俊美,眼眸沉静,和旁边的青松相得益彰,如同画一般。 媛媛心头怦怦直跳。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俊美的男子呢? 何况他不止俊美,还极有能力,手腕高超。 简直完美无缺。 媛媛想到甄许刚刚进门去说了自己的意愿,不知道薛珉之听到没有,若是听到了…… 媛媛身体骤然紧绷,害羞得脚趾头都快蜷缩起来。 她真的没法面对他。 “王爷。”媛媛福了福身,低下头,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她暂时不太想面对他。 若是之前的薛珉之,见到媛媛又转身逃跑,恐怕会以为她讨厌自己,但是现在他明白了,女孩子有可能嘴上说不愿意,行动上逃避,但心里可能是愿意的。 不过他依旧不太敢相信媛媛喜欢他,万一是对方怕得罪王府,因为害怕才答应呢? 所以,必须确认一下。 “甄小姐!”他轻轻叫了一声。 媛媛没有回头,纤细身影很快绕过碧绿树丛,只能隐约看到水红色的影子。 薛珉之想了想,又叫了一声:“媛媛!” 前方的身影微微一颤,像是受了惊,停住脚步,慢慢转过头来。 薛珉之走过去,两人在石板路上面对面站着。 清晨微风拂过,树木摇曳,四周没有人,只有两只雀儿落在枝头,歪着头打量林间的这对男女。 媛媛的脸上带着惊讶之色。 “你刚刚叫我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幻觉。 薛珉之走到她身边,又轻轻叫了一声,“媛媛。” 声音低沉醇厚,温柔和缓,如同夏初吹过的风,带着暖烘烘的香气。 空气很安静,没有其他人。 薛珉之的声音很清晰,无法遗漏。 媛媛心头一跳,她听清楚了,他的确是叫她媛媛,不是什么甄小姐、甄姑娘。 当初开柜子的时候,情绪激动之下,男人曾经也叫过这个名字,她也为此动过心,可是之后男人又退回冷淡疏离的状态,叫她甄姑娘、甄小姐。 就仿佛当初那声“媛媛”,是她的错觉,是臆想出来的。 可现在,他又叫她媛媛。 这一声便唤醒了当初的记忆,她记得他的确是叫过他的,也如这般温柔,叫她的时候,眼神如同秋日的水潭,泛着柔和的波光。 媛媛的脸微微变红,咬咬唇,低头道:“这是我的小名儿。” “我不可以叫吗?”薛珉之认真地问她。 他的提问就纯粹是字面的意思,以他目前的状态还没法理解女孩子的心情。如果媛媛说不愿意,他就会认为是真不愿意。 “也不是……”媛媛害羞片刻,轻轻点头。 她想,反正都要订婚的,叫叫小名儿也没什么。 一想到订婚,媛媛就觉得害羞。 她浑身像是被猫爪子挠着,非常不自在,赶紧转过身子往外走。 薛珉之刚想问心中最关切的问题,发现她又走了,不由十分迷惑。 她刚刚答应我叫她小名儿,为什么突然又走?难道是嘴上同意心里不愿意? 心里忐忑,薛珉之作为领兵多年的人物,做事儿向来干脆利落,实在不想猜来猜去,追上去拉住媛媛的手臂,认真问道:“媛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仔细想好了回答我。” 媛媛被他拉住,又害羞又惊吓,慌忙四下转头,结果看到真有两个丫头从旁边经过,不由面红耳赤,想赶紧把手收回来。 但男人抓住她的力道很大,没让她挣脱。 那两个丫头见到这一幕,捂着嘴偷笑,赶紧离开了。 第35章 媛媛更不好意思, 用微小的力道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就顺其自然地任由他抓着,别过头, 红着脸道:“你、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如果他又问自己喜不喜欢他该怎么办呢? 媛媛脸微微变红, 她该如何回答? 哥哥应该说了自己的意思吧,他不会再问了吧。 如果真的问的话……刚才在珍味阁里没有回答就跑出来了, 现在四下无人,要不,还是说实话吧。 媛媛心跳越来越快。 “我问你问题,你得老实回答。”薛珉之得到她同意, 面色严肃道。 “嗯。”听到他带着命令语气的声音,媛媛心头微微异样, 但此时心里想得更多的是他会问什么问题,自己该如何回答,十分紧张,便忽略那点异样, 声如蚊蚋地点点头。 “你把头转过来。”薛珉之说。 媛媛一听, 更加紧张, “为、为什么要转头, 你直接问就行了。” “不行,你得转过来看我。”薛珉之命令道,“转过来,老实回答问题,我才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媛媛:“……” 这口气怎么回事? 原本挺害羞的, 被薛珉之的三言两语弄得不那么害羞了,甚至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怒气。 “我不转,你就这样问吧, 我回答就好。”媛媛轻声说。 薛珉之沉默片刻,忽然捧住她的脸,强行把她的脸掰过来。 媛媛被掰头的时候,人是懵的,好一会儿才清醒,脑中回荡着一句话——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有这样的! 她呆呆地凝视近在咫尺的薛珉之,望着他俊美严肃的脸,忽然很生气! 媛媛用力挣扎,当她使出力气的那一刻,全天下没有多少人能困住她,何况薛珉之又没有使出全力。 媛媛挣脱薛珉之的钳制,后退两步,瞪着眼睛羞愤道:“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掰我脑袋?” 薛珉之见她生气了,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似乎有点茫然她为何生气,但他觉得掰脑袋这件小事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婚姻大事,见媛媛愿意正面面对他,他便觉得该问问题了。 “我问你,你真愿意嫁给我吗?”他鼓足勇气问道。 媛媛气道:“不愿意!” 瞪他一眼,扭头就跑了。 薛珉之如遭雷击,站在石板路上变成一尊摇摇欲坠的石像。 片刻后,薛珉之垂头丧气地回到珍味阁,若他是条狗的话,此时的尾巴和耳朵已经耷拉着。 珍味阁内,王妃、甄太爷、甄许聊得十分欢畅,已经谈到商定婚期的事情,见到他进来,纷纷转过头。 王妃问道:“允宁,和甄姑娘谈得如何了?我们选定了几个成亲日子,甄太爷他们依旧需要回扬州一趟,所以我们把婚期定在下下个月,你觉得如何?” 王妃在得到媛媛八字时就让人相看过婚配,早就准备着。 薛珉之拉开凳子,坐在桌子旁边,紧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幽深的眸子里浮动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情绪。 王妃一见他这副狗样子,立即明白事情不顺,掀了掀眼皮,“怎么了?” 如今婚事大定,王妃并没有像之前那么焦急了,倒也没想骂他,就想知道这笨蛋又做了什么惹怒甄小姐。 薛珉之皱皱眉,缓缓道:“媛媛说她不想嫁给我。” 深吸一口气道:“她拒绝了。” 室内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甄许首先站起身道:“不可能啊!她明明喜欢你,我问过她,她也答应嫁给王爷您的。媛媛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那不是耍着大家玩吗?媛媛不是那样的人!” 薛珉之没说话。 甄太爷心里暗暗吃惊,之前他并没有和媛媛相处,所以不清楚媛媛到底是不是喜欢薛珉之的,如今听到薛珉之说媛媛拒绝了他,心里咯噔一声。 王妃也面色微微一变,瞧着甄小姐的模样,不太像是反复无常的人,既然她答应了,怎可能这么快就反悔呢? “这件事得好好问问才行。”甄太爷开口发话,“一定要好好问清楚。” 甄许在一边着急,这事儿还要问啥呀!他可是从头看到尾的,知道自家妹妹倾慕王爷,怎么可能不愿意嫁?其中定然有误会。 “秀萍,你去把甄小姐请过来,我们好好问一问。”王妃说道。 张嬷嬷领命而去。 院子里,媛媛小跑一阵回过头,发现薛珉之没有追来,咬咬唇,暗想,是不是自己跑得太快了。于是放慢脚步,边装着欣赏周围的风景,边偷偷往后看。 走啊,走啊,身后依旧没人。 媛媛:“……” 咦? 什么情况? 她有点懵逼。 正常情况,薛珉之不该追过来向她道歉吗? 明明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她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还当面求婚! 后来她答应了,让甄许回去转达她的意思,这事儿不就该成了吗? 这种通知了长辈的事情,那肯定就是答应了呀! 后头他居然追过来问,还掰脑袋! 他应该为掰脑袋道歉的! 可他居然没追过来! 媛媛跺了跺脚,有点搞不清楚薛珉之是个什么想法,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刚刚说的气话是真的? 照理说女孩子不该主动的,她已经够不要脸了,若是再说些不合适的话,那也太丢人现眼。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媛媛咬着唇犹豫片刻,转身小碎步地走回去。 走了一阵儿,便见到张嬷嬷快步往这边走来,两人都见到了彼此。 “张嬷嬷。” “甄小姐!” 张嬷嬷一见到她赶紧走到她身边,“甄小姐,王妃娘娘等着你呢,请跟奴婢去一趟吧。” 王妃有请,媛媛有些紧张,顾不得薛珉之那边了,低头应是。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珍味阁。 媛媛刚走进大门,便发现气氛十分凝重。 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撤下去,换上了茶水,几个人像一家人一样团团坐在桌子边,面色严肃地盯着她。 媛媛发现薛珉之也坐在桌子边,而且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 所以他根本没来追我? 莫名其妙的,心里冒出一股小小的火苗。 薛珉之看了她一眼,转开了头。 嗤的一声,心头那股小小的火苗骤然升高,变成了一团火炬。 这是什么态度?什么表情?什么意思? 媛媛用目光向他发射了三个问题,但薛珉之与她对视一眼,又转开了头,表情淡淡的。 见到他那淡漠的表情,媛媛心里头那团火炬又呼的一声熄灭,连同那些羞涩不安,也跟着熄灭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媛媛开始思考,薛珉之为什么突然求婚? 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尤其是在见识他做公务之后,媛媛明白,薛珉之绝对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人,他说出的话,做的事,绝对都是考虑过的。 当初他说不喜欢自己,一定是他思考过后说出的话。 后来他们之间偶尔有点小暧昧,但之后薛珉之都会很快疏远,变得很淡漠,所以总给人一种忽远忽近、忽冷忽热之感。 可是今天,他却忽然冒出来向自己表白,还说要娶她。 当时自己听了他的话只顾着害羞高兴去了,却没思考其中的问题。 为什么呀? 明明之前一直拒绝的,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娶她了? 仔细想想,其实是很怪异的,只是刚才太过高兴,忽略了这点怪异。 薛珉之做事从不无的放矢,这其中绝对有很大的问题。 越是想,媛媛的心就越凉。 “媛媛啊,咱们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认真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王爷。”甄太爷说,“你给个确切的话。” 王妃长叹一口气,慈祥地望着媛媛道:“媛媛,你不用顾及我们的身份,若你不愿意,我们绝对不逼你。” 媛媛忽然觉得很委屈,她都说了愿意呀!为什么还要逼着她当面承认? 假如王爷并不喜欢她,娶她另有目的,而自己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喜欢他,愿意嫁给他,那得多丢人?以后在薛珉之面前也得矮一头。 媛媛绞着手指,微微低头。 所有人都凝视着她,等着她回答。 媛媛更委屈了,好一会儿才答:“我之前已经答应过了,我愿意的呀。” 说完之后,媛媛又害羞又难过又委屈。 王妃顿时喜笑颜开。 甄太爷和甄许也出了一口气,刚刚他们已经和王妃聊到婚期了,若是媛媛突然反悔,那可真得罪人。 薛珉之浑身紧绷,血液直冲脑门,心脏也怦怦乱跳,然而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漠沉稳的,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 媛媛已经回答愿意嫁给她了,可他是一个寻求真理的人,有一丝丝疑惑都不想放过,继续问道:“可是,刚才你说不愿意嫁给我。” 媛媛不知该如何解释,瞪着他道:“只允许你说气话,不允许我说气话吗?” 薛珉之心跳得更快,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孜孜不倦地寻求真理,“那么你喜欢我吗?” 媛媛的脸色爆红。 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问这种害羞的话。 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媛媛觉得若不给出个具体答案,恐怕不会善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害羞道:“喜、喜欢。” 说出来的那一刻,眼泪也随之涌出。 真的太丢脸了! 媛媛捂住脸庞,飞奔出去。 身后传来大笑。 听着笑声,媛媛觉得他们一定是在笑话她,更觉得没脸见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后传来薛珉之的声音。 “媛媛!” 媛媛没理他。 “媛媛!” 媛媛继续不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越走越快。 其实她不想哭的,但当时莫名其妙地就流眼泪了。 她被逼着当面承认自己的心意,好丢人。 她还没有这么丢脸过。 万一薛珉之不喜欢她怎么办? 身后的男人追过来,拉住她的手,媛媛用力甩开。 她的力气极大,薛珉之被甩开了手,但他很快又握住媛媛。 “你放开我!”媛媛道。 “不放。”薛珉之说。 媛媛咬着嘴唇,羞怒地盯着他。 “媛媛?”薛珉之似乎很吃惊,表情茫然无措,“你哭了?为什么?” 听他这么问,媛媛更想哭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坏!明明是他惹哭了自己,却一脸无辜地问为什么哭。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男人再度拉住她的手,“我道歉,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听到男人的道歉,媛媛心里那点儿莫名其妙地怨气忽然不翼而飞。 理智回归后,媛媛也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哭。 她并不是爱哭的人,她虽然胆小,容易害羞,但却不爱哭。 好像为了说一句话就哭,似乎有点儿过分。 媛媛觉得是自己不对,连忙擦干眼泪,揉了揉眼睛,“我没哭,刚刚沙子落到眼睛里了。” 薛珉之没说话,他第一次如此密切频繁地接触一个女子,渐渐地发现男女区别,感觉有很多东西要学。 想了想,很郑重地说道:“媛媛,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就直说吧,我暂时无法猜你在想什么。” 在他的观念里,事情分轻重缓急,像嫁娶这样的大事,问出来了,回答的人肯定要认真回答,从没想过媛媛会说气话。 他也没想过,仅仅是问媛媛愿不愿意嫁给他,喜不喜欢他,居然就会令她哭泣。 他不懂。 想了想,薛珉之觉得有必要说明自己的想法,诚恳道:“媛媛,你可能不信,我虽然娶过两任妻子,但我从来没有和女子产生感情瓜葛。我的第一任妻子,新婚当夜跳河死了,第二任妻子刚过门病死了,而在之前,我从没有和她们有亲密接触,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 媛媛抬起眼眸,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睛,心头微微一热,问出最在意的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薛珉之没有犹豫地点头,“说出来你可能又不相信,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似曾相识,朦朦胧胧地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说得很慢很认真,任何人都能听出他在说实话。 媛媛听得脸红心跳,那种甜蜜又紧张的感觉又回来了。 薛珉之靠近她,两人离得极近。 “我甚至做梦都梦到你。”他悄声在媛媛耳边道。 媛媛浑身僵硬,仿佛中了定身术无法动弹。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魅惑人心,扰乱她的神智,让她心快跳出嗓子眼。 “胡、胡说,你就哄我高兴吧。”媛媛喃喃道,“做梦都梦到我,骗谁呢!” “没有骗你,是真的。”薛珉之认真说道,眼眸温柔,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让媛媛感觉浑身发烫,薛珉之和平日里差别太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因为他平时不懂与女孩子相处,如今说出的话就特别有说服力。 媛媛觉得他很奇怪,可薛珉之目前的甜言蜜语又让她着迷,让她欢喜。 她害怕一切皆是虚幻,可再想想,王爷为什么要假装欺骗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孩呢? “那你当初还说不喜欢我,而且对我不冷不热,忽远忽近的。”媛媛问。当初那句不喜欢,让她伤心了好久,一直耿耿于怀。 “有原因的。”薛珉之解释。 “什么原因?”媛媛抬眸问道。 男人皱皱眉,似乎在思考重要问题,过了一会儿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媛媛望着他严肃的表情,心头有种预感,会听到了不得的事情呢。 “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薛珉之的脸色严肃起来,将疑惑的媛媛拉到走廊僻静处,把头凑到媛媛耳边,“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一定要为我保密。” 两人的头挨得极近,男人的呼吸温热湿润,喷洒在皮肤上,那块皮肤忽然间变得敏感无比,像是被火烫了一般。 男人的俊脸就搁在她脸的两寸之处,五官精雕细琢,离近了看,发现他的鼻梁好高,眼睛好漂亮,睫毛居然那么长…… 心跳得越来越快,媛媛强忍住避开的冲动,背靠着廊柱,假装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吧,我会保密的。” 薛珉之站直身体,缓缓道:“我十几岁的时候中过毒,从此患上了头痛症,这个病治不好。” 媛媛吃了一惊,抬起头。 薛珉之凝视着远处的青松,平静道:“一开始只是偶尔发作,发作也只是头部剧痛而已,并无其他不适,痛过一阵就不痛了,父亲带着我求遍神医,却无法根治,最后遇到了叶神医。叶神医告诉我,这种毒只能压制,不能解除,要学会与之相处。于是,我尝试着接受头痛,不在发作时惨叫,渐渐的,我已经能够忍受这些疼痛,就当是吃饭喝水一样。” 媛媛望着男人的侧脸,虽然薛珉之的描述很平淡,表情也丝毫没有异样,可是“当头痛是吃饭喝水一样”这句话,就让人暗自心惊。 他没有描述有多么痛,假如只是针刺一下还好,若是很痛的话…… 媛媛相信薛珉之没有撒谎。 “原本只要忍忍就行了,可随着时间增长,头痛症越来越严重,最可怕的是,到后来头痛症发作时,整个人会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人。”薛珉之地脸色骤然阴沉,又很快恢复平淡。 他的侧脸轮廓很锋利,浑身充满尊贵的气质,不犯傻的时候,总给人十分高傲、冷漠又疏离的感觉。 媛媛安静地听着,她想,原来薛珉之有病,还那么痛苦。 这点儿是她从头到尾都没看出来的。 薛珉之在她心里,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是轻易斩首他人的魔鬼,是喊她开柜子搬箱子不把她当女人的冷酷王爷…… 他外貌优越,矜贵高傲,一呼百应,所有人都仰望他,崇拜他。 所以媛媛有种错觉,他是完美强大的,没有弱点的。 没想到,在强大完美的后面,薛珉之居然饱受病痛的折磨。 “这个病我母亲也不清楚状况,为了避免她担心,我向她隐瞒病情,母亲以为我只是偶尔头痛而已。”薛珉之继续道,“因为这个头痛症,我担心会伤害身边的人,所以一直没有娶妻。遇到你以后,我认为你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但考虑到我的病情,只能远离。” 他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媛媛,那双幽深的眼睛紧盯着她,“所以我才说不喜欢你,这就是真相。” 媛媛没有说话,她的胸口像是泡着一汪温泉,暖烘烘的,很舒服,又酸酸的。 之前的快乐里夹杂着疑惑和不安,如今那点儿疑惑不安,在听到解释后便消失无踪。 媛媛想:这是个多么好的人呐! 原来他一早就喜欢我了。 他把最重要的弱点告诉了我,就连王妃娘娘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告诉我。 一种被独特关怀的感觉在心脏里蔓延,媛媛意识到,自己在薛珉之心里是重要的、特别的。 如果薛珉之是骗她的,那也太厉害了。 “媛媛,你不要担心,前两天我已经找到解决方法,叶神医给了我药,可以抑制病情,让我不要发狂,所以只要我按时服药,就不会伤害你。”薛珉之说,“得到这个消息,又知道你要走,所以我就赶紧过来求婚。” 媛媛恍然,难怪薛珉之以前一直若即若离,说不喜欢她,今天又忽然冒出来说喜欢她,想要娶她为妻。 她想着心事,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薛珉之忐忑地把心里话告诉媛媛,媛媛一直沉默。 薛珉之问道:“媛媛,听了这些,你真愿意嫁给我吗?嫁给一个娶过两任妻子,身患重病的男人?” 媛媛抬头问道:“你的病不能根治吗?” 媛媛问这句话的本意,是关心他的病情,但是在薛珉之听来,却是另外的意思。 薛珉之嘴里微微泛苦,这是他自卑的根源,京城里关于他的流言很多,说他克妻,说他残暴,说他盛极必衰……他从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很坚定,一心一意做该做的事,朝着目标前进,那些流言蜚语不能伤他分毫。 唯一让他恐惧的,自卑的,只有一件事——他的病。 这是他多年来一直隐藏的秘密,除了最亲近的侍卫,无人得知,这不仅是秘密,也是他的弱点。 若不是今日到了最后关头,马上就要谈婚论嫁,他绝不可能说出来。 不出意外,果然被嫌弃了。 倒也不算意外。 薛珉之将所有情绪收进心里,若无其事地道:“可以治,也可以说无药可救。” 毕竟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不知姓名、不知样貌、不知家住何处的人,基本不太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媛媛着急追问,一会儿说能治,一会儿又说无药可救,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薛珉之轻叹一口气,既然话都摊开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把以前经历的事告诉了媛媛。 媛媛听完默然无语,她总算明白那句“可以治,也可以说无药可救”的意思。 “王爷,当初老王爷找到你的地方在哪儿啊?说不定那人是当地人呢。”媛媛问道。 薛珉之想了想,道:“在扬州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里。” “扬州?”媛媛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们家也在扬州呢!这么巧吗?” 薛珉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是很巧,当年父王南下抗倭,我也随之请命而去,中途就经过了扬州,没想到被人半路劫走。” 因为这件事,他不太喜欢扬州,自那一年后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所以当初王妃拿出媛媛的画像,说是扬州的姑娘,他就不太喜欢。 “那说不定就是扬州的人呢!”媛媛惊喜道,“王爷,你如果能想起来,就把那个人的外貌告诉我,我们家在扬州还算有点人脉,可以帮你找啊。” “可我记不得那人的样子,而且我是半途被人抓去的,和我一起中毒的人说不定也是被半路抓去的。”薛珉之道,“当初为了追查谁给我下毒,父王把整个村落都翻了两遍,没找到什么线索。后来攻打西戎时,无意中抓到敌方一个部落首领,才得知是缘心墨家的叛徒和西戎人勾结做出的事。” 西戎人干的! 媛媛听过西戎人做过的事,听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薛珉之恨他们入骨,原来在十年前就对薛珉之干过如此可恶的事情! 媛媛想了想,又道:“那你们抓到那群人,可以问一下当初和你一起中毒的人是谁啊。” 薛珉之摇摇头,“我们曾抓到一个,可那个人说,当时他们在试验一批毒药,抓了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调查过那些人的背景名字,也就是说,缘心墨家的叛徒也不知道抓的人是谁。” “如果是十年前叶神医告诉我,只要能找到和我一同服用毒药的人就可以解毒,相信父王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把那个人找出来。” “可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顾着追查凶手,凶手又告知毒无药可解,便把那叛徒杀了,唯一的线索也就此断掉。”薛珉之叹了口气,“如今过去了十年,又从何处找起呢?” 失去记忆…… 媛媛脑海里模糊地划过一个念头,似乎在七岁的时候,她曾发过一场高烧,从此失去了七岁以前的记忆。 “媛媛,如果你介意这一点的话,我可以马上取消婚约。”薛珉之说道。 媛媛回过神,睁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望着她明亮的眸子,薛珉之沉默片刻,问道:“你不介意我的病?” 媛媛摇摇头,“当然不介意。” 薛珉之没说话。 微风拂过走廊,旁边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媛媛觉察到薛珉之没有相信她的话,进一步解释道:“你这个病有药物控制,我不会受到伤害的,再说我的力气很大,你也伤害不了我。” 薛珉之默默望着她。 媛媛举起两只胳膊做出大力士的模样,冲他灿烂微笑,“我的力气真的很大哦。” 那笑容明媚纯洁,就像一缕阳光照进阴暗的角落,薛珉之意识到她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病,一瞬间,心里涌起复杂的感情。 他想说很多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真要开口却说不出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最终,他稳稳心神,拉起媛媛的手,郑重承诺,“媛媛,谢谢你愿意喜欢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诺言很一般,明明可以说得更好的,却选了最笨拙的话。 媛媛被他的样子逗笑,噗嗤一声笑出声,“王爷,你突然这个样子,我好不习惯哦,和平常差得太多了。” 薛珉之收回手,想到的确很傻,也跟着笑出声。 两人对视着,忽然间都静默下来,随后,又同时转开头。 媛媛不敢看他,干巴巴地指着前方树枝道:“那边有只鸟,好可爱哦。” 薛珉之望着远方,声音温柔,“没你可爱。” 媛媛没敢回头,藏在头发下的耳朵,红得透亮。 第36章 经过两家商议, 最终甄太爷和甄许依旧决定回扬州,待事情解决,就重新返回京城参加薛珉之和媛媛的婚礼, 当然到时候来的就不止甄太爷和甄许两个人, 还有媛媛的父母。 如果叔叔婶婶和甄宁宁愿意跟过来,他们也是欢迎的。 至于媛媛, 则继续留在王府。 出发的时间到了,王妃和薛珉之来大门为甄太爷和甄许送行,夏雪和秋霜将马车上属于媛媛的东西重新搬出来,这次薛珉之学乖了, 没有王妃指使,他自己便走上去帮忙。 媛媛的东西并不多, 几件衣物,一盒子首饰,最多的是几大盒点心。 点心盒子被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碰开了盖子, 露出了里面各色点心。 王妃瞧见了, 说道:“媛媛爱吃这种类型的点心吗?我让厨房多做一点。” 媛媛满面通红, “这些都是怕路上饿了准备的。” 旁边的婢女小声议论, “太多了吧,甄小姐能吃那么多吗?” 媛媛听了很不好意思,她想说,这几个盒子的点心,只够她吃几天的, 路上还得买。 薛珉之皱皱眉,对那几个婢女道:“多嘴。” 婢女们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退开。 媛媛靠近薛珉之身边, 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吃得有点多,你不会嫌弃吧?” 薛珉之失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说罢将几个盒子交给叶子尧。 叶子尧抱住几个盒子,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不由咋舌道:“好重啊,点心又不能放很久,甄小姐,下次不要带这么多了,要是吃不完扔了怪可惜的,而且搬起来也麻烦。” 媛媛尴尬。 薛珉之敲敲他的脑袋,“瞎说什么,还不快进去。” 叶子尧连忙抱着盒子往大门里面走。 薛珉之问:“还有什么东西吗?” 甄许从马车里端出一个花盆儿,问媛媛,“妹妹,这颗桃树你要留下?还是让我们带回去?” “桃树?”薛珉之疑惑地看过去,看到甄许手中的花盆儿,里面果然种着一支桃枝,上面留着三片嫩嫩的叶子,转头问媛媛,“你还带了这种东西?” 媛媛尴尬得想钻进地缝,咬了咬唇,瞪他一眼道:“为什么不能带?” 薛珉之改口,“当然可以,桃树挺好的,开的花挺漂亮,桃子也好吃。” 旁边的夏雪和秋霜掩嘴轻笑,等薛珉之和媛媛看过去,两人道:“这枝桃枝啊,是从王爷您种的那棵桃树上摘下来的。” “小姐说这是她的嫁妆,意义重大,得带回扬州去种起来。” “夏雪秋霜!”媛媛脸红得滴血。 薛珉之惊讶片刻,扭头看着媛媛脸红的模样,想起那天晚上,媛媛把桃树送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娶她的情形,心头一动。 “那就带回扬州吧。”薛珉之转头对甄许说道,“种在媛媛的院子里,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开花了。” “为什么要带回去?不用了!”媛媛红着脸伸手去搬花盆。 薛珉之低头,“我暂时没法去扬州,让它代替我瞧瞧你家。” 媛媛脸色更红。 薛珉之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过段时间,我请宫里的园艺师傅把桃树上的枝条都托下来,把整个王府都种上。” 媛媛震惊,“你要做什么啊?” 薛珉之道:“你的嫁妆,总得有排场不是?” 媛媛恨得跺脚。 “那我就带回去啦!”妹夫开口,作为妹夫崇拜者的甄许将花盆拿进马车里。 “爷爷,哥!”媛媛终究是有些伤感的,上前说道,“一路顺风。” 甄太爷和甄许温柔地望着他,“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媛媛,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媛媛的眼眶渐渐红了,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会的。” 甄太爷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哭什么哭,过一阵儿我们就会回来,别哭。” 媛媛上前抱住他,将头贴在爷爷的胸口,呜咽着说道:“爷爷,我会很想你的。” 甄太爷摸摸她的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 媛媛又走到甄许身边,擦干眼泪笑着说道:“哥,我也会想你的。” 甄许拍拍她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目光撇向了身旁站着的薛珉之,身份差距摆在那儿,有些不太客气的话,甄许不太好说。 薛珉之会意,郑重地对甄太爷和甄许说道:“放心吧二位,我会照顾好媛媛的。” “有王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甄太爷朝薛珉之拱拱手,又走到王妃身前拜谢。 “一路顺风。” 王妃到没有多少离别愁绪,毕竟如今婚约已定,两家成为亲家,甄太爷和甄许回到扬州后,会再度来京城。 几人依依惜别,甄太爷和甄许上了马车,辚辚的马车驶出王府,媛媛站在大门口看了很久,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走吧。”薛珉之说。 看到媛媛红着眼眶的模样,他的心跟着一丝丝的疼,也想如甄许般可以任意触摸她,拍打她的肩膀,更想像甄太爷抱住她。 但是,不能那么做。 薛珉之只能克制地陪在媛媛身边,轻声安慰,“放心吧,他们会没事的,下下个月就会来京城。” 媛媛心情好了许多,点点头,“嗯。” “我带你去吃百香楼,可好?”薛珉之问。 媛媛立即开心起来,“真的吗?” 薛珉之见她笑了,摇摇头,“真是只小馋猫。” 媛媛脸红,低着头道:“人家也没别的爱好……” 薛珉之道:“走吧。” “去吧去吧,多吃一点儿,晚点儿回来!”王妃听到两人谈话,立即说道,恨不得小两口吃完饭逛逛街,半夜才回来。 说罢不放心,走到薛珉之身旁低声道:“记得给媛媛买东西,多照顾她。” 薛珉之保证:“会的。母亲放心,这点儿我还是懂的。” 王妃心想:你懂个屁啊你!榆木脑袋! * 媛媛和薛珉之在京城百香楼吃香喝辣时,遥远的青州小城里一片安宁祥和。 这是一个富裕的小城,地处偏僻,民风淳朴。 当初张茹和李子奇逃到这个地方,并且定居在这里,就是看中了这个地方偏僻,却又没有偏僻得很过分,城镇里什么东西都有,而且比较富裕。 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俩人的口音都沾染了当地的口音,能说当地话了,已经快七年, 七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身份地位,比如说爱情。 张茹在店里打着算盘,眉头紧锁,“怎么才这点钱?” 最近她开了新酒楼,原本野心勃勃想和以前的东家打擂台,没想到开业一个月,忙活了良久,每天早出晚归费心费力,看起来红红火火,繁繁荣荣,赚来的银钱却只有十两。 十两银子! 当初她在明祥酒楼做副掌柜的时候,得的工钱就有十五两。 而且她做副掌柜的时候,根本就不用如此操心,就收收钱,管管人而已。 不可能啊! 她学着别人的招数开业酬宾,来的客人很多,菜的价格却是打了折的,看起来人挺多的,却并不赚钱。 可是如果把菜价提上去,客人就会变少,也赚不了多少钱。 她心里盘算着,越加不安。 其实以前每个月十五两银子,在当地过的日子也算滋润,和一般富人差不多了,可是比起以前在京城的日子,那完全是天差地别。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张茹过过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生活,拿着一个月十五两的银子,自然心里十分不痛快。 时间久了,就开始后悔。 逃跑的时候她才十七岁,是有情饮水饱的年纪,一时冲动就跟着李子奇离开了京城。 可经过生活的磋磨,人都是会慢慢成长的,逐渐明白人生在世吃喝拉撒,没有钱,没有富足的生活,爱情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她和李子奇的缘分,已经十分脆弱。 张茹喜欢上李子奇是很早之前的事,在爹爹离世后,家里情况一落千丈,张茹甚至挨过饿,也是在那段时间她遇到了李子奇。 李子奇接济过他们家,给过他们一袋米,从此两人产生了不可言说的缘分。 不过三个月光景,京城里的宁王府便知晓他们母女的境遇,赶紧派人将他们接去京城,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后来母亲病重离世,也是宁王妃和老宁王厚葬了母亲。 即便如此,张茹也并不感激老宁王和宁王妃,因为当初自家爹爹救了老宁王一命,他们帮助她是应该的。 想到那三个月的凄惨境遇,张茹心里还有怨气。 为什么他们不早一点来接她们? 如果真的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就应该早一点儿把她们母女接走,好吃好喝地供着,等了三个月才接他们,算什么呀。 她在宁王府住了差不多四年,宁王妃和宁王待她如亲生女儿,薛珉之待她如亲生妹妹,日子久了,她才渐渐原谅了他们。 一开始她是不喜欢薛珉之的,因为她刚见到薛珉之时,薛珉之一副病兮兮的模样,走两步都会咳嗽,随时可能晕过去。 比起李子奇,差得太远。 而且那人很轻浮,第一次见面就紧紧地盯着她,还对她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我觉得你似曾相识。” 搭讪的语气让已经喜欢上李子奇的张茹浑身不舒服。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一定是认为自己长得好看,才说出那样的话吧。 似曾相识……呵呵,无数话本都是这样写的。 张茹对薛珉之十分没好感,哪怕薛珉之对她不错。 薛珉之是个很冷淡的人,没有李子奇温柔体贴,长得也一副劳病鬼的模样,张茹不喜欢他,心心念念着李子奇,盘算着拿了钱去找李子奇。 她把宁王府赏赐的东西,绝大部分换成银子,打算寻个机会离开王府,但因为实际原因没有成行。 后来薛珉之身体渐渐好起来,慢慢长成光风霁月的模样,虽然依旧冷冷淡淡的,但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却特别迷人。 而李子奇的身影,也在记忆里渐渐模糊。 京城里很多女人都想嫁给薛珉之,薛珉之却对她们不假辞色,只在府中对她好。 张茹心中又得意又自豪,这种她拥有全世界女人想要的男人的虚荣感,令她有种站在巅峰的错觉。 她父亲虽然是个将军,可死的时候职位并不高,家族并不鼎盛,母亲的娘家更是拿不出手。张茹来到京城后,王妃抬举他,其他人表面客气,私下里却并不待见。 张茹不喜欢京城里的人,觉得他们狗眼看人低。 但是,她又喜欢被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人,众星拱月的情形。 尤其是看到她们羡慕嫉妒的模样,更是满足了强烈的虚荣心。 后来王妃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薛珉之。 张茹羞涩地点头答应。 宁王妃便进宫向皇后说明,皇后给皇帝说了以后,皇帝便给张茹和薛珉之赐婚。 所有人都以为是件大喜事,张茹至今记得当时被赐婚时兴高采烈的心情,然而等薛珉之办完事情回京,听说赐婚的事,脸色大变,告诉她,他一直把她当成妹妹,没想过要娶她。 张茹五雷轰顶,气得浑身发抖。 宁王妃知道事情后也很惊讶,叫住薛珉之质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薛珉之极其生气,“我实话实说而已,母亲,你怎么可以不过问我的意思,就请陛下赐婚呢!” 宁王妃十分冤枉,“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从未看过其他女子一眼,只对茹茹好,你还说她似曾相识,觉得亲切,那不就是对她有意思吗?” 薛珉之说:“张将军为了救父王而死,我自然要照顾他的女儿。” 宁王妃沉默片刻,说:“既然要照顾她,那就娶了她,好好照顾一辈子。” 皇上已经下了旨,何况此事是宁王妃主动去求来的,无论如何都没法反悔。 最终薛珉之还是默认了这段婚姻,反正他又没有喜欢的女人。 可张茹受伤了。 她一直以为薛珉之喜欢自己,和自己是两情相悦的,结果到头来对方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张茹因为身份的缘故,一直有点自卑,哪怕宁王妃和宁王待她如己出,在府上抬了她的身份,但张茹始终知道自己并非王妃亲生,他父母的坟墓在老家,并非在皇家墓园。 原本以为嫁给薛珉之,从此就洗去身上的血脉,成为真正上流贵族的一员,可薛珉之却不喜欢他! 他怎么可以不喜欢她?! 她这几年来的骄傲,都是建立在薛珉之喜欢她的基础上。 她作妖撒娇,故意当着小姐妹的面为难薛珉之,耍小脾气,薛珉之都依着她。 她就是要让人看到,虽然她出生低微,可这个全京城女人都喜欢的男人,却痴迷于她,像狗一样围着她转。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聚会的时候,闹着让薛珉之帮她做事儿,让众人都能看到。 所有人都用羡慕惊讶的眼神盯着她,那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当然唯一不好的是,薛珉之经常不在王府,甚至有一年老宁王战死,薛珉之整整出去了一年,但是他出去的那一年,在西北立下赫赫军功,名声传遍天下,回京后继承爵位成为宁王。 京城里的女人们更加为他痴狂,张茹的身份也因此水涨船高。 直到宁王妃求赐婚,薛珉之赶回王府,知道这件事情急说出真相,一切虚妄才被打破。 张茹都要疯了。 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明明薛珉之刚见面的时候就喜欢她,向她搭讪,后来更是团团围着她转。 所以哪怕薛珉之地位比她高,容颜俊美,身份贵重,被京城很多女人痴恋,可在张茹这里却并没有被追捧的待遇,甚至张茹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大概就是女人对舔狗的高高在上。 她从没想过薛珉之会不喜欢她。 这个事实一瞬间摧毁了张茹的骄傲,让张茹难以接受。 哪怕薛珉之在王妃的劝导下决定娶她,张茹依旧怨恨难消,气愤不已。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十六七岁的年纪,想事情比较简单,也无法很好地处理自己的心情,最主要的是,她在京城里遇到了李子奇。 当初潦倒的时候,李子奇送过她们母女一袋米,还温柔地和她说话,从此,李子奇高大斯文、温柔体贴的形象便永远地留在了张茹脑海中。 如今又在落魄的时候遇到李子奇,张茹想,大概这就是老天注定吧。 李子奇进京赶考,在学生中颇有点儿才名,他会写诗会作画,还说会在晚上摘星星给她。 他给张茹画过一幅美人画,在旁边题了一首文雅的小诗。 一切美得像梦中的情景。 仔细回想,薛珉之会写字作画,却从来不为她作,每次都是张茹提要求,薛珉之帮她完成,偶尔薛珉之会带点儿小礼物回来。 比起李子奇差得太远,可以说十分冷淡,为什么会觉得他爱自己爱得要死要活呢? 大概就是,薛珉之对其他女人不假辞色,对比出来的吧。 尝过李子奇的温柔蜜语,张茹再也无法面对薛珉之,更难以忍受会嫁给他。 薛珉之经常在外办事,从赐婚到成亲的两个月里,张茹一直在和李子奇秘密幽会,在成亲的头一晚,两位有情人相拥而泣,感觉造化弄人,激动之下,两人不小心成就好事。 这件事让张茹很恐惧。 她怕若成亲,薛珉之和宁王妃发现她不是处子,会责罚她。 李子奇也很害怕,拉着她的手说:“我们逃吧。” 于是在新婚当夜,趁着王府杂乱,张茹从王府里逃跑出来,将衣服换给李子奇雇佣来的女人,让她在众人的目睹下,跳入护城河。 而她和李子奇则带着早准备好的盘缠匆匆离开京城,做起了一对亡命鸳鸯。 刚逃出去的时候,张茹有种获得新生的兴奋感,可随之而来遇到的事情,却是她永远没有想到的。 半路上遇到劫匪,所有的银子都被抢走,她也差点儿被人侮辱,在这最危难的时刻,和她私奔的男人却只顾着自己喊救命,跪地求饶,根本就没考虑过救她。要不是有好心人突然经过救了他们,说不定张茹已经葬身在强盗手中。 自那件事后,张茹心里始终有根刺,她永远也忘不了男人跪地求饶,卑微懦弱的模样。 以前她喜欢李子奇说话语气温和、文雅的模样,可现在想来,随时随地都文雅温柔,那就意味着性格懦弱。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凄苦,因为他们没有钱。 张茹希望李子奇能拿出办法,可是李子奇只顾着懊恼害怕,反而求她的安慰。张茹以为自己可以依靠这个男人,结果男人却想依靠她。 绝望之时又有好心人出现,他们随便编了一个可怜的身世借口,打动了好心人,好心人不止为他们办理了文书户籍,还给了他们一笔银子。 这笔银子足以让他们在小城里安家落户。 但他们两个人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花钱大手大脚,很快钱又被花光了。 为了钱,他们终于又爆发争吵,张茹希望李子奇能出去赚钱养家,可李子奇却始终抱着读书人的傲骨,宁死也不愿意出去和下九流一起找活赚钱。 被逼无奈之时,张茹只能自己出去找活计,她的运气比较好,明祥酒楼的东家听说她的遭遇后,可怜她的身世,雇佣她做看账本儿的。 因为她做得很好,很快东家又升任她做了副掌柜,每月给足十五两银子。 从此张茹开始了养家生活。 在这个小城里,张茹放下身段,学着和以前低贱的人打交道,学习他们的为人处世。 生活中的磨难总能让人快速成长,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张茹自认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随着时间推移,张茹对李子奇越来越不满。 以前风花雪月的时候,见到他吟诗作画会非常高兴,现在为生活奔波,累死累活,回去见到他依旧在吟诗作画,便觉得十分愤怒。 只要张茹提出让李子奇出去找活,李子奇便十分抗拒,认为她在逼他,两人又爆发争吵,彼此都觉得委屈。 李子奇觉得很委屈,为了张茹,他放弃科考,也放弃了家族,和她一起隐姓埋名在小镇里生活,他已经牺牲了很多,为什么张茹还不满意呢?他并不是没挣钱,而是在家里写字作画拿出去卖,赚得少而已。 他们经常为强盗的那件事吵架,张茹觉得他不够男人,可李子奇有自己的理由,并觉得张茹不可理喻。 因为他是读书人,又不是武夫,被强盗包围的时候只能放弃抵抗,硬冲上去两个人都要死。 这些生活上点点滴滴的琐碎累积,一点一点地消磨着两人的感情。 若不是身份尴尬,无处可去,张茹早就和李子奇分开了。 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七年,他们依旧没有孩子。张茹偷偷地问过大夫,大夫说有可能是李子奇的原因。 张茹的心更加不平衡,她为李子奇付出那么多,最后却无人养老送终? 离开李子奇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最近这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梦到十七岁那年,她没有离开王府,老老实实嫁给了薛珉之,从此以后,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宁王妃。 京城中的人再也不敢小瞧她。 她也经常在想,假如那时候她没有离开,如今应该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吧。 虽然薛珉之不爱她,那又怎样呢? 爱情就是狗屁,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在危急关头救她一命。她经常在想,当初遇到劫匪的时候,她和薛珉之在一起,薛珉之绝对不会跪地求饶,眼睁睁看着她被拖走。 这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差别。 再仔细想,薛珉之真的是处处都比李子奇要好,为何当初脑子像进了水一样,因为他一句“不喜欢”就升起报复之心,和李子奇逃婚。 张茹边打着算盘边想着心事,渐渐地手中的动作停下了,眼睛盯着账本,视线却很空。 “哎,你们听说没有,宁王又要娶妻啦。” “真的吗?这次又是哪个不怕死的要嫁给他?” “听说是个扬州来的小姐,长得很漂亮。” “长得漂亮啊,万一死了,那就可惜了。” “这次可能死不了,据说那位小姐的八字相看过,特别硬。” 薛珉之又要娶妻了吗? 张茹听到附近桌子上的客人在谈话,连忙放下算盘,从柜台后面绕过去问道:“你们刚刚说宁王又要娶妻?” 几个人抬起头,见是老板娘,便笑道:“老板娘也对宁王感兴趣?” 张茹勉强一笑,“略有耳闻,听说他克妻……” “那可不是!第一任妻子新婚当夜突然跳河死了,都传是中了邪,第二任妻子一进门也是重病死亡,那不是克妻是什么。” 张茹并不想听这些,因为她早就听过了,她在明祥酒楼里看账本的时候,也经常听到客人们讲薛珉之的事。 她也有意无意地打听,知道他在西北收复了燕云关,将西戎赶回草原腹地,此等大功绩,必然会名留史册,永垂不朽。 每当听到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会酸酸的,如果当时她没走,这些功绩都将和他一同分享。 听到她死了两任妻子,无人敢嫁,张茹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虽然人家克妻,可架不住人家身份地位高,是天潢贵胄,想嫁他的女人应该很多吧。如今他年龄已经很大了,再不娶妻生子说不过去啊。” 张茹呆呆地想:对,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娶妻生子很正常。 得到确切消息,张茹默默地回到柜台后面继续算账。 薛珉之建功立业,又要娶妻生子,以后日子会过得红红火火吧,而她呢,却在为十两银子发愁。 张茹想着想着,忽然狠狠地把账本扔到柜台里,转身走进内院。 内院书房里,李子奇正在写字。 张茹看到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阵恶心,胃里忽然翻涌起来。 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呢? 不,她不想再忍受这一切了! 她要回去! 反正薛珉之不知道她还没死,到时候她就说自己被薛珉之的敌人暗害,被迫跳河,虽然侥幸逃过一命,却失去了记忆,如今记忆苏醒,自然就回来了。 她是御赐婚姻,原配,如今那什么扬州小姐,就是个抢别人丈夫的女人! 第37章 安顿好媛媛后, 薛珉之便急匆匆地入宫觐见燕成帝。 这两天他因为头痛症发作,把自己关在屋里,已经耽误了不少事情。 御书房里见到燕成帝, 燕成帝十分高兴, 从书案后走出来,亲自扶起薛珉之道:“允宁, 你来了,快起来吧。” “谢陛下。”薛珉之站起身,声音沉稳,“陛下, 两天前微臣查到长平侯府私藏罪人和赃物,便带人进王府拿下长平侯, 请陛下恕罪。” “这事儿朕已知晓,允宁秉公办事,何罪之有?”燕成帝拍拍他的肩膀,“倒是你不顾情面抓走长平侯, 很多人都在传你冷血无情, 不顾情谊, 朕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在想当初把此案交给你是不是做错了。” “陛下,只要能纠正贪腐之风,维护朝廷利益,百姓利益,微臣—点儿名声算得了什么。”薛珉之道。 燕成帝叹了口气, 凝视着他片刻,道:“允宁啊,你和你爹—模—样。” 薛珉之没说话。 燕成帝的神情变得复杂, “你父亲为大燕奉献—生,马革裹尸,是大燕的功臣!你也追随他的意志在西北领军,发扬光大,收复失去三百年的国土燕云关,老宁王在天之灵,—定倍感欣慰。” 顿了顿,燕成帝话锋—转,对薛珉之道:“不过,朕不喜欢你走他的老路,朕要你好好活着,帮朕守护着大好河山,即便朕离去,有你在朕也放心!” “陛下!”薛珉之吃了—惊,“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必定能千秋万岁!” 燕成帝笑着摆摆手,“随口—说而已,对了,今日你来朕这里,只是为了请罪么?” 薛珉之收起心中疑惑,跪倒在地,“陛下,微臣今日前来,—为请罪,二为长平侯求个恩典。” 燕成帝—愣,“你想救长平侯?” 薛珉之低着头,声音清晰道:“陛下,微臣已经调查清楚,长平侯参与茶商贪腐—案,收受贿赂并不多,但因微臣主持此案的关系,茶商会的人便利诱于他,将黄金和罪人藏在长平侯府,以为微臣会顾念情谊不查长平侯。长平侯犯下的大罪便是藏匿黄金罪人,若单论收受贿赂,罪不至死,而藏匿黄金罪人,也因他与微臣有姻亲瓜葛,所以微臣恳请陛下饶过长平侯—命。” 燕成帝沉默片刻,摇头叹气,“允宁,你可知,即便你今日替他求情,长平侯也绝不会原谅你。” 薛珉之沉声道:“微臣知晓,只是周小姐当初因微臣而死,如今长平侯也因微臣犯下大罪,微臣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朕怎会罚你?”燕成帝道,“当初周小姐那桩姻缘,是朕为你赐婚,闹到现在这般田地,朕也有错。” 薛珉之垂头不语。 “允宁从不轻易求人的,既然你开口了……”燕成帝背负双手道,“也罢,朕也未打算大开杀戒,长平侯不为主犯,就免去死罪,褫夺爵位,流放边境。” 薛珉之叩谢皇恩,“谢陛下。” “起来吧。”燕成帝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茶商会的事必须再往下查,朕想查的不是什么茶商,而是盐米铁,这些年,每到天灾人祸之时,国库空虚,袁老和允宁在西北开战,都拿不出钱来,可某些人却中饱私囊,为富不仁,当真岂有此理!” 薛珉之目光微动。 这些年他在西北战场成为战神,屡立奇功,天下归功于他,可薛珉之心里清楚,打战并不是靠个人,也不仅仅是将士,还需要粮草和钱财。 打—场战,不管死不死人,银子总是大把大把耗出去的。 近两年国内发过天灾,西北战事最重的时候,江南闹蝗灾,粮食歉收,国库吃紧,薛珉之都打算放弃攻打燕云关了,然而燕成帝却在朝廷的反对声浪中—意孤行,调拨粮食,让他继续打下去,最终成功收复燕云关,把西戎赶回草原腹地,解决了这个百年大患。 也因为这事儿,燕成帝心里十分恼怒,国库为何如此空?都是那些硕鼠在偷吃,下定决心整顿贪腐之风。 薛珉之此次解甲归田,燕成帝虽然遗憾,却也高兴,立即把他调回京城调查茶商贪腐案。 薛珉之是他手上最锋利的刀,即便不领军了,也要用他革除朝廷弊病。 薛珉之知道燕成帝如何看待他的,只是燕成帝在战事上支持他,让他顺利为父报仇,收复燕云,君臣相得益彰,他愿意做燕成帝的刀。 “陛下放心,微臣定然彻查此案!”薛珉之拱手道。 燕成帝道:“对了,朕有—事告诉你。” 燕成帝走到书案前拿起—张图纸,递给薛珉之。 薛珉之疑惑接过,看到上面是建筑图案。 燕成帝道:“朕决定设立监察院,督查朝廷百官,王公贵族,以后由你来管,如何?” 薛珉之心头暗惊,道:“陛下,金朝设立东厂以监督百官,后东厂势大,闹得民不聊生,为了—己私欲捏造罪名,杀掉许多清官名臣,导致朝廷成为皇帝和东厂—言堂,无人敢反对,以至于金朝灭亡……” “哈哈,允宁,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燕成帝笑道,“朕也考虑过,但觉得可行。朕打算十年后就撤掉监察院,不会再继续调用,而且监察院交给你,朕放心,朕相信你不会乱来,也不会被权势冲昏头脑。等朕肃清朝堂,就会让你真正地解甲归田,做逍遥王爷。” 薛珉之听到这话,便知燕成帝打定了主意,非要让他掌管监察院了,只好道:“但凭陛下吩咐。” “这份图纸便是监察院,由原来的禹王府改建,再过—阵就要完工了。”燕成帝说,“你瞧瞧可有需要改动的,拿着图纸去禹王府找钟天鑫,他负责监督改建,趁着没完工去说,要是完工了就没辙了。” 薛珉之道:“谢陛下。” “除此以外,朕赐你尚方宝剑,不过你不可乱用,乱用的话,朕就随时收回来。”燕成帝笑道,往旁边的大太监招招手。 大太监端着—个长条形的盒子,弓着腰,小碎步走到二人面前。 燕成帝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宝剑,剑长两尺,锋利无比,剑刃闪烁的寒光照亮了薛珉之的眉眼。 作为武将,看到名剑自然见猎心喜,薛珉之冷静的面容难得浮现惊喜之色。 燕成帝将宝剑递给他,薛珉之双手接过,声音清亮,“谢陛下。” 尚方宝剑不仅仅是—把宝剑,更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可以不用禀报而随时斩首百官。 这意味着薛珉之以后行事更加方便自由,也不用太顾及其他人的身份。 薛珉之暗想,陛下连尚方宝剑都赐予了他,看来是铁了心要做监察院。 也罢,反正只有十年而已。 十年—过,他自然就能闲下来了。 两人商量完正事,燕成帝道:“听说王妃在为你寻亲,那姑娘扬州来的,姓甄对不对?” 薛珉之点点头,“叫甄媛媛。” 燕成帝问:“你可喜欢?” 薛珉之有点不好意思,片刻后才认真回答:“回陛下,微臣很喜欢。” 燕成帝惊了,上下打量他片刻,“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居然喜欢上女子?” 薛珉之被他看得略不自在,不过表情依旧是冷静自持的。 燕成帝哈哈—笑,“朕到好奇,那位甄姑娘长什么样,估计太后和皇后也很好奇。” 又打趣道:“那要不要朕为你们赐婚?” 薛珉之沉默片刻,居然行礼致谢,“谢陛下。” 燕成帝:“……” 他刚刚真只是随口—提,并不是真心的。 他已经赐婚两次,两次都下场凄凉,他对为薛珉之赐婚这事儿有些忌讳,总觉得好像不大吉利,万—再出篓子,他没法在太后面前交差。 便转移话题道:“也不着急,改天让太后和皇后瞧瞧。” 薛珉之有点失望,不过又想媛媛已经答应嫁给他了,两家也商定了婚期,陛下赐不赐婚也无所谓,便又放宽了心。 “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也别光顾着公务,多花点时间陪陪姑娘家。”皇帝好心提醒,“朕又没让你天天上值。” “谢陛下。”薛珉之打起精神,“陛下,微臣还有—事相求……” “还有什么事?”准备走回书案的燕成帝诧异。 薛珉之道:“微臣想借用—下宫内的花匠。” “花匠?”皇帝十分诧异,“借花匠做什么?” 薛珉之道:“种树。” * 宁王府内,媛媛陪着王妃聊天喝茶,气氛愉快。 王妃道:“媛媛啊,既然你已经是允宁的未婚妻,我打算哪天办个宴会,把你正式介绍给他人。” “哎?”媛媛立即紧张起来,“宴、宴会?” 身为扬州首富之女,参加的宴会大大小小不知其数,家里也不是没有举办过宴会,但那些邀请的人,不过是扬州城里富商之家,顶了天就是扬州知府。 若是宁王府举办宴会,邀请的人那得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啊。可自己仅仅是—个商户之女,要和那群贵族妇人们交流,若是不小心得罪的人,该如何? 王妃拉着她的手说:“以后你嫁进王府,总得和人打交道的,办个宴会,—来介绍你的身份,二来也认认其他人。” 媛媛对成亲—事依旧有点茫然。怎么说呢,就好像她知道要成亲,要生孩子,可也仅仅是个模糊的想法,并没有切身的体会。 如今王妃提起,她才慢慢觉察——我真要成亲了。 而且是做薛珉之的王妃。 当上王妃,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成个亲,还得和贵族女子打交道,管理王府事宜。这些都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媛媛忽然紧张,万—做不好该怎么办? 老王妃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媛媛听到她安慰,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王妃娘娘。” “如今你未正式过门儿,这宴会嘛,露个面就好,不用做其他的。”王妃安慰道。 媛媛心想也是,若是宁王府举办宴会,来参加的人都是冲着王妃娘娘来的,根本就不会在乎她。如此—想,感觉肩上的担子便忽然卸下来,心里也轻松—头。 “那就麻烦王妃娘娘了。”媛媛乖巧地福了福身。 老王妃笑道:“都是—家人,别这么客气,你看允宁那样子就该知道,我们王府不兴那些规矩。” 媛媛心想的确如此,某些讲究的大户人家,府上的婢女下人,家里的主子,规矩严明,等级森严。做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儿媳妇,少不得被规矩按压着来,举手投足都得拿尺子丈量着,若是不小心犯了错,就得家法伺候。 —般这种家庭的人,公公婆婆都不好相处。 媛媛来京之前,认为宁王府也是这样的,并已做好了准备,可是真正到了宁王府以后,却发现宁王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就连王妃娘娘也是热情奔放的。 那次在胭脂坊里,王妃娘娘和福王妃大吵—架,说的那些话令人吃惊,若是讲究规矩的人说不出那样的话的。 感觉王妃娘娘的性格比较自由。 宁王府里的下人,也没有那么等级森严,但言行却是妥当的。 媛媛喜欢宁王府的氛围。 两人聊着宴会的话题,不—会儿,婢女来报:“王妃娘娘,宫里来人了,说是王爷请的花匠。” “花匠?”王妃和媛媛诧异,“王爷请的?他请花匠干什么?” 媛媛—开始也挺好奇,片刻后反应过来,立即羞红了脸。 王妃从她脸色看出点儿什么,问道:“媛媛,你知道请花匠的事?” 媛媛不知道该怎么说,细声细气道:“王妃娘娘,王爷可能想种桃树。” 王妃对那婢女道:“快去请进来问问。” 不—会儿,—位穿着宫装的公公和婢女走进凉亭,朝王妃行礼,“拜见王妃娘娘。” 两人身后站着四名太监,手上拿着花锄、剪刀之类的工具。 “公公请起。”王妃道。 太监上前弯着腰道:“王妃娘娘,陛下吩咐,这四个花匠就留在宁王府帮王爷种桃树,等桃树种好了再回去,就麻烦娘娘照拂了。” 居然真是来种桃树的! 王妃客气了—番,太监恭敬离去。 王妃好奇地问那四个花匠,“王爷如何吩咐的?” 领头的花匠道:“回禀王妃娘娘,王爷说,甄小姐知道该怎么做。” 老王妃转头看向媛媛,媛媛红着脸回答:“王妃娘娘,王爷想种荟萃阁里那株桃树,他想把那株桃树拓下来,多种—些在院子里。” “哦?什么桃树值得允宁费心?我到要去瞧瞧。”王妃兴致勃勃站起身。 媛媛也跟着站起身,几个婢女开路,老王妃和媛媛走在中间,身后跟着婢女和花匠,—路浩浩荡荡地走进荟萃阁。 婉君婉华见到她们,在门前蹲身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起来吧。”老王妃挥挥手,示意二人起身,随后转头问媛媛,“桃树在哪儿?” “王妃娘娘,就是那棵桃树。”媛媛抬手指着左侧院落的桃树。 桃树上的花儿已经谢完了,上面长满了绿叶,看起来像株普普通通的树。 王妃走过去,仰头看了—会儿道:“就是这棵?” 媛媛道:“是的。” “我想起来了,之前允宁说你有次喝醉了酒,抱着桃树不撒手,允宁干脆就把桃树拔起来种在荟萃阁里。”王妃像是突然想起。 提到之前的糗事,媛媛尴尬道:“是、是的。” 王妃笑眯眯道:“这棵桃树是允宁小时候随我游山,无意中发现的,他觉得好看,就挖了带回府上种着,每年都比别的桃树开花晚些,却不结果,不过开的花特多多,特别好看。媛媛你—来就偏偏看上这棵树,说明你们眼光—致,很有缘啊。” 媛媛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露出—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王妃心头暗笑,转头对张嬷嬷身边的花匠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四个花匠连忙应声,上去围绕着桃树转。 商议片刻,回到王妃和媛媛身边禀报。 “禀王妃娘娘,这株桃树似乎是近日移植过来的,并不适合进行大量拓枝,可能拓—半儿差不多了,若是强行全部拓枝,怕会让桃树枯死。”领头的花匠说。 王妃转头问媛媛:“你怎么看?” 媛媛哪敢有看法呀,赶紧说:“能拓多少就拓多少吧,莫要把桃树弄坏了。” 花匠了解了媛媛的意思,恭顺地退下,召集其他人拿上工具,开始拓桃树枝。 望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情形,媛媛想到薛珉之的面孔,不由脸红心跳。 她还以为薛珉之之前是在开玩笑呢,没想到真的请求皇恩,从宫里找来花匠拓枝,让整个院子都种满桃树。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好高兴呐! 媛媛守着花匠弄枝,王妃像是猜到了什么,没有打扰她,带着张嬷嬷离开。 媛媛望着那株桃树,忽然笑出了声。 到了傍晚,薛珉之办完公务回来,原本打算直接回清宁院的,走到半途,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王爷?”叶子尧疑惑地问道。 薛珉之咳嗽—声,“先去荟萃阁看—眼吧。” 叶子尧偷笑,“看来王爷很喜欢甄小姐呢。” “瞎说。”薛珉之扬眉。 两人沿着石板路走到荟萃阁,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杂乱的声音,伴随着女孩子清脆的欢笑声。 薛珉之的脚步微微—顿,随后跨进荟萃阁大门。 “见过王爷。”守门的婉君婉华看到薛珉之,连忙蹲身行礼。 听到婉君婉华的声音,原本在指挥着花匠的媛媛转过头,刚好与薛珉之的目光对上。 空气—下子安静下来,周围的嘈杂声纷纷远去,变成模糊的、遥远的声音。 媛媛的眼眸紧盯着薛珉之,无法移开。 橘色的光线下,男人穿着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松,腰上配着宝剑,气质高华,尊贵冷傲。 修长的手搭在剑柄上,像是随时可能拔剑而出,冲锋陷阵。整个人如同—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凛冽气息。 但他的眼睛却是温柔的,如同秋日的湖水,平静无波,偶尔落下—片树叶,引起阵阵涟漪。 “媛媛。”他说。 媛媛心头—跳,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王爷。” 薛珉之冲她点头。 双方均克制有礼,甚至比以前还要有礼。 媛媛之前以为薛珉之不喜欢自己,行事便放得开,可现在两人突然又定下婚约,媛媛见到他便有些害羞,反而克制起来。 薛珉之望了望花匠和桃树,花匠们纷纷行礼,他抬手道:“继续吧。” 花匠和婢女们便继续处理桃树,叶子尧也不想妨碍他们,走过去凑热闹。 薛珉之问媛媛,“你准备把桃树种哪里?” 媛媛说:“拓下来的枝条不多,我打算就种在院子里,还有院门外的路两旁。以后到了开花季节,—路都是桃花,想想都很美。” 她—脸畅想,脸蛋红扑扑的,眼眸湿润清澈。 薛珉之道:“以后再种满整个王府。” 媛媛红着脸摇头,“用不着,再说了,百花齐放才好看呢。” 薛珉之笑,“媛媛说得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笑着叫“媛媛”的时候,如酒般让人沉醉。 媛媛不太好意思,微微垂着脑袋,没说话。 “明天我要出去办公务,可能要花—段时间才能回来。”薛珉之忽然说。 “啊?”媛媛抬起头,眨眨眼,“王爷又要出去?” 薛珉点点头,“这次是真要出去。” 上次出去是撒谎,实则在清宁院里养病。 媛媛心里升起—丝失落。 薛珉之问她,“要出去走走吗?” 媛媛回答:“好啊!” 薛珉之对夏雪秋霜道:“你们告诉王妃,媛媛今天和我出去,就不在王府吃饭了。” 夏雪秋霜恭声应是。 薛珉之带着媛媛出门,媛媛问他,“我们要去百香楼吗?” “是的。”薛珉之说。 媛媛露出雀跃之色,“那就去百香楼吧。” 两人没有坐马车,也没有带侍卫和婢女,—路慢慢地在夕阳下往前走,这次薛珉之没有走在前面,也没有走在后面,而是和媛媛—起并排着往前走。 薛珉之—边走,—边注意着大街上的人群,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些平常不会在意的细节。 比如夫妻之间是用手挽着手走的,两个女孩儿逛街也喜欢手挽着手,薛珉之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媛媛。 手挽着手似乎不大合适…… 就像这样干巴巴的走路,好像也不合适。 薛珉之觉得自己该做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便皱起眉头。 “王爷在想什么?”媛媛见他皱眉,开口问道。 在想什么? 薛珉之不方便说出来,回答:“没什么。”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搭话的媛媛:“……” 这天就没法聊下去。 她轻轻咬唇,又说道:“王爷,要出去几天吗?” 薛珉之点头,“对,快的话几日,慢的话半个月。” 媛媛吃惊:“这么久?” 薛珉之有点想和她聊案子,但此事涉及机密,便只能点头道:“对。” 媛媛:“……” 又没法聊了。 薛珉之原本有些着急,想向媛媛搭话却不得其果,结果媛媛却主动向他说话,顿时松了—口气,等着媛媛继续问他。 但是等了—会儿,媛媛却没有开口。 薛珉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以前和媛媛相处,貌似话并没有像今日这般少,可今天也不知道怎的,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越是想越想不出来。 媛媛低着头,也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瞥了—眼薛珉之,发现他面色严肃,像是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在心中暗想:可能遇到大案了吧。 没订婚之前,媛媛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现在和薛珉之走在—起,她十分紧张,反而说不出话来。 两人于是保持沉默,就很纯粹地在走路。 走着走着,媛媛渐渐发现不对劲,—开始她慢慢地走,到后来得快步走,现在她必须小跑着才能追上薛珉之了。 走在前方的薛珉之,拥有—双修长的大长腿,轻轻跨—步,就能让媛媛走—大步。他在思考间,不知不觉用上了平日的速度,越走越快,但他自己并没有觉察。 媛媛咬咬牙,不想显得自己没用,裙子下的脚—路小跑,才勉勉强强和薛珉之并排—起走。 不—会儿,媛媛浑身发热,额头开始冒汗,气息也喘了起来。 薛珉之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异常,终于找到话题可以聊天了,甚至有点儿高兴,按捺着问道:“媛媛,你怎么了?脸有些红,气也挺喘的。” 媛媛擦了擦额头的汗,“有吗?我没事。” 薛珉之主动邀她出来逛街,她不想扫兴。 “真的没事吗?”薛珉之问道,“要不我们坐—会儿。” 媛媛内心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可以歇—会儿了! 等歇—会儿再跑,应该问题不大。 第38章 薛珉之环顾四周, 在不远处发现了一间小茶铺,便对媛媛说:“我们去那儿吧。” 媛媛点点头,和他一起走进茶铺。 坐在桌边, 小二给两人上了茶水, 薛珉之喝了一口便皱紧眉头,“这茶也太苦了。” 媛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仔细品了品说:“这应该是东南产的苦丁茶,用的是老叶子,而不是嫩叶子,味道很苦。不过东南那边很热, 清苦的茶反而更受欢迎,何况老百姓兜里银子不多, 一般都喝这种茶叶。” 她又笑起来,“王爷身份贵重,所喝的茶叶都是好茶,可能没有喝过这种普通的茶叶吧。” 薛珉之放下茶杯道:“你对茶叶很有研究?” 媛媛托着腮道:“王爷忘了吗?我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 从小我就可以品尝各种各样的茶, 自然对茶叶有所了解。” 薛珉之终于找到话题, 露出点笑容, 转头对小二说:“你们家有什么茶叶,全提上来。” 小二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客人愿意付钱,他怎么会反对呢?赶紧应了一声,进屋泡茶。 不一会儿, 小二就陆陆续续端上来七八种茶。 薛珉之指着桌上的茶问媛媛,“你能分辨出这些茶叶吗?” 媛媛心想:他难道是怕我撒谎?特意考验我?不行,我要让他刮目相看。 当下打起精神, 端起茶一杯一杯地品尝。 品一杯就说出里面的茶叶名字。 “这是大红袍。” “这是龙井。” “这是碧螺春。” “这是双桥毛尖。” 一连说了七八种,每说一样,旁边的小二就惊叹道:“姑娘说得对。” 直到全部猜完,小二已经敬佩不已,竖起大拇指道:“姑娘可真厉害,全部猜对!” 媛媛望向薛珉之,眼睛亮着光,“怎么样?我没说谎吧。” 薛珉之被她问得一愣,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什么撒谎?” “你挑这么多茶叶让我品,不就是在考验我对茶叶的了解吗?”媛媛反问。 薛珉之陷入沉默,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找个话题和媛媛聊天而已,但好像弄砸了。 “休息好了吗?我们去百香楼吧。”薛珉之默默站起来说。 媛媛喝了茶已经恢复精神,觉得自己再跑一里路也没啥问题,点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好啊!” 而且她也期待着吃百香楼里的饭菜。 见她重展笑颜,薛珉之心里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放下银子,和媛媛一起离开茶铺。 两人又开始沉默着前进,不过媛媛已经休息过,跑跑步没问题。 “哎呀相公,你别走那么快嘛,人家跟不上。”旁边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 薛珉之和媛媛同时转过头,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在马路上走,女孩子忽然撒起娇来,蹲下身不走了。 前方的男人停下脚步,“我等你啊!” “不,我走不了。”女孩子继续撒娇,“你比我高,腿比我长,走一步当我两步,我要跑着才能追上你!” 男人道歉:“我不知道。” 女子冷哼。 薛珉之一愣,扭头看身旁的媛媛,见她微微喘息的面容,忽然意识到问题。 这一看就是累的! 自己走得太快了! 薛珉之十分懊恼。 刚才还问人家为什么冒汗,原来都是自己造成的。 “我刚才是不是走得很快?”他小心问道。 媛媛瞧见他的神情,忙说:“是有一点……不过还好,我小跑着能追上。” 跑? 薛珉之沉默。 难怪媛媛会脸红冒汗,原来都在小跑。 他忽然蹲下、身,背对着媛媛道:“我背你。” 他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媛媛震惊地盯着他,什么情况?她害羞地四下打量,四周人来人往,全都是眼睛,王爷居然在大街上要背她? 成何体统? 他们还不是夫妻呢。 何况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背? “不用,不用背。”媛媛连忙摆手,后退两步。 薛珉之见她不愿意,又站起身,思索片刻,认真地对媛媛说:“我会走慢点。” 媛媛觉得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心头也暖暖的,轻声回答:“好。” 薛珉之想了想又说:“媛媛,我很少和女人相处,可能习惯和你们不同,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我做得不对的,可以直接和我说,不用忍着。就比如刚才,你觉得我走快了追不上,可以直接说。” 媛媛眨眨眼,忽然想起薛珉之之前说过这样的话,从他的表现看,他的确比很多人都缺少和女人相处的经验,并不是不体贴,也并不是高傲妄为。 “那王爷的意思是,我可以任意提意见?”媛媛问道。 薛珉之说:“当然可以。” “嗯……”媛媛想了想说,“你刚刚确实走得很快,我必须要跑着才追上。” “还有你刚刚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弄得我很尴尬。” “哦对了,之前你考验我辨认茶叶,我觉得不太舒服……” 每说一句,都让薛珉之不自在,直到提到茶叶。 “没有考验……”薛珉之解释道,“我刚才只是想和你聊天而已。” 媛媛睁大眼睛,居然不是在考验她吗? 薛珉之不自在地转过脸,轻声说:“因为我不知道和你聊什么。” 媛媛眨眨眼。 薛珉之又继续说:“刚才走得快,也是在想和你如何聊天,不知不觉就走快了,对不起。” 媛媛:“……” 原来是这样? 媛媛恍然大悟。 她注意到薛珉之的耳朵尖似乎有点儿红,心头震惊又很震撼。 薛珉之似乎调整好了状态,又转过头来,恢复平日的冷静,“我以后会改的。” 媛媛害羞道:“不用改,我会去了解你的想法,适应你的习惯。” 不了解的时候,觉得他是在找麻烦,冷淡疏离,了解后才知道,他只是笨拙而已。 像一只笨笨的熊。 突然间就很可爱。 薛珉之没想到媛媛会说这样的话,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媛媛居然说不用改? 她不嫌弃他的不体贴,不温柔,反而说不用改,她要适应他的习惯? 心脏忽然怦怦乱跳,想要冷静,却无法冷静。 薛珉之紧紧握住剑柄,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知道了,上天之所以安排两次不幸的婚姻,都是为了让他遇见她,并能够在一起。 他虽然心情震动,表情却并没有过多表露,身为上位者,他已经习惯收敛了情绪。 “我会改的。”薛珉之声音清晰,“不用你来适应,请让我来适应你。” 媛媛抬起头,望进薛珉之深邃的眼眸,心头忽然一跳,连忙别开视线道:“我们赶紧去百香楼吧。” “好。”薛珉之说。 两人并排着往街上走去,都有些心跳不稳。 夕阳暖暖的照射在街道上,在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相互交融在一起。 走了一会儿,媛媛忽然开口道:“如果不知道如何聊天,或者不想说话,那就不用说话。和我在一起,不用勉强。” 薛珉之一怔,扭过头看向媛媛。 她的侧脸很美,鼻梁秀挺,皮肤白皙如玉,大大的眼睛如同猫眼石一般晶莹剔透。害羞低头的时候,更有种楚楚动人之感。 他忽然产生强烈的冲动,想要伸手触碰她。 内心里浮现强烈的渴望,像一只控制不住的野兽。 这种强烈渴望的感觉,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上一次,是想为父亲报仇的时候。 薛珉之深吸一口气,克制地靠近了媛媛两步,想了想说:“媛媛,和我在一起,也不用拘束。” 媛媛抬头。 薛珉之侧头瞧她,“我就喜欢你自由自在的模样。” 媛媛心头一暖,歪着头道:“真的吗?” 薛珉之点点头。 媛媛笑着说:“我记住了哦,以后我任性妄为的时候,你可别讨厌我。” 说罢吐吐舌头。 薛珉之道:“你这么可爱,怎么会讨厌你?” 媛媛心头一跳,他、他怎么可以用那样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太、太害羞了! 媛媛脸红着往前小跑,把人甩在后面。 她身材苗条,钻进人群很快不见。薛珉之在后面追赶,却没追上。 他气度不凡,面容俊美,一路上有很多女子瞧他,此时见他落了单,一名女子便走到他身前,哎呀一声摔倒。 那女子长得貌美,自认为定能获得薛珉之的青眼,结果薛珉之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离去。 女子呆了呆,连忙伸手拉住薛珉之的衣摆,“公子,你帮帮人家。” 不远处的媛媛回过头,刚好瞧见这一幕,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怒气,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接着她便看到薛珉之扯过自己的衣摆,毫不怜香惜玉地离开女子,一步也不肯留。 那女子根本没想过薛珉之会如此无情,也没想过薛珉之不伸手将她扶起来,居然扯过衣摆就走,猝不及防下,直接在地上扑了个狗吃屎,模样狼狈极了。 媛媛瞧见这一幕,心里的不快不翼而飞,等薛珉之走过来,便问道:“为什么不扶她?” “她故意摔倒的。”薛珉之说,“这种故意接近的人,一定别有目的。” “可是……”是这样没错,不过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似乎太无情了。 “喂!站住!” 两人听到身后叫唤,转过头,发现那名摔倒的女子追上来,面容带着怒意。刚刚摔得狼狈,她身上的粉色衣裙沾染了灰尘,起了褶皱,看起来不太好。 “这位公子,为什么不扶我?”她瞪着眼睛问薛珉之。 薛珉之皱眉,“你故意摔倒的,为什么要扶你?你是没手没脚爬不起来吗?” 一句话把那女子噎得半死,媛媛也很吃惊,这话说得……也…… 那女子实在没想到薛珉之会如此不解风情,气得胸膛起伏,继续问道:“好,哪怕你不扶我,为什么要扯掉衣摆让我摔倒?” 薛珉之不解,“你拦路,我还不能走?小姐,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真的一点风度都没有!”女子怒气冲冲。 薛珉之的手按在剑柄上,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如此纠缠不清,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谁派来的刺客? 不太像,太傻了。 又或者是某人派来故意接近,诱惑他的? 可是行为也太过拙劣。 一瞬间,周围的气温骤降,那女子被薛珉之的目光吓得后退一步,双腿发软,见到他手放在剑柄上,心里那点儿旖旎心思不翼而飞,也不敢再质问,连忙头也不回地飞速往回逃。 媛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这种发展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忽然发现,薛珉之对她的接近,态度真的非常非常好了。 “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不扶女子就罢了,让她摔了个狗啃泥也罢了,居然还拔剑威胁。 他难道看不出来那女子对他有意思? “为什么不可以?”薛珉之反问。 媛媛道:“因为她是女子啊。” 薛珉之问:“她是女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总归要有风度的。”媛媛说。 薛珉之皱眉,“媛媛,你不知道,这些主动招惹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别人派来的,心怀不轨,不用和她们客气。” 呃? 好吧。 媛媛哭笑不得,想说也不全是如此,刚刚那名女子就不是,可她想了想,觉得完全没必要解释。 她也不喜欢别的女人接近自己的未婚夫,嗯,这是她的小心思。 她发现,薛珉之的眼里真的没有男女之分,只分有用没用,亲近不亲近。 “王爷,男女终究不同,男人对女子,要客气一些为好。”媛媛暗示性地说,她不喜欢别的女人接近王爷,可王爷待女子态度太差,会招来怨恨的。 薛珉之道:“我只对你客气。” 媛媛:“……” 媛媛一怔,随即脸微微发红,王爷怎么回事,老是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薛珉之又说:“不过媛媛既然这样说,自然有道理,以后我会客气地对待女子。” 媛媛点头,是这样没错。 薛珉之继续说:“如果我对其他女子客气,那对媛媛应该更客气。” 媛媛:“……” 媛媛脸色绯红。 薛珉之沉吟片刻,又道:“刚才说错了。” “嗯?”媛媛抬头。 男人思索片刻,说:“我应该对你好,而不是客气。” 媛媛:“……” 脸很烫,她忍不住害羞低头。 王爷……为什么突然会讲好多情话啦!而且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害得她……害得她…… 媛媛捂住脸,快步往前走。 薛珉之见她往前走了,赶紧跟上。他不觉得自己在说情话,而是理性得出的真理。 其他女子与他无关都要待她们客气,他的未婚妻媛媛比其他女子重要,如果仅仅对媛媛客气,那不就跟其他女子一样了吗? 他要对她好才能区别于其他女子,理所当然。 两人吃完饭回府,天已经黑透。 分别后,媛媛回到荟萃阁梳洗休息,一整晚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想到今天薛珉之对她说的话,她便害羞得在床上翻滚,可想到他明日就要离开,便又难过。 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呢。 第二天一早,媛媛早早起床梳洗,故意溜达到清宁院附近,刚好碰到侍卫出来,便问道:“王爷在吗?” 侍卫冲她拱手,“甄小姐,王爷很早就出发了。” 媛媛呆了呆,很失望,明明她已经早起了,结果人还是走了呀。 “哦。”媛媛失落地告别侍卫,带着夏雪秋霜去寿康苑拜见王妃。 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媛媛情绪不大好。 王妃见她情绪不佳,为了让她心情好转,便出了帖子,邀请贵妇们到王府做客,打算把媛媛正式介绍给众人。 媛媛听说明日有聚会,赶紧打起精神。 寿康苑里,王妃对媛媛说:“你刚来我这儿的时候,我们去彩衣坊做了几套衣服,还有一套最复杂的没有完成,今儿我们就去取吧。” 顿了顿,王妃笑着拉着媛媛的手说:“顺便也让胡娘子做一套嫁衣。” 听到说还要做嫁衣,媛媛的脸瞬间羞红,“王妃娘娘,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王妃娘娘说,“咱们的婚期定在下下个月,嫁衣做起来很复杂,有些绣娘要做半年才能做好呢。” “可是……”媛媛红着脸小声说,“嫁衣不是娘家人准备的吗?” 古来有之的习俗,嫁衣嫁妆都是女孩子娘家准备好的,甚至是新娘子自己绣好的,成亲当天穿上,嫁给如意郎君。 王妃思索片刻,“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我怕时间来不及,万一你娘家人没给你准备,到时候就麻烦了。这样吧,我们依旧去彩衣坊做一套嫁衣,等你娘家人的嫁衣送过来了,你就穿娘家人那套,若是你娘家那边没准备,就穿我给你准备的这套,如何?” 媛媛听了很感动,王妃娘娘最近在为婚事操心,连这点儿都为她想到了,真的十分周到。 媛媛看得出来,王妃娘娘是真心喜欢她的,也是真心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儿。 于是,媛媛福了福身,很诚心地道谢:“谢谢王妃娘娘。” “都说过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王妃拉着她的手笑道,转头对张嬷嬷道,“去准备马车,我们要去彩衣坊。” “是。”张嬷嬷恭敬地退下。 不久后,媛媛和王妃一起坐上华丽的马车,前往彩衣坊。 听说王妃驾到,掌事的胡娘子连忙迎出来,“唉呦,王妃娘娘,好久不见,真是稀客稀客呀。” 王妃开门见山道:“今日我和媛媛来此地,一来是拿回之前做的衣服,二来是想为媛媛做套嫁衣。” “嫁衣?” 胡娘子的眼眸里划过显而易见的惊讶,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王妃身边的媛媛,由于她的震惊实在太过明显,弄得媛媛略为尴尬。 彩衣坊里有许多贵妇小姐,王妃带着媛媛进大门的时候,已经引起了她们的注意,正准备上前打招呼,但因为胡娘子已经上去招呼的缘故,她们便站在不远处等候,打算等胡娘子离开了再上前。 王妃娘娘和胡娘子的谈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嫁衣二字清晰地传了出去,所有人都听到了。 胡娘子好歹和达官贵人们多次打交道,很快就收敛情绪,言笑晏晏地道:“恭喜王妃娘娘,恭喜甄小姐,没想到甄小姐来京城不长时间,就已经定了亲,不知道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呀?” 媛媛脸色微红,微微垂着头没有回答,这种事情也不该她来回答呀。 王妃就等着她问这句话,清了清嗓子,很平静实则略为得意地说道:“当然是我家的允宁,媛媛是我未来儿媳妇。” 胡娘子吃惊,想起第一次见到媛媛的情形,然后才反应过来。第一次来的时候,王妃娘娘虽然说媛媛是他的外侄女,是个远房亲戚,从未提起是未来媳妇儿,不过她待媛媛特别客气,身旁还有宁王作陪,早有迹象呀。 哎呀,居然看走了眼儿。 主要是她万万没有想过,以宁王的名声,居然还有姑娘肯嫁给他。 啧啧。 “这边请,这边请!”胡娘子赶紧伸手邀请二人进入内间。 等王妃和媛媛跟随胡娘子离去,彩衣坊里的众人才回过神儿,发出声音。 “刚才你们听到没有,宁王妃说宁王要娶媳妇儿了,就是她身边那个姑娘。” “我也听到了,今儿王妃就是带那姑娘来做嫁衣的。” “之前京城里就有传言,说是宁王带着个姑娘逛街,又去百香楼吃饭,我还以为是别人杜撰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唉呀,肯定是真的,我听别人讲啊,就昨日,宁王又带着个姑娘逛街,一路吃吃喝喝的,好多人都看到了,那姑娘应该就是王妃身边的那个吧,听说是从扬州来的,姓甄。” “连嫁衣都要做了,那婚事肯定是定下来了。” “那姑娘在京城待了那么长时间,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还愿意嫁给宁王啊?” “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不怕死,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别说,那宁王长得真俊,若不是克妻,又死了两个妻子,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这嫁衣不是该娘家人准备的吗,怎的王妃来为甄小姐做嫁衣?那位甄小姐没有娘家人吗?或者不受娘家人待见?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也理解她为什么愿意嫁给宁王。” 屋内的贵妇小姐们议论纷纷,有恭喜宁王和媛媛的,有为媛媛扼腕叹息的,也有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 不管出自于好意和歹意,她们大多不看好薛珉之和媛媛成亲,觉得媛媛很快也会死。 这些贵妇小姐们又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带回去说给别人听,不过一天时间,宁王娶妃的流言已经蔓延了整座京城,也传到了宫里面。太后和皇后听到了,很是吃惊。 之前才听说有个甄小姐,现在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吗?看来宁王的婚事真要成了。 太后兴致盎然,派了个小黄门出宫去请宁王妃和媛媛。 第39章 身为流言中心的媛媛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翻了天, 她和王妃在胡娘子的带领下选布料、针线、花色,忙得不亦乐乎。 媛媛的绣工其实挺不错的,不过比起彩衣坊的手艺, 自然是差了一截, 既然无法自己动手做嫁衣,那就选自己喜欢的图案花纹形制。 事关婚姻大事, 哪怕只是一件备选的嫁衣,两人都选得特别认真,不知不觉半天时间过去了。 等她们选好出来,准备打道回府, 大厅里忽然走进一名穿着太监服饰的小黄门,见着两人便鞠躬作揖, 掐着嗓子道:“王妃娘娘,甄小姐,太后娘娘请二位进宫用膳。” “太后?”王妃惊讶。 太监笑着说:“太后娘娘听说宁王要娶妻了,想瞧一瞧甄小姐。” 站在王妃身边的媛媛立即紧张起来, 心脏怦怦乱跳, 天呐, 她居然要去见太后娘娘, 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王妃到笑起来,像是早有准备,转头对媛媛说:“别怕,太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 “麻烦公公在前面带路。”王妃道。 小黄门躬身道:“二位请。” 两人上了马车,跟随小黄门进宫。 媛媛第一次进皇宫, 手足无措,根本不敢乱看,她生性规矩柔婉, 一路低着头,绝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 宁王妃瞧见,心里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十分满意。 她从未教导过宫里的规矩,可儿媳妇却做得很好,果然是上天注定的儿媳妇。 宁王妃心里愈加高兴,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等两人进入太后的慈宁宫,刚走进暖阁,就听见里面传来两道女子的说话声,一道苍老沉稳,另一道温婉稳重。 “……允宁以前对女子不假辞色,哀家这次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允宁动心。”苍老的女声说。 “母后,之前陛下和我聊起过,说是他随意问宁王要不要赐婚他和甄小姐,宁王居然答应了。陛下回头就和我说,这婚事能成,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婚论嫁啦。”另一道年轻的女声说。 苍老的女声道:“陛下也知道?那他为何不赐婚呢?” 年轻的女声道:“回母后,陛下之前已经赐婚两次,结局都不太好,陛下有些忌讳。”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道:“那倒也是,赐婚两次死了两个妻子,这婚不赐也罢,允宁的婚事不可有半点马虎,让哀家先瞧瞧这位甄小姐吧。” 两人并未压低声音,也并未让其他人回避,太监进门喊道:“太后娘娘,宁王妃和甄小姐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大笑,“进来吧。” 媛媛听得心头一紧,轻轻吸了口气,跟随宁王妃走进暖阁。 暖阁里以青色为底,铺着藏青地毯,花纹别致,周围一圈的蝙蝠图案。地毯上搁着的红木茶几,雕工细致,珠圆玉润,不用手摸,只用看的都觉得光滑无比。 那桌上摆着的瓷器,更是银白透亮,细腻光滑。 茶几旁边的软塌,坐着两名身穿宫装的女子,年长那位应该就是太后,年轻那位应该就是皇后,两人都雍容华贵,美貌无比,通身的气度更是贵气逼人。 不远处伺立着几个宫女,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简直像木头人一样。 皇家的逼人气度,和细节处处昭示的贵气和权威,让媛媛心头颤抖,头埋得更低。 宁王妃像是习惯了此等场合,上前拜见太后和皇后,媛媛跟在她身后有样学样。 太后、皇后和王妃打了声招呼,便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媛媛。 “这就是甄小姐吧?”太后娘娘的声音十分慈祥。 皇后也说:“甄小姐不用拘束,今儿是家宴,咱们私下里见一见,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 感觉太后和皇后都很慈祥,媛媛心里稍稍放松,抬起头,福了福身道:“谢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两人见到媛媛的面容,同时微微一怔,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太后和皇后亲切地询问媛媛的家庭背景,姓名,年龄等等,闲话家常,提到宫内的贡茶投毒一案,几人都很唏嘘。 媛媛知晓自己爷爷是得了太后和皇后的帮助,才能尽快查清案情,放出牢狱,十分感激,站起身连连向二位致谢。 太后和皇后都对媛媛的温柔婉约、文静美好十分满意。 媛媛感激过后便坐在王妃身旁,听她们聊天,本来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角色,没想到三人聊天的时候很顾及她,时不时地询问,还经常问她要不要添茶倒水,吃点点心什么的,热情得让媛媛胆战心惊,又很不好意思。 “我瞧着甄小姐听我们几个聊天也挺无聊的,要不甄小姐去外面走一走吧,也看看这皇宫的风景。”太后说道。 媛媛的确坐得有点无聊,毕竟她和太后和皇后都不熟悉,她们聊的那些东西她不知道。 不过,她不敢真出去,摇摇头说:“不无聊,民女听得津津有味。” 三人大笑。 “真是个乖孩子。”太后笑着说。 宁王妃拍拍媛媛的手背道:“不碍事,你先出去吧。” 听到王妃娘娘发话,媛媛才敢站起身,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出暖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想告诉王妃一声自己就在外面,便又掉回头,刚走到垂帘后方,忽然听到太后说道:“春兰,这位甄小姐,怎么长得和茹王妃那么像呢。” 皇后也说道:“母后说得对,本宫刚才瞧着,也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和茹王妃长得相似。不过,本宫瞧着甄小姐比那张茹好看得多,性子也温和恬静,也比张茹好。” 太后说:“哀家也这么觉得,若是张茹在此,两个人并排站着,我也选甄小姐做儿媳妇。” 王妃长叹一口气,“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其实你们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我那儿子对所有女子都不假辞色,不看她们一眼,可偏偏却对甄小姐青睐有加。我特意打听过,听说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允宁就已经在意甄小姐了。” 皇后吃了一惊,“莫不是因为甄小姐和张茹长得很相似的缘故,宁王才喜欢她吧?” 太后道:“那张茹外貌品性一般般,允宁何至于此,七年了都还念念不忘?” 皇后道:“总归是宁王第一次喜欢的女子,又死了,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的。” 暖阁里陷入沉默,片刻后太后道:“春兰,当初你不是说过,皇帝给允宁赐婚后,允宁说过不喜欢张茹吗?” 宁王妃说道:“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在见张茹之前,允宁从未喜欢过任何女子,遇到张茹后,也不对其她女子假以辞色,在张茹死后,更是不愿意娶妻。” 皇后道:“这么说来,宁王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却是十分喜爱的?” 宁王妃道:“当年允宁和张茹似乎闹了矛盾,也不知是何缘故,在我看来,张茹喜欢允宁,允宁也在意张茹,他们是相互喜欢的。” “这么说,甄小姐是张茹的替身?” 宁王妃没回答。 三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媛媛悄悄地退出暖阁,走到走廊里,沉默地望着院子里的珍稀花草,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不久便是午膳时间,几人一起兴致勃勃地吃了午饭,媛媛表现得很正常,就像她从没有听到那番话般。 回到王府,王妃娘娘没提替身的事,很亲切地对待她,让她好些休息,明天起来举办宴会。 媛媛恭敬地应是,然后回到荟萃阁,步子越走越慢。 抬起头,眼角余光看到院子里种着的桃树,媛媛的脚步停了下来。 树上的枝条已经被花匠割裂了树皮,再用肥料裹住,寻了布匹紧紧捆着。以至于桃树的枝条鼓鼓囊囊,像长了许多疙瘩。 媛媛走到桃树下,望着那些黑漆漆的疙瘩,心里也长出疙疙瘩瘩。 “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媛媛伸手摸着桃树的树干,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别人。 夏雪秋霜站在她身后,奇怪地问道:“小姐,什么真的假的?” 媛媛摇摇头,“没什么。” 夏雪秋霜奇怪地对视一眼,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感觉小姐从宫里回来后,有点闷闷不乐。 媛媛久久地摸着桃树,不言不语。 夏雪秋霜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询问。 媛媛看了一会儿桃树,转身走进房中,呼出一口气,对自己道:“哎,别听风就是雨嘛,自己给自己寻不开心。” “王爷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她感觉得出来,薛珉之是真的喜欢她。 可是…… 媛媛想起当初薛珉之第一次救她,对她说过“似曾相识”类似的话,前段时间薛珉之表白,也说过“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如今想起来,不得不深思。 她长得很像茹王妃吗? 媛媛告诉自己不要想,脑子里却一直转来转去,翻来覆去地回想薛珉之和她相处的细节,想他说过的话。 当初她就奇怪,为什么王爷一开始说不喜欢,后来就忽然喜欢求婚了,王爷解释说是头痛症的缘故。 这的确是很好的理由,可是,假如他一开始就喜欢她,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第一次见面吗? 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的脸? 她长得像茹王妃? 想到这里,媛媛心里便堵得难受。 “哎呀,别乱想啦,到时候问王爷不就知道了吗?”媛媛拍打自己的脸,“为一点流言蜚语就动摇,也太经不起考验了吧。” 她强行安慰自己,渐渐地沉静下来。 第二日,媛媛换上昨日新取回来的衣裙,衣裙藏蓝底色,面上一层水蓝,再上面一层则是淡蓝,三层裙摆,层层叠叠,再用花纹细腻、针脚密集的包边儿,看起来就如同一朵艳丽的蓝色牡丹。 梳着飞天髻,戴上发簪头饰,点唇脂,涂胭脂,描上细细的眉。 夏雪和秋霜惊叹,“小姐,你今日好美呀!” 媛媛脸红道:“真的吗?” “小姐,你自个儿瞧瞧。”夏雪指着铜镜道,“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小姐美的女子,今日的你比以往的你还要美,像仙女下凡!” 媛媛害羞地往铜镜里望去,里面的女子长得花容月貌,峨眉雪肤,可以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 媛媛知道自己长得美,不过以前她身为扬州首富之女,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众星拱月,用不着用外貌为自己谋取利益。 可如今她要嫁做人妇,听到别人提到茹王妃,她不知晓那女子如何,想来应该是极其美好的,否则不会让人念念不忘。 听说茹王妃长得没有她美,她其他地方比不过,外貌方面至少可以胜过她。 哎。 为何又想到茹王妃了? 媛媛惆怅。 昨晚想了一夜,她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王爷把她当成替身,该当如何?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梳妆打扮后,媛媛便和夏雪秋霜一起去明月阁。 明月阁是一处水阁,靠近荷花池,如今六月份,水里的荷花依旧开得很盛,还有些长出拳头大的莲蓬,藏在亭亭玉立的荷叶中,十分好看。 明月阁连同周边的凉亭、走廊十分宽敞,招待几百个人绰绰有余。 不是寿诞之类的大事,无法广邀朋友,所以王妃邀请的只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妇小姐,由头是赏荷。 宁王妃邀请,众人自然蜂拥而至,都想和这位战神的母亲攀一攀关系。 若是薛珉之还在领用兵权,恐怕今日的门槛都会被挤破,然而薛珉之收复燕云后便放弃了所有兵权,回到京城在大理寺任职,如今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有,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安置他。 但再如何安置,都不可能比做西北元帅总领兵权的权力大。 京城里有传言,盖因薛珉之功高震主,犯了皇帝忌讳,才会辞官回京,说是主动请辞,其实是被逼的,以后定然不可能再重掌权柄。 因为这些流言,有些人怕站错队激怒皇帝,不敢与薛珉之交往。 不过薛珉之民间声望极高,慕名而来的人总是很多的,每日接的请帖拜帖,多不胜数,只不过薛珉之一概不理。 久而久之,上门的人便少了。 如今宁王妃大开府门,邀请众贵女赏荷,好多人立即涌来,想趁机套近乎。更有消息灵通,知道薛珉之要上任监察院的,更是极力让妻女务必参加,在王妃面前留下好印象。 明月阁内,王妃被众位贵妇贵女团团围住,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王妃娘娘今日的衣服可真漂亮呢!十分贵气!” “那是衣服贵气吗?那是王妃娘娘本身贵气,不管穿什么都显得贵气!” “对啊,王妃娘娘的气度真是太好了,瞧着跟庙里的菩萨似的。” “王妃娘娘不止气色好,面容也十分娇嫩呢,说是二八年华也有人信。” 宁王妃被围在中间,面带笑容,很享受众人的追捧。她知道这些人是因为她儿子才如此殷勤,就因为如此,她便对儿子十分自豪,也喜欢听人吹捧。 媛媛走进明月阁内,就像一朵彩云飘进了明月阁,光彩夺目,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贵妇小姐们的目光被她吸引了,忍不住望向她,偷偷询问:“这是哪位?” “哪家的小姐,怎的如此面生?” 媛媛径直走到王妃身前,福了福身道:“王妃娘娘。” “媛媛来啦。”宁王妃含笑抬手示意她起身,又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这儿吧。” 王妃身边一溜儿的位置都坐满了,按照规矩,地位高的贵人坐得离王妃近,可王妃身边那个位置,谁也没敢去坐。 如今,王妃竟然亲自邀请一个陌生的女儿坐她身边! 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头? 众人十分诧异。 等媛媛落座,王妃才笑着对众人介绍:“我身边这位,是扬州来的甄小姐,是我未来的儿媳妇,以后要靠大家多多照顾。” 不知情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知情的人恍然。 原来,这就是甄媛媛。 大部分的人隐隐听过宁王最近和一名女子走得很近的传言,甚至为了女子争风吃醋,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剑砍下中山侯世子的头颅。 今天,她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祸水红颜,连不近女色的宁王都能迷倒的女子——甄媛媛。 介绍完后,水榭里的眼睛全聚集在媛媛身上,看得媛媛很不好意思,微微垂着头。 她今日盛装打扮,面容娇嫩华丽,低头间微红了脸,露出的娇羞神情更是平添楚楚动人的美丽。 那些观察她的女子,都在暗暗惊叹——果然是祸水!长得可谓倾国倾城,我见犹怜,难怪连宁王那般人物也会被迷得团团转。 而且性子看起来也挺柔弱,连女子瞧见了都想呵护,更何况男人。 今日王妃特地把她带过来介绍给众人,表明了对这位甄小姐的重视,说明甄小姐和薛珉之成亲一事,势在必行。 有王妃娘娘保驾护航,薛珉之又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未来宁王妃的位置必然非她莫属。 在场的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此时都明白媛媛在王府中的地位。只要不是明面上想和王妃作对的,此时都赶紧围过来恭贺媛媛,不停地套近乎。 媛媛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冷落,没想到众位贵妇小姐们如此热情,嘘寒问暖,阿谀奉承,倒让她十分惊讶。 片刻后她便明白,这些人之所以优待她,都是看在王妃和薛珉之的面子上,并非因为她本身才高看她一眼。 媛媛并不失落,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各种各样,如果非要强求与每个人交往都要对方真心以待,那也太过勉强。 最重要的家人朋友交付真心就好,其他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 媛媛以前在扬州也算有过交际的,从一开始的拘束到渐渐放开,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当然她也谨记自己的身份,目前她还没有嫁给薛珉之,王妃高看她,把她介绍给众人,众人也跟随奉承她,但千万不可飘飘然,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她是普通商户之女。 在场的每一个人单独拎出来,身份都比她贵重。 所以媛媛虽然被包围着,却并没有得意忘形,让人觉得狂妄,也没有太过小家子气,丢了身为未来宁王妃的脸。 王妃在主位上瞧见这一切,更加满意这未来的儿媳妇。进退有度,宽容有礼,很多大家闺秀、高门贵女都做不到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来越多,陆陆续续都来向媛媛打招呼,媛媛一一回礼。 中午的宴席在水榭的走廊里举行,走廊十分宽敞,两边列着矮桌,所有人在矮桌后就坐,边聊天边吃东西。 吃过午宴,女眷们便可以在王府内院里四下游玩,有些人欣赏荷花,有些人去看假山,还有些认识的聚在一起聊天。 媛媛坐了一上午,有些累了,便带着两个婢女绕到假山后面去休息。 “今日宁王妃邀请我们来赏荷,实则是来介绍那名甄小姐的吧。” “那当然了,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呢?” 听到别人在议论自己,媛媛的脚步一顿,停在假山后面没说话,打算等贵女们过去了再走到另一边。 但是,那群说话的贵女却并未离开,反而停在假山的另一面聊起了天。 “那甄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可惜宁王克妻,嫁给宁王就要倒霉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听说婚期在下下个月,估计也就两个月好活了。” “不一定,我刚刚打听到了,这位甄小姐是阳年阳月阳日生人,八字极硬,和宁王八字很配,不会死的。” 这时一道略带咳嗽的声音响起,“你们还真信那克妻什么的呀,我可不信。” “哎,你可别不相信,若是宁王不克妻,他的两任妻子怎么刚过门就死了?” “这件事我知道实情。”咳嗽的声音道。 她的话引起了其她女眷的兴趣,“你什么意思呢?什么实情?” 咳嗽的声音说:“如今长平侯府已经败了,咱也不怕说出来。当初我和长平侯府的周晴交好,那周晴一直就在生病,本就活不长。她经常听说宁王的事迹,在闺中就爱上了宁王,后来无意中见到宁王,觉得他俊美不凡,更是无法自拔,入了魔障。” “再后来吧,大夫对周小姐说,可能她没两年好活了,于是周晴就下定决心要嫁给宁王,满足自己最大的心愿,再后来,周晴落水被赐婚给宁王的事,你们都该知道吧。” 其他几个声音连忙说:“知道,知道的。” 那女子继续道:“周晴本来就有病,受不得一点儿风寒,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寒冬腊月,为了嫁给宁王,她却跳下了荷花池,你说她不死谁死啊?” 众人纷纷表示吃惊,“当真如此?” 女子咳嗽一声道:“那还有假?当初是我帮周晴望的风。你们想想啊,哪有这么巧,刚好周晴落水就遇上宁王了?万一被别人救了,那不功亏一篑?所以必须要有个人帮她望风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你居然帮她望风?” “当时我把她当姐妹,而且她都快要死了,苦苦哀求,我不忍心拒绝。后来她也的确死了,本来我不想说这事儿,死者为大,这几年我都忍着。可是,长平侯居然利用宁王贪污受贿,私藏罪人,我实在看不过去。前三年,长平侯见到王爷就横眼睛绿眉毛,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女儿是怎么死的,我也替宁王冤枉,可想到长平侯毕竟死了女儿,周晴也确实是为了宁王跳进荷花池,我就不大好说出真相。” “宁王并不克妻,是周晴自己一手作出来的。”那女子说。 假山后面一片寂静,像是在回味女子的话,片刻后几个贵女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在为得到的真相而震惊。 “那第一任王妃又是怎么回事呢?”有人问道。 “我不清楚。”咳嗽的声音继续说,“今日我见到那位甄小姐,发现她长得和茹王妃有六七分像。听说当年,王爷十分喜爱茹王妃,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若不是周晴跳水,逼迫宁王娶她,说不定宁王到现在都没有娶妻。可这好端端的忽然又要娶妻了,我还以为宁王不再喜欢茹王妃了,今天一瞧,才发现原来是找了个替身。” “替身?”众人都很吃惊,“当真如此?” “不只是我这么想,今天来的许多人,但凡见过茹王妃的,听过她讲王爷如何对她好的,都会这么想。你们想想看啊,宁王好端端的突然就找了个人做妻子,他们以前又没见过面,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怎么就突然要娶妻了?还不是因为甄小姐长得像茹王妃。” 贵女们对这样的八卦很是感兴趣,纷纷追问当年茹王妃的事情。 那女子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年张茹喜欢在贵女中间秀王爷今日又给她带了什么东西,帮她做了什么事,若是王爷真的在场,张茹也会撒娇指使王爷做事,每一次薛珉之都照做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薛珉之待张茹的特别。 “今日看了那位甄小姐,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也拿不出手啊,说不定真是被当成替身,才能嫁给宁王吧。” “不错,其实长得好看不好看都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像茹王妃。她身份地位那么低,不过一介商户之女,今儿居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还要我们来奉承她,算什么呀。” “就是,她还不是王妃呢,居然就鼓动宁王妃帮她开宴撑脸,还当她是个什么来路,结果只是个替身而已,不晓得她知道真相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贵女们在假山另一面聊着当年的事情,讲述张茹和薛珉之的恩爱故事,假山后面,媛媛安静地听着。 夏雪和秋霜听得脸色渐渐发白,忍不住盯着自家的小姐看。 原来自家小姐竟然是茹王妃的替身吗? 那也太可怜了。 “小姐,别听她们胡说,我们走吧。”秋霜上前说道。 媛媛听了一会儿,忽然走出去道:“你们说的替身一事,我早就知道了。” 那几个聊得正欢的贵女听到声音,吓得连忙转头,乍然见到聊天的主角出现,顿时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站在后面的人,甚至把脸藏在别人身后,生怕媛媛把她认出来。 可是站在前面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想藏起来也无处可藏,只能直面媛媛。 “你、你都知道了吗?”最前面的那名贵女,勉强挤出笑容问道。 媛媛说:“当然知道,不过我不介意。” 她笑了笑道:“有舍才有得嘛,我喜欢王爷,身份地位又不高,能嫁给她做正妻,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敢要求其他的呢。茹王妃已经去世了,王爷就算喜欢她又如何,反正撼动不了我王妃的地位。” 一席话让众位贵女无言以对。 第40章 媛媛扫视了众位贵女一眼, 发现其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朝她点头,含笑道:“白芳芳小姐。” 白芳芳一愣, 她没想到媛媛还记得她的名字, 刚才在水榭里,她挤不过别人, 全程都没和媛媛交流。她和媛媛见过的一面,只有在彩衣坊的那一次,没想到媛媛居然记得她。 “各位慢慢聊,我先告辞。” 媛媛转身离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位贵女。 她们没想到,媛媛会这样想, 也敢这样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气氛变得很尴尬,毕竟在背后说坏话刚好被正主儿撞上,在场各位都不大自在。 “这位甄小姐, 很大气, 而且也很明理。”半晌, 白芳芳道, “何况她说得很对,反正茹王妃已经过世,不可能和她争抢。我们在场的某些人,丈夫不止不喜欢,还把宠爱的小妾弄到房里来。这些小妾都活着呢, 不止活着,还生了一儿半女。” 一番话说得其中几个贵女面色发白,手指绞着手帕, 几乎都要把手帕撕碎了。 白芳芳不理会贵女们的异样脸色,沿着媛媛离去的方向追上去,刚刚她才得知,周晴居然早就有病,故意落水嫁给宁王才因病去世,她的死根本就不是宁王造成的。 那么,京城里那些关于宁王克妻的流言蜚语,恐怕也是假的。 想起当初自己在彩衣坊里拦住媛媛,说的那番有关薛珉之的坏话,不由有些汗颜。 她要向甄小姐道歉,也要向王爷道歉。 媛媛在前方走了一段距离,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昨天纠结了一晚上的事情,就在刚才突然就想通了。 其实被当成替身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人已经死了,不会和她争的。 王爷待她有恩,若能做她的替身,也是好的。 她强行安慰自己,虽然依旧有点儿郁闷。 “甄小姐,甄小姐。” 身后传来陌生的呼唤。 媛媛转过头,看到穿着白色衣裙的白芳芳,提着裙摆快步跑到身前。 媛媛不明所以,“白小姐?” 白芳芳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边,说:“甄小姐,我刚才没说你的坏话。” 又道:“甄小姐也不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她们是嫉妒你呢。” 媛媛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白芳芳居然会跑过来向她解释。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说你坏话!”见她没说话,白芳芳举起手,着急地发誓,“若我所言为虚,必定天打雷劈。” 媛媛被她逗笑了,“别紧张,我知道你没说。” 白芳芳松了口气,疑惑:“你真相信?” “嗯。”媛媛点头。 白芳芳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媛媛道:“白小姐有事吗?” 白芳芳道:“甄小姐,我要为以前说的话道歉。今天听人讲周晴的事,才知道王爷克妻的流言不实,亏我以前还相信了。” 媛媛眨眨眼,想起之前两人在彩衣坊的谈话,微微一笑,“王爷听到你的道歉,会很高兴的。” 她到有些高看白芳芳,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女子,毕竟当初在彩衣坊,知道宁王克妻之事的人那么多,只有白芳芳一人上前提醒。 在刚才,那么多贵女说她坏话,媛媛也没听到白芳芳的声音。 “甄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带我游览一下王府吗?”白芳芳期待地问道,她觉得媛媛长得好看,她就喜欢长得美的女子。 媛媛笑道:“当然可以。” 白芳芳便走到她身边,两人有说有笑地逛王府。 和白芳芳在一起聊天,才发现两人爱好有很多相似,比如都爱吃美食,喜欢蓝色和红色,喜欢刺绣…… 不一会儿,两人已经荣升为手挽手的好姐妹了。 媛媛很高兴,她交到了京城来第一个朋友。 到了傍晚时分,女眷们陆陆续续地离开王府,白芳芳也依依惜别,王府渐渐恢复宁静。 媛媛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站在门口一一送别女眷,即便知道她们中有很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的表情也没有泄露一丝一毫。 媛媛的内心并不愤怒,也无仇怨,因为这些人都无关紧要,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总不能捂住别人的嘴巴。 而且,仅仅因为几句话而心怀愤懑,那以后的日子恐怕都没法过了。 凡事往好处想,让自己开心最重要。 比如今天虽然被几个人碎嘴巴了,但只要自己不在意,就伤不了分毫,何况她还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明明是好事嘛! 这样一想,媛媛便真的高兴起来,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几分,让一些并不讨厌她的贵妇贵女们心生好感。 眼看着只剩下几个人了,白芳芳也准备告别,一个婢女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惊恐地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 媛媛在大门送别,王妃在附近凉亭坐着,听到呼喊,众人纷纷转过头。 媛媛很惊讶,到王府两个月,第一次见到下人如此惊慌失措。 “何事喧哗?”王妃很不高兴地站起身,走出凉亭。 今日有宴会,客人们还没走完呢,下人居然如此不懂规矩,实在丢她的面子。 婢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道:“王妃娘娘,后门……后门……” “后门怎么了?”王妃挑眉,脸色不愉。 那婢女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附近的媛媛,面上露出慌乱的神色,“王妃娘娘,这……” “到底何事,还不快说!”王妃怒道。 几个还未离开的贵女贵妇,也好奇地打量着这边。 婢女咬咬牙,躬身道:“王妃娘娘,茹王妃回来了。” 王妃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婢女说出来后,语气顺畅了许多,“回王妃娘娘的话,茹王妃回来了,她没有死,如今人就在后门呢!” 王妃大吃一惊,猛然抬头看向院子后门的方向,想到什么,又赶紧转过头看向媛媛。 媛媛面色怔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茹王妃回来了? 王爷的第一任妻子? 和她长得相似的女子? 她回来了? 白芳芳惊讶地捂住嘴,“茹王妃没死?” 其她几个贵女贵妇也露出震惊的神色,怎么会呢?都七年了,茹王妃居然没死? 当初不是众目睽睽下跳进河里,连尸体都捞不着么? 可是宁王府的婢女,不可能拿茹王妃的事开玩笑,那不是找死吗。 如果茹王妃真的回来了,那她就是宁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一回来,媛媛的地位就很尴尬。那茹王妃不止是原配,更是御赐婚姻,和王爷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才见两个月的甄小姐,如何与她相比。 偏偏今日,王妃又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向众人介绍了媛媛,还特地开了宴会,表明了抬举她。 如今,这甄小姐就被架到了高处,下不来台,也不知后面如何收场。 一时间王府大门前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心情都很复杂。 过一会儿,王妃先反应过来,指着那婢女道:“我去瞧一瞧,如果你敢撒谎,就拔了你的舌头,卖去牙行。” 那婢女吓得连忙磕头,害怕地说:“王妃娘娘,奴婢怎敢撒谎呢!奴婢从小在王府长大,是见过茹王妃的呀!当年奴婢还伺候过她一段时间,就算茹王妃化成灰,奴婢也认得!” 听她这么一说,王妃的疑惑之色更重,皱皱眉,看了一眼媛媛,“行吧,你把她叫进来让我看看,莫不是哪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来冒充了。” “是。”婢女叩头起身,赶紧退出走廊。 涉及王府家事,那余下的几个女眷,哪怕心里猫抓似的难受,特别想知道是不是茹王妃死而复生,却也不敢真的留下来,连忙告辞。 白芳芳也道:“媛媛,我先走了,咱们寻个机会再聚一聚。” 媛媛勉强一笑,对她说:“好啊。” 白芳芳跟着几个贵女贵妇离开王府,王府终于安静下来,奴仆们关上门,面色略微紧张。 太阳没入云层,阳光收缩,天空显得略微昏黄。 王府里的奴婢们知道,这天儿,很可能要变了。 所有客人均离开,王妃走到媛媛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媛媛,别担心,我们先看一看是真还是假,或许是有人冒充的。” 媛媛勉强一笑,没说话。 她毕竟年轻,从未经历过此等离奇事情,不知道如何反应。 明明她都和宁王互表心意,商定婚期,连嫁衣都定好了,结果原配却忽然冒出来。 原配死了七年,薛珉之娶的第二任妻子都死了几年了,现在又冒出来,而且还是这种节骨眼儿上,媛媛就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得要死。 偏偏她还不能说出这种恶心,毕竟论现在的身份,她还未正式过门儿,而茹王妃却是薛珉之的第一任妻子,明媒正娶,皇帝赐婚。 如果她现在表现得不舒服,就很像话本里的恶毒女人,抢别人的丈夫,嫉妒原配,坏透了。 所以她不能够表现出不高兴。 于是,媛媛道:“如果真是茹王妃回来了,也是一件好事。” 也罢,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媛媛跟着王妃到寿康苑,刚坐下没多久,婢女便引着一个女子走进大堂。那女子穿着葛布麻衣,头上一只简单的发簪,身段窈窕,面容娇美。 样子和自己的确有些相似。 夏雪和秋霜见到那女子,也忍不住吃惊,视线来回在自家小姐和那女子身上转来转去,发现真的很像。 见到了女子,原本有些生气的王妃表情骤然变了,她一开始想的是有人冒充,可见到女子本人,这个念头便烟消云散。 “你是……你是……茹儿?”王妃从圈椅上缓缓站起身,声音颤抖地问道。 那女子进入大堂后,目光快速在周围人的脸上扫过,看到媛媛时微微一愣,似乎想再仔细看,却又听得王妃的叫唤,连忙转过头,面容悲切地跪倒在地,“王妃娘娘,是茹儿啊!茹儿回来了!” 宁王妃上前拉起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关切地从头打量到脚,“真的是茹儿!没错,是茹儿没错!” 望见宁王妃激动的神情,旁边坐着的媛媛一颗心沉到谷底,宽大衣袖里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掌心,近乎要抠出血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不让她的脸色变得太过难看。 宁王妃已经忘掉了一切,关心地问道:“茹儿,你没死?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回来?” 张茹抹着眼泪回答:“王妃娘娘,当年我跳下河被人救了,失去记忆,最近才恢复记忆,想起一切,就赶紧回京城见您和王爷。王妃娘娘,茹儿好想你啊!茹儿以为这辈子都会见不到你了!” 眼眶一红,张茹的眼泪汹涌而出,浑身颤抖。 宁王妃看得心头一颤,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怎么会呢?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 “母亲!” 一声殷切呼唤后,张茹扑进王妃怀里,一边哭一边喊我好想你,好想王爷。 王妃被勾请恻隐之心,顾不得其他的,赶紧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好一会儿才让张茹止住了哭泣。 等张茹终于不再哭了,宁王妃让她先在凳子上坐下,转过头,面色复杂地看着媛媛。 这下子可难办了,张茹回来了,薛珉之不可能再娶一个妻子,即便要娶妻,恐怕也只能娶个侧妃。 只是,都已经和媛媛的家人商量好娶媛媛为正妃,现在忽然要改为侧妃,不止甄家不愿意,她自个儿心里这一关也过不去。 要不就忍痛割爱,让媛媛离开,再寻一门亲事。以媛媛的条件,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不能嫁呢?可真让媛媛走,王妃心里又舍不得。 王妃看看抹着眼泪的张茹,又看看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的媛媛,感觉头痛无比。她突然有点儿理解臭男人们为什么会烦恼,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两个都想要啊。 还好不是我要娶妻。 这一刻,宁王妃心里升起一股庆幸之感,反正用不着她来裁决。 只有等薛珉之回来,看他如何处理。 宁王妃暗自叹气。 假如她心狠手辣,直接把张茹赶走,就当今日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也是可以的。可张茹是张将军的女儿,恩人之女,不可能将她赶走。 可假如留下张茹,那媛媛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尴尬,偏偏今日还以儿媳妇的身份介绍了她,若是让她走,那王府和媛媛都会成为笑话。 王妃头痛无比,完全拿不出主意。 “这位是……” 王妃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后续,张茹反倒先发问,目光好奇地盯着媛媛,像是在疑惑她的身份。 王妃心头一紧,莫名有点心虚,略显尴尬地指着媛媛介绍道:“这位是……甄小姐。” “甄小姐?以前没见过呀。”张茹问道,表情就像很单纯地询问一个陌生人的来路。 王妃顿了顿,踟蹰片刻,说:“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媛媛心头一凉,王妃只介绍她作为远房亲戚的身份吗? 如果是这样,王妃的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可是也不能怪王妃,毕竟茹王妃是王爷的正妻,自己什么也不是…… 媛媛的心里乱作一团。 一方面她不喜欢这位茹王妃,这种不喜欢纯粹是一种本能,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出现情敌要抢走自己的男人,所有女人都会产生的自然而然的反应。 另一方面,她的理智又知道,茹王妃是正妻,自己充其量只订过婚,自己是没资格生气,也没资格和她争的,甚至会对因为不喜欢茹王妃而产生愧疚感。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的,宁王都娶过两任妻子了,所有人都当茹王妃死了,她才愿意嫁给他,若是早知还有妻子,谁会莫名其妙地跑来京城相亲呢! 总之,十分复杂。 “噢,原来是王妃娘娘的远房亲戚呀,幸会幸会,我叫张茹,是宁王的原配妻子,很高兴见到你。”张茹笑着站起身,客气地对媛媛说。 张茹表现得彬彬有礼,温婉大气,面上的笑容也很真诚。 媛媛只好站起身,福了福身,客气地说:“见过茹王妃娘娘。” 见到媛媛蹲身行礼,喊她王妃娘娘,张茹的眼中划过一抹笑意,她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也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礼了? 七年时光,再次被人行礼,感觉依旧很好。 而且向她福身行礼的,是情敌,是要抢她位置的人,她的感觉就更好了。 却在这时,旁边的张嬷嬷忽然开口道:“茹王妃娘娘,恕奴婢多嘴问一句,当初成亲,茹王妃娘娘为何要跳河自尽呢?” 她看得出宁王妃已经被张茹完全迷惑住,毕竟宁王妃当初抚养张茹的时候,真心实意,是真的把张茹当成亲女儿在抚养,感情十分深厚,容易被张茹打动,从而蒙混过关。 但她作为宁王妃身边的老人,有必要提点主子,为主子排忧解难。 经过张嬷嬷提醒,宁王妃忽然想起这件事儿。 不错,闹成今天这个样子,起因都是因为张茹忽然跳河自尽。 宁王妃的目光疑惑地投向张茹,脸上的心疼也收起了几分。 张茹脸上露出悲伤恐惧的神色,“王妃娘娘,那一夜真的太可怕了,我不想提那件事。” 张嬷嬷平静道:“茹王妃娘娘,若您不解释清楚,恐怕今日没法进这个门儿。何况当年的事闹得太大,若是由官府介入,恐怕不大好收场。” 她知道宁王妃也心有疑惑,不好开口,她作为奴婢,又是个老人儿,是有资历替王妃问的。 张茹心头暗骂了一声老虔婆,宁王妃都不管,你却开口在那唧唧歪歪,算个什么东西。 她咬了咬唇,委屈地望向宁王妃。 宁王妃已经从一开始见到乖女儿的感动中抽离出来,想的事情也多了许多。 如果是张茹自己跑去跳河,那这王妃是肯定不能让她当的,她必须要解释清楚当初跳河的原因。 就因为她跳河,薛珉之受了多少罪,克妻的流言蜚语传遍天下,害得他到现在都没娶妻,自己也被福王妃欺负。 何况张茹失踪七年才回来,如今也是个妇人模样,这七年她到底做了什么,这些都是必须要知道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人救了七年,还失去了记忆,她还是完璧之身吗? 想到这里,宁王妃心里就梗得难受。 有些问题不能深想,越是想越是不舒服。 张茹见宁王妃不说话,知道她必须要自己回答,想了想,便哭着说道:“王妃娘娘,当年我是被逼的呀!” “谁在逼你?”宁王妃问道。 张茹流着泪说:“成亲那天晚上,你们都在外院,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天黑后,我的屋子里忽然闯进来一个黑衣人,把我掳走了,还逼着我跳河,否则就要侮辱我再杀了我。那黑衣人说王爷害死了他全家,要拿我抵命……我没有办法,想着反正都难逃一死,若能为了王爷保持清白也是好的,所以就跳河自尽了。” “当真如此?”宁王妃和张嬷嬷的脸色巨变,如果真相是这般,那茹王妃就是王爷害的呀。 薛珉之在西北领兵,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树敌自然也多,有朝堂上的政敌,也有西戎人,还有一些被他责罚的将士,甚至京城里无意中得罪的纨绔。 这些人日日夜夜都在想杀薛珉之。 真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张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说辞,反正事情过去了七年,有没有旁观者,还不是任由她说。 于是,张茹举起手,面色严肃地对天发誓:“我张茹在此发誓,若我有一句谎言,此生不得好死,父亲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见她发毒誓不说,居然还拿张将军发誓,宁王妃心头大震,心里信了□□分。 若是如此,那张茹就完全是被自家儿子给害的! 即便张茹失去清白,也必须得扶正她的位置,毕竟她是因为薛珉之才变成这样的,她是无辜的。 “好的,我明白了,茹儿,你受苦了!”宁王妃赶紧拉住张茹的手,面色诚恳道,“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刚刚居然质问你,是我不对。” 张茹放下手臂,面色真诚地道:“母亲有此疑惑是应当的,茹儿理解。” 见她如此识大体,宁王妃更是感动不已。 大厅里的气氛,渐渐没那么严肃了。 旁边站着的媛媛本来觉得不舒服,听到张茹的话,也大受震撼。 如此说来,茹王妃是真正的被害者啊! 明明该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却因为王爷的缘故跳河自尽,失去记忆,受了七年的苦楚。 自己有什么资格不舒服呢? 媛媛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惭愧,可是想到王爷,心里又难免失落遗憾。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他的一切。 果然世间之事都不完满。 果然,她不属于京城,也不属于宁王府。 张茹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声音期待地问道:“王妃娘娘,王爷在哪儿,我能见见她吗?” 她仰头望着,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望着她的眼睛,宁王妃胸口疼痛,更加疼惜张茹。茹儿被儿子害成这样,居然还喜欢他,不怪罪他。 宁王妃心中愧疚,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允宁有公务外出,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这样啊。”张茹表情很失望,“七年未见,我好想他……” 话语里的真情实意,让众人动容。 宁王妃神情复杂,意识到媛媛还在此地,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连忙说道:“茹儿,你刚回来,肯定舟车劳顿吧,赶紧去休息休息,等允宁回来了,再慢慢闲话家常。” 转头吩咐张嬷嬷,“秀萍,带茹王妃去鸣翠阁。” “是。”张嬷嬷恭声道。 宁王妃拉着张茹的手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鸣翠阁一直留着,无人入住,如今也算等回它的主人。” 张茹听到宁王妃的话,心头雀跃。 宁王妃能七年时间保留她住的鸣翠阁,说明是很喜欢她、怀念她的。 果然,她回来是正确的! 她看向旁边的媛媛,那女子身着华丽蓝色叠裙,面容娇美,纤腰削肩,美得惊心动魄,恐怕很难有男人能抗拒。 张茹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穿着粗布麻衣,便咬咬牙,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便跟着张嬷嬷离开大堂,回到鸣翠阁去。 等张茹离开,宁王妃才转过头,不知该如何说起似的,迟疑道:“媛媛,张茹是允宁第一任妻子,你该听过吧。” 媛媛的心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点点头,“王妃娘娘,我听过的。” 宁王妃道:“我们都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却能回来,她似乎吃了很多苦……” 后面顿了顿,没再说话。 媛媛知道她想说什么,可能碍于情面不好挑明。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媛媛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不识进退的人,想了想,认真地对宁王妃道:“王妃娘娘,茹王妃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与王爷相处时日尚短,还未成礼,自然不能再嫁给王爷。” 宁王妃又是松了口气又是难过,她动了动嘴唇,想问她愿不愿意做侧妃,到底没问出来。 因为她想起薛珉之喜欢媛媛,是因为媛媛长得像张茹,如今正主儿回来了,还要替身做什么? 允宁不见得会娶媛媛,就算娶了,也不见得会对她好,何况张茹也会伤心。 最好还是让媛媛走吧。 此后,媛媛用不着做替身,儿子能寻回心爱之人,张茹重归原位,一切都算完满。 宁王妃笑着道:“想必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王妃娘娘。”媛媛福了福身,带着夏雪秋霜回荟萃阁。 第41章 一回到荟萃阁, 夏雪秋霜就着急地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媛媛坐在软塌上,面色沉静, 长长的睫毛抖动, “什么该怎么办?” 夏雪秋霜对视一眼,“茹王妃回来了, 那小姐和王爷还能成亲吗?” 媛媛抬起头,苦涩地笑了笑,“茹王妃都回来了,我怎么可能再嫁给王爷?王爷不可能娶两位妻子呀, 自古以来,妻子只有一个。” 夏雪和秋霜不说话了, 话说到这一步,摆明了小姐不会接受做妾,也不会与茹王妃争正妃之位。 可是,明明小姐和王爷是相爱的……这也太令人难受了。 夏雪和秋霜眉头紧锁。 媛媛打起精神道:“我们先整理行李, 明天先去找个镖局, 等王爷回来就告辞回扬州。” “小姐要走吗?”夏雪小心翼翼地问。 媛媛道:“当然得走, 不然留在这儿, 茹王妃会不痛快,王妃娘娘也难以处理,若是死皮赖脸地留着不走,到时候等人来赶的时候,那脸就可丢尽了。” 夏雪和秋霜深深叹气, 小姐的婚事为何总是一波三折呢?明明和王爷马上要修成正果了,结果茹王妃死而复生,要是她早些回来, 或者晚些回来,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等等! 两个婢女忽然反应过来。 早些回来好!晚些回来,若小姐真嫁给王爷成了礼,那才叫难办。到时候两个王妃,不得像斗鸡眼一样?如今还没成亲茹王妃就回来了,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 夏雪和秋霜不知道该沮丧还是该庆幸,帮媛媛收拾屋里的东西,再退出房间。 媛媛没管两个婢女如何想,她已经打算好了,等薛珉之回来,她就告辞离开。 她不打算争,也不打算抢,准备过一阵就离开,心情十分平静。 世事无常。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无从得知。 就像她从未想过家里会遭人陷害落败,没想过成家会退婚,没想过自己会到京城与薛珉之相亲,没想过快要成亲时茹王妃又回来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 可能最近运气不好,要不回扬州去隆安寺上上香? 媛媛心里盘算着,如果过几日就走,说不定能参加七月份的隆安寺庙会,到时候去祈福求签,忘掉一切,重新再来。 可是依旧有点不开心。 媛媛想了想,决定大吃一顿。通常吃饱了肚子,心情就会变好。 她不想麻烦夏雪秋霜,估计两个婢女见到她又会一通劝慰,唠唠叨叨的不清净,于是自个儿在屋里的柜子上找到点心盒子。 望着那几个点心盒子,媛媛有些发呆。 这些都是上次准备离开京城时准备,没想到又能派上用场。 果然世事无常。 媛媛叹了口气,也罢,别想那么多啦。 她抱起一盒点心,像只小老鼠缩在柜子边,窸窸窣窣地嚼着,慢慢的心情好起来。 第二天媛媛让夏雪秋霜整理行李,自己走到院子里打算再弄两个花盆,拓走桃树上的枝条。还没选好花盆,就听到院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声。 媛媛站直身子望过去,见到刚回来的茹王妃带着两个婢女款款而来。 今日她换了一身嫩绿色的长褙子,三色百褶裙,头发高高盘起,簪上喜鹊登枝珠花,两串流苏缀在耳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的面容白皙,皮肤也光滑,想来这七年应该是没做什么重活儿的,保养得挺好。 媛媛见到她,连忙上前福身行礼,“见过茹王妃娘娘。” 张茹低头瞧她,目光冷冽。 漂亮女人总是遭女人恨的,何况这漂亮女人还与她抢丈夫,就更加讨厌。 薛珉之现在是她的人,她吃够了苦头,要一辈子做宁王妃,一辈子荣华富贵,谁也不能阻拦她! 媛媛半蹲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动静,不由疑惑抬头。 张茹收回思绪,笑着道:“快快请起。” 媛媛站起身,“谢茹王妃娘娘。” “我们私下聊聊?”张茹笑眯眯地说道。 媛媛一愣,随后点点头,转头对婉君婉华道:“你们下去吧。” 婉君婉华低头应是,后退离开。 张茹也遣散身边的两个丫鬟。 院子里只剩下张茹和媛媛二人,周围都是葱郁的花草,偶尔两声虫鸣,十分安静。 “我们走走?”张茹伸手邀请。 媛媛自然不能拒绝,跟在她身后走出院门,往另一条僻静小路而去。 一路上张茹都没说话,媛媛也不好说话,便安静地走着,直到走到明月阁的水榭。 荷花池里的小桥纵横交错,被层层叠叠的荷叶掩盖,满眼绿色,几乎看不到路,人走在其间,就像走在荷花池里。 行到半途,张茹终于停下脚步,满眼怀念地盯着荷花池道:“我终于回来了,这儿的荷花还是一如既往地开得好看。” 媛媛没说话。 张茹转过身,问她,“听说昨日,王妃娘娘就是在这儿举办宴会,向众人介绍你是王爷未来的妻子?” 一句话让媛媛很尴尬,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同时,内心深处还有一种抢了别人位置的羞愧感。 人家原配妻子吃尽苦头,她却趁虚而入,抢她的位置。 媛媛低下头,紧张地绞着手指。 “所以,你什么时候走?” 听到冷冽的声音,媛媛一愣,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茹笑吟吟地望着她。 媛媛反应过来,刚才的确没听错,她在问她什么时候离开。 也忒不客气,明明昨日还很亲切。 媛媛很尴尬,想着对方叫她走也是应该的,便道:“我已经让婢女收拾行李,等王爷回来,就离开。” “我是王妃,你只是商户之女,在我面前自称我?”张茹的目光里没了笑意,“你在王府呆了两个月,还没学会规矩?” 媛媛没料到她会如此不好相处,明明昨日见到的时候,见她哭,见她在王妃面前落泪,还以为是个温婉良善的人,没想到不过一个晚上,就换了一张面孔。 媛媛张了张小嘴儿,最终道:“对不起,民女冒犯了王妃娘娘。” “要等王爷回来再走?想让王爷挽留你吗?”张茹咄咄逼人。 媛媛啊了一声,被她话语里的质问逼得后退一步,连忙摇头道:“民女没有那个意思……” 她真没想那么多,纯粹就是想说清楚原因后告别,并不是想让王爷挽留。何况,她只是茹王妃的替身,王爷也不会挽留她呀。 “没有?”张茹冷笑,“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生来就是勾人的狐媚子,以退为进,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心狠手辣,抢走别人的丈夫。你大概想着,做不了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对吧?” 媛媛瞠目结舌,“不,民女没有。” 她不想做侧妃,不想做妾。 张茹讥讽地笑了笑,“这几年我在外边儿见得多了,你这样的女人,出身不高,王爷英俊潇洒,位高权重,要不是机缘巧合,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到王爷一片儿衣角,如今能登堂入室,差点成亲,怎么可能甘心放弃?以你的身份,即便让你做侧妃也是抬举你!” 媛媛从小到大都是被优待的,除了苏明福那次欺辱她,还没有人如此骂过她。 当下睁着眼睛,不知道如何反应,越想越委屈,眼泪也不争气地流出来。 明明她没这么想的,为什么茹王妃要这样说她? 偏偏这委屈还没法说,毕竟是自己先做了王爷的未婚妻,威胁到茹王妃的地位,就算茹王妃打骂也是应该的。 “哭了?”张茹看见她流泪,更加冒火,因为媛媛流泪的样子很美,任何男人看到估计都会心生怜悯。 她就是这般勾引王爷么?“别在我面前演戏,男人吃你这套,我可不吃,瞧你这狐媚模样,大概就是通过流眼泪来勾引男人的吧!”张茹控制不住心中的恶意,大声斥责。 反正她现在占据了有利位置,再怎么骂人,别人也不会怪她,反而会原谅她。 因为她是受害者! 这个女人是乘虚而入想抢正妃位置的下贱女人!只要说出去,所有人都会说甄媛媛下贱,而她不会受到谴责。 媛媛忍无可忍,大着声音道:“茹王妃,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儿。首先,你在所有人心里死了七年,这七年间,王爷已经娶过一位妻子,若那位妻子还在世,你又如何自处?其次,在这七年间,王妃为王爷相亲过无数次,差点谈婚论嫁的也有,就如我今日这般,难道这些女子都是你说的那般下贱么?” “我知道你不高兴见到我,也不高兴见到王爷娶妻,我理解的,而且也打算离开,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像个市井泼妇一般骂人?” 张茹心头被针刺了一下,瞪大眼睛厉声问道:“你骂我是市井泼妇?!” 她从小在王府的时候,就自卑于出生市井的身份,后来又在小城里呆了七年,早就变得市侩,心里本就惶恐不安,害怕自己配不上王府,当不起王妃。 所以听到她骂自己泼妇,刚好骂到她担心的点子上,立即气炸,同时还有一丝恐惧。 因为媛媛长得太美了,很难有人不动心。而她这次回来,已经斩断所有后路,绝不允许出差池,所以,她一定要把媛媛赶走。 “是你先不要脸地想抢王爷,抢我的王妃之位,居然还敢骂我?!” 张茹在小城呆了七年,酒楼里龙蛇混杂,早就养成了一言不合开骂的习性,此时她又觉得自己占理,便不客气地大骂起来。 言辞之粗俗,让人瞠目结舌。 媛媛更觉委屈,明明是茹王妃先骂她乱七八糟的词儿,她不过说一句就大发雷霆,当真太坏了! 偏偏这委屈还得受着,媛媛福了福身,“民女刚才多有得罪,对不起。” 张茹见到媛媛美丽端庄的模样,心头又嫉妒又恐惧又怨恨,因为她觉得,如果薛珉之回来,肯定不会选她,而会选甄媛媛! 所以,她必须要在王爷回来之前赶走这只狐狸精! 反正她现在占据道德高地,就算真撕烂这小贱蹄子的脸,别人也不会说她不对。 “你马上走!不准再留下来勾引王爷!”张茹道。 媛媛深吸一口气,不想和她继续吵,“茹王妃请放心,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离开,绝不让你为难。” 说罢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张茹见她径直扭头离去,眼中冒火,“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 媛媛转过头,不明所以,“茹王妃想如何?” “你是民女,我是王妃,你骂了我,就这样走了?”张茹气得发抖。 “可我已经道过歉了。”媛媛咬着唇委屈道,“而且是王妃先骂人的。” 张茹冲上来扯住她的衣袖,“道歉就完事?你抢了王爷,趁我不在登堂入室,道一句歉就想走?” 张茹根本不相信她要走,这女人可能回去向王妃告状的,可能挨到王爷回来诉苦,她在小城里见过太多次了。那些个狐媚女子,跟鼻涕虫一般甩都甩不掉! 她才不会轻易相信这些女人的话! 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她们的容貌,这些贱女人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么,没了那张脸,什么也不是!要做就做到底,釜底抽薪。 媛媛的美貌带给张茹的恐惧,让她很快做出决定,她忽然扬手往媛媛脸上打去。 反正她现在是王妃,这女人是个勾引王爷抢她位置的下贱女人,就算真弄花她的脸,别人也只会说干得好。 媛媛见她扬手,下意识地抬手挡住。 张茹气坏了,伸手继续抓她,媛媛慌忙阻拦。 两人就在小桥上拉扯起来,小桥没有栏杆,张茹因为着急过于用力,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落进水里,大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媛媛见到这一幕惊呆了,连忙弯腰去拉她的手,“茹王妃,快拉住我。” 张茹会水,落水的瞬间又想到一个办法,根本不理她,一直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越游越远。 周围的奴仆们听到动静,纷纷赶过来。 媛媛以为张茹不会水,情急之下也跳进荷花池中,发出扑通的响声。 “茹王妃和甄小姐落水啦!茹王妃和甄小姐落水啦!” 最先看到这一幕的奴仆扯着嗓子大喊,声音传到外面,很快惊动了整个王府。 宁王妃原本在寿康苑的软塌上假寐,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媛媛和张茹的事情,听到外面的呼唤,便心烦意乱道:“秀萍,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怎的下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一个个的喜欢乱叫乱嚷。” “是。”张嬷嬷走出寿康苑,还未到门口便听清楚了喊声,脸色大变,赶紧冲到门边问道,“你说谁落水了?” 那婢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张嬷嬷,连忙行礼道:“张嬷嬷,茹王妃和甄小姐落水了!在荷花池那边儿!” 张嬷嬷听得脸色发青,慌忙转头往寿康苑跑,进入室内,急匆匆道:“王妃娘娘,茹王妃和甄小姐在荷花池那边儿落水了。” 原本闭着眼的宁王妃霍然睁眼,从榻上弹了起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茹王妃和甄小姐在荷花池那边儿落水了。”张嬷嬷重复。 “快,快去瞧瞧!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宁王妃吓得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 一个是儿子念念不忘的王妃,一个是儿子最近喜欢上的新欢,她也喜欢她们两个,哪个都不能出事。 明月阁荷花池里。 媛媛拉住张茹,将她往荷花池边缘拉。 张茹非常意外媛媛居然会跳水救她,一瞬间升起了愧疚之心。 但很快,那点儿愧疚之心在威胁面前便消失无踪。张茹依旧在假装挣扎,害得媛媛始终无法拉她,“茹王妃,你别挣扎了,咱们快上岸去!” 张茹依旧叫着救命,一边借着扑腾将媛媛往水里按。 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就此让媛媛死在荷花池里的想法,如此一来,铲除后患。如果仅仅让她离开,说不定哪天又回来和她抢王爷。 对……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张茹望着媛媛湿透的面容,忽然有些难过。 对不起,我不想杀你,可是没有办法。 如今的我已经无路可走,我要回来,必须排除一切障碍。 我只能这么做。 一抹厉色划过眼眸,张茹很快下定决心,忽然沉下水,手脚缠住媛媛。 媛媛原本拉着张茹往池边游,忽然感觉身边的人沉下去,紧接着缠住自己,慌乱地往上爬,边挣扎着喊救命。 然而张茹往上爬,势必压着她,一下子按住她的头,将她按进了水里。 媛媛大吃一惊,她水性一般般,一下子慌了神儿。 “救命啊!救命啊!” 水面上张茹一边假装因为恐惧而挣扎,一边紧紧扣住媛媛的脑袋往水里按,将媛媛死死按在水里,绝不让她露出水面。她流亡的七年,吃过苦头,干过重活,而且她本身出身武将之家,小时候学过武,力气极大,径直把媛媛按入水中,连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岸上的奴仆们已经赶了过来,因为荷叶的遮挡,乍然瞧去,就见两人在水里挣扎,根本看不到是张茹按着媛媛不让她起身。 若是普通女子,张茹这一按,可能真就此一命呜呼。 但是,媛媛并非一般人。 她刚才拉张茹,因为顾忌着身份并未用蛮力,后来猝不及防之下被按入水中,一下子慌了神,顾不得张茹身份,抓住张茹的胳膊狠狠扭开。 死亡的恐惧让媛媛并未控制力道,剧烈的水声中,忽然传出轻微的咔嚓声。 张茹原本死死按着媛媛,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只要在水中窒息一小会儿,就能让人淹死,没想到忽然手腕传来剧痛。 张茹的救命变成了惨叫,“啊啊啊!” 她的右手被生生掰断,剧痛传遍四肢百骸,痛得她直接在水里翻滚起来。 媛媛因为窒息了一小会儿,脑袋是空的,头上的力气消失后,便下意识地按住张茹浮出水面大口吸气。 张茹被按进水里,剧痛让她惨叫,猝不及防喉咙进水,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就像个不会水的人在水池里挣扎,连呛了好几口水,人昏迷过去。 媛媛终于回过神,回想刚才那一幕,终于明白张茹是想杀她,心里又恐惧又愤怒。 她并非那种被欺负了只能挨着的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张茹竟然想杀她,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她终究不能杀人的,毕竟是自己无意犯错在先。 可什么也不做,也太不甘心! 张茹呛水昏迷过去,媛媛看着她,气恼地揪住她的头发,狠狠一扯。揪下了一撮连着头皮的头发,就当报仇了,然后带着张茹往岸边游。 此时奴仆们已经划来一艘小船,将两人拉上船。 张茹已经昏迷,并不知道头发连着头皮被扯,以后只能当秃子。媛媛也并不知道自己这报复性的一扯,破坏力不强,侮辱性极大。 此时此刻,她浑身湿透了,坐在船里又委屈又难过又害怕,忍不住嘤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所有人都心疼。 等王妃赶来的时候,就见到张茹昏迷,媛媛坐在船里哭,浑身湿透。 宁王妃肝胆欲裂,赶紧道:“快叫大夫!快!” 张嬷嬷早就差人去请大夫,等船靠岸,便上前去探张茹的脉搏,发现还有气便松了口气,对王妃道:“王妃娘娘,茹王妃还活着。” 宁王妃大松一口气,拍着胸口不停地感谢神佛保佑。 “快把茹王妃带回去!” 一番兵荒马乱后,媛媛被送回荟萃阁休养,张茹被送到鸣翠阁,一直昏迷不醒。 媛媛换了身衣服赶去鸣翠阁,王妃问媛媛:“到底发生了何事?” 媛媛实话实说:“今日茹王妃主动找我,说有事私下聊聊,便带我来到荷花池,然后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回答说等王爷回来就走,王妃就极其生气,骂我故意留下来勾引王爷,死赖着不走。” “我就说那我今日走好了,准备回荟萃阁收拾东西,谁知道王妃居然冲过来打我!王妃打我,我躲开,然后王妃不小心脚滑掉进荷花池里!” “我会点儿水,就跳入荷花池救茹王妃,茹王妃挣扎得太厉害,差点把我按进水里淹死,幸好我拼命挣脱,才没死成。茹王妃呛了水,昏迷过去。” 王妃听得神情变来变去,十分复杂,她觉得媛媛说得可能是真的,因为媛媛在她心里印象不错,应该不会撒谎。 假如媛媛说得全为事实,那么挑事儿的就是张茹,可是张茹骂人打人,也情有可原。毕竟她吃了七年苦头,回到王府,丈夫居然已经和别的女人定亲,任何妻子都无法接受。 她能疯狂地打骂媛媛,也可以理解。 王妃深深叹了口气,既无法责怪媛媛,也无法责怪张茹。 总不能让媛媛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毕竟媛媛也是无辜的,所以反抗也是应该的;可责怪张茹也不对,她毕竟被抢王妃位置,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那茹儿的伤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头发连着头皮都扯掉了,还有她的右手也骨裂了。”宁王妃问。 两个女子打架,打到荷花池里,居然把骨头打断了,还把头皮扯掉了,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虽然挑事儿的应该是茹儿,可这结果嘛……茹儿也太惨。 媛媛吓了一跳,咬咬唇道:“回王妃娘娘,应该是我不小心弄的,当时情况……有点复杂。” 宁王妃心想,这么柔弱的姑娘居然能扯掉头皮、打断别人骨头么?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她虽然对媛媛有好感,并未听取一面之词,摆摆手道:“等茹儿醒了再说。” 媛媛胆子小,见张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吓得眼泪汪汪,“茹王妃没事吧?” 如果茹王妃死了,到时候她有理都会变成无理。 再说了,惊慌过后,媛媛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掰断王妃的手是神志不清做的,可扯掉王妃的头发头皮,却是意识清醒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做啊! 呜呜呜。 如今闯大祸了! “大夫说醒了就没事,她昏迷是因为赶了很久的路,身体劳累,后落水受惊,暂时闭过气,很快就会醒来。”宁王妃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暗叹一口气,“你也受了惊,先去休息吧。” “是。”媛媛离开鸣翠阁,回荟萃阁去,心头惊讶老王妃没责罚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媛媛本来打算今日就要走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总不能一走了之,只能留下来。 然后,茹王妃回府的事便传了出去。 至于两人打架落水,王妃因觉得太过丢脸,严令不许传出,到没让外人知道。只是当日张茹回府,有好几个贵妇贵女听到,没办法阻止传话。 这个消息,让已经安平很久的京城瞬间炸开了锅。 自从薛珉之把西戎赶回老家,收复燕云,战事基本没了。国运似乎也亨通,天灾人祸也没了。 最近这段时间,可以用风调雨顺来形容。 无大事发生,宁王的婚事便让人津津乐道,如今死去七年的茹王妃回来了,简直让无数人兴奋,期待宁王府会闹成什么样子。 与茹王妃回归的消息同时流传的,还有当日荷花宴上传出的一则消息,宁王的第二任妻子周晴,长平侯的女儿,本就是个病秧子,寒冬腊月故意跳进水里让宁王救,逼着宁王娶她,结果因为寒气入体,刚过门就死了。 如此一来,宁王克妻的流言就有些站不住脚。 周晴还未嫁给宁王之前就是将死之人,宁王克不着她啊,而且最终提早病死,也是她自己跳河的缘故,宁王反而是倒霉的那个。 还有,茹王妃回来了,说明她没死啊。 既然没死,那又叫什么“克妻”呢? 所以说,宁王根本不克妻嘛! 只是,茹王妃消失七年回来,甄小姐已经和王爷定亲,这下子有好戏可看咯!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急,下一章女配就领饭盒 第42章 两日后薛珉之便办完公务, 赶回王府。 而在这一日,张茹也清醒过来,起来便哭着向宁王妃告状:“母亲, 是甄小姐把我推到荷花池的!” 在旁边坐着的媛媛听到这话, 惊呆了! * 薛珉之进府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血腥气, 叶子尧表情也很微妙,熟悉他们的人便知道肯定杀了不少人,纷纷退避三舍。 薛珉之先去清宁院换衣服,刚进院子就听说张茹回来的事, 面露惊诧,“张茹回来了?” 禀告的侍卫道:“是的, 茹王妃前两日便回到王府,后来不小心和甄小姐一起摔进荷花池,如今依旧昏迷不醒。” 薛珉之立即问道:“媛媛呢?她没事吧?” 侍卫回答:“甄小姐没事,如今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薛珉之松了口气。 侍卫瞧见他的表情, 暗想:果然旧爱不如新欢, 原配夫人回府, 王爷不闻不问, 只顾着问甄小姐。 不过甄小姐那么漂亮温柔,王爷喜欢也在所难免。 叶子尧问薛珉之,“王爷,茹王妃回来了,这可咋办?” 他问得十分忧愁, 因为他喜欢媛媛,对张茹没有好感,所以是真心希望薛珉之和媛媛在一起。 可王爷似乎对茹王妃有情, 还因为甄小姐长得像茹王妃的缘故而喜欢上她……哎! “她为什么要回来?”薛珉之面色阴沉地走进内室。 叶子尧疑惑,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王爷说的是“她为什么要回来”? 仔细琢磨,这话好像不太对劲儿啊。 这种语气,似乎很不喜欢茹王妃回来。 “王爷,茹王妃可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陛下亲自赐婚的,哪怕你喜欢甄小姐,也不能不让她回来吧。”叶子尧考虑实际情况,说道。 薛珉之挑挑眉,冷笑一声,“她还有胆子回来!” 叶子尧听到这话,更是吃惊,怎的王爷这话,感觉像和茹王妃有仇啊! 他有心想问,但薛珉之却冷着一张脸,比昨日杀人时还要可怕,便不敢触他霉头,乖巧站到门外。 换了身干净衣裳,薛珉之走出房间,对叶子尧说:“走吧。” 然后问清楚张茹所在地,便大步往鸣翠阁而去。 鸣翠阁里,张茹抱着宁王妃嚎啕大哭,一直大喊媛媛嫉妒她,推她落水,要害死她。 媛媛听得不可思议,到后面已经面无表情。 宁王妃听了半晌,感觉张茹和媛媛说得完全不同,便道:“茹儿,你可说的是实话?” 张茹道:“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甄媛媛想要害死我!” 媛媛听了半晌,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害怕,就很纯粹好奇地问道:“茹王妃,你这是何必,本来我就没打算和你争抢王爷,已经准备回扬州了,你陷害我,到底意义何在?” “我知道你害怕别人抢你位置,可这位置,您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御赐的婚姻,别人不可能抢走啊。” “我呢,还未和王爷成亲,走了便是,你这又是跳湖又是杀人的,陷害我,完全是吃饱了没事干多此一举!再说了,如果你担心有人抢走王爷,那你得杀掉全京城半数未婚女子才行,毕竟没了我,还有许许多多年轻美貌的姑娘想嫁给王爷呢!你陷害得完,杀得完吗?” 张茹被她气得半死。 宁王妃听了也觉得微妙,面色平静,却已经想了许多。 现在两方各执一词,争个没完。 若说媛媛为了争抢正妃之位杀害茹儿,她是不信的,可张茹毕竟太惨了,右手断掉,头皮掉了一块,以后就要成为秃子,又昏迷两天,若说她陷害媛媛,怎的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媛媛说的话她倒是信几分的,因为张茹在王府几年里,性子已经初见端倪,颇有点儿爱出风头,爱挑事儿。 如今刚回府,害怕媛媛抢走允宁,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也可能,可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宁王妃都不忍心说她蠢。 算了,毕竟是张将军的女儿,当初张将军救过老爷一命,而且这姑娘也是她看到大的,也是允宁的原配。 “母亲,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人差点杀了我,现在却倒打一耙!”张茹哭得像个泪人儿,“她以为只要我死了,她就会成为王妃!她就是这么想的!” 媛媛咬着唇,委屈道:“茹王妃,你觉得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要杀你非要把所有人遣走,单独带着你到荷花池把你推下水?如果你真死了,我必定会被第一个怀疑是杀人凶手,我是傻子吗?” 张茹气得浑身发抖,“你敢做不敢认!母亲,你要为我做主啊!” 宁王妃越听越觉得是张茹不对。 不过现在张茹这么惨,也不好再追究。 张茹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母亲!这个女人牙尖嘴利,我不是她对手,你把她赶走吧!我不想见到她!” 宁王妃面色严肃,这到说到点子了。 现在闹成这样,让媛媛继续留在王府的确不合适。即便是张茹错了,也不能让媛媛留下来,因为张茹才是王妃。 媛媛开口道:“茹王妃,你放心,若不是你非要搞跳水一出,我早就走了,如今您已经平安无事,我自然会离开。” “不许走!”门口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媛媛浑身一震,缓缓转头。 鸣翠阁门外,树影婆娑,男人穿着一件月白衣裳,背负双手,长身玉立,身边站着表情诧异的叶子尧,两人不知道听了多久。 “允宁,你回来啦!”宁王妃大松一口气,赶紧向薛珉之招手,“你快过来!” 快,两个老婆,你得处理一下。 原本在床上半躺着的张茹,听到薛珉之的声音慌忙抬头,见到那英俊贵气、器宇轩昂的男子,心头小鹿撞似的怦怦乱跳。 七年不见,薛珉之比她想象得还要伟岸挺拔,俊美不凡! 潜藏在心里的火苗,如遇到晒干的野草,呼啦啦地燃烧起来。 “王爷!” 这一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凄切。 “我终于见到你了!” 张茹几乎要哭出来,从床上爬起身,想要下床穿鞋。 “哎,你好好在床上躺着,别起身。”宁王妃连忙阻止她。 媛媛见到薛珉之原本是高兴的,忽然听到张茹的叫声,心头那点高兴便如冰遇到火,很快消融。脸上的笑意也僵住,片刻后她低下头,悄悄退到一边。 如今没她说话的份儿。 她偷偷抬眼,发现薛珉之没朝她看一眼,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片刻后又松了口气。 果然,王爷喜欢的是茹王妃。 也罢,这样挺好的,茹王妃回来了,自己也用不着做什么替身,回扬州去重新开始。 张茹见薛珉之进屋就紧盯着自己,看都没看媛媛一眼,心头一喜。 难道王爷对我念念不忘吗? “王爷!”张茹又叫了一声,眼巴巴地瞧着男人。 薛珉之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一直没说话。那目光充满了压迫力,让张茹的笑容渐渐僵硬。 她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喜悦变成忐忑,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王爷?” 半晌,薛珉之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张茹连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王爷,当初我跳河被人救起,失去记忆,如今记忆恢复,就回王府来找你了。” 薛珉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众人望着他,搞不懂他脸上的表情代表什么,像是嘲讽,又像是讥笑,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总之,十分微妙。 薛珉之转头问宁王妃,“她是这么对你说的?” 宁王妃点点头,“允宁啊,当初茹儿跳河也是被迫的,新婚当夜,你的仇家闯进婚房把她掳走了,就为了报复你,茹儿为了保住清白才跳河自尽……” 薛珉之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茹原本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忐忑,见他说话,暗暗松了口气,含泪道:“王爷,茹儿不知道跳河会害得你被传克妻流言,都怪茹儿没有早点儿恢复记忆,一切都是茹儿的错!” 说罢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宁王妃听得十分心疼,安慰道:“怎么能怪你呢!这失忆症又不是你想记得就能记得的。” 薛珉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却冰冷无比,“这么说,你当初跳河,是我害的?” “不是的,是茹儿没用,是茹儿的错。”张茹摇头道。 宁王妃转头恨了薛珉之一眼,“当然是你害的,不然还有谁?” 薛珉之没理会宁王妃,继续问道:“这七年,你在哪里,干了什么,和谁在一起?” 宁王妃最看不惯他这样子,不满道:“你在审犯人吗?有你这样说话的?以前对媛媛这样,现在对茹儿也这样!” “母亲不必如此,王爷这么问是应该的。”张茹细声细气道,“回王爷,我被一个叫李子奇的人救了,因为失去记忆,我就嫁给了他,在藁城生活了七年……我,我不是故意的。” 张茹捂住脸又开始哭,像是在痛苦,又像是在后悔。 薛珉之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如实回答我。当初为何要跳河,这七年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张茹一愣,抬头看他,对上薛珉之冷酷的眼睛,微微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王爷,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我……我……”张茹张了张嘴。 “想好了再回答。”薛珉之一字一句道,“本王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答对了,本王考虑好好待你,如果答错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笑意却没到达眼底。那笑容让张茹感觉有些冷,心头莫名地发慌。 难道王爷不相信她的话?或者知道些什么?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但张茹很快又否定了,如果王爷真知道她在哪儿,怎么可能七年来无动于衷? 不可能,他一定不知道。 冷静,王爷在诈我。 张茹安慰好自己,含着泪问道:“王爷嫌弃我不是完璧之身么?如果嫌弃的话,我马上就走。” 宁王妃瞧见,忍不住瞪了一眼薛珉之,“你这是在干什么?茹儿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你却咄咄逼人,当她是犯人吗?失贞了又如何,还不是你害的!” 薛珉之根本没理两人的话,冷冷地盯着张茹,“回答我的问题。” 张茹见柔情打动不了他,连怜悯愧疚都无法勾起,无奈地咬咬唇,依旧坚持道:“王爷,成亲当日有个黑衣人闯进婚房,把我掳走了,我被迫跳进河里保全清白,后来被一个叫李子奇的男人救了。他喜欢我,我失去记忆就嫁给了他。我们在藁城呆了差不多七年,如今我恢复记忆,就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薛珉之冷漠地问道。 张茹瞧着他的脸色,心头更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冷淡,但事到如今只能继续说下去,“我是王妃,当然要回来啊,宁王府才是我的家……”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薛珉之忽然笑起来,周身的气息骤然阴寒。 明明是六月份的天气,张茹却打起了哆嗦,身体冷,心头更冷。 总感觉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可心里残存的侥幸又让她不愿意说出真相,忍不住缩进被子里道:“是、是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薛珉之忽然伸出手,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掀开被子,揪住张茹的衣领将她拎下床,狠狠甩在地上。 “啊!” 猝不及防的张茹根本没有防备,径直摔在地上惊叫。 她本就受了伤,摔地上时触碰到伤口,痛得她像虾米一样蜷缩起身体。 薛珉之的动作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宁王妃呆了一会儿,霍然站起身,厉声道:“允宁,你在干什么?!” 又赶紧去扶地上的张茹,“茹儿,你没事吧?” 张茹勉强爬起身,脸色如雪一般白,眼睛里满是惊恐。 旁边安静站着当自己不存在的媛媛也惊呆了,王爷……王爷这是干什么啊! “我给过你机会了。” 薛珉之走到张茹身边蹲下,这个动作让地上半躺着的张茹浑身颤抖,微微往后退。 宁王妃想斥责薛珉之,却听到他缓缓地说:“如果你肯老实回答问题,说出所有真相,说不定我还会忍下一口气原谅你,但你却选择欺骗,真是好样的。” 张茹又痛又怕,恐惧地爬到薛珉之身前,惶惶地道:“王爷,我没撒谎!我没撒谎!我发誓,如果我撒谎,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一般她用父亲发誓都会起效。 因为宁王府的人非常重视她的父亲,她希望以此获得薛珉之的信任。 然而,当她发完誓后,薛珉之却忽然一巴掌扇到她脸上,直接把人扇倒在地。 耳光声清脆响亮,就连外面守门的奴婢都听到了。屋子里的人更是大为震撼。 王爷居然扇王妃耳光? 媛媛诧异惊讶无比。 老王妃也惊呆了。 “啊!”张茹痛得惨叫,脑袋嗡嗡嗡的,有一瞬间的眩晕,片刻后脑子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恐地捂住脸盯着薛珉之。 薛珉之目露凶光,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张茹被他的目光瞧见,差点以为他马上要杀了自己,忍不住往后退。 “你真让我失望。”薛珉之并没有杀她,深吸一口气,满是厌恶地道,“张茹啊张茹,你为何和你父亲完全不一样,张将军一生清正严明,你却满口谎言,自私自利,简直是他的污点!” “王爷!”严厉的话让张茹泪水涌出,“你怎可这样说我!你嫌弃我跟过别人不是?直说好了,何必这样侮辱人!呵,堂堂的西北战神,威名赫赫的宁王,因为发妻失贞就要欺我辱我!我算是见识了!我走就是!” 宁王妃的脸色微变。 “还在唱戏?”薛珉之讥讽地瞧着张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谎言完美无缺,无人识破?” 张茹心头一颤,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原本要骂人的宁王妃听到薛珉之的话,微微一顿,神情狐疑。 其他人也听出点儿名堂来,茹王妃似乎撒了谎,王爷知道她在撒谎! 可是,茹王妃到底撒了什么谎?王爷又如何知道的?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紧盯着张茹和薛珉之,没人再说话。 “你和李子奇私奔后遇到一帮盗匪,差点死了,还记得吧?在那种荒郊野外的地方,为什么突然有官兵路过救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原因?”薛珉之漆黑的眼睛幽幽盯着张茹,仿佛藏着两团火。 张茹浑身一震,头脑忽然像是炸了般,眼睛睁得老大老大,“难道……难道……” “不错,是我的人。”薛珉之冷冷道,“你和李子奇那点儿伎俩,破绽百出,真当我是傻子?你们两逃出京城,我带着人一直跟在后面,看着你们高兴地走,高兴地商量去那儿安家,我一直都看着。” 张茹恐惧得浑身颤抖,又无法置信,“你一直跟着我们?!” 因为害怕恐惧,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尖锐,同时也变相承认了事实。 “是的,一直跟着你们。”薛珉之承认。 张茹不敢相信,差点疯掉,“那你为何不阻止?” “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带你回来。”薛珉之的口气很淡,像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喜欢这桩婚姻,你也不喜欢,还和李子奇偷偷约会,给我戴绿帽子,老实说,跟在你们两后面的时候,我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你们杀了。” 张茹吓得一哽。 “后来你们遇到盗匪,最终我决定看在张将军的面子上,救你们一命。”薛珉之淡淡地道,“就让你和李子奇好好地私奔,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不用成亲,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 难怪他刚才反复问她在哪儿,干了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她私奔了,给他戴绿帽子,害得他传出克妻流言! 任何男人都没法忍受吧,他会如何对付自己? 张茹瘫软在地。 薛珉之站起身,背着手道:“为了让你们两个能呆着别回来烦我,我帮忙疏通官府,置办文书户籍,让你们能在藁城定居。” “又安排人送银子,结果你们两个废物把钱花光了,我又安排人将你收进明祥酒楼,给你十五两银子的月钱,每月收购李子奇的书画,想来应该能安居乐业的,直到你准备离开明祥酒楼自己开酒楼,才决定不再帮你们,没想到……” 他笑了笑,声音阴冷,“你却回来了。” 张茹眼泪直流,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屋子里的人听到薛珉之的话,全都惊得头脑空白,几乎忘记了反应。 鸣翠阁里安静得像夜晚一般死寂。 “你说,你想回来做王妃?还说媛媛为了做王妃故意推你入荷花池?”薛珉之冷笑,“胆子挺大的嘛。” 周围的人被薛珉之说的话震得回不过神。 原来当初茹王妃是私奔的,并非跳河自尽! 更令人惊叹的是,王爷居然知道这事儿,还帮忙隐瞒!甚至想方设法帮茹王妃和她的奸夫安家。 此事简直前所未闻,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我……我……”张茹嘴唇颤抖,因为害怕完全说不出话来。 薛珉之低头盯着她,目光冷冷的,“你回来干什么,找死吗?” “啊啊啊!”张茹终于崩溃,抱着头惨叫。 她的梦碎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会被杀的! 不要!她不要死! “李子奇呢?你抛弃了他?”薛珉之问,“还是杀了他?” “王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张茹拼命摇头,急忙哀求,“王爷,我不想死!不要杀我!” 求了一阵,张茹见薛珉之无动于衷,连忙爬到薛珉之身前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王爷,我一时鬼迷心窍,您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由于太过害怕,眼泪哗啦啦地流着,神情恐惧到近乎扭曲,再也没有当初盛气凌人的模样。 媛媛在旁边瞧着,心情震撼过后又十分复杂,觉得她可怜又可恨。 茹王妃与王爷的真相竟然如此,真是太过不堪! 这些年,王爷得受多大委屈啊! 媛媛瞧着看似恶人一般冷酷对待张茹的薛珉之,觉得有些心疼。刚才薛珉之把张茹从床上直接拎起扔地上的时候,她是惊恐不安,甚至不喜的,因为她不喜欢男子对女子粗暴。 可现在,她反而同情起薛珉之。 事情黑白对错得凌驾在男女之别上,这才是世间公理。 哪怕张茹看起来柔弱,又是女子,被苦主粗暴对待,也是活该的。 “看在你父亲面子上,给你两个选择。”在张茹苦苦哀求下,薛珉之道,“第一,滚回藁城,从此做你的李夫人,就当茹王妃在七年前就死了。第二……” 他阴测测道:“死。” 听到死字,张茹恐惧地摇着头,“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爬过来抱住薛珉之的腿,“王爷您饶了我吧!我马上滚!马上就滚!这辈子都不会来烦您!” 薛珉之低头瞧着她。 张茹哭得眼泪鼻涕横流,说话断断续续,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宁王妃站起身,神情变来变去,看着张茹的眼神十分失望。 “子尧。”薛珉之命令道,“把她扔出去。” 已经了解来龙去脉的叶子尧大声应是,走进来拉起张茹,拖死狗一样将她拖出鸣翠阁。 室内恢复寂静。 好一会儿,宁王妃才问薛珉之,“你就这样把她赶走了?” 薛珉之道:“没杀她已经不错了。” 宁王妃神情复杂道:“可是,她毕竟是张将军唯一的血脉!怎可如此待她?” 薛珉之皱皱眉,“当初她私奔的时候,就因为张将军的面子才饶过她,母亲还想要儿子如何?” 宁王妃神色复杂,“当初我也有错,误以为你喜欢她,才为你们两求婚,若没有赐婚,说不定不会变成这样。” 薛珉之道:“那也不是她和人幽会,又在成亲当天私奔的理由。何况她私奔后,我已经帮她安排好一切,如今忽然跑回来闹得王府鸡飞狗跳,欺负我的未婚妻,又是几个意思?” 宁王妃急道:“允宁!” 薛珉之深吸一口气,“那母亲希望如何处理?” 宁王妃揉揉眉心,长叹一口气,“我们就当她死了吧,就当她从未回过王府,我会对外宣称是个冒名顶替的。你派人送她回藁城,别让她死在路上,相信经过这一次,她不会再回来了。” 薛珉之沉默片刻,道:“那就按母亲说的办。” 交代完一切,薛珉之走到媛媛身边,目光关切,“听说你落水,没事吧?” 媛媛还未从他训斥张茹的状况里回神,乍然见到他如此和颜悦色,完全接受无能,甚至有点害怕。 薛珉之给她的感觉十分割裂。 有时候冷酷无情,残暴可怕,让人瑟瑟发抖。毕竟,他当着她的面踩苏明秀的脑袋,逼她道歉;在她面前斩首中山侯世子;如今抓住张茹扔地上,丝毫不留情面…… 他的行为拿出去说,没有人不觉得过分。 他对女人也下重手,在他眼里不分男女,女人照样杀照样打,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完全符合他传言中残暴、冷酷、血腥的一面。 可有时候又很可爱,很让人脸红心跳。比如他会关心她爱护她,会因为她的一句“不喜欢”“不想嫁”而大受打击,如同耷拉着尾巴的大狗狗;会请她吃百香楼;会因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而不好意思,拿食物讨好她;会认真地对她说如果他有做得不好的麻烦直接指出来,可真指出来的时候又很沮丧…… 面对男人关切的眼神,媛媛心头微暖,说:“谢谢王爷关心,我没事。” 旁边的宁王妃也回过味,假如张茹从头到尾都在撒谎,那荷花池的闹剧,定然也是张茹搞出来的。 媛媛很无辜! 可因为张茹的身份,大家都站在张茹这边,还想赶她走。 宁王妃觉得极其不好意思,上前对媛媛道:“媛媛,之前……对不住。” 媛媛摇摇头,“没关系的王妃娘娘,我没事,再说王妃娘娘也不知情嘛。” 如果换别的人,身份地位高的老夫人,错了就错了,绝不可能向小辈认错,王妃娘娘这般身份,又是在张茹欺骗的前提下,偏心张茹完全正常,何况王妃娘娘也并未听信一面之词,如今却向她道歉。 媛媛觉得,王妃性子直,也讲道理,是个好人呢! 宁王妃见媛媛不在意,感动地道:“媛媛识大体又懂事,我们允宁娶了你,是天大的福分。” 暂时她已经不想克妻一事,张茹既然没死,那儿子克妻流言不攻自破,想娶高门贵女也是可以的,但王妃已经不这么想了,她觉得媛媛很好。 非常好! 媛媛害羞道:“谢王妃娘娘夸奖。” 宁王妃心情很复杂,张茹毕竟是她曾经投入感情抚养过的孩子,闹出这摊子事是完全没料到的,感觉心累,便对媛媛道:“媛媛,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得去把张茹回来得流言赶紧处理了。 又叮嘱薛珉之,“把甄小姐送回去。” 薛珉之道:“母亲放心,我会的。” 宁王妃揉揉眉心,勉强对媛媛一笑,带着张嬷嬷回寿康苑。 第43章 王妃离开后, 媛媛和薛珉之走出鸣翠阁,两人都没说话,媛媛心里还有事。 张茹对付她的确让她恶心, 可最让她在意的, 依旧是王爷的态度。 之前以为王爷当她是张茹的替身,她难过了许久, 又诸般自我安慰,才渐渐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可今日这一出,表明了王爷早就知道张茹在世,态度也并不亲热, 还把人赶走了。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王爷很有可能没拿她当替身! 假如没有发生今日之事,有些话媛媛不会问, 可现在,她好想知道! 心情忐忑又期待。 “我送你回去。”身旁的男人说,“待会儿我再进一趟宫禀告今日之事。” 斟酌词句的媛媛吃了一惊,“王爷要把今日之事禀告陛下吗?” “当然。”薛珉之沉静道, “张茹之事, 我也有隐而不报之错, 若她一辈子不出现就罢了, 可她现在出现了,事情总得解决。她是陛下赐婚,而我现在又要娶你,若不向陛下说明,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媛媛听到他说要娶她, 脸蛋微微一红,咬咬牙,鼓起勇气问道:“王爷, 媛媛有件事想问你。” 她停下脚步,站在青石板路旁的丝绒楠竹前,楠竹叶子细嫩青绿,衬得少女娇嫩的脸蛋更加鲜活。 微风和阳光偏爱她,树枝在她头上摇晃,落下点点光斑。 她的眼睛清澈干净,手指不安地搅动,偷偷抬眼看薛珉之,正对上薛珉之目光时却又如惊弓之鸟般赶紧移开。 见她这个样子,薛珉之放柔了声音,“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能回答的一定如实回答。” 他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怕说话语气稍重,就惊走了少女的勇气。 少女没说话,他便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候。 媛媛紧张了一会儿,终于问道:“王爷,我听到好几个人说我长得像张茹,你也因此喜欢我,把我当张茹的替身,这是真的吗?” 薛珉之微微一愣,随即失笑,反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是吗?” 媛媛咬着唇,声如蚊蚋,“我、我觉得不是。” “当然不是。”男人说,声音斩钉截铁。 媛媛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像有只小鸟在唱歌,声音清脆快乐,“真的?” “我不喜欢张茹,怎么可能因为你长得像她而喜欢你?”男人又说。 是的,是这个道理没错! 媛媛心里的雀儿更加欢快。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媛媛想干脆问清楚那些她纠结的问题,认真道:“那王爷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又因为什么原因喜欢我?喜欢我哪点?” 薛珉之问:“女孩子都喜欢问这类问题?为什么喜欢,什么时候喜欢?这么较真?” 媛媛咬咬唇道:“不是较真,是真的很重要,每个女孩子都想知道。” “是吗?”薛珉之道,“那我得好好想想。” 媛媛心一下子凉了,什么情况?这还需要想吗?是不是他不喜欢她,临时找理由啊? “王爷,这种事情不需要想,需要仔细想的,不是喜欢。”媛媛低着头,心里酸酸的,眼眶也莫名发热。 被张茹欺负后她一直不敢说话,虽然现在真相大白,可心里还是委屈的,问王爷为什么喜欢她却不答,她更委屈了。 “我很明确喜欢你这件事。”薛珉之道,“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你为什么不能快速回答我的问题?”媛媛努力不让自己哭,“我喜欢王爷,王爷多次救我,对我有恩,王爷行侠仗义,又会为人着想,所以我喜欢王爷……若王爷要问的话,我还可以说出更多理由,为何王爷回答不了喜欢我的原因?” 一番话激动下脱口而出,说完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媛媛羞得面红耳赤。害羞的同时又觉得丢面,便蹲下.身捂住脸。 薛珉之被她突然表白弄得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望着她可爱害羞的模样,整颗心都要化掉,软得不可思议。 见她蹲下.身捂着脸,薛珉之以为她在哭,吃惊道:“你怎么哭了?” 他无奈地蹲在媛媛身旁,“我不回答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仿佛我们很早之前见过。可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不高兴,会不会想是因为像张茹的缘故……我保证绝对没有拿你当替身,也没有因为你长得像某人而喜欢你……” 顿了顿,他似乎很烦恼地揉揉眉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那王爷是因为我的外貌喜欢我吗?”媛媛放开手,抬起头郁闷地问。 薛珉之想了想道:“有一部分原因。” 媛媛更加郁闷,“那如果我长得不漂亮,你就不喜欢我了呗。” 果然男人就喜欢外貌!呜! “当然不仅仅是漂亮,是因为你特别,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薛珉之边思考边回答,“第一次看到你,那时候你准备跳车,站在车门边,风吹过你的头发和衣裙,我觉得你很勇敢,后来相处起来又觉得你很特别很可爱……” 薛珉之道:“我喜欢你的眼睛,清澈明亮,喜欢你的笑容,明媚灿烂,喜欢你的性格,温柔善良又大气……你的每一点我都喜欢。” 媛媛渐渐喜悦,因为薛珉之不会说情话,所以说起来格外真诚,也很能打动人。 感觉出他的紧张和认真,媛媛开心起来,抬起头道:“王爷,以后女孩子问你这种问题,你要回答,我喜欢你的品行,如果说喜欢外貌什么的,女孩子会不高兴。” “没有别的女孩子。”薛珉之沉声道。 媛媛疑惑抬眼,男人道:“我不会喜欢除你以外的女孩子。” 媛媛呼吸一窒,脸蛋微红,“王爷会哄人开心。” “没哄,实话实说。”薛珉之表情平静地说。 媛媛脸热得不行,慌忙站起身道:“王爷不是要进宫么?赶紧吧!我先告辞。” 然后快步往荟萃阁方向走。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媛媛浑身紧张,不敢回头,脚下步子走得更快。 男人没出声,始终缀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直到媛媛进入荟萃阁,方才停下脚步。 媛媛进入院门,偷偷回头看他。 男人依旧站在门外,像是在等她回头,媛媛回头便刚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男人的目光温柔和煦,像三月的春风令人沉醉。 媛媛的脸微热,赶紧转头进院子。 王爷和别人不一样,和成凯琅在一起时,对方会想方设法的讨她欢心,说一些甜言蜜语,她能感觉出来王爷的笨拙,可是那笨拙却又显得很真诚,让人安心。 前段时间虽然说已经订婚,但是媛媛心里依然有一份隐隐的不安,那份不安在张茹到达王府时达到顶峰,所以张茹提出让她离开,她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甚至从来没有升起过反抗之心。 可是这一次,她彻底安心了。 因为她知道,王爷一直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爱着她。她能感受到王爷的爱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妃似乎对她有愧,送了她无数金银首饰,还把荟萃阁的摆设全换了一遍,随手拿起的一个花瓶,都有可能是前朝的古董。害得媛媛在自己屋子里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东西。 近段时间薛珉之非常忙,经常早出晚归,似乎茶商贪腐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连媛媛也感受到整个京城的肃杀之气。有时候遇到薛珉之,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哪怕他每次见她都会换上新衣服。 白芳芳经常来找她玩儿,媛媛也十分高兴交上新朋友,两个人都喜欢吃东西,还喜欢刺绣,在京城里东吃西喝,逛逛铺子,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王妃娘娘已经在筹备婚礼的事情。 张茹出现的消息传遍京城后,第二天宁王妃便放出消息,说是有人冒充张茹行骗,已被官府查获。 这件事是得到陛下默认的,出事的当天,薛珉之就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知皇帝,皇帝非常信任他,听了之后长叹一口气,表情十分复杂,最终默认了薛珉之的做法,并且派人警告张茹。 从此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张茹这个人,哪怕张茹活着,也不能用原来的身份回到京城,更不能和以前的人接触。 媛媛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张茹被押回藁城,很快就被逮捕,罪名是谋杀亲夫。 原来李子奇死得不明不白,尸体扔在荒郊野外被人发现了,张茹也消失不见,官府于是怀疑是张茹作案。 张茹本来并不想杀李子奇,奈何李子奇不愿意让她离开,两人吵闹许久,李子奇发狠话威胁她,张茹愤怒之下便毒杀了李子奇,后抛尸荒野,伪装成强盗截杀,连自己也装成被杀的模样。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再度假死,一了百了。 可是,当初假死逃脱是因为薛珉之掩盖,而这次无人掩饰,她一个人弄出来的作案场面,被藁城新上任的县令很快识破。 张茹没回来还好,反正两人无亲无故,无人为李子奇伸冤,偏偏张茹被押着回来,一下子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县令刑狱出身,很快找出证据,抓起张茹。 押解张茹回藁城的官员得知此事,感慨万千,先阻止县令开审,害怕张茹说出身世隐情,同时飞鸽传书回京请求陛下批复。 陛下听到后,只说了一句:杀人偿命,秘密处决。 自此张茹身死。 而在所有人心中,她早就死在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没人知道她做过的事。张将军的名声也保住了。 王妃听说此事,长叹一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 又吩咐所有知情人不露口风,没得让张茹为张将军抹黑。 媛媛也感慨万千,滋味莫名。 张茹的教训告诉她,不要太作,也不要因一时之气做下错事。 有些错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此事过去没多久,陛下有意让薛珉之担任监察院使一事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听说薛珉之要成亲,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一开始媛媛和白芳芳出去游玩,到后来每次出行都会遇上各种各样的贵女,买东西吃东西也有人付账,京城的人显得十分热情好客,让媛媛渐渐不太习惯。 她明白,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未来王妃身份来的,更准确的说是冲着薛珉之来的。 薛珉之现在正是查案的重要关头,抓的那些人非富即贵,那些人的家眷想方设法地接近薛珉之,接近不了,就改为接近她。 媛媛后来出去玩的时候,被人引着到了一处酒楼,席间有人递上一万两银票,巨大的数额让媛媛目瞪口呆,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此以后就不再出门。 就连白芳芳也受到骚扰,有人想通过她接近媛媛。 白芳芳性格还不错,主动招认了这件事儿,并说暂时不要联系。 媛媛虽然遗憾,但也理解,此后媛媛便一直在王府陪着王妃。 王妃筹备婚礼,处处参考媛媛的意见,媛媛头一次嫁人,毫无经验,完全提不出啥意见,每次王妃问起都说好。 她觉得,不管婚礼办成什么样,王妃娘娘能处处考虑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思,已经显示出足够诚意。 她挺高兴,也很满足。 薛珉之偶尔得空,就带媛媛出去玩。但是,每一次他都带媛媛去百香楼,若是媛媛不提,连菜式都不会变。 媛媛哭笑不得,其实她也想出去游湖,逛街,爬山,但王爷似乎想不到这些。 不过他真的很忙,能抽空带她去百香楼已经很不错了,媛媛便没提这事儿,打算等王爷忙完后,再让他带着自己出去游湖玩水。 媛媛一直悄悄地等着,等啊等啊,总算等到案件结束,以为薛珉之可以休息了,没想到薛珉之又上任监察院使。 监察院是皇帝亲手设立的监督机构,据说权力很大,媛媛不懂,反正别人都说和前朝的东厂差不多。媛媛听了不大高兴,东厂的创立者是太监,王爷可是堂堂正正的战神,怎么能和太监相提并论呢! 她听过东厂传闻,知道那是前朝驾临于百官之上的机构,隶属于皇帝陛下,直接向皇帝效力,后来东厂的人渐渐被权力冲昏头,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只要有人惹到他们,就会被抓进昭狱遭受严刑拷打。 到后面不止百官,连老百姓都不放过,导致整个朝堂人人自危。前朝末期,东厂把持朝政,连皇帝都得听他们的,以至于朝堂乱象丛生,最终前朝覆灭。 媛媛听了这些消息十分担忧,害怕薛珉之走上老路,某次约会的时候委婉地提起,薛珉之笑着说:“放心吧,陛下已经答应过我,只让我上任十年,十年后,我就在家陪你。” 薛珉之说话的语气非常温和,很有说服力,媛媛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王爷居然说十年以后就再也不担任任何职位,留在家里陪她。 每每想起,媛媛便脸上发热,心中甜蜜。 监察院建立初期,百废待兴,事务繁忙,薛珉之经常三天两头不在王府,媛媛便没提让他陪自己游山玩水的事。 一转眼,婚期将近。 八月份,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几辆马车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京城大门。 京城门口,媛媛带着秋霜、夏雪站在街道边焦急等候。夕阳西下,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依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媛媛转头,发现薛珉之和叶子尧等人骑马赶了过来。 媛媛十分惊讶,“王爷,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有重要事情吗?” “已经推到明天了。”薛珉之翻身下马,走到她身旁,“听说岳父岳母要来,小婿总该来接接。” 媛媛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忍不住笑道:“爹娘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若能得王爷亲自接见,想来爹娘会喜欢王爷的。 风度翩翩、盛气凌人的王爷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我这身衣服行不行?” 媛媛忍不住偷笑,“王爷穿什么都好看。” 薛珉之被她夸得嘴角微翘,但依旧不太放心,“你别哄我。” 媛媛声音柔柔道:“没骗你。” 薛珉之这才放下心,整理一下衣领和袖口,背负双手,站在媛媛身旁。 两人说着小话,跟着他过来的下属们眼珠子都快看得掉出眼眶。 什么情况? 这是我们王爷?那个冷血无情的王爷?那个搅动风云,把京城弄得翻天覆地,随手可以提着尚方宝剑砍人的王爷? 下属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叶子尧到很淡定,反正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薛珉之刚到,守门的将士便发现了他们,赶紧过来抱拳行礼,薛珉之面色冷淡地点点头,通身的气派尊贵让将士们赶紧离开。 不久,媛媛终于瞧见自家扬州的马车进了城门,面露喜色道:“王爷,他们来了!” 前不久她就收到甄许的信,说他们已经从扬州出发,今日抵达,媛媛这才在城门口等着。 青碧色车帐,黄桐木车身,花雕鸟纹,上面还有一个甄字,是她熟悉的马车不错。后面还跟着三辆,没刻甄字,却都是媛媛熟悉的。 马车入城后速度慢下来,紧接着停下,甄许从最前面的车里下来。媛媛冲上去挥手,“哥,我在这儿!” 东张西望地甄许见到媛媛,心头一喜,也挥手道:“媛媛!” 甄许看向媛媛的时候,自然也看到媛媛身边的薛珉之,脸上夸张的表情赶紧收起来,小跑过去朝薛珉之拱手行礼,“见过王爷。” 薛珉之道:“车内的可是岳家?” 甄许听他叫岳家,不由开怀,“是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在里面,还有叔叔一家。” 甄许的声音传进车内,里面的人应该听到了,此时也陆续下车朝媛媛方向而来。 薛珉之和媛媛迎上去,媛媛叫“爷爷奶奶!爹!娘!”,薛珉之则跟着喊“岳祖父,岳祖母,岳父岳母。” 他面容沉静,眼神真诚,刚下车的甄宏宇和简月明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面前这位高大俊朗,气质尊贵的男人便是未来的女婿,赫赫有名的宁王殿下,慌忙拱手行礼,“见过王爷!” 虽然听说过很多次宁王的事迹,但第一次见,甄宏宇和简月明依旧很拘束。 倒是身后刚下车的甄太爷在王府住过两天,表现自然些,惊喜道:“王爷也来了?” 薛珉之恭恭敬敬地朝他道:“甄太爷。” 甄老太太被人搀扶着下车,听说王爷来了,赶紧上前打量薛珉之,见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不由十分吃惊。甄许之前回家说过宁王相貌俊美,他们不大相信,如今见到真人,才发现甄许把人说差了。 哪儿是俊美啊,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甄老太太下马车后,后面又下来三个人,媛媛见了,朝他们高兴地道:“叔叔婶婶。” 瞥到两人身后的年轻女人,又叫了一声:“宁宁,你也来啦。” 甄宁宁最后一个下马车,还不知道王爷相迎的消息,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到媛媛的话很不高兴,拉着脸道:“怎的,姐姐不欢迎我?你以为我想来吗?” 他们只坐三辆马车,非常挤。 甄太爷和甄宏宇、简月明、甄许一车,甄老太太和他们家一车,另外一车坐着几个婢女,最后一车拉着媛媛的嫁妆。 原本在扬州,出行坐马车,都是小姐一车,太太一车,男人一车,女人一车,可惜因为赶远路,就两家各一车,对享受惯了的甄宁宁来说简直是无边的折磨。 因着和家人坐一辆马车,路上困了也没法睡觉,又因为她是小辈,好位置轮不到她,每天赶路都觉得腰酸背痛。何况从扬州赶到京城,足足花了二十多天! 她感觉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明明还有一辆马车,偏偏要拉媛媛的嫁妆! 嫁妆重新花钱在京城置办不好么,非要把些凳子布匹边边角角的东西,不远万里从扬州运过来,真是多此一举! 若是用来让她睡觉多好! 一路上甄宁宁无数次后悔跟过来,当初兴奋地想去京城逛逛,没料到会有此劫难,想到此后还会赶很久马车回扬州,便觉得暗无天日。 媛媛听到甄宁宁的话微微一愣,随即解释道:“怎么会,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甄宁宁还想说两句宣泄心里的不满,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叔叔,婶婶。” 嗓音沉稳而有质地,让甄宁宁耳朵微麻,她顾不得找媛媛的茬儿,迅速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自家伯父身边还站着一名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美,满身贵气的男子。 那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却是通体的尊贵气度,比她见过的所有贵公子还要气派。他穿着玄色衣服,腰扣玉带,挎着尺长宝剑,按在剑柄上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力道和安全感。 肩膀和胸膛很宽厚,和甄宁宁以前见过的公子哥儿不一样,那些公子哥儿一看就弱不禁风,可这位公子却很结实,让人有依赖感。 更何况,他还长着一张足以让女子脸红心跳的脸! 甄宁宁看得目不转睛,差点呆住。 这辈子,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英俊挺拔的男子,仿佛和她之前最喜欢的话本里的将军一个样儿,简直是她的梦中情人! 甄宏申听到薛珉之的称呼,心头一惊,赶紧上前恭敬道:“见过王爷!” 旁边的婶婶也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拉着甄宁宁道:“见过王爷!” 见甄宁宁没反应,周氏悄悄拉了甄宁宁一把。 甄宁宁被她轻轻一扯,回过神,瞬间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是谁,不由惊讶万分,这就是传说中的宁王!? 他不是长得奇丑无比么? 怎么会?他怎么会长成这样? “宁宁,还不快向王爷行礼。”旁边的周氏低声提醒。 甄宁宁收拾好心里的震惊和复杂,赶紧向薛珉之福身行礼,声音不由自主地掐尖变软,嗲声嗲气道:“甄宁宁见过王爷。” 薛珉之只朝她看一眼,点头道:“不用多礼。” 然后就转开头,此后也再没有看她一眼。 薛珉之眼中,更多的是媛媛的父母,其他人自然是次要的。 甄宁宁被忽视有些着急,见薛珉之不和她说话,便上前搭话道:“听说王爷事务繁忙,百忙中居然抽空来接我们,真是荣幸。” 她的话让其他人很是赞同,纷纷表示感谢。 薛珉之依旧没看甄宁宁,客气地对媛媛父母道:“今日不忙,何况你们长途跋涉而来,女婿接岳父岳母是应该的。” 甄宁宁猛然意识到,啊,王爷是堂姐的未婚夫! 以后就是自己的堂姐夫。 一时间,甄宁宁刚刚升起的爱慕之心便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媛媛,发现少女面庞娇嫩,容光焕发,想来这些日子应该过得很好,和想象中凄惨小意的模样完全不同。 来之前,甄宁宁和周氏都以为媛媛会嫁给一个残暴冷酷,面容丑陋的老男人,却没想到宁王居然如此年轻俊美! 甄许回扬州向她们提过,可甄宁宁和周氏都不相信,以为是为了面子才强行如此说,如今见到真人,才发现甄许说得不假。 而且宁王为了堂姐,居然肯屈尊纡贵亲自到城门迎接,说明他对堂姐很看重。 想到此处,甄宁宁的心酸酸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可能第一次见面的缘故,都十分客气。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好奇地瞧向几人。 薛珉之道:“我们先回王府可好?” 他来接人之前,谨记王妃的叮嘱,一定不要用命令的口气说话。 近段时间和媛媛在一起,薛珉之已经有了经验,如今做起来虽然生疏却至少不会无意识犯错。 甄家人连忙同意,又重新上马车,跟在薛珉之身后往王府而去。 车内,甄宏宇和简氏高兴地商量。 “王爷居然长这样,一表人才啊!” 甄宏宇对未来女婿的第一印象不错,摸着胡子道:“他能亲自迎接,想来是看得起我们甄家。” 甄许插话,“那可不是!媛媛当初第一次进王府,王妃开的可是正门!上的茶果点心都是极品,王妃娘娘也很热情,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王族肯定会瞧不起我们平头百姓,即便客气,总归高人一等的,结果我在宁王府住了那么久,他们待我是真客气,没把我们当下等人看!” 简氏更关心媛媛的情况,问道:“那王爷对媛媛好不好?” “好!绝对好!娘你放心,妹夫的情况我亲自观察过,对妹妹绝对好。”甄许拍着胸脯说,“如果对妹妹不好,我也不可能把妹妹嫁给他呀!” 简氏松了口气,目光里露出庆幸之色,“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媛媛总算遇到对的夫君。” 甄父也道:“身份地位都在其次,主要看夫家待媛媛好不好,我以前担心王爷门楣太高,怕媛媛受人欺负,今日一瞧,发现宁王眼神清明,行为正直,又肯陪着媛媛接我们,想来并没有看轻媛媛。” 甄太爷哈哈一笑,摸着胡须道:“王爷待媛媛如何,我不清楚,但为人处世倒是不错的。” 甄许很崇拜薛珉之,立即说:“那当然,王爷收复燕云关,把西戎赶回草原腹地,又能回朝铲奸除恶,还爷爷您的清白,人品自不用说!” 简氏道:“再如何,也是去做续弦,而且王爷克妻。”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甄许安慰道:“娘,妹妹阳年阳月阳日生,八字够硬,绝对不会被克着。” 甄父摇头,“克妻之说,纯粹无稽之谈,你就不要瞎操心,至于续弦嘛……” 甄父不信克妻之言,当初他不太同意的缘由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儿弄去做续弦,而且还嫁到京城这么远的地方,甄父心里很不情愿。 奈何当时情况复杂,自身难保,一旦案件往重了查,可能甄家全家人都得丢掉性命,媛媛嫁出去反而能保住自身,所以他点头同意了。 如今弄清楚宁王的传闻,又见到他,心里那点儿芥蒂很快消失无踪。 这么年轻又权势滔天的王爷,家里无妻无妾无子,做续弦又如何? 简氏见众人都同意,微微拧眉,闭口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6 22:16:27~2021-07-30 17: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171198 9瓶;煮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到了王府, 王妃带着众奴仆在大门迎候,正大门开着,奴仆分裂两旁, 阵仗极大。宁王府本在京城地位极高, 最近因着监察院的事颇受关注,今日忽然大开正门, 王妃亲自相迎,不过一会儿便吸引大批有心无心的人围观。 宁王府外安平宽阔,出了两丈外便聚集着大量人群,有看热闹的, 有打听消息的,肩挨着肩, 背贴着背,都在猜测王妃要做什么。 万众瞩目下,甄家马车辚辚驶到王府大门。 媛媛先下马车,见周围无数人围观, 很是惊讶。 后面下马车的甄家人见此情形都吓一跳, 不明白为何王府周围聚集这么多人。等抬眼瞧见大门处的阵仗, 心里明白几分, 赶紧上前行礼。 王妃从大门处走到台阶,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嘴上说着:“亲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然后横了旁边扶着媛媛的薛珉之一眼,心道还算识相, 晓得去接未来的岳父岳母。 之前她就怕薛珉之不去接人,亲家认为被慢待,所以才在大门处排开阵仗, 大张旗鼓,搞得十分隆重,一定要给足亲家面子,让他们感受到王府与之联姻的真诚之心。 她这一举动成效显著,甄家人又是惊吓又是惶恐,嘴里连连向王妃道谢。 将人迎入府内,王妃又叫人送上备好的瓜果点心和茶水,甄家人曾经是扬州首富,大富大贵之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东西的好坏一眼就能瞧出来。 王妃拿出来的东西,样样都是极品,尤其是茶叶,或许知道甄家人是做茶叶生意的,拿出来的茶叶均很贵重,而且根据每个人的脾气口味,换上不同的品种。 比如媛媛的是海上云枝,甄太爷是君山银针,老夫人是仙鹤神针,甄父是节节高升,简氏是清风月明,就连叔叔婶婶一家,也根据名字或者口味而选取了恰当的茶叶。 如此精心,令人过目难忘。 甄家人进入王府的第一天,就对薛珉之和宁王妃赞不绝口。 第二日,王妃亲自带领甄家人游玩整座王府,偌大的王府好比扬州修建的沁园,虽然没有沁园那般小巧精致,却处处透着古朴大气,庄严浑厚。 甄家人心想,这王家果然和平头百姓家不一样,细节处见真章,一眼看去不起眼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哪怕一枚石狮子,也是当世大师雕刻。 游览越深,甄家越是畏惧,行走言辞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新差踏错。 甄家人想着不能表现差了让人看笑话,被王府之人看轻,甄宁宁却不一样,她被王家的泼天富贵弄得心潮澎湃,想到媛媛即将嫁入如此富贵权盛之家,不由嫉妒不已——凭什么这一切该甄媛媛得呢? 甄媛媛只是一介商户之女,凭什么做王府的正妃? 嫁的人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宁王,宁王还长得如此俊美,宁王的母妃待人又如此和善。 整座王府没有别的女眷,嫁过去便可独占荣宠,受尽丈夫和婆婆的宠爱。 除了做续弦这一缺点,简直完美无缺。不,在这泼天的富贵,俊美的丈夫,懂事的婆婆面前,那点儿缺点完全不算什么。 甄宁宁咬着唇,笑容僵硬无比。 想当初,老夫人也问过她的,可她听说要去做续弦,就想也不想地推了。 老夫人也觉得媛媛更美貌,更适合嫁给宁王,就没再问她,先劝说简氏,让她低了头,再问的媛媛。 后来媛媛果然点头同意。 那时候,甄宁宁听说宁王长相凶恶,性情残暴,幸灾乐祸地等着媛媛嫁给他,等着看笑话。 今日一见,甄宁宁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甄媛媛分明是嫁进了福窝! 好不甘心啊!老夫人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真相,故意这么选的? 从小到大,老太爷老夫人都偏心大房,总把好的留给他们,这次的婚事也是如此。 要不然,当初老夫人如此疼爱甄媛媛,怎么舍得把她嫁给一个相貌丑陋、性情残暴的人做续弦呢? 甄宁宁越想越正确,心态渐渐失了衡。 晚上回到房里,甄宁宁拉着周氏的袖子哭,“娘亲,凭什么甄媛媛能嫁给宁王?我和她都是甄家的女儿,年岁相仿,她比我漂亮一丁点儿,可她定过亲又被退婚了呀,我可是正正经经的黄花大闺女!老夫人为何不选我呢?” 周氏神情复杂,“老夫人当初问过你的,是你自个儿拒绝了。” 甄宁宁更加委屈,摇着周氏的胳膊道:“娘亲,老夫人说宁王性格残暴、外貌丑陋,还克妻,一点儿也不提他的优点,只说他这不好那不好,女儿信以为真才拒绝的呀!若是知道宁王如此温和俊美,女儿怎么可能拒绝!” 一番话让周氏心里也不平衡,不错,当初他们拒绝婚事,就因为老夫人说宁王哪儿都不好。 但凡是个疼爱女儿的,听了她那番话,怎可能把女儿嫁入火炕? 她们信任老夫人才没有怀疑,如今想来,怕不是老夫人故意的? 母女两越想越不是滋味,甄宁宁一直在委屈地哭,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周氏郁郁片刻,很快心情回转。 她看得出来,宁王和王妃真心喜欢媛媛,这门亲事势在必行。就算知道老夫人故意的,到了今日地步,已无济于事。 以后媛媛就是未来的宁王妃,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了,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她。 周氏安慰道:“乖女儿,别伤心啊,嫁给宁王有什么好的,他克妻呢。前两任妻子,都是刚过门儿就死了,说不定呀……”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颇有点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就算宁王再位高权重,俊美无俦又如何?端看甄媛媛有没有这个命享受。 甄宁宁听了心里好受些,可依旧没有完全介怀。她总觉得所谓克妻,也是老夫人说来诓她的。 当初老夫人说宁王克妻又丑陋,性格也很傲气残暴,可这两日仔细观察,宁王虽然话不多,可对待他们极为客气,态度也十分温和。 老夫人当初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亲事给媛媛。那些性情外貌的话都是假的,克妻就一定为真吗? 甄宁宁心里怀疑。 周氏安慰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甄宁宁听得烦了,故作释怀打消她的忧虑,哄周氏离开。 等房门关上,甄宁宁在床上辗转反侧,瞪着眼睛无法入睡。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慢慢滋生,哪怕周氏告诉她,宁王之前有克妻残暴的传言,她也渐渐不太相信。 为了证明自己猜测非虚,此后几日,她细心观察老夫人和老太爷的表现。 她发现老太爷对宁王和王妃态度熟稔,不太像只见过一面的样子。 甄许就更不用说了,就差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人。 老夫人表现得拘谨些,可渐渐也放得开。 甄宁宁观察蛛丝马迹,认为这些迹象都说明一个事实——他们之前接触过。 也就是说,老夫人当初知道宁王长得俊美,也知道王妃好相处,可她却告诉她宁王长得丑,性情凶恶。 太可恶了! 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中怀疑得到证实,甄宁宁极其难受,躲在一棵松树后面轻轻啜泣,抓着树枝想了半天,推导出当时的真相。 当日说亲的时候,正是甄媛媛被退婚的时候。被退婚的女子,大户人家求娶时都会避开,若是王爷想要求亲,最大可能应该是自己。 可因为老夫人偏心,故意把宁王说得很坏,才让她拒了这门婚事,进而给了媛媛机会。 也就是说,这门婚事本该是她的! 甄宁宁被自己推导出的真相气了个半死,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和嫉妒。 眼看着临近婚期,马上就要成为定局,甄宁宁心头的委屈愤怒化作熊熊烈焰,烧得她吃不好睡不着,胸口像是哽着硬硬的东西,吐不出咽不下。 凭什么? 凭什么啊? 这几日,王府已经着手布置婚庆。 树枝、门廊挂上大红灯笼和红绸,颜色素净的帘子也全部换成了红帘。 走出去随时可以看到几个下人架着梯子挂灯笼和红绸。 这还不止,婢女们用上等布料剪裁出五彩斑斓的花朵,绑在葱葱郁郁的树枝上。全因为王妃娘娘说媛媛喜欢花,可惜八月无花,就以绢花代替。 绑了许多花后,王府的院子如春日时节,繁华盛开,美不胜收。 奴婢们也喜气洋洋,互相道谢祝贺。 一幕幕落在甄宁宁眼里,十分刺眼。 更气人的是,王府给媛媛的聘礼,饶是甄宁宁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嫉妒得眼睛发红——太多了! 罕见的纯紫翡翠如意头面,剔透晶莹,纯净无暇;无一丝瑕疵的白玉糯种如意,白得让人怦然心动;织翠青鸟头面一套,如云彩的翠羽由毛色青翠、无其他杂色的鸟羽一根根织成…… 每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甄宁宁想都没想过。 王府越待媛媛好,她心头越难受,原本这一切都该她享受的,甄媛媛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怎么配? 眼不见为净,接连几天,甄宁宁都待在屋里不外出,对外称身体不舒服。 傍晚时分,甄宁宁呆得闷了,起身推门而出,在抄手游廊上徘徊。 这处院落是王妃特意给甄家人安排的,十分安静。 甄宁宁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来到放置媛媛嫁妆的屋子。 从扬州出发时,甄家将媛媛的嫁妆装进马车,一路不远万里送到京城。嫁妆太多占用了一辆马车,害得甄宁宁不得不和家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头,赶路的时候无法睡觉,也无法肆意伸展躯体,只能在晚上进驿站时睡觉,吃了不少苦。 这口怨气至今都未消除,后头又觉察出婚事是老夫人偏心给媛媛的,两方累加,甄宁宁胸腔怒火翻涌,恶意不受控制地增长。 她在屋子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 那门只是虚虚掩着。 甄宁宁微微一怔,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想的,回过神来时已经推门进入屋子。 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放在屋子中央的几口箱子,里面装的正是媛媛的嫁妆。甄宁宁心口堵得难受,想把所有东西全部砸烂! 但残存的良知和理智阻止了她。 甄宁宁咬着唇,抬眼打量,发现箱子边放着一人高的衣架,箱子上面放着一个大盒子。 这个大盒子甄宁宁是见过的,简氏把嫁衣收起来放在里面,当着她的面塞进箱子。 甄宁宁还记得,嫁衣是匆匆赶的。 婚礼定在八月,扬州到京城路途遥远,甄许和甄太爷回来后便赶紧处理案件,连铺子都来不及打理,就带着众人上京,留给众人准备的时间极少。 简氏匆匆找人做嫁衣、打头面,哪怕花了重金,赶出来的东西终究差了点儿。 甄宁宁走过去打开盒子,伸手摸着嫁衣。 入手细腻柔软。 大红的裙摆,细致的桃花瓣图案,外面还罩着一层红色的薄纱,华丽美艳。 甄宁宁能想象出甄媛媛穿嫁衣的模样,一定极美。 不,任何女子穿上嫁衣都会很美吧。 若我穿上…… 甄宁宁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明明,该穿嫁衣的是她啊。 心里悲苦,甄宁宁抓起嫁衣的手指倏然用力。 她看着手中鲜红的嫁衣,又看了一眼衣架,猜测刚才应该有人在屋子里收拾嫁妆,想把嫁衣弄出来挂起,却不知何缘由出了门。 不用猜,那人一定是大伯母。 在路上大伯母就多次念叨嫁衣和头面准备得匆忙,若有机会得改一改。 想来大伯母把嫁衣挂出来,是想改动吧。 改什么改! 甄宁宁怒火滔天,抓着大红的嫁衣用力撕扯。 嫁衣上的薄纱、绣的金线、贴的花边儿十分脆弱,甄宁宁用力便将薄纱撕烂,花边儿扯下一大块,手指勾住金线拉出一大截。 金线扯出后,连着金线的衣料便迅速收缩,皱成一团。 甄宁宁越看越气,扯拉抓挠,漂亮工整的嫁衣金线扯了满地,花边儿也缺了很多,布料也被撕下一大片。 发泄过后,甄宁宁渐渐回神,低头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吓得连忙扔掉嫁衣,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她刚出去没多久,简氏便端着从丫鬟处借来的绣篮匆匆步入走廊。 刚到门边,她便发现放置嫁妆的屋子门大开,心头一惊,简氏连忙冲进去,然后便发现地上躺着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嫁衣。 看到损毁的嫁衣,简氏差点厥过去。 嫁衣被毁,不吉! 大大的不吉! 她本就相信克妻之说,心里也担忧这个,偏偏在成亲关头,嫁衣损毁,仿佛印证冥冥中的厄运猜测。 简氏十分恐惧,浑身颤抖。 “是谁干的?!”简氏扔掉绣篮,提着嫁衣冲出屋子,站在天井里歇斯底里地质问。 听到动静,甄家人纷纷推门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甄许和甄父在屋里聊天,听到简氏的哭喊赶紧走出来。 简氏见到爷俩,眼泪夺眶而出,提着嫁衣跑到两人身旁,举起手里已经破烂不堪的嫁衣示意,“你们看,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把媛媛的嫁衣撕烂了!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这么做?杀千刀的!” 甄父和甄许见到撕毁的嫁衣,很是吃惊。 “怎么会?谁会这么做?”甄许连忙拉起裙摆查看,发现的确损毁严重,脸色严肃无比。 “我不过去借点儿针线,才离开一小会儿就变成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简氏嚎啕大哭。 她离开的时候并没上锁,运过来的嫁妆,都是些布匹、绣墩、衣服、首饰、书籍,并不值钱。毕竟甄家才刚刚从案子里脱离出来,钱财散尽,就算有心也无力置办贵重嫁妆。 这些东西,都是媛媛以前常用的旧物,简氏又添了一些新的。至于值钱的店铺庄子,都在扬州,百废待兴,何况和二房还有糊涂账要算,考虑了一下没给。简氏便带着家里仅剩下的两千两银票赶过来,打算把这笔钱给媛媛做嫁妆。 银票简氏贴身藏着,不放在屋子里。 那尊价值连城的千手观音,已经在第一天被甄太爷送给了王妃,剩下的东西王府大概是看不上眼的。 因而这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值钱,简氏认为自己只离开一小会儿不碍事,就没有锁。 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等事! 简氏后悔得捶胸顿足。 住隔壁的甄宁宁一家也听到声音,推开房门走出来。 甄宁宁心头惧怕,不敢开门,等外面闹得越来越大,她才压下心跳最后一个开门出去。 出去了也不敢站在前面,躲在周氏身后一言不发。 嫁衣被损毁之事,很快传遍王府。 媛媛自然也知晓了,赶紧带着夏雪秋霜前往清风苑。 王妃得到消息,也从寿康苑赶往清风苑。 薛珉之今日特意提前下值,刚进王府,就见王妃带着张嬷嬷神色凝重地赶往清风苑。 “母亲,何事匆忙?”薛珉之问道。 王妃瞧见他,说:“你来得正好,赶紧去清风苑一趟,亲家从扬州带来的嫁衣被人损毁了,最好查清楚是谁在捣鬼,是不是你那些对头在使手段?这场婚礼,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听说清风苑出事,王妃心头就咯噔一声。 简氏对婚礼忧虑不安,王妃同样很不放心。原因无他,盖因薛珉之娶过两任妻子,每次都出了岔子。 虽然张茹亲口承认当初假死逃离王府,并非黑衣人挟持,王妃依旧担心万一真有什么对头冲进来挟持媛媛,到时候就不好了,因而十分担心,催着薛珉之把护卫调过来保护媛媛和甄家人。 薛珉之也很重视,这几日媛媛住的荟萃阁、甄家人住的清风苑,薛珉之在外围调拨了十几个护卫看护,生怕出纰漏,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清风苑里还是出了问题。 至于这祸事到底是外面的人做的,还是王府里面的人干的,还得进一步查。 不管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都不是众人愿意看到的结果。 薛珉之听后问道:“可有人受伤?”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担心有人潜入清风苑作乱。 “没有。”王妃道。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进入清风苑。 甄家人都聚集在放嫁妆的屋子里,甄许、甄父、简氏拿着嫁妆单子一一清点,生怕还有别的东西被弄坏。 媛媛站在箱子前,白皙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之色。 嫁衣被损毁之事,她也大为震惊。 媛媛非常重视此次婚礼,比来京城时还要重视,毕竟刚来京城她还未喜欢上王爷,可如今和王爷通过坎坷,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却发生如此不吉利之事。 就像诅咒她和王爷似的。 “王妃娘娘!王爷!” 听到通报,屋里的人连忙转向门边。 薛珉之和王妃从外面走进来,问道:“情况如何?” 甄许拱手道:“回王爷,刚才我们清点过,除了嫁衣,其他东西都是好的。” 薛珉之皱眉问:“有没有人受伤?” 虽在询问众人,眼神却看向媛媛。 甄许道:“没有。” 媛媛福了福身,“王爷,除了嫁衣被损毁,一切安好。” 薛珉之和王妃放下心头大石。 这时门外走进一名护卫,朝薛珉之行礼道:“王爷,属下一直守在王府周围,并无可疑之人出入,清风苑附近也无外人进入。” 薛珉之颔首表示知道了,那护卫便走到简氏身边,“简夫人可否将嫁衣交给属下检查?” 简氏连忙把嫁衣递给他。 护卫拿着嫁衣退到角落。 “那便不是外面来的人做的。”王妃皱眉道。 既然不是外来人作怪,那就是王府里的人弄坏的。 在场的人立即得出结论,随后神色各异。 若是王府里的人做的,会是谁? 甄宁宁神色慌乱,匆忙低头掩饰,目前无人怀疑她,到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薛珉之冷哼一声,目光锐利无比,握着剑柄道:“传令下去,清风苑的下人,全到天井集合,不来的按罪奴处理!” 他才刚下值,身上穿着大理寺玄色官服,戴着乌纱帽,腰佩宝剑,下命令的时候,浑身肃杀血腥之气不再收敛,如利剑出鞘。 刹那间,屋内众人都被薛珉之通身的寒意逼得后退一步,心头微颤,升起一丝微妙的不适应感。 王爷一直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怎的……如此可怕呢? 原本一直对薛珉之心存爱恋的甄宁宁,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模样,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害怕得往后退。 “是!”管事满头大汗地跑出门。 屋内寂静无声。 如今已经可知,清风苑无外人闯入,是院子里的人做的。 头脑精明的几个甄家人,表情已经微微异样。 如今想来,事情很蹊跷。 进入屋子里不偷不抢,只把嫁衣弄坏,仿佛和媛媛有仇,纯粹为了破坏。 这清风苑才住进来人,下人也是各处调来的,和甄家无冤无仇,怎么会进屋子弄坏嫁衣呢! 而甄家并非铁板一块,二房大房纠缠不休,龃龉颇深,与其怀疑下人,倒不如怀疑二房。 不,恐怕就是二房干的。 可二房是甄家人,千里迢迢跑到京城王府参加婚礼,若是被当众揭穿,二房固然恶有恶报,甄家整个家族的脸都会跟着丢尽! 除了气得头脑发晕的简氏,其他人已经渐渐回过味来。 周氏脸色大变,立即转头看向身边的甄宁宁,刚好瞧见她惊恐不安的神情,心头一凉。 知女莫若母,周氏几乎可以肯定是女儿做的。 糊涂啊! 她之前已经叮嘱过了,即便有再多不满,关起门来说说就行,在外面千万要藏住,更不可做傻事,怎的就不听劝呢! 还以为前几天甄宁宁一直在房里呆着是听了自己的话,没想到居然干出这种事。 周氏要被气死。 听到薛珉之把人全召集起来辨认凶手,简氏抹掉眼泪道:“谢谢王爷,谢谢王爷!王爷一定要抓住凶手,好好处罚!” “娘……”沉默不语的媛媛上前拉住简氏的手,目光盈盈。 简氏伤心道:“媛媛,娘对不起你,不该不关门的。可这几日我缝补嫁衣,都没出事,眼看着就要弄完了,却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简氏越说越后悔,自责道:“是娘没用,都是娘的错。” 媛媛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娘,你没错。娘亲不远万里为我送嫁衣,还亲自缝补,女儿永远感激娘亲的心意。” 简氏听了她的话,抱着她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第一次被退婚,如今又要嫁给一个克妻的男人做续弦,临到婚期嫁衣还被损毁,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婚事不顺? 媛媛抱住简氏安慰:“娘,女儿的命不苦。娘忘了么,算命的说我阳年阳月阳日生,是大富大贵之命。再说了,女儿能得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宠爱,进王府又得王妃娘娘和王爷照拂,十几年虽有波折,却都能转危为安,是好命啊!” 一番话让简氏停止哭泣,其他人都惊讶地瞧着媛媛。 媛媛的脸蛋依旧稚气,然而那清澈的眼神,大气的神态,已经透露出几分未来王妃的高贵气质。 那番话也有理有据,安抚人心。 遇到这种事情,能稳而不乱,还落落大方地宽慰母亲,当真是个好女儿。 老太爷老太太甄父看得十分满意,心生自豪。 王妃也瞧得怒气消减几分,虽然嫁衣坏了,她和媛媛之前在彩衣坊定过一件备用的,不妨事。 第45章 媛媛安慰好简氏, 目光瞥向周氏和甄宁宁,见两人勉强镇定的样子,心里十分纠结。 把嫁衣毁掉这等小家子气又烦人的手段, 除了甄宁宁, 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若王爷亲自把人揪出来,那毕竟是自己的堂妹, 场面会闹得难看,老太爷、老太太铁定面上无光。 可不把她揪出来,媛媛又难以忍下心里恶气。她非常重视这场与所爱之人的婚礼,若不是知道还有件彩衣坊的嫁衣, 她铁定饶不了甄宁宁。 还未考虑清楚,纵观全程一言不发的老太太忽然走上前, 对王妃和薛珉之福了福身,道:“老身给王妃娘娘、王爷行礼。” 王妃连忙双手扶起她,“老夫人莫要多礼。” 甄老太太瞥了一眼周氏和甄宁宁,对王妃和薛珉之道:“王爷, 王妃娘娘, 嫁衣是老身弄坏的。” 此言一出, 众人俱惊。 简氏关心则乱, 又气又急,根本没像其他人那般仔细思考,还没有考虑到二房那一层,闻言不可置信道:“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甄老太太瞅她一眼, 缓缓开口,“这件嫁衣,老身瞧着不满意。” “母亲!”简氏悲愤地捏住手绢。 原本惴惴不安的周氏和甄宁宁长长松了口气。 甄宁宁心情放松的同时又很纳闷儿, 祖母为什么要帮她顶包? 王妃和薛珉之并不相信,“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甄老太太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物,吃过的盐比在场好多人吃过的米还多,面对王妃和薛珉之的询问,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好说辞。 “回王妃娘娘和王爷,老身今日误入此房,无意中发现嫁衣上绣着不吉利的花纹,唯恐不利于王爷和媛媛的婚事,便擅自做主把嫁衣弄坏。” 她站出来,是想保全甄宁宁和甄家的颜面。她一大把年纪了不怕丢脸,可甄宁宁还得嫁人,是个小女孩,总归得把她保下来。 甄太爷本在犹豫,见甄老太太已经站出来承认,便只好顺着道:“王爷,王妃娘娘,既然嫁衣绣着不吉利的花纹,还是毁了好。” 二房甄宏申原本担忧害怕,见此情形也赶紧表态,“不过一件嫁衣而已,还有两天时间,重新买一件来得及的。” 简氏怒瞪他,“能一样吗?” 甄宏申不再说话。 周氏却帮腔道:“大嫂,就算不一样也于事无补,何况你这嫁衣本就不怎么样,再买一件又怎么了?再说了,如今最要紧的是王爷和媛媛的婚事,其他的都往后搁,咱们大喜日子,就别弄得不愉快啊,此事就算了吧。” 简氏皱皱眉,发现她说得有道理,一时间有些犹豫。 “那怎么能行?”薛珉之忽然出声。 甄家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神色各异。 薛珉之淡淡道:“本王觉得,甄老太太不会做这种事。” 甄老太太和甄太爷面面相觑,二房三人吃了一惊,甄父没说话,媛媛也没说话。 甄老太太连忙说:“王爷,就是老身做的。” 甄太爷也道:“王爷,就此作罢吧。” 王妃瞧着甄家人神色各异的脸,意识到了甄家人可能已经知道是谁做的,而且想保护这个人,便笑着道:“既然是不吉利的嫁衣,那就算了吧。” 亲家不追究,那便顺了他们的意思,反正还有一件嫁衣。 王妃开口,甄宁宁刚刚提起的心重新落回胸腔,忍不住抬头看向媛媛,恰好与她清凌凌的目光对上,不由心虚地别开视线。 祖父祖母为了甄家的面子已经主动出来认错,媛媛原本摇摆的心只能跟着站在家人这边,总归是一家人,不能闹得难看。 可若要她开口说别追究了,又说不出口,所以保持沉默。 甄父和哥哥甄许,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也保持沉默。“那怎么行?”薛珉之道,“本王乃大理寺官员,监察院院使,有人在眼皮子底下犯案,怎可就此放过?” 冷酷无情的话语让甄家人愣住,他们不相信薛珉之看不出来他们不愿意查下去的意思,可薛珉之却视而不见。 这种时候,凶手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家人的态度。 薛珉之非要查,是不打算和甄家好好相处吗? 甄家人一时间心里拔凉拔凉的,明明王爷前段时间表现得十分客气,为何此次却要违背甄家的意思? 甄宁宁咽了咽口水,身子骨发软,紧紧地抱着周氏的手臂。 简氏哭闹一通,如今情绪过后,渐渐回过神。 对啊,凶手怎么可能是老太太,她疼媛媛来不及,怎会做这样的事! 这事儿……就是二房做的。 继续查下去对甄家没好处!到时候太难看了!简直是当着亲家的面闹家丑,说媛媛娘家不和。若是二房一不做二不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最后害的还是媛媛! 就算要闹,也得离开京城再闹,反正和二房那堆烂账总得扯清楚。 这时候简氏真的后悔邀请二房来京城参加婚礼,可不邀请他们,到时候京城里的人又会说媛媛没有娘家人,叔叔婶婶在,怎的不来云云。 简氏还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薛珉之已经走出房门,沉声询问:“都到齐了吗?” 天井里,清风苑的下人们站成一排,打扫的、做饭的、跑腿儿的、守门的,拢共有十几个。 这排场足以看出王府对甄家人的用心。 可生活上如此照顾,甄家人期望王爷别查的时候,却得不到回应。甄家人都分不清王爷到底尊不尊重他们。 “都到齐了。”管事的抹着汗道。 他好不容易有了露面的机会,到清风苑当管事,没想到居然出了岔子。要说在场最想抓出凶手的人,非管事莫属。 “你们今日谁进过放嫁妆的屋子?”薛珉之站在众人面前问。 下人们互相张望,无人回应。 薛珉之在下人身前来回走动,见无人回答,便道:“那你们有人见过谁进入这间屋子?” “回王爷,小的见过。”其中一个下人站出来恭敬道。 薛珉之停下脚步,“哦?是谁?” 身后跟出来的甄家人提心吊胆。 那下人道:“回王爷,是简夫人。” 薛珉之问:“没看到其他人?” 那下人摇摇头。 薛珉之冷冷道:“今日之事,错在你们没有守好清风苑,若是查不到凶手,你们以后别留在王府了。” 严酷的话语让奴仆们吓得脸色巨变,连连求饶。 他们都是王府待得比较久的下人,知道王爷行事冷酷,说到做到,因而十分惊恐。 “到底谁看到了,快说啊!” “赵大不是今早打扫院子吗?看到没有啊!” “没有,我打扫完院子就离开了。” 管事上前道:“你们听好了,简夫人离开的时间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半个时辰内,你们在哪儿,干了什么,都说出来!” 下人们立即回答。 “我和雪儿一直在厨房,都未踏出过房门,雪儿和我可以相互佐证。” “我和赵大在擦客房……” 下人们相互议论,报出自己的位置并且举出人证。 有几个单独行动的没有人证,急得团团转,说道:“王爷,我们和甄小姐无冤无仇的,不会损坏她的嫁衣啊!” “对对对,王爷,我们就算起了歹意,也该去拿屋里值钱的东西,损毁嫁衣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下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急切地剖白,一时间天井闹哄哄的。 薛珉之面无表情地听着,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甄老太太上前再度劝道:“王爷,此事就算了吧,嫁衣是老身损坏的。” 二房的人期待地看着薛珉之。薛珉之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继续对下人道:“再不提供线索,家法伺候。” 居然要上家法? 甄家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当着亲家的面就开始上家法。 而且不顾亲家哀求执意追查凶手…… 薛珉之温和有礼的形象在甄家人心中破碎,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传言中薛珉之性情残暴,有可能是真的。 护卫从清风苑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刑具。 下人们更加慌乱,有个胆小的婢女哭起来,“到底是谁做的,赶紧出来承认啊!” 这时,一名一直默不作声的婢女咬咬牙,走出队列福身道:“禀王爷,奴婢想说一件事儿。” 薛珉之点点下巴,“说。” 婢女偷偷看了一眼甄家人,神色纠结片刻,道:“半个时辰前,奴婢刚好从对面走廊经过,虽然没瞧见有人进那间屋子,可奴婢瞧见有位小姐从屋子旁边经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哪位小姐?”薛珉之掀了掀眼皮,没往后看。 甄宁宁吓得脸色苍白,抓住周氏的手更加用力。 她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注意到有没有人看到自己,也没制定详细的计划。 那婢女不安地瞧了一眼甄家人,低下头道:“是……是甄宁宁小姐。” 话一出口,甄家人面色难看。 “胡说!我没有!”甄宁宁下意识地反驳。 薛珉之又问:“谁是甄宁宁房里伺候的?” 一个丫头战战兢兢地从人群里走出来,“回王爷,是奴婢。” 薛珉之轻轻朝她点了点手指,“你说。” 那丫头声音小小道:“回王爷,甄宁宁小姐的确出去过。” “什么时候?” “吃过饭午睡后出去的,一会儿就回来了,就在半个时辰前。” 薛珉之颔首,转过头,目光瞧着甄宁宁的方向,声音平淡,“甄宁宁,你怎么说?” 甄宁宁惊吓羞愤,下意识提高声音喊:“不是我!” 顿了顿又指着那群下人喊道:“定然是这些下人起了歹心,弄坏了嫁衣!不是我!” 下人们震惊地瞧着她,有人小声道:“甄小姐的家人,怎么是这个样子?” 虽然声音小,却传入了甄家人的耳里。 甄家人脸色微微发白。 薛珉之像是没听到,目光紧紧盯着甄宁宁,压迫感十足,“甄老太太说是她做的。” 甄宁宁被打乱了思绪,啊了一声,又赶紧道:“对对对,是祖母做的!不关我的事!” 甄家人瞧着她惊恐不安的模样,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深觉丢人现眼。 “不是你做的?”薛珉之问。 “不是我!凭什么怀疑我?你有证据吗?”甄宁宁语无伦次。 甄家人脸都黑了。 “王爷,发现了线索。”护卫拿着嫁衣走到薛珉之身边,“嫁衣被撕毁的地方涂着丹蔻,应该是凶手在撕扯时不小心把丹蔻涂上去的。” 薛珉之点点头。 甄宁宁脸色巨变,下意识地抬手去看自己的指甲。 抬到半途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赶紧放下,然而在场所有人,只有她一人抬手看指甲,简直不打自招。 “我……我……”甄宁宁张了张口,百口莫辩。 薛珉之道:“甄宁宁小姐,看来的确是你。” 甄宁宁慌乱无比,抬头求助地瞧向周氏,然而周氏却无奈地盯着她,她爹更是目光凶狠,恨不得冲上来咬她一口。 这一刻,甄宏申已经打定主意,回到扬州就赶紧打发了甄宁宁这祸害,嫁得远远的,反正他还有一个七岁的庶子,以后就把家业交给庶子打理。 至于周氏,女不教母之过,财产没她的份儿! 事到如今,甄老太太想背锅也背不起,叹了口气,沉声道:“宁宁,还不快跪下道歉。” 甄宁宁委屈地大哭起来,泪如雨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只不过一件嫁衣而已,重新买一件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让我下跪道歉?” 她边哭边指责薛珉之,“王爷,您是堂堂男子汉,为何要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一件嫁衣而已,值得你兴师动众么?王爷为何要苦苦相逼?奶奶和爷爷都求你不要追究了,你却偏偏要查,是我做了什么事,非要坏我名声?” 甄宁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番话到让甄家人产生共鸣,王爷非要查出来让人难堪,而且还是在甄家人极力阻拦的情况下一意孤行,他到底如何想的? 就连旁观的王妃也露出尴尬之色。 之前在屋里,甄老太太和甄太爷极力阻拦调查,甚至不惜主动认罪,就是为了保护甄宁宁的名声。 王妃明白也懂得,不打算追究,打算卖给亲家面子,可偏偏她这个木头儿子非要查! 查查查!查个屁!瞧瞧,现在查出问题了吧! 王妃对薛珉之怒目而视。 薛珉之似乎有些诧异,对甄宁宁道:“甄宁宁小姐,你能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怎的还怕败坏名声?既然怕坏名声就不要做,敢做就要敢当。做了又不敢当,比跳梁小丑还不如。” “本王身为大理寺官员,秉公办理,并不是针对你。若你不做,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一切过错皆在你,败坏你名声的,正是你自己,和本王无关。” “再者,是非公道面前,没有男女之别,做错了事和你是男是女没关系,本王向来不会因为男女之别而区别对待。何况你姐姐也是女子,你为何要害她?” 一番话说得甄宁宁目瞪口呆,也让甄家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薛珉之继续问甄宁宁,“告诉本王,为何要害你姐姐?” 媛媛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此时不由看向甄宁宁。她也难以理解,为何甄宁宁要做这种事。 简氏看到甄宁宁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心头毫不意外是她。 甄家人也瞧着甄宁宁,王爷说得没错,若甄宁宁不毁嫁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说来说去,都是甄宁宁自找的,还给大家添了麻烦,丢尽甄家颜面。 甄宁宁见无人帮她说话,不由嚎啕大哭起来,“娘!娘!” 周氏终究疼爱自己的女儿,连忙上前抱住她,对薛珉之道:“王爷,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宁宁这一次。宁宁只是一时糊涂,对,就一时糊涂才会毁掉嫁衣……她平时不这样的。” 甄宁宁尖声叫道:“还不是因为祖父祖母偏心!什么好的都给大房,都给甄媛媛!从小到大,他们都偏心甄媛媛!” 坏了! 甄家人心头咯噔一声,甄太爷和甄老太太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出现,简氏脸色微微发白。 甄宁宁果然开始胡言乱语。 “在甄家,只有甄媛媛才是宝,我甄宁宁就是根草!大伯一家掌管扬州铺子,跟着祖父出入官府,走货出货,我父亲却什么也没有!” “从小到大,祖父祖母只要得到好东西,先给大房挑,先给甄媛媛,我只能用剩下的!父亲不受重视,母亲也抬不起头,就连我也没被放在眼里!” 甄宁宁站起身,擦掉眼泪对薛珉之冷笑,“王爷,您不知道吧,您以为甄媛媛为什么要嫁给你?她是被人退婚了才愿意进京的呢!她之前和成公子定亲,两人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嫁给你做续弦……” “住口——!”甄太爷怒吼。 巨大的声音如同打雷,把甄宁宁惊得忘记说后面的话。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天井响起。 简氏扬起手,浑身颤抖。 甄宁宁捂住被打偏的脸,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周氏没料到简氏居然会动手,呆了片刻,尖叫一声,冲上来打简氏,“你敢打我女儿,我和你拼了!” 大房二房本就龃龉已深,在甄太爷甄老太太的压制下,一直暗潮汹涌,后来甄家出事,这暗潮就跑到明面上来,到了今日,新仇旧恨,一触即发。 众目睽睽下,周氏扭着简氏开打,场面难看得很。 “住手!”甄太爷又一声怒吼,面孔因为气愤变成了紫红色。 两个女人终于回神,意识到现在是在王府,放开了彼此。 薛珉之原本只是不想轻易放过伤害媛媛的人,此时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转身对下人们道:“散了吧,今日之事,不许传出一个字!” 下人们也被甄家闹得目瞪口呆,闻言连忙点头保证,赶紧作鸟兽散。 薛珉之走到惊慌的媛媛身边,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不管你以前和谁订过婚,如今都是我的未婚妻。” 媛媛怔住。 薛珉之笑了笑,“毕竟我成过两次亲,你只退过一次婚,算起来,还是你吃亏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简氏惊恐不安,害怕因为女儿与成凯琅订过婚而激怒薛珉之,没想到薛珉之竟然不在意。 其他脸色难看的甄家人也愣愣地回不过神。 “你、你不介意?”媛媛问。 “介意什么?”薛珉之笑着道,“别说只是退过婚,哪怕你以前成过亲,只要现在心里没人,无婚约在身,我也不介意。” 媛媛眼眶忽然泛红,连忙低下头掩饰情绪。 薛珉之走到回不过神的王妃身边,道:“母亲,我们先走。” 说罢看了媛媛一眼,用眼神安抚她,然后转身离开。 王妃意识到后面的事该由甄家自己解决,留下来会让人尴尬,便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也该去拜拜佛了。” 手递给张嬷嬷,在张嬷嬷的搀扶下离开清风苑。 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媛媛心里感动,大房一家疑虑全消,面带喜色。二房一家脸色难看,甄宁宁更是嫉妒得眼睛血红。 王爷居然不介意甄媛媛被退过婚,甚至不介意她和别的男人有过来往! 这样优秀的好男人,怎么会落到甄媛媛手里?! 等薛珉之和王妃离开,清风苑的门关上,里面立即吵成一团,声音隐隐传到院外。 薛珉之和王妃站在清风苑的石板路前面面相觑。 片刻后,王妃对薛珉之怒目而视,“都是你干的好事!别人都不让查了,非要查,我不信你看不出来!看看现在闹成什么样子。” 薛珉之道:“儿子是大理寺官员……” 王妃骂道:“我呸!” 薛珉之沉默片刻,“媛媛受了委屈,为何要还包庇凶手,儿子只是不想她受这口气。” 王妃道:“但你现在闹得他们一家人不和。” 薛珉之挑起眉毛,“母亲,我觉得你搞错了。如果他们家庭和睦,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何来我闹他们不和一说?是他们先不和才会变成这样,关儿子什么事?” 振振有词的话语让王妃找不到话反驳,指着他鼻子道:“你、你总是这么榆木脑袋?知道与人相处,要懂得体谅别人么?” 薛珉之不解,“正因为体谅媛媛,儿子才决心揪出凶手为她出气。” 王妃怒道:“可你却闹得甄家不和!为何不能体谅其他人?” 话题又拐回原点。 薛珉之道:“为何要体谅其他人?母亲,儿子不明白,甄家和不和与我们有关吗?媛媛以后嫁给我,咱们王府和睦就好,管他甄家做什么?” 王妃:“那些都是媛媛的亲人!” 薛珉之一脸我没错我有理的模样,“对媛媛好的亲人,我自然以礼相待,对媛媛不好,甚至做出恶毒之事的亲人,本王不止不会以礼相待,还想收拾他们一顿。” 王妃要被他气死,“你懂个屁!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今日他们闹得鸡飞狗跳,说不定过几日就和好了,到时候你如何与他们相处?” 薛珉之皱眉,“我为何要和他们相处?我对媛媛好就行了,他们想和我处就处,处不来就滚。” 王妃:“……” 她错了,阿弥陀佛,她不该把儿子放到西北去领军,养成了这副横行霸道的性子! 她对不起死去的王爷! 见她气得喘气,薛珉之又说:“母亲不必担忧,儿子懂得的。” 王妃斜眼瞧他,“你懂如何与人相处?” 薛珉之自豪道:“这几日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他觉得这几日做得很不错。 王妃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薛珉之将亲家接回王府后,的确做得还行。 于是王妃冷哼一声,扬声道:“懒得和你这混蛋说。” 她算是明白了,儿子有自己的想法,和他讲道理他都能找到话反驳,有时候还说不过他。 哼! 王妃怒气冲冲地和张嬷嬷一起离开清风苑。 等她离开,站在附近的护卫拿着嫁衣走到薛珉之身旁,问道:“王爷,嫁衣该如何处理?” 薛珉之皱眉,接过嫁衣展开,上半身是好的,破的是裙摆。 想到今日媛媛面色凝重,简氏痛哭流涕的样子,薛珉之收好嫁衣,对护卫道:“你下去吧,守好清风苑。” 护卫拱手抱拳,“是!” 薛珉之拿着嫁衣走出王府,刚好碰到叶子尧回来。 “哎王爷,你上哪儿去?”叶子尧被按在监察院做事,最近几日王爷要经常回府陪甄家人,事情就落到他头上,苦不堪言。 “来得正好。”薛珉之抓住他,“走,去找绣娘。” 叶子尧挣扎,“王爷,找绣娘不用我去啊,我已经下值了,还约了人喝酒,这不回家换衣服呢!” 薛珉之充耳不闻,提着他走出王府。 “王爷……王爷……”叶子尧惨叫。 两人很快来到彩衣坊。 薛珉之的出现让彩衣坊的人很吃惊,此时已经临近晚上,太阳落山,天蒙蒙黑,彩衣坊已经不招待外客。 “王爷,您怎么来了?”大堂里的姑娘认得他,赶紧福身行礼。 薛珉之将手里的嫁衣递给姑娘,“还能补吗?” 姑娘接过嫁衣仔细观察片刻,点头,“能补。” “两天能补上吗?”薛珉之道。 姑娘摇摇头,“恐怕不行。” 薛珉之皱眉。 姑娘摊开裙摆示意薛珉之看,“王爷瞧瞧,薄纱很容易补,换一块就行,可这些金线全被人抽走了,还破坏了布料,若要补,就得把之前的金线全部挑出来再绣进去,比新做一件要难呢,王爷不如重新做一件。” “不行。”薛珉之摇摇头,“就要这件。” 这套嫁衣是岳母特意从扬州带过来的,又接连修改几日,媛媛似乎也很重视,意义非凡,不可重做。 “可两天之内要补完……”姑娘很为难,“即便绣娘日夜赶工,也难以完成啊。” “本王可以加钱。”薛珉之说。 “不是钱的问题。”姑娘说,“王爷,不止金线的问题,您瞧瞧上面的桃花儿,剪裁和画画,都得花费不少功夫……” 薛珉之凝视姑娘手中展示的花边儿,那是一朵朵参差的粉红桃花,简单精致,仔细看每一朵的大小都不一样,花蕊也不尽相同,点缀在大红的裙摆上,打破大红一色的沉闷,增添俏皮可爱,十分美丽。 桃花…… 薛珉之又想起当日媛媛扛着满树桃花,醉眼迷离地问他:“王爷娶了媛媛可好?” 那时候万桃扑簌簌落下,落满媛媛的黑发和削肩。 那张脸红扑扑的,艳若桃李。 嘴角不知不觉含起笑容,薛珉之对姑娘道:“桃花本王解决。” 姑娘疑惑:“王爷如何解决?” 薛珉之没说话,让她带他去绣房,随后挑选出粉色布匹,抽出宝剑在布匹上轻轻一画,一朵桃花的模子便弄成了。 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拿笔墨吧。”薛珉之对同样目瞪口呆的叶子尧道。 叶子尧赶紧要来笔墨,用的是彩衣坊的颜料。 薛珉之将布匹摊在桌子上,开始在布匹上开始作画。 “王爷,难道你要做嫁衣的花边儿吗?”叶子尧惊问。 “当然。”薛珉之道,“少废话,赶紧过来帮我。” 叶子尧手足无措,“我能干什么啊?” “帮我扯着布,混颜料!” 叶子尧:“……” 他的酒肯定泡汤了。 一个晚上,薛珉之画了成千上万朵桃花,再一一剪裁下来,再在绣娘的指示下用特别的水浸泡两个时辰,最后捞出来的时候,粉色花瓣,鲜红的花蕊栩栩如生,颜料和布料融为一体,仿佛真的桃花一般。 绣娘们大喜过望,“王爷手艺真好!” “王爷若是以后不做官儿了,改行当裁缝也不错!” 叶子尧和薛珉之:“……” 弄了一晚上,叶子尧腰酸背痛,直打呵欠,“王爷,我不行了,要回去睡一觉。” 薛珉之依旧精神奕奕,大发慈悲地发过他,“去吧。” 满意地打量桃花瓣,薛珉之想:她应该会高兴的吧。 弄完一切,他又回到王府。 第46章 清风苑里, 闹到半夜依旧在吵。 一旦吵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会翻出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明明二房做错了事, 自己却委屈得不行,非说受到不公正待遇。 偏偏这事儿一时间说不清, 因为在漫长的几十年里,甄太爷和甄老太太的确渐渐偏心了大房。 人总是会犯错的,若是要挑出个十全十美之人,绝无可能。 甄父简氏以前也犯过错, 扯上几十年的恩怨,又是两兄弟, 一时间真说不清到底谁更委屈。说到后面,二房越来越理直气壮,大房越来越沉默。 媛媛听得头疼不已,但心却渐渐平静。 因为心凉了。 以前她以为祖父祖母偏心自己, 所以对甄宁宁的挑衅总是谦让, 甚至会因为自己被偏爱而愧疚。 可现在她觉得, 自己那些心情和做法根本没必要, 因为不管付出多少,二房永远觉得自己得到的比大房得到的少。何况经过一晚上的吵闹,她还知道了很多二房的过分事,也知道祖父祖母暗地里给了二房不少资助。 除了在管家铺子上的确没让二房插手,其他桩桩件件, 算不得偏心,甚至是偏着二房的。 想到嫁衣损毁时,她还考虑着二房的声誉, 甄家的名声,不愿意让王爷彻查,就觉得当时的想法十分可笑。 王爷说得对,若甄宁宁真在乎她的名声,甄家的面子,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既然别人不在乎,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呢? 以前她怕得罪人,今日王爷雷厉风行地抓出甄宁宁,大房二房彻底闹开,媛媛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真正走到闹开的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 “各位听说我……”媛媛细声细气地开口。 她声音温柔,周氏和甄宁宁一直在大声说话,掩盖了她的声音。 媛媛拔高音调,“大家听我说!” 这次周氏和甄宁宁听到了,看了她一眼,依旧自说自话。周氏嘴皮子特别利索,说话特别快,简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依着她的气势和嘴皮,没理也能说成有理。 “大家都听我说!”媛媛怒了。 砰然一声巨响,旁边的桌子四分五裂,木屑散落在厅里。 周氏和甄宁宁吓了一跳,终于闭嘴。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媛媛。 媛媛收回拳头,学着薛珉之平日说话的语气神态,冷冷道:“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甄宁宁和周氏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桌子,又看了看媛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媛媛怎么可能砸碎桌子? 可若不是她做的,桌子好端端的怎么就碎了? 是她做的? 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除了大房和祖父祖母,二房的人均露出吃惊的神色。 媛媛大力的事儿一直瞒着他们,毕竟周氏和甄宁宁老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媛媛便没告诉他们。 “媛媛想说什么?”甄太爷询问。 媛媛道:“分家吧。”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分家? 其实分家早有迹象,两房龃龉颇深,走到分家一步理所当然,然而没有人想到会是媛媛提出来。 媛媛一直温柔胆小,被人欺负了也更愿意隐忍,又是小辈。 可见这次是气狠了。 甄太爷和甄老太太对视一眼,担忧地叹气。 他们死死压着不分家,就怕真分了,家也散了。万一某个兄弟落难,另一个不肯出手相助。 可现在看来,哪怕不分,真落了难,二房也不见得会出手。 其实他们不想分家,更担忧的是二房,因为二房做生意一塌糊涂,若他们自己经营,还不知道会折腾成什么样子。压着不分家,至少大房顶着,二房拿红利也能过好日子。 若是分了家,大房没理由再帮二房…… 可现在,二房做得真的过分。 尤其是此次甄太爷入狱,二房的做法让二老很寒心。钱倒是出了,却趁火打劫,让大房把铺子转到二房名下。 一开始甄许和媛媛瞒着,甄太爷并不知情,到了扬州才知此事,差点吐血。 甄家存亡之时,亲爹入狱,二房却只顾着汲汲营营,帮自己争取利益。 甄太爷十分寒心。 也从那时起,甄太爷打算放弃二房,打算闹一场把家分了。 然而甄老太太对小儿子感情颇深,也喜欢甄宁宁,又喜欢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便劝阻了他。 火山喷到一半又被压回去,加上要赶到京城参加媛媛婚礼,若家里闹得太难看会让亲家看笑话,甄太爷便强压怒意,在两房间和稀泥,还让二房参加此次婚礼,至少先把媛媛婚礼弄过去,把面子平了,再回扬州算家务事。 没想到…… 周氏立即跳出来,“分家就分家!家产怎么算?” 媛媛道:“婶婶同意分家了?” 周氏转头问甄宏申,甄宏申阴沉着脸,缓缓道:“当日大哥和我说好了,大部分的铺子都归二房。” 他提的是甄太爷被抓期间,甄父四处奔走想解救甄太爷,后因为缺钱向二房商量,二房借此要挟,想夺回权利。 甄太爷面色阴沉。 甄老太太唉声叹气,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小儿子,不明白自己已经尽量做到公平,保证两个儿子都能过好日子,怎的两兄弟反而成了仇人。 简氏脸色僵硬,不太同意,当初她以为是权宜之计,没想到二房真有脸提。 甄父沉默片刻,点头道:“行,具体事宜等回扬州再办。” 事情闹到这一步,分家是铁定要分的。 简氏着急地瞪他。 甄太爷无力道:“那就分吧,我们两跟着老大,以后老大一家继续住在宅子里,老二一家搬出去。” 周氏不满道:“宅子那么大,全让大房得了?” 甄太爷冷冷瞧着她,“那我们可以跟着二房,宅子归你们,账本以后又归我们管。” 周氏立即不说话了。 甄宏申略略动容,他晓得父母是疼爱他的,他讨厌的只是大哥而已,并不想和父母分开,而且分开了父母不跟他只跟大哥,别人暗地里会说闲话。 可若是二老跟着他,势必对他的事指手画脚,日子和以前没两样。 想来想去,甄宏申保持沉默不语,让周氏和甄太爷、甄老太太商谈。 一番商议后,甄家两房彻底分家,铺子田产大部分都由二房继承,但不允许以云烟阁的名号卖茶叶,云烟阁的名号和少量商铺、祖宅由大房继承。 为了怕变卦,周氏请来文房四宝,列出字据让两兄弟签字画押,因为回到扬州后,甄氏族人会掺和分家事宜,到时候恐怕分不到那么多财产。 所有人都依了二房。 周氏依旧不放心,打算第二天请王妃做个见证。 甄太爷忍无可忍,猛拍桌子道:“竟然还要请王妃娘娘!生怕不够丢脸吗?” 周氏这才悻悻作罢。 媛媛冷冷道:“婶婶放心,咱们大房说到做到,那些东西你拿去就好,我们不会反悔,以后咱们两家再无瓜葛,也别再往来了。既然已不是亲戚,还请你们三人明日就离开王府吧。” 甄宏申、周氏、甄宁宁惊愕地看着媛媛,没想到她居然敢赶他们走。 “你让我们走?我们才来京城几天啊,你这样算什么姐姐?”甄宁宁不可思议地喊道。 媛媛道:“我不是你姐姐,也没有你这样觊觎别人丈夫,损毁嫁衣的妹妹,更没有争夺家产无耻到如此地步的叔叔婶婶。” 众人很是吃惊,媛媛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即便受了委屈也会自己忍着,绝不会说别人半句不是,更不会当众让人难堪。 可现在她却说出这番绝情的话。 媛媛已经想明白了。这段时间经历过生死,又和王爷相处,从他身上学到挺多东西。 王爷的确有点榆木脑袋,可他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媛媛从他身上看到杀伐果断,认识到做事情要当机立断,不要前后摇摆,思虑太多,太过优柔反而把事情变坏。 所以,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何必还惺惺作态?干脆彻底割席吧! 甄宁宁一听就不干了,“什么叫觊觎别人的丈夫,这婚事本来就是我的,是祖母偏心给了你而已!” 众人大吃一惊。 甄老太太站起身道:“宁宁,你在胡说什么?” 甄宁宁气愤道:“祖母,如今你就别演戏了,当初你早就知道王爷长得俊美,性格极好,家里又无其他女子,这么好的亲事你想给甄媛媛,才故意对我说王爷长得丑又克妻,吓唬我,让我拒了这门婚事!” 甄老太太气得吐血,“宁宁,你怎么能这么想,当初为了救老爷,我的确想把孙女嫁给王爷,也问过你的意思,你没同意,我才问的媛媛。” 甄宁宁道:“少说这些好听话,你一开始就打算让媛媛来的,不是吗?” 甄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严肃,点头道:“不错,我一开始就打算让媛媛来。” 甄宁宁哭道:“你承认了!你总算承认了!这么好的婚事,你一开始就打算给媛媛的!” 众人狐疑地瞧着甄老太太。 甄老太太目光冷冽地盯着甄宁宁,“那你知道我为何选媛媛不选你吗?” 甄宁宁哭叫,“因为你偏心!你从小就偏心甄媛媛!不喜欢我!” “并非如此。”甄老太太道,“我不选你,只是因为你长得丑,懂吗?” 甄宁宁呆住。 甄老太太无情地道:“你看看你,一张大饼脸,膘肥体壮,又蠢又泼,走出去完全拿不出手。照照镜子,你不止比不过媛媛,连家里漂亮的丫头都比不过,我怎么敢把你嫁给王爷?” “你胡说!”甄宁宁被刺激大了,歇斯底里地喊道。 其他人也震惊地瞧着甄老太太,这也说得太狠了吧。 媛媛心头一跳,忽然有点同情甄宁宁。 其实甄宁宁长得也算个清秀美人,并没有甄老太太说得那么难看…… “我没胡说。”甄老太太气狠了,继续道,“你和媛媛两个人的婚事,向媛媛提亲的人多不胜数,而你呢,寥寥无几,还都是些家世门楣低的,或者歪瓜裂枣的。” “若你自个儿还不信,不妨走出去叫几个王府丫头进来,仔细拿镜子对照着比比,你比得过那些漂亮丫头吗?就你这副丑样子,竟然妄想做王妃!我把你送上去,怕是会掉脑袋!” “还有,人家王妃娘娘明确提出要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女子,当日你就以此拒绝,还说媛媛最合适,你自个儿一清二楚,现在闹什么闹?婚事是你的?笑死个人!你那么丑,连生辰八字都对不上,王爷会看上你?” 犀利的话语让众人差点停止呼吸。 甄宁宁更是大受打击,抱着头道:“你胡说!我不丑!我只比甄媛媛差一点儿!”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甄媛媛是扬州第一美人,她身为妹妹,就是扬州第二美人。 从没想过在别人眼里,她会是个丑八怪。 “差一点儿?说出去别人认吗?”简氏刚刚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傲然道,“这样吧,明日见到王爷,你去问问他,你到底丑不丑,若是当初送上的是你的画像和八字,会选你么?如何?” 甄宁宁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母亲,你太过分了!” 二房的人满脸怒容地追了出去。 甄老太太揉着眉心,长长叹气,“太晚了,大家休息吧。” 一下子,她像老了好几岁。 甄太爷摆摆手。 甄媛媛一家赶紧起身,退出房门。 经过一夜闹腾,第二天归于平静。 薛珉之刚从彩衣坊回到王府,就见下人们进进出出地收拾行李,不由问道:“谁要走?” “回王爷。”那下人赶紧行礼道,“是甄小姐的叔叔一家要走。” 薛珉之想,这一家子干出那种事,到也算识相,晓得自己滚。 想到王妃之前的叮嘱,薛珉之再不喜欢甄宏申一家,念在他们是媛媛的亲戚份上,决定去清风苑假惺惺告个别。 踏入清风苑,甄宁宁一家从里面出来。 薛珉之意思意思地问道:“三位这是要去哪儿?” 甄宁宁立即告状,“王爷,堂姐赶我们走呢!” 薛珉之惊讶,竟然是媛媛亲自赶的人?那他就不用对这些人客气了? 于是点头道:“赶得好。” 甄宁宁呆住。 在扬州,哪怕私下里闹得再难看,大家面子上都会过得去,可王爷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能说出“赶得好”这样的话啊! 一点儿教养,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太气人了! 甄宁宁不知道,薛珉之是出了名的没风度,不分男女,不分亲疏。 甄宁宁眼眶红了,她觉得王爷定然是因为嫁衣的缘故才讨厌她,赶紧解释道:“王爷,我损毁姐姐的嫁衣固然有错,可姐姐抢走我的婚约,难道就没错吗?我之所以损毁嫁衣,就是因为她抢我婚约,我心里气不过才一时新差踏错。” 薛珉之莫名,“媛媛抢走你的婚约?什么婚约?” 甄宁宁咬咬唇,委屈道:“祖母当初想让我做王妃,使了手段让我拒绝,再把婚约给了甄媛媛。” 薛珉之神情诧异。 甄宁宁见他神情,忽然升起一分希望,急切道:“王爷,我说的都是真的!” 薛珉之道:“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幸好甄老夫人把人换了,否则本王恐怕见不着媛媛。” 甄宁宁再度呆住,结结巴巴道:“王、王爷?” 薛珉之不太想和她说话,反正是被媛媛赶走的亲人,以媛媛的脾气能赶人,想来极其讨厌他们,以后也不会有往来,薛珉之懒得搭理。 甄宁宁难受极了,哭着道:“王爷为何如此嫌弃,家世清白,从未订过婚,为何王爷要说那样的话?难道我长得很丑吗?” 照理说姑娘家都哭得梨花带雨了,若是个有风度的男子马上就会轻声细语,说些好话哄哄她。 可惜甄宁宁遇到的是薛珉之,他的缺点就是爱瞎说大实话,也不太理解女人的情绪。 薛珉之对甄宁宁的突然哭泣只感觉莫名其妙,听到她的问话,思索片刻,认真回答:“你家世清不清白,订未订过婚,和本王无关,本王又不喜欢你,更不可能娶你。” 顿了顿,他上下打量甄宁宁,针对甄宁宁的问题如实回答:“仔细瞧瞧,你长得不丑,但也就那样吧,连丫头都不如。” 晴天霹雳,甄宁宁当场变成了石像。 “长得丑没关系,良善就行,可惜你居然陷害姐姐,可见品性也不良。你这样的,未来堪忧。” “王爷!”媛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他越来越过分的话。 薛珉之如实回答甄宁宁的问题,不觉得自己说得过分,还觉得自己特有耐心,实话实说,挺好。 转头见到媛媛便大步走过去,“媛媛,听说你赶他们走?” 媛媛尴尬地福了福身,“回王爷,我是一时冲动……” 薛珉之道:“出什么事了?” 媛媛没说话。 薛珉之招招手,旁边的护卫小跑过来,抱拳道:“昨夜甄家在闹分家,似乎不太愉快。” “分家?”薛珉之挑眉,“怎么分的?” 甄宏申和周氏立即紧张起来,“王爷,这是我们的家事……” 薛珉之是王爷,若要强行插手,恐怕不好收场。 媛媛犹豫该不该说,若是说了,怕王爷插手,又起波澜。 简氏早就站在走廊盯着这边,闻言走过来哼哼道:“他们要得可多了!脸大如盆!也特不公平!” 然后噼里啪啦地把分家产的事情倒了个干干净净。 “是挺不公平。”薛珉之点点头。 简氏期待地望着他,“王爷明察!” 若要论分家最不满的人,非简氏莫属。她心眼小些,不会像甄父般想着“算了吧给就给了”,她想的是:凭什么啊! 大房吃力不讨好,最后分家分得那么少,天生欠了二房的? 何况二房做了许多恶心事儿,还损毁媛媛嫁衣,她才不想让他们占便宜! 可甄宏宇觉得身为长兄,又好面子,不想分家撕得难看,何况当初求二房救父亲时也的确答应过把铺子给二房,有过口头承诺,若反悔不地道。 分家时媛媛并没有过多插手,她想的是尽快息事宁人。 甄许参与过口头承诺,也不好反悔,便保持沉默。 简氏一张嘴说不过,最终只能含恨盯着甄父欠了协议,如今王爷问起,简氏又升起一丝希望。 甄父和甄太爷听到动静走出来,闻言神情复杂。 甄宏申和周氏的脸微微发白,难道家产又要重新分吗?现在在王府,由王爷做主,那肯定是向着大房的! 不可以! “这种分法你们都同意了?”薛珉之问媛媛。 媛媛点点头。 薛珉之又看向甄父和简氏,简氏没点头,甄父却点了头。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这样吧,本王不会插手。”薛珉之颔首道。 简氏失望不已,二房的人立即打起精神,生怕事情有变,赶紧拉着失魂落魄的甄宁宁道:“王爷,咱们就先告辞了,祝您和甄媛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说罢就赶紧离开清风苑,害怕万一王爷反悔又要重分家产。 “等等。”薛珉之叫住他们。 二房的人立即打了个激灵,“王、王爷?” 薛珉之道:“既然你们已经分家,就不是媛媛的亲戚,你们在王府做的事情,本王会让人如实传到扬州,请保重。” 原本大受打击的甄宁宁听到此话,浑身一震,歇斯底里道:“王爷,你不能这么做!” 如果消息传回扬州,最受打击的必然是她。 甄宏申听了也很害怕,怨恨甄宁宁没事找事,惹怒宁王。宁王特意传信回扬州,虽然他什么也没干,可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宁王的敌人。 此后,他还想在扬州做生意? 做梦吧! 至于甄宁宁的名声肯定彻底毁掉,无人敢娶。 然而比起生意受损,这个惹是生非带来祸患的女儿的前途,微不足道。 甄宏申当即压着甄宁宁跪下道歉。 薛珉之做了个手势,附近的护卫们冲出来,将三人拉出王府。 一番行为干脆利落,甄太爷、甄父、简氏、媛媛全看在眼里。除了甄太爷流露出心痛的神色,其他三人都保持沉默,甚至觉得有点爽快。 简直自作自受! 甄老太太昨夜被甄宁宁气狠了,她为了甄宁宁主动出来顶罪,没想到甄宁宁不感激不说,还怨恨她,导致她昨晚口不择言说了很多狠话,晚上也气得睡不着,今日便没起床,错过了这一幕。 媛媛回过神,轻轻地拉住薛珉之的衣角。 薛珉之听从指示,跟着她走出清风苑,来到僻静处。 他觉得自己刚才做得不错,甚至有点自豪,他帮媳妇儿出气,媳妇儿是不是要夸他? 一想到这点儿,王爷内心有点火热,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 安静的小树林里,只有他和媛媛二人。 “王爷。”媛媛咬着唇,低声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薛珉之一愣,“什么?” “只为一件嫁衣,就赶走千里迢迢来参加婚礼的叔叔一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一点儿也不善良?”媛媛忧虑地问。 她知道的,但凡大户人家的妻子,哪怕心如蛇蝎,表面都得装着大度善良。 她这样的做法,若是换到别家,足以让婆家怀疑她的品性。 “不过分。”薛珉之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若按本王的规矩,应该扭她送官。其实我昨日就想赶他们走,不过考虑到是你的亲戚,本王愿意容忍。” “可她毕竟是我妹妹,又是亲人……哎。”媛媛道,“我是不是该原谅她?” 薛珉之很不理解,“你想原谅她?” 女人都是如此思考的?居然要原谅? “一件嫁衣而已,闹得如此难堪,实非我所愿。”媛媛揉揉额头,“以前在家里,甄宁宁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喜欢说两句嘴。” “可你们分家不是吵得厉害吗?”薛珉之不理解她的想法,从事实和大局出发,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分的,为何他们要分走一大半,我管不着,可我知道岳母极不高兴,你和岳父弟弟也不高兴。如果他们真为你们考虑,就不该分走那么多,也不该损毁你的嫁衣。而且昨日甄宁宁说的那些话,像是对你们怨恨颇深。” “事实都如此了,你还想原谅他们?”薛珉之不可思议地问道,如果媛媛愿意原谅,他不觉得善良,只会觉得笨。 薛珉之觉得有必要教导教导未来的妻子,“媛媛,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良是好品质,但要看对谁。农夫的好心给了蛇,结果把自己害死了,若是他把好心给好心人,想来会是好结果。我觉得你今日做得很好。” “真的?”媛媛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你不会觉得我不善良?” 薛珉之笑道:“当然不会,比起你善不善良,我更担心你会不会吃亏。” 媛媛心头一暖,不好意思地低头。 “这样,你还想原谅他们吗?”如果媛媛执意要原谅,他也不是不能容人。 媛媛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道:“他们做得太过分,我……我不想原谅他们。” “那就别原谅。” “我不止不想原谅,昨日还想给甄宁宁一耳光,幸好母亲动了手,然后我就装着温柔娴淑的模样待在一边,我是不是很坏?” 薛珉之被她逗笑,“你这样就叫坏?知道真正的坏是什么样子?” 媛媛眨眨清澈的眼,下意识问道:“什么样子?” 薛珉之望着她可爱的脸庞,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呀!”媛媛惊愕地捂住额头往后退,神情惶恐不安。 薛珉之坏笑道:“我刚才,就很坏。” 媛媛整个人都快烧起来,脸慢慢变红,最后变成了一枚红彤彤的虾。 脑袋里关于善良不善良,万一王爷怀疑我品行怎么办等等问题全部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他亲了我”“他亲了我”“他亲了我”…… 啊呀! 心跳得越来越快,媛媛捧着脑袋,慌慌张张地转身而逃。 薛珉之伸手拉她,想哄哄她,没想到媛媛惊叫一声,用力一甩,猝不及防的薛珉之飞了出去。 还好他武功不错,在半空硬生生调整身形,堪堪以潇洒姿势落地,好歹保住了颜面。 反观媛媛,像踩着风火轮似地跑得极快,还撞倒了一棵树,踏着树冠尘烟滚滚地跑远。 薛珉之看笑了,忍不住道:“真可爱。” 不远处的护卫见到媛媛一路横冲直撞的模样,心惊胆战道:“可、可爱吗?” 若是被捶一下,估计就会当场毙命啊。 不愧为王爷,居然想娶这般女子,还觉得她可爱。 佩服! 第47章 媛媛跑了一阵, 终于从血液沸腾的状态冷静下来,速度渐渐变慢,最终停下脚步。 捧着脸, 媛媛害羞道:“讨厌。” 她摸着自己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似乎停留在上面,让她的脸又开始变热。 “真的好坏。”媛媛害羞道。 “媛媛, 你在这儿做什么?”王妃的声音让媛媛抬起头。 媛媛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跑到了寿康苑,赶紧屈身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来得正好,我刚要去彩衣坊娶嫁衣, 你和我一道吧。”王妃笑着说。 嫁衣…… 媛媛又变得很不好意思,再过一天, 她就要嫁给王爷啦! “好啊。”媛媛扬起笑脸,甜甜地说,眼睛里充满憧憬。 彩衣坊门前车水马龙,进出大多数是女子。 王妃和媛媛刚走进去, 大堂里的姑娘便赶紧迎上去, 屈身行礼, “王妃娘娘, 甄姑娘!” 王妃开门见山,“今日我们来取嫁衣,不知做好了没有?” 大堂姑娘刚好是之前接待薛珉之的那位,以为她们询问的是薛珉之送的那件嫁衣,赶紧道:“回王妃娘娘, 嫁衣还得赶制一天才能补完。” “还要一天?”王妃听了不高兴,“我记得上个月就让你们做了吧,为何到现在都没做完?” 大堂姑娘疑惑抬头, “王妃娘娘,嫁衣不是王爷昨日才送来的么?” 这下轮到王妃和媛媛面面相觑。 “允宁?他昨日到彩衣坊送嫁衣?”王妃确认。 媛媛心头一动。 姑娘点头道:“是的,那嫁衣的裙摆被损毁,王爷让我们补呢。” 果然。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媛媛内心甜蜜,问道:“昨日王爷就过来了?” “是的,王爷为了让绣娘加快修补裙摆,主动修剪桃花,熬了一个晚上呢。”大堂姑娘笑着说。 媛媛一愣,大堂姑娘说王爷昨夜为了她的裙子熬了一夜? 待要细问,忽然一声惊喜的“王妃娘娘”打断了她的话。 王妃和媛媛转头,看到胡娘子笑容满面地走到二人面前。胡娘子得到消息从里间迎出来,挥着帕子道:“王妃娘娘,甄小姐,二位是来娶嫁衣的吧?放心好了,我们早就做好了!” 大堂姑娘茫然地望着胡娘子,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当初胡娘子接待王妃和媛媛做嫁衣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她不清楚,所以今日才会弄错。 而昨日薛珉之来彩衣坊的时候,彩衣坊已经差不多打烊,胡娘子不在,也不知道薛珉之让彩衣坊修改嫁衣的事。 鸡同鸭讲片刻,几人总算搞清楚了事情原委。 胡娘子道:“那可真是巧!” 大堂姑娘道:“的确巧。如此一来倒是好事,若王爷那件嫁衣修改不好,娘子做的嫁衣倒也合适。” 王妃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道:“那就先看胡娘子做的嫁衣吧。” 媛媛默不作声地跟着王妃和胡娘子进入内间,胡娘子让几个姑娘将嫁衣展开,托举出来。 大红色的嫁衣上绣着花鸟虫鱼,每一样都十分精致,若要论绣工和料子,王妃亲自挑选的东西自然是最上层的,胡娘子继承自李娘子的手艺,自不用说。 若是拿简氏做的嫁衣与之相比,远远及不上。 伸手触摸着嫁衣的裙摆,厚实的布料,精致的刺绣,样样都让人心动。 然而媛媛心心念念的,依旧是简氏从扬州带来的被损毁的嫁衣。 王妃观察片刻,转头对胡娘子道:“把东西收起来吧。” 几个婢女小心翼翼地将贵重的嫁衣收好,王妃含笑对胡娘子道:“可否告知允宁送来的嫁衣在哪儿?” 胡娘子瞧瞧媛媛,疑惑道:“姑娘可是对我做的嫁衣不满意?” 媛媛连忙摇头,“娘子做的嫁衣很好,我很喜欢。” 胡娘子笑了笑,不再追问,伸手道:“二位请。”不久,胡娘子将王妃和媛媛带进一处安静的偏房。 偏房在彩衣坊后院,后院堆积着许多染缸,架子上挂着许多五彩缤纷的布匹。 风吹来,彩色的布匹纷纷扬扬,姹紫嫣红,绚烂无比。 媛媛等人穿过布匹中间的小道,来到最后面的一间小房子,推门进入,二人便见到几个年龄各异的绣娘围坐在圆桌前低头刺绣,神情专注。 她们认真绣着的裙摆,大红色,上面缀着粉红的桃花,十分熟悉。 胡娘子进门拍拍手,“都起来见过王妃娘娘和甄小姐。” 里面的五个绣娘赶紧站起身,拘束又恭敬地朝王妃和媛媛行礼。 “不用客气。”王妃轻轻摆手。 几个绣娘重新落座,继续手里的针线活儿。 媛媛轻轻走进屋内,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圆桌上铺好的嫁衣上。 “王爷为了让绣娘加快修补裙摆,主动修剪桃花,熬了一个晚上呢。” 嫁衣上的桃花瓣,栩栩如生,粉粉嫩嫩,就如当日院落里的那株桃树。 媛媛想起那天晚上,银色的月辉洒落,头上的桃枝摇摇摆摆,粉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 王爷和她隔着一树桃花,长身玉立,如神仙中人。 于是她被吸引了,大着胆子问他,“王爷娶了媛媛可好?” 如今回忆起来。 月色皎洁,桃花簌簌。 那一晚仿佛绝美幻境。 媛媛的脸微微泛红,伸手触摸桃花花瓣。 其实她之前没见过嫁衣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便已经是损毁的模样,嫁衣上的桃花,更未仔细相看。 但媛媛觉得,之前的桃花,肯定没有今日的美。 花瓣上的纹理、里面的花蕊,都细致生动,仿佛真正的桃花。 见她一直摸着裙摆上的桃花,一名绣娘笑着道:“甄小姐,你手上的桃花是王爷昨夜做的,王爷先在布匹上作画,一笔一笔地勾勒,等全部画好了,再慢慢剪裁……”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王爷做不到,没想到王爷心灵手巧,剪裁的功夫非常好,说是练剑会练这个……练剑也会练剪裁吗?”绣娘笑着指了指附近靠墙的一面方桌,“喏,昨夜王爷就在哪儿作画剪裁呢。” 媛媛顺着绣娘指示,看到那面黑漆漆的方桌,上面残留着少许边角布料。 眼前似乎浮现出薛珉之昨夜坐在那儿,手执毛笔,认真书画的情景。 画好后,薛珉之拿起剪刀,像裁缝般一点点地裁剪出花瓣的形状…… 不知为何,媛媛觉得那情形十分搞笑,便忍不住真的掩嘴轻笑出声,笑出一声后,眼眶又莫名其妙地红了。 她背对着众人,王妃等人并没发现她的异样,媛媛快速擦了擦眼睛,转过头来微笑着对王妃道:“王妃娘娘,我可以留下来绣嫁衣吗?” 王妃微微吃惊,“你要留下来绣嫁衣?” 媛媛点点头,“毕竟是我的嫁衣呢,若能亲自动手,意义不一样。” 王妃笑起来,“也好。” 她已经看出媛媛的心思,无奈地转头看张嬷嬷手上的嫁衣盒子,道:“哎,我选的嫁衣,恐怕没机会穿咯。” 媛媛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有点紧张,想了想道:“王妃娘娘,我会把这件嫁衣留下,若以后有了女儿,就让女儿穿这件嫁衣。” 王妃抬头惊讶地瞧着媛媛,媛媛的脸已经羞得通红,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好!好!就这么办!”王妃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兴奋,拉着媛媛的手道,“我等着抱孙女,以后给她穿嫁衣。” 孙女…… 媛媛脸色涨红。 天哪,他们还未成亲,居然就说出女儿这样的话,好羞人呢! 王妃爱怜地望着她,示意她可以留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带着张嬷嬷离开。 王妃离开彩衣坊,媛媛留下做嫁衣。 这件嫁衣由简氏从扬州定做,不远万里运到京城,经过损毁,又被王爷带到彩衣坊亲自修补,媛媛如今能亲自在裙摆上绣上丝线,忽然觉得婚礼会十分完满。 八月二十。 宜嫁娶、纳彩、订盟、祭祀、祈福。 宁王府大门敞开,各色人等鱼贯而入,参加宁王的婚礼。 甄家人在婚礼的头一天搬出王府,住到永福客栈里头,今日一早,薛珉之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仪仗,吹吹打打地前往永福客栈接人。 甄家这边,来的只有娘家人,唯一的叔叔还被赶走了,因而娘家人丁稀少。嫁妆从扬州拉过来的也不多,不贵重。 因而新娘子这边就显得有点寒酸。 等把新娘子花轿抬进王府,路过待宾客的宴席之地,媛媛悄悄掀开车帘,隔着头上垂下的珠帘往外望,发现婚宴居然被改成了男方宾客和女方宾客两方。 如今男家宾客已经坐满,女家宾客却一个人也无。 媛媛看到这一幕,尴尬得赶紧放下车帘。 这婚宴上,就得看男女双方的宾客来得多不多,来得多的一方热闹,有面子,来得少的便丢面儿。 媛媛早知道会出现今日情景,不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无所谓啦。 不止她尴尬,其他参加婚宴的人也替她尴尬。 甄太爷、甄父、简氏、甄许也很尴尬。 如果甄家破落户也就罢了,不受待见也罢了,今日甄氏族人一个都不来,他们也认。可他们甄家明明在扬州名声极好,人缘甚广,最喜欢的女儿嫁人,却一个娘家人也无,说不过去! 就很委屈。 有些没眼色宾客私下里就开始议论,说甄家上不得台面,攀了高枝儿也成不了凤凰,好多精明人却依旧对甄家人客客气气。 不管今日甄家多上不得台面,过了今天,人家就是宁王府的岳家!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道贺声此起彼伏,两个福官儿扯着嗓子报出礼物的名字,一个塞一个的贵重。 甄家人越听越不自在,来的客人送的礼物,拎出来都比他们准备的嫁妆要好! 简氏无比后悔当初没给媛媛准备好嫁妆,边朝里面走边气得暗地里拧甄父的手臂。 甄父吃痛,苦着脸问她,“怎么了?” 简氏怒道:“当初让你省着点儿花用,现在可好,银子花光了,连女儿的嫁妆都没办好!丢脸丢到京城来了!” 甄父底气不足,“我当初不是为了救父亲嘛。” 简氏:“救人是你那个救法?你说说,送给周县令的五千两银子,是不是白给的?还有蓝夫人,那婆娘能干什么,就因为她一句和京城有点关系,你就送她一千两,还有赵钱孙李那四家……我呸!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连个响儿都没有!若是这些银子还在,多给媛媛置办嫁妆,也不会在今日这般难看!” 甄父没吭声。 简氏继续道:“还有,前几日分家,你怎么不好好争取一下?啊?为了面子不争不抢,现在好了,连女儿的嫁妆都拿不出手!甄许还未娶妻呢,到时候你准备拿什么娶儿媳妇?” 简氏越说越气。 甄许一看话题不妙,赶紧打断,“娘,您都念了好几天了,今天是妹妹大喜日子,就别说晦气话。” 简氏赶紧收起怒容,拂过鬓发,笑意盈盈地往前走。 甄父小跟班儿似追上去。 新郎接着新娘子入王府,片刻后,新娘子的嫁妆一台台地抬进王府。 甄太爷、甄父、简氏赶紧到前边儿去,甄许落在后边儿。他看到妹妹的嫁妆往里抬,一共十二挑后,后头居然还有! 甄许吃了一惊,当初弄的十二挑嫁妆,没错啊!怎的还有多的? 原本要离开的腿停住,甄许在旁边数了又数,队伍长长的,仿佛走不完似的。 直到数到一百挑,队伍才总算走完。 甄许惊呆了! 这多出来的八十八挑嫁妆,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有什么金翅大鹏酒樽,蓝山白玉棋盘,徽州文房四宝,前朝的青花瓷瓶……他可从未见过! 哪怕是他们甄家鼎盛时期,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宝贵的东西当嫁妆! 这一路嫁妆从永福客栈抬到宁王府,震惊路人,很快传遍京城。 王府里的贵人们瞧见了,再也不敢小瞧甄家一介商人。 啧啧,富可敌国啊! “听说甄家是扬州首富,传言非虚啊。” “那是自然,有银子的富商,就算当官儿的也得捧着。” “有些人空有爵位却没钱,有些富商没爵位却有钱,相信大多数人更想做第二种吧。” “有了钱,弄个官儿身很容易,何况现在又和王府联姻,甄家要发达咯。” “哎,你们说,宁王是不是看上了甄家的钱才娶的甄媛媛?” 闲人们聚众讨论,津津乐道。 宁王娶妻之事本就备受关注,新娘子的情况自然也是众人好奇的谈资。 等嫁妆抬完,甄许心神不宁地跑进明堂。 拜堂仪式设在明堂,此处从不轻易开放,大殿非常宽敞,供奉了列祖列宗,只有重大祭祀或者节气才开放。 花轿停在铺满花瓣的明堂前,伴随沉沉的响声,花轿落下,打扮得极其喜庆的喜婆说了些吉利话儿,掀开帘子道:“新娘子,该下轿啦。” 薛珉之站在前方,目光微动。他穿着大红吉服,胸口配着红花,更衬得面容英俊,让人移不开眼睛。 噼里啪啦,鞭炮声响。 孩子们欢笑着朝天空撒花,还有些活泼的拍手欢叫。 一只穿着红色绣鞋的脚迈出花轿,紧接着顶着头盖的新娘子弯腰从里面走出来。 薛珉之忽然注意到新娘子的裙摆,大红的裙摆披散着,上面缀满粉红的桃花,最上面覆盖一层薄纱。 原本薄纱只是一层纱而已,如今那薄纱上却用金线绣上了树枝。 裙摆晃动间,仿佛万千桃花在枝头绽开,灿烂无比。树枝与桃花相互映衬,似乎隔着两层,却又契合无比。 “新娘子的嫁衣好漂亮!”有人说道。 “是啊,真好看。” “听说新娘子更好看呢!” 众人也注意到了新娘子的裙摆,互相说着赞美和喜庆的话。 薛珉之低头问新娘子,“嫁衣怎的多了树枝?” 头盖里传来柔柔的声音,“桃花若无枝可依,便会凋零,桃枝若无桃花,也不好看。媛媛就是桃花,王爷就是桃枝,媛媛希望我们互相依靠,长开不败。” 薛珉之眼神微动,好久没说话。 嬉闹声、鞭炮声、喜婆的喜庆话儿像是突然远去。 薛珉之忽然弯腰抱起新娘子,在众人的哄闹中大步走进名堂。 媛媛惊呼。 薛珉之低声笑,“如你所愿。” 媛媛羞得抓住他的衣领。 王妃坐在上首,含笑看着新人款款走来。 简氏原本还有点儿挣面子的意思,如今见到女儿出嫁,面子顿时不重要了,心思全在女儿身上。想到她以后嫁人生子,以后留在京城,有可能很久见不上一面,简氏便十分伤心。 她亲手抚养大的女儿啊,要嫁人了! 原本大喜日子不该哭的,可简氏还是忍不住哭了。 甄父眼眶也有点红,赶紧拉住简氏的手道:“大喜日子别哭,不吉利。” 简氏赶紧抹掉眼泪,“我这是高兴,高兴得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扯着嗓子喊。 嘈杂的嬉闹声和恭贺声中,新人对拜。 媛媛身体微微颤抖,她紧张得难以呼吸,连走路都要寻思几遍才抬脚,以至于人显得略微僵硬。 “媛媛,别怕。” 对拜后,男人低头轻声说,然后扭过头继续对着正堂方向。 媛媛心里忽然安定下来,隔着红盖头和垂下的珠帘,看到男人红色的衣摆。 他在我身边呢。 媛媛想,不那么紧张了。完成仪式后,新娘子被送进新房。 新房在清宁院内,依旧有重兵把守,然而侍卫们都穿得喜气洋洋,脸上带着笑意,以至于原本让人害怕的侍卫忽然显得十分亲切。 媛媛进婚房就没事做,薛珉之还得留下来陪酒。 甄家人伤感过后跟随王妃薛珉之一起迎宾。 “扬州甄有志送上宝瓶一对,祝贺王爷王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福官儿在前方唱名。 从扬州来的,姓甄……那就是王妃的娘家人了。 众人想,还以为王妃娘家那边不来人,原来是来迟了。也对,从扬州赶到京城,总归要慢些。 甄太爷、甄父、简氏、甄许一脸懵,甄有志是谁,他们不知道啊。 紧接着,扬州来的,姓甄的陆陆续续前来祝贺。 其中还真有几个认识的。 甄许连忙赶过去询问,“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媛媛成亲,今日举办婚礼呢?” 那人拱手道:“前几日京城已经传遍了,宁王府给很多姓甄的,从扬州来的发请帖,让大家参加婚礼呢。大哥是沾了你们的光,才能登上王府的门儿,非常荣幸。” 甄许恍然,原来是妹夫做的。 这妹夫不声不响的,平时看着很高傲的一人,没想到挺体贴的。 甄许心里高兴。 到后面,宴席女方的座位很快坐满了,和男方旗鼓相当。 甄许把真相告知甄父简氏,又说了嫁妆的事。 简氏惊了,“又多添了八十八抬?” “是的。”甄许点头,“我亲自数的,不会错。” 甄太爷捋着胡子,含笑道:“看来也是亲家怕我们丢脸,特意给咱们撑面呢。” “果然,媛媛嫁了个好的。”甄父道。 甄太爷道:“当初算命的说过我们媛媛是大富大贵之命,看来所言非虚。” 简氏原本对当续弦和克妻之事有点介意,经过今日一遭,她也不介意了。 夫家能如此重视他们家,疼爱媛媛,已经是最好的。 婚礼闹了一天,薛珉之被灌了很多酒,加上高兴也乐意被灌,到了晚上已经醉得七荤八素,被叶子尧扶进婚房。 宁王的婚房不敢闹,叶子尧把人放进屋后,就赶紧退出门,和一堆闲着没事干的护卫贴在墙角偷听。 然而听了半晌,里面没个动静。 “哎叶大人,会不会是王爷喝太多醉过去了?”护卫问。 “不可能吧,王爷酒量还不错啊。”叶子尧说。 “可今天王爷喝得太多了,几乎所有的敬酒都喝了,一人一杯可够呛。” “我记得你也敬酒了吧。” “是啊没错,你没敬吗?” “敬了,我看小五小六都敬酒,我总不能不敬吧。” 一堆护卫面面相觑,他们这队护卫就有十几个人,人人敬一杯都够一壶的,何况婚礼现场那堆密密麻麻的宾客。 叶子尧怒敲几人脑壳,“你们凑什么热闹?看吧,现在把王爷灌醉了,都没法洞房!” 几人捂着脑袋,“这……待会儿王爷酒醒了应该会洞房的。” 屋内,薛珉之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摇摇头,看向前方拔步床上坐着的新娘子。 他脑袋已经喝成了浆糊,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牢牢记得的是他今日娶妻。 那床上坐着的就是他的媳妇儿。 见到媳妇儿,要取盖头,喝合卺酒。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恐怕撑不了多久,便在桌前歇了一会儿。 媛媛听到动静非常紧张,然而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不由偷偷地掀开一点盖头往前望。 片刻后大红喜服的男人终于走过来,拿起矮凳上的秤,平稳地挑起盖头。 “媛媛。”声音比平日要低沉沙哑。 媛媛心头一跳,莫名地紧张。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旁边又没了动静。 媛媛诧异抬头,火红的烛光下,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身前,低头认真地瞧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眸,无比专注,倒映出桌上的红烛,像是眼睛里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他的脸慢慢低下来。 媛媛更加紧张,身体微微僵硬,最终心一横,闭上眼扬起唇,等候男人的吻。 然而片刻后,想象中的吻并没到来。 媛媛诧异地睁开眼,发现男人已经直起身,四下张望。 媛媛不知道该松了口气还是失望,“王爷,您在找什么?” 薛珉之从桌上取出酒杯,倒满酒,伸手递给媛媛。 握着酒杯的手指纤长漂亮,骨节分明。 原来是想喝合卺酒啊。 对,行礼前得先喝交杯酒。 媛媛想到自己刚才心急求吻的模样,不由脸红,赶紧接过酒杯。 桌边,薛珉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到媛媛身旁,说:“喝吧。” 媛媛轻轻地嗯了一声,红着脸和他勾起手臂,喝下杯中烈酒。 桌上准备的合卺酒是上好的玉楼春,后劲极大,薛珉之先前已经喝了很多,早已到极限,这一杯烈酒入喉,立即被放倒。 摇晃两步,他颓然倒在地上。 媛媛:“……” 什么情况? 她略略呆滞。 片刻后又有些哭笑不得,站起身,取下身上的首饰,帮薛珉之脱掉鞋子,含羞带怯地双手托住薛珉之,稍稍用力将他抱上床。 将人放好后,媛媛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片刻后反应过来,不该是王爷将她抱上床吗,怎的变成她抱王爷上床了? ……罢了。 今日一天精神紧绷,媛媛也有点累,羞涩片刻,和衣躺在薛珉之身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将睡未睡之时,媛媛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媛媛坐起来道:“王爷?” “走……”男人的声音很痛苦。 媛媛还未彻底清醒,迷蒙道:“王爷?” 身边的男人没说话,片刻后忽然跳下床,抱着脑袋惨叫,他似乎极其痛苦,碰到任何东西就开始乱砸乱打,很快把屋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感觉声音不大对头,在外面问道:“王爷,王妃?” 媛媛彻底惊醒,见薛珉之疯狂打砸的模样,被吓到,“王爷?” 她从未见过薛珉之如此疯狂的模样,太可怕了! 她的声音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男人迅速转头,还未燃尽的烛火映出他的脸,一双眼睛已经变成血红! 第48章 “啊啊啊!”媛媛吓得惊叫, 薛珉之的样子像厉鬼,十分可怕。 薛珉之带来的恐惧,让她想起当日薛珉之在她面前斩首的情形, 那时候她也是心跳几乎停滞, 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此时薛珉之可怕凶残的模样,比当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薛珉之已经朝她冲过来,扬起的拳头砸向媛媛。 “王爷!”媛媛惊慌失措,她没想到薛珉之居然会打她。 而且是在新婚之夜打她! 她拼命往后退,大叫薛珉之的名字试图阻止, 然而男人却毫不留情地朝她挥拳头! “王爷?王妃?”守夜丫鬟继续在外询问。 为什么啊? 媛媛眼泪横流,眼看薛珉之的拳头要落在她身上, 她惊恐地一拳挥出,刚好打在薛珉之的胸口。 男人倒飞出去,跌落在屋子的废墟中,半晌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 媛媛才止住哭, 从床上战战兢兢下来, 小心翼翼地走到薛珉之身旁, 试探着道:“……王爷?” 薛珉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昏迷过去。 媛媛呆了片刻,浑身发软地跌坐在地,又委屈又害怕得嘤嘤哭起来。 今天可是新婚之夜……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好委屈啊…… 哭了一会儿,情绪平静下来后, 媛媛忽然想起薛珉之和她提过,他头痛症发作时会发狂,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人。 难道刚才就是在发病吗? 肯定是! 不然王爷为何莫名其妙地攻击她呢? 媛媛认为自己的猜测为真, 不敢再上前叫醒薛珉之。 “王爷,王妃!你们没事吧?”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在外面喊叫,甚至大着胆子拍门。 媛媛这才有空回复她,提高声音道:“没事,你下去吧,不用守着。” 外面没了动静。 “那奴婢先告退。”丫鬟的声音消失,应该离开了。 媛媛低头看地上的薛珉之,想起他曾说过神医给他药,便赶紧在他身上翻来覆去气摸,希望能找到药瓶。 她并不想惊动其他人,王爷的病情是个秘密,他一定不想让人知道。 媛媛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药瓶,并没有放弃。她猜想,王爷病情随时发作,肯定会把药随身携带,于是又重新仔细地搜寻。 最终,她在薛珉之的内衫袖口里发现一个暗袋,里面藏着一个白色的瓷瓶。 “应该是这个。” 媛媛惊喜地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又犯了难,到底喂几颗比较合适? 罢了,先少后多吧。 媛媛便先喂了薛珉之一颗药丸,又将他抱起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靠着廊柱守候。 用过力气后很饿,可都大半夜了,总不好叫人送东西,她便忍着饥饿坐着。 实在困倦,媛媛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睡过去。 薛珉之头脑很混乱,脑子里像有无数尖刀在用力捅,直到他狠狠挨了一拳。 于是,混乱的思绪里忽然浮现出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 似乎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境不再像以前那般,他并没有在河边和媛媛在一起,而是和早已死去的爹爹在一起。 他们似乎要去南海打倭寇,中途经过扬州,在一处小镇休息。 梦里的画面破碎,薛珉之努力盯着画面瞧,越看越熟悉。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不是梦。 是他曾经丢失的记忆。 中间有一段摇晃的凌乱的画面,不久薛珉之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里面还有好几个人,大人小孩都有。 看情况,他似乎被关很久了。 门打开,几个黑衣人将他们拉出去,扔在院子里。 似乎是个农家院子,周围都是山和树,很是偏僻。 所有人都很虚弱,身上绑着绳子,无力逃跑。 时间大概是中午,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唯一一个看守他们的黑衣人因为暴晒离开,他们几个身上捆着绳子,东倒西歪地坐在院子里被晒得头晕目眩。 这时,薛珉之听到院子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看到院墙角落半人高的蒿草摇晃,片刻后爬出一个小豆丁儿。 小豆丁儿身后是一个狗洞,刚好容小豆丁儿爬进来。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小小的脸蛋已经初具绝色美人的雏形,眼睛黑葡萄似的灵动非凡。 她胆子似乎极大,见到院子里的被关着的人,也没有惊叫,只是很惊讶地呆在原地。 薛珉之一直悄悄储存体力,表现得很虚弱,见到小女孩出现便觉得机会来了,赶紧指挥她解开绳子。 “小妹妹,来,帮哥哥解开绳子。” 小豆丁儿没过来。 薛珉之哄道:“我们被坏蛋抓起来了,你快救我们,回头给你买东西吃。” “那我想吃绿豆酥、糯米滋。”小豆丁儿一下子高兴起来。 薛珉之点头,“好,都给你买。” 小豆丁儿便跑过来给他松绑,“大哥哥,你们是好人,黑衣人是坏人吗?” 薛珉之毫无罪恶感地哄道:“当然,坏人才会把好人绑起来。” 小豆丁儿相信了他的话。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见到了小女孩,生的希望让他们团结起来,几个成年人组成人墙,将小女孩挡在身后。 小女孩终于帮薛珉之解开绳子,薛珉之松绑后,便着手给其他人松绑。 抓他们的人会武,又吃饱喝足,肯定打不过,所以薛珉之并没有想过反抗,松绑后便带着人冲出大门。 大门外面阴凉处有两个人看守,薛珉之冲上去,用残存的体力和两人搏斗,其他人也没有干看着,冲上来打的打咬的咬,非常配合。 合力打死了那两个黑衣人,再一起逃开。 整个过程,几个人都很团结,很配合,没有争先恐后逃跑,就连最小的孩子也没有惊慌尖叫。 似乎黑衣人在抓人的时候,选的就是心志坚定、吃苦耐劳之人。 一行人逃出很长的距离,薛珉之知道黑衣人会很快追过来,便要求众人分散开逃跑,出去的人立马报官来救。 所有人同意了这个计划。 薛珉之带着小豆丁儿逃跑,路上薛珉之问她:“你怎么会出现在院子里?” 小豆丁儿说:“我家有个庄子在院子附近,最近我在庄子纳凉呢。” “那你为何要到这边来?”不知道很危险吗? 小豆丁儿噘着嘴道:“因为很无聊啊。” 薛珉之哭笑不得,“你怎么过来的?” 小豆丁儿比划着手道:“骑马马,我有一匹西域来的矮马马。” 薛珉之很吃惊,这么小的一个豆丁儿居然能骑马?她说的那种马他知道,是一种矮脚马,性情温顺,小孩子可以骑。 可是一个小孩子单独骑着小马跑到荒郊野外,也实属大胆。 “半路我都要回去了,后来看到打扮很奇怪的人,就偷偷跟过来了,然后就看到你们。”小豆丁说。 薛珉之为她的大胆惊叹,拉着小豆丁儿的手,“我先带你回庄子。” 既然庄子有人,还能买矮脚马,想来是富贵之家,可以借用他们的力量报官。 如今不可能再回去找矮脚马,两人便一直往前跑,孩子脚程慢,薛珉之便抱着小豆丁儿跑,跑了很久,最终来到一条泠泠的小河边。 实在累得不行,薛珉之打算先休息一会儿,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休息。 小豆丁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指着河边的盛开的黄色小花道:“哥哥,有花花。” 小豆丁儿拍着手,跑过去采了几朵,又返回薛珉之身边,笑着道:“哥哥,花。” 阳光金黄,落在河水里泛着泠泠波光。 小女孩的清澈的眼睛弯弯的,笑容纯稚无邪,比阳光还要灿烂。她拿着黄色花束,那面容比花还要美丽。 她毫无危机感地灿笑着,背后是暖烘烘的金色阳光,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光里。 耀眼得一碰就碎的幻象。 梦境在这里和之前的几次梦境重合。 薛珉之受惊般重重喘息了一下,睁开眼睛,忽然坐起身。 脑子涨得难受,无数失去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出,让他脑袋像要炸开。 忍不住痛得呻.吟,薛珉之揉着太阳穴,转头看向四周。 一眼就瞄到靠着廊柱睡着的女孩子。 薛珉之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缩。 媛媛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轻颤。 面庞白皙细腻,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白皙细腻的肌肤,黑得发亮的头发,漂亮的眼眸,细长的眉毛,秀气的鼻子,红润的唇…… 和记忆里小豆丁儿的面容重合。 他无比清晰地记起了小豆丁儿的脸,那张小小的脸,镌刻在记忆深处,永生难忘。 哪怕长开了,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难怪他觉得她似曾相识。 原来以前真的见过。 薛珉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胸口像泡着一汪温泉,又酥又软,又酸又甜。 以前他像是空缺了一块,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人有些空荡荡的。 如今,这部分空缺像是忽然被补齐了。 薛珉之轻轻下床,伸手抱起媛媛,像抱着一件珍贵无比的瓷器,动作极轻地放在床上。 媛媛娇憨地翻了个身,一巴掌拍在薛珉之身上。 力道有点大,却并不痛。 薛珉之躺在她身边,面对着她仔细瞧着,一直看到天亮。 * 媛媛睡了个好觉。 醒来后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舒服。” 懒腰过后,记忆回笼。 哎? 她怎么在床上? 昨晚他们成亲了,王爷发狂了,她一拳把王爷打昏过去…… 媛媛越想越心虚。 王爷醒来不会找她算账吧? 然后又想,怕什么,是他先要打我的,我……我是迫不得已才还手! 觉察到身边有人,媛媛深吸一口气,悄悄转头,床边果然躺着一名面容俊美的男子。 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不像是昏迷,而是像正常睡觉。 媛媛暗想:他到底昏没昏? 悄悄伸手去探男人的鼻息。 “干什么?”男人闭着眼睛问道。 媛媛受惊般缩回手,结结巴巴道:“王爷,你、你醒着啊?” “嗯。”男人缓缓睁开双眸,侧头凝视她。 媛媛干笑两声,不自在地别开视线,“那王爷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薛珉之瞧着她心虚的模样,不由好笑,又觉得她可爱,“记得,昨晚我发病了,是你喂了我药,谢谢。” 媛媛试探道:“还有别的没有?” 薛珉之摇摇头,“没了。” 其实每次发病后,他都能隐隐回忆起自己做过什么,自然知道她狠揍自己的事,不过媛媛似乎很不安,他便决定隐瞒这件事。 媛媛见他记不得,长松一口气,“对对对,王爷你不知道,昨晚你发病了,好可怕,幸好你随身携带药瓶,不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薛珉之坐起身,揉揉眉心,“是我的错。” 他记得每日按时服药,照理说不该出纰漏,难道喝太多酒会减弱药性?还是说服药久了,已经产生耐性? 想到此处,薛珉之便翻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身衣服,当着媛媛的面开脱。 “呀!”媛媛捂住眼睛,“王爷,你干什么呀?” 薛珉之转过头,“媛媛,我们是夫妻。” 媛媛身子微微一颤,慢慢放下捂住眼睛的手——不错,他们已经是夫妻,脱光光好像……好像……也是应该的嘛。 媛媛鼓起勇气抬头,刚好看到薛珉之光.裸的上半身,瞬间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 薛珉之故意问她,“不好看吗?” 媛媛拼命摇头。 薛珉之皱眉,“真不好看?” 低头打量自己的身躯,健壮俊美,腰间的腹肌一块块的…… 媛媛从指缝中偷看,挺……挺好看的啦。 不过,多不好意思啊。 正待细看,薛珉之已经低头解腰带。 媛媛惊叫一声,死死闭起眼,“你、你干嘛突然脱裤子?” 薛珉之无奈,“我得换衣服。” 媛媛道:“不许脱!” 薛珉之:“媛媛,你总得习惯的。” 媛媛脸色爆红,“总之你不许脱!” 薛珉之无法,没换裤子,拿出一件黑色长袍穿上,刚好能遮住裤子。 只是裤子大红色,终究……罢了,媛媛不让换就不换。 “媛媛,你也起来换身衣服,我们去个地方。”薛珉之劝说。 媛媛依旧闭着眼睛,“你穿好衣服没有?” 薛珉之:“穿好了。” 媛媛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发现薛珉之的确穿好衣服,便松了口气,从床上起来,“走吧。” 薛珉之道:“不换衣服吗?” “我才不换!”女孩子娇声娇气地冷哼,别想吃她豆腐。 “嫁衣不方便。”薛珉之道,“太打眼了。” 媛媛也知道,咬咬唇,“那……那你先出去。” 薛珉之挑眉,“怕被我看到?” 媛媛瞪他一眼,明知故问。 “可你都看过我两次了,不让我看一眼,不公平吧。”薛珉之试探着问。 媛媛羞得满面通红,“又不是我想看的!流氓!” 薛珉之:“流氓是你相公,就不算流氓。” 媛媛脸色更红,说不过他,把他往外推,“出去出去!” 薛珉之被她推出房门,然后房门又当着他的面关上。 薛珉之忍不住笑了一下。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门再度打开,媛媛换了一身青蓝便服出来,故作镇定道:“走吧。” 薛珉之笑道:“遵命,夫人。” 媛媛赶紧走在前头,薛珉之招来叶子尧让他处理屋里的情形,便和媛媛一起出门敬茶。 昨日婚礼过后,甄家人睡得可好,此时精神奕奕地和王妃一起坐在大堂等新人敬茶。 见到薛珉之和媛媛进来,甄家人看薛珉之是越看越顺眼。 原本对薛珉之颇有微词的简氏,此时的目光也十分慈爱,仿佛薛珉之是她亲儿子似的。 位高权重又疼爱女儿、尊重岳家的女婿,能不喜欢? 老王妃坐在大堂里,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谢天谢地,儿子的终身大事总算解决!现在就等着抱孙子孙女了! “恭喜王爷,恭喜甄……哦不对,现在该叫媛王妃,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张嬷嬷上前屈身行礼,笑吟吟地望着媛媛和薛珉之。 宁王妃听到这话,赶紧道:“别叫媛王妃,媛媛可是堂堂正正的宁王妃。” 张嬷嬷诧异抬头,以前张茹嫁给薛珉之,大家都称呼为茹王妃,就为了避王妃的嫌。 宁王妃笑道:“以后就叫我老王妃吧,反正年纪大了,也该这么叫。” 说罢自己先大笑起来。 屋子里的气息快活起来。 夏雪秋霜,还有几个老王妃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也聚过来,口中说着喜庆话儿。 媛媛茫然,忍不住抬头看向薛珉之。 “他们是在讨喜钱呢。”薛珉之道,说罢从袖口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掏出来一人打发一锭。 “谢谢王爷,谢谢小姐!”夏雪秋霜乐滋滋地捧着银子退下。 媛媛小声说:“我没准备喜钱。” 她以为喜钱只在婚礼当天会送,哪晓得第二天也会被人讨着要啊。 “京城这边的规矩。”薛珉之低头道,“我给你准备好了。” 说罢把鼓鼓囊囊的锦囊递给媛媛,“拿着吧,待会儿出门还会遇到人讨。” 媛媛仰头,“要出门吗?” “是的。”薛珉之颔首,“本来新婚第二天最好别出门,若是个家穷的,估计会被讨喜钱讨到倾家荡产,不过我们有要事做,还是得出门一趟。” 两人靠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咬耳朵,在外人看来,便是十分恩爱的表现。 老王妃和甄家人在上头瞧着,十分满意。 “你们就别顾着咬耳朵了,赶紧敬茶吧。”张嬷嬷笑着提醒。 媛媛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着长辈们的面和薛珉之偷偷说小话,略微失礼,忍不住红了脸。 她不敢再说话,低着头接过茶水,和薛珉之一起恭敬地敬茶。 敬茶后几人又坐在一起吃早饭,吃完饭,薛珉之拉着媛媛出门。 “我们要上哪儿去?”媛媛好奇地问。 “找叶神医。”薛珉之说。 媛媛想起昨夜薛珉之发病的事,小脸立即严肃,“对,找叶神医治病。” 薛珉之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心头软成一片。 两人很快来到一处古董店,刚走进去,小二便眼睛一亮,冲上来道:“见过王爷王妃!” 然后伸出手,明目张胆地要喜钱。 媛媛掏出锦囊,从里面掏出一锭小银子递给他。 “王爷!王妃!我们也要!” 呼啦啦的,古董店里冒出一大堆人,有小二有掌柜,还有些面熟的侍卫,一个个眼巴巴地围着他们。 媛媛赶紧发银子,不一会儿便发了半包出去。 媛媛很忧虑:“王爷,恐怕不够啊。” “没关系,待会儿回去再拿。”薛珉之摸摸她的脑袋,抬头问掌柜,“叶神医在吗?” “在的。”掌柜拿着银子喜笑颜开,恭敬地让开一条道,示意薛珉之进去。 薛珉之便拉着媛媛的手走进内屋。 内院叶神医正在晒药草,架子上放着好几层簸盖儿,里面堆满各种草药,淡淡的药香弥漫整个院子。 闻到药香味儿,媛媛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叶先生。”薛珉之等了一会儿,上前拱手道。 叶神医听到声音,从架子间抬起头,看到薛珉之和媛媛二人,连忙走出来朝二人道谢:“王爷,王妃,祝你们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听到吉利话,媛媛赶紧从手里的锦囊里掏出银子递给叶神医。 叶神医微微一怔,不由抬头看向面前美丽纯质的少女,伸手接过银子,笑着道:“多谢媛王妃。” 收好银子,叶神医问薛珉之:“王爷登门拜访,是不是……” 薛珉之点头,“昨夜发病了,幸得媛媛帮我拿到药服下。” 叶神医道:“快让我瞧瞧。” 薛珉之跟着他走进屋内,示意媛媛跟上。 三人绕过架子走进内室,叶神医示意薛珉之坐在凳子上,伸手试探薛珉之的脉搏,又拿银针插在薛珉之百会穴,再探薛珉之的脉搏。 媛媛紧张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叶神医才捏着胡须轻轻嗯了一声,神情变得严肃。 媛媛听到他出声,忍不住问道:“叶神医,情况如何?” 叶神医收起手,又小心把薛珉之头上的银针拔掉,才拱手对薛珉之和媛媛道:“王爷,您的病情似乎加重了,若只吃一颗,有可能控制不住,以后每日改为两颗吧。” 媛媛听说病情加重,心头发紧,“叶神医,难道不能解了这毒吗?” 若是王爷日日都要靠服药才能正常过日子,那得多难受啊…… 他是她的夫君,一定要长命百岁。 旁边一只手探过来抓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我没事。” 媛媛咬唇道:“这叫没事吗?” 新婚之夜若是换了个人,怕是被打成重伤。她不喜欢这样,更不愿意看到王爷那么痛苦。 叶神医叹了口气,“若是能找到当日和王爷共同服药之人,就能祛除药性。” 媛媛目光坚定,“那就找!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把那人找出来!” 旁边的薛珉之又拍拍她的手,“不用去天涯海角找。” 媛媛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叶神医也很诧异。 薛珉之笑了笑,“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媛媛吃了一惊,随即开心地凑到薛珉之身边,“真的吗?那人在哪儿?赶紧让他过来帮你呀!我们会给补偿的!” 叶神医也很激动,“王爷此言可当真?” 虽然薛珉之从来说一不二,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但叶神医依旧有些不相信。 期待太久,失望太久,乍然听到说找到了那人,第一反应是怀疑真假。 “是真的。”薛珉之点头,拉起媛媛的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媛媛愣住。 叶神医也愣住。 过了半天,媛媛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吃惊道:“……我?” 薛珉之轻轻地嗯了一声。 媛媛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王爷,当初和你一起中毒的那个人,是我吗?” 薛珉之笑着点点头。 媛媛迟疑道:“会不会弄错了?” 她可从未和王爷见过面呀!更没有中毒! 而且王爷之前都没提这事儿,发病被打了一拳后,忽然就说她是要找的那个人。 嗯……会不会是昨晚手劲儿太大,把他打傻了吧? 媛媛忍不住担忧。 薛珉之见她变来变去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道:“昨日昏迷时,忽然记起了以前的事情。媛媛,你曾说过你七岁那年发过烧,醒来后就变得力大无比,饭量其大,还记得吗?” 媛媛略略不安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你也曾说过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 媛媛张了张口,辩解道:“小孩子记不得事儿很正常。”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叶神医开口,“媛王妃,您可错了,小孩子能记事的,除非太小了。有些人还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呢,您若七岁,是肯定能记事的。” 媛媛皱眉,“可我发了烧,爹娘说我发烧才记不得事。” 薛珉之道:“那为何七岁那年会突然发烧,发烧过后为何又变得力大无穷,想过没有?” 媛媛沉默。 她当然想过,因为纵观整个扬州城,发烧的孩子何其多,可从未有人像她这般变得力大无穷的。 “你似乎很抗拒这件事?”薛珉之敏感地觉察到问题。 媛媛一怔,随即有些茫然,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没、没有……” 如果真的是她,能救王爷就是大好事呀! 可为何心里这般紧张焦灼? “我只是……只是担心万一弄错……”媛媛声音小小的。 “我懂。”薛珉之柔声道,“换成我,也不想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媛媛抬头,眨了眨明亮的眼眸。 “除了发烧,我们自己也想忘记当年的事。”薛珉之抓住她的手安慰,“不过,都过去了。你想不起来也好,我希望你不要想起。” 因为那太痛苦、太可怕。 媛媛那时候还很小,看到的,经历的一切,太过残忍。 遗忘是好事,至少让她能心思纯净、无忧无虑长大。 媛媛浑身颤抖,“王爷……你确定是我吗?” 薛珉之点点头,“确定,你的样子我都记得,你还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 媛媛心里的烦乱不翼而飞,吃惊抬头,“我说过那样的话?” “当然,我没骗你。”薛珉之一本正经道。 “可那时候我才七岁啊!”媛媛不可思议。 “或许童言无忌?”薛珉之说。 媛媛的脸红了,此刻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莫名的焦虑随风而逝,瞪了薛珉之一眼道:“王爷定然是胡说的!” 薛珉之继续一本正经地道:“没胡说,我都记得呢。后来我们分开后,都发烧失去记忆,可我还记得你的脸,或许也记着你说的话,等你嫁给我吧。” 媛媛脑中灵光闪烁,忽然轻轻啊了一声,道:“王爷,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 “似曾相识。”薛珉之接过话头,“这就是原因。” 媛媛恍然大悟。 “张茹也是。”薛珉之道,“因为她长得像你,我才会对她另眼相待,但本王发誓对她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媛媛盯着他瞧。 薛珉之继续道:“若非要说做替身的话,应该是她做了你的替身,而不是你做她的替身。” 媛媛心花怒放,拼命压抑着上翘的嘴角道:“王爷,你就说好听话哄我吧!” 她其实已经不介意替身不替身这件事了,可听到自己不是替身,张茹才是自己的替身,媛媛莫名地开心。 嗯,她就要开心,因为她是个想扇甄宁宁耳光的坏女人! 她也讨厌张茹! 知道她干的那些事后,还想打她! 可当日她得表现温柔贤淑呀,就忍下这口气呆在一边。 没想到王爷不介意她做坏女人,早知如此,就该当初骂那女人一通再说。 薛珉之不觉得自己在哄,他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媛媛,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可愿意帮我?” 媛媛瞪他,“这种事还用问吗?” 但有点担心,“万一我不是那个人呢?” 叶神医笑吟吟道:“王妃不用紧张,你放一点血,老夫自然会能判断真假。据缘心墨家的人说过,你们二人,一人服用日丸,一人服用夜丸,药性相克,只要能取双方鲜血做引,就能制出解药。” 媛媛豪迈地一撸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来吧!” 薛珉之瞧着她,神色渐渐复杂。 昨夜记忆复苏后,他想起了一切,知道媛媛是无意间闯入救了他,才会被黑衣人抓回去服药。 她本该安安稳稳、健健康康长大,却和他一起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吃够苦头,还落下毛病。 这辈子,他都欠她。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想起以前的事,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叶神医道:“王妃忍着点儿。” 然后用银针在媛媛指尖戳了一个洞,挤出一滴鲜血。 鲜红的血滴入瓷碗中,薛珉之眼睛被红色被刺痛。 当初他被媛媛救,现在居然也要靠媛媛救,还要她的血。 叶神医曾和他说过,做药引子只需要一滴血,所以今天一早,他毫不犹豫地带媛媛来这儿解决自己的病。 昨夜伤害媛媛的情况,他隐隐记得,也十分后悔,下定决心要了结病情,再也不伤害她。 可现在看到媛媛放血,才骤然反应过来,他似乎又伤害了媛媛。 哪怕是一滴血,他也心痛,后悔。 “够了。”薛珉之伸手捉住媛媛的手,帮她捂住伤口。 叶神医盯着碗道:“的确够了。” “哎?就一滴吗?”媛媛很吃惊,她以为要像杀鸡一样放很多血呢! “做引子而已,一滴就够。”叶神医端着瓷碗,就像端着一个绝世宝贝,小心翼翼地端到里边桌台上,“我要制药了,你们随意。” 薛珉之站起身,拉着媛媛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捧着她的手道:“疼吗?” 媛媛摇摇头,“不疼,就一滴血。” 抬眸对上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自责和后悔。媛媛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连忙道:“真不疼,没骗你!” “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负你。”薛珉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下意识地发了誓。 媛媛很震惊,王爷居然会甜言蜜语了? 今日怎么回事,居然如此懂得哄人! 耳根渐渐变红,媛媛咳嗽道:“王爷,我们回去吧,别打扰叶神医。” 薛珉之笑了笑,沉声道:“好。” 说罢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出门。 走在大街上好多人瞧着,媛媛被众人瞧得很不好意思,想要挣脱薛珉之的手,男人却握得更紧。 “媛媛,我们是夫妻。”他提醒。 媛媛脸庞发烧,微微垂下头,没有再挣扎。 对,他们是夫妻呢。 “恭喜王爷王妃!”认得他们的人,胆子大的眼睛一亮,上来围住他们讨喜钱。 媛媛红着脸掏出锦囊,分给他们。 她这一分,立即吸引大批人蜂拥而来,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很快媛媛手里的银钱赏光了。 “快来讨喜钱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媛媛吓了一跳,她都没钱了啊! 大街上的人听到动静,听说有喜钱拿,立即烟尘滚滚地跑过来。 “在哪儿?” “喜钱,喜钱!我要喜钱!祝王爷王妃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祝二位日日顺遂,早生贵子!”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从未经历过此阵仗的媛媛晕了,害怕焦急地扯着薛珉之的衣袖道:“怎么办?怎么办?” “抓紧了。”薛珉之微微一笑,忽然抱起她纵身一跃,在媛媛的惊呼中跳出包围圈,落在人圈外,拉起她的手飞快地往前跑。 “逃吧。”薛珉之凑在她耳边说。 媛媛惊讶过后,感觉到身后许多人在追,忽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拉着他的手道:“好,我们一起逃,逃到天涯海角!” 回到王府,薛珉之和媛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被叶子尧带着护卫团团围住,死皮赖脸地要喜钱。 媛媛真没钱了。 叶子尧坏笑着下令,“跟我搜!搜到什么是什么!到时候拿钱赎!” 洞房他们不敢闹,还不能讨个喜钱吗? 嘿嘿,此时不借机暂王爷便宜,以后可没机会了。 护卫们得到命令,兴奋得嗷嗷叫,一拥而上按住薛珉之。 薛珉之气急败坏,“大胆!” 叶子尧搓着手道:“拿不出喜钱还想走,没门!来啊,把他扒光!” 护卫们平时在薛珉之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可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今日冒犯了他也不会被如何。 如狼似虎的护卫上前扒薛珉之的衣服,缴了他的佩剑,连鞋子也脱了。 媛媛吓得肝胆俱颤,死道友不死贫道,趁着护卫聚众欺负薛珉之时,毫不留情地悄悄离开,扔下自己的丈夫跑了。 薛珉之被扒得只剩一层中衣,光着脚狼狈地回清宁院,将柜子里的元宝拿出来赎回衣物和佩剑,闹剧才收场。 等一切散去,媛媛才赶回清宁院,假惺惺地问薛珉之道:“你没事吧?” 薛珉之斜眼瞧她,“跑得到快。” 媛媛咳嗽一声,“王爷打战的时候,不也要保存军队力量么,我这也是保存力量。” 薛珉之牙痒痒,伸手捏她白嫩小脸,“好啊媛媛,居然学会颠倒是非了。” 媛媛哼道:“王爷不是说过,不要随意善良么?王爷还说过,不介意我善不善良,只怕我吃不吃亏。今次我没吃亏,王爷为何不高兴?你不高兴就是说话不算话。” 薛珉之被噎得找不到话反驳,他这小妻子,竟然拿他的话来顶他。 偏偏无言以对。 薛珉之捂着额头大笑。 媛媛想起今日的情形,也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笑着笑着对视片刻,气氛渐渐暧昧。 薛珉之的脸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亲上了,媛媛霍然起身,“我们去找娘对质吧!” 说罢捂着脸冲出房间。 薛珉之无奈地坐在床边,都成亲了,怎的连香一个都不成? 他忽然开始为自己的性.福担忧。 媛媛太过害羞,脱衣服不行,亲亲不行,更不要说进一步了。 他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 认命地站起身,薛珉之跟着媛媛走出清宁院找简氏核对当年信息,竟然都能合上,媛媛无话可说。 确认后,又很开心。 因为王爷有救了,她能帮到王爷好高兴呢。 三天后叶神医送来药丸,让薛珉之坚持服用一个月看情况。媛媛十分紧张。 薛珉之推掉公务在家休养,皇帝以为他刚娶妻正热乎着,很爽快地批了假。 一个月后,薛珉之明显感觉到血脉通畅,头脑清醒起来,也没了痛苦。 叶神医让他停药,薛珉之便大胆地停掉药观察,又过了一个月,再无复发。 薛珉之恢复公务,恰好府邸修好,便上任监察院使,此后再也没有犯过病。当了监察院使的薛珉之,百官畏惧,权利达到顶峰。 但他对别人的邀请视而不见,天天下值就往家里跑,陪老婆。 婚后八个月,媛媛怀孕了,王府张灯结彩,恨不得昭告天下。 众人瞩目下,媛媛生下一位郡主。 王妃抱着孙女喜气洋洋道:“孙女的嫁衣,我都准备好了!” 媛媛拉着薛珉之的手,望着王妃怀里的女儿,幸福地笑了。 第49章 婚后不久, 甄家人辞行回扬州。 媛媛这次终于哭了,拉着简氏的手不让她走,简氏也哭得像个泪人儿, 不愿意离开媛媛。 母女两抱头痛哭, 依依不舍。 可再难分离,也得分离。 家人的离开让媛媛很难释怀, 媛媛第一次意识到扬州其实离京城很远,往来一个来回就要花上个把月,有谁会天天赶路在扬州和京城两地奔波呢? 恐怕以后将很难在见到家人了。 以前虽然有过准备,可从未有像今日这般深刻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心里像塞着一团棉花, 膨胀,拥挤, 似乎要把胸腔撑破,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实在难受得厉害,媛媛用手捂住胸口,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旁边伸来一只手, 握住了媛媛放在胸前的那只手, 媛媛顺着那只坚实有力的手往上望, 看到熟悉的英俊面庞。 朝日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 清晨的郊外,空气里满是露水气息,混杂着草木香气,吸入胸口,清新又微凉。 他眼眸认真地盯着媛媛, 黑色的眸子反射着四周葱葱郁郁的影子,以及太阳红色的微光。 不知不觉,媛媛有些期待他想说什么。 “别哭了。”他说。 媛媛不由失笑, 他能说什么呢?薛珉之一贯不太会甜言蜜语,说些“放心吧,以后你们会经常见到的”之类的话。 就算媛媛提出这样的要求,薛珉之也只会皱起英挺的眉毛,道“不可能,这是假话”。 他就是如此实际的人物。 但媛媛也知道,若她要求,哪怕是假话,他也会顺着说出来。 对于这样的相公,有时候媛媛会为他的不解风情、过于实际而烦恼,有时候又觉得可靠。 算了,他不懂的。 他一贯不懂女人微妙又细小的情绪和心事。 媛媛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马车所在的官道,京城繁华,来往人多,官道上全是车马人群,已经分不清甄家的马车是哪辆。 “过段时间,我带你回扬州。” 旁边微高的地方,传来薛珉之低沉的声音。 媛媛近乎以为是错觉,霍然转向右方,抬头眨巴着眼望着他。 他说什么? 回扬州? 还好薛珉之这次读懂了媛媛眼中的情绪,又或者媛媛眼里的震惊与期待太过明显,即便是他那样的大木头也读得懂。 男人在微风中笑了一下,伸手摸媛媛的脑袋,“成亲回门,不是古来有之的风俗礼仪么?” 他长得比媛媛高一个头,成亲后迷恋上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经常摸媛媛的脑袋,这让媛媛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有些别扭。 可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被抚摸的时候,十分安心,媛媛便没有阻止他。 今日媛媛顾不得研究他为什么又摸自己的脑袋,只关心一件事,“王爷真要带我回扬州?” 虽说“回门”是古来有之的风俗,然而却并非必不可少,像她这般远嫁的,路途遥远,如何回门? 何况亲人已来京城,行过大礼,已经算回门了。 薛珉之帮媛媛整理头发,说:“之前你把桃树种在扬州的家里,不想回去看看么?” 想起之前的事情,媛媛略略尴尬、害羞,瞪他一眼,退开一步道:“别弄乱我的头发又帮我理,多此一举。” 却对桃树的事避而不谈。 薛珉之背负双手,淡淡微笑。 那笑容让媛媛心跳加速,不由别开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凝视路旁一簇狗尾巴草,活像那狗尾巴草变成了天降仙草,足够稀奇。 心神奇地安定下来。 薛珉之不会说一些做不到的甜言蜜语,然而他一旦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他说要带她回扬州,就一定会带她回扬州。 他虽然不会甜言蜜语,可在行动上,从不会让她失望。 媛媛的心雀跃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薛珉之早出晚归,忙得除了晚上几乎见不到人,偶尔连晚上也不回来。 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人,媛媛微微睁开眼睛,心头生出几分幽怨。 到底监察院是他的家,还是王府是他家? 到底公务是他妻子,还是我是他的妻子? 连续两个月左右,媛媛都快要找机会抱怨了,某日薛珉之从监察院赶回王府,满脸疲惫又带着点兴奋地对她说:“媛媛,监察院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回扬州吧。” 媛媛这才晓得,这段时间薛珉之早出晚归,是在尽力做完手里的事务,好腾出时间带她回家。 意识到这点儿,媛媛便心中甜蜜。 第二日,两人拜别老王妃,坐马车赶回扬州。 老王妃非常支持他们回门,还特地带上丰厚的礼品,让媛媛很不好意思。当初成亲时,婆婆和薛珉之瞒着他们,把王府里的宝贝充做她的嫁妆,也记在嫁妆单子上,给甄家长了不少脸面。 如今又要送礼给娘家。 媛媛委实不好再拿。 “拿着吧。”老王妃笑着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即便媛媛极力拒绝,老王妃依旧给她准备了一马车的礼品,还给了她一千两银票,叫她回扬州好好花用,如果家里还缺啥,再买点儿做添头。 媛媛哭笑不得,哪怕她以前出身富贵,也没过过如此奢侈的生活。 想要推拒,薛珉之却道:“拿着吧。” 媛媛无法,只好收了老王妃的礼品钱财,和薛珉之一起坐车赶回扬州。 回到扬州自然受到甄家人的热烈欢迎,如今祖宅已经归了大房,二房搬出去了,人气似乎少了些,气氛却更加和谐。 “妹妹妹夫,赶紧进来吧!”甄许在门口相迎,红光满面,声音大得恨不得整座扬州城都能听到。 自从媛媛成亲后,媛媛嫁给宁王当了王妃的事自然不用刻意隐瞒,京城里参加婚礼的人把消息带回扬州,众人都晓得甄家的女儿嫁给了宁王。 和媛媛嫁给宁王的消息一道传回扬州的,还有甄家二房甄宁宁在王府损毁嫁衣,二房和大房闹分家的消息。 其实各家大门大户,但凡资产颇丰的,兄弟几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现在这世道讲规矩,讲孝道,哪怕私底下杀红了眼,都不许在外面闹得太难看,给众人看笑话。 甄家两房争财产、闹分家没问题,私底下闹就好。可跑到京城王府去闹,在人家王爷的地盘上就闹分家的,目前还没听说过。 众人都想:你们二房也忒不识好歹,就算要闹,至少得把大房嫡女的婚事过去了再闹啊!非要在人家成亲的时候闹,在王爷的地盘上乱来,给大房丢脸添堵,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名声。 何况,大房女儿嫁给王爷,人家以后可是正经王妃。二房如果识相点儿,再有不满都得把心思藏着笑脸相迎,怎的还破坏人家的嫁衣,闹人家婚事? 把大房婚事搅黄,二房也得不到好处,完全是两败俱伤,何必呢? 众人都觉得二房目光短浅,不是能成事的,又觉得经此一闹,估计媛媛在宁王府估计地位堪忧。 后来又有传言宁王娶妻,婚礼极其盛大,为了照顾女方面子,甚至把京城里姓甄的,扬州籍的客人请来撑场面,众人又觉得宁王是看中这位妻子的,不然不会给她这么大的脸面。 宁王到底对媛媛是个什么想法,众人猜测纷纷,不敢定论。 然而对甄家二房的评价和看法到出奇一致——目光短浅,不堪为伍。 甄宏申回到扬州后,赶紧把铺子盘出来,换上自己的人。等甄太爷等人回到扬州,甄宏申已经把人换得差不多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名声保不住,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能争取多少财产就争取多少,先清理一遍家族里的财产,免得二老藏私,偷偷分给大房。 他的行为连族里的人都看不下去,提到他就摇头。 甄太爷回家后到没有发火,只淡淡吩咐二房把云烟阁的牌子撤下来,不许再用此名号,就干脆利落地请了里正族老做见证,分家。 一切都很顺利。 拿到财产,二房的人松了口气,周氏更是欢天喜地,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然而,拿到财产后,甄宏申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三姨娘生的庶子定为继承人,抬了三姨娘做贵妾,还当众宣布所有店铺财产全留给儿子。 周氏彻底懵了。 她为甄宏申冲锋陷阵,费尽心机地算计大房,帮他争抢财产,结果到头来全给三姨娘做了嫁衣?! 那狐狸精什么也不做,就白白得了许多好处?! 周氏自然不甘心,又哭又闹的,弄得二房鸡飞狗跳。然而甄宏申觉得自己名声败坏,都是因为这个婆娘和甄宁宁的缘故,对她毫不留情,甚至想赶紧找婆家把甄宁宁嫁掉。 甄宁宁哭闹不止,却架不住甄宏申主意已定,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想想你现在的名声,嫉妒姐姐,损毁嫁衣,谁敢娶你?还有你别哭了!本来就长得丑,哭起来就更丑了!我怎会生了你这样的女儿,若你有甄媛媛的一星半点儿好,我们家也不会这样!” 甄宁宁面若金纸,大受打击。 甄老太太骂她丑也就罢了,王爷也说她丑,不如丫鬟漂亮,她不想承认又担心他们说得对,现在,亲爹居然也说她丑! 还说她不如甄媛媛! 甄宁宁的自尊心遭受严重打击,嚎啕大哭,渐渐变得疑神疑鬼。 甄宏申厌恶了这个女儿,是真心想要把她嫁掉,分家后第一件事树立继承人,第二件事便是为甄宁宁找婆家。 可惜甄家得罪了宁王,又因为分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还有,甄太爷入狱二房以此要挟大房让出铺子的事也传了出来,不孝不悌、见利忘义之名传变了扬州城,良善之家万万不敢与之结亲。 甄宁宁找不到好婆家,来提亲的人要么心怀鬼胎,要么歪瓜裂枣。 甄宏申本来没想把她如何,只想找个过得去的打发了,给一份嫁妆,算全了父女情分。中途为甄宁宁找了两个家世勉强、人才样貌都还过得去的郎君,结果甄宁宁见了面后就问人家:“我长得漂亮吗?” 别人回答:“漂亮。” 她就愤怒抓狂,骂人家满口胡言,撒谎。 别人一看她是疯婆子,头也不回地赶紧跑了。 甄宏申气得够呛,后来遇到一家死了妻子的富商要娶续弦,那富商不计较甄宏申的名声,愿意和他合作,甄宏申便把甄宁宁用作联姻工具,将甄宁宁嫁给富商。 甄宁宁哭闹不休,甄宏申不耐烦道:“甄媛媛嫁给人家做续弦不也好好的,你也一样。” 甄宁宁无力抵抗,只能被迫上花轿,心里怀着希望那富商也会如同王爷般是个疼人的。 结果嫁过去才知道,那富商就是个混人。 这些都是媛媛回到扬州后才从甄许口中知道的,不由唏嘘不已。 “现在二房就是坐吃山空的状态,我们那位好叔叔,没有祖父祖母压着,天天逛青楼进赌坊,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他呢,把生意不好的一切原因都怪在我们那位好婶婶和甄宁宁头上,一家人闹得鸡飞狗跳,我看啊,他们迟早要败。” “还有甄宁宁嫁的那个富商,我听人说起过,是个真狠人。外室小妾一堆,儿子女儿好几个,甄宁宁嫁过去可有得罪受咯。” 媛媛沉默片刻,没有笑,也没有伪善地叹息。薛珉之包容她变坏,所以她不用像其他女人般明明心里高兴,却还要拿出绣帕抹着眼泪说:啊他们真可怜。 但她也没有多高兴,毕竟家人闹到这一步,始终都是伤痛,只能说,解气吧。 自作孽不可活。 拜见甄太爷和甄老太太,二老精神头很足,天天拉二胡逗鸟,把所有生意交给大房。 甄宏宇和简氏忙前忙后,十分充实,只苦了甄许。 因为一家人都把希望放在他头上,押着他处理生意,还替他四处物色妻子人选,让生性浪荡、不爱拘束的甄许一个头两个大。 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有薛珉之在,大家都有些拘束,想问媛媛在王府如何,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简氏没问,眼睛却一直盯着薛珉之和媛媛瞧,发现两人相亲相爱,不由心中宽慰。 当初他们在成亲后又留了半个月才离开,主要是简氏要求的。 男人们早就认可了薛珉之,对媛媛很放心,加上二房先回扬州,他们想赶紧回去,被简氏阻止了。 简氏以以后见不到女儿为由,硬生生拉着一家人留了半个月,其实是担心一件事——宁王克妻。 她特意打听过,宁王第一任妻子新婚当夜死了,第二任妻子新婚第七天死了,如今媛媛过了半个月还好好的,应该没事。 确认这一点儿,简氏才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如今又过了两个多月,媛媛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她面前,简氏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看来宁王克不着我家媛媛! 媛媛总算有了好归属。 简氏的心里十分安慰。 几人聊了会儿天,由于薛珉之人默话少,最后话题便又转到安全问题上,比如甄许的婚事,让甄许叫苦不迭。 别人看薛珉之沉默寡言,威压深重,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媛媛清楚他其实很紧张,人直挺挺坐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问一句答一句,笑也笑不出来,话语十分简短。 乍一看去官架子十足,其实媛媛知道他虚得不行。 他一“摆架子”,其他人也跟着紧张,整个会面弄得跟官府会谈似的,人人都不自在。 回娘家的气氛是挺愉快,也很感动,然而这愉快和感动中又透露出拘束和不自在。 身份上的隔阂太大,薛珉之名号太过响亮,甄家人始终心存敬畏,没法彻底和薛珉之平起平坐地交谈。 而薛珉之根本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情形,让他领军打战训人没问题,让他和老丈人丈母娘聊家常……杀了他吧。 媛媛在一边瞧着,又好气又好笑。 算了,来日方长。虽然王爷不擅长,却为了她愿意硬着头皮学习尝试。 这份心意,她实实在在能感受到。 堂屋里渐渐沉默,众人都不自在,不知道聊啥,媛媛想缓解尴尬,想起当初自己带回来的桃树,问甄许:“哥,当初从京城带回来的桃树呢?成活了吗?” 甄许笑着道:“活着呢!在你院子里!” 媛媛便带着薛珉之到自己的院子,离开堂屋的时候,媛媛看到薛珉之松了口气,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也松了口气。 看来大家在硬着头皮聊天。 大概是不熟吧。 以后熟了就好了。 媛媛想。 薛珉之走到她身边,悄悄问:“我刚才表现得如何?” 媛媛想说你自己没点数么,但望着他期待的表情,点点头,夸道:“很好,再接再厉。” 薛珉之咳嗽一声,抬头挺胸地和她并排着往前走,他也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媛媛忍不住笑,王爷有时候很可爱呢。 “你笑什么?”薛珉之疑惑地问。 媛媛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来到媛媛以前住的院子,在一片花花草草中一眼就看到那棵桃树,盆依旧是王府带回来的黑色陶盆,树枝顶端长出两片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曳,可爱又生机勃勃。 媛媛走过去凝视半晌,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 这是从京城带回来的桃树,一棵桃树变成了几棵,种满了王府荟萃阁,如今又种到了扬州。就好像她与王爷的缘分,越来越深,越来越广。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道:“王爷。” 薛珉之:“嗯?” 媛媛问:“它会长大吗?” 薛珉之:“会。” 媛媛又问:“它会开花吗?” 薛珉之:“当然会。” 媛媛转头瞧着他,笑道:“王爷,你一向说话算话,所以我相信你说的。” 薛珉之不明所以,“当然。” 媛媛暗笑,这傻瓜真的听不出言外之意。 她问得明确一点儿,“王爷,你会一直爱媛媛么?” 薛珉之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含笑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当然。桃树会长大,会开花,我也会一直爱你。” “花谢花开,周而复始,我对你的心意,长开不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在七夕之日完结,祝愿大家也如媛媛和王爷般甜甜蜜蜜~ 下一本新文《婢女出逃记》,求预收,过一阵就会开啦。 这一本的男女主人设是,女主坚强略有点心机的大.胸美女,男主是个神经病绝色美人。 文案: 自从当了景峰的未婚妻,杨惠惠过得水深火热。知道自己是公侑伯府的女儿后,杨惠惠立即甩掉景峰,还说他病兮兮的一看就不行,发泄完心中不满高高兴兴地回京做贵女。 却不想,刚被接回公侑伯府半年,伯府牵扯进大案,男的流放,女的贬为奴。 杨惠惠战战兢兢地在笼子里等待自己命运,最终被安定侯家买走。 听说是去做侯府的丫鬟,杨惠惠喜极而泣。 然进入主家,杨惠惠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前未婚夫景峰! * 原来,自己那个病秧子未婚夫居然是安定侯世子。 杨惠惠处处回避,依旧无可避免地和景峰遇上,男人漂亮的眼睛瞧着她,十分冷漠。 杨惠惠觉得他下一刻就会鲨了自己。 为求生存,杨惠惠有意无意勾引,男人却视而不见,直到某个月黑风高夜,杨惠惠咬牙爬上景峰的床。 * 此后杨惠惠伺候起了景峰,景峰却始终不给名分。 她小心提起,他却笑着说:“你也配?” 杨惠惠在侯府实在待不下去,酝酿已久,趁着上香时机假死跑了。 临走前,她看到男人不顾危险冲进火场,大叫她的名字…… 杨惠惠狠心扭头,再次离开他。 * 三年后,公侑伯府家平反。 公侑伯寻回妻女,带她们返回京城。 杨惠惠在走马巷子与景峰擦肩而过,景峰拉住她,“惠惠?” 杨惠惠牵着孩子,抬起烧伤的脸,笑着说:“这位爷,您认错人了。” 景峰不信,死缠烂打,却发现杨惠惠身边还有男人。 景峰要疯了。 感谢在2021-07-30 17:44:05~2021-08-14 13:0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靓仔狸、莫问归期 10瓶;哈哈哈 9瓶;48953505、elle_zj197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