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矜》来自www.aqtxt.net ================= 书名:凶矜 作者:李丁尧 备注: 纪翘想当祝秋亭的情人,所有人都知道。 纪翘想要他的命,只有纪翘知道。 双人渣,黑吃黑。非双c。 wb:子木丁尧 完整版移步。 ================== ☆、【一】 《凶矜》 文 / 李丁尧 【一】 纪翘是个寡妇,过了年就满二十八。 过完元旦,她抽空回了趟清江市。 交接的时候,老于笑道,难得回家过年,就走三天? 纪翘也笑,不过年,办点事儿。 她在清江长大,但在清江没家。 清江是个四线小城,人情世故跟大地方不同,捕风捉影的消息无孔不入。纪翘只跟孟景谈了一个月恋爱,便结了婚。 纪翘不要爱情,这事在清江无人不知。 十六岁的窈窕光景,纪翘生得白,纯,美,黑眼珠溜男人,只盯高枝。 二十三岁时,她织了张密实的网,将家境殷实的老实人孟景,牢牢网住。 但孟景没多久就出意外死了。火化完,纪翘离开了,留下无数演变发酵的猜测。 只有一桩是事实,纪翘的确,攀上了更高的高枝。 中途她回了次清江,从一百来万的黑车下来,有专人为她开门护头。 消息上了本市论坛,高清图片足有6.8m大。 纪翘把大波浪拉成黑长直,烟雨蒙蒙里,脚踝小腿正往外伸,绷出道笔直的线,皮肤白的耀眼。 那时,梁越没截到她,赶回来时,纪翘已经不在。 这次,梁越堵在清江监狱门口堵着了。 他是纪翘初恋。 - 午后一点,纪翘一出监狱,就看到门口停的雷克萨斯suv。 天气阴沉沉的,飘着极细的雨丝。 纪翘本不打算浪费过年的大好时光,但孟景堂弟这边三进宫,没人管。 算上之前的,今年孟裕第三次复吸,自己玩还不算,把新交的女友也拉进坑,不抓他抓谁。 孟裕父母早都去世了,孟景生前很疼他,即使孟景父母都觉得孟裕本性太恶,回不了头,孟景没想过放弃,偷偷帮衬着他,忙前忙后的。 但孟裕是无药可救。孟景眼光一向烂,不然也不会看上她。 纪翘没话跟孟裕好讲的,送完必需品就出来了。 她出来前半小时,梁越坐在车里抽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思绪纷乱。 他一会儿想纪翘,一会儿想怎么说服纪翘。 更多的时候,梁越在复盘自己这五年。 他逼着自己往上爬,爬到知名一线投资的vp,忙到脚不沾地,梁越要把纪翘留下的耻辱洗刷掉。 被抛弃、被围观、被淘汰的那个男人。 梁越一直以为自己恨她,只是在得知孟景死讯的那晚,内心一缕烟腾似的喜悦,令他如遭雷击。 他那么恨她,可还挂着她。 梁越所有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车窗外天光黯淡,万物都罩着灰。 她一点儿也不怕冷,穿了条吊带丝绸红裙,搭了墨色厚披肩。她比原来更瘦了些,那料子贴身,走起路来,冰凉火焰缠身般。 晃神的功夫,纪翘已经走到了车窗边,抬手扣了扣。 梁越赶紧掐灭烟,摁下窗户,镇定地看向她。 纪翘微微蹙着眉:“你怎么在这儿?” 她声线跟外表不像,不纯不媚,是副烟嗓,如果不是中学就认识她,梁越也会以为那是抽烟太凶的后果。 我来找你。 这四个字堵在嗓子里,梁越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吞了口唾沫,梁越说:“来看朋友,你呢?” 纪翘却低头笑了笑,笑意挺淡,很快就收了回去,看得梁越心口一窒。 “有事儿就说吧。” 梁越咬了咬牙:“你有时间吗?我想……想跟你吃个晚饭。” 出乎意料地,纪翘点头答应了。 “好啊,很久没见了。地方我来定吧。” ☆、【二】 【2】 纪翘定了金玉堂,在清江市东南边,是本市规模最大的娱乐会所。 梁越收到短信的时候,心情复杂。 高中后纪翘就没读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都说她在金玉堂当公主,钓男人,梁越不信,找了她整个暑假,最后一咬牙去了金玉堂,找到一半就被人丢出来,他当时买不起金玉堂的酒。 等再出现她消息,就是和孟景结婚。 为什么偏偏选这儿?也不是吃饭的地方。她想提醒些什么? 屈辱愤怒压过了重逢的喜悦,梁越改了主意。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梁越。她配不上他,他不可能让她当女朋友,最多就是炮友。 梁越愤愤想。 - 金玉堂名字起的俗,老板的品位也差不离,花梨木搭金碧辉煌的吊顶,装修风格是通东西方乱炖。 这地压根儿不是吃饭的地方。 纪翘定了二楼的露台观景位,梁越特意迟了二十分钟到。 梁越特地放轻脚步,纪翘正慢悠悠地翻菜单。今晚她穿了件修身针织衫,墨绿色的伞裙,侧面眉目清晰,下巴弧度瘦削,比原来更加光彩照人。 “纪翘。” 他提了口气,叫她名字,比之前冷淡了很多。 纪翘侧身,看了梁越一眼:“来了。” 她把菜单递过去:“看看想点什么,今天我请。” 梁越没接,脸色很难看:“纪翘,你觉得我连顿饭都请不起吗?” 纪翘莫名其妙,过了几秒,从善如流道。 “你想请也可以,我当然没问题。” 主食选择不多,纪翘点了海鲜饭,梁越点了份菲力。 吃了会儿,梁越问:“最近在做什么?” 纪翘正在咬青口贝的肉,头也不抬道:“老师。” 梁越切牛排的手一顿。 “老师?” 听出对方话里的不可置信,纪翘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家庭教师。” 梁越急急追问:“在哪里?” 如果她真有正规工作…… 就不一样了。 纪翘刚要开口,余光越过阳台围栏,落到远方的夜色里,忽然沉默。 清江市三面环山,晚上看着跟a市好不一样,山离得那么远,隐隐约约可见轮廓,被深夜的雾环绕。 纪翘默数321。 还没到1,门便被礼貌扣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二位客人,我们这边儿可能需要您暂时离开……” 梁越的暗火正没地方发,服务生刚好撞枪口,只是没来得及,被纪翘抢先了一步。 纪翘语气温吞:“金老板让清场的么?” 服务生颔首:“是,是我们这边失误了,我们会负责并赔偿的。” 金玉堂自然也做灰色生意,但老板打点人脉上很有两把刀,清江政商圈的饭后来这儿谈事的不少。 梁越认栽:“行,以后你们这地方,我是不会来第二次了。往外赶客人……”他冷笑一声。 纪翘打断他:“今晚谢谢你,我们有空再聊。” 纪翘彬彬有礼,梁越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走到快电梯口的时候,梁越才发现,这么望去,整个一二层是空了,平时九点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不知谁面子这么大。 梁越思忖道,就算市长来,五楼进vip包厢,门一关就是了。 电梯开了,梁越正想展现绅士风度,让她lady first。 可纪翘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反倒退后一步,微微笑道:“下次再见。” 梁越看着她的笑,明亮坦荡勾人。 看得有点儿失神。 梁越不上电梯,电梯上的人还是要下来的。 “好狗不挡道——” 下来的也是个美人,不悦地丢了句不标准的普通话。 被梁越拦在跟前,她脸色不太好看,余光一扫,脚步登时停住了。 “哟,翘姐也在?” “现在情|妇真是尽职尽责,假期都不要了?” ☆、【三】 【3】 金玉堂的老板姓金,但不常出现。 二把手叫方应,这会所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理。早年生意没做那么大,方应就在金玉堂挑了个顶漂亮的,包起来解闷儿。 这金丝雀心野,并不满足于被男人操|两下,领钱买包住豪宅。那能管几时?她花了三年证明自己,渐渐地,方应愿意把一些对外沟通事务交由她打理。 她从程盈变成盈姐。 程盈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纪翘。 她知道纪翘回城了,但没想到纪翘敢带着男人来金玉堂。 纪翘以前在这儿陪过酒,她们是一批进来的,纪翘销售额惊人。那天纪翘请假没来,方应疲惫而阴鸷地走进来,选中了程盈,把她拉进就近的包间,摁在门板上从后面进来。程盈低低地吟哦,后来叫声越来越浪,整一层楼都听得见。 她终于压了纪翘一头。 但纪翘竟然就走了,没过多久,传来她在大城市混得风生水起的消息。 当然,背地里都知道,纪翘可找到了大靠山,做情妇,生活好不富贵。 程盈总免不了在心底对比一番。 干的事儿差不多,都是靠着男人的营生,但她程盈已经不同了。 现在临近过年,内部传来明日要抽检的消息,程盈匆匆赶过来,要上上下下再检查一遍,决不能扯上黄赌毒,歇业一天金额损失巨大。 但再忙,讽刺纪翘的时间还是有。 纪翘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火。 光从皮囊来看,纪翘是小城里能长出的顶级美人,长睫眉眼,线条骨骼,一笔一划都是上天恩赐,那美里也带着毒性,初望过去清纯到极致,可仔细一瞧,妩媚能斩杀男人。 纪翘现在保养的更好,里里外外水当当的,饱满的像成熟不久的果实,正是最好的时候。 程盈说的话,她自然听见了。 但过了半晌,纪翘走上前两步,伸手替程盈慢悠悠整理了衣领。 “借你吉言。” 程盈脊背一僵,脸色沉下来。 纪翘替她把领口丝巾重新系好,更细致好看的一个结,衬得程盈人比花娇。 纪翘:“情妇也没那么好当,等哪天成功了,我一定,回来请你吃饭。” 说完,纪翘也不管身旁梁越神色几多难看,摁了电梯,施施然走人。 出金玉堂时,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 手机一直在响,纪翘没急着拿出来,先摸出根烟来点上,深深抽了一口,这才觉得踩到人间地上。 有对情侣骑着摩托从她面前飞过,引擎咆哮着压过柏油路面,溅得水花四溢。 那男人。 他身边的女人从不抽烟。 她们活得像他妈神仙,还是液体神仙。 他要什么样,容器仿佛变成什么样,她们就能把自己装进去。 只有一条亘古不变,不喜欢烟。 但他自己明明抽。 ——不对。 不一定是女的,男的也行。 纪翘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想到上个冬天,那个男孩儿撑在他腿上,身子很薄,腰好像一掐就断,被男人大手拢着,在旖旎的灯下,没人敢看他们,背景乐响着rezz的selector,鼓点强劲。 那幕真美。 可惜他们那天没有继续干下去。 他忽然兴致缺缺,把人掀了下去。 纪翘后来堵男孩儿在后门,问他成年没有。 男孩儿漂亮的双眸狠狠剐她一眼,愤恨地说我21,在美国都能喝酒了。 别急别急,纪翘安慰他,在男孩儿兜里塞了厚厚一沓,摆出副知心大姐姐安慰迷途小羊羔的姿态。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勾引他有什么重点细节吗,我想学习学习。 - 晚上回了酒店,纪翘对着镜子卸妆。 顺便把积攒的未读消息听完。 加起来快一百条,其中三分之一来自备注为[缃缃]的人。 纪翘现在是她的家庭教师,这点她没骗人。 小女孩儿是真女孩儿,十岁,四年级。 跟不上课,话也少,请了几任家教都是两周走人。 轮到纪翘,她破天荒地做了两年多。 表面天使的女孩儿是小恶魔,整人的手段花样繁多。 纪翘不惯她,第一天就直白摊牌,我是冲着你爸来的,但你成绩也必须上去。 祝缃剪开娃娃肚子,把棉絮洒的满天都是,笑涡很甜:“我偏不学呢,反正你下周就得走,纪老师。” 纪翘也笑:“那我会在你桌子下装炸弹。走了也会晚上爬回来装。” 祝缃笑容冰冻。 声音也冷了。 “你不敢。” 纪翘耸耸肩:“你可以试试。” - 纪翘向来不是善茬。 她从小长得好看,也深知自己长得好看。 在成人世界,美貌是张危险的通行证,花心藏刀的双刃剑。 凑不到学费的假期,她在金玉堂打工,卖酒换了三万。 只是可惜了,最后也没能用在学费上。 丈夫孟景火化后,纪翘坐火车北上,那是四年多前。 她买了上铺,捂在被子里睡觉。 每次火车穿过隧道的时候,会变成一片漆黑。 纪翘喜欢那感觉,就把厚被子蒙头,权当一直穿隧道。 她侧着睡,右手塞在枕头下,紧紧抓着把小巧的匕首。 但匕首不够。 不够纪翘在申城活下来。 她在酒吧工作,不懂进退地惹怒了个公子哥。 公子哥平头整脸,前呼后拥的享极风光。纪翘不理他,他以为价钱出的不够高,把五万现金扔到桌上,解开裤链,说吃了它,全是你的。 纪翘那天发低烧,没了伏低做小的心情,当即在五万上加码,又甩了四万。 “你先舔一口自己我看看,”纪翘面无表情地说。 “舔到了,我就给你口。” 公子哥再有钱,鸟也只是鸟,不是能伸能缩的金箍棒,他脸当即沉了下来,让纪翘有种再说一遍。 其实四万已经是纪翘所有积蓄和底线了,她不够有种,沉默片刻后,转身就走。 她跑出酒吧,随手拦了辆的,说随便开到哪儿,甩了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哪里那么好甩,百万级的跑车不是买来观赏的。 他们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一直围堵她到港口,纪翘才体会到祸从口出。 纪翘躲无可躲。 她跑起来的时候,真像只被追杀的耗子。 也是好笑,纪翘这么想到自己,明明快要被捉住打一顿了,还有闲心逸致。 货运码头再往里是进不去的,但外围一圈儿掩体不少,纪翘合计半天,最后一咬牙,躲进了路边黑色轿车车底。 这辆车比普通轿车要长一点,纪翘一米七几躺在那儿,不用缩手缩脚。 纪翘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她听见跑车炸街的声音,听见他们打开窗户彼此互通信息,但是没人看见她。 没有人。 只要这辆车别开。 纪翘不信神,但她一直祈祷着。 直到那些纨绔子弟的声响消失,她刚松了口气,忽然被人扯着头发暴力地强拖了出来,像拖只狗一样,蹭得她生疼。 纪翘挣扎了两秒,迅速判断出完全是无用功,体力差距悬殊。 她立刻举起双手放在头顶,喊道:“您别误会我就是借地一躲——” 但对方显然不听她的话,紧张的手臂肌肉都在微微发抖,一拳狠挥了过去,冲着她下巴去了。 纪翘一侧头,那记重拳擦着边儿堪堪过去。 但很快就不好使了。她被人从身后揪着头发,稳准狠地,用力掼在车窗上,砸得可真狠。 三四下,纪翘觉得轻微脑震荡是躲不过了。 腹部又挨了一脚,她被踹的跪下,内脏移位似的烧着疼。 对方的声音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纪翘狼狈不堪地蜷在地上,额上磕的血细细滑下来,她艰难地舔了下唇角,尝到了铁锈味,忽然很轻地笑了。 对方被这抹笑激怒,起脚就要踢她,纪翘闭了闭眼。 她听到有道声音,像是很远,又像很近,带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苏校,可以了。 那人说。 即使到了很久以后,纪翘也能回忆起那个深夜,昏黄的路灯把光晕开。她意志涣散,五感消失,除了疼痛,一切都不复存在。 听见那道声音,也像是隔着水面波纹,被扭曲,被美化过的,轻巧低沉。 路灯照得地上,像太阳。 一双黑色军靴出现在她视线里,裤腿利落地扎在硬底短靴里。 男人支着车身,点燃了支香烟,蓝灰色的薄雾腾起,他好悠闲抽烟。 纪翘努力睁开一条缝望向他。 比她想的年轻。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瞥纪翘一眼。 她看人不清,浮光掠影地扫到这人面目轮廓,突然觉得喉头的血都呛住了。 “这人怎么处理?”之前凶恶无比的那位,此时垂首立在旁边,低声道:“检查过了,车下没有任何多余装置。” 男人抬手,弹了弹烟灰。 烟灰落在她臂上。 “留着呗。” 他夹着烟,下巴极轻的一抬,叼住了烟嘴。 低下头,黑漆漆的眸对上她的,很轻的弯着眼眸笑了。 这人长得锋利而隽永,却超越了俊美本身,他的姿态优雅而温和。那双多情眼目与柔软唇角,又仿佛随时可与人堕入极乐之端。 太好看了,站在月亮前不动,都像拉开了夜戏开场的帷幕。 纪翘被烟灰落下激的收回眼神,心跳如擂鼓。 她下意识要摁上手臂,却被人打断。 男人用鞋尖踢开她的手,鞋底踩在她底色白嫩、沾上血污的手臂上,碾垃圾一样碾了碾。 “去查查她是谁。” 他随意指了指码头的方向,似是玩笑:“查不到就去游公海。” “是。” “祝先生。” 后来,她知道他名字。 网上试着一搜,足搜出了几十页页,全是相关新闻。 祝秋亭。 白手起家,时年二十九的祝秋亭。 从金钱到生意到势力,一人顶五十个金玉堂。触角从内陆到香港到东南亚,很讲信誉的祝秋亭,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纪翘那晚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躲到劳斯莱斯幻影底下。 她像但丁写的天使,天使如何用星仗叩开城门,她就如何愚蠢地用自己当钥匙,扣开了地狱。 ☆、【四】 纪翘跟在祝秋亭身边三年多,在这三年里,她恪尽职守,做好祝缃的家庭教师。 但在祝家本部,纪翘的名字早已深入人心。 人们提起她,前缀十分一致。 那个想爬床,总是不成的女人。 纪翘想出的百八十种手段,搁一般男人,早都牡丹花下死死了一百八十次。 祝秋亭显然不是一般男人。 最绝的一次,在拉斯维加斯赌场酒店里,半夜三点,纪翘被人裹着被子扔出来。 惹了不少人围观,纪翘则面不改色,围着被子,蹦回了自己房间。 纪翘是很美,她每次看镜子都要自己感叹。 但很现实的是,小城里少,大地方可不少。 祝秋亭身边更不缺。 他是个商人,九年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刀山血海里淌过来,淌到今天,眉目轻然一垂,仿佛无欲无求返璞归真。 温和硬净的男人,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走马灯般轮换。 纪翘早早没了双亲,生成这样,独自一人在红尘打滚,深知男人这物种的劣根性。他们见了美人,就像饿极的鲨鱼闻见了血腥味。欲望永永远远的占据着宝座,控制着他们的下‖半身,上半身,和心脏。时间久了,所谓入世老练的男人身上,就真的沾了层油腻和腥味。 但祝秋亭不同。 她看不透他。 纪翘花了无数个深夜研究,也不敢研究太深,怕没了小命。她不是没撞见过香艳场面,祝秋亭刚结束一桩大单,从飞雪的夜里回国,有女人在夜场缠上他,咬着他的白色衬衫扣子,一颗颗替他磕开,红唇在他胸膛处流连,饱满白嫩风光无限。 女的是令人忍不住心软的类型,长得很甜,纪翘一眼望过去,又甜又骚,她是男的她也要拼尽老命享受一次。 女人不一定知道祝秋亭是谁,但在繁华奢靡夜场,皮囊有魅力,技术再好点儿,这一夜就算回本。 祝秋亭一身衬衫西裤,与场子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在光影的劈杀厮缠里独独开条光明道路,从容优雅的摄人心魄。 女人跪在沙发卡座里,取悦他,祝秋亭动都没动,手里轻晃着淡金色酒液,冰块撞杯壁,轻而又轻的声响,却带着某种磨人的节奏。 快要咬住裤链往下拉的时候,男人的虎口卡住她小巧的下颌,看着很轻巧。 女人的表情逐渐扭曲。 纪翘看得下巴都酸,她知道祝秋亭的劲有多大。 祝秋亭慢条斯理的笑,玩个游戏。 他吩咐人启了瓶七位数的红酒,兜头细细地浇了她一身,红如一身血,酒液一半倒进了女人嘴里,呛得人在沙发深处痛苦躬身。 纪翘后来想,美女是不是口技不够好,于是下狠心练过给樱桃打结,以免哪天派上用场。 被祝秋亭注意到了,那天给祝缃熬夜复习,他们刚巧一起吃早餐,他喝了口咖啡,头都没抬。 “有面瘫早治。” 纪翘把樱桃连肉带核吞下去,揉了揉发酸的面颊,说不用不用。 当天下午就有人把她‘请’到了私人医院做体检。 纪翘面带微笑,心说我操。 变态。 跟这个变态,不远不近的相处了三年多。 纪翘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 看得到吃不到,可以庇护她的大树就在眼前,他却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另一方面,纪翘有那么一点庆幸。 真成功了,或许就是被抛弃的开始。 快一千天,她第一次主动离开这么久。 说是三天,走了快一周了。 只有管外勤的老于还问一嗓子,祝缃发点儿奇奇怪怪的分享。至于祝秋亭…… 他的反应就像她已经死了。 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住在清江市最好的酒店里,纪翘护肤流程走了两个小时,换了件丝绸吊带睡衣,坐在梳妆镜前,插了个酸奶喝。 仔细端详着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床上功夫,他也没试过啊,怎么能连参与的机会都不给她? 纪翘正走神,门铃响了。 服务员低声说,您的夜宵。 纪翘走过去回了句:“我没点啊。” 对方没听到,纪翘在这头重复,服务员在那头重复。 纪翘耐性欠缺,干脆拉开了门,面对面道:“我说了,我没——唔!” 狗屁服务生。 门开的瞬间,对方就捂住了她的口鼻,掐着她的腰,蛮横的挤进了房间,用腿把门带上。 男人推推搡搡地把纪翘往大床的方向推,纪翘激烈地反抗,手肘撞到了他下巴,把人彻底惹怒了。 中年男人保养良好,手臂的肌肉也有雏形,他一手卡住纪翘脖子,一手抓着她长发,猛地将她往墙上撞了几下。 “纪翘,你最好乖乖的,老子早想你了,以前你在金玉堂,太不乖了,”来人啃啮着她柔软的耳垂,大手顺着她裙子而上,眼睛全红:“程盈没意思,你那天怎么刚刚好,就请假了呢?” 来人是金玉堂的老二,方应。 纪翘脑子昏昏沉沉,被他推到大床上。 方应当年真正看上的是纪翘,可惜她跑得太快,不知道让哪个男人享了福。 虽然这些年来,他财路渐顺,不缺女人,但纪翘这口儿,他还非得吃上不可。如今听说纪翘回来,他轻松搞到酒店信息,摸着就过来了。 他不想来强的,但看情况,纪翘并不会乖乖等他插,只好把人搞半晕再说。 方应贪婪地吞了口口水,床边的灯温柔地晕开,照在她白皙漂亮的脸庞。 纪翘是真会长,清极艳极。 他把自己的裤子急急解开,扑过来就要把纪翘扒干净了。 所以极轻的一声动静,他并没有注意到。 “你要不要试试超薄?” 纪翘微弱的声音传进耳膜。 方应像野兽一样饥渴地望过去,刚要点头,对上了一双清棱的眼。 下一秒,他身体一僵。 太阳穴顶了个硬东西。 “glo‖ck 48,slimline(超薄)。” 纪翘的笑眼很亮,说话懒洋洋的,天生微哑的烟嗓,同时透着成熟纯真:“用它送你上路,没意见吧?” 纪翘这三年来的老板,上司,祝氏的一把手祝秋亭,是天赋卓绝的商人。 这男人胆大妄为,什么生意都敢做。 主营军‖火。 这几年,她虽然爬床不成功,但从祝秋亭那儿,学会了很重要的一点。 残忍是美人的天性,习惯,和教养。 ☆、【五】 【6】 纪翘第一次沾血开|枪,是祝秋亭教的。 她二十六岁生日当天。 那之前,祝秋亭休养生息结束,要飞南美,临走时想起她,像想起遗漏的挂件。 “你也一起。” 纪翘无权拒绝,放下电话匆匆赶到。 私人停机坪前,秋风吹起男人的衣角,天好像破了洞,总漏风,没有光。阴天穹宇下,祝秋亭遥遥望她一眼。 “你迟到了。” 祝秋亭语气温淡,含笑看她,垂首吸了口烟,随意吐出来,透过烟雾,他说:“过来。” 纪翘过去,他让她把手心给他。 烟碾在她手心,烫得点很小,纪翘打了个激灵,祝秋亭看她一眼:“疼吗?” 纪翘吞了口唾沫,摇头。 “下次准点。” 她看着很乖,祝秋亭没再说什么,轻拍了两下她的脸:“记住了。” 他们去了哥伦比亚。在第二城市麦德林的最大酒店,她住了快两个月,祝秋亭她一面都没见到,离疯就差一步了。 这人记仇。 她受不了,冒着被搞死的风险,从酒店三楼逃出去。 运气顶好,落地就遇到毒|贩|巷|战。 其他的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感觉很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死在异国他乡,真不值。 再然后,她手上多了把硬东西。 他们在暗处,对方在明处,明处那两方火力相当,分不出高下。 纪翘持枪的手,被男人握在冰凉掌心里。 “别抖。” 祝秋亭的声音低得人心口一颤,纪翘手忍不住的发抖。其实她能想象出他蹙眉的样子。 “纪翘,你贵庚?” 祝秋亭说:“给我拿稳了。” 他的语气很少这么强硬,纪翘权衡利弊后,不抖了。 祝秋亭帮着她,缓缓对准了一个男人,那人没留胡子,看着还挺年轻,年轻而勇猛。 祝秋亭:“扣扳机,会吗?” 纪翘刚要说,我不会,真的,要不您自己来?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金属弹|头呼啸着进了那人眉心。 血雾四溅。 纪翘喉头微动。 她满脑子空白,却记住了那人的名字。 他的同伴叫他amancio,那是纪翘这辈子第一次开枪。 第一次开枪,就杀了人。 这片土地里,人们把毒品和脑袋挂在腰上,她固然知道。 但纪翘还是做了很久的噩梦。 她没告诉祝秋亭,那天开枪后不久,城里钟楼的大钟摆起,敲响午夜钟声,敲开她的二十六岁。 在祝秋亭看来,似乎,似乎只是教会她如何用拖鞋拍死虫子。 - 纪翘偶尔还是庆幸的,比如现在。 用枪托把方应敲晕,她找前台借了绳子,把人五花大绑,塞进浴池。 她刚出浴室,想想不放心,折返回去,隔得老远拧身送腿,脚尖正准在太阳穴,人彻底倒了她才离开。 刚出浴室,纪翘接到明寥电话。 明寥是在祝家长大的少年,如今已成为可靠的青年。对祝秋亭言听计从。 纪翘有时候怀疑,如果祝秋亭让他去跳崖,他还会追问跳多少米的。 但祝家哪个对他不那样呢? 祝秋亭可能给他们下了迷药。 “你在哪儿?” 明寥语气少见的急。 “清江,我回来度假。” 纪翘说。 “你过来趟我这儿,瞿辉耀跟hn杠上了。” hn是一个工厂的代号,分属明寥负责区域a市底下。 至于瞿辉耀,他是瞿家二儿子,外室生的,就是小三的种,正急着上位。 他老子跟祝秋亭打交道做生意,暗地里恨不能把祝秋亭大卸八块啖肉饮血,明面上都要摆一桌丰盛筵席,清茶铺开,笑眯眯称一句祝九。 祝秋亭在生意上,靠的是他自己。 可另一条道上的祝九,是那尊大佛祝绫最小的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换句话说,褪掉明面上的身份,想动祝秋亭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轻重。 瞿辉耀还真是胆子不小。 但祝家明面上是做国际贸易的,生意做那么大,每年也有意外配额,在多少千万内的损失是可接受的。 纪翘不太担心。她花了三个小时,赶到a市才发现,明寥真是不靠谱他妈给不靠谱开门,不靠谱到家了。 凌晨四点,纪翘披着人造皮草披肩,刚从民国深巷里穿来的架势,高挑冷淡,红唇饱满。 “这是杠上?”她翘着二郎腿,透过车窗指了指远方,火光冲天后只余了一堆灰烬,友好提醒:“这是烧没了。” 明寥坐在副驾驶上,点头:“我知道。” 纪翘叹了口气:“你知道个屁。” 明寥一愣。 纪翘是祝缃的家庭教师,所有人都知道。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祝缃是祝秋亭收养的孩子。 但极少数人知道,她替祝秋亭做事两年半。 借着教师身份掩护,纪翘是行走人间的一道影子。进可谈判桌上撑场子,退可埋伏狙||杀保护他,脑子灵光话还少,除了祝秋亭不太待见她这点,可以说没什么缺点。 纪翘望向后视镜,和明寥的视线撞个正着。 “你不会以为,”纪翘勾着唇笑:“hn只是加工生产零件的工厂吧?二十年保密期的资料不都放那儿了。” 明寥脸色惨白。 祝秋亭上次处理失误重大的陈达,将他手掌脚掌射穿,丢在地下室,跟当地特产——二十条蛇待了一夜才放出来。当时陈达在境内偷卖白||粉,金额不超过八百万。 就这,还是看在陈达亲哥哥,曾舍命保祝秋亭的份上,从轻处置的。 “害怕?” 纪翘来了兴趣,挑着笑意望他。 “怕误了他事。” 明寥一只手掌盖眼睛,声音低低。 二十年保密期的资料,八百万再加个零都不止。 “放心吧,你大爷会解决的。” 纪翘点了支烟,缓缓吐了个烟圈,尼古丁含量少,不得劲,满口蓝莓味。 明寥满头问号。 “祝秋亭啊,他应该知道。” 纪翘耸了耸肩:“还是你愿意叫他祖宗?” 明寥:“……” 明寥:“我车上有监听设备,你知道吗?” 明寥:“而且,我还知道你被那个叫……方应的,差点欺负了。” 纪翘:“……” 祝秋亭是不是,又能找到机会搞她了。 这男人喜怒无常,对她尤其。 当着她面,烧她辛苦种的玫瑰园;借她挡枪挡刀都是小事了,之前在拉斯维加斯被人偷袭,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祝秋亭给她裹了个被子,让她自己蹦去找医生;嫌她来例假麻烦,带她做了皮下埋植避孕。 对纪翘来说,祝秋亭是狗东西。 可她想爬这个狗东西的床,都爬不动。 真是耻辱啊。 纪翘想,只能做一个人的狗,不能做他的狗东西,也真是悲哀。 他们正沉默,忽然有辆深黑轿车从远处的夜色驶来,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处u型转弯,最后横亘在明寥的车前,打开了车大灯。 照得人快瞎了。 纪翘咬牙切齿,捂着眼睛正想骂人,忽然意识到那车是谁的,那金色车标太清晰。 她手机很快响了。 纪翘不能不接,她轻叹了口气。 “喂。” “下车。” 祝秋亭说完就挂了电话。 纪翘依依不舍的开门,指腹摩挲两下,都没舍得打开。 明寥也轻不可闻地叹气:“去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心一横,下车后迈着极有节奏的步子,腰胯臀腿的曲线藏在长裙下,起起伏伏,勾魂夺魄的要人命。 纪翘走到劳斯莱斯前,拉了下门,没拉开。 下一秒,门从里面开了,一双手捉过她的腰,风卷蝴蝶双翅般轻松,将她带进车里。 纪翘被人压在后座上,暗极的空间里,她就着月光看见祝秋亭的眼睛,像极深的湖泊,温柔旋涡里藏了风暴含着尖刀。 他修长的手指挤进纪翘口中,搅动戳刺,动作狠而暴戾,节奏律动都暗示意味十足,但姿态却极悠闲。 “纪翘,”祝秋亭俯身,在她耳边笑了笑。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纪翘闭着眼,没说话。 如果罪恶是条长途轨道,祝秋亭便是一根笔直的光束,他知道如何处罚,如何到达。 他的欲望之壑能超越最深的海沟,尽管他时常表现得兴致缺缺,仿佛一切只是游戏。 极致的欲望里,也包裹着刻骨的轻蔑。 祝秋亭。 他超凡而卑鄙。 他不道德,罪孽满身。 光彩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女人都是超凡的,脆弱的,不可抗拒的,不道德的,光彩夺目的,难以满足的。 -- 波德里亚 《冷记忆》 感谢阅读 ☆、【六】 【7】 祝秋亭有很养眼一双手,骨节修长,指甲剪得规矩而圆润,掌心翻一翻,指腹枪茧昭示来时路。 他对亲自动手这事,兴趣缺缺。 祝家如今,既不缺为他卖命的人,也不缺为他背命的人。 可祝秋亭对折磨人很有一套,纪翘体会颇深。 薄茧从柔软的口腔内划过,疼痛微乎其微,但异物感重得很,纪翘又被斜压在座椅上,直想吐。 他收回手的时候,指间夹了个极小的东西,也就指甲盖大。 窃听器。 祝秋亭随手捏碎,丢到车窗外,拿手帕拭了手,头也不抬地问她。 “我不来,你准备去哪儿。” 纪翘缓了会儿,撑起身子。 “工厂。” 祝秋亭指尖在膝头敲了敲,望着前方快要灭尽的火光,若有所思地笑了。 “记者和警察都到了,你要怎么进去?” 他侧头望了纪翘一眼,没有讥讽,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飞进去?” 纪翘面无表情:“嗯。变成蛾子飞进去。” 祝秋亭笑了,手臂支在窗沿,撑着太阳穴:“它背得动窃听器吗?” 纪翘准备去找瞿辉耀,顺手从明寥那儿摸了个窃听器,至于藏的地方…… 她穿得这身,实在不好藏。 瞿辉耀布局良久,依他那心态强度,绝不放心离太远。 hn的厂子不在工业厂区中心,大多数设备在hn南园,意外发生在南园。 工人和办公室在北园,毫发无损。 人八成也会在那儿盯着。 瞿家发家早,地头蛇出身。手段也不大干净,灰色产业多,利益链条跟上游大鱼绑着,真有什么威胁,用些不干不净的手段,也算正常。 很多时候,暴力只是换了身皮出现。 但有需要,让它现原形也并非难事。 在瞿辉耀看来,祝秋亭这拦路虎,再大再棘手,也就是商人罢了,是商人就有弱点,现在是敏感期,这种烂摊子不好收拾,公共媒体一关注,上面对祝氏自然会盯紧。 瞿辉耀算盘打得是很美,现在完成大半了。 “走吧。” 祝秋亭说。 司机踩下油门,黑车油门轰鸣着,沉默地疾驰,驶入更浓更深的夜。 要去哪儿?她不知道,也不会问。 总归不会把她卖了。当然,问了祝秋亭也不会答。 纪翘就着沿车窗落下的月色,那点光源,瞟了他一眼。明暗分界线很清晰。阴影蛰伏着,铺垫着,光游走在英俊轮廓上,照出男人的平静。 祝秋亭身上总有很淡的乌木沉香,梵香缭绕似得。 纪翘鼻子很灵,她五感通透,忽然想到了所尖顶教堂,红杉树立柱支撑的,顶端有十字架和荆棘冠冕。 祝秋亭每周日的固定去处。他休假时,也喜欢找当地教堂,一待一整天。 她还挺好奇的,虽然是个危险事儿,但这想想就挺刺激。 杀人如麻,还敢去教堂?万一没用呢? 纪翘当年胆子大,词一换,委婉着就问了。那段时间祝秋亭心情不错,和煦温柔地答了。 “因为知道没用才去的。” 纪翘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复的,总之面部表情管理,应该做的不好。 因为后来,连续好几个月,在射击和体能训练间隙,她得抽出时间来默写旧约。 祝家那么多下属,就她一个。 全英文。 纪翘精神一向强大,但那段时间,比被人连操七天气色还差,每天睁眼就在考虑怎么死。 成年人的世界真他妈复杂可怕。这个想法,那时候才开始冒尖。 毕竟纪翘,她一直以为,比自私贪婪虚伪,没人比得上她呢。 收回思绪,纪翘揉了揉疲累的眼,手上却被塞了个什么。 她低头看眼手心。 云片糕。 纪翘不惊讶,他奇怪的喜好很多。活得也讲究,讲究又细致。 祝秋亭:“吃点东西,”他瞥了纪翘一眼,声线温和悦耳:“今天会很累。” 纪翘顿了顿。 “哪种累?” 她问。 随即转头看向祝秋亭,美目流转,一丝期望缓缓升起。 祝秋亭笑笑:“你需要熬通宵才能缓过来。” 好的。纪翘心说。我准备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紧要关头干这事儿,脑子是不是有泡。 但他可,她有什么不可的理由呢? - a市郊外有片新开发的区域,写字楼林立,但人还填不满。毕竟是三线城市,招商走流程,要做起来,弄热闹,还需要时间。 有一栋要比其他更高点,车停下之前,纪翘就发现了。 顶楼是67。 坐电梯的时候,纪翘想,还挺高。 67楼到了,祝秋亭率先迈开腿走出去,进了道感应门。 纪翘沉默跟在后面。 这地界已经装修完了,风格就俩字儿,迷幻。 玻璃镜面的材质,在地在墙在天花板,互相照射反光,把整个空间做成了华美万花筒。 甫一进门,黯蓝灯色射耀下,贴着四周站了一圈人,不少都是祝家的熟面孔,他们负手而立在阴影里,悄无声息。 纪翘听见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还有很轻的风声。 祝秋亭根本没管她,朝着林域而去——祝家位高权重的三把手,在一张台球桌旁等他。 祝秋亭走过去,林域倒了杯酒递给他。 跟祝秋亭低头说了句什么,林域越过他肩头,淡漠看了纪翘一眼。 但也没多问。 祝秋亭想做的事,他很少问理由。 纪翘没看到,也无暇顾及。 她终于找到了声源。 水流声和风声,狗屁。 是滴血和呜咽。 人斜躺在台球桌对角线的墙根,瞿辉耀比资料上还要壮,脖子和四肢都粗,面容扭曲着,也看不清五官,只有脖颈爆出的血管如蚯蚓,很是清楚。 看那体型,是没继承他爸。 男人嘴里淌着血,嘴唇呈现出奇怪的内凹弧度,手脚被绑着。 纪翘看着祝秋亭喝完酒,将西装外套脱下,挂在桌边,朝着瞿辉耀走去。 他走过去的时候,背影跟走向耶稣像时无二致,修长挺拔,悠懒虔诚,从侧面望过去,眼窝与眉骨处光影交错,窒息般的美。 纪翘看着他,微微失了神。 她听见林域说,瞿辉耀手狠,把祝家下属搞折了两个,理由冠冕堂皇,因为是小地方,正常走报警程序都难。 祝秋亭单腿蹲下,温柔得要死的姿态。 他跟瞿辉耀说了句什么,瞿辉耀剧烈的挣扎起来,像条案板上濒死的鱼。 祝秋亭站起来后,好像转身要回来。 但没有。他猝不及防地抬脚,回身踩在瞿辉耀头上,脚尖踢他眼眶,唇角含了丝笑,喟叹道:“那没办法了。” 纪翘看着他,面色无波无澜。不远处,林域紧紧盯着她。纪翘仿佛全无感觉。 瞿辉耀算盘打得很美,但他实在是不了解祝秋亭。 以杀止杀,他最擅长。 ☆、【七】 【8】 纪翘以为瞿辉耀会成一具尸体,在她面前。 但没有。 瞿辉耀牙全被敲下,抖抖索索,话都说不明白,满嘴淌血。 祝秋亭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纪翘知道,这事定了。 他没到,至少今天没到那地步。 可杀可不杀的,祝秋亭曾经教苏校,说你得留着。 苏校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内地,能替祝氏打天下,靠的不是运气。命债背的越多,越没什么心理负担。 祝秋亭突然来个慈悲为怀,苏校心理十分复杂。 不小心听墙角的,也觉得一言难尽。 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 祝秋亭问完,看到苏校表情,觉得好笑,便笑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脸,亲昵又随意。 是活着。活在对死亡的恐惧里,如果你有能力的话,把自己跟死亡画上等号,让他看见你,就想到地狱。 祝秋亭语气总是很温和而懒散,若无其事的,无论是恶意、欲望、或是过于极端的情绪,在他口中都会像春日山峰的雪,无形中,化成了闪着光泽的风和日丽。 纪翘当时悄然离开,一夜无眠。 纪翘回过神来,听到他说话。 “白天以后,把人送到黎幺那儿,”祝秋亭折返,捞过台球桌上西装外套:“让他把话问出来。” 林域:“他还在泰国。” 姓黎的他不喜欢,但平心而论,在东南亚忙活了一年半,才刚开始休假,这才三天。 祝秋亭哦了声,自然道:“那多给他一天。” 祝秋亭看着林域,微微一笑:“不过,他那么爱玩人妖,要么买两个弄到屋里,要么永远别回来了。” 黎幺布联络网一绝,去年囤货通过地下网络走了两亿出去。 但人也是癖好独特,玩得开,还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黎幺那水牢,纪翘见识过,瓦数极高的大灯一打,还以为黑白无常躲在潮湿阴暗无边里。 纪翘定定地望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瞿辉耀被拖下去的笨重身体,好像透过他,已然看见那场景。 她没来由的反胃,想吐。 给纪翘十个胆子,她咽了也不敢吐在祝秋亭跟前。 于是低低丢了句我去个厕所,也不等回应,转身大步离开,可感应门怎么都开不了。 她望见墙边方形感应器,拍了好几下,没回应。 纪翘憋的眼睛都红了。 忽然,右肩被握住,有人从身后覆上,发丝擦过她耳廓,拇指指纹印在感应器上,滴一声后,门应声而开。 祝秋亭垂眸,望她一眼。 纪翘没时间多看,夺门而出,冲进走廊尽头的厕所。 她吐得好尽兴,好像要把心脏也冲出来,整颗脑袋嗡嗡作响,像很久没上油的机器。 纪翘自己清楚,别人也清楚,她这位置多尴尬。 不上不下,不好不坏,近似透明。 在非核心圈的人看来,祝秋亭一个眼神都懒得甩她,祝缃的家庭教师而已,想爬上祝秋亭的床,简直痴人说梦。如果祝秋亭真看上她了,根本不会让她祝缃的老师。他信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最讨厌混淆情况。 而知情少数人,更觉她可悲。 祝秋亭用她,也派人带她,但仅此而已,像她一样能干的人,祝秋亭手下数不胜数。唯一特殊点的,也就是好看点。 可祝秋亭看不上她,也不上她。 □□难控,男人那玩意早刻好了准则:见洞就钻,能睡就睡,大灯一拉,力都不费。 纪翘总跟他面前晃,勾引的招数使尽了,市面上就没有她没试过的情趣内衣。 祝秋亭不动心不动性,她有什么办法?强上? 她只是想爬床,又不想送命。 这尴尬就尴尬在,哪怕明天死了,祝秋亭的反应,八成是眼皮都不会掀,喝口咖啡点评一句,是吗?可惜了。 纪翘无父无母一身轻,她想过,身后事都好操办的很,能留全尸就烧干净,留不下就地烧,骨灰随手洒了,天地都可做飘摇逆旅的收留处。 但她不是为这个。 是她听见了隐约烟花声。 大城市早禁了,只有在这种三四线小城,管的松的地方,才能听到。 提醒她,快春节了。 又快春节了。 纪翘想不明白,她的二十八岁怎么又要这么过。 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想,还是道行浅。 黑成不了白,白也成不了黑。 等她漱完口,含了两颗薄荷糖压住,一抬头,望见镜子里惨白一张脸,眼里飘着红血丝。 口红掉光了,幸好没画眼线。 不知道哪边儿窗没关,能听见猎猎风声席卷而过。 她撑着台子,好像不这样就站不住了。 纪翘知道人肯定走了,一身力气全卸了。 所以她不喜欢冬天,听说也是各类情绪症高发期,低温促抑郁。 纪翘看了会儿,镜中的人也看着她。 她今天穿了件长裙,是从清江赶过来时换上的。 这么通赶路,那唯一暖和的人造皮草披肩,没了。 放祝秋亭车上了。 穿现在这吊带裙出大楼,可能会直接冻昏街头。 纪翘恨,恨自己没多练点肌肉出来,总觉得够用就好,体脂再低点儿也好御寒。 她抱着壮士断腕的心,大步流星地走出卫生间。 卫生间对面不远,就是电梯。但她没走出两步,就觉得不太对。 身后好像有人。纪翘脑海里警铃大作,意识到这点后,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转身的同时手已经滑到了大腿枪||套上,下一秒,改装过的银色格|洛|克|已经上|膛对准。 抵上了…… 祝秋亭额头。 纪翘沉默。 男人就倚在厕所外墙边上,浅色衬衫,解开扣的西装外套,黑色西裤,裹住笔直修挺一双腿。 祝秋亭要是不做刀口舔血的营生,去靠皮囊吃饭,能吃到衣食无忧,别墅连幢。 纪翘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好看的男人,女人。 她也勉强算其中一位,但跟祝秋亭不一样。 在纪翘的世界里,美人能分为两类。 一类是祝秋亭,一类是其他。 他那漂亮皮囊下有烈而见效慢的毒,渗皮透骨,致命的。 这致命的一切,吸引着纪翘,吸引着她几乎要扣下扳|机了。 她得用尽所有力量,才能克制着,把欲望压下来。 放下手。 他在看你了。 纪翘对自己说。 想疯也别挑今天。 祝秋亭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沉沉,看不分明。 纪翘把枪收回去,神色如常低头道歉:“我看错了,对不起。” 祝秋亭:“拿来。” 纪翘乖乖递过去。 他放手上掂了掂,掂出弹匣还是满的,唇边浮起极浅的笑意:“一次都没射|过?” 这话说的。 纪翘条件反射想说射什么—— 一想,理解有问题,赶紧把思想纠正回轨道。 “啊,我没找到机会。而且要是漏了……被人捡了容易出事。” 祝秋亭没说话,走近她,俯了俯身,手掌从她长裙处探上。 祝秋亭手心温热。 暧昧至极的动作,被他做的完全心无旁骛。 他把东西压回了她腿上的枪|套|里,直起身来,勾唇轻笑:“那就好好保管。” 纪翘一背的暗汗,她咽了口唾沫,镇定道:“嗯。” 操。 操。 操。 □□大爷的红心火龙果曼谷大榴莲。 她二十八,不是八岁,不是八十八,这么摸她。 操。 要换个真心相待的美女,自信心能被这无良男人轰成沙塔。 他要是把她压在这干一回,她还能敬他是个男人。 但他不会的。 纪翘跟他一起下电梯,还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嘱咐她春天留出时间来,提前给祝缃结课,到时候要跟老于去谈一批货。 祝秋亭还问她,想出去玩吗? 纪翘拉出完美微笑,说不了,您有事吩咐我,没事我就在家待着了。 祝秋亭是那种,人活一天,就得尽兴一天的人。事满,睡眠少,但又会玩。夜场赌场都是受欢迎的常客,但极有分寸,说抽身退出,多一秒也不会待。管它上一刻输的一塌糊涂,还是赢的钞票堆叠如山。 祝秋亭从不干强求人的事,也不多解释,点点头,说好。 沉默蔓延了极短几秒,电梯在23楼停了停。 40层以下都是办公区域,被不同的公司包圆了。 纪翘靠在最左边的角落里,发呆。 电梯门打开,她眼神无意一瞟,看见了西装革履的梁越。 纪翘抿了抿唇。 梁越愣住了。 祝秋亭何等敏感,第一秒都窥见端倪,似笑非笑地挑眉。 纪翘看见了,但还是装没看见。 梁越没说话,只是电梯这镜子构造,想忽视他难看的脸色,也有点难度。 他背对着他们。 电梯一路降,降到6楼的时候,终于,梁越忍不住,扭身,冲着纪翘,失控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下贱的女人!非要挣那么脏的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的?命运的礼物都暗中——” 梁越原来好像是,语文课代表,洋洋洒洒千字文,半小时写完。 纪翘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喜欢说教。时间有时候也没什么用。 “纪翘。” 祝秋亭双手插在裤兜里,微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趣地笑。 “要给你点时间解决吗” 祝秋亭有着身居高位者的优点,克制情绪一流,能令人感觉如沐清风。 也有着非常致命的缺点。 在那绝高的双商下,他骨子里是个贪婪冷酷,又无所顾忌的人。 这点,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 祝秋亭吻过她。 那天他喝醉了,问她,你知道祝绫怎么死的吗? 祝绫是他父亲。 纪翘当时心一颤,下意识觉得,他语气不太对。 他贴近她,膝盖粗暴地挤进她双腿之间,皎洁月色照亮他黑眸,耀亮男人那一瞬间诱人姿态。 我杀的。 祝秋亭笑,温柔地将她一束散乱长发别到耳后。 纪翘那晚临阵脱逃,后来被惩罚的差点脱了一层皮。 但她不介意,身体上的辛苦她从来不怕。 她有时候,只是不想看见他。 单纯不想。好像不知道哪天何时,会被他撕碎。 “不用了。” 纪翘淡淡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梁越没忍住,狠狠地抓住她手腕,将她压到墙角,眼角发红。 “你他妈走什么,我上次没跟你说完——” 这一出戏搁在文艺作品里,不是决裂就是复合的前兆,总之都会奔向疯狂。 只是还没说完,梁越忽然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叫,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纪翘也有点儿懵,视线上移,反应过来了。 祝秋亭明显对这戏码不感兴趣,他一脚踹在梁越膝窝里,三分力都没用,看见梁越抱着腿痛滚的样子,抱胸后退了半步,躲秽物似得。 “钱还分脏净,你说话挺好玩。” 祝秋亭挑了抹笑,白衬衫两颗扣都开,锁骨线条清晰,连着男人线条漂亮的脖颈与下颌。 他说话少见的慢悠悠。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鞋补路无尸骸,这规则无不无耻,下不下贱?但你能怎么样呢?” 祝秋亭低头,像看一只流浪狗,同情而温和地笑了:“梁先生,你三十一岁了,不会才明白弱肉强食,这几个字怎么写吧?” ☆、【八】 【9】 梁越做精英好多年,体尝过失败,方案驳回,生意谈崩,资金断裂……但一切,都没让他有过今天的感觉。 雄性竞争本能流在血液深处。梁越看见纪翘第一面,视线瞥到她身旁男人,立刻反应过来。 错愕,愤怒,羞恼。那其实不是针对纪翘的,梁越知道。如果她挽个满脑肥肠,一眼望到底的土豪老板,他也会愤怒,但他不会羞恼。 祝秋亭居高临下的看他,梁越本该发火,该起来狠干一架才能泄愤,可他只是愣在那里。 像什么呢?像飞机坐到万米高空,拉开窗往下看,一整颗星球在眼底,无限的山峦起伏,没有标的物,只有恍惚感。 是只需一眼,极细微的触角能迅速传回来的敏感。 太远了,太阳太远了。 那感觉糟透了。 他看着祝秋亭,那人扫了纪翘一眼,抬脚便离开了,纪翘紧随其后。 他曾经的明珠,成了别人一条狗。 还是不怎么重要的狗。 - “后天出趟门。” 上车前,祝秋亭说。 破天荒头一回,纪翘没有马上回答。 等她惊醒般回过神,祝秋亭正靠在车门上,指间夹着烟看她。 “对不起。”纪翘下意识站直,冷都感觉不到了,手心直渗汗。 “好。” 祝秋亭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将亮的天光渐露出了鱼肚白,朦胧的白日雾色照在他面上,照得人温柔又冷漠。 怎么能如此矛盾,又如此合常理呢。 他垂眸,最后吸了一口烟,扔了。又踩着碾灭,把火星踩在脚底。 “纪翘,很多人说,我要抬你。” 纪翘平静地望着他。 她怎么不知道,奇了。 很多人别名叫祝秋亭吗? 祝秋亭掀起眼眸,很轻地笑了笑:“确实。” 她穿着吊带丝绒裙,肩膀冻得泛红。闻言挑了挑眉,好像也觉得好笑,迫于眼前,又令笑意就地解散。 “瞿兴这私生子很蠢,”祝秋亭突然转移了话题。顿了下,他说:“但他成功了。” “要说没人帮衬着,你信吗?” 纪翘抬眸望他,目光凝重。 他这意思很明白。 内部有鬼。 hn的流水线重建很容易,要恢复到从前,不太容易,等明年招标,这事的影响会彻底显出来。不止是损失的问题,还有在官方那边积攒的信任问题。 “所以用人这事儿,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你说呢?” 祝秋亭这个反问很诚恳,她不回答也不行。 “对。”为了表示自己也很诚恳,纪翘顺势点头。 可她实在是没体会出来,前后文关联在哪儿。 “后天晚上八点,中山逸舍。” 祝秋亭:“我会叫人接你。” 有人为他拉开门,祝秋亭进车之前,温和道:“现在你可以自由活动了,想他,去找他也可以。” 说完,男人坐到车里,扬长而去。 纪翘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轿车消失,抬头望天,重重叹了口气。 好冷。 真的好他妈冷。 祝秋亭不发神经的时候,都挺有绅士风度的。 除了对她。 可能打一开始,就没把她看成女人。 - 祝秋亭在后座,透过车窗往外望,天际线远而模糊,这座城市还没醒。 天光渐亮。 “先生,纪小姐回申城的机票……” 司机小心地从后视镜里望了眼。 祝秋亭:“作废。不然呢?你替她坐?” 他轻笑了声,掀起眼眸望向后视镜,看得司机后脊一冷,忙收回了目光。 祝秋亭想起什么,又道:“帮我查个人。” 司机也是他手下人,立马应下:“您说。” 祝秋亭双手交叠,懒散道:“清江金玉堂的方应。” 他现在是不想看她那张死人脸,脑袋里想着别人走神。 翅膀硬了。 但有人要动他的人,祝秋亭也是不大愿意的。 苏校上次见他,汇报完直接就问,他是不是想重用纪翘? 祝家早不是道上那尊佛祝绫的祝家,是祝秋亭的祝氏了。规矩和底线不多,但上升的路线很清晰。南美,澳门,仰光,他都带过纪翘。 为了熟悉。 明面的祝氏和水底下的,差别很大。 祝氏做贸易这条干净点儿的线,走的路是沿海港口,辐射到东亚和欧美,单也是从这两边来。 当时祝秋亭没说话,而苏校问完又自知失言,抱歉低头。 我多事了。 祝秋亭晃了晃威士忌杯,冰块在澄金酒液里直撞杯壁,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和谐又悦耳。 知道就好。 他说。 苏校是想提醒他,纪翘这样,太容易被盯上,也太容易被利用。 当然,祝秋亭摆明了没想听建议。 苏校知道,他看人用人是一绝,眼头准得可怕。 现在想想,当年从黑擂台上救下那女人,就是有一天要为他所用。 当然,那时的祝秋亭,是让她求着收留自己,才勉强答应下来似得。 苏校知道自己已经很不要脸了,心狠手辣,但在这方面,他得承认拍马都赶不上祝秋亭。 因为祝秋亭有猫科动物的特性,他有时候不饿,也会捕食猎物,也不吃,就玩儿。 - 纪翘在本市订了家酒店,新买了很多很多衣服,零零总总加一起,八件还是十件。 秋衣、毛衣、绒线衣、羽绒服、冲锋衣。 她就不信了,还能冻着。她以后只要出门就穿五件以上。 要让被狗男人丢进寒风里的悲剧永不上演。 纪翘开了电视,在酒店里点了花甲粉外卖,吃完看国际新闻,这儿又炸了那儿又轰了,协议扯皮政客装逼。 人类真能折腾。 纪翘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她很久不做梦了,这次却坠入了很深的梦里。 纪翘清楚知道是梦,可根本无法抗拒。 她看到自己在种树。跟一个穿警服的男人,那男人五官俊朗黑发茂密。 他帮她挖土,说翘翘真厉害,我们要种多少棵树啊?种到沙漠变少,对不对? 纪翘撅着屁股,把小树苗往里搬,边搬边问,那爸爸你能不能每天都陪我种? 那男人笑着,表情有些哀伤。 我也想,那等坏人变少,爸爸就回来了,好不好? 我们翘翘在家要乖。 场景忽然转了。 纪翘差点崩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哪怕是梦里,让她多说两句也好啊。 是二十八岁的纪翘,不是八岁的。那么多年,那么多天,她有那么多过往的,想跟他说。 第二个场面很热闹。 周围都是欢呼声,混合着尖叫,简直要刺穿耳膜。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纪翘登记的时候,场方让她签字,嚼着口香糖问她,确定了,真的学过吗? 生死状,赢了二十万,输了……没有然后。 纪翘看了几秒,低头签了字。 她实在太缺钱。 嗯,学过。 纪钺以前是国际警察搏击大赛冠军。 没想到,把自己玩到坑里。 他们看准了她有卖点,让她打车轮战。 到后来,纪翘连右摆拳都挡不住,对方一记肘击断了她后路。纪翘倒在围绳上,咳出血痰,恍惚不已。 可在对手扑过来的时候,纪翘还是滚到了一边。 最后扭打在一起,纪翘把毕生所学,都奉给了对手。 抱着今天我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决心,目光冷极,也很缥缈。 老板在下面也很兴奋,他这黑赛开这么多年,女子赛都是冷时段开,从来没这么赚钱过,这个纪翘也太能扛太耐操了。 最后高||潮时,有第三方叫了停。 那男人穿了件白衬衫,面料极好的纯黑大衣,腕表极贵,表下还藏着隐约刺青。 他要买断这场比赛,所有下赌注的都算他账上。 老板漫天要价,对方也没就地还钱,反而多加钱凑了整,然后松了大衣系带,拉开围绳跃上了台子。 老板正处在发财的狂喜里,余光瞥到,还是有点奇怪。 看着斯斯文文的,那么高的台子,一跃而上,跳的也太过娴熟了。 纪翘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她躺着,有清风过耳,哪儿哪儿都不疼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重如擂鼓的心跳。 纪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我们翘翘,想做拳击手就做,爸爸觉得你能行。 她能行个屁。 灯成了距离很远的,发散的光晕。 她视线里忽然多了个模糊的影子。 对方蹲下来,耐心温和地,擦掉她青肿眼窝旁的血迹,俯身把她抱起来往外走。 祝秋亭大概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初见。 但纪翘清晰地知道,这人她一个月前见过,在车旁,港口边,差点脑震荡那次。 晕成那样,纪翘还是隐约地有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无数日夜,证明了她预感。 在最初的年岁里,她接受的,被灌溉的,都是纪钺教的给的。 他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他让纪翘记得,说道德是人生命里的光,不让光落在黑暗里,是最重要的事,比生命本身都要贵重。 而她后来跟的男人,为了安全性命跟的人。 他奉行的准则是,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九】 【10】 “unodc近日报告指出,跨国犯罪集团每年靠着越来越多的毒品,山寨商品与医药买卖,以及人口贩运、野生动物与木材走私等,赚进数百亿美元……报告警告,许多以香港、澳门、台湾、缅甸、泰国为根据地的犯罪集团手脚快过执法单位,已严重危害公共安全和未来发展1。” 晨光直射洲庭别墅某幢,阳光懒散横躺在木质地板上,光尘像碎金一样漂浮。 粤语新闻做背景音,一对父女悠闲吃早餐,享受难得静谧。 祝缃还没过十一岁生日,已经出落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很是精致。女孩儿发色浅,浅棕在光线反照里,甚至映出了偏金的感觉。 祝缃故意问过老师,说为什么我的头发跟别人不一样? 她那全能的家庭教师看半天,说,基因,你母亲是外国人吧。 祝缃生父是祝家得力心腹,生母是他在酒吧的艳遇。 因为种种原因,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了,留下她,就被捡回来了。 祝秋亭是这么说的,他从不在这些事上隐瞒。 祝缃被带回祝家时,不过一岁。等她听得懂会说话,就被告知了真相。 祝秋亭常年在外,祝缃既想念他,又怕他。 总的来说还是想念多。 她小口喝着粥,问难得陪她吃早饭的人:“unodc是什么?” 祝秋亭收叠报纸,把盘里烤香肠挪给她:“united nations officedrugs and crime。” 祝秋亭:“最近我不常回家,纪老师也要请假。寒假你想去哪儿,跟于叔叔说,可约上john——那男同学是这名字吗?约他一起。” 祝缃喝粥的动作一停,咬着碗边:“纪老师也不来吗?” 祝秋亭:“她有事。” 小孩儿猫瞳似的眼珠转一转,水汪汪的:“要陪你吗?” 祝秋亭垂眸望她,眼里有笑意,也有拿她当大人的耐心真挚:“那是纪老师的私事,你可以发信息问她。” 祝缃咬着碗边,说好。 - 祝秋亭仅剩不多的温柔,基本都给了祝缃。 这跟上一秒谈笑风生下一秒能在对方咖啡下毒,这种表面温柔……不同。 祝秋亭对祝缃到底还是仁慈的,他没透露过她生父是怎么死的,让她免遭噩梦。 毕竟死也分很多种,炸死被枪杀算到一种,最爽快的那类。剩下的都可划分到其他类,因为如果不是这两种,注定要受不少罪。 有肇事司机以失误名义,背了祝氏下属两条人命,赌的就是a市非祝家地盘。这省会城市紧挨边境,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无法深查。 管hn工厂的明寥,年轻是年轻,但脑子好用,搞到真的验尸结果,那哪是车祸意外,分明是先被活打死,才扔到路上撞碾的。 都不用费劲,瞿辉耀没真心想藏。 在他看来,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报损才八百万的生产线翻脸,太蠢了。 再有,他背后可是瞿应,那怎么说都是他父亲。 瞿家是做材料起家的,正好跟祝氏在a市的产业能互补,能合作的话,利益不可估量。瞿应只是暂时过不了心关,他七年前被祝家摆过一道,损失惨重,至今心有余悸。 瞿辉耀是小三所出,地位不稳,想出风头,用最蠢的法子,一把火一辆车,送自己走绝路。 瞿家那边没人觉得祝秋亭会翻脸,他是彻底的商人,利益重过命。权衡利弊,一个三十朝上,成熟又老奸巨猾的男人,总会这么做的。 但工厂起火第二天,祝氏在华运公司——瞿家主要货贸渠道之一——投资尽数撤回,他们正在发展新技术,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但资金链直接断裂。 接着,瞿辉耀失踪了。 从头到尾,祝秋亭连面都没露。 瞿应急了,请了面子大的做说客,约在中山逸舍跟祝秋亭碰面。 约的是周五晚上七点半,申城华灯初上,江水粼粼悠悠奔腾,几家欢喜几家愁。 七点二十,被绿林环绕的私人高级会所,门口依然没等来今日贵客。 七点四十,八点,八点半。 而贵客直到下午四点,都还在a城没动。 端的不是高姿态,是随你妈的便。 - 纪翘头疼,祝秋亭太难伺候。 让她回城的是他,她都走到机场了,让她又回去,票可两千多呢,单程,就这么废了,心在滴血。 纪翘沿着他给的地址,到了惠远峰底下,a市人常登的山,山上有座丘无寺。 但最终地址不是寺庙,是寺庙后山。 半山腰没有想象中陡,非常开阔。说来好笑,这里的墓地快比活人房子厕所贵了,据说是能顺利渡魂,毕竟有佛在此。 纪翘觉得,山区管理人真是生意鬼才。 到了后,纪翘无比庆幸,羽绒服穿的是深色。 两座新墓碑,有两个中年人跪倒在其中一座前,哭声凄哀,几欲昏迷。 祝秋亭立在旁边,一身黑色,神色沉默。 似有所感,他忽然抬头,望住纪翘。 过来。 祝秋亭无声开口。 纪翘把羽绒服脱下,挂在手臂,大步走过去,深鞠躬致意,给两个墓碑。 “很抱歉。” 她对着两个中年人低声道。 瞿辉耀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两个下属虽是祝氏的人,可不是祝家的人,这里面区别海了去。 换言之,他们只是两个讨生活的技术人员,寒窗苦读、一朝进入社会,辛苦是辛苦了点,为了不菲薪资,起早贪黑的在风里奔波。忽遭变故,家人自然受不了。 祝秋亭派人替他们料理后事,可能还是觉得不够,干脆自己过来了。 纪翘看到黑色墓碑前有一大束白花,上面有张手写卡片。 她眯眼看了看,那字的气势金戈铁马,笔锋利极,看得很清楚。 上面写着,花和人都会经历各种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2。 - 山风荡漾来去,吹得人脸生疼。 纪翘早都习惯了,她跟在祝秋亭身后,踩着石阶拾级而下。 “你读宗璞。” 纪翘没有问他,她说的是陈述句。 祝秋亭头也没回:“金句大全看的。” 纪翘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有一家人来了。” 祝秋亭忽然停住了脚步,纪翘一个没收住,一头撞上他胸膛。 好像有投怀送抱的意味。 祝秋亭静静看着她:“所以我让你来。” 另一家人得到巨额赔偿金,正忙着打架分钱,谁管死的人埋在哪儿?死都死了。 这是原话。 纪翘听得眉心直跳,阴火乱拱。 祝秋亭淡淡道:“那是个鲁莽的人,如果他能仔细一点,他和同伴应该不会出事。” 纪翘沉默,她触目所及,是祝秋亭那张熟悉面孔,线条深而锋,如折光利刃,眼目却天生长温柔多情形状。 在他要转身的时候,纪翘咬着后槽牙,还是斗胆开了口。 “鲁莽……总比懦弱更接近勇敢。” 她以为祝秋亭会生气,或会讽刺她,那堂吉诃德式的荒谬,可能是祝秋亭觉得最滑稽的东西。 但祝秋亭竟然转头,目光在她面上仔细转一圈,然后很轻地勾了勾唇。 “我同意。” 祝秋亭衣角被风微微掀起,这是件黑色的风衣,但里衬的内边是浅卡其色,右边有黑金刺绣,刺有一句拉丁文。 nil desperandum。 英文意思是,never despair。 她愣住了。 就像变成了山岗上一棵树。 祝秋亭没管她,也没拢住大衣,只转身一步两阶的往下走。 “飞机五点二十。你准备跑回去,我也没意见。” 男人的声线和低沉,很快就随着风声一起进她耳膜,撞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纪翘站在原地没动。 一年前的某次商业活动,在场很多记者,女星江萤风头正劲,她是第二次见祝秋亭。 人家把喜欢表现在面上,大大方方,美的光彩夺目。记者散了后,她送祝秋亭一个手工刺绣的书套,刚好可以套他a5大小,黑皮红边的新约,绣的工整精美,选的图案是西方白虎星宿,也是祝秋亭属相。 这礼物,心意、时间、心血全在里面了。 祝秋亭看懂了,收下,笑得很和煦,说谢谢,我很喜欢。 纪翘思忖,祝秋亭难道开始走文艺路线了? 立刻照猫画虎,有样学样,也绣了个东西,是每天晚上挤出时间做的,悄悄放他桌上,结果被祝秋亭叫去,一块长布扔她怀里:用脚绣的吗?返工重做。 纪翘气的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当即立断放弃了,钻到射击房一通发泄,上百发子弹打出去才舒服。 时至今日,她早忘了布料颜色质感,但记得内容。 因为刚刚在他身上看见了。 祝秋亭这人,他妈的,简直生来就带,骨子里就知道怎么收拢人心。 纪翘打颤,她忽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放弃。 往前走,是有他的万丈深渊。往后退,是没有他的万丈深渊。 往机场疾驰的路上,纪翘十分沉默。 祝秋亭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让穿好点儿,好。让乖点儿。好。 好像机械缺油。 祝秋亭收起电脑。 他伸手过去,用虎口卡住她下巴,手腕施力,迫使她看向自己。 “纪翘,看着人说话,要我教你吗?” 他慢悠悠道,眼里温度低下去。 纪翘微昂着下巴,以减轻一点疼痛,心说是。 就这样,保持住。 只要你还是你,我永远不会陷进去。 祝秋亭猛地松手,淡淡吩咐司机换歌。 交响乐放不好真是影响心情。 “是。您要哪首?” 他电脑正好在膝上,祝秋亭手指有序懒散地敲了敲,想了几秒,笑了:“manla mancha。好久没听到了。” 纪翘忍着捂下巴的冲动,猛地抬头看向他。 车载音响效果很好,很快传来雄厚激昂的前奏。 “hearnow thou bleak and unbearable world, thou art base and debauchedcan be; annight with his banners all bravely unfurled now hurls down his gauntletthee! am i, don quixote, the lordla mancha, destiny calls ano, and the wild windsfortune will carryonward, whithersoever they blow…… whithersoever they blow, onwardgloro! ” 听我唱,你这人间已病入膏肓,放眼望尽是堕落癫狂。 正是我堂吉诃德拉曼查的英豪,这命运召唤我。 狂风吹开我道路,日月照我征途。 不管它通向何方…… 光辉在邀我前往。 这首歌似乎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每一次动手前,祝秋亭都会循环很久。 也许每个人阙点不同,性与美永远无法让他太过投入。 似乎只有杀戮,不管是见血的还是不见血的,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生意场上还是场外的,总归这些才会激起他兴趣。 纪翘想,或许她注定只能成为桑丘。 我是他的乡绅,我是他的朋友—— 哦,不是。 唯一合情的,应该是那句。 我会跟随我的主人,直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1:楊之瑜, yang zhiyu. “東南亞跨境黑道發大財:靠販毒、賣人、走私與假藥,生意做到全世界.”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1, thenewslens./article/122360. 2:引自宗璞的紫藤萝瀑布 ☆、【十】 【11】 时钟摆至八点四十,中山逸舍南门,一辆黑色宾利慕尚停稳在门口。 如果光是瞿应,他确实不必来。 但瞿应请的说客,是船王周家的现任一把手,周肆。 周家跟祝秋亭早年打过交道,在危难时,曾拉过祝氏一把。这面子祝秋亭不能不给。 祝秋亭没换大衣,依然一身黑,肃杀感强劲。 有侍应为他拉开古色古香的木门,男人走过时,衣角掀起极细的风。 檀木淡香,跟他太不符。 侍应手一抖,正要合上门,却被扣住了,捉门这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亮得很,正红色。 对方轻轻一用力,便把门推开了。 来的女人个子高挑,长相比指甲更靓,一件挺括黑色风衣,被她穿成连体短裙,掐腰显腿,夺人眼目。 “还有人呢。” 纪翘冲对面一笑,嗓音温和:“下次记得多看一眼。” 祝秋亭是不会等她的。 纪翘大步流星地迈步,绕过天井的假山喷泉,走向刚才男人消失的方向。 她到的时候,听见包间门内传来寒暄声。 “秋亭啊,上次仰光碰过面,到今天,三年了吧?” 一道温和稳重男声,含着很淡笑意。是周肆。 “差不多。一直想找机会拜访您,可惜行程太赶,总撞不上好时候。” 祝秋亭的音色太好辨认,对纪翘来说尤其好认。 语气声线总是像净然平和江上月,起伏不大,悦耳得很。 “年轻,趁这时候多跑动跑动,应该的……” 周肆说到一半,门被推开,来者是个美人,黑衣黑发红唇,嚣艳又冷淡。 一开口,声线是微哑的烟嗓,语气却很礼貌谦和。 说是叫纪翘,是祝家的人。 祝秋亭起身,把人拉到身旁,让她坐下。顺势倒了杯茶,推给周肆。纪翘这才发现,这周家的一把手,年纪没有很大,大概四十上下,清俊温雅。她还以为只是声音年轻。 她陪他办事,顺手将人带过来,反正今天也只是老友叙旧。 祝秋亭淡淡一句解释,叫对面一直沉默的瞿应更尴尬,他那儿子下落不明,即使全世界都知道在祝秋亭那儿,他不承认,你能拿他怎么办? 周肆收回探究目光,冲着祝秋亭笑了笑:“秋亭,我今天来,也是借着瞿老先生的光——” 祝秋亭拿银筷夹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满口清甜,他于是又夹了块到纪翘碗里。 姿态极自然,好像他们天天这么做一样。 “是,”祝秋亭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多谢瞿董了。所以今天不谈公事。听说二位都喜欢收藏,也有心得,前几日我偶然收了幅字画,说是明代年间……” 纪翘在他扯皮的时候,低低道要去洗手间。 瞿应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明显快到临界爆发点。 祝秋亭好似不觉。 纪翘昨晚梦多而杂,没睡好,她想去洗把脸,清醒一点。如果有难缠事,她也好打起精神应付。 而且看情况,她不在他们才谈得起来。 她也不是很想再复习,这男人端着笑脸温和捅刀的场景。 纪翘太熟悉,熟悉所以抗拒。 果然,纪翘一走,瞿应很快开口打断他。 “祝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他这几天好像老了十几岁,头发也没来得及染,灰白色。 本来,他论辈分,要高过祝秋亭。论年龄,更别说了,是祝秋亭快两倍。瞿家的产业是他一手建起,瞿老高高在上多年,早都学不会如何伏低了。 但周肆明白地告诉他,祝秋亭软硬不吃,只有摊开来说,才有从他嘴里听到真话的机会。 那概率非常小。 论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周肆是领教过的,那时候,祝秋亭说话能信个标点符号,就不错了。 祝秋亭现在话倒不多,他用银勺舀了杏仁豆腐,入口即化。 他听着瞿应倒豆子般的发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顺便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信息进来。 祝秋亭执着银勺的手顿住了。 现在酒店是偷拍高发地,针孔摄像头无孔不入,这个他有所耳闻。 他一向不关心,因为跟他没关系。祝秋亭的谨慎细心,整个祝家无人能出其右,加上侦查与反侦察能力又强极。 这张照片刚加载出来的时候,祝秋亭以为自己眼花了。 雪白的被褥里,女人昏昏沉沉地横躺,男人跨坐在她身上,裤链已经解了一半。 瞿应还在就利弊深入分析,如果祝氏能够持续合作,新政策就能帮他们把线扩到南美—— 祝秋亭忽然起身。状似抱歉地打断他,但语气里压根没有歉意。 “有点事,过几分钟回来。” 他甩门出去,踩着柔软厚重地毯,直接拐到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 纪翘刚洗完手,蹲靠在墙边休息,头埋在膝盖里。 她不想去大厅,那里有人迎来送往,免不了精神紧绷。 这洗手间让她觉得安全,顶灯暗,清香剂淡,大理石地砖是灰色花纹。 但这平静被打破了,猝不及防。 她被股大力拽起来,摁,不,是撞到墙上。 纪翘没反应过来,风衣带子被一把扯开,布料的撕裂声在寂静里乍响。 她里面还有件短衬衫裙,祝秋亭要继续,纪翘可不乐意了,她大力挣扎,指甲从他手背上尖利滑过,迅速划出了血丝。 她低声地咬牙切齿:“祝秋亭,你疯了!” 祝秋亭轻笑了下。 忽然掐住她腰,将人带向自己,顺势俯身无限地贴近她面庞,声线低而冷。 “纪翘,你在祝家待了三年,教你的就是被人随便摔晕摁在床上?” 纪翘脑子转的快,反应过来,方应那天在酒店的事他知道了。 是嫌她丢人呢。 纪翘正要辩解,祝秋亭却更快一步。 他把纪翘半托起来,双手扣在她大腿根部,把人往墙的深处挤压。 纪翘被迫绞在他劲瘦腰际,心思全无。 他咬她锁骨。 舌尖又舔过血印,冰冷的唇轻碰到周围,碰得纪翘心火如岩浆,烧得沸腾乱滚。 “都说你想做我情妇,”祝秋亭指腹摩挲她下唇,语气玩味:“我怎么一次都没见,你真爬床上来呢?” “想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少量删减。 ☆、【十一】 纪翘脸皮还厚,从不争风吃醋。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情人人选吗? 没有。 当年是纪翘求来的,她仰头求他,抓救命稻草一样。 祝秋亭将她带下场,用大衣裹住她一身血,这善意像错放的信号弹,燃烧绽放在山谷上,令人错将黑夜当白昼。 祝秋亭问了她两遍,说跟着我?你确定么? 纪翘右眼眶骨折,睁不开,只知道点头,郑重地点头。 她可以为他做事,只要不犯法,什么都可以。那时候还没想着如何,她以为在这事上她并没有选择权。 祝秋亭说好吧。 他让黎幺带她,更准确地说,练她。 黎幺那时候刚从缅甸回来,接到这茬命令,本来掉头想再飞走的。 女人,还是个细白瘦长胸……胸就一般吧——反正女的。 祝秋亭让他用常规法带训。 他再三确认后答应了。 黎幺在跟祝秋亭之前,以无国籍单兵身份参加过委内瑞拉猎人学校,上床看男女,训练可不看。 在黎幺看来,祝秋亭的要求也太简单了:她再上那擂台,不能被打成孙子。 对纪翘来说,在极限越野里多跑十公里都不是事,但有时候隔天要见祝缃,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学着把伤口遮起来,更难点。 祝秋亭说,如果被祝缃发现,那她第二天就可以滚了。 让纪翘重新考虑和他关系的,是陈叔。在老于来之前,坐的是老于的位置,他比老于更面面俱到,情商高,做事有分寸,替祝秋亭善后也做的漂亮。 陈叔对她很好,纪翘快饿晕的时候,他偷偷绕过训练场把门的,给她送了一盆馒头。他鼓励纪翘,说对她有信心。说人选一条路,总要付出点什么。 他教她明月高悬,有其冷也有其亮。 陈叔听祝秋亭的话,敬重他,但祝秋亭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 陈叔包庇了他儿子,那傻逼没忍住,在国内做白|面交易,触到祝家底线之一。 纪翘求过他,虽然那时候见祝秋亭的面不多,但她鼓起勇气,拦过,头皮发麻地求过。祝秋亭没理,还拍她的脸,让她从哪儿逃出来的,回哪儿去。 那时候黎幺正满世界抓她回射击场。 总之某一天开始,纪翘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给她送吃的。 半年后,纪翘的存在已被祝家不少眼睛盯上了,但她自由很多。 有天她在夜场看见有个女人缠着祝秋亭,白嫩高耸的胸挤着他西服,软着嗓子说,好像在求他放过谁。 背景音太杂,纪翘没听清,只一个恍神,她听见祝秋亭垂着眼睫,笑得黑眸微弯。 好。 祝秋亭答得随意又懒然。 纪翘本来还在犹豫,这下完全下了决心。 要做好无脑花瓶,不睡他怎么行。 除了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放心,说不定,还能获得他偶尔的网开一面。 至于纪翘为何屡战屡败,个中原因她其实很清楚。 情欲场上秀老道这事上,装个表面姿态简单,要继续做下去,太容易暴露了。 她解祝秋亭皮带的时间,可能都够他来一个回合了。 所以纪翘的计划是那么游离于表面,很显然,祝秋亭都看烦了。 当下,他问纪翘要不要试试。 纪翘不大经得激,红唇勾着一点也不服输,说试啊。 为什么不? 话还没说完,祝秋亭扣过她后脑勺吻了下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 ☆、【十二】 【13】 她忽然不想做了。 这借口找的拙劣,纪翘知道。 她只是不想了。 但这话出口,她就知道错了。 祝秋亭才不会忘,他让人押她做皮下埋植避孕。倒不是为了操她准备的,是嫌麻烦。她那时痛经严重,出境以后别说枪了,人都站不住。 在他面前撒谎。 纪翘想,人真是活得太顺会飘。 最近这半年,祝秋亭基本在境外,她见他少了,心情好胃口好,脸色红润人舒展,一时得意忘形。 祝秋亭垂眸看她,半晌,手从她腰上离开,笑了笑:“那就改天。” 纪翘悬着的心渐渐回落,他也撤出两步,跟她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整理好衣服,准备像迎宾小姐一样,恭恭敬敬请他先走,祝秋亭却把她揪了回去,好像在抓叛逃的猫。 - 周肆喝了四杯茶,喝得自己都要去厕所了,才见祝秋亭施施然推门进来,礼数周到地道歉斟茶。 ……又喝。喝不下了。 周肆瞟了眼清茶,挂着笑,思忖着该怎么回绝。 倒不是怕上厕所。 祝秋亭敬的茶,他有心敬,自己也得有胆喝。 这人下毒可能就在一瞬间。 周肆只这么想了想,余光从他身后纪翘扫过,突然觉得不太对,又细打量了眼。 她脸色比刚才白了不少,目光也淡了,口红都没补,看上去平静,但肢体紧绷,好像忍着极大的不适。 “纪小姐……” 周肆蹙眉,刚一开口,祝秋亭把茶杯轻放在桌子上,推了过来,微笑道:“刚刚出去着凉,大概感冒了。” “是吧?” 祝秋亭侧头,关切地望向她。 纪翘看到,也只有她能看到,祝秋亭无声做了三个字的口型。 咽下去。 她咬紧牙根,两秒后,照做了。 大概是在惩罚她技术不佳,磕磕绊绊,他差点揪着她头发,把她甩到墙上去,最好变成壁画,抠都抠不下来。 吞下去,这滋味儿,真难形容。 纪翘有把脖颈这段截断扔掉的冲动。 整个下半场,纪翘的灵魂都在半空里挂着,等到他们寒暄完,在中山逸舍门口告别时,纪翘才回过神来。 这夜又黑又浓,公馆建在葱郁竹林内,一弯三折的小径,车道也是独进独出一条,现在门口停一辆宾利慕尚,两辆劳斯莱斯,基本占据所有视线。 但纪翘本能地觉得不对。 她五感都敏锐,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一圈,目光在某个方向短暂停驻。 有人在盯梢。 她也不能确定对方目标是谁,便淡淡转开了视线。 上了车,祝秋亭手一挥,让她滚去坐副驾驶。 周肆和瞿应刚刚离开,这男人神色就淡了,笑意也散的七七八八,抬手松了衬衫扣,仰头闭目,靠着车窗。 纪翘沉默几秒,没提醒他,去了副驾驶。 等黑色宾利随着深夜车流汇入城际高速,祝秋亭才嘱咐道:“走205。”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迟疑道:“您回……” 他早年手上有积蓄,买了不少房产,也不炒,就放那儿。205的方向有两处公寓,一幢别墅。 祝秋亭似乎是很轻叹了口气,但太轻了,纪翘都怀疑是幻觉。 “那别克威朗跟了十分钟了,你要等他跟到我床上吗?” 祝秋亭问。 司机轻打了个寒颤。他平时绝不会如此迟钝,但今天实在太疲累。 纪翘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半。 司机已经为祝家开了八年车,他打起精神,熟练地甩掉了后面的车。 一下城际,祝秋亭忽然吩咐他从辅道进去,停在一个加油站旁。 他让纪翘下了车。 纪翘也没说什么,利落下去了。 她要目送着这狗男人离开,祝秋亭却摇下了车窗,抬眸望向她,诚挚的笑了笑,像长辈一样:“纪翘,以后想好了再做决定。” 他笑起来确实好看,薄唇嘴角,眼眸温然一弯。 如果不是纪翘见过他这样笑,天真又懒散像个孩子。 下一秒就用scar-h从高楼顶点卧|射,7.62x51毫米的子弹呼啸着穿风而过,钉进敌方雇佣兵脑袋,eglm外挂榴弹送给他们座驾福特野马,让整个巷道陷入一片短暂火海。 那是两年前,祝秋亭在国内还待的不多,完全是那混乱地界不可战胜的杀神。 那些雇佣兵,是瓜达拉哈拉当地毒枭雇来的。 他们只知道要杀个亚洲男人,外号saturn,一米八七,截断过毒枭两批货流,还敢把武器都收为己有。 但没有人告诉他们,毒|枭是在花五美元买三千万彩票。 这人是个警匪毒三方都抓不住的危险分子,私人军火生意出身,狡诈无常,做事极度谨慎,比蛇隐入伊甸园还要灵敏无痕。 一人十万美金,十人小队想抓他,钱只够留着收尸。 纪翘明白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道理。 比谁都明白。 那是纪钺用性命教给她的。 她在寒风中,看进他眼睛,那双惯用温和覆住杀意的眼。 “是。” 纪翘很快应下。 祝秋亭转过头,不再看她:“27号,穿好点,跟我去个晚宴。” 纪翘没有马上回答,祝秋亭却察觉到了,把车窗摇到底,撑着下巴轻声问,好像一个男人真心在请求女人,语气里流露着令人心软的成分:“你不想去吗?” 纪翘摇头。 祝秋亭:“那为什么不说话?” 纪翘:“我在想穿什么衣服。” 祝秋亭想了想:“只要不光着,什么都行。” 他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会是处吧?” 纪翘:“……” 看这表情是对他极度无语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结过婚。 虽然只是…… 纪翘并不愿跟他分享太多有关自己的事,便继续用’大哥是我听错了吗’的真诚表情望着他。 祝秋亭忍不住摇头,失笑,车窗又缓缓升起,他眼睛很亮,清澈柔和:“二十七号见,记得给祝缃补数学。” “晚安。” 车窗合上前,她听见祝秋亭说。 等车彻底驶出视线,纪翘在原地站了会儿,并没有拿出手机叫车。 她朝加油站反方向走去,那里有条小路,通往一片刚建好的商业区。 纪翘堵住了一位青年去路,他正在打电话,很是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纪翘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眉心都没动一下,立在路灯下,像妖精撕书跳出来了,眼型天生上挑,摇曳生姿烟视媚行的硬件,但让人想起教导主任,语重心长、气定神闲这方面。 “先生,您电话拿反了。” “第一次跟梢吗?” “哪个分局的?” 纪翘问一句,对面脸色白一层。 他上峰跟那黑车去了,让他来盯这边。 “你叫什么?” 纪翘拆了个口香糖,扔进嘴里嚼了嚼,目光扫他一圈,最后停在运动外套里侧,真是虎的可以,牌子都不摘。 “周……” 纪翘毕竟没有透视眼,看不见后面的名字,耸了耸肩:“喝一杯吗?” 周舟觉得自己的实习生涯完了,把他师傅连脸丢光了。 纪翘见这俊秀青年脸色不好,也不逗他了,递给他个绿箭:“要不?最后一个。” 周舟没接,大眼睛警惕盯她。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盯上他,”纪翘把口香糖收回去,感慨道:“不过你得盯紧一点。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种人,搞不懂他。” 周舟眯着眼,自认为深沉地望着她:“哪种人?” 纪翘:“用出世的精神,干入世的事业。” 纪翘:“不过这点真的挺值得学的,你刚才跟过来的时候,脚都顺拐了。放轻松啊。” 她朝他摆摆手:“祝你成为一个好警察,我要回家了,再见。” 周舟没见过这种人,可他师傅其实都没确定,他们到底跟那犯罪集团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轻举妄动? 虽然他已经暴露了,绝望已晚。 可要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叫什么?” 问完才觉得口气不对,又硬着头皮,以查身份证的口气问了一遍:“叫什么?” 纪翘回头看了他一眼,很轻地勾唇笑了。 “纪翘。” “你不太适合做警察。” 周舟脸色很难看:“你说什么呢。” 纪翘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是再见的手势。 - 纪翘确实没想到,这晚偶遇,会给她带来那么多麻烦。 刚开始是黎幺给她发信息,然后是苏校,都问她跟那小警察,聊什么能聊五分钟? 祝家对这事是天然敏感,跟警察打交道可以,但私下绝对不行。 不知道谁盯上了她,把监控直接匿名发给了苏校和黎幺。 祝秋亭的左膀右臂里,林域稳,黎幺阴,苏校狠,也算毒的各有特色。 她跟黎幺、苏校来往更多些,有人要搞她,自然也是从这两个高层开始。 当然,他们与她之间,来往限于观赏她被祝秋亭折磨。 纪翘第一反应很快:“祝秋亭知道吗?” 黎幺在电话里懒洋洋哼了声:“他忙hn的事,上面有人来找麻烦,生产线断了也要给客户交代呀——” 纪翘直接打断他:“那轮得到他?” 祝秋亭这狗人,还会亲自办这些事?放屁。 黎幺嘿了声:“你怎么说话呢?”语气是看戏的兴奋:“你以为他在干嘛?跟你一样,喜欢在酒吧里找人玩翻花绳吗?” 黎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 纪翘给他绕了一大圈,还是没套出话来,祝秋亭到底知不知道,以及他人又在哪儿。 黎幺最后道:“你还是想想,怎么交差吧。祝九最讨厌人私下勾条子,上一个人坟头草比你高了。还有,你当祝家人都是傻的吗?还爬祝秋亭床呢,我看你是骆驼。” 纪翘:“什么骆驼?” 黎幺:“就进棚子前,说哎劳驾,我就放个小蹄子进来,然后腿进来了,然后屁股进来,再然后棚子就被你挤塌了。” 黎幺:“要不然呢?他教过你吗,你去年怎么能帮他解决仰光那事儿的?麦德林那边流程你也熟,谁也不会太防着一无脑花瓶,虽然你胸不大——但现在他们再看不出来,祝九想重用你,你就真把人当傻逼了。” 挂了电话,纪翘正望着日光发呆,电话又打进来了。她看陌生号码,没接。对方锲而不舍地打了三遍。 意料之外的人。 程盈。 她思绪正恍惚,稍微反应了下,才把这声音跟金玉堂联系起来。 跟着方应的程盈。 程盈那声很透很尖,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愤怒,纪翘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纪翘我杀了你——方应在哪儿?!!” 纪翘把手机拿的三丈远,好一会儿才放回耳边。 “什么?” 纪翘皱眉问道。 那天她只是把方应搞晕了,第二天肯定会被打扫卫生的发现,真要到现在没人管,尸体都凉了。 程盈这质问毫无道理。 纪翘赶在程盈前开口:“你的金主你自己看好,让我帮你看,你给我付费了吗?” 她直接挂了。 纪翘被黎幺的话搅的心乱。 她会被祝秋亭放弃吗? 纪翘倒是不怕死,但要真怎么样,还是觉得挺冤的。 一乱乱了五天。 一直到二十七号,纪翘打的去了l.ik,离晚宴地点不远的一家高奢礼服店,她提前让人帮忙订的,一件红黑渐变浪花鱼尾。 上面是有她名字的。 但纪翘等十分钟,听着周围一堆华服女人闲坐叽叽喳,从淮商路新晋富商聊到北上的权贵二代,都是等晚上亮相宴会的年轻白富美。 财富阶级烦恼都与常人不同,但是八卦没有阶级,从古到今总能将人们和谐地串到一起。 她坐的屁股和脑袋一起疼,干脆起身,进到里间去看,发现裙摆污糟了一大块,深色的,也不知道是茶渍还是什么,店员正手忙脚乱地处理,见她摆帘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纪小姐,抱——抱歉!” 戴经理名牌的人忙躬身,将所有责任揽下:“我会在最快的时间……” 纪翘突然回头,淡淡扫过那群人中的某一个。 那女人已经造型完毕,栗色长发做成了精致的卷,五官出挑动人,也没聊天,正盯着纪翘的方向。 是哪家的千金来着?之前总缠祝秋亭左右,祝秋亭其实对这类型不感兴趣,但在那些公共场合,卖她父亲一个面子,也不会把她直接赶走。 谁都知道,祝秋亭很少出席这类场合,出席了也很少带女伴,他把私生活分得很清,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今天祝秋亭为什么要带她,纪翘也不知道。 纪翘懒得再看她,把帘子拉起来,冲经理道:“不用换了。” - 晚宴是私人的,城东金家的主场。 大概二十年前,金家一大半生意还在南边维港,祝家还不是祝秋亭的祝家,那时两家就有交情。 祝秋亭推了三次,实在不好再推。 但他非常不负众望地迟到了,纪翘低头看表,已经迟到五分钟。 金家长子举杯致歉,说等贵客来了才能开始,高速肯定有点堵,清各位稍安勿躁。 众人也不在意,面子给足了,尽兴聊天碰杯寒暄,等那会厅大门重新被缓缓拉开时,喧闹的嘈杂声才渐渐小了。 在场很多人其实没见过祝秋亭,只知道这主人口中的贵客,总得要五十往上才正常。 但极重的门开了后,却走出个相当年轻的男人。 金碧辉煌的水晶灯放肆折射,照得清清楚楚,来人那纯黑的长大衣裹着深色西服,挟着风尘仆仆,肩上还有未融的雪粒,好像冬夜从星辰被裁了一角的孤星,耀人眼目。 “抱歉。” 祝秋亭边走进来,边将黑手套摘掉,放到一旁侍者托盘上,冲着众人颔首。 令人不得不屏息的存在。 这世界上帅气很多,漂亮也不少,但皮囊下的灵魂更有着无穷之力,它劲而尖,无孔不入,包裹在好皮囊下,杀伤力加倍,脚步再轻,也像踏在人心尖。 他目光平视一圈,随后迈开脚步朝一个角落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祝秋亭捉过她手腕—— 大家目光跟过去,下巴差点没惊掉。 那女人一头红发,礼服裙短到几乎及膝,一双修长勾人的腿,容颜清丽近妖,眼波动人。 祝秋亭也不问她什么时候染的,只柔和牵过她,低头问她:“怎么不等我?” 纪翘抬头望他。 有句话挺有趣,纪钺喜欢。说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不知要修炼到哪天,才有这功力。 但祝秋亭还是凭一己之力,教她认清这句话的变种。 不知利用什么,诚觉世人皆可为我所用。 纪翘挽住他,贴近男人胸膛,笑的又软又媚:“这不是等来了。” ☆、【十三】 【14】 祝秋亭在外面滴酒不沾。 所以纪翘挡了一晚上酒,形形色色的目光探照灯一样,她全然屏蔽,只管彬彬有礼挡在他跟前。 她喝酒不上脸,是天然优势。 但混着来,纪翘还是醉了。 还想吐。 强大的理智让纪翘撑到最后一刻,祝秋亭终于决定离开。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他是不是故意的。这类场合,他一向没兴趣多待。送完礼,晃一圈,找个借口就退了。以前也是这样,今天却格外悠闲。跟在她身后做甩手掌柜。 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可笑。 必然是的,她还能对他抱有什么幻想。 祝秋亭的车停在旋转门门口,喷泉跟前。 水柱喷发的形状,在纪翘眼里都散开了,她眯着眼失神了一瞬,很快回过了神。 “您一路走好。” 纪翘朝他礼貌恭敬地点头,看着清醒,脑子里装得是浆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车门已经拉开,祝秋亭却没上去。 他大衣挂在手臂上,小幅度地歪头望她,似笑非笑:“醉了?” 纪翘沉默,忽然笑了。 “今天需要帮您口出来吗?有点儿难。还是找个人实实在在解决吧,也算造福积德了。” 冬天的风真冷。 在一旁的门童默默往后缩了两步,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看来是醉了。 祝秋亭微挑了挑眉,唇角微勾着:“纪翘,我想起来一件事。” 纪翘:“您说。” 祝秋亭:“西源。你在那儿还有间宿舍,是吗?” 祝秋亭护着风,火光在他修长指间一闪,烟雾细细腾起,他才继续道:“那儿东西应该都没什么用了,前几天让人清场,都烧完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西源是个集训场,祝家的地方,当时黎幺在那儿操训的她。她每天累得连残渣剩饭都没力气吃,爬都爬不起,就住在很近的宿舍二楼,即使后来离开了,她也在那里留了间房,放她一些东西。 现在的家,祝秋亭有权随意进出,她才想到要放西源的。 虽然都不值什么钱,有日记有奖状,有些小纸条,写着纪翘今天很棒,得了三朵小红花。 一直到高中,都挺好。老师喜欢她,因为她成绩稳定前五,上985没大问题。 祝秋亭说得好轻松,纪翘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好。” 祝秋亭随意点了点头,转身要上车,手腕忽然被拉住了。 纪翘的手心很冷,手指细,又很有力。 他回头视线下行,瞥了一眼。 下一秒,纪翘捉过他手臂,低头咬了下去,隔着布料都深入皮肉。 她那劲头就像死也不松口,但祝秋亭也没阻止,任由她这么做,面色平静。 一月二十七号。今天。 大年二十九,纪翘生日的前两天,也是纪钺忌日。 他这两年专挑这时候,非让她得不着空。 纪翘也没问为什么,她知道,知道得很清楚,他就是觉得有趣。 祝秋亭好像,非逼她发疯不可,这样才有理由驱逐她离开。 她咬他半分力没留,血迹从白衬衫里清晰透出。 纪翘才松了口,胸口不住地起伏。 祝秋亭没把手臂放下来,只是问了句:“完了吗?没够可以继续。” 纪翘嘴唇翕动:“……完了。” “好。” 祝秋亭说完,便上了车。 他将车窗开了一点,扔了句话出来。 纪翘,你活得太累了。 我不喜欢。 - 纪翘回家吐得天昏地暗,到厨房撑着烧了水,泡茶,她搞不来一小口五分钟的精致。泡了一大壶,清茶里丢了冰块,咕嘟嘟灌了下去。 那是祝秋亭随手丢给她的,不知道谁送给他,他不要了。 回到房间里,她才稍醒了点酒。 纪翘坐在床边,回想起自己做的噩梦,咂摸了下。 真是很要命。 但是好爽啊。 纪翘无意间低头一扫,看见身上的礼服裙,那下摆很不齐。 纪翘愣住了。 她反应过来以后,从床底下拖出一本黄页,睡衣都顾不上换,坐在地上,开始翻最熟的那几页,这些殡仪馆名字大同小异,但是审美有差距,有的花圈就做的比较丑。 纪翘现在对自己有种悲凉的佩服。 别想了,要是再来一次,你忍得住吗? 纪翘安慰自己,清醒着就…… 就更他妈不可能忍得住。 她这几天做梦老惊醒,梦里场景真实的刻骨,她被固定着,被迫吞下,那东西一手都握不住,她用唇舌取悦的好辛苦。 纪翘劝自己,好歹能看到他失控边缘是什么样子,结果受伤的只有她的头皮而已。男人手臂绷得紧,那物件的热度和触感好似在鞭打她,但纪翘最后也没听到想听的失控。 祝秋亭那天在她心里第五千四百八十七次埋葬。 纪翘盘腿坐地上,抱着黄页发呆。 她刚想伸手捞杯子,耳膜里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声响。 这公寓是两室一厅格局,纪翘待在最靠里的单间。 这声响不近,不在门口。但也不远,就在家里。 拉枪栓上膛的声音,对方已经尽量把动静放轻。 如果不想让她发现,最好早早做好准备。 纪翘把黄页无声推回床下,从地上起身,赤着脚环视了一圈,在房间里找着趁手武器,好像名媛在挑选礼服那样仔细。 - 前一晚,祝秋亭赶到宴会厅的时候,迟到了五分钟。 他事其实没办完,离开后又重新回去了。 苏校在楼梯口等他,从这儿通一条暗道下去,是这大楼里的另一方天,密码只认三个人的指纹。 苏校一眼就看到了祝秋亭手臂,眉头深深蹙起,脸色难看的要命:“要包扎——” 祝秋亭没心情跟他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他滚到一边。 苏校看了半天那伤口,咬牙转开了视线:“那最多半小时,您就得出来了。要解决j.r的事,这回他们留给我们的烂摊子不小,上次在旧金山,国际刑警那边都有察觉……” 祝秋亭恍若未闻,径直迈开步子,沿着楼梯消失在底下的尽头。 底下虽然是窄道,但尽头是挺开阔的空房间,四面墙空到一片白茫茫。 祝秋亭进去了,门也没认真关紧,任它晃荡着。 他含了颗薄荷糖,舌尖舔了舔,还挺留恋那味道。 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人面前,祝秋亭垂头看着他。 “吃吗?” 他朝那遍体鳞伤的男人晃了晃糖盒。 男人用尽力气抬头,猩红着眼,手猛地抓住了祝秋亭裤脚,狠狠地扣进去:“你他妈……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你等着” 祝秋亭任他抓着,耸肩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话,欺负你了吗?” 祝秋亭撤后一步,单腿蹲下:“一开始就说过,不占你便宜,一对一,都空手,你就这点儿能耐,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方总您就多担待点。” 方应恨不得撕碎他,死死瞪着,牙关紧咬——他就不信,法治社会,这人还敢真把他打死,也不查查他是谁! 祝秋亭漫不经心道:“方应,四十一岁。性癖好是sm,喜欢□□时拍视频。在金玉堂有两位女性,曾因性窒息,被判定意外死亡。你跟清江那几方关系好,也就大事化小了。” 祝秋亭也没看他,站起身来,踩着方应右手,使了三分力,将男人指节碾脱臼。 “其实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 方应被迫将惨叫咽下去,他齿间被塞了东西。 在不停地嘶声冷抽气里,祝秋亭说:“我翻了翻你留存的录像。” “有个人你倒是没上过,但也拍了。” 祝秋亭望着方应咬铁块的样子,目光轻然闪烁。 他语气很轻。 “你喜欢让她这样咬着东西,抽她耳光。” “兴趣也是挺独特的。这样牙容易掉的,你知道吗?你以为她八岁吗,牙不能再长啦。” 祝秋亭垂下黑眸,叹了口气。他今日穿白衬衫,戴黑金袖箍,袖口挽了一点上去,血渍艳丽地在他小臂处绽开,颜色几相碰撞,撞得男人好像玉面修罗,套了幅惊艳外皮,心却不是人心。 方应心里升有不好预感,他果然是来讨债的。 讨那个姓纪的债。 他模糊着语句,也不管满嘴的血,直往后爬,不停地重复着。 是要遭报应的——你要遭报应的! 祝秋亭笑了笑:“给你科普个事儿。” “太阳照好人……” 他笑意只在唇角停留,喟叹似的:“也照歹人。” ☆、【十四】 【15】 脚步声渐近,她很快判断出来,没时间拿枪了。门是半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将长发用黑皮筋扎紧,随手从枕头下摸出把军|刀,海军制式mark2的,表面用碳酸盐处理过,黑色的刃身能吸收一切反射。 纪翘咬着刀刃,踩着书柜扶手无声跃起,惊人的弹跳力让她像猫一样敏捷,紧紧地伏在了门框最高处,门承受着她的重量,来回微晃了两下。 从她的角度往外望去,能够清楚看见来人,至少一米八往上,壮得一个顶她俩,面上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吊三角,冷到底。硬拼绝对拼不过。 这人手上拿了把巴|雷|特|m1|07,装了□□。 巴|雷|特什么概念,远程狙击之王,点50口径一发打穿砖墙水泥,顶的上沙|漠|鹰|在手|枪界的地位。 室内用这个简直疯逼。 纪翘连在心里骂都懒得骂。 对方已默然停在了她门口,枪口缓缓举起。 明显,他准备踹开门的同时扫射。 虽然不该,但是纪翘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分了一秒的神。 或许都不到一秒。她想起最讨厌祝秋亭的时候,他无所事事晃到附近,亲眼看她在训练里高压水枪冲到昏厥,黎幺怕她真死了,想让人去看看,被祝秋亭阻止了。 看看能不能自己爬出来。 祝秋亭悠闲数秒,数到最后很遗憾,说下去吧,应该不行。 但那段时间,也是祝秋亭得闲多,闲的最愿意教她的时候。 他说所有的纠缠战斗,都比你想象的时间短。近身搏斗二十秒,远程狙杀一分钟,已经足够决定命运。 他是对的。 对方极其敏感地抬头,手臂微动,余光瞥到纪翘之前,枪口已经跟着扫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 门上伏着的人是男是女他都没看清,快到他眼前一闪,只闪过了鬼魅的影子。 对方就那样扣着门沿,没有依托的情况下,腰胯拧转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反旋拧踢破风而出,甚至还微微调整了方向。 即使他努力向后错开了一半,剩下力量直接击中最脆弱的太阳穴凹陷,让人眼冒金星。 很快,这人咬着牙甩了头,试图朝她再次扣动扳机。 纪翘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右手持着军匕,刀尖迅速而无声地没入了对方左肩。 她趁对方疼到打颤,一脚将他手中□□踢到了一边。 “哪儿来的?” 纪翘不想弄出人命,只是把人抵在墙上,沉声问道。 祝秋亭胆子大成那样,也不会在国内这种武器戒严的地方搞出大动静。 这人费劲巴拉的,就为杀她? 纪翘确实想不通。 她话音刚落,这男人忽然看了她一眼,面罩下的嘴角似乎扯了扯。 纪翘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飞快将他面罩掀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咬破了齿间的东西,人很快从她的桎梏里滑了出去,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股很淡的苦杏仁味弥漫开来。 纪翘怔愣住了。 那一刻竟然在想,她怎么又惹祸了。 - 祝家最近触霉头触得狠。 a市的厂被烧只是个开始,它带起的连锁反应,都不在众人的预料之内。 祝氏海运这条合法的分路,有三批从东南亚来的货都出了问题,损失逾八位数。负责人是苏校的手下,四十来岁,经验极丰富的经理人。他跟这单大的跟到头都快秃了,结果竟然出了手续的低级问题,他得到确定结果,知道无法挽回的时候,腿肚子都打摆。 苏校是祝秋亭的左右手,也没法保他。只给了他条求情路线——他晚上九点半坐越洋航班飞美国,还挺急,私人航线没批下来,买了最早的国航头等舱。 经理提前到机场,战战兢兢等了两个小时。 他很少直接见到祝秋亭,印象里是个还算温文尔雅的上峰,也没什么架子。就是手段稍微骇人听闻点儿。 他打起精神,视线终于瞥到正主。 男人从自动感应门处走进来,黑色及膝大衣敞开,里面一身干净休闲,还戴了条灰色羊绒围巾,没打结,自然地垂下来。 他步伐带风似得,也没管身后的人,经理终于看清,身居高位的淡漠令他距离感更重。 经理鼓起勇气走过去,拦住他,快速地将来意说明,并讲清楚,是给他及底下发过邮件的,但他日理万机,肯定是没时间过目。可现在就要做出决定,放弃全部还是继续争取…… 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暴怒震惊都没出现,八位数的损失要更甚于hn厂的生产线,但祝秋亭只是停下,想了会儿,说:“我回来以后解决,你别担心,可以先放个带薪假期,让苏校给你批。” 祝秋亭态度和煦,经理惊讶而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后离开了,他都好久没跟妻儿团聚了。 等经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祝秋亭才继续往里走。 苏校听见他随口道:“我不想在你那儿再看见他。” “……是。” 苏校应下。 既然想团聚,祝秋亭不介意让他团聚个彻底,不用再回来了。 祝秋亭的标准是很奇怪的。 他看重的人,他愿意给最好的,有时候好到,是在暗中将他们人生的某一部分承接住了。难处与委屈,他都尽力而为。 不止是今天的纪翘。 纪翘这边,方应怎么说都还有口气,而且还体贴地送回金玉堂,能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早年跟着他的另一个得力下属,常年在南美那边,祝秋亭为他,背了条十六岁的人命。 那少年死状骇人,最后一击,其实是下属本人动的手,但整个流程都有祝秋亭的友好建议,最后也就顺水推舟做了最大的人情。 反正祝秋亭也不在乎那一个两个的,小家子气。 纪翘这种都不算什么了…… 但苏校忍不住想,要是这事儿传出去了,祝家内部,要给纪翘暗中使绊子的人只会更多。 他到底是要帮她扶她,还是要害她呢? 纪翘是苏校见过韧性最强的人之一,身手底子好得很,就是还嫩了点儿,总以为自己在想什么,别人不知道。 上飞机后,等待滑行的时候,祝秋亭已经拉下窗闭目养神,结果没几分钟就被苏校小心摇醒了。 祝秋亭是真累了,他这三天加起来睡了不到八个小时。 他揉了揉太阳穴:“最好是重要的事,要么你就下去跟着机翼飞。” 苏校飞快道:“纪翘好像……” 苏校:“她申请了总部这边的支援,地址是她的出租屋。” 很短的沉默后,祝秋亭很轻地笑了下:“你这断句,我以为她死了呢。” “不是要替她找风水宝地埋尸的话,其他事别再烦我。” 祝秋亭食指朝他位置晃了晃:“回去。” 他已经做的够多,她再给他惹事,只会招烦。 况且这趟还真挺重要的,祝氏最近麻烦的不只是金钱损失,是被条子盯上了。 怀疑祝氏跟横行亚洲的犯罪集团j.r有关系,虽然没挖到祝家,不影响他们在澳门和新加坡的地下生意,被盯着总归是束手束脚的。 何况跟臭名昭著的j.r扯上,还是挺让人不爽的。 祝家做事也不干净,但没j.r那么令人作呕,也很少跟真正的民众打交道,横竖他们也买不起,说白了都是跟出来混的搞,死了也会认命。 而j.r,拐卖贩毒走私,没他们不敢做的,器官生意都要染指,他们的宗旨可能是少赚一分钱明天立马就地暴毙。 祝秋亭心烦,下意识摸了烟,这才想起飞机里不能点。 他也就咬在唇间,任烟草丝丝缕缕的淡味散开来。 飞机舷窗外,星点散在无垠的跑道上,塔台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不多久,飞机沿着跑道起飞,高度拉起来以后,云团和星星就真的跑到了身边。 祝秋亭望着窗外,一望很久。 飞机轰鸣起落,他这一离开,在美西就待了大半个月。 - 回国后,祝秋亭又忙了五天公事,闲下来,才又想起来,问苏校:“祝缃最近上课正常吗?” 苏校顿了片刻:“还挺正常的。” 祝秋亭手中的钢笔闲闲转了圈:“哦?” 苏校抿唇:“不过她的家庭教师好像不太正常。” 祝秋亭这才暂时放下公事,过问了下当时的事。 纪翘是求了黎幺,把一个杀手处理了,但黎幺还顺势讹她一大笔钱。 总得来说,就是有人要杀她,被她解决了,她付钱请黎幺帮忙。 这环节过程很流畅,说真的,祝秋亭都挑不出刺,会让她失常的刺。 纪翘这天结束了给祝缃上的课,把三角函数讲掉,又夸祝缃做的好快,然后说老师要提前走了。 祝缃扎两个马尾辫,咬着笔望她,语气有着跟祝秋亭三分像的懒散:“老师你又要去蹦迪吗?” 纪翘皱了皱眉:“不是……这词谁教你的?” 祝缃嘟囔:“哟,准蹦不准说么。” 纪翘:“不是的,老师是去学做蛋糕。” 祝缃:“做了给爸爸吃吗?上次有个阿姨,不,大妈,她就很想让爸爸吃她做的草莓蛋糕,但是爸爸回来就丢了。” 祝缃:“你就别做草莓味的,他不喜欢。” 纪翘干笑,心说他是半夜害怕鬼敲门,担心下毒。 但表面上还是很正直地答应了:“好的,我吸取建议。” 纪翘走到了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蹲下来问祝缃:“缃缃,老师问你个事儿,你见过区医生经常来家里吗?” 祝缃拆了颗棒棒糖,想了会儿:“区伯伯,开男科医院的那个吗?” 祝缃摇头:“为什么他会经常来啊?” 纪翘微笑的弧度完美而阳光:“我只是担心你爸爸健康,区伯伯不常来就好。” - 四个小时后,半夜一点半,她被酒吧街第八家轰出来。 他们中甚至有一家摆出了牌子:纪翘与狗不得入内。 这是干嘛? 她不就兼职dj,不小心放了《精忠报国》么,干嘛这么对她。 纪翘退而求其次,在便利店买了白啤酒,坐在路灯下一听接着一听。 喝到有开大牛的富二代看到,这路边儿除了车,就是娇然清冷的一张神颜。下了车没奔酒吧,先奔了她。 “美女,自己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们进去,我请你喝贵的——” 纪翘叼着啤酒,掀起眼睛看他,半晌笑了:“你谁啊?” “我——” 富二代忽然语塞,他的车就是他名片门脸,哪用得着做自我介绍。 有钱,就是最大的名片。 “你有时间吗?” 纪翘的下唇被罐头划了道血丝,她也不在意。 路灯黄澄澄,晕在她面庞上,骨相英气美丽,眼波唇鼻又勾勒媚字写法。 她问得好随意,问得富二代心里直跳,他心想,靠啊,这就是爱情吗,丘比特的箭终于射穿老子了。 “有有有有有——!” 纪翘低头,黑发自然垂下,瀑布似得落在雪白胸前。 “你想跟我做吗?” 她望着地面,直勾勾地,问面前的青年。 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劈了,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纪翘拉长音:“做——爱。” 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我……知道。” “但……这样,不……不太好吧。” 富二代忽然结巴了,他耳根都红了,怎么可能是处男。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狂喜以外有点儿慌。 他不想只跟她睡。 纪翘只是很难过,她最近每天,每晚都挺难捱过去的。 闭眼,咽到喉头的都是血腥味。 好像他肩头上那些血渍,和□□的苦杏仁气味没散,一直就在她鼻尖,甚至在她口中,泛得她全身都是苦味儿。 她是远程开过枪,中过两次,都是异国面孔。但近距离搏斗,看着人倒在她面前,这是第一次。 祝家的人帮忙,他们处理后续事务和这无名杀手都熟练极了,纪翘有时候想,可能只有她,只有她每晚做噩梦。 “有什么不好。” 她喝的有点醉意朦胧,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忽然在他们身后炸开了。 富二代回头,看见自己的700万买的兰博基尼aventador被人从后面撞了。 这他妈是灵车漂移吗?半夜一点半,这破路这么宽,他美美的大牛这么绿,绿到发光,还能被追尾——哦不对,看这烈度不是追尾,都他妈快撞毁一半!! 富二代的尖叫卡在喉咙,始作俑者倒先开了车窗,探出头来,撑着窗沿,眉头轻然一挑:“哎,手滑了。不好意思。” 冬风来回吹荡,男人微翘的唇角仿佛闪着光,他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满脸都写着我好像撞轻了。 富二代差点没背过气去。 最可恨的是,这杀千刀的下了车,把丘比特给他的恩赐带走了。 还是随意一扯,拎着人手臂大力拉的那种。 富二代车也不管,气愤地拉住他:“你干嘛!轻一点行不行!知不知道怜香惜玉?!” 纪翘差点被逗笑了,心说小弟弟他还真不知道。 祝秋亭瞥了她一眼,抬眸扫到富二代,唇边笑意淡了很多,目光温度极低,没了耐心,黑眸望过去,说:“滚。” 富二代被那目光望了望,简直像被狙了一样,后背一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祝秋亭懒得理他,丢下一句会有人来理赔,在这等一个小时,说完拉着人就走了。 纪翘被他带到一间酒吧里,从侧门进去,这次没人拦了。 她进去前,看了眼外面招牌,想起来了,之前不进来,是因为低消都会掏空她。 资本主义的腐败堕落要人命。 纪翘被祝秋亭一路拉到三楼,最底的一间vip包厢。 她被丢到沙发上。 祝秋亭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到一边,叫人送来好多酒,启了一瓶向她走来。 纪翘有不好预感,但也没躲。 他走过来,手腕微倾,淡金色的酒液,每一滴都是人民币,浇了她一身一头。 “清醒了吗?” 祝秋亭问。 纪翘躺在那儿,好放荡的一个姿势,她动都没动,任那冰凉的酒液从头上滴滴答答落下,她舌尖舔过唇角,轻轻笑了。 “谢谢。” 她一手遮着眼睛,低声重复:“谢谢。” 确实清醒了。 如果可以,真想让他再打她一顿。 疼才能让人忘记一切。 包房内灯光暗而靡靡,又变换着颜色,纪翘根本看不清祝秋亭,只觉得他那张脸隐在黑暗里,下颌线条被灯光亲吻,危险又美,好像下一刻要来毁灭她。 这感觉让她安全。 她希望自己每一寸都被碾碎了,消弭在明天到来之前。 “纪翘,你看过雅各书吗?” 祝秋亭坐在她对面的玻璃茶几上,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开了ktv,自动放起了首开屏老歌。 他也没提高声量,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们得不着,是因为你们不求。求也得不着,是因为你们妄求。” 纪翘看着天花板,愣愣地,也不知道听没听。 “你求过吗?” 背景乐悠扬温柔,纪翘忽然很轻地笑了笑。 “我求过。” 高考那年,她求过上天,不求前途坦荡,只求有大学可以上,让纪钺长长脸,让别人知道,他们以为纪钺那骚气妖冶的女儿,是能考985的好厉害的人。 开屏歌好老,纪翘想起来,是当年的理发店总放的。 陈洁仪的《喜欢你》。 喜欢你车窗上的雾气 彷佛是你的爱在呼吸 喜欢你那微笑的眼睛 连日落也看作唇印 …… 也求过隔壁班的少年能喜欢她。但他只喜欢清纯校花,真没眼光。 纪翘分不清眼角是酒还是什么,可惜下一秒,她就从回忆里被拉了出来。 她被摁在沙发深处,后脑被扣过去,狠狠吻住了。 …… 祝秋亭离开一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温声道。 “纪翘,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能虚伪到什么地步。” “你真是永远能超乎我想象。” - ☆、【十五】 【16】 在纪翘的记忆里,有些回忆不太美好。 当祝秋亭俯下身来时,她身旁两侧的拳蓦然攥紧,无声颤着。 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纪翘闭上眼,随着呼吸起伏松开拳,摊平的掌心向他靠拢,最后抓住了男人腰侧的衬衫。 祝秋亭没有闭眼,他盯着纪翘,在暗影灯色里,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草原,立在岩石上注视猎物的野兽。 他的人生,每一步都经过极其精准的计算,旁人看着只觉得他随性里带着谨慎,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根根神经都绷紧,直到成为习惯是什么感受。 无尽的沉默在他们中滋生攀长,像沾着毒液的藤蔓,令人窒息。只有贪婪的索取和彻底的爆发,才能将它扯烂扬灰。 顶灯颜色变得快,时暗时明,照在纪翘尖俏漂亮的脸庞,光每寸转换都是美的,因为人是美的。 她今天穿了毛衣和长裙,毛衣早已不像样,白皙的锁骨斜飞入肩头,脖颈细长。 纪翘抓着他腰际的手被束起,被举到头顶上,接着她听到敏感的声响,倏然睁开了双眼,惊异中剧烈挣扎起来:“不——别——” 祝秋亭把皮带解了,在她手腕上迅速打结,看着很松,但无法挣开。 …… 祝秋亭在阴影里俯身吻了她。 ……………… ……………… 一切结束后,祝秋亭被叫走了,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 当然,即便没有,他也不会留下,男人都是拔吊无情的生物。他没沾上前两个字,后面两个字是熟练的要命,从来不会记起她。 这店是他名下投资的地方之一,可能赚钱,可能赔惨了,他没闲到来过问这酒吧的年报盈亏,但管事的经理自然都知道他。 倒是纪翘,还真是第一次来。她一直知道这人工作之余的生活内容丰富,但他没带过她。 纪翘缓过劲儿来,捞过手机看了眼,已经半夜。这房间隔音好,里外互不干扰。 祝秋亭早让人送了衣服过来,看着还挺暖和。纪翘换完,摁了铃准备叫人弄点儿水,她快渴死了。这一桌全是酒精,喝完能原地归西。 但还没等服务生来,门就被人直接从外面破开了。 对方把证件从她眼前晃了晃,飞快扫了眼整个屋子,确定只有她一人后,严肃道:“这个酒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并跟我们回警局接受检查。” 纪翘确实吃惊,不过只有极短一瞬。 “好。” 往下走的时候,她才发现早都乱成一片了。 不知道哪颗老鼠屎,听这几个出外勤的警官的意思,是抓到了五六个白领吸□□的。 刚走出大门,她忽然想起来正事,便问了刚才查她房的黄警官,有没有把老板也一起带走? 这黄警官看上去是几位里年纪最大的,估计是带队的。浓眉国字脸,看着就坚毅可靠,无端地让纪翘生出一两分亲近感,直到上车,黄警官都坐到副驾驶,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她问的是祝秋亭,黄警官却反问她:“蓝房的哪个老板?” 纪翘反应了下,这酒吧大名叫blue-house,翻译成这也没毛病。 纪翘:“除了经理以外,那个最大老板今天也在,叫祝秋亭。” 纪翘话音刚落,捷达刚好急停在一个黄灯前,大刹车,全都往前一个趔趄。 等重新行驶在午夜大道上,黄警官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无深意:“看来你是常客。我们执行任务时,一视同仁——再大的老板也一样。” 纪翘沉吟了几秒,老实道:“警官您误会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要是罪名成立,他会被判死刑吗?” 黄警官没回答,叹息的频率跟开车的小吕十分同步,普法教育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 武东区警局。 凌晨四点半,一辆哈弗h9飞也似的疾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钥匙都顾不得拔,跳下车就往警局冲,正跟准备下班的黄警官撞个正着。 “黄耀!人给我留着没?!” 来人又高又壮,足有一米八五,天生生了副白净清秀的脸,硬是在摸爬滚打中晒成深色,寸头清爽衬得他双眸嘴角更显凌厉。 祝氏的一把手,他们刑警大队那边盯了多久,也不敢贸然下手,这水太深,好容易有了点儿那集团的线索,如果祝氏真的是清白没关系的,会打草惊蛇。瞿然听说祝秋亭被抓进来,几乎是飞车赶到的。 黄警官解开常服扣子,苦笑了下:“那也是我留得住的吗?局长亲自来催,不到一小时就给保释了。好多还在里面做笔录呢。” 瞿然难掩失望,又看到黄警官朝里面努努嘴:“喏,这不就是一个,刚验完出来。” 他抬眼望过去,从一楼过道深处走过来个女人。 也看不太清脸,但莫名地就跟别人不一样,黑暗里都像落了一身光,肩平腿长,走起路来重心下盘很稳,明明没怎么晃身子,带着股懒散洒脱的劲儿。 等她从过道深处露了脸,瞿然心里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靠。 纪翘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盯她,她对视线很敏感,平时懒得理,但毕竟是在警局,她很快瞥了过去,对方却很快收了回去,没撞上。 瞿然急问道:“是你审的吗?他都说什么了?走给我看看——” 黄耀把他往外拉了几步,站到了警局门口,头顶着模糊的夜色,点了支烟,也递他一支:“人家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二问找律师,三问……” 黄耀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下:“哎,瞿子,这个祝总挺好玩的。” 他掸掸烟灰,看向极深的夜色:“等他律师的时候,他还跟我聊了几句。” 瞿然肌肉都绷紧了:“聊什么?” 黄耀:“聊海湾战争,问我知不知道。” 他看了眼瞿然,轻声道:“很奇怪是吧。” 这人一点儿也不慌,好像警局是他家后院,他来唠嗑喝茶似得,也不管黄耀接不接茬。 海湾战争发生在91年,黄耀是军迷,自然是知道的,但祝秋亭,横竖他在新闻的财经频道总看到,这年纪搁那时候,也就上幼儿园。 但祝秋亭却跟他如数家珍。 黄耀以前也研究过,海湾战争很有趣。它奇妙就奇妙在,虽然跟中国八竿子打不着,发生在波斯湾,又是美国跟伊拉克的局部战争,美国接过了英国当搅屎棍的旗帜,却给中国了一记重击。当时的中国陆军是绝对主力,海空力量弱,直到海湾战争以后,才认识到跟美国本质的区别,是军事理念和作战方式。美方在制信息权、制空权方面,对伊拉克的打击几乎是斩首式的。许多的中国军官彻夜难眠,研究着这场战争,为中国在高科技条件下如何发展军队而发愁。 学习战争——海湾教了中国极重要的一课,从自己的战场上学,也从他人的战场上学。 黄耀很难忘记那一幕,祝秋亭双手交叠随意放在膝上,饶有兴趣地问他:“黄警官,您怎么看?当时信息化已经开始,我们为什么到那时候才开始转变?” 黄耀明明长他十来岁,却有被这男人一眼击穿的错觉。 他到底想说什么? 黄耀不明白。 瞿然也不明白,他靠着外墙的圆柱,陷入了沉默。 “两位警官——” 突然插入的陌生女声把俩人都惊了一跳,同时回头,心脏收缩:他们竟然没有发觉身后站了人?! 纪翘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刚做完笔录的,蓝房那个。想问问,有困难找警察,这个还算数吗?” 她问得倒是乖巧,就是话太滑稽了:“我打不到车,警车能载我一段吗?到瑞新路下就成。” 瞿然本来就因为j.r心烦,这集团里的人是疯逼,手里有警方两条人命了,贩毒、倒卖器官做人口生意,好几个大案查出来一牵线头,都有这帮渣滓,快两年了,好容易在祝氏这儿有点线索,现在也走进死胡同。此时对着美女他没法有好气:“等几个小时不行吗?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而且打车软件不能……” 他看着纪翘,忽然卡住了。 纪翘站在背光的地方,也许是幻觉,有极小的红点从她瞳孔一划而过,像激光笔。 纪翘极快地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视线越过瞿然肩头,往远处寂静的街道望了一眼,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楼厦都沉睡在凌晨的雾里。 狙击步的瞄准红星。 对方在警告她。 又或者…… 是挑衅,和宣告。 瞿然话锋一转,皱着眉问纪翘:“你叫什么?” 她看了瞿然一眼:“纪翘。” 瞿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瞿然从警官学院毕业那天起,出乎所有老师意料的,开始从吊车尾往上走了,什么都要争个先,只有情商数年如一日的低。 他这话一出,纪翘就低头笑了笑。 黄耀对他也露出了’??’的表情。 “我是认真的。” 瞿然脸色一沉,他不喜欢被人误会:“你之前在哪儿上学的?出生地报下……” 一道亮似白昼的车大灯忽然之间打过来,强势而刺眼。 三个人都同时用手臂遮了眼睛。 这么暗的时候开大灯…… 真的很他妈没公德心啊——! 但纪翘是反应最快的,她猜是谁,眯眼瞥了眼,还真的是。 黑色迈巴赫s600。 有人开了后门,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 他头顶是昼夜交接的天幕,从深墨过渡到浅色,月亮从树梢落下。 祝秋亭走过来,步子挺悠闲。 瞿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声音都带着丝细微的抖:“这是警局,不是你家花园!” 祝秋亭先看了眼他泛白的手,又抬眸看了眼瞿然,轻笑开了。 “警官,我刚走没多久,有东西忘这儿了,来取。” 瞿然脸色难看至极:“祝总有什么忘了,说一声就……” 祝秋亭轻松挣掉他手,随意甩了甩袖口:“麻烦让让。” 瞿然面色一沉,也火了:“没事儿你去警局里干嘛?!” 祝秋亭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面色很平静,黑眸甚至友好弯了弯:“因为在你身后。” 他拨开瞿然,瞿然这才惊觉这男人力气真是大,刚才自己攥他不自觉地用了八分力,祝秋亭却像拂羽毛似得挣开了。 “天太黑了,她估计认不得路,人我先领走了。” 祝秋亭没再理瞿然,冲黄耀打了个招呼。 纪翘看他向别人垂眸微笑,姿态端的是礼貌温和,上目线抬一抬,望向她时,笑分明只是留在了唇边。 纪翘算看明白了,祝家人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因为他是祝秋亭,还有他知道人的死穴在哪儿。 当年这男人对十六岁孩子都下得了手,在对方哀求了数遍后,还是把他交给了一位手下。 那是纪翘跟了他以后,第一次咬着牙跟他对上。 她当时真是豁出一条命,问他你是不是疯了,还真是想把犯罪事业发扬光大做到全中国都是你画像啊?祝秋亭懒得跟她说话,直接她扔禁闭室了。 全黑无光无声,几个小时都会疯。 二十四小时以后出来,纪翘人都恍惚了,休了一周才缓过劲。老于才找空跟她说,两年前那手下十三岁的女儿,被这个时年十四岁的’孩子’□□。□□和□□官70%损坏,终生无法恢复。但已经算幸运的,在警察抓到他之前,另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是直接没了命,间隔不过三天。 祝秋亭知道这事儿后,当时也没说什么,让崩溃的手心耐心点等等,说等法律给个交代。 确实也给了,少管所里关进去。 后来表现好,家长有背景,经过周旋,提前就放出来了。 放出来一个月后,祝秋亭就把那少年带回来交给他了。 祝秋亭后来来看她,纪翘醒了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时天色未亮,正值夏日,男人站在窗边,穿着深色短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眉眼落拓。 这男人敏感得很,她睁眼没几秒,他就开了口,声音淡得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信的。要受不了,趁早走人。 祝家不好进,更不好走,离开是有代价的。 纪翘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纪翘才发现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到今天,纪翘才明白当年那手下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她熟悉警局,是小时候常来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恐惧。最后一次见到纪钺,就是在家附近的派出所。从此以后看见都绕道走。 纪翘其实早快撑不住了,脑子一团浆糊,手脚都抖,勉强控制住了。心脏剧烈的收缩,不规则的跳动却无法控制。 刚刚她一步都迈不动,忍着崩溃在跟瞿然求助。 现在她看见祝秋亭望过来,没什么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也不用再绷。 下一秒,祝秋亭扣着她手腕,将她一把带过来拥住了。顺势用大衣将纪翘半裹起来,纪翘一七四,竟还埋了她人大半。 祝秋亭一向我行我素,也不管还有警官在场,什么都没说,轻拍了拍她头。 动作与□□无关,只有平淡的安抚。 纪翘最后失去意识前,想的是,他眼睛。 真像鲁拜说的那一滴酒珠,自杯中奠洒,潜至地底深处,地底人目中焦火,便可借此消除。 作者有话要说:  。。。 ☆、【十六】 【18】 徐怀意落座的时候,招标已经开始了。 她选了个靠后的座位,将深色丝绒西装扣解开,潇洒落了座,顺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 “徐小姐?” 徐怀意侧了侧头,看见一张英俊熟脸。 “黎总。”她微微点头致意。 去年他们有合作。黎家这两年投资眼光准,正是春风得意时。去年徐家公司资金链有问题,正焦头烂额,黎家二公子黎禹城直接注了近三千万美金进来。 他们低声寒暄了两句,徐怀意客气,也势在必得,说今天我不会客气。 黎禹城爽朗地笑了笑:“千万别。” 文件在手上,但徐怀意没看,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这是地政总署去年十一月公布的信息,公开招标拍卖九龙德新4a区2号内地段6591号,楼面面积有98550平米,地盘面积18975平米。 这些数字她熟稔于心。徐怀意在香港出生,身份也落在这边。她一早算准,这块肥肉她爸会委托给她来办,毕竟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实在是拿不出手,只能看着她手中扩张的权利恨的咬牙。 徐怀意提前调查过,大部分在场的人,出价会在七十内,超过就不值得了,她的势在必得并不是装的。 她并没急着叫价,听着数字从5000起跳,基本以100为一个台阶递进。单位是百万,要跳到七十亿还有阵子,徐怀意没急,黎禹城更不急。 5500。 5800。 6100。 …… 加码速度明显慢了,徐怀意刚想动作,有人抢她先了。 8000—— 没意外的话,这报价基本宣告着结束。 原本安静的场内小小骚动起来,最后一众视线落到后面,从徐怀意头顶越过去。 最末一排,坐了个很年轻的男人,方才应该是他身旁助理报的价,因为他正看手机,压根没抬头。 徐怀意不认识他,但只要一眼,深浅她也能掂量出来。 男人没穿正装,浅色休闲衬衫,深灰西裤。他很高,肩宽腿又长,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便侧了点身,否则距离会显得太过局促。如果说造物主有偏袒,徐怀意是绝对赞同的。撇去外貌皮囊不说,这人气韵很绝。 让徐怀意想起她从前学美术时,画过最喜欢的作品。在喷薄扩散的火山爆发里,天空被一片极红的火烧云占据了,火山灰飞扑向空中,灰蓝红白,画面在沸腾的那一瞬停住,难忘,也灼人。 “放弃。”黎禹城只往后瞥了一眼,回过头来低声吩咐属下道。 徐怀意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眼里没有犹疑。 “8500。” 她道。 几秒后,那不速之客扔出来的数字,让徐怀意彻底死了心。 结束的时候,徐怀意望着男人早已消失的背影方向,轻声道:“去查查那是谁。” 特助还没应下,黎禹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用粤语懒懒道:“唔使查,我嚟告诉你,果个系祝氏嘅话事人。”(不用查,我来告诉你,那是祝氏的话事人。) 徐怀意反应了下,失笑,眉头英气扬了扬,熟练地切了频道:“就系董事咯?你系上世纪嚟嘅咩?”(就是董事咯?你是上世纪来的吗?) 黎禹城挑眉,走上前来,大掌从她细软腰间揽了一把,暧昧地轻掐了掐,语调也沾了些别样意味。 “佢老豆系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日嚟我屋企饮杯热茶好唔好?”(他爸是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晚去我家里喝杯茶?) 徐怀意躲开他怀抱,他是刻意提醒,她才不接茬。 “公共场合,请黎总注意一点。” 徐怀意眉眼有点冷,这张漂亮俊俏的小脸,神态跟她在床上全然不同。 黎禹城虽然花,接受的总归是绅士教育,而且他们也就是一夜的交情而已。他立刻退到安全范围。须臾,又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不是……看上了吧?” 徐怀意气定神闲地笑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什么不行?” 黎禹城欲言又止,这千金家里干实业出身的,后来才转房地产,她这几年拼得很,不了解其他行业的翘楚也正常。 “他叫什么?” 黎禹城沉默。 徐怀意嗤笑,扔下一句我自己能查,转身要走时,他开了口:“祝秋亭。” “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想他。” “这人玩得大。” - 徐怀意很快见识到了。 她被邀请到了一个游艇晚宴,主办人是祝秋亭。 徐怀意自小家庭富足,徐父在二线城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家里有败家哥哥,周围的白富美深谙洒钱精髓,但这一掷千金的程度,还是让人咋舌。 灯火通明的游艇内部被大力改造过了,分内厅外厅,装饰、酒水、来宾礼物,改成了奢靡的盛大party,据说午夜还有烟火师设计燃放的烟火。 徐怀意穿着星空落身的礼服,端着香槟晃一圈,没看见今天的主人。 去到内厅,也没有。但一抬眼,无意间透过窗望见了,他正在甲板上。 他换了件黑衬衫,西裤也换成了同色,黑金袖扣在夜里熠熠生辉。 徐怀意看见个娇媚大美女,也不怕损坏精致妆发,软在他怀里,脸色潮红地抬头跟他说着什么。 徐怀意眯眼看了看,那不是rebecca女士吗?本地二代圈里出名的玩咖尤物,有钱有闲又年轻,日常爱好就是换男人。 她想了想,端着酒杯走出去,大大方方跟他打了招呼。 “祝先生?”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徐怀意自我介绍,他便点头致意,彬彬有礼道:“徐副总,今天多有得罪。” 徐怀意心下震荡。 这人知道她是谁。不仅如此,还知道她今天也在。 称呼是徐副总。 她希望别人看到的第一身份。 不是徐家的女儿,不是面目模糊的徐小姐。 这举重若轻一句话,礼数、人情、浅的深的,全在里头了。 甲板上的月光肆意流淌,星点沉默挂在天边,徐怀意在如此美丽的星空下彻底愣住了。回过神时,那rebecca都不知所踪了,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那些资料上并没有半分夸张,面前的男人有那个能力。 “哪里。”徐怀意真诚地举杯,认真道:“徐怀意。” 祝秋亭黑眸微垂,弯着眸子笑了,跟她干脆地碰杯:“祝秋亭。” 徐怀意所向披靡二十六年,头脑狠劲毅力一个不缺,是公私分明、不停奔跑的徐家二女儿。她在这一秒,望进他瞳孔的这秒,突然变成手足无措的徐怀意。 直到被响声吓得回过神。 她扭头,看见亮金、银蓝穿插着绯红在天际升腾,光焰火花耀目的绽放在海平面上,绚烂得像一场绮丽的梦。 美得令人心颤。 “漂亮吗?” 祝秋亭的声线低沉懒然,带着不自知的天然蛊惑意味,但细听下去,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徐怀意目不转睛地点头,来不及说话。 祝秋亭轻笑了:“那就好。” “我接个电话。” 他礼貌抱歉道,徐怀意点头:“您自便。” 她趴在栏杆上,任海风吹着长发,耳朵却不自觉地长了出去。 ——说。 ——嗯,成绩下来了吗? ——那不就行了?新老师人不好吗? ——她太忙。……知道的清楚,老于还挺闲。 ——祝缃。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明显冷下去,只是淡淡一句,那边的动静立马小了很多。 即使如此,徐怀意还是……听得很清。 那边的女声委屈嘟囔道。 ——我就是想见见。她生病这么久了,你也不回家,你是不是把她扔了? 祝秋亭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 ——她给你下蛊了?这善心,你用一半给学校老师,行吗? 祝缃的声音更低了两分,透过听筒寂寥地传来。 ——我想她了,我想纪老师再穿兔女郎装给我看。真的好好看。 祝秋亭沉默两秒,闭了闭眸,复又很快挣开,声音终于透出点冷意。 ——祝缃,你最近是不是被人宠坏了? 那边噤了声,很快撂了电话。 大半个月前,他把纪翘扔到医院后,人发了高烧,陷入昏迷。祝秋亭不是医生,也不是她爸,没有等着她好的义务,第二天就出差走人了。 开始一周,苏校还给他报一下状况,后来看祝秋亭根本不在意,也就没继续了。 像高烧转肺炎的情况,也不会因为祝秋亭花心思多听一分钟,就变好了。 况且二月中来港,是早定好的事。 这块地不能出差错。 因为祝秋亭不打算把它让给任何人。 如果徐怀意拿走了,交给她父亲,徐家那个老油条拿到,很快就会转到那个人手里。那人花了大价钱,让徐家出面替他做这个事儿。因为靠他自己,他没办法。 活在阴处里的鬼魂,即使有一座金山,也只能待在自己的山洞里。 十二年前被国际刑警盯上,九年前轰动内地的恶性绑架杀人案,国内也加入追踪。越查越深,器官贩卖和人口大案跟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断在清江市。紧接着,在外执行任务的警察接二连三的被害,对方甚至给警察家人寄回来两根手指。 那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狡诈、聪明、狠毒,反侦察能力极强,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从未落空。很多年了,j.r这位核心,是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也是红色通缉令的老朋友。但他一直在境外,从不踏往内地一步。 他人不在,手还伸得挺长。 这人在国内很少吃瘪,这应该是第二次。 栽在了同一个人手里。 祝秋亭。 祝秋亭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按纪翘早期骂过的话来说,他心肝肺都黑透了,浸在浓硫酸里泡完还能跳。 祝秋亭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单纯跟他有过节。 几年了,这人在暗他在明,祝秋亭不喜。 他不开心了,也不会让对方太过得去。 “外面风还是挺大的,要不我们进去吧。” 烟火已经散完了,徐怀意心都被泡软了,意犹未尽地转头,冲着他眉眼都笑弯了:“祝总,你找的烟火师能推荐给——” 他们处的甲板位置在最西边,往里随意一望,就能透过窗户看清里面。 灯色四溢,照着里头,是夜场,也是温柔乡。 酒精香水欲望的味道混在一起,潮湿的空气会令人昏沉迷蒙。 这儿没有冬天。 徐怀意望过去,看到祝秋亭平静又出尘的侧脸,被遥远月色淡光勾勒,似一寸寸吻过,她心下叹息。 星辰都会偏颇美人。 夜里的海风吹过他们头顶,仅仅是跟他在一起站着,都让她觉得被某种深远的浪漫击中了。 他目光有些出神,望着某个方向。 徐怀意开始意识到,祝秋亭并不是在放空感怀,是从他不发一言地咬住根香烟,点燃那刻起。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下颌轻抬了抬,唇间渡出口烟雾,模糊了面容,衣领没遮住的脖颈,拉出道极性感的弧度。 “徐总。” 祝秋亭忽然叫她。 徐怀意回过神来:“嗯?” “他,你认不认识?” 祝秋亭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虚点了点。 徐怀意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玻璃窗内,内厅有不少漂亮的男男女女,精致又养眼,但。 她在心底评判,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很快,徐怀意的对比暂停了。 黎禹城跳进她眼里。 他正在跟一个新勾搭的女伴调情,用酒杯冰对方脊背,两个人贴得很紧,即使只有个侧面,徐怀意也能感觉到,黎禹城勾搭的这个是个美人。 “他?” 徐怀意不确定,祝秋亭点了头。 “黎家爱烧钱那位。” 祝秋亭浅浅吸了口指间的烟,神态很淡,叫旁人摸不清情绪。 但语气透着好整以暇:“你跟他一起过吗?” 徐怀意一僵,还不确定这话里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种,下一句就听到男人笑了笑:“算了。” 祝秋亭用指腹把烟捻灭,直起身来,唇角挂着笑,迈开长腿走到了内厅。 - 黎禹城今晚艳福不浅。 最近他也没刻意禁欲,公事忙的头炸,快两周没开荤了。 游艇上遇到个尤物,银色露背亮片长裙,长度一路到脚踝,除了背,其他地方裹得倒严。 但雪胸细腰长腿一个不落,黎禹城阅人无数,这点信息量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里人太多,”黎禹城单手箍着她腰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 女人哼了一声,小声说:“都可以。” “我家离这不远,”黎禹城说:“去吗?” “你叫什么呀?” 她抬起上目线,浅褐眼睛清澈的能望到底。 黎禹城一时语塞。 “黎……” “黎禹城。” 有人替他先答。 黎禹城下意识点头:“对。” 然后才意识到不对。 他飞快扭头,看见不速之客勾着浅笑。 “黎公子,幸会。” 男人是全场唯一没有穿正式礼服的,一身浓烈到底的黑,衬衫西裤样式简单,招呼打得也清淡,可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这人不仅外表打眼,优雅底下,锋利而幽暗的气质直从骨子往外渗。 黎禹城不得不承认,打眼一望,他站在哪儿,周围都像暗下来。近看才知道,这句话不是文学性的夸张。 “幸会,祝总。” 黎禹城赶紧跟他碰了碰杯。 祝秋亭跟他认真地寒暄了两句,甚至知道他最近在忙的项目二期已经启动,搞得黎禹城有点不好意思,暗喜又感慨,他真是……真是! “希望你享受今晚。” 祝秋亭说。 黎禹城点点头,再一转头,迷茫了。 刚才那个美女呢? - 美女逃的不要太快。 她踩着八厘米高跟鞋,如履平地,熟悉地钻到了二楼,准备从那儿再跳到甲板上。 是,纪翘承认,她一开始来,是奔着祝秋亭在这才来的。 但她已经改变主意了,在香港玩几天不好吗?俊朗高大的男人他不香吗? 香得很。 她翻到二楼客厅,无声落在地毯上,跟小时候学超人一样,下意识右手撑地,左臂向空中刷地一伸。 接着跟螃蟹似得,被人钳住了手腕。 纪翘被那股力猛地拽起来,甩到了墙上。 她望进祝秋亭的眼睛,在倒影里看见了自己。 “你倒是灵活,”祝秋亭不怒反笑,指腹随意摩挲了下她光滑下巴,问她:“来干嘛的?钓男人?” 纪翘破罐子破摔,一甩长发:“你又不能满足我,那我就看看——” 她一顿。 “你别说,他还真的不错。” 纪翘舌尖舔了舔唇,眯着眼回忆了下。 祝秋亭笑淡了。 即使死到临头,纪翘感受着山雨欲来的气氛,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他取走了她绑在腿上的□□。 祝秋亭掂了下,子弹满的。 “纪翘,你可以。” 祝秋亭淡淡道。 说着单手就要分解掉枪械,纪翘却突然发力夺了回来! 接着猛地转身,使他们之间的位置瞬间调转。即使穿着高跟鞋也没有祝秋亭高,但已差的不多。 纪翘拽着他,死命把人往下拉了一把——! 她两只手撑在两边,顺势跟着一起滑了下来。 直到红点从他身上掉下来。 瞄准红心在墙上出现了一瞬,飞快消失了。 纪翘判断的没错,对方高度不够。 视野到不了窗沿底下。 她一下松了口气,脱了力,这才对上祝秋亭的眼睛。 “你他——”纪翘下意识要骂,咬了咬牙咽了回去,低声道:“谁都不带,连苏校都不带,等着当别人靶子吗。” 如果有两个人想杀她,那后面至少有十倍想要杀他的人等着。 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祝秋亭没听到似得,顺势坐在地上:“你来多久了?” 纪翘:“……” 现在这竟然是重点? “两个小时。” 她低头摩挲了下枪身,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虚弱:“干嘛。” “看你有没有时间体会黎总的长度。” 祝秋亭弯唇笑了下:“有吗?” 纪翘想跟他对着来,但祝秋亭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是挺熟悉的,:“想来着,没来得及……啊——!” 她没退成功,被男人拖了回来。 “没有就行。” 祝秋亭下了枪,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道:“要不然挺麻烦的。” “黎总就这个儿子能用,我会很难交代。” 纪翘听着他说的话,低声咒骂了句,尾音还没溜出来,就被祝秋亭扣着后脑勺带向自己,她失去重心跌近他。 纪翘听见他说:“帮忙。” 她现在没有四十度也有三十九度,祝秋亭还真是。 纪翘甚至都想笑。 然后她撑着跪好,随意点了下头:“行。” 就当给他附加服务了,他每个月支付的薪水可不低。 这一瞬间,纪翘无所谓抬了抬下巴这一瞬间,祝秋亭有种冲动。 把黎禹城扔进海里的冲动。 祝秋亭跟人打交道多少年,刚才那遥远一瞥,他看得清楚,纪翘是真的可以,她在听他说话。 黎禹城把她逗笑了。 如果他要跟她做,纪翘也不会拒绝。 这个认知让祝秋亭觉得好笑。 他改变了主意,抬手解开袖口,松了衬衫扣子,冲纪翘轻笑:“今天别用上面的嘴。” 纪翘愣了愣,她没想到这狗男人根本不过问,也不在乎他刚刚从别人的狙|击|枪底下逃掉,他认真的想做。 “我在发烧。” 纪翘声音很哑,面无表情道。 “你最好是有肺炎。” 祝秋亭解掉手表,随手扔到一边,唇角的笑意并未进到眼里。 俯身吻了吻她眼角,满不在乎道:“传染给我。” “反正刚刚差点一起死了,不是吗?” 他笑意加深,将她冷不丁抱起,朝着里屋休息室大踏步走去。 “对了,想跟别的男人上床,”祝秋亭用脚带上门的时候,漫不经心道:“你最好只是想想。” ☆、【十七】 【20】 休息室主卧是永恒的二十七度。 纪翘这么薄一件礼服,都感觉不到冷。她昂起头,从玻璃悬窗望出去,漆黑海面映着轮上悬月。 他没开灯,光源全从海上来。 此消彼长,视觉弱了,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她能听见游艇一楼的热闹狂欢。 纪翘分不清,让她觉得冷极又热极的,到底是高烧还是他漫不经心的吻。 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事能令他束手无策。 祝秋亭没有弱点,也没有漏洞。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 如何教人陷入□□,他更是个中高手。 纪翘被分成了两半,冷眼旁观理智剥离,身体沉溺意乱情迷。她连爬起来都没力气,更没力气反抗,任由他去。 他的掌心只是隔着层布料,沿着她腰线滑下,那温度几乎都能将她灼伤燃尽。吻更是细密而富有耐心,轻柔又懒洋洋的温柔,铺天盖地笼住她。 …… 这是她辛苦用心也没求来过的,好好享受才是上策。纪翘平静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就算实在不行,他用手也能给到她。纪翘现在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他喜欢什么她都也可以配合他,没什么大不了。 纪翘只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心不在这上面。 她手搭在祝秋亭脊背上,纯黑衬衫下肌肉的起伏蓄着无限力量。 这男人有着野性般的直觉天赋。大多数人是需要学习、剖析、实践后,慢慢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自己,和自己要做想做的事。 但他不需要。纪翘观察他很久,才遗憾地确定,这不是练习学得来的。 那天赋能帮他达到逻辑的终点,途中没有多余的路线,他天生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有利。 纪翘在他低头吻住她前一秒,低声道:“祝秋亭,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他停在不足一厘米的地方,这个距离,他们其实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太清,只能看得清彼此眼睛,望得见其中清明与置身事外。 纪翘的眼神滑下两公分,落在他锋利起伏的喉结上。 她忽然弓起身子,唇落了上去。 今天纪翘来之前,觉得脸上气色太差,难得认真挑了半天,最后选了cl420,重涂了好几次。 她知道,男人看得出来个屁。 祝秋亭更不会在意,对他来说,差别只有红和不红两种。 看上去没用,现在不就有用了? 纪翘吻牢牢印在上面,离开时那个清晰的唇印,让她非常满意,今天的色号没白选。 祝秋亭看得见,她唇角挂着小孩儿恶作剧成功的轻笑。 纪翘直觉一向准。 虽然平时他不常带她在身边,也没有情绪外露的习惯,但她能感觉到,祝秋亭对她有旁人难以察觉的不满——倒也没到厌恶的程度,但足以让他在这种时候,都可以完全抽离出自己。 哪怕他已经硬成这样。 如果哪天真憋到功能损伤,纪翘想,要因为这个被灭口,那可太亏了。 “是。” 祝秋亭忽然轻声道,手背轻抚了抚她脸颊,情人般的无限柔情,贴着她耳廓:“讨厌你自作聪明,自作主张,无法无天,不认规则。” “那也没办法了。” 纪翘望着他,白皙纤长的手臂搭在祝秋亭肩,无限地贴紧他,姿态紧密又轻佻,舌尖轻探出一点,蹭了蹭那个唇印。 “谁让我已经来了呢。” 她遗憾道。 祝秋亭扣在她胯骨两侧的掌心猛然一紧,掐得她疼,但纪翘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们必须短暂沉沦。让藏在暗处的人以为,自己第二次袭击能轻易得手。 即使纪翘不来,也会有别人被他拉上床做掩体。也许是那位徐女士,也许是别人。 纪翘望着祝秋亭平静而幽深的眼眸,眨了下眼,笑得乖巧慵懒。 “别盯着我了,最多三秒。” 她用气音说话,但即使没声音,祝秋亭读唇语也能看懂。 纪翘话音未落,一道厉风随着破板的声音倏然而过,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来—— 天花板正上方! 他们几乎同时往床侧飞快翻身,祝秋亭动作反应明显都快她很多,人都没落定,手不知道从哪摸出把sig p320,纪翘晃眼一扫,全尺寸套筒,那十七发弹匣大概告急,祝秋亭单手把枪栓固定卡榫,零点几秒的时间便挂机脱了柄,抬手就是几枪,把对方直接逼退到了对面。 “滚进去。” 祝秋亭看也没看地,低声撂下一句,抬手又是两枪,第二发不偏不倚地打的对方脱了枪。 纪翘知道是要她去床下待着,不想被自己拖了后腿。 她心情复杂,竟然没准备抓她挡子弹,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很陌生。 纪翘知道如果是苏校,林域,或者祝家随便哪个人,必会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祝秋亭命多金贵啊。 她以前也是的。 但现在纪翘学乖了,她很累,而且被吊到一半的感觉,确实不是很好,加上又病了,影响发挥。 所以她照做了,爬进去的同时,诚恳地加了句:“加油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秋亭稍侧了身,似乎极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纪翘这一句纯属多余,她清楚,但她还是加上了。 不过,听声响,也不是多余。 祝秋亭解决速度都要快一点。 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前期调研不足,枪被打掉后,竟然用冷兵器跟他近身搏斗,缠得死紧,让他根本无法对准自己,疾风般的扫腿冲着祝秋亭腕部而去。纪翘刚刚余光扫到,看清对方的体格,那肌肉分布,完全是练家子。一旦踢中,他手当下肯定废了。 但祝秋亭只是轻巧地偏了偏身子,下一秒不知哪儿来的军匕精准脱手,将对方肩膀钉在了背后书柜上,又单手抓过那人领子一掼,枪口对准了太阳穴。 对方用尽最大力气将嘶叫咽在喉咙里,眼中闪着利刃似的光,杀意十足地死盯着他。 祝秋亭也没问他哪来的这些问题,想要他命的人能从维港排到洋山深水港,他一个个追究能累死。 他只是将枪口调转了地方,下移对准,对方脸色巨变。 祝秋亭叹了口气:“回去告诉那个人,想要我死不是不行,总得让我见点诚意。比如说自己来。” “不过要是真来了,小心一点,”祝秋亭侧着头,挑眉笑了:“警察先生们可都等着他,可别碰到我前,先被高院判上刑场了。” “但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我拿点东西走,不介意吧。” 对方脸色一层层白到底,肩上的剧痛都没让他脚软,枪口位置成功做到了。 还不如一枪崩了他。 纪翘听到动静,头从床底下钻出来,烧还没退,看戏倒是津津有味。 这是第一次,他们位置调转。 是看她生病吗突然这么体贴自己上了? 纪翘不知道,也无意追究,但不用去冲锋陷阵的感觉还不错。 不错到她都忘了此时太安静。 “那东西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纪翘轻声感慨道。 “不行了还可以用手。” 这次她看清了,祝秋亭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止一秒。 纪翘缩回了床底下。 妈的,这年头说个真话好难。 ☆、【十八】 【21】 祝秋亭今晚的游艇局,祝家没任何人跟着。 枪声一响,一楼懵了,尖叫混乱挤作一团,很快大厅都空了。没过多久把警察也招来了。 苏校和林域都还在内地,黎幺刚好离得近点儿,还没离港,很快赶来,把警察堵在二楼休息室门□□谈。 一口一个阿sir,亮枪械牌照,嬉皮笑脸的轻松,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出何种神态语气。 最后警察接到上峰急call,不悦地沉了脸,匆匆丢下两句离开了。 黎幺松口气,下意识想踹门进去,意识到谁在里面后,脚迅速收了回去,规矩敲了门。他在祝家是能横着走,但跟祝秋亭面前破坏规则,他还没活腻味。 推开门后,墙边的人是在黎幺预料之内。 开枪不见血,哪里是祝秋亭风格。 黎幺招招手,示意手下把人抬下去止血包扎,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 纪翘毕竟是经他手带过的人,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黎幺混不吝得很,训练时下手没轻重,男的都扛不过来,纪翘那半年硬是顶住了,就为了祝秋亭随口一句话。 别的不说,黎幺是觉得,祝秋亭想要天上的月亮,纪翘找个梯子就能上。 那气氛怎么会这么僵? 黎幺清了嗓子,刚想说什么,就见靠在窗台上远望的男人收回视线,捞过一旁桌上手表,边扣边朝门口走。 握着门把手,祝秋亭又停住了。 他平静道:“纪翘,下次不要自说自话。” “我没有叫你,”祝秋亭指腹轻点了点把手,双眸望住她:“不要让我看见你。” “对了,”他又说:“祝缃换新老师了,不用再去找她。” 祝秋亭离开后,黎幺才走到大床旁问她:“怎么了?” 完全是看热闹的语气。 纪翘披着一块纯色毛毯,之前礼服被他的动作弄变形了,胸前一片春光。 她拆了颗薄荷糖,本来在看海,现在黎幺骚包的身影一矗,挡了大半。 她也懒得叫他起开,她算什么。 纪翘:“吃吗?” 黎幺摆手,嗤笑了声:“我不吃这玩意,最好加料了,吃下去什么你都不知道。” 纪翘也就两颗,他不要,她就收好了,把之前祝秋亭说的,一字不改地告诉黎幺。 自作聪明,自作主张,无法无天,不认规则。 黎幺都不信,点了支烟笑了:“操,看来他对你很不满意啊?” 纪翘要什么,其实明眼人看得很清楚。 她扒着祝秋亭,表现出绝对的臣服,从里到外都悉数由祝秋亭做主的样子,外围不明就里的人瞧不上,近的又有人觉得她太假,毕竟不是一开始就跟祝秋亭,天然带三分不可靠。 她要什么? 她要的不是偏心维护,有木可依,她要的是安全。 安全地,待在祝家。让祝秋亭对她满意。 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 哪怕她没有。 苏校和林域他们早都发现了。 如果听见祝秋亭这评语,估计也会挑眉两秒。 但黎幺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今天叫你了吗?” 纪翘没答,只问:“烟还有么?” 黎幺抽出一根来丢给她:“没火。” 纪翘叼在嘴里咬着:“无所谓。” 黎幺没被她打岔,继续好耐心道:“他没让你来,你自己循着踪迹就跟来了,如果他本来有什么计划,打算自己一个人做的事,可能就给打断了。” 黎幺一摊手:“尤其是最近那么乱,多少人在盯,瞿家的老狐狸为了他那废物儿子,恨不得雇人暗杀了他。最近也真是不顺。你说他操不操气?” 纪翘用食指中指夹着烟,垂眸,一瞬间的不耐极快地浮现,又消隐。 黎幺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有些东西他都能看得出来,祝秋亭瞎了才看不透。 “走了。” 黎幺懒得理她,他能看出来纪翘情绪不高,但他也不是她妈,哪管得了那么多。 临了,他关门前还是探头扔了句。 “纪翘,当时banya那个事,祝秋亭没追究,真的,已经算对你……不错了。” 黎幺想说仁至义尽,但想想这词都是给半截入土的人准备的,还是改了口。 纪翘背影安静而沉默,刚好框在窗沿旁,像副静止的画。 他最后合上门前,似乎听见了极轻的一声,我想教她。 那是纪翘生活里难得的喘息了,在祝缃靠在桌子上写题的时候,她会错觉自己真的是,真的是纪老师。 - 回程私人飞机上,黎幺早到,等了会儿,看见祝秋亭一个人上来。他呢子大衣肩上顶了点儿雨迹,头发也湿了点,人映在微雨天幕里,没有光线的雾霭沉沉中,成就出恣意的赏心悦目来。 今天是周日,祝秋亭不知去哪里的教堂做完礼拜才来。他拂掉雨水落座,坐下时脖颈间的一根细绳吊坠差点滑出来,隐约间见到是块深色玉石。 起飞前,黎幺开了口,他顾虑本来就没苏校那些装逼犯那么多。 “其实,她也是担心。” “估计没想其他的。” 黎幺还是斟酌了语句,仔细道:“当然,确实欠考虑……” 审那人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劲,还是先处理了肩上伤口,后来嘴太硬了,肌松都比平时多打两支。要是能当时立马就地问的话,有把匕首就够了,估计不会费那么多事。本来也没打算留活口。 只是祝秋亭不会在她面前这么做。 这也是黎幺有底气开口的原因之一。 “你事儿是不是很少。” 祝秋亭坐在右边,报纸翻开一页,看得认真,语气平淡。 黎幺闭紧了嘴。 纪翘这次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看她也挺委屈。 但祝秋亭的底线就是这样,没什么中间地带。 纪翘在香港这几天,烧又重了,意识模糊,被送进了医院。 黎幺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现在看样子,祝秋亭完全不关心,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明天过后,他们还要去银三角,有一批六千万的货出了问题。 毕竟还是女的。 黎幺望着窗外连绵细雨,难得升起点同情。 远在异地,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生一场病要扛过去简单,情绪要翻越低谷,恐怕还要点时间。 - 纪翘转醒后,最先见到的是位意外之客。 徐怀意。 她刚好给纪翘放了花束和果篮,纪翘睁开眼,视线从白色菊花缓缓转到徐怀意那儿。 撞个正着。 “……” “醒了?” 徐怀意也没想到这么巧,都几天了,她才第一次来,一问秘书,那天送过来这位还在医院躺着呢,想想还是来了。 徐怀意能看出来,那天他们眼神隔空撞一撞,徐怀意很快反应过来,她跟祝家那位,分明有什么关系。 但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所以这一趟,也不能说完全无私心。 纪翘完全退了烧,神智清明了不少,很快回想起来,这些天一些很零碎的片段涌入脑海。 “醒了。” 她手撑了撑床,要坐起来,徐怀意倾身帮她取了个枕头,垫在背后。 “谢谢。” 纪翘颔首道谢,语气几乎带了点郑重。 徐怀意有些意外,面前的女人即使病成这样子,轮廓眉眼依然美的极其出挑,清艳凛冽里是独一份。 美人怀傲气的不在少数,何况那天,徐怀意相信她也看到自己了。 她这么平静,也许他们没什么关系。 徐怀意心下略感意外,面上倒没表现出半分:“没什么,那天还是黎禹城拉我回来看看,你竟然还在二楼,烧晕了。” “嗯。” 纪翘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徐怀意:“你明天办出院?” 纪翘:“今天。我等会儿就去。” 徐怀意递她一张名片:“那我叫人帮你吧,你要急着回去的话,我秘书刚好也在帮我订票,你可以直接跟她联系。” 纪翘接过,正要说什么,徐怀意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她抱歉地去了门外。 话还是能零星飘进来,带着很重的情绪。 ——养和医院。 ——……怎么回事? ——办案不要命了你……? ——生日…… ——……瞿然! 纪翘靠在床头,盯着自己手指发呆。 无论如何。 昏昏沉沉,坠入又落在黑暗里,被无限的向下拽的时刻,这人拉了她一把。 徐怀意看着是个美丽又强悍的人,但她俯身盖被子的时候,动作轻柔又耐心。一路拉到她下巴,微凉的手背在她额际盖一盖,低声祝她早点好。 纪翘很感谢她。 徐怀意进来时,说自己有些急事,必须要回公司一趟,请她谅解。 纪翘摇摇头:“您去忙。” 等徐怀意两个小时后再来,病房里已经空了,护士转交给她一个小礼物,说是人留下的。 她拆开一看,是宝格丽今年新款项链,不算贵重,但款式是挑过的,还有一张卡片,字迹隽永有力,写着很简单几句话。 “徐小姐: 谢谢,麻烦您。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医药费会通过秘书转到。 祝万事如意。” ☆、【十九】 【22】 她正看到最后一行,卡片突然被人抽走了。 上午电话说工作太忙、怎么都赶不到的人,穿了一身常服,俊朗面庞上笑容有些得意。 “你——不是说很忙吗?!” 徐怀意拧眉。 “再忙,”瞿然晃了晃卡片,笑了:“咱妈过生日,必须得回来啊。你不知道我们手续多难批,你说她老人家怎么就不出山呢?” 徐怀意拿这个一同长大、同母异父的继兄一点办法没有。早年他一意孤行要做警察,她妈怎么阻拦都没用,后来气得登报要跟他断绝关系。 “这是什么啊?” 瞿然好奇心转到卡片上:“怎么没落款?” 徐怀意没好气地夺回来,在他面前仍是小女孩样:“关你什么事。你先想想自己吧,到时候妈问起你个人问题,你可别又说跟案子结婚了。” 瞿然耸肩:“最近确实在忙大案,求爷爷告奶奶的,碰到铁板了一把手不想合作……哎,不说不说了,走喝茶去。” 他们闲聊的当口,纪翘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她戴上眼罩,想睡却很难睡着。 大概是这些天睡太多了,可本来想休息一段时间的。 听苏校那边说,祝秋亭又飞去出差了。 之前就是苏校无意间透露,方应的失踪,真的跟祝秋亭有关。 ‘下手不重,但得休养一段时间。’ 这是苏校原话。 纪翘发呆很久,问他,祝秋亭在哪儿? 再三逼问下,苏校说他一个人去了香港,除了个处理文件的助理,没带任何人。 也说不清是什么在驱使她。 纪翘病没好透,就订了来这边的机票。 不想让他真的出事。 她已经有经验,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怕什么来什么。 能抓在手里的,要抓紧。 这是纪翘花了好些代价学会的。 她把椅子放下去一些,经济舱最多也就放这么多了。 祝秋亭去哪儿,现在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 她接到紧急电话,让她回一趟清江市。 监狱里的人打来的。 孟裕死了。 纪翘乍一听这名字,一时间有些恍惚,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半分钟后,才想起,是孟景的堂弟。 他们一点都不像,从里到外。 虽然跟孟景结婚的时间不长,但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始终占一隅独特位置。 - 纪翘又回了清江,在监狱门口跟孟裕的父母,也就是孟景叔叔婶婶,撞了个正着。 对方瞪大眼睛,脸上每道沟壑都诠释着困境,但在看到她那一刻,还是迸发出异样的光来。 那种终于找到开闸口的兴奋。 愤怒毕竟是能压过一切痛苦的良药,他们不可置信,又理所应当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原先在孟家,他们就看不过眼孟景娶得这个媳妇,各种冷嘲热讽没少过。 孟景是多么直白的一面镜子啊,体面正直干净善良,照出他们的狰狞困苦不堪一击来,本来对生活五十分的不满,被嫉妒榨一榨,水涨船高。 连他娶得女人,都漂亮的不像话,跟在他身后,乖的要命,除了风评不好,看上去没有缺点。 而他们的儿子还在吸毒,孟景甚至还怪他们,说是他们惯出来的——是孟景和他父母帮得太少了! 凭什么早年扶持,到后来断了他们的经济援助?!既然要帮,就该帮到底才是啊!否则无处可走的孟裕,自己那可怜的儿子,怎么会因为郁闷去吸毒?又因为吸毒进了监狱? 反过来看看孟景,公务员、小警察,父母——他大哥明明有退休金,也不肯帮他们了,孟景后来出事,他们的一口郁气才出了一点。 那娶得老婆原来只是个水性杨花、爱攀高枝的货色,快慰又添了三分。 “你真是丢尽孟家的脸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出现!?” 纪翘穿着平跟鞋,比孟裕他爸还要高一点。 她面无表情地垂眸:“你们怎么有脸出现,我就怎么有脸出现。” 孟裕进了几次,他们早就甩手不管了。 现在会过来,无非是来闹一闹,闹点保障是一点。 中年男人面上的兴奋迅速消失,他和妻子互相惊疑警惕的望了眼,反应过来了。 她也是来争赔偿金的——这个毒妇。 孟裕父亲是个用惯了暴力的主,儿子老婆没有他不拿来出气的,何况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拽过纪翘就要下狠手,却被一脚横踹在肋骨上,剧痛之下直接飞滑了出去! “哎呀!杀人了杀人了!快叫警察!” 孟裕他妈赶紧去看,一边扯着嗓子叫一边抓着纪翘,不让她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翘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你再叫一声,”她轻松挣开妇女手臂,一把抓过了对方衣领,把人几乎是悬空提溜到自己面前:“跟他一起进医院。” 纪翘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躺在地上直犯抽的男人,扫到噤声的女人,目光平静的像一潭深湖:“闭嘴。听见了吗?” 对方抖抖索索地,看见恶鬼似得猛点头。 这种家事纠纷,最后谁都不会进局子的,纪翘当然确定。 她只是没想到,孟了奚来了。 孟景的亲姑姑,当年意外发生后,她没有跟着孟景爸爸妈妈离开伤心地,倒是辞了工作,开了家餐馆。 她把纪翘从混乱里救出去,带到了自己小店里。 孟了奚泡了杯茶给她,搪瓷杯握在手里还是热乎的。 这个女人温和又柔丽,当孟景父母都对纪翘有些不满的时候,只有她支持孟景的决定。 她说纪翘是个好孩子,让孟景好好珍惜。 孟了奚只有小学学历,但天生知道怎么使人感觉舒心。她跟纪翘自然随心地聊了几句,问她现状,生活的幸不幸福,周围人们对她怎么样。 一句话问得纪翘不知怎么回答。 很好。 很好。面对一个可靠的长辈,她想这么回答。 但是纪翘没法说出口。 她打着轻微的牙战,然后猛地咬紧牙关,抱歉道:“……太冷了。对不起,有点儿冷。” 孟了奚抿紧唇,握过了她手拍了拍,很轻地叹了口气。 一个人过的如何,是根本不用问的。 他的眉梢眼角,唇边心上,自有答案。 “我给孟裕松过一次东西,他们说,之前来的是你。” 孟了奚温和地望着她:“有的事你不必做的。” 纪翘没说话。 孟了奚垂了眼眸,有些苦涩有些无奈的笑:“是阿景对不起你。” 纪翘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孟了奚沉默了下,分贝低下来,悲伤多得似能滴出来:“如果他……是正常的。你们真的是一对,该多好。我拼了命,也会跟我哥一起,让你们过得好好的。” 她没孩子,孟景她带过一段时间,他就是她的孩子。 纪翘终于开了口:“不是的。” 她找回声音,轻出了口气:“孟景很好。他没什么不,不正常。” 在孟了奚想开口前,纪翘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姑,您别跟我争了。他什么毛病都没有,喜欢谁,喜欢怎么样的人……都不是他能控制的。我从来也没后悔过,您要说这话,高攀也是我高攀。” 孟景多像纪钺。 她第一次见,就这么觉得。 孟景要求她帮忙,上天入地她也会去。 因为他对谁都那么好,对纪翘尤其照顾。 孟了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纪翘,”她说:“不要这样。” 每个人都在变,这么些年了,大家都在变。 可纪翘那一部分一直在她身上。 孟了奚感伤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好像要透过她的脸,看到另一个人似得:“别人对你好一分,你恨不得还一百分,还怕不够。” 总怕不够。 纪翘是轴的,她认准什么,便会一往无前。 死亡总是带走些什么,又带来些什么。即使是孟裕的。 纪翘沉默了很久,把一杯茶一口气喝完,跟孟了奚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瞒一些,说一些。 其实是我上司。 纪翘想起他,心脏莫名扯着刺疼。 但她得解释,她低声跟孟了奚说,不是那些人传的那样。他没包养我。 孟了奚是个绝佳的倾听者,耐心而柔和。 纪翘说了多少她自己都忘了,但最后还是绕不过那件事。 金三角,祝秋亭让她跟着的一次。他们要抓一个线人卧底,使祝家那条线损失了百分之三十。人已经抓到了,就剩对方的十六岁的儿子,banya还没找到。当时纪翘在那地方待了半个月,混迹的地方就是banya活动区域,那个肤色黝黑眼眸明亮的男孩,教她怎么躲忽然飞来的子弹,眉飞色舞的样子让纪翘印象深刻。 最后说人可能躲到了仓库里,就在他们当时在的一个四层小楼。 但找了半天没有,大家都已经撤退了,走到快门口,车上的线人忽然发了疯,拼了命的想挣开黎幺,大吼道仓库里有炸弹,有人撞了炸弹,求他们去找儿子——! 纪翘下意识就往里面跑,祝秋亭快上车了,转身一看人没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祝秋亭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了回来。 ——疯了吗你? ——人在里面! ——他比他爹狠多了。想为这个赔上命,你就去。 纪翘看他一眼,没说话。 她还是去了。 人们都说,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她理智的计算着得失,只要在祝家安全。 狗屁。 她比谁都疯。 祝秋亭恨死她这点。 纪翘像钻子,理智只是覆在上面的一层霜雾。她要觉得山石得凿开,天荒地老也会做。 非要等背上背的少年,那一刀刺进来搅动,纪翘才要自己确定,确实不该凿。 她心里,其实早有感觉。 最后是祝秋亭把他们带出去的,在爆炸前几秒。 …… 纪翘把事件人物改了,说决策做错了,害得大家都被拖了时间,损失很多。 孟了奚没见过她那么,那么的伤心。 她顿了顿,问:“你真的,想知道阿景的墓地在哪儿吗?” 孟景的父母坚决不许告诉她。 即使孟景是因公殉职,但他们太过伤心,不想让人任何人打扰他。 纪翘抬头,有些愣住了:“……可以吗?” - 她第三天去的。 孟裕的事解决了一半。 纪翘发现,从祝秋亭那学来两分的置身事外,都能快刀斩乱麻很多事。 孟景的墓地在山上,是清江很宁静的半山处,面朝着大半个城市。 纪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选了天好的周四。挑一束满天星,买了瓶茅台,穿了身颜色亮丽的休闲装,孟景的品位真的很俗,但是他喜欢,也没办法。 她放下花和酒,远处的山霞有雨后的温柔叠色,玫瑰红是主色。 纪翘想说什么,想想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把蓝牙音箱掏出来一放。 “景哥,三件事。一,孟裕死了,你别去接他。我早跟你说过了,你不信。。二,我去看过……他了。他现在很好,继承了爸爸的店,你别挂心他,但他让你有空多去他梦里走走。三,我过得还行。姑姑也还可以,叔叔阿姨,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 她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笑意最盛的一张,阳光温和。 “你不是喜欢听她的歌吗,我给你放。” 纪翘调出手机的歌单,按了播放,曲调小范围的荡开来。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著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起走半哩长街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 纪翘轻声哼着,她现在粤语比原来好多了。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 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还没播完,纪翘就盘腿坐了下来,唠嗑似的轻声道。 “景哥,有时候想,是我太天真了。” “活越久,我怎么越想信一信神佛。” “我认识个人,他没什么良心。他跟我说,他待过的地方,只有两种人。没良心赚大钱的,没良心也不赚钱的。他就很喜欢求神问道,你说他能求点什么啊?” “正义吗?你还信吗?” 她伸手拿袖子擦了擦墓碑。 有雨落下了。 但越擦越多,因为雨越来越大。 什么破天气预报。 纪翘瞪了一眼天空,脱下外套要盖。 阴影掠过,头顶忽然多一把黑伞。 纪翘一僵。 余光瞥一眼旁边,疑心是梦。 梦这东西,只要到高潮前,就全醒过来了,跟那狗男人上床似得。 她没再往上看,因为听到声音。 没人声线像他。 “求神问道,求什么,求了才知道。” 纪翘望着前面,低低问道。 “知道了吗,现在?” 纪翘其实没事都在琢磨他。声音很难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怎么让人听了下意识想抖。 她现在突然意识到。 他是那种与其在天堂为仆,不如在地狱为主的人。 “神藏四海,道隐八荒,没什么用。” 祝秋亭给她撑着伞,望着墓碑上的人,蹲下,放了一只白玫瑰,清劲嗓音撞进她耳膜,懒懒道:“还是靠自己吧。” 蓝牙音箱自顾自地,正播到暗涌。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烧城中。” 纪翘望这座城,她生活过的,无聊而安逸的小城,埋葬她的青春、亲人、挚友的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如歌所播,暗涌无限。 她觉得极深的悲哀跟着翻涌而上。 兜兜转转,还是被扼住了咽喉。 这一生,她发誓避之不及的存在。 洪流一般抵达的的命运,直白冷然地显示给她真相。 你完了。 纪翘。 她听见冥冥中,有声音说。 ☆、【二十】 【24】 想好了吗? 祝秋亭这么问过她几次。 如果纪翘的回复是肯定的,他的答案也没变过,说好,我知道了。 刻入骨髓的有两次,一次是想跟他进祝家,一次是求着他用她。 纪翘废话也不多,只跟他说,别把我当女人,祝秋亭。他们怎么保护你,我也可以。 当时祝秋亭反应是怎样,具体的记忆已经模糊褪色,但他那个轻笑,纪翘实在是一记很久。 那意思并不是[就凭你]? 是[我知道了]。 不管能不能办到,我接收到了。 那一次,纪翘确实做到了。拉斯维加斯赌场酒店里,她反应极快,代价是一枚m99弹头。穿透伤,她不介意,裹着被子又蹦回隔壁房间了,过了二十分钟医生才到。 想一想,无论做事说话,祝秋亭在情绪上简直有道天然屏障,说不清是天赋还是培养的。 他那漫不经心,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包裹着凶猛而强韧的灵魂,不知绝望与恐惧为何物。 祝氏失败过,不止一次,祝家也是。 商业竞争,势力角斗,没有一关容易过的,有一年,纪翘在的第一年,祝秋亭几乎是在警局度过的,当时风头正盛的对手要将他摁到底,四条海路全断,陆路被封,这只是明面上祝氏遇的动作,祝家还要撇开另说。 对手是曾看在祝绫面子上,帮衬过祝秋亭的长辈,了解多,下手也狠。媒体问起,他笑眯眯的评价祝十个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祝氏股价当晚跌停。 即使那个时候,纪翘也没见他情绪有太剧烈的起伏。 苏校担心的快住在大楼里,好几个晚上熬通宵,等祝秋亭从警局回来。 纪翘无意间看到祝秋亭回来,电梯门一开,他手中挂着件呢子大衣,大踏步往外走,脊背修挺笔直。路过苏校,看他那难看脸色,听见他低声说撤资方,问怎么办。 祝秋亭倒先笑开了,文件往人怀里一砸,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往上爬,掉下来。就这两条路,选一个。 纪翘这才确定,别人或他自己的痛苦,都会化成帮他开路的熊熊烈焰。 她想学,可真难。 痛苦无法帮她开路。 纪翘看望完孟景,把上司送到了本市最好酒店,回家途中收到一条匿名信息。 截图,文字,视频。 时隔多年,纪翘第一次看得那么清楚。 纪钺的最后一面。 警局里的人没让她看遗体,直到火化都死死拦着,确实是对的。那甚至称不上遗体了,无法辨认,惨烈模糊。 她现在扛不过去,别说十年前。 纪翘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去,在一间不歇业的地下酒吧里待了快两天,没喝醉,后来不知道被谁灌了断片酒,终于能哭出来。 她被人扔到车上,带回了家。 纪翘还记得这是自己家。不是因为她有多清醒,是因为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家里,餐桌旁的高柜上,纪钺的照片正对着大门。 纪翘被人拎着,进门对上纪钺那双眼睛。 她上去就把照片摁倒了。 从祝秋亭的角度望过去,纪翘真是狼狈的要死。 头发散乱的披着,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混合着汗和泪,细白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快要爆出来。 他忽然伸手,摁了摁。 那处血管被摁下去一点,她整个人也像气球被戳到极小针眼,全身乏力,顺着墙蹲了下去。 “祝总,求你了。我就求你这一次,你走吧,行吗,让我安静安静。” 这是纪翘今天跟他说的头一句话。 嗓音哑得不像话,神情陷入茫然。 祝秋亭靠在她对面餐桌边沿,低头点了支烟,细微火光从指间一闪而过。 “纪翘。” 他走前两步,到她面前,单腿蹲下,右手抬高她下巴,这样纪翘整张脸都在他目光范围里。 祝秋亭说:“你想跟我上|床,因为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今天如果祝氏在别人手里,你也会对他这么做。” “我不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笑一笑,把烟雾轻喷到纪翘脸上。 看她止不住的咳,祝秋亭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望着她,漫长而有耐心。 最后落在薄唇上,即使崩溃成这样,她唇峰和唇角弧度依然上翘,仿佛永远不会下沉。 祝秋亭想起她含住自己的样子,生涩艰难地吞了一半,湿软舌尖绵绵滑过顶端,然后就想认输退出,是他扣过她后脑勺逼她尽数吞下。 “你得理解,”祝秋亭摁灭烟,轻声道:“弱点,它很麻烦。” 他伸手抚过纪翘长发,垂眸望着她在痛苦里挣扎,连反应都给不出来。 而他依然从容温和,靠近纪翘温热耳廓时,低声将话灌进去:“酒喝多伤肝。” “要跟我做吗?” 祝秋亭问她。 纪翘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吐出两个字。 “现在。” 她一刻,不…… 一秒也等不了了。 纪翘想从熔岩里爬出来,刺她一刀也好,开一枪也罢,能让她暂时忘了当下,做什么都行。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便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这间屋子很小,客房不过几步的距离。 门一合,纪翘被他狠顶在门板上,后脑勺却撞在他手掌心。 喘息和心跳声被无限的放大。 ………… ………… 作者有话要说:  。。。 ☆、【二十一】 【25】 结果他只是说说,后半夜祝秋亭放过她。纪翘昏沉睡过去,没多久便醒来,身边已经空了。纪翘在黑暗里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墙皮有了点年份,她数着霉点,一颗,两颗,三颗,像数星星。 房间不大,窗户开的不大,风从窗沿渗进来,纪翘翻身下床,她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跟身下这张床一样。她开了衣柜,随手扯了件浴衣出来披上。 这个家像有刺,每分每秒都向内延伸的刺,扎着她提醒她,没了就是没了。所以她回来的少,但每个月都找人来打扫,只去年回来住过一阵子。 挺干净的,纪翘环视了圈,不过跟他格格不入。 纪翘翻箱倒柜,从书柜下层找出一盒烟来,一脚把柜门带上,叼着烟,开始满世界找打火机。 全身酸疼的劲没过去,像过不去了。她很不舒服,得做点什么转移心情。 祝秋亭怎么弄她的,纪翘眯着眼想了想,竟然记不太清了,就是疼,现在到处都疼。 她扒开浴衣肩头瞥了眼,那里疼得厉害。 其他印迹不说,有个牙印,明晃晃的。 真是属狗的。 她咬着烟晃到客厅,没开灯的客厅,无意间抬眼,看到阳台上的人影。 纪翘愣了愣,走过去把门拉开。 “你没走?” 祝秋亭虚靠着阳台栏杆,他正抽烟,闻言也没回头,嗯了声。 他穿着没换,只是衬衣下摆随意扎在西裤里,没系皮带,裤腿垂在脚背。人快要嵌在夜色里,她一打眼扫过去,分界线都模糊了,白日里的人像是一道幻影。 “借个火。” 纪翘看了几秒,走进来把阳台门关紧,冲他道:“没找到打火机。” 祝秋亭这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安静,给了纪翘错觉。 “过来点,太远了。” 他语气柔和。 纪翘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过去。 他自己做事快人几步,看谁都慢。 祝秋亭把烟结结实实渡过来,吻她。 他手甚至还扣在她腰上,哪儿都没去。 就这样,她竟然不行了。 祝秋亭本来想说什么,但手往下探了探,咬着烟就笑了。纪翘有不好的预感,她是来借火,不想再死一次,死的话也不想在这儿。 祝秋亭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他抚着她长发摩挲,贴着她耳根说想要她 他是操纵情绪的高手,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说一句想,都像海面下藏匿了冰山。 想要,又不止于此。 我想要日头升起,日头落下,在你肩头。风从北边的江河,刮向南方的海,有关你的所有风景,都是崭新的世代,那里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我妥帖珍藏。 愚昧人,就总把瞬间当永恒。 祝秋亭偶尔会放手,享受她失控的样子,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折叠。天蒙蒙亮前,雾一样的暗色里,她咽下所有声响。 看吧。 纪翘环着男人的肩,失神的想,以前的她在哪呢?早丢了。 下一秒,纪翘几乎要给撞散。 “专心点,”祝秋亭衣衫齐整,掌心下扣着她的腰,似是情人纵情一吻,耐心低声道:“但别费心,我不值得。” 她是聪明人,祝秋亭知道,她也知道。 纪翘没说话,不知道多久后,余韵里,她被抱到沙发上。天光已经要大亮。 枕在他胸膛,纪翘听见他说,照片我删了。 在卧室的时候,纪翘看他睡着,鬼使神差地,用手机拍了一张。后置都对准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还是一抖,入镜的很混乱,前额黑发,细致英挺的眉眼鼻梁,可惜是糊的,还有他胸膛处雪白的一截手臂。她不是有意搭在那儿要拍的,但无意中成了张合照,还是唯一一张。 纪翘手又一抖,摁了红心,照片被扔进了我的收藏。 犯贱。 纪翘沉默了几秒,平静道,好。 最后还是没有放过她,从里到外,祝秋亭一向如此。 ☆、【二十二】 【26】 纪翘睡了个很沉的回笼觉。 她一向没有这个习惯,以前也不喜欢,回笼觉总把一天都打散。而且纪钺说,少睡一点,保持清醒。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布满阴云,纪翘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倚着流理台发呆。 家里很安静,人早就走了,钟表已经指到下午一点。 这一觉够长的。 水开了,她回过神,倒了半杯凉水,一大口灌下去烫得直跳,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不过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纪翘想到原来,简直像上辈子的事,神经总是绷得死紧。其实几点教祝缃哪一门课,是什么大事吗?他什么时候需要她,又是她能控制的吗? 仔细想一想,忙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都是瞎忙。祝秋亭骨子里谨慎至极,这几年,她跟过看过做过的也不算少了,但只负责其中的环节,太多事她仍然未知全貌,也没有试图探究过。 现在祝秋亭不让她再做祝缃老师,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释放的信号已经很清楚。 他不再需要她了……暂时。 纪翘能想象到流言会怎么传开,看热闹的人总是比较多。 她不在乎,横竖祝秋亭留着她还有点用,不会真的解决她,这点他们彼此都知道。 有时间休息,刚好不用飞回去了。在哪里被击倒就在哪里躺下,纪翘高兴还来不及。 她查了查银行卡余额,这几年存的,如果每天吃二十块外卖可以吃到地老天荒。纪翘放心地点了一堆垃圾食品,打开电视放着动物世界,正式当起了米虫。 说实话,如果不试一试,纪翘不知道躺着是这么舒服。 整整大半个月,她连门都没怎么出。吃了睡睡了吃,衣服床单丢洗衣机,餐盒丢大垃圾袋,只有孟景姑姑孟了奚偶尔上门来看她,带着自己做的饭。其他时候,她活动的范围不超过方圆五米。 即使这样,祝秋亭也没能完全消失。 财经频道,半分钟的露面。纪翘本来准备换台,但最后没有。隔着一道屏幕,从签约仪式到商业晚宴,他换了两套正装,晚上那场被拉住接受采访时,身边还有徐氏的副总,徐怀意。 这张脸她已经看到化成灰也能认出来,可他很少上电视,镁光灯摄像机下,流畅漂亮的骨相占尽了优势。 祝秋亭冲着镜头弯起嘴角,语气不紧不慢。打太极都打得舒服,好像机关算尽的人是另一个陌生存在。别的不说,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上,纪翘确实佩服他。祝氏几年前涉及美元基金的投资,正值新制度落地执行,祝秋亭那时在国外,被人用时间差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负责那桩case的人已经绝望了,他飞回来接手,用新条例下的规则硬是扭转了局面。 他洞察力和直觉都是一流,学不来的。 纪翘咬一口薯片,懒洋洋地看向屏幕,他身边的人抑制不住的眼神。 喜欢怎么可能藏得住呢?除非把自己眼睛挖了。 祝秋亭跟她上床,现在回忆起来像个梦,还是噩梦。纪翘记得清楚,他根本没看她眼睛,一次也没有,其中有次高潮忍不住,他掰过她的脸亲吻,很快又松开,转而低头咬上她肩膀,疼的纪翘想把他踹出去。 不过没有也好,省事。 纪翘吃完一包薯片,躺平在沙发床上,翻个身睡了过去。 - 已经三月初,温度还是低,申城霾也重,一层薄雪铺在地面,搞得空气和地面一样脏,没有转好的迹象。 祝秋亭上车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苏校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 他刚要说话,祝秋亭却先开了口。 “手机。” 今天他私人手机忘在办公室,那上面的号码有没有超过五个都存疑,其中甚至还有他父亲祝绫的手机。反正苏校是从来没见祝秋亭用过,但他最近去哪都带着,今天忘了,都等不到回去,让苏校提前拿过来,在宴会厅这等他。 “这里。”苏校递过去。 “有电话吗?” 祝秋亭接过前一秒,淡淡问了句。 苏校:“……” 也就低个头的事。 但职业素养让苏校很快回答:“没有。” 祝秋亭嗯了声,接过手机也没有看,直接扔到了一边。 “您今天跟徐副总遇到了吗?他们那边之前一直在争取那块地,徐董还提过。虽然这肯定不行,但他们那边提到明年的t市的市政项目,我觉得可以考虑。徐家有政府背景,跟他们合作利大于弊。” 苏校说。 祝秋亭没回答。 苏校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人已经靠那儿闭目养神了。 车内很暗,夜色里车飞驰而过,飞过街灯一盏又一盏。 他最近似乎有点儿不对,但苏校也说不出哪儿不对。状态没有不好,身体健康也正常,就是比起以前,更喜欢自己待着了。这也没什么,可就是不对。 “噢。对了,”苏校看了他一眼,又道:“等会儿在四季的约,是周肆那个得力手下。瞿氏的那事,周肆……周总他帮了不少忙。” 祝秋亭眼都没睁,懒散道:“南边新开的港口,为了那个来的。” 苏校迟疑了一秒:“还有一个事儿,他可能想跟您要个人。” 祝秋亭揉了揉眼窝,嗯了声:“要谁?” 挖角不是什么大事,周肆那边的人他也搞过来过。 苏校:“您不用的那个。” 祝秋亭睁开眼,盯着苏校。 苏校心下一颤,还是勉力补充道:“他可能想着,如果这边不想用她了,扣着也没意思,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而且纪翘是……” 苏校没再说下去。 祝秋亭:“是什么?”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垂眸,似乎真的很期待苏校答案。 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苏校心一横,低声道:“她是警察的女儿。虽然现在知道她人没二心,但这事如果被人知道了——” 祝家的人不少都是祝绫时期跟过来的,多少也没走到纪翘之前的位置,连核心任务都带着。 祝秋亭没说话,指腹依次敲在膝上,三次以后,忽然笑了笑。 “被人知道了,怎么样?” 车已经靠到四季酒店门口,司机听得见他们对话,大气也不敢出。门童已经在车门处等待。 苏校沉默几秒,听见祝秋亭说:“我想,所以我做了,就这么简单,谁有意见,让他找我。” “那——” 苏校刚说了一个字,发现人已经下了车。 祝秋亭走路一向步子大,潇洒不顾人,但今天这背影看起来,火气尤其盛。 祝氏本来最近就遇事太多,祝秋亭现在脾气又大的要命……苏校头都要炸了。 真是不想干了! 苏校气得安全带都解得慢了,拔了两下,眼神落在后座某个地方。 他下车绕到后座,从椅缝里摸出一个皮夹。 手机、钱包,下次快能忘自己了。 苏校有点儿无奈,正准备放兜里等会儿给他,但合起来的那一刹,他忽然顿住了。 苏校打开,从最里层里抽出漏出一角的照片。 昏暗无章的背景,勉强看得出来是乱糟糟的床单,还有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完全是放松状态。 苏校:………… 祝秋亭现在爱好真是越来越独特又正常,存床照,绝了。 虽然是有一只女人的手吧,这也太一言难尽了。 苏校黑着脸要把照片塞回去,他余光突然瞥到什么,又拿近看了看。 照片最角落里,明显还有一个人的。 占了极少的一个部分,轻之又轻地触着女人小指,不小心入了镜。 ☆、【二十三】 【27】 祝秋亭难搞,傅于天体会过。 船王周家一把手,周肆,傅于天从二十岁就跟着的人。周肆没忌惮过谁,却给祝秋亭让过步,还为他做了一次说客,瞿家小儿子失踪的时候,瞿家请了周肆帮忙,还没帮动。 周肆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次从中山逸舍离开后,傅于天以为他会不高兴。 但他没有。周肆上了车以后,傅于天小心提起今晚饭局,周肆却毫不在意,说他不会的,我知道。 瞿辉耀毁了他厂子,还有一堆图纸文件不知道抢没抢救出来,会原谅才有鬼。 换他他也不会,睚眦必报是他们这类人的必备美德。 让周肆有点意外的,倒是那个女属下。在洗手间那点时间,都要逮着空欺负人,像是吃错了药,完全不是他风格。 当然,人长得是真好,又高又好,清艳凛然。 不止周肆记住了,傅于天也记住了。 记住了,还惦记上了。 一般美人盘靓条顺,顶级的能勾魂夺魄,时不时入个梦。 祝家近几个月坎坷颇多,工厂被烧以后,海运一条路受阻,被警察盯上,业内有风传祝秋亭跟通缉要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终于轮到祝氏需要周家。 周肆这周不在国内,便让傅于天先跟他谈。 傅于天已经做好等上一小时的准备,可祝秋亭竟然没迟到。 有求于人真是不一样。傅于天心里冷笑,面上摆得很热。祝秋亭落座的时候,傅于天半直起身来,伸出手跟他要礼貌握一握。 祝秋亭没接,径直坐下了。 傅于天脸色微微一僵。 祝秋亭没动咖啡,喝了口柠檬水,问:“认购合同周总应该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傅于天:“啊,法务这边已经看过了,有几个条款要改,主要是23.4和……” 祝秋亭身子前倾,指腹在桌上敲一敲,清脆的打断他:“改完了吗?” 傅于天:“已经让人传过去了。” 祝秋亭点了点头:“行,我会看的。傅先生还有事吗?” 傅于天:“……” 他不自在地在沙发椅里动了动身子,目光努力犀利地盯着祝秋亭,他长得不善,甚至有点儿像刚放出来的重刑犯,这也是周肆一开始用他的原因。 傅于天:“既然说到这儿,我有个不情之请——” 祝秋亭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别说了。” 傅于天顽强继续:“听说最近祝氏人员变动比较厉害,我想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时候精简的时候,想跟您要几个人。当然,这边肯定会有相应的回报。” 祝秋亭端起迟来的热茶,吹了口气,慢条斯理问道:“谁告诉你人员会变动的” 傅于天一愣,他确定自己的情报没错。反应过来后,又道:“是……听说的。” 祝秋亭噢了一声:“从谁那儿听的,找谁去。” 说完站起身来,冲傅于天礼貌一笑:“慢慢喝。” 傅于天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彻底,明明是一块到嘴的肥肉,他还有很多条件留着没甩。 恼羞成怒下,傅于天冲祝秋亭背影冷声道:“祝董,您用腻了的,给别人尝个鲜,当积德,还有好处拿,何乐而不为?” 纪翘在祝家三年,一直扒着祝秋亭不放,这事儿人尽皆知。祝秋亭不回应,很多人也知道。可私底下,纪翘不知道被他干了多少次。连在中山逸舍那次都不放过,洗手间里让人给他口了,当谁看不出来。 祝秋亭背影一顿,而后转过身来,盯着傅于天几秒,忽然弯着眼睛轻笑。 “周肆没告诉过你吗?人长着嘴,不一定非要用来说话。”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直离开了。 傅于天一口郁气堵在胸口,狠狠踢了脚桌子。 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在那儿顶。手下?他看也是个幌子,纪翘的作用恐怕只有在床上能发光发热。 他忽然有点后悔,在祝秋亭面前贸然提出,只会让人提高警惕心,要是压根不提,趁祝氏忙到头疼的这段时间,找个时间直接截胡,估计会更快。等祝秋亭想起来的时候,大不了割一块肉赔人情。 现在看来,得有一阵子见不到了。 - 纪翘确实很忙,忙着养老。 虽然认识她的人不少,窃窃私语嚼舌根的也不少,但纪翘左耳朵进都不会进,更别提右耳朵出了。 三月中开始,温度终于开始攀升,她在附近的公园开始锻炼,躺在河边长椅上看书晒太阳。 黎幺偶尔会给她通个信,毕竟带训过,想想训狗都能训出感情。在她被完全遗忘的当口,乐此不疲地给她报祝秋亭的近况。 什么到缅甸了,飞哥伦比亚了,子公司剥离集团放出认购股份了,合同签完了,去澳门玩了,有美女坐大腿了,口红印落衬衫了。 总之黎幺的人生乐趣除了去泰国放假,就是惹她发火。 纪翘虽然情绪总是不高,但生气的时候极少。 现在黎幺似乎看出来点端倪,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纪翘正对着青山绿水翻书,闻言干脆打断:“什么时候落几把上了再说,记得带图。没有别找我。” “哎,等等,还有——”黎幺笑嘻嘻地添了句:“最近还真有个新人。” 贴身保护,女的,短发。 纪翘放大照片看了眼,蹙了蹙眉。电话那边还有黎幺看好戏的挑音,怎么样,有你好看吗? 她没说什么,摁断了通话。踱步回了家,回家路上还买了二十五块的烤猪蹄和百香果绿。纪翘挺喜欢吃这些的,只是小时候想练拳击,纪钺说那得放弃很多很多,她哪里知道答应一个好字后面的意义。纪钺把她扔给开馆的师兄,教练又凶又严,教她忍字头上一把刀,心无杂念才能斩妖除魔,所有零食都是妖和魔。 长大更不能乱吃,拜某人所赐,可能会被下毒。 纪翘走回家之前就吃了一半,期间还接到了孟了奚电话。 她扯了几句闲,纪翘也回了几句,后来主动问:“姑姑,您有什么事吗?” 孟了奚声音在那头担忧地低了几分。 “小翘,我有几个店员住附近,他们认识你,说是最近看到你散步,附近有人跟着你。我找附近店家借了监控,在扬里路、东兴路的拐角——” 纪翘:“那我尽快回家,别担心,等我到家给你信息。” 孟了奚顿了顿:“好,一定,让我放心。” 纪翘嗯了声,抬头看了看,街道一如往常,午后的店面有些清冷,有母亲抱着孩子从她身旁经过,阳光温暖,小城太平。 可有人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太平。 纪钺的血曾经流在这座城的青砖缝隙里,也留在了这里。 这让纪翘每次回来,都觉得安心。 那种安心就像,即使下一秒死在这里,她也会觉得好,够了。 纪翘晃回了家,甩上门的那一刻,便被穿风而过的尖刃钉穿在门板上。 - 在纪翘养老这段时间,祝秋亭只问过两次她行踪。 第一次,听说是最近在读《毛选》,每天两小时,雷打不动。读完还摘抄。 祝秋亭打断,说知道了,下次是这种事就别说了。 苏校也满头黑线,这种事那种事,还不是你自己问的。 第二次,苏校过了好几秒才回答,说不知道,人不见了。 祝秋亭笔尖一顿,任沉默流淌了很久,才问,什么意思? 即使不专门跟,对于祝家人来说,查个行踪绝对不会有‘不见了’这种答案的可能性。 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会留下痕迹,凭空消失,也没有其他行程,除非死了。 苏校说,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事实上,谁不知道纪翘已经是祝秋亭不会再用的一颗棋,尽管非核心圈的人也不知道她之前有什么用,只知道除了做祝缃的老师以外,他会留她在身边,本来就是很奇特的事。苏校不知道关于纪翘,他为何突然转变心意,可苏校乐见其成。 她会影响他,这个预感比任何存在都令苏校觉得可怕。 祝秋亭想了一会儿,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苏校应下,离开前,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下周一,仰光那边他办的宴会,如果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叫人——” 祝秋亭:“去。” 祝秋亭:“把门带上。” 苏校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还是没有问,警察并没有撤掉眼线,在这个节骨眼,这个决定无疑非常冒险。 有很多人愿意冒险,很多人不怕死,但没人不想活着。 活着,冒险得来的成功才有意义。 可祝秋亭不太一样。他愿意冒险,不怕死,想赢,可他不渴望。 苏校很早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祝秋亭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他的野心自始至终只有三个字,不想输。 苏校本来担心,祝秋亭会被影响,两天后如果状态不好,要是有危险实在很麻烦,毕竟不是主场,这也是他第一次接受对方邀请。祝家截了那边多少生意,现在一个要请,一个要接受,苏校不想,可也没办法。祝秋亭对对方非常感兴趣,这么多年都不变,明明已经因为他们被盯上了,也不避嫌。 苏校要留下接洽周家的事,没法跟着一起,只能让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跟紧点。 两天半后,苏校收到报告,一切正常,状态正常,才关了静音,放下心忙别的。 过了两个小时,他又看了眼手机,二十分钟前的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有枪手,乱,人不见了。 - 仰光西北边山上,宴会所在地原来是高层豪华赌场,重新装修后,格局保留了一部分,贵宾厅和主厅的电梯各有两个,到了晚上,这里通常是方圆几里灯火通明之盛。宴会主人大方极了,虽然人没来,但布置、酒水、食物、娱乐安排都是顶级招待。 宾客们觥筹交错的愉快自得被子弹爆出的声响打破。在短暂的停滞安静后,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很快,从窗□□入的.308口径温彻斯特弹打中了大部分灯和桌椅,有人已经因为中弹而倒地哀嚎。 比底层更糟的,是五楼开始的贵宾厅,没有意外,这里的灯也全数熄灭。可窄窄的旋转楼梯根本不够人们逃生用,电梯也根本摁不开,似乎陷入了故障。 梯厢里的人体会到了猝然下坠的失重感,巨大的响声在纪翘耳朵里外同时爆开:外面隐约混乱的枪声、电梯井钢缆失控发出的刺耳声音,直到安全钳强制控住了疾速落下的电梯,一阵尖锐声响后才停下。 她刚从地上稳住爬起来,之前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暴起,习惯性的用受伤的右手拔枪,动作只卡了一秒,枪已在下一秒飞了出去。 对方被鞭腿踢中的手腕也已折断。在嚎叫之前,纪翘已经一脚踹在他下巴上:“闭嘴!” 被强控住的电梯因为剧烈的动静又缓缓下滑了一段。 纪翘贴着厢壁,不敢再动。 她现在很生气,非常。 j.r的敌人在缅甸不知道有多少,这种枪战根本不奇怪,对方之前可是扎根于东南亚,得罪到全世界,被追杀到现在头目还没抓住。 她在清江刚引蛇出洞,这边就听说祝秋亭接受了jason属下邀请,来了他们办的宴会。 黎幺直接挑明说,j.r愿意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自己领地受袭,不顺便把祝秋亭这个眼中钉搞死,他们绝对不会甘心。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想借刀杀人,横竖j.r在缅甸的对手火力强劲。 纪翘当下的理想短暂改变,变成亲手拧断这男人脖子。 可现在面都没见,她就得死在这电梯里,纪翘才不甘心,去他妈的。 纪翘正密集考虑怎么把厢□□开,如果直接开枪射击,摇摇欲坠的电梯直接坠落到底都有可能,但是现在看来,无论如何,它都会坠落。钢缆已经被人动了手脚,纪翘听力极好,那细微的声音清楚地传到耳朵里。等断裂后,安全钳也没法控制。 在短短一分钟里,电梯至少又滑了半层楼。 现在到底在几楼—— 纪翘还没想完,忽然砰地一声巨响,平地炸雷般在头顶响起。 操! 电梯猛然下滑!金属摩擦的刺耳声火花四溅地响起。 纪翘神经与肌肉都绷紧了。 厢顶无疑落了个人,如果对方掀开,她怎么躲都是瓮中之鳖,在电梯到底之前就会被射成筛子。 j.r这群傻逼绝了,发现祝秋亭抛弃她以后,开始疯狂围追堵截,不把她弄死决不罢休,手段风格都不维持以前的漫长折磨型了,只求她速死似得。就像当年对纪钺一样。 纪翘咬紧后槽牙,紧紧盯着被开了一条缝的厢顶顶盖。 只有开始几秒是短暂的,是卡住了,对方很快不再犹疑,将顶掀开,扣着边缘翻身跳进来。 从头到尾动作快得她几乎看不清,等落地了,纪翘才看到一双熟悉的黑眸。 “这时候进电梯,”祝秋亭把□□保险栓拉开,瞥了她一眼:“干脆对着自己太阳穴开一枪,更快?” 纪翘死死抿着唇,睫羽极轻地颤动,没说话。 好久没见了,第一句就是这个。 …… 算了,那又如何。 她来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还活着就行。 “因为想早点儿。” 纪翘被他拉过去,祝秋亭把她一起绑在伸缩带里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 “活着的也好,尸体也好。想早点见到。” 祝秋亭手上动作一滞。 从纪翘的角度看过去,他黑发下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隐约的弧度,收出的尖也非常美。像他一样,矛盾又有冲击力。 真正的美是那样强悍,在灵魂深处被紧紧攥住。 人甘愿被击败,溃不成军也甘之若殆。 “一天到晚想什么,”祝秋亭声音有些难得的冷:“闭嘴。” “想你。” 纪翘笑了笑,鼻尖额际滑下细小的汗珠。 在祝秋亭看向她的时候,纪翘耸了下肩,潇洒又好整以暇道:“想你死了没。” 疯一样的想见你,我永远不会开口的秘密。 ☆、【二十四】 (28) 两个人都出去了。一进市区,犹如鱼进了大海,影都没有。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万里之外。 一幢远离尘嚣的庄园二楼主卧内,刚起床的人张开手臂,任人帮他松开浴袍带子换衣。 听到这消息,男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伸了个懒腰直接打断:“今天要处理的事太多,我不想听废话。抓不到他,也搞不死他。那他们之间什么情况,有人能告诉我吗?” 那头一片寂静。 之前信誓旦旦保证纪翘已经离开,现在怎么开口。 他轻叹了口气:“事也办不好,死又不肯死,你们也让我很为难。” 老话说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按这话来算,祝秋亭造的孽基本等于杀他全家。 ……好像太轻了。 男人认真想了会儿,觉得更靠近诛九族。 不过,在国内祝秋亭势力基本到了饱和顶点,官方盯上,好日子快到头了。他能从自己身上吃的红利,已经吃到底,再往后只有下滑的份。 他不急这一天两天。 他只是更好奇,纪翘到底怎么跑那男人那儿去的? 还有,他们是在对方身上安了全球定位系统吗? 如果哪天弄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他一定会在活埋之前问清楚。 - 好奇的不止万里之外的人。 林域代替苏校去了缅甸,负责解决善后,但连祝秋亭的影子都没摸到。 他,苏校和黎幺同时收到消息,报平安的群发,下指令的一对一,务必将幕后的人揪出来。只是不知道他去哪了。 祝家从当年到现在都是如此,眼前亏可以吃,亏不可以。 祝绫早年的作风还留一点仁慈,信奉该放的放,否则无尽的循环能耗死所有人。 祝秋亭是有一分力耗一分力,该讨的债要五倍十倍的讨回来。 祝家早年有人资历老,胆子大,说他做了十恶不赦的显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算了,以为无德能长久吗? 不过当着他面说,也算有几分胆。祝秋亭当时笑了,也没发火,说保你活着,有钱赚,有家回,不是德吗?不想待就走,门在那儿。 规则不讲道德,只论输赢。 话是这么说,他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在苏校看来,现在规则对祝秋亭来说,只是用来一次又一次打破的。 他没有第一时间飞回来,正常。没有见飞过去的苏域,也正常。 但他跟纪翘在一起。 怎么又在一起? 苏校听到属下的回复时,一口气差点没过来。 纪翘是会瞬移吗? 还是身上装了吸铁石?gps 通话还开着,黎幺倒是满不在乎,又不是不回来,你急什么? 苏校心平气和道,我怕他猝死。 黎幺呸了一声,咒谁呢? 苏校:“那是纪翘,你他妈又不是没见过,你……哦,你确实没见过,以前祝九教训她的时候,你都被罚到非洲务工了。” 苏校:“有次纪翘跟他顶嘴,人不爽直接烧了让纪翘种的园子,让她看着。” 黎幺:“……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苏校:“但之前,祝九把他们一起种的所有花草,包括附近长的壁虎都先摘回去了。” 黎幺:“……艹。” 苏校:“纪翘真是有手段。” 黎幺听这就不开心了,纪翘他自己带训过的人,十公里负重越野途中还帮忙捡回他丢了好久的女儿,一只杜宾狗。人是缺点一堆,但要说她有手段勾引人,那可太他妈搞笑了。 黎幺冷哼了身份:“除了那皮囊好一点,哪里是长脑子的认真勾引了?买的情趣内衣觉得洞太大还要缝起来,最后都给我女儿穿了。祝九就那样,他要想上她,就会说今天你看着像个人,滚进来。还要找理由吗?” 苏校:………… - 外面乱成一团,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纪翘就能短暂松一口气。 市中心的五星级,跟国内比起来硬件确实差很多,但是已经很不错,有热水有床,浴室够大。 缺憾也有。 纪翘在进屋前后都问了,说你没带钱吗?还是全酒店只有一个房间了?总统套没了,套房还多。 我帮你开。 祝秋亭无视她,直接走进去,顺带把她也拉进来,抬手就解了她扣子,用拽崩的方式。 “谁说要跟你睡觉了?” 祝秋亭把她抵在墙边。 …… 浴室是个好用的地方,浴室外也不错,落地窗也可以。 反正人在这儿怎么都可以。 纪翘手肘撑在他肩上,背脊靠在冰凉的墙上,身前火热一片,她没说话,只有喘息。 他忽然又咬了一口。 “谁让你来的?死也非得死我面前?” 祝秋亭语气冷了下来,掐着她腰的大掌也多加了几分力。 如果不是他在那些人监控里看到,纪翘现在就等着尸吧。 纪翘看着他,定定看着。 “死有什么可怕的?” 她很认真的疑惑,好像他问了全世界最蠢的问题。 反正无论地狱多深,她都会把自己埋在其中。 死是解脱,对她来说。 祝秋亭听得懂,也看得懂。 他嘴角极轻的扯了扯,眼睛深不见底的像潭湖。 在祝秋亭把她小腿抬起来的时候,纪翘猝不及防的开了口,轻声道:“我也问你个事儿。” 她并不害怕他的怒火,能让祝秋亭发暗火,并不是容易的事。 纪翘的目光越过他肩膀,在墙边某处落下,那个衣架上有件长的薄风衣。 “你的大衣,” 纪翘顿了顿,平静道:“为什么总买大一号的?” - 无论地狱多深,她都不可能埋葬永恒的元气。 ——《失乐园》 ☆、【二十五】 【28】 纪翘不是第一次来缅甸,上次是五月的春天,正赶上雨季。离开的时候,她发誓不会再回来。 发的誓跟狗屁一样。想起这茬,有些暗无天日的回忆一并跟着涌上来。 纪翘没等他回答,横竖也等不来。他不想回答的事,谁也撬不出半个字。 她只分神了极短一瞬,神色变了变,直接推开祝秋亭,冲进洗手间,一阵反胃干呕。只是太久没吃饭,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人,觉得有点苍白,有点陌生。 纪翘自嘲地轻笑了下,都过了多久,想起那间屋子,和脚下踩的土地,真他妈恨不得吐上三天,能把记忆倒出去最好。 等那股劲终于过去,纪翘调整好状态,练习了几次嘴角上扬,找到最佳弧度后,一把拉开门。 人就在门外,靠着墙有下没一下玩打火机。 纪翘还没来得及把练习付诸实际,祝秋亭先开了口。 她粗略分析了下,语气太平淡了,什么都没分析出来,很好。 “吐完了?” 祝秋亭说。 纪翘:“嗯,不过一会儿可能……” 这话意思明白,今天晚上肯定不行。纪翘知道,这种事上祝秋亭从来不会强迫人。 可被打断,总不会爽到哪去。 纪翘想了想:“要不要帮你?”她扫了一眼,大大方方问道,甚至已经开始卷袖子。 祝秋亭本来没看她,闻言侧过头瞥她一眼,游移似的打量,又很快收回。 祝秋亭:“不用,休息吧。” 纪翘:“好。” 纪翘知道他会找其他渠道解决,刚要恭恭敬敬“这边您请”送走这尊神,就见人折身往里走了。 纪翘傻了。 跟祝秋亭睡觉比跟他睡可怕一万倍。 操! 她快步跟上去,想拦住这种可怕的走势,但他只是坐到沙发椅上。 纪翘微松了口气。 祝秋亭:“上次你去的哪儿?迈扎央?勐拉?” 他取一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那是纪翘随身带的花茶,泡好还没喝,现在快凉了。 纪翘沉默地看他低头饮茶,祝秋亭耐心不太够,等半分钟等不到,望了她一眼,不咸不淡:“才一年就记不住了?” 纪翘:“勐拉。” 勐拉在缅甸东北,掸邦东部首府,接着云南边境,边境三大赌城之一。 她上次落了单,几天后才被黎幺带人捞出来。 用黎幺的话说,就那半条小命还不如不捞,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地,边埋怨,边把她运回祖国的怀抱扔进医院,躺了两个月,后来还黎幺医药费还了半年。 祝秋亭:“没来仰光逛逛?” 纪翘:“没来得及。” 她回答的时候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发旋。 祝秋亭把杯子放到桌上,指腹在桌上轻敲了敲:“抬头。” 纪翘照做,姿态和顺,像刚开始半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长了张经得起细看的脸,骨骼流畅,线条如刻,眉眼饱满而浓烈。 祝秋亭觉得,她大概是不知道,她并不擅长演戏。自以为将情绪好好藏在暗处,实际上满的快溢出来了,还要装是空杯,荡不出一点水声。 祝秋亭盯了她几秒,忽然笑了:“想骂我?” 何止。 枪在身上,她甚至想给他开个洞。 本来不用来,当年祝秋亭也没提出国。可她还是去了,因为他需要。 四十秒,她能打出三十发子弹,听声响隔一堵墙命中两百米内的目标。 纪翘有点天赋,这点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没有杀人的天赋,能避则避。 可是那次不一样。 当时在中缅边境,要跟祝家线人合作,交换情报的是官方。一支边境上的尖刀小队,他们在收线的时候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包括毒|贩经过的所有可能线路,为此找上了祝家一位常驻缅甸的下属。结果不知道怎么谈的,祝家这边提供了情报,还有轻火力支援。 所以纪翘就去了,忙是帮了,差点没出来。 黎幺把她从那村庄地下室弄出来的当晚,给祝秋亭去了个电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头问,除了拖后腿,请问她过来还有其他用处吗? 纪翘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可她脾气一般,还记仇得很。 祝秋亭这么一问,问得她心头火直拱。 纪翘笑语吟吟地起身,走到祝秋亭面前,双手抓着沙发椅把,她人高,微微俯身时黑发自然垂下,姿势像把他整个圈在自己范围内。 纪翘:“我敢吗?” 她懒洋洋地勾着嘴角:“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惹你……” 手熟练地搭在祝秋亭肩上,左腿折起来压在沙发椅上,虽然隔了层牛仔裤布料,但边缘光明正大蹭在敏感位置,纪翘轻叹了口气:“我很惜命的,而且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呢。” 她这个姿势够居高临下,这让纪翘心情好了一点,望进祝秋亭眼里,笑意也深了几分,掰着指头:“我才二十八,这种日子哪天过到头了,我去找个脾气好的谈谈恋爱,小几岁也可以,到时候还麻烦祝总看在这些年情分上,帮忙把把关。” 祝秋亭没回应,两只手自然搭在椅把上,指腹极轻地摩挲,指甲剪得齐整,骨关节分明漂亮,他安静地看着纪翘,听她说这些屁话,眉头也没挑一下。 如果没硬,这姿态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纪翘瞥了一眼,笑语吟吟:“在那之前,我总得多练练……”纪翘低头靠近,鼻尖轻碰了碰他的,好像情侣间极温情的一瞬,但彼此都得见,在明暗光线里暗蓄的试探,清明,所有与沦陷无关的尖锐。 “攒攒经验。” 她话音刚落,就被男人一把拉起,反压在身下。窄窄的沙发椅,哪里承受的了两个人,差点倒到一边。 祝秋亭把腕表解下扔到一边。 ……他神色自若,扣过她后脑勺,薄唇近在咫尺,却没落下一吻,只是从上到下,慢悠悠打量,眼似无形手,游到人发抖。 “好。” 祝秋亭终于笑了笑,低头在她下唇轻咬了咬,将话渡进来:“帮你。” ☆、【二十六】 【29】 纪翘以前谈过几次恋爱。梁越之后,孟景之前。平心而论,从条件来说都不错。她那时觉得,这个综合不错,纪钺会满意的。这个性格平和,纪钺会觉得可以。 她仔细想过,那时年轻,标准是带到纪钺墓前,能够讨他喜欢。 可惜最后都没维持住。 对男友们来说,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了,美看多了就那么回事,平淡如水的日子过起来,谁没意思谁知道。 雄性们喜欢什么,纪翘清楚。 他们爱人灼灼美丽,望人重情重义,一旦不合心意,又习惯性弃之如敝履。 纪翘同意王尔德的定论,世上所有事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 后来发现也不尽对。 纪翘见过。前年有一晚,她以为祝秋亭会在夜场待到天亮。她离开前,有美女刚缠上去,他衣领袖口都被酒液沾湿,腰际被人柔柔环住。一般这种情况,是不需要她跟在旁边保护的,纪翘乐得轻松,赶紧逃之夭夭。 当时刚从驻训场回来不久,她在一家爵士酒吧认识个混血,叫richard,追她追得紧,那晚纪翘难得有兴致,回了他微信,对方兴奋地给她打了个视频,邀请她出来吃夜宵,又涨红脸说不是那个意思。最后全泡汤了。 她临时被苏校一个电话叫回去。 去接他。 苏校说了地址,是之前那家店,尔后又附了句,注意北边,我会发你线路图,有两条路不能走。 纪翘赶到时,发现是在后巷,单行道。她只能下车步行进去。 那晚月亮比平时更近,嵌在楼宇中,纪翘记得清楚,柔凉又亮。 黑色宾利添越停在路旁,路灯的光跟月色比起来,显得黯淡许多。 祝秋亭倚着车身,月光洒他一身。他深色衬衫没有换下来,酒渍还在,指间夹的黑金色烟身偏细。 是女士烟,寿百年黑俄罗斯。纪翘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款烟味道很淡,后味还有点劣质雪茄的意思,旁人闻起来烟味又重,不是多好的选择。她不久前刚买一盒,纯粹觉得好看,抽了三根就放弃了。 可在他手里,纪翘觉得好看也挺值钱。 他的衬衫即使湿了些,也是合身的。这会儿低着头吸烟,领口微敞,锁骨线条直飞斜入肩头,颈项弯着漂亮弧度,长腿懒懒支着,月色与街灯,两厢映照的光源下,整条后巷都因其存在被盘活,黑暗里生着璀璨。 纪翘没出声,看了会儿,才叫他名字。 祝秋亭将烟取下,放在指腹间捻灭,侧头看了她一眼,算是应答。 性吸引力是怎么回事,纪翘从震荡那一刻了然。性本身除了眼目的□□,还能关乎什么? 可真做是另一回事。 纪翘觉得她比叶公好龙的叶公惨多了,叶公好歹是’以为’自己喜欢,她是非常清楚,清楚自己的嘴炮很安全,主要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勾引只做个面上功夫,横竖祝秋亭也不会答应,他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留在身边还算正常,祝秋亭觉得狗有用都不会随便丢。 但跟她纠缠不休,就是傻逼才会干的事。 之前是意外,可现在没有酒精,没有冲动,什么都没有。 她快散了。 这家酒店硬件做的不怎么样,顶却是模糊的金色镜面。 背靠的墙壁冰冷,血液却奔涌如岩浆。 …… …… 祝秋亭俯下身来,克制着极慢的呼吸,脊背额际也被汗打湿。他从来都是装都能装出君子端方,现下却原形毕露,双目仿佛滚着火焰,又不全是欲望。他疯一样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拖入地狱,死也要一起,化成灰也得是交缠的两把灰。 纪翘掌心下是他起伏精悍的肌肉,指甲深深没入其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但跟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她听见很多声响,窗外簌簌的风声,纪翘仔细地听,放纵地沉溺。事实上,祝秋亭那双黑眸凝视着她,覆着一层很淡的水光。事实上,她好像听见了木柴在熊熊火焰里烧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断裂后便掉进了无底深渊。 最后一刻,纪翘忽然抱住他的头,低声哑语:“别。” 纪翘觉得她是疯了。 - 风平浪静后,祝秋亭抓她丢进浴缸里洗了个澡,等重新躺倒,纪翘只休息了几分钟,便起身批起浴衣去泡了杯茶。她问祝秋亭要不要,他点头,她也就递了一杯过去。 纪翘把床头灯调暗了点,从另一边爬上去,盘坐着小口喝茶。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们了。” 茶太烫,她用手指绕着杯沿,有点感慨的意思。 “生气的时候,来一次就爽多了。” 祝秋亭垂眸看着清茶,没喝:“第一次知道?” 几个小时前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对,满心满眼都拱着火,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过祝秋亭一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对个中原因并不是很关心。 纪翘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扬了扬眉:“怎么可能?以前也爽啊,”她耸了耸肩:“今天是特别爽。” 她觉着祝秋亭此时状态心情还行,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说。祝秋亭要真想聊这些事儿,这两年一些女伴的名字她都叫的出来,就怕他太感动。 祝秋亭抬眸扫了她一眼,声音轻了不少:“哦?” 这个哦字很是精髓,无疑,表达着主人的好奇心和急需答案的意思。 纪翘也觉得奇怪:“你对这个感兴趣?噢对,”她拍了下大腿,了然了:“你们男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对比?放心吧,虽然我经验不多,但是我可以打包票,”纪翘掰着指头算了算,给了个一:“您是这个梯队的。宝刀未老宝刀未老。”她又竖了竖大拇指。 别的不行,夸人她擅长,夸祝秋亭她更擅长。 祝秋亭深深盯了她几秒,一口把热茶仰头灌完。 纪翘看得倒抽了口凉气,不嫌烫啊。 纪翘忍不住呱唧呱唧:“厉害厉害。” 祝秋亭把杯子扔她怀里,指了指地上:“去吧。” 纪翘:? 纪翘:“可,这是我的床?” 而且她的腰已经趋近断裂。 祝秋亭:“嗯,所以呢?” 纪翘恨恨地裹被下床,亏她还夸他呢,第一梯队?他在狗杂种里才是第一梯队。 祝秋亭躺了一会儿,越想越心烦,刚想把人拽起来,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混沌,意识愈发沉沉,在最后彻底陷入黑暗前,纪翘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她笑得似乎有几分调皮,那是几乎不会在她面上出现的情绪。 “感谢您的服务,我挺满意的。好好睡吧。” 纪翘帮他收好茶杯,穿好衣服拎了件飞行夹克,走到窗前,又扭头看了床上熟睡的人一眼。 她的三分钟热度她自己清楚,趁着没有跌进来,他也还没看出什么端倪,赶紧爬出去才是正事。 纪翘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扣着窗户飞身而下,身形快得几乎只剩影子。 来仰光除了帮他,还有另一件正事得办。 当时在勐拉,跟十几条蛇待在地下室整个晚上。 是正常状态还好,但断了两根肋骨,全身皮开肉绽的连爬都费劲,纪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来缅甸帮祝秋亭这事,她甚至没跟他说,只是听黎幺说,这次是祝家一伙人帮官方清路通情报,抓一队缅甸往云南的团伙。祝秋亭难得干点人事,她脑子一热就过来了。还没怎么,就在勐拉赌场附近出事了。 那年跟她一起被关起来的少年,当着她面被对方爆头。 怕是到死都在相信纪翘说的那句,我会带你走的。 这仇不报她不配姓纪。即使一直在国内,她从没放弃过查对方来路的任何机会,现在就差个来缅甸的契机,这种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 纪翘找了个早联系好的当地向导父子,实际上因为祝秋亭插这一杠子,已经迟了半小时,到的时候儿子maung很客气,但父亲已经有点不悦,上下打量了纪翘半天,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纪翘也不在乎,把枪和弹匣拿出来上好,顺便仔细擦了擦,一把hkp7,射程短但精度高,一把柯尔特m2000,常备之一。 司机和老向导都吓了一跳,车在崎岖不平的路面走了个大s。 纪翘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瞥了maung一眼。 maung跟祝家在这边的线人有合作,清楚她的来路,赶紧安抚了两边。 车在寂静的夜路上行驶,越开越偏,纪翘睡得也挺起劲,脑袋在车窗上一撞一撞,最后停在一个沉睡集市的巷口后面,再往里已经不好走。她被maung推醒。 “行,在这等等。”纪翘手指了指车上,比了个数字:“十分钟。” maung能听得懂简单中文,她也早交代过要走的路线,第一站就是这家隐蔽的刺青店。 她熟练地翻身下车,想了想又折回,把hkp7扔给maung才走。 当日踢断肋骨的和拿鞭子的不是一个人,在他们身上繁复迥异的刺青中,只有手臂内侧角落,图案是一样的,线条和花纹看着都极陌生。 纪翘跟老板提前联系好,把复制出来的图案和枪一起扔到桌上,问他见没见过。 老板是华裔,这店虽小,开了也有快二十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知道的。 见纪翘这架势,根本就是知道的差不离了,最后差临门一脚确定一下。 他合起外套,抱着茶缸叹了口气:“怎么都那么暴力——” 纪翘把枪栓拉开,老板赶紧举了举双手:“好好好,别那么急嘛,你是老于介绍来的我能怎么样?” 他把知道的和盘托出,花了将近十分钟。 从头到尾,纪翘什么都没说,安静听着。 最后老板搓了搓手,期待的小眼神盯着她,希望把瘟神赶紧送走。看着漂漂亮亮齐齐整整的,怎么眼神冷得像淬了毒。 纪翘收起纸和枪,眼神无意间一划,忽而折返,定格在墙上满满一堆作品中的某张。 “我能看看那个吗?” 老板见她目光所至,扫了一眼就知道她说哪张图,确实精美吸睛。 “这是客人当时自己拿来的设计图,”提起作品,老板眉梢里都带着点得意洋洋:“我当年求了半天,才把原图留下来的。” 荆棘丛中缠绕着十字架,线条下坠,化成一把剑的形状,剑,十字架与荆棘互相制约又不显混乱。 纪翘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远的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你认识这客人?” 老板嘻嘻一笑:“当然。” 她翻过来看了看,后面写着很短一句话。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不确定,现在这笔迹已经不言自明。 昏黄灯下,那字颜色略褪,力透纸背有金戈铁马之势,内容却完全相反。 那上面写的是。 求灯照她暗途,美梦如期光顾。 ☆、【二十七】 【30】 纪翘看着那行字,这么短。 她很难形容,有种挺奇异的感觉。 一生中多少有些恍惚时刻,被抛近遥远深处,旧有的规则顷刻间便化作飞灰,文明世界里,所有曾无比重要的意义将不复存在。 它短暂而漫长,直白而朦胧,拧着人的头,逼你面向生命的节点。 是刀锋时刻,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对她来说,纪钺的死算一次,天旋地转持续数月。 但现在,这种感觉明显不同。 纪翘捏着这张纸,很快回过神来。她随意倚着桌角,老板几次三番想伸手拿回,她只当没看见,反倒津津有味地来回翻看。 纪翘头也没抬:“有烟吗?” 老板:“……没有。” 纪翘定定看了他几秒,手忽然动了动。老板一看,这是往腰上娴熟伸去,不是拿刀就是取枪啊,下意识抱头就要蹿桌子底下,结果被她一脚踢出来。 纪翘:“干嘛啊你?” 她拍了两下桌子,清脆利落:“换吗?” 老板小心瞥一眼,这才看清她扔到桌子上的东西。 两包软中华。 在缅甸这偏僻地方做纹身生意,人员混乱,拿什么抵账的都有,九分威逼一分利好罢了。真拿好东西换的可不多,老板心痒犹豫几秒,还是忍痛拒绝了。 老板:“我这……这其实是复制的!不值当!” 纪翘耸肩:“不用给我原图。” 老板思忖半晌,转身进里屋办了,出来递给她的时候又问:“姑娘,别怪我多嘴,你要这能有什么用?” 纪翘捏着复制图边角,盯着那十二个字看到眼睛发涩,才抖一抖卷了起来:“保持清醒。” 不管这十二个字是送给谁的,都挺荒谬。 祝秋亭。 还挺他妈痴情。 纪翘算是明白了,冥冥之中,这可不是上天在拉她一把? 对他起心思,狗头都给你打掉。 纪翘不知道那是谁,可她还是得承认,确实有点……有点什么。 她都愣了下。 嫉妒吗? 或许吧。 别人就算了,她头两年成天在他周围晃,对男人面热心冷喜怒无常的劲,领教的算是够了。有的女人明明不错,经常跟在左右,她以为祝秋亭准备长期带在身旁,等纪翘开始琢磨她们喜好了,人又被祝秋亭一脚踢开。有时候根本说不好。 纪翘不发一言地回到副驾,气压低的maung很快感觉到。 maung问她,南边还去吗? 纪翘把椅子放平一些,左腿屈起,才算舒服点:“不去了。今天内能到迈扎央吗?”她往后递了张纸条,上面用缅语写着两个简短的词,是某间赌场的名字,刚才老板写的。 缅甸的赌场,做的大多是跨国生意。越靠近边境线生意越好。勐拉在打洛口岸对面,迈扎央在德宏州对面。这两年警方打击厉害,勐拉最火的几家赌场关的七七八八。她当年是从勐拉入境,那群人跟赌场联系紧密,但到底是不是jr那边的人,纪翘得自己去看看才知道。 maung虽然为难,三百美元递过来,他很快想到了办法:“抄近道,争取……今天下午七点前!” 纪翘嗯了声,这段路越发颠簸,她头没晃晕,但晃困了,靠着车窗头跟着上下起伏。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很朦胧的雨景,在一片浓绿里等待着。 很快,纪翘意识到她在等什么。 那是第一次在境外,竟然接到了官方某队的求助,交换物资,要求引路加火力支援,不过对方是国内顶尖精锐,情报摸清楚的前提下,他们打那群武装分子,就像用□□削橡皮泥。 即使如此,还是要适当性做点样子。 至于纪翘,她只是被黎幺抓过去练手的,在掩护里举着m40a5,两个小时一动没动。 雨中密林,是沉沉的绿与浓灰,眼目所及的一切好像全都褪色,她一动不动。 忽然,眼中出现了一抹浓烈颜色。 纪翘几乎是下意识要扣下扳机,手背却被握紧,耳旁是极轻一句,别紧张。 她努力放平呼吸,再度扫了眼枪身。 一朵野花,浓烈的正红。 不知道从哪摘来的,他就这么随意插在她枪口上。 “好看吗?”祝秋亭甚至有心问一句。 纪翘:…… 她刚想回答什么,虹膜里倒影的世界突然剧烈扭曲起来,纪翘猛然惊醒。 maung和司机都被她反应吓了一跳,maung直接探身过来:“怎么了?” 纪翘额上全是细密汗珠,她望着车窗外刚刚亮起的天色,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 会不会量放太大了? 要是起不来,又有人闯进去怎么办? 思虑再三,她还是给苏校去了个电话,报了祝秋亭确切位置。 意料之内地,苏校差点气昏过去,平时他是二十四小时身边有人的。苏校咬牙切齿地让她等着,纪翘没什么可辩驳,说好。 收了线,纪翘想幸好发现的早。她还有太多事没办,一朝把自己扔到无数人跳过的泥潭里,要是被发现,才不会是一脚踢开那么简单。 她抹了点随身带的风油精,抹在太阳穴,闭上眼的那一秒,一朵小花猝不及防地又浮现。 纪翘认真地算了算,她得到的温柔之最,不过是枪口那抹红,还是随地摘的。 而有人早在许久之前,就得了一整个世界。 那十二个字哪里是祝愿与倾心,那是无论向我求什么,我若在这里,必会给你。 纪翘不死心,又仔细地回想了这三年,祝秋亭总有当人的时候。 ……想起来了。 几个小时前,他咬着她耳垂说全给你的时候,语气是有几分失控。 安眠药放少了,后悔。 - 老板八点整要开门,卷帘门拉到一半,又停住了。 来人挺稀奇的,但也不算太意外。 老板赶紧泡了壶好茶,恭敬地给杯中斟满,对方却完全没有要长谈的意思。 “来了吗?” “来了来了,大概四五点到的。” “除了那事还说了什么?” “没……哦,”老板一拍脑袋,指了指墙上:“看我这记性,要了张图,给她复印了一份带走了。” 对方没说话,朝他勾了下手。 “……”老板心虚了几秒:“人挺好,没给我什么。” 抬头悄悄看了眼,老板赶紧收回眼神,乖乖夹着尾巴去取了东西。 “就这。” 两盒中华。 他掂了下,把烟收了,推了个信封过去。 老板瞟了眼厚度,眼睛都瞪直了。 “不……” “没拆开看看?” 老板摇头:“还没来得及。” 又叹了口气:“想留着晚上再拆来着,早知道刚才先来两根了。” 对方笑了笑,没说话。他把烟盒打开,磕了根烟出来,里面却又掉出来一块叠得四方的纸条。 [西北角120°方向楼顶,有狙。] 老板脸色骤变。 “都被人盯上多久了,”男人自己咬着烟,没点:“成队真是老了,这都要靠别人提醒,真行。” 眼看着他要离开,老板开口叫了句。 “祝九,那是别人?” 老板眼神在他脖颈上转了一圈,痕迹一路往下延至胸膛,压根掩不住,之前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 跟之前那人完全是一套来的。 对方倚着门框,懒然勾了下嘴角,初升的旭日朝阳照得他笑容一晃,“是你的别人,不是我的。” ☆、【二十八】 【31】 迈扎央和勐拉都靠着云南边境,如果从瑞丽走,经陇川去迈扎央,只要不到一小时。 从仰光过去反倒麻烦些。迈扎央早被克钦地方武装势力统治划成特区,区边上驻扎着克钦人的营地,中国人和华裔的面孔比比皆是。 苏校接到手下消息,说祝秋亭想在那儿多待两天,他心里已经升起不好预感。他和林域、黎幺,实实在在跟过最早那几年。 成天往外跑,金三角到银三角,地界越乱越凶险,机遇也越多。 祝秋亭从祝绫那儿继过来的东西不多,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个名头。祝绫儿子之一——已近消逝的时代里,已近消逝的势力,得到的除了防备、暗枪与冷眼,其他都是虚的。祝秋亭显然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要赚钱,要手握实权。早年在缅甸跑动的时候,一向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即使调了几个下属过去,苏校还是担心。现在是不一样了,但以前得罪过的仇家,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放个冷枪? 何况祝氏的事务堆积三天,已经足够可观。 最诡异的是,祝秋亭那边电话直接关机。 失联过去一天半,苏校抽不出身,只好让黎幺抽时间过去一趟。 黎幺呸了一声,“工厂这边老子不得擦屁股,还得分个身过去?回来他把我做了你负责?祝秋亭不是有纪翘贴身跟着吗?” 苏校:“她毕竟是个女的,有危险自己跑了怎么办?” 黎幺知道他和祝家大部分人想法差不多,防纪翘跟防贼差不多,这女人属于随时可以倒戈的阵营,但这么直接在他面前说出来,还是让黎幺很不爽,声音都冷了几分:“你怀疑我带的人?就算断她一只手,挑你手下那几个都没问题,别在这边跟老子搞这套,你当祝秋亭傻逼还是我傻逼,把废物带在身边这么久?” 他撂了电话,该过去还是得过去。 等到了缅甸,才发现事情确实挺麻烦。 失联的哪是祝秋亭,是纪翘。 进了迈扎央,甩了向导,人就像游进大海的鱼,再摸不到半点影子。 祝家手下说出这句话,黎幺下意识都觉得有点好笑,他最近这两年跑缅甸跑得少,都知道边境赌场常开不倒的就那几家,以他们的能力连纪翘都跟不牢、找不到,压根不可能。 除非—— 黎幺唇边的笑猛地凝固了。 当年在勐拉怎么失踪的,今天就可以怎么失踪。 明面上消失,只是一个信号而已。 “祝九他人呢?!” “到迈扎央了,”手下声音越来越低:“上飞机前我就要跟您说的……” 黎幺坐不住了,黑着脸冲到酒店走廊,咬牙切齿道:“备车,去迈扎央。” 在勐拉那次,他们其实没完全失去她的消息。她的定位追踪器信号一直在,找过去不是问题,怎么突破重围进去才是问题。当时在跟官方打交道,支援的火力也不能随便撤出来,最后祝秋亭懒得跟那帮人周旋,亲自抓了他们的头儿押过去。十分钟,要见不到门开,手指一分钟一根,一秒都不拖,说话算话。 黎幺也奇怪,纪翘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一个重要的下属,一个值得留恋的女人? 或者两者都是。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他怎么都想不通,勐拉那次费了心血和时间,人情全推给他来做了,自己连面都不露。纪翘在未来那一年里,可以说,用百分之一百二的用心回报了这救命之恩。 祝秋亭可不像做慈善的人。 黎幺在去迈扎央的路上,设想过很多场景。 但他没想到,在赌坊找到人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失控。 迈扎央这边赌法规则跟澳门挺像,实行积分制,□□也是厅里最火的玩法。vip厅要有三百万以上的投注额。 黎幺进去的时候,听人议论说,三个vip厅中最大的那个,被人花了三千万包场,直接过去了,推门就看见男人坐在主桌中位,手边一堆红色筹码,刚过的一轮输了也不急,慢悠悠吸了口烟,笑吟吟的:“再来一局。” 赔率已经提到了五十倍。 黎幺远远看着,刚开始有点心情复杂,纪翘现在人不见了,他倒玩得挺欢实。 但过了一分钟,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除了祝秋亭本人还笑眯眯的,其他人的神态表情仿佛是来出殡的。 他还没问出口,旁边靠墙的一个侍应生忽然颤颤巍巍冲跪在他脚边,脸色惨白声音发抖,抓着祝秋亭裤脚几乎要哭出来:“先生,我们真的不知道老板去哪了,我我们帮您去找,但您千万千万别冲动——” 黎幺顺着那侍应的眼神瞟了瞟,是在看赌桌底下。 难道底下藏着人? 黎幺刚想着走过去看一眼,顺便在他面前晃一圈,半道便倏然停住脚步。 他不用看也知道桌子底下是什么了。 那是黎幺早年最喜欢研究改造的装置,触发器现在就在他脚下。 □□。 妈的。 黎幺头有点儿晕,这他妈是什么几把玩意儿他是看不懂了!!! 祝秋亭没理他,自顾自地玩,咬着烟,老神在在地推了五十万筹码进池子,选了数字16。 那侍应生也是从国内来的,为了生计可没想过要把命赔在这,而且这个疯子刚刚明显是来真的,现下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那那我帮您去找人,丢的是哪位,老板他,他不知道,说不定有人知道——” 祝秋亭黑眸抬了抬,上目线随之弯出一道弧度:“我要知道干嘛找你老板?” 男人站起来,撑着桌沿懒懒一靠,红色筹码抛起,又落在他掌心。 赌场的灯挺亮,吊灯就在他头顶,照出那轮廓惊人的美与流光溢彩。 “怎么说,”他低头掸了掸烟灰,忽然笑了笑“:反正比我的命金贵。” ☆、【二十九】 【32】 有很长一段时间,纪翘是在瞄准镜里看他的。 楼顶风大,一待就是小半天。呼气拉得很长,肌肉放松到极点,整个世界就在眼前。 黎幺训练的时候也奇怪,狙击的训练最过漫长辛苦,她倒最感兴趣。血见一次竟然也就习惯了。 纪翘家里从小就有瞄准镜,不是军用的,但被纪钺擦得锃亮。她有事没事,收了练习回家,靠在家里窗台边,一看一下午。偶尔会出现纪钺回家的身影。虽然次数少,可他从不空手而归,要么拎只鸭子,要么拎一条刚宰好的鱼,很快就会飘香十里。那是纪翘最快活的时候。 等她再次从瞄准镜里看人,却是为了保护人。 跟纪钺不一样,祝秋亭是一直在她视线里。 在国内人手多,用不上她。去南美的时候,祝秋亭不喜欢她近身,忘了她存在都是常有的事,她后来干脆跟苏校说了声,提前踩好位,在制高点待很久,避免意外出现。 也见过了祝秋亭许多时刻,虚与委蛇,温情脉脉,推杯换盏,浓情蜜意。为了帮盟友搞死对手,不惜以自己为饵,把人家的儿子勾疯,允许他坐在自己腿上,允许他得到假意的特权放肆,在耳麦里收到确切消息的下一刻,把人掀翻,细心擦拭自己被对方碰过的地方。无数人来来去去,不论男女,上演着出出老戏。争风吃醋仰慕发疯,试探恐惧推进撤离,戏码无聊,纪翘看来看去,觉得最有趣的还是祝秋亭。 就像纪钺出现,手上总会带点吃的。他只要在她目之所及,永远保持虚伪。 又或者,虚伪本来就是他的真实。 他不拿死亡当回事,别人的,自己的,在麦德林最乱的地盘里,在别人势力范围里抢肥肉,那种挑衅谁都忍不了。连苏校都在私底下问他,你非要这块儿不可吗。祝秋亭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对。下一秒抬眼扫过来,纪翘闪身消失,心跳飞快。 她曾经对他有多少好奇,她自己都数不清。 但纪翘发现,也不是全无好处。 在勐拉,她第一次知道痛可以到什么地步。尺桡骨被枪托砸断,盐水浇在皮开肉绽的背上,明明神智已经涣散,疼痛却还那么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从内而外的撕扯她。隐约中,纪翘幻觉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you know anything about him no. yes. 想到他那一瞬间,纪翘浑身打了个激灵,忽然清醒了一点。 如果是祝秋亭,他会允许自己死在这儿吗?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在某一刻筋骨与希望都被干脆的压折,会吗? 纪翘想着他,把自己当作他,也就撑了下来。 这事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但这仇得报。 至少,哪些人干的,她要知道。 跟j.r有没有关系,她也要知道。 线索在东方赌场出现,这知情人应该是好赌的,纪翘在角落无声打量他。 华裔,身形微胖,不超过一米七五,手上戴了个假绿水鬼,性格倒是谨慎,电话不断。在百家乐上扔了五十万,明明还想进继续,却匆匆离开,纪翘便换了个地方跟。 祝秋亭教过她不少,比如打蛇打七寸。 在酒店走廊,被对方抓包的第一时间,纪翘就梨花带雨的哭翻了。 “陈老板,是我,那晚上……一百二那个,您忘了吗?”纪翘咬着唇,泣不成声的同时,往下瞥了眼。 今天为了行动方便都没穿裙子,现在不是一般的后悔。 对方警惕而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转,纪翘忽地从他视线内消失了。 她飞快的坐到地毯上,抱住了陈老板大腿,泪水涟涟,惹人得很:“您说的,有机会就把我带回家的……” “我陪了您一晚上,”纪翘抬起头,长睫上挂着盈盈泪珠,语气发颤:“这些年,我没有哪天像那晚一样,见到您这样的人,我真是,真是——” 纪翘好恨,业余生活太不丰富,无量黑心老板长期霸占工时就是这个后果,看看,看看,现在连保命的台词都说不出来! 陈老板的目光在她脸上和胸前来回打转,在回忆和现实里挣扎了下,很快放弃。顺手把刚捡起来的小卡片塞进兜里,有现成的,他是用不着了。 “那再让我回忆回忆?让我开心了,就带你走。” 陈老板捏了捏她脸,眼神恨不得直接把她扒光。 纪翘破涕为笑,蹭着他站起来,用小腿轻撞了撞对方膝窝,半撒娇半喜悦地低声道:“那……您带了吗?” 陈老板看了眼表,还有半小时,够了,放心地将纪翘往怀里狠狠一搂,手在她腰上不安分地来回动:“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 纪翘顺从地靠在他怀里,眉眼乖顺,娇嗔道:“好吧,就一次哦。” 陈老板拥着她进了客房,刚关上门,就传来安全锁落下的声音。他转身看了眼,今晚送上门的美人正在解外套拉链,里面只穿着简单t恤,都能看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他满意的点头,眼神粘着没舍得下来:“是你上的锁?” 纪翘温顺地笑了笑:“怕人打扰。” 陈老板:“也是。” 纪翘:“那,是您过来,还是我过去啊?” 陈老板呵呵一笑:“有区别吗?我过来,你过去,还是你想在洗手间?啧,看不出来啊——” 纪翘低头摘表,眉毛都没抬一下。 “区别就是你下个约还要多久,我得看着来。” 陈老板皱了皱眉,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脖子已经被匕首抵住,刀尖往里三分,血珠正沿着刀锋往下顺。 “我这新刀还没见过血,”纪翘啧了声:“便宜你了。” ☆、【三十】 【33】 离迈扎央最近,最大的地下赌坊在西边,地势偏,过来要翻座山头,内部装潢简陋老旧,一二层通着,木质楼梯吱呀作响,平时被本地人占着,今天从里到外被包下了。 陈宇到的时候,先去贵宾厅给坐主位的人磕了三个头:“吴生。” 主座的人在玩牌,是个青茬寸头,一件背心一条松垮长裤,眼眉细长,鼻梁轮廓硬挺。他周围站了一圈人,但无一人在他旁边坐下。 陈宇见他没反应,也不敢停,直到额头渗出血,才被叫了停。 被称吴生的人抬头,瞥了眼角落,陈宇今天不是自己过来的,还带了个女人过来。 “呢個係邊個啊?你唔好無啦啦帶埋曬啲亂七八糟嘅人過來好無?” (这是谁?你没事不要带些乱七八糟的人过来) “唔好意思!就呢一次咁多!”(不好意思了,就这一次!) 陈宇慌得手直抖,战战兢兢看了眼角落的女人,要是被继续问下去,他可真没借口可以交了。 “ 阿裕问果件事宜家咩情况?佢人仲系唔系度? ”(阿裕问得事怎么样了,他人还在吗?) 陈宇踌躇着,下一秒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对方一脚踏在他胸膛上,踩得他无法呼吸。 吴弯下腰来,正要说什么,却看到陈宇脖子。 伤口很新。 沉默片刻,他问陈宇:“喺边整嘅伤?”(在哪弄的伤?) 昨天才在别人的视频里看到过陈宇,那时候都没有,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明明连迈扎央都没出过,他们又才刚赶来缅甸,谁能动他? 陈宇没说话,他便换了普通话,一字一句阴沉道:“要我问两次?” 吴扉之前在个旧失误,货出了岔子,还是让最不该截走的人截走,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为此,吴扉被他雪藏了两年,今年,他决不允许自己再犯错了。在今天这种情报交接的日子更是。 “不,不是!” 这边,陈宇这简直进退两难。 那贱女人有备而来,用家人捏着他死穴,但这一边,又是吴扉,他的上面,可是那个人。 “是她!” 陈宇心一横,指向了规矩站在角落的纪翘。 “是,半夜不小心,我,我喜欢这种——” 陈宇硬着头皮继续。 吴扉便指向纪翘:“过来。” 纪翘看了看左边,看了看右边,没人理她,无助万分地挪了过去。 吴扉:“你是陈宇的人?” 纪翘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吴扉上下看她,蹙眉:“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纪翘:“最近刚变性,才敢回来找陈老板。”她叹气:“攒了好久的钱。” 陈宇:…… 吴扉:…… 吴扉冷笑一声,用食指抬了抬纪翘下巴,话却对着陈宇说:“你出息了,找了个满嘴跑火车的。来,变性的说说,怎么受的伤?” 纪翘一指陈宇,目光纯净,语气天真:“陈老板喜欢当m呀。” 周围下属摒得牢,但眼神一个个都往陈宇身上瞟。 真是玩儿好大。 吴扉:“来,怎么玩的,给我证明下。” 陈宇一抖,连忙往后缩坐,但并没有躲过去,纪翘‘为难’地凑过来,揪着他领子,左右开弓打了陈宇十个耳光,很快,他两颊就肿了起来。 吴扉盯了纪翘一会儿,忽然问:“你原来做什么的?” 纪翘望着他:“在夜场唱歌。” 没等吴扉发话,她径直转身,走向挑高落灰的台子,吴扉手下有人要冲上去捉她,却被吴扉拦住了。 这地下赌场原先占了个好位,装备齐全,就是好久没用。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最早辉煌时,估计是上面有歌舞。设备复杂,她折腾了一会儿,只把麦搞活了。纪翘从兜里翻翻找找,掏出自己的手机,绝对不会超过1500价位的国产机。 找伴奏的间隙,她拍了拍麦,被灰呛得不轻。 吴扉在底下都笑了。 路子真他妈野。 纪翘把伴奏放到最大,对准了麦,清了清嗓子,悠悠跟着拍子唱了起来,调子熟得很,还是首粤语老歌,汪明荃的。她粤语发音漂亮又标准,音调天生偏低,烟嗓咬词不重,懒懒散散地,整个人跟着曲子闲适地晃动,穿着牛仔裤,腰臀的线条晃的诱人,风情又纯净。 “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 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 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 柔情似水爱共永,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 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注定 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 纪翘眯着眼,站在稍高的地界,打眼一扫,把情况收了个大概。 二楼十五人左右,一楼二十人,应该全是这男人的部下。有三分之一,和勐拉那时候的人有相似纹身,当然,那时的几个并不在这里。 问题来了,1v35,她有胜算吗?继续□□?可这人看起来长脑子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纪翘捡起又放下。 她离吴扉,直线距离三十米。 如果—— 可惜,很快就没有如果了。 二楼有人大吼出声:“刀!joshua她有刀!!” 一楼的人看不见,二楼望下来,有经验的人一眼能看穿她把匕首藏在哪里。 谁知道这破地方没有安检,早晓得,她就把枪带上了! 纪翘沉着眸咬了咬后槽牙,这一天天的,怎么除了后悔就是后悔呢? 吴扉听见后下意识望了眼声源,不过短短一秒,意识到对方提醒的是身后! 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纪翘已经从台上飞身跃下,所有人拔枪上膛的当口,她看也没看的将腰间的一把短匕抽出,回腕飞出,钉在西侧一人掌心,鲜血顿时飞溅出来,谁让他举枪最快的,该。 吴扉是第二个,银质□□很快对准了她,子弹旋即射出,却打中了一把椅子,木质椅子瞬时四分五裂! 他定睛一看,是纪翘用脚尖挑起椅子,右腿微屈,旋身一记鞭腿将椅子直踢了过来,人却瞬间没了踪影! “底下底下!桌子!” 陈宇艰难俯身,赶紧给吴扉报位置,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长桌另一端—— 然而不过几秒,纪翘却从中线冒了出来,快到让人几乎看不清影子,她脚尖点着桌沿,几乎是飞身上桌,拧腰飞膝,一记狠扣进了吴扉的肩窝,让他半个身子几乎瞬间麻透,纪翘左手手刀顺势砍在吴扉腕上,吴扉的枪险些脱了手! 最后虽然勉强握紧,但她另一把黑色的军匕已经牢牢抵上来。 就在吴扉脖颈上,她左手手臂仿佛一道铁箍,紧紧地卡着他。 轻敌真是大忌。吴扉定了定神。 “你以为你能威胁住谁?” 吴扉冷冷勾唇。 “你们打呀,”纪翘耸了耸肩:“我的命又不值钱,极限一换一,值了。” 吴扉这辈子都没在这种时候,折在过女人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几乎是被气笑了:“是吗?那就换个试试。” 纪翘能感觉到,这人已经青筋暴起,对手下人的静止不满到了极点:“你们他妈的愣着干什么?等老子拿枪崩了你们?!” 有二楼的人终于下定决心,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纪翘没说话,手上用了三分力,避开大动脉,但血已经涌出来不少。至少比刚才陈宇那一下重多了。很快,她又将刀尖立起,保证了意外能够完美发生,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们不会迟疑太久,最多不过半分钟内,一定会有人开枪。 就算中不了致命位置,一枪不够,两枪三枪还不够吗? 纪翘只是看准了,吴扉的地位绝对是举足轻重的。这么多人,只有他穿了防弹衣。 刀尖即将没入他脖颈,吴扉却突然开口:“你是谁的人?” 纪翘:“和你要跟我一起下黄泉有关系吗?” 吴扉:“祝——” 纪翘挑了挑唇角:“祝我什么?祝我下去顺利?” 拉个垫背的她没意见,拉祝秋亭下水就算了。 j.r这群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首的连头都不敢冒,手下屁事儿还挺多。 她可以失误,但是自己的锅自己就得背好了,这点都做不到,纪翘死都觉得没脸。 何况能带个人,还是那边的小头目,她不算亏。 祝秋亭就算想怪她,报复方式最多就是不给她烧纸钱,万一要刚好赶巧了,这人有点儿作用,就更好了,她也算铺过了路。 虽然祝秋亭是个混蛋,但至少…… 至少他跟j.r,水火不容。 他要干翻他们,只是时间问题。那到时候,纪钺和她的仇,也算被报了。 这样一想,更不亏了。 纪翘不想被动等死,手腕微动,正要一鼓作气直接到底,给他们彼此都来个干脆的,二楼却有了动静。 纪翘本来不想分神,那动静不会比踢翻了椅子更大,但还是抬头瞥了一眼。 果然是人倒—— 血雾在视线内瞬间爆开。 打中的是头。 纪翘:……… 死前还能看到内斗,她真是有着卓越超群的看戏体质。 很快,刚才还老神在在的吴扉脸色比她更难看了。 不到一分钟,二楼已经没有活口了。 这好像……不是内斗,子弹是从外面射进来的。 纪翘再后知后觉,这种行事风格还是挺熟悉的。 很快就轮到了一楼。 她看了眼不远处脸色惨白的陈宇,忽然有点不忍心,提声叫了句陈老板:“你从窗户翻走吧。” 酒店有监控,被翻出来的话,她一世英名不保不说,陈宇怕是想死都难。 “……”陈宇有幸围观了贴面爆头,现在看样子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装傻一流。” 吴扉没抖,也没求饶,只是冷冷看着,嗤笑了一声。 纪翘没反驳。 她现在没心情管他,周围已经陆续进了祝家的人控场,证据摆在这儿了,她确实没什么好说。 纪翘手上没松,目光已经游移了一大圈。 他到底来没来? 没来就别来了。来了的话,最好忙着处理事情,别来管她了。 她期冀的小火苗还没升起,就被灭的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祝秋亭来了。 不仅来了,他进来第一句,就挺为她考虑的。 在这种午夜凌晨时分,提神醒脑的效果相当好。 他说,纪翘,滚过来。 ☆、【三十一】 纪翘拿出了三辈子没用的狗腿技能,还没走近,出其不意地甩了句:“你今天真好看。” 不止言语,她确保眼神和肢体都保持在一个姿态,仰慕恭敬安静的姿态。 要认真说的话,纪翘也算不上在说谎。 祝秋亭今天难得穿了浅色,米白羊绒衫里是件银色衬衫,西装裤换了暗色刺绣条纹款,至少跟之前那套不一样了。 纪翘偶尔会想,要是死了,变成游魂野鬼,她就还缠着祝秋亭。 什么也不干,光看他。 他的生死与事务跟她无关,纪翘只想要看个够。 祝秋亭信的那位神,说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火焰必不照耀。 若真有神,想必他造来的用处之一,是克她的。如果美能让她陷落一次,那就能陷上千次万次。同理,祝秋亭能让她陷落千万次,烧灼她的火焰将永不止息。 她一旦开始渴求什么,就他妈真的完了。 及时止损。 纪翘想起纹身店里看过的东西,还在恍神的间隙,被祝秋亭淡淡两个字震到清醒得七七八八。 “是吗?” 纪翘终于意识到不对,今天祝秋亭不太一样。 ……等下。 上次分开的时候,她好像是…… 下药了是吗其实她都有点忘了…… 纪翘顿时有点后悔,刚才怎么不跟那位,你一枪我一刀,同归于尽算了操啊。 死到临头,纪翘只能硬着头皮:“是的。比平时都好看。” 祝秋亭唇角笑了,眼眸却冷极:“来见血,穿件能显颜色的。” 纪翘:“……”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靠着桌椅,手微微抖了下,话里终于多了丝迟疑:“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么多祝家人看着,她刚才还看见一旁的黎幺,真是有点儿丢脸。 祝秋亭:“给你机会?给到我死么?” 她从来不会试着改变他的想法,祝家也没人这么做过。 纪翘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命真是奇。 以为自己要死,以为自己不会死,结果还是要死。还是在他手下。 她撑着桌子,有些松了口气般,指腹轻画着圈。 早知道,刚才就告诉那个吴什么的,是的祝秋亭就是我上面人,冤有头债有主记得找他。 “你要怎么搞?” 纪翘勉强镇定下来,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他。 “枪吧,好吗,”纪翘咬着唇,明明是在请求,话里话外还是很淡:“看在这些年的份上,朝头吧,给个痛快的。” 纪翘说完,整个场子瞬间静到了极致。 黎幺转头,用看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纪翘牛逼是够牛逼的,苏校把酒店监控传过来,她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在走廊里勾引人勾引得熟练万分,当时黎幺是跟祝秋亭一起观摩的。那一秒,怎么说呢,千山鸟飞绝,也不过如此。 幸好当时他手边没枪,要是有黎幺怀疑自己立马会被打成肉泥。因为泄愤而死,听着就很委屈。 黎幺想想纪翘以前被人背后议论的’努力’’爬床’,那件归了自家狗的完整版情趣内衣,看来是十分之一的努力都没用到。 纪翘到底是在用脑子还是在用直肠思考? 黎幺真的迷惑了,他都替其他在场祝家人尴尬。 祝秋亭疯一样的找人,就是为了把她救出来,再把她杀了? 他已经不忍心看当事人脸色了。 他要是祝秋亭,现在立马手起刀又落。 可惜他不是,就算他舍得,有人可舍不得。 祝秋亭沉默了一分钟,拽过纪翘领子拎过来,一把抓过她长发,纪翘头皮生疼,但也不敢说话,现在祝秋亭每个字,好像都是从牙缝里挤着蹦出来的。 “纪翘,你是不是真想死?” 有点儿好笑。 纪翘几乎陷入迷思,她顿了几秒:“所以您要我怎么样呢?要我活着我就活着,要我死我不就去死啊,您救我那天我就说老子他妈命在你手里了,现在想要我干什么直说啊,我不是您的美梦光顾小姐,没法猜透您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如果嫌我碍眼,枪在这里,”纪翘从身旁祝家下属那儿顺了一把,塞到了祝秋亭手里,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朝这儿打,算我谢谢你。” 黎幺有点担心对面的一口气上不了,会不会背过气去。 不过显然,祝秋亭也不是普通人。 他接过枪,上了膛。 在纪翘闭眼的瞬间,祝秋亭大步流星走到陈宇身旁,祝家下属立马放了手,他将人狠狠掼到墙上,力道之大,声响简直像是硬物相碰,黎幺怀疑那一下就把陈宇搞晕了。 因为接下来两颗子弹抵进他肩头,陈宇也没怎么剧烈的挣扎,哼了一声便软软地瘫倒了。 “晚点叫仰光的人来帮你收,姓吴的留着。”祝秋亭淡淡甩给黎幺一句,抓过纪翘就走。 纪翘被他捉住的瞬间,痛叫了一声。 黎幺心道,真是不作则以一作飞起,这就碰一下喊成这样,纪翘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祝秋亭掠眸看了眼。 胳膊一片青紫,毛细血管破裂,红点渐渐浮现出来。 他换了地方握,扣着她手腕,把人拽到了车上。 - 祝秋亭没在仰光继续待,坐飞机连夜回了国。 下飞机就回了不常住的郊外别墅。 从庭院穿过时,管家都有点惊奇,鞠躬后正要问他有什么需求,就听见祝秋亭让他滚。管家这才注意到,身后可不是还有个女人,虽然灰头土脸,还是轮廓惊人的漂亮……不过,这不是纪翘吗? “好的。要撤光——” 管家还没问完,就见祝秋亭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全,部,滚。” 祝秋亭拽她去二楼,换洗衣服扔她怀里:“洗澡。” 纪翘低头看了看,这丝绸吊带睡裙,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几把区别。 但他想要,她就照做咯。 纪翘换完出来,去了一楼,体感比二楼凉了几度,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肩。 一楼的落地窗有三面,虽然对的是自家庭院,但要是在这儿…… 纪翘蹙了蹙眉,他不会这么疯,等着自己被附近邻居无人机拍到吧? 她低估他了。 刚刚纪翘下来时,看见祝秋亭在启红酒,她还以为他气消得差不多了,要喝事前酒,但他是把红酒浇了她一身。 一整瓶。 今天横竖也逃不过去了,纪翘没多想,掀开他的衬衫,掌心贴在他腹肌上,把冰凉酒液也送他一些。 祝秋亭躲开她送上门的嘴唇,低头从她下巴吻起,分分寸寸都不放过,纪翘低声求饶了几遍,他都不肯放过她,根本不急。 “我错了,”纪翘攀着他肩:“我认错。给我。” 她离得多近,怎么会看不见,始作俑者的眼早就烧红了,只是为了让她告饶罢了。 …… 在地毯上真舒服。 纪翘整个人身子都微拱起,脖颈更是仰出一道弧度,她看见了落地窗的月亮。一直在视野里不停晃动的月亮。 纪翘在祝秋亭低头吻她的时候,忽然抬手抱住了他脖子。 “祝秋亭,”她一边陷落一边却郑重叫他名字,像小动物埋首一样,与他交颈,在男人耳边求着,发丝尽湿,声音极轻地颤着:“以后你的爱人,别带到我面前。” “求你了。” 祝秋亭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将纪翘掉了个个。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翘才在意识模糊里听到答案。 再说吧。他说。 但你要死,别死在我面前。 纪翘当时就哭了:“我快死了,我现在就快死了——” 祝秋亭怎么回答的?他好温柔,温柔地将她抱起,抵在窗台上。 要死了。 不过这样也好。 □□可以永无止境地冲向雪山之巅,但有些东西,最好永远盘旋在山岗寂夜。 ☆、【三十二】 祝秋亭疯了。 纪翘腾不出很多精力细想,但像这样,永不餍足似的渴求、索要、发泄,她没见过。 战线拖太长,她绷不住,本来就累,连夜回来头都是晕的,现下漫长的像是看不见终点。识时务者为俊杰,纪翘向他求饶。 祝秋亭拿最后一次哄她,将一向的好耐心用来撒谎。 真正的最后在浴室,热气弥漫水雾缭绕,他抱她在墙上,让她叫他名字。 纪翘不叫,昂着头,热水不住地流下,打湿她的脸庞和长发。祝秋亭握着她的腰,恶意吊着她一口气。纪翘哼了一声,掐了把他。 “我是谁?” 他稍稍离开一些,将她长发捋到耳后,低声问她。 纪翘很累,干脆将全部重量压在他身上,这事上他俩默契倒足,她卸力他就接住了。 纪翘看着他眼睛,明明未曾装进过任何人,多情汹涌起来,欺骗性十足,误人得很。 “祝秋亭。”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需要答案,但既然想要,纪翘想,那就给呗。 她凑近他,刚想说话,男人手臂力气忽然一松,搞得纪翘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惊叫出声。 最后那一刻,纪翘意识已经很模糊,隐约间,似乎听见他说了什么,可还没等她消化留存,人就晕过去了。 - 纪翘发了一整夜的烧。 家庭医生老覃凌晨四点半赶来,进来时一眼看见人在阳台。 男人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穿了条松松垮垮的长裤,靠在栏杆上,边抽烟边打电话,隔着一道玻璃,覃远成看见他垂首,掸了掸烟灰,神色阴郁。 他走过去,刚想说一声自己到了,阳台门都没拉开,就听见祝秋亭冷笑一声:“等不住就去死,转告姓吴的,摆正自己的位置,我没空给他挑棺材。” 话音刚落,祝秋亭抬眼看见覃医生,顿了一秒,勉强压住火气:“先押着,我明天过去。” 纪翘也是能挑会找,在黑赌坊堵住那人的左膀右臂之一,吴扉。人正半夜叫嚣着让祝秋亭要问要审请早,晚了概不负责。 覃远成在祝家很多年,是祝秋亭的私人医生,除了危急时刻,祝秋亭还很少大半夜的把自己叫来。 进了主卧,被子一掀,覃远成了然,瞥了祝秋亭一眼:“祝九……” 祝秋亭不想听,指腹揉了揉太阳穴,极疲累的样子:“闭嘴。” “小纪也是够惨的,”覃远成认识他七年,才不吃他发暗火这一套,自顾自地说,手上不停嘴巴不停叭叭叭连珠炮一样:“平时辛苦就算了,风里来雨里去,原来还要当那小魔鬼的老师,一份工资操三分心,还要担心自己的小命——跟着你那能是一般人能做的事?上次勐拉回来小命都快没了啧啧太惨了……” 他一侧头,正撞见祝秋亭面无表情,覃医生见好就收的住了嘴。 “人怎么样?”祝秋亭没看他,问了句。 覃远成看了眼体温计:“还行吧,三十九度五,死不了。” 祝秋亭没说话,只是倚在一旁墙上看着。 “给她吊个水,再开个药,过几天就好啦。这几天她不会没假休吧?” 覃医生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话到最后又警惕地看了祝秋亭一眼。 虽然说跟之前缅甸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纪翘体质也好,但休息不好落下病根还是麻烦。 祝秋亭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 跟那次一样,人在,也就人在,魂不知道飘在哪。 覃远成清楚,也没奢望自己再说一次,这男人就能听清了。 他转过头准备翻设备,身后却传来道男声,轻的像一吹即散的烟尘。 “有时候觉得,她死了算了。” 覃远成扭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是洗耳恭听,心里是我听你吹。 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暗暗一盏,照着沉睡的人。 他有点烦躁,别开目光不想看她,要点燃一支烟,却顿住了。 祝秋亭坐回单人沙发椅,指腹间捏着烟,狠碾了碾,面色平静。 “操他妈的。她心脏像长在我身上。” - 覃远成正调点滴流速,闻言头都不抬:“小纪,醒了就别装了。” 他不用回头,都能察觉到身后僵住了,动静像丢进真空,瞬时收声。 覃远成直起身子,转头冲祝秋亭扬眉:“年纪大,看岔了。” 男人脸色难得一变。 覃医生见好就收,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把人拽了出去。 客厅不能待,随便点动静,二楼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去阳台吹风。三月没回暖,冷得愁人。 覃远成没披外套,冻得直哆嗦,余光瞥到火星倏然一亮,男人刚刚没点成的烟续上了。 “你也抽得下去,”覃远成状似无意地向外扫了一眼,无奈道:“人家全给你记着呢。” 警方盯得紧,他的几处住宅全布了暗中监控。 尤其是今天,刚回国的当口。祝秋亭在缅甸待的时间已经算长。 “想看就看,是烟又不是毒。” 祝秋亭神色很淡,弹了弹烟灰,侧头问了句:“还有多久?” 覃远成知道他挂着什么,自然也知道他问的什么。 “我在香港那牢笼待那么久,就为了给那姓瞿的吊命!你说说你手底下的人没点分寸,下手也太重了——” 抱怨到一半,祝秋亭看他一眼,覃远成及时拐了回来:“拜你所赐,一直没问你这儿。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覃远成转头望了眼屋内:“不招惹她,别让她起什么心思,有那么难?” 祝秋亭没说话,低头用手指把烟捏灭。 他习惯这样灭烟,不知道多少年了。指腹脱皮成习惯,指纹也会越来越模糊。 “等他们知道你有兴趣……被狼盯上就晚了。” 覃远成轻声丢下一句,走到阳台门口,脚步一顿:“我虚长你十岁,也只能提醒你,别因为一时冲动,让心血都付之东流,具体你自己——” 他话音没落,一道微风从他身旁掀过。 “去哪?” “去看看狼养的狗,牙有多利。” 祝秋亭语气冷极。 开门前,他沉默了几秒:“退烧以后,你帮我把人送回去。” “找吴扉?!” 等祝秋亭背影消失,覃远成猛然反应过来,他冲到二楼,抓起外套就走,却被一道女声轻唤住了。 “覃医生?” 覃远成扭头,看见纪翘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沿,有些迟疑地望过来。 - 吴扉常年剃青茬寸头,个高手脚长,线条处处凌厉,唇角极薄,匪气邪气在他身上较不出个高下。 灰狼器重的人里,常年敢在国内晃荡的不多,他算一个。 数年前,吴扉在维港时名声便传开了,阿sir克星。有两位警察死于他和别人的械斗,监狱三进三出,都被人保了出来,最后跟了灰狼,也有人叫jason。 吴扉知道祝秋亭不敢拿他如何,其属下更不用说,好吃好喝供着。 吴扉根本不担心。若有半个加强连的人盯住祝秋亭,那至少有一整个加强连的人盯着他。 祝秋亭若敢对他动手,那群条子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只是没想到,祝秋亭真有胆子出现。 “哇,”吴扉靠坐在沙发上,唇角溢出一丝笑意,紧紧盯着祝秋亭,目光梭巡在他脸上:“祝总,好久不见。您看着更……成熟了。” 这里是祝氏郊区一处写字楼,顶楼办公室,吴扉待得仿佛是自己家一样随意。 祝秋亭把门带上,慢悠悠卷了袖口,没应他。 “这次在缅甸,真是好巧。” 吴扉笑嘻嘻的扬唇:“可惜没能好好聊聊,毕竟也是您的老根据地。” “哎——看我这记性,”吴扉一拍大腿,鹰隼般凌厉的眼眯了眯:“jason他去哪儿,您去哪儿,这不是肯定能遇到嘛?” 祝秋亭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吴扉翘着二郎腿,语气渐冷:“那我问了?” “祝总为何,这么热衷跟我们作对啊?” 呈凡港的货,九龙德新的地,清江的工厂,连银三角也要搅一把。 抢生意截货源就算了,在打点过的前提下,当年的祝家工厂还敢提交证据卖了他们,差点让一个条子搅黄了大事。 都说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祝秋亭这是奔着掘祖宗十八代坟去的。 如果那时不看在祝绫三分薄面—— “是吗?” 祝秋亭两手交叠在膝上,懒懒截断了吴扉的话:“我也是为了赚钱,谁挡我的路,谁就是我的仇人。” “轮到我了。” 祝秋亭给吴扉倒了杯水,推过去,姿态闲适懒散:“清江当年那几个条子,跟我也有过节。除了活埋的,受刑的,剩下那个尸体不完整的,在你那儿?” 吴扉盯着他笑了笑:“你说呢?” 那中年人太难搞,狡猾刁钻,意志力极顽强,撑了很久。 在哥伦比亚的大庄园里,吴扉为灰狼亲手砌过一面墙,漂亮的标本展览。手指,断掌,头骨,膝盖上的一小块皮,封存的都极完好。 让他费过心思的敌人,最终都会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别担心,中间顶头的位置,还留着呢。” 吴扉站起身,冲祝秋亭嬉皮笑脸地笑道:“那是留给您的。瞿辉耀这个麻烦,不用我们找人动手了,他嘱咐我要好好感谢……” 他尾音刚落,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阴沉。 红点在吴扉额际正中间,准准定住。 如果用的是psg-1,八百米内直线距离内,刚好能被一枪爆头开花。 “别担心,”祝秋亭也道:“那不是留给你的。” “只是闲着无聊,玩玩。跟你们在我游艇上搞射击训练一样。” 祝秋亭说得很诚恳,随意抬了抬手,红点很快消失。 吴扉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下次训练见。” 贴身的手机已经震起来,他该走了。 “噢,对了。”吴扉握着门把手,问道:“迈扎央那个女人,跟你很熟吗,你对她还挺上心?” “纪翘。” 祝秋亭说的很平静:“纪钺的女儿。”他看都没看吴扉一眼:“灰狼把手掌留在墙上那人。当年让你们抢了先,现在也该我了。” 吴扉觉得人无耻到这个地步,也挺绝的,谁爱抢谁心里没点b数? 但还得恍然大悟一下:“哦,泄愤用?” 他面上有些遗憾:“不跟你抢了,本来觉得人挺有意思的,想借几天呢。那这样,九龙德新的地,跟祝总那边儿买回来,反正你不缺——” 祝秋亭:“那你把纪钺女儿带走吧,”他已经明显不耐,蹙着眉倚在门框上,唇边勾了个懒洋洋的轻笑:“地我有用。” 吴扉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穿透,恨不得挖开他心脏,仔仔细细看。 最后他倒也笑了,有咬牙切齿的意味:“祝总真会开玩笑。一个人,换九龙德新?” 祝秋亭没再说什么,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那边滚。 - 一个电话打断了纪翘看景。 从天台屋顶离开的时候,纪翘盘算着,刚才要是扣了扳机,当着祝秋亭的面,把对方爆头,他会怎么样? 不过,覃医生显然靠不住,她叮嘱过不要告诉祝秋亭,他却还是说了。 纪翘下楼梯的脚步轻快,是自己都没察觉过的轻快。 她大概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 横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现在烧没完全退,纪翘自己能感觉到。 刚刚他是有收获的,纪翘更能感觉到。 祝秋亭的神态变化极细微,没让对方看出半分破绽来,可她双5.2的视力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吴扉走的时候,明显一肚子没处发的邪火。 他妈的是那混蛋的人!她想想都开心。 正值中午,日头照得人脸发烫。 纪翘大步流星走到轿车旁,敲了敲车窗:“哎——” 车窗没摇下来。 她刚要再抬手,有人在背后敲她。 转身一看,不是祝秋亭是谁,纪翘眉毛微扬:“您怎么不在车上?” 她脸上仍留着病态的红晕,祝秋亭顺手一探,烫手。 他垂眸,对上纪翘仰起的头,藏着期冀的眼。 这张脸他明明无数次的看过,看着。即使未来某一日,面前这人化作一把灰,跟其它灰土混在一块,祝秋亭也能一粒一粒的把属于她的部分捡出来。 现在他却想避开。 纪翘在等,等他分享一个信息,大概率是好消息,从对方那里套来的好消息,毕竟她刚刚自己在瞄准镜里看着。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祝秋亭不愿意,嗤她一句,烧都没退,跑来等死? 他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那种仿佛累极的沉默,纪翘从没见过。 有那么个瞬间,她甚至有拥抱他的冲动,像拖住大洋上漂流数年的孤岛。 这想法一出来,纪翘头疼。 什么几把玩意。母爱瞎泛滥,泛到祝秋亭身上,嫌活得太久了。 她刚想找个借口脱身,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掌心朝上,冰冷的手覆在她温热手背上,把她右手拉了过去。 祝秋亭以额抵住了她掌心,一并盖住了眼。羽睫极轻地扑在她手心,像蝴蝶随便挥翅,大洋彼岸风暴涌起。 不招惹她难不难? 不难。 可他是人,又不是神。 “你——” 一个单音节,她也就没话可说了。 “陪我走走吧。” 祝秋亭低低道。 ☆、【三十三】 他总是提要求,难的有,刁钻古怪的也有。 走走,这个提议太少见,简单的让纪翘诧异。 纪翘:“好。” 她把手抽出来,转头要找合适的掩藏位跟着,这条街是主干道,梧桐树种满一侧,掩体却不多,距离拉到一百米,要反应也很麻烦。 祝秋亭没让她抽走,轻声重复了一遍:“一起。” 纪翘眉心跳了跳:“为什么?” 她歪着头反问,唇角沾了点笑意,好整以暇地回望。 三月的日光照得整座申城朦胧颠倒,抽新枝的树芽闪银光,照穿人眉间心上。 纪翘是故意的,难得病着也有兴致。能看他笑话的时候太少。纪翘就是快死了,听到有热闹可以看,爬也会爬去的。 祝秋亭看着她,温和道:“低血糖。”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倒了也得找个垫背的。 纪翘点头:“行,您扶好了。” 她说完总觉得有点熟悉,等抬眸撞进祝秋亭眼睛,纪翘想起来了。 昨晚某一次前,她手被迫抓着床头栏杆,他这么提醒过。 操。 这一出让纪翘不爽,压根无心轧马路,被动地跟着他走。 林荫道很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短,衣角偶尔碰到她。 三月了,他的风衣已经换成薄的,手表还是没换。 纪翘漫不经心地想着,视线掠过他手腕。 祝秋亭活得算细致,表却不常换。多年前一款白金材质的百达裴丽,黑色珐琅表盘纹着藤蔓,有复杂计时功能。 纪翘有个同牌子的女表,款式颜色都不一样。 是一次任务后,正值春节,也是在祝家第一年,算是新年礼物,祝秋亭送的。 送她百达裴丽,送黎幺一辆小牛,送祝缃一套高年级人教版五三天天练。 挺贵的,她偶尔会带,带了也很小心。 视线从手表滑到交握的手上,纪翘嗓子突然有点干。 他抓得太自然了,又心无旁骛看景的样子,完全没想放,纪翘也不好强行抽出。 顺着他视线扫了眼,天是烟蓝色,还透着点霾。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天上不就那两只鸟,纪翘想,要是在野外,她能一枪搞一个下来烤着吃。 ……吃。有点饿。 “诶,”纪翘无意瞥了眼,迅速拉住他:“能等下吗?我想买点吃的。” 路边这家小店简陋得很,开在郊区,现在又不是饭点,门口挂着大牌子,白底红字的印着推荐,她只看得进“排骨年糕”四个字。 祝秋亭没说什么,在原地站定。 这就是同意了。 纪翘立刻速战速决,十八一份,加五块给个鸡腿,排骨炸的酥脆金黄,年糕上淋着酱油、甜面酱,她还加了点辣椒酱。 纪翘拎着塑料袋回来,手上捏着两根竹签,可以当筷子用。 她真是饿了,昨天累,又吊了水,没好好吃饭。 纪翘对高油高盐爱到骨子里,现在一是能吃,二是借这个,也好乖乖跟在身后,压力小一点,跟他并行累得慌。 “那我……” 纪翘站在他后面半米,礼貌微笑请他先走。 祝秋亭视线在排骨年糕和她之间徘徊,目光微动,最后化成一句很淡的话。 “我的呢?” 纪翘笑容在嘴角凝固了。 她没买啊。 这么明显的事,还要解释吗? 纪翘还没来得及说话,祝秋亭便从她手上抽走一根竹签。 第一口。 这可他妈是第一口。 纪翘气到一半,视线瞥见他慢条斯理地吃年糕,又觉得有点好笑。 真是整条街逼装得最正的。 “饿了?”纪翘大方地给他插了块排骨,递到祝秋亭手里。指了指前面:“林新路拐过去,有家馄饨店,挺好的,环境一般,鲜虾云吞做得不错。” 准确的说,是一家露天摊。 到了以后,祝秋亭沉默片刻:“店?” 纪翘抓过一把椅子,拿纸巾仔细擦着,顺便科普:“原来是早餐摊,做得好,能摆到中午以后。本来还卖米线,牛肉的最好吃,后来就不卖了。” 祝氏在这边的办公楼祝秋亭不常来,她以前帮忙做事,经常跑,附近摸得门清。 祝秋亭看她弯腰擦椅子,擦得很起劲,明明发着烧,动作却麻利,整个人压着快要开饭的喜悦,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也许是熟悉,让她觉得亲近,人都放松了不少,也不纠结别的了。 祝秋亭看了会儿,接过椅子:“不用擦了,没什么区别。” 她叫了碗鲜虾云吞,一碗云吞面,替他拆好筷子递过,自己手上拿一双,在桌沿轻快地敲。 注意到祝秋亭视线,纪翘头也不抬道:“要是有不同容器,我可以敲出一首歌来,”她指了指筷筒:“这个也可以。” 祝秋亭唇角轻勾,凝视着她,声线懒懒地,似乎只是无意一问:“你闲着就研究这些?” 纪翘耸肩:“只能敲简单的,小星星,生日歌什么的。” 想起什么似得,她又笑了下:“我也没什么文化,研究不出什么有趣的,看书又怕头晕,以前孟哥给我——” 纪翘猛地刹车。 她真是放松过头了。虽然祝秋亭肯定知道她在说谁,但是他会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感兴趣吗? 她看向祝秋亭,却没在他神态上寻到不耐,便继续轻声道:“买了火车轨道玩具,我那时候无聊,装完能玩一晚上。” 祝秋亭静静听着,末了轻笑了笑:“那你还真是挺闲。” 纪翘没在意,祝秋亭嘴本来就毒。支着身子看了眼进度,馄饨已经捞上来了,翻腾在热腾腾的汤里,摊主正往里加着虾米和紫菜。 她又坐下来,唇角和眉目都舒展,漂亮潇洒:“年轻咯。最擅长浪费时间。羡慕吗?” 她本来是开玩笑,祝秋亭却盯着她,没说话。 纪翘这才注意到,他眼里泛着淡淡的血丝,情绪涌在其中,看不分明。 她下意识蹙眉,没想出来哪句话错了,戳到他哪根筋了? 幸好摊主这时候来了。 “你云吞。” 纪翘接过碗,迅速给他推了过去,避开他视线。 “羡慕。” 祝秋亭说。 纪翘怔住,抬头望住他。 风吹抽芽的树枝,吹云,也吹的她心脏狂跳,像被大手狠狠攥住,捏碎前又松开。 鹧鸪天里讲,给雨支风券,留云借月章,祝秋亭从来都更甚,玉楼金阙都不在他眼里。 他现在是……在难过吗? 纪翘被这个想法震飞了。 现在这人是在难过吗?纪翘被闪过的想法震飞了。就因为不年轻了? “我羡慕的发疯。” 祝秋亭望着她,声调那么轻,又像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风吹抽芽的树枝,吹云,也吹得纪翘心脏狂跳,像被大手狠狠攥住,捏碎前又松开。 ☆、【三十四】 他有一把好音色,明潮暗涌都在其中。可内容不是纪翘一时能消化,于是空气陷入滞停般的死寂。 没人说话,纪翘心神微动,余光不动声色地漫游又收回。 刚刚竟只顾着跟他说话,太大意了。 无论行走坐卧,永远不可松懈。分析,观察,等待,蓄势待发。 这还是面前的人教过的。 这条街不在主干道上,馄饨摊又没几个客人,纪翘打眼一望,视线扫过街对面,又很快收回。 她舀了口汤,垂着眼将话题转开:“手腕那个,什么时候纹的?” 纪翘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尤其是祝秋亭的。 他桡动脉上的纹身,从她见他第一面时就有了,明显带纪念和宗教意义。就算随便找个话题做给盯梢的人看,其实没必要聊这个。 只是缅甸店内,那张图和字,总萦绕不走。 她没想到,祝秋亭想了想,竟真的回答了。 “很早。” 纪翘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他们多久了?” 她顺手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压住唇形低声问。 祝秋亭看她一眼,惜字如金。 “很久。” 便衣跟梢,跟了不是一时半会儿。 尽管早知道警方盯得紧,纪翘还是有点意外。 跟到了平时? 祝秋亭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又极讨厌跟警方打交道。 很快,她意识过来祝秋亭今天为何这么反常,又是闲逛,又是在摊上磨时间的—— 他在溜警察。 - 市公安局三楼,办公室和走廊里常年忙碌,泡面味已经渗进了墙缝。 瞿然从办公室后门走出来透气,最近他为个室内凶杀案忙的昼夜颠倒,出来时没注意,迎面撞上一个人,抬眼一看,面孔白净清秀,还有几分眼熟。 “瞿哥——” 周舟刚要开口,就被瞿然扣住膀子,抓小鸡似的拎走了。 天台上,瞿然把门仔细关好,又检查两遍,才转头看向周舟:“你说。” 周舟扶了扶警帽,有些不安:“这样好吗?成副局已经不让查这事了……” 瞿然打断他:“停。他老人家生怕我闲着,最近连塞给我两个案子,我听到他名字头疼,你就说说吧,有什么发现吗?” 周舟拧眉:“没什么特别的,他生活很规律。” “去缅甸出差前,谈生意,工作,常出入的酒店是四季,安缦。从缅甸回来后,在郊外别墅住,又去了祝氏分部,见了一个叫吴扉的人一面……噢,但是今天有点奇怪,”周舟顿了顿:“他是在路边摊吃的午饭。” 瞿然:“跟谁?” 周舟看着他:“纪翘。” 瞿然抽了根烟出来,倒给周舟一根,周舟摇头拒了。 他就自己抽了,支着栏杆,看得出来心烦意乱。 周舟想想,还是问了:“瞿哥,其实我想问,你为什么认准祝氏这一把手跟j.r一定有关系呢?他们做国际贸易的,来往打交道的人员流动复杂,基数也大,如果有几个——” 瞿然打断他:“祝氏报过警。” 他咬着烟,视线投向老树伸长的枝杈:“清江附近,他们有个工厂被炸了,那儿的警局接了案子,到现在也没结果。” “可我了解到情况是,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失踪了。” 周舟努力想把这些信息串起来。努力到一半,听见瞿然说:“没有意外的话,那人是jr在国内的线人之一。” 瞿然还想继续说什么,视线无意一瞥,脸色顷刻间变得极难看。 “趴下——!” 他猛地压下周舟肩膀,另一边,狙击手已然扣下了扳机。 子弹破风而过,从他们头顶堪堪擦过! 那子弹不单单是冲着瞿然去的,尽管最近他已经收到不止一次死亡威胁。 但瞿然非常清楚,这恶劣至极的挑衅,已经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在太岁头上刨坟。 这帮人从没变过,当年断指直接寄到了警局门口,嚣张的无法无天。 瞿然咬牙切齿地想,别让老子逮到你们中任何一个,不把你剥皮抽筋老子跟你姓! - 徐怀意难得接到兄长求救电话,瞿然当年做警察没经过家里同意,这么多年也没有开口问家里要过一分钱,现在却要借两百三十万,现金。 她挺奇怪,但很快答应下来:“知道了,我在外面忙,给我一天。” 徐怀意今晚代表徐家,例行参加一场商会晚宴,特地多花了三个小时打扮。 因为她听说有一位难得的客人会来。 主办方是船王周肆,众人都说祝家那位是卖他薄面。 坦白说,徐怀意的心情有些复杂。 祝秋亭不仅是难得露面,也是闹出新闻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 一周前,这人出现在娱乐新闻板块。 当天他与人街边约会,被全方位拍了下来。 初春的暖阳太盛,给简陋的桌椅也镀了层淡金。虽然两人之间没任何亲密举动,但那氛围很难骗人。 男女主角都相当赏心悦目,男方自不必说,女方长得美,低头吃碗馄饨吃的怡然自适,身份又扒不出所以然,灰姑娘的故事永远为人津津乐道,这事在网上疯狂热论了三天。 祝氏和他本人都没有出来解释或辟谣。 在晚宴上见到的时候,徐怀意发现所有的忐忑和不安都没了意义。 宴会厅的水晶灯已经这么亮,可没什么用。 今天是一身纯黑西装,剪裁利落修身,白衬衫却解开一颗扣,锁骨隐约冒尖。整个人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性感,这是他独有的。徐怀意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像跟整个世界隔一道透明屏障,不在乎任何人,也不介意—— 徐怀意目光一转,登时屏住了呼吸。 他今天带了女伴。 女人踩了八厘米高跟,红裙摇曳,黑发如瀑,眉目如画,下颌线瘦削清晰,周身好像携着股明火。 所有目光视线追过去,她眉头都没挑一下。 开场十分钟,纪翘端着盘草莓慕斯,截住了徐怀意的道。 “徐小姐,问你个事。” 徐怀意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接腔。 纪翘也不在意,流利地报了一串数字:“这号码你熟吗?” 徐怀意哪有心听,等反应过来后,才蹙眉看向纪翘:“你?” 那是瞿然的手机号。 纪翘看她反应,心下确定他们关系不会太差,便直接道:“劳烦转告一句,瞿警官那边,能不要多管就别管,否则不是两百万能打住的事了。” 徐怀意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在说什么?” 纪翘咬了口蛋糕,耸了耸肩:“总之,您帮忙转告到,他会明白的。现在能赎回来的人,再往后,两千万也不一定管用了。” 顿了一秒,纪翘又道:“如果不明白,直接让他来找我,我来跟他说。” 绑架威胁心理战,最后也逃不过撕票的命,那帮人玩这一套已经炉火纯青。 他上司都把他拉了出来,那警官还要执意蹚这趟浑水,纪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 要不是看在纪钺面子上……她才懒得管。 可她最近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 太远的不说,祝秋亭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比找死的警官更让人头疼。 拿她出来挡枪,任由别人以为她已经上位,仇家瞬间多了一个连,搞得纪翘一个头两个大,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像今晚这种局,祝秋亭说让她来,她能怎么样? 纪翘把手里慕斯解决完,又换了盘黑森林,端着盘子准备跟徐怀意拜拜,却被拉住了。 “怎么了?”纪翘问。 徐怀意像是经过漫长的天人交战,才轻声道:“在你眼里,祝总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目光越过纪翘肩膀,对上一双黑眸。 纪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仔细打量了徐怀意几眼,从上到下。有气质,长得好看,戴的珠宝看着也有品位,还是警官同母异父的妹妹。 大概是近墨者黑,纪翘现在扯起淡来,眼皮都不眨一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纪翘从侍者那儿顺了杯香槟,递到徐怀意手里,语重心长,循循善诱道:“你可以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徐怀意有种……她在甩烫手山芋的错觉。 温柔体贴——祝秋亭? “徐总,人借我一用。” 他终于出口打断她们谈话,男人声音温和有礼。 徐怀意勉掩住失落,笑一笑:“好。” 很快,纪翘深刻体会到温柔体贴的真意。 在金碧辉煌的卫生间单间内,她被抛上浪潮巅峰,又被裹挟的说不出话来。 一片狼藉。 他是操控这事的个中高手,能轻易让她溃不成军。 纪翘猛地仰高了头,脖颈拉出一道绷紧的弧线,手指没入男人黑发,忽然痛叫一声。 他咬她!!? “纪翘,”祝秋亭托住她,直起身把人压实在门板上,声音低哑地在她耳边问:“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拿他当工具人,胆子大到没边。 纪翘没说话。她从不顶嘴,她一向如此,今天也是。 祝秋亭做事是不需要原因的,他想要什么,她都得尽量给。 纪翘望着天花板几秒,平复了呼吸,在男人松手要放下她的时候,纪翘忽然用手臂圈住了他脖颈,头埋在里面,小动物一样用鼻尖轻蹭了蹭他,声音极轻,懒散的要命。 “我想姓祝,你给么?” 这么多年,祝秋亭刀尖舔血的生活已经数不清多少时日。 还是第一次,他生出一种冲动。 望上帝仁慈,未来让他死在这一抹红上。 希望那是他避无可避的命运,一开始就写在掌心中央。 ☆、【三十五】 【38】 她随口一问,带了戏谑心思,并没有期待答案。 可他们此刻离得那么近。他的掌心紧贴她的腰,她头发垂落在他肩膀。 纪翘没见过祝秋亭母亲,照片资料都没有。她猜想,对方会有双好看的眼睛,优美无尘,极具欺骗性,如果祝秋亭像她。 他黑眸仿若一潭深湖,深不见底地盯着她。 纪翘总觉得他是要说什么,话打几个转,兜兜转转又咽下去。仔细一看,全是错觉。他可能只是在忍着把她塞到厕所里冲掉的冲动。 纪翘轻拍了拍他,想下来,手还没碰到,就听见洗手间门被推开了。 这是女厕,纪翘并不准备这时候出去给人看笑话。 站着也不合适,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单间里两个人。纪翘想着,勾着祝秋亭脖子,考拉抱树似得,又往上攀了攀。 攀到一半,纪翘察觉到不对,及时停住了动作,沉默看了他一眼,不给面子的往下瞥了一眼,意思是您这反应是不是不太合时宜。 祝秋亭这下真想把她冲掉了。 纪翘刚要说什么,忽然耳尖地听到了自己名字。 “……哎,那女的叫什么来着?纪翘?” “嗯。”应和的女声还挺悦耳,轻哼了声:“人跟名字一样骚。徐家千金傻得跟她搭话,真是掉价。人家明天就能再炒一次。” “我让我爸费了那么大功夫,那个论坛多难参加啊,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搞来……你说祝秋亭怎么看上她的?胸大?技术好?脸看着倒是挺贵的,估计下了不少血本。” “你管呢?野鸡毛插得再鲜艳,也成不了凤凰。别说徐家和你了,今晚在场的,有份儿扒上他的,一个都没有。” “滚蛋,”女声愤愤嘟囔道:“他是还没见过我,上半场身边都被人围满了,等会儿你——” “你知道他之前一任是谁吗?” 短暂的耳语后,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在泰国度假的时候听人说的。她想炒呢,被祝氏压下去了!” “……她之前的片子可是我哥最喜欢的,不是说她单身吗……” 补完妆的两人声音渐渐飘远。 大门阖上那一刻,砰地一声,最左边单间的门从里面被踹到报废。 纪翘迅速贴边挪了出来,瞥了眼已经变形的门:“这可不是我弄的,酒店赔钱别找我。” 祝秋亭把袖子往上挽了两折,抬眸扫她一眼,突然轻笑了笑:“纪翘,你脸皮真是够厚的。” 她一边挡着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那意犹未尽的劲儿,像是在听别人八卦。 纪翘低头,把红裙理顺,扯了扯布料褶皱的地方,语气平静:“这是我的优点。而且就这程度算什么?更难听的也不是没听过。” 祝秋亭沉默几秒,音调偏冷:“你今天来,是要见徐怀意,提醒那小警察——” 纪翘:“他不小了,跟您差不多。就是看着年轻。” 她走到洗手台旁,微倾身摸出把伯莱塔92f,不知道从哪摸出弹匣,慢条斯理地装上,低声道:“吴扉留在了国内,就在本市。他从缅甸入境,却跑到了东边,这代表短时间内他不会离开。瞿警官那帮人再查下去,出事的会更多。等警察那边消停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纪翘顿了顿:“虽然我们没聊过这事,但吴扉背靠着谁,您不会不知道。” 据点常年在国外,那一把二把手都不会轻易换地方,现在吴扉却在国内开始露脸。 这不是个好信号。 纪翘撩开裙子,把枪别进大腿枪套,黑发垂下,遮住她眼睛。 “下半场您跟周总好好聊,瞿辉耀的事,祝家欠他一个人情。还有,看好徐怀意。其他事就别管了,对面电子公司的狙撤下吧,让小闫回去休息,他总不能真把吴扉打死在这儿。现在闹翻没必要。” 祝秋亭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纪翘什么都清楚。她知道吴扉近在咫尺,知道徐怀意已被盯上,知道他今晚为何会来。徐怀意要是成了筹码,被他们握在手里,事情会麻烦很多。 瞿然查得比想象中的快,祝氏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了。 他们有了危机感,怕牵连自己,自然会给瞿然一个教训。一个不够,就两个。 纪翘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微微蹙眉:“我先走了,我负责楼上,您负责看好徐小姐,等会儿——” 祝秋亭直接打断:“纪翘,您字你说够了吗?” 纪翘没想到他的怒火点这么奇特,耸了下肩,转身要走,又听到他说:“那两个人,你准备怎么办?” 纪翘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意识过来后,纪翘说:“不怎么办啊。” 她握着门把手,眉眼透着股冷淡英气,笑了笑:“没办法,志不在此。” 纪翘侧身对着他,看见祝秋亭的神情,忽然将长裙一撩,修长漂亮的腿上有伯莱塔和小巧军匕。 她轻声道:“这是你给我的,谢谢。 ” 他教给她子弹不一定要打出去,但你一定得有。 祝秋亭轻声道:“我没你那么大方。”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纪翘已经闪身走人了,没听见他说的话。 - 祝秋亭回到宴会厅后,让侍者去找徐怀意来。 转个身的当口,一道身影挡在眼前。 傅于天。 周肆的手下之一。 祝秋亭花了一秒,想起来这人的光辉事迹。 跟他要过纪翘。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纪翘已经被祝家放弃了。 祝秋亭从旁边托盘上取了杯酒,眼神从他身上掠过,抿了口澄金的酒液,语气很是平淡:“我还以为你死了。” !!? 周围许多宾客本来就注意着这边,祝秋亭不管和谁交谈,都是焦点,何况这内容算不上平凡。 傅于天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 “我的意思是,”祝秋亭笑语吟吟,眼里却没那个温和耐心:“周总身边不留蠢人,我以为这不会变。” 傅于天脖颈青筋暴了暴,眉头一松,又咧着嘴角笑了:“祝总,我是找您有事,人多口杂,我们不好在这儿说,不然换个地方……” 祝秋亭看都没看他,懒洋洋道:“说吧。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出来让大家长长见识。” 傅于天偶然得到的消息,本来是要攥好了,当做杀器来要挟他的,现在祝秋亭这种对狗的态度,他才懒得再忍。祝家的丑闻,影响的反正也不是他! 傅于天挺了挺背,在众目睽睽之下,冷笑了笑:“祝总,您有位好下属,纪翘纪小姐,以前做过小千金的家庭教师,现在她在哪儿呢?” 当然是在你坟头蹦迪—— 如果她在,大概率会这么呛过去。 祝秋亭垂眸,轻笑了笑。在傅于天看来,刺眼得很。 傅于天一字一顿:“听说纪小姐可是您的得力一员,祝氏也都知道,您当时救了她,还被传为美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认识她的?”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不敢明目张胆看热闹的人,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了男人。 祝秋亭态度倒诚恳,简洁明了两个字打了回去:“忘了。” 傅于天咬了咬牙根,目光阴鸷:“……纪小姐可是算好了一切,您那天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港口车停多久,后来那场比赛,玩票准备投资的人,也是祝总吧?她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上面,祝总不觉得奇怪吗?” 傅于天这话一出,周围空气明显一凛。 周围都是在商界踏足的人,这种听起来滑稽的像电影里的事,背后有最忌讳的存在:商业间谍。 因美色跌到陷阱的,更不是少数。 纪翘这名字,今天所有人一开始都耳熟了。 祝秋亭第一次在大场合带进来的女伴。 祝秋亭嗯了声,给足了耐心:“你想说什么?” 傅于天心里暗操了一声,装到这种地步,这男人也太绝了。 但已经到这个地步,总不能跟着他一起装傻。 傅于天假惺惺地笑了笑:“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吧?祝总您能咽下这口气?” 要人那次,傅于天脸面尽失。他不是心胸宽阔的人,总想着人和面子,他总得抓一个回来。 等纪翘被彻底扔了,傅于天拾个漏,也就是顺手的事,还能在美人那儿落个好。 祝秋亭转了下酒杯,淡淡道:“所以,你是想知道听后感?” 傅于天:“……” 这宴会的客人都是入世的老狐狸,察觉到气氛不对,现在祝秋亭明显反应过来了,一个个都背过了身,假装热火朝天地投入了社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只有些年轻的女客,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满心激动地等着。 祝秋亭把酒杯放回托盘,拿了块暗色手帕拭拭指尖,那儿沾了几滴酒液。 他擦得很细,音色也带着相似的细致性感。 “我的想法就是,” 祝秋亭头也不抬,慢条斯理:“荣幸之至。” ☆、【三十六】 39】 高层江景套房,落地窗望出去,江水倒映在霓虹里,耀眼处很耀眼。 吴扉横躺在沙发上,黑色背心下裹着结实的肌肉,靠在沙发上咬牛肉干,电视里放实时精彩大戏。 监控有三个方向画面,他调出放大的,可以窥清对方神态,连带收下周围人弹眼落睛的反应。 那四个字一出,吴扉轻哼一声,半直起身来,冲等在一旁的酒店服务生道:“东西放下。” 他叫了夜宵,五荤三素,四道小吃。 服务生推着三层餐车,侯在一旁等了快十分钟,闻言照办,却又被吴扉喝住。 “等等。” 吴扉从沙发上跃下,走到餐车旁,俯身,将餐车垂盖的布冷不丁掀起! 空空如也。 虽然早有预备,服务生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客人气势骇人,眼风扫过来,鹰隼似得。 吴扉勾起唇角笑了下,虽然安抚效果几近于0:“行了,菜放桌子上,走吧。” 解决完饱腹问题,也要解决其他问题。 古人说食色性也,今晚软玉温香在怀,吴扉却兴致缺缺。 他手上揉弄着,心思早飞了。 祝秋亭是老狐狸修炼成人形了,难得想忽略他一次,专注徐家姐弟,他自己要跑出来抢c位。 荣幸之至? 吴扉脑子转得飞快,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明白昭告天下,动她如动我。 为什么? 这两年交锋次数很少,盯他盯了那么久,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的地位在祝家,一直是尴尬的不温不火。 眼前忽然闪现她似笑非笑的唇角,吴扉想起纪翘那张脸,莫名恼火。 偏偏这个时候。 身下的女人柔弱无骨,两条细白藕臂攀住他脖子,叫得动听。 渐渐地,面前这张脸愈发模糊。 几年前,吴扉还没到核心圈,但在j.r已经很有名,他是那时的三把手米歇尔亲自挖来的人。 那是j.r跟国际刑警交缠后的,占了上风的一个春天,正是上升期,他却栽在一次简单的清除行动里,栽的很彻底。 对方只剩一个人,一把匕首,把当时他手下的人全线绞杀。吴扉一时大意,也落了进去,蒙着眼五花大绑,背后皮开肉绽。但那人留了他一条命,让他带话。 ——跟灰狼说,我会亲手割下他的头颅。 没人看清他的脸,看清的人也没机会开口了。 吴扉记得,那人头发很短,清瘦修长,手指细长。 这么多年,在追查这件事时,他总有个误区。 对方是男的。 直到在缅甸,他跟纪翘打了照面,她身影从眼前划过,致命的熟悉感扼住了他咽喉。 j.r上面要深查她,偏偏……这个时候,祝秋亭又要插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又—— 吴扉眼眸沉了沉,等回过神才意识到,微弱的□□挣扎从哪来的。 他猛地松开了大掌,身下的女人才捂着脖颈,慢慢缓过劲来,妩媚多情的眼里早蓄起了水雾。 他正要抽出一根烟来,火还没点上,门就被敲响了。 吴扉随便套上一件长裤,看了眼表,不到十一点半,宴会还没结束。 他没好气地拉开门,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倚在门边,神态定在一个轻笑上。 “祝总,这么晚了,找我干什么?” 祝秋亭站在门外,笑了笑,眼神从吴扉上身滑过,眼里半分笑意也无。 “来接人。” 他神态优雅,耐心却早已消失殆尽,拨开吴扉径直进来,直奔里间主卧。 床上狼藉一片,被窝里卷着个肩膀光裸的女人,正瑟缩在角落微抖着身子。 虽然知道不可能,知道不可能,祝秋亭毕竟还是个严谨的人,扣过那人肩膀扫了一眼,随即甩手扔开。 “祝总,您要找谁,跟我说啊,”吴扉跟着进来,眼睛紧紧盯着祝秋亭,唇角扬了扬:“怎么说我也是这房间暂时的客人,要是丢了谁,跟我也脱不了干系,是吧?” 他话音刚落,额上便顶住了枪口。 吴扉顿了顿,无辜地一耸肩,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祝秋亭看他一眼,平静道:“你话太多了。” 吴扉紧了紧后槽牙,想到什么,笑意深了些:“祝总,一个人未必换不了九龙德新。看来我不用去找徐家那位大小姐了?” 祝秋亭散漫地扫视,看也没看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凭你在呈凡港丢货的能力,再过八十年,你应该能用她来换地。” “纪翘,我数到三。” 祝秋亭话锋一转,忽然道。 “三。” 吴扉终于没心再陪他周旋下去,正阴沉着脸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砰——!一声落了地。 随即低声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吴扉转身,只捕捉到一点身影。 祝秋亭也转身离开,临出卧室时,步子一停,侧身把手里的枪扔出。 吴扉眼疾手快地接住,迅速调整到正位上了膛,下意识对准了他。 祝秋亭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弯起眸笑了笑:“当年从你们那儿借的,物归原主。保管费麻烦改天结一下。” 吴扉:…… 不要脸的巅峰他算是见识了。jason为什么不喜欢回国,他现在非常理解。 - 纪翘是来干正事的,盯着吴扉,替徐怀意挡掉危险。 她牢记这点。 才不至于被听后感震到差点掉下来。 出了门,她安静乖巧地等在一旁,安静乖巧地跟在男人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视线也黏在上面。 怎么下的楼,怎么被各方打量,怎么出的酒店上的车,她统统不记得了。 唯一有记忆的,是在酒店门口,喷泉跟前,等门童把车开来。她被风吹得一个寒颤,今天纪翘这礼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还是靠仅有的理智帮她站直了,否则抱着膀子瑟瑟发抖,未免太丢人。 下一秒,带着体温的西装就盖在她肩膀上。 纪翘愣神的功夫,已经被人环过肩,带着往前走。 上了车,开出好一阵距离,他们之间只有沉默。 纪翘望着窗外变幻的夜色,心绪复杂到极点。 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吧? 傅于天这样说他。 纪翘应该忙着想借口,或者坦白,但在那一刻,她竟是被愤怒填满了。 傅于天讥诮的口气,在她耳边萦绕不去。 你算哪根葱? 可想一想,真的把他置于那个境地的,哪里是傅于天。 她当时只能听,心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祝秋亭一句荣幸之至,打得她元神都散了。 纪翘本来以为,这么久了,她看不穿八分,也能看穿他五六分。 现在看来,想太多是病,得治。 “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们分坐两端,中间仿佛隔着银河。祝秋亭一句淡淡的问话,把纪翘拉回了现实。 纪翘下意识答:“有!” 答得还挺清脆。 祝秋亭:“说。” 纪翘把碎发统统捋到耳后,深吸了口气,盯着自己的手:“傅于天没说错,我认识你,比你想象的早。” 祝秋亭:“嗯。” 纪翘:“苏校在车下发现我的时候,我确实……” 祝秋亭做了个收的手势,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对回顾过去这么有兴趣了?” 祝秋亭:“以后,怎么打算?” 纪翘沉默,摸不准他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朝着疑似正确答案迈了一小步:“离开祝家,吗?” 祝秋亭摁了摁太阳穴,放轻了声音,那已经是情绪到边缘了:“走了你想去哪?” 纪翘:“……噢。也是。” 纪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她现在敢摸一摸逆鳞,是有原因的。 察言观色是纪翘生存本能,她觉得,就算现在装傻充愣,他也不会中途把她扔出来。 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那句话说什么来着,敌不动我不动。 祝秋亭没回答她,车最后停在一幢尖顶建筑旁,纪翘有点惊讶。 今天明天都不是周日,来教堂? 教堂没开门,纪翘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修长平静的背影,月光冰凉柔和地照住他,就像照住了一个美梦。 她曾经做过的。 他在门口中央站定,抬头望了望那十字架,目光很温柔,比月色更甚。 纪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但她也不是傻子,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突然想起什么,收拾她都往后挪挪,来怀念人了。 那个什么光顾。 纪翘想,牙都给老子酸掉了。 祝秋亭突然转头问她:“你抄过圣经,有喜欢的句子吗?” 纪翘:“……让我想想。” 被罚抄,又不是被罚背,记得住个鬼。 祝秋亭往后倒退两步,目光依然远望那尖顶十字架,轻声道:“我有。” 纪翘试着摆出一脸求知若渴,但僵硬的神色根本盖不住:“嗯,是什么?” 祝秋亭想了想:“fleeato your mountain。” 诗篇说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祝秋亭低头,轻笑了笑:“过了这么久,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可能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山就定好了。” 纪翘这次没再捧哏,她沉默几秒:“你为什么不当着她面说呢?” 她才发现,她并不想听。 她宁愿被祝秋亭罚上三个月。 祝秋亭极轻地叹了口气,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是幻觉。但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微冷:“过来。” 纪翘胸口哽了口气,于是她雄赳赳气昂昂,踩着高跟鞋踏步走近他。 “什么事?” 她淡淡问。 祝秋亭望了她几秒,冷不丁揽过了她的腰,左手扣过她后脑勺,俯身吻了下去,舌尖碰触的瞬间,点燃了一片火。 他们亲过,做过,很多次了。 可纪翘觉得,这次跟哪一次都不一样。 他吻得很疯,紧紧追逐着她。 夜里的春风很凉,她身上披着他的西装。 有那么一瞬间,脊柱仿佛过电般一路通到神经末梢,她有所求了。 短暂的信世上有神,短暂祈求这一刻地久天长。 ☆、【三十七】 【40】 纪翘记仇,五岁就会把人小书包扔进河里随风漂流。纪钺注意到,从小注意培养她与人为善。后来明显失败了。 祝秋亭认识她就发现了。 她会把仇刻在石头上,而非写在沙上,是这样的人。 可无论纪翘从他这儿吃到多少苦头,她都不恨。 或者说,不是不恨,她是不在乎。 纪翘分得清主次,她真正日思夜想的,他也知道。 但次,好歹是次。 他在纪翘这儿,连次的分量都够不上。 覃远成曾一刀见血,说祝家对她来说,差不多就是个跳板,你看不出来吗? 祝秋亭那天谈完一桩大单,翘了晚上的拍卖会,闲的不得了,心情看上去不错,靠在吧台旁悠闲问他,蹦上去后,她想跳哪儿去? 覃医生看他心情好,胆子也大两分,笑道:可能就没想着要被谁接住,想找她爸去。 祝秋亭当时笑了笑:有道理。 后来整三个月,累到吐血的覃远成都在后悔,后悔这一晚嘴太贱,这男人心胸多狭隘又不是第一次领教,怎么每次都重蹈覆辙? 现在纪翘在他怀里,他又无端想起那晚。 他想问问她。 他睁着眼,看见她仰起头承受他吻时,一轮月在她头顶升到最高。 她睫毛很长,天生带着些微上翘的弧度,急促湿润的喘息在唇齿之间渡来,祝秋亭大掌更用力,将人带向自己。 纪翘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推开他,在夜色里望进那双眼,胸口起伏不定,极力压抑着喘息,眸色复杂:“你……?” 他吻技高超,虽然她之前基本没怎么体会过。当然,那方面更好,她也不亏。 纪翘嘴和舌头都麻的有点没感觉了,人也反应过来了,以前即使上床,他也很少这样吻她。 纪翘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立刻被她抓住了。 她神色变了几变,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咽了回去,下意识拿手背蹭了嘴唇,口红算是掉完了,今天的颜色是正红。 祝秋亭直起身来,看她默不作声地低头,心头直拱火,眼底都暗了几分。 纪翘仿佛没感觉,只盯着手表,忽然开始轻声倒数。 从五数到一,看到秒针变化,冲他晃晃手腕,轻笑了下:“十二点了。” 十一号。 三月十一,每年这时候,他都有些反常。纪翘记得清,因为有一次他甚至爽了祝缃的约,她赶过去临时照顾了一天。 纪翘:“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见祝秋亭没搭腔,纪翘拢了拢身上西装外套,换了个问题:“你说,吴扉会不会跟过来?” 纪翘:“不打招呼就走,周总会生气吗?” 纪翘自言自语,也没指望他回答,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蹲下来时爽飞了。吐槽也进入了高潮:“不过他们自助晚餐真的一般,那个鹅肝是喂鸡的吗,我他妈饿得前胸贴——” “我父亲忌日。” 这一把男声清淡无起伏,让纪翘瞬间收声。 祝绫? 她头靠在手肘上,手肘倚在膝盖上,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纪翘现在这个蹲姿,任谁看了都要承认,太像巷口唠嗑的大爷了。也亏长裙是开叉的,她蹲得爽,带着满眼震惊,祝秋亭看得心情复杂。他们就像拜过把子又反目成仇的,兄弟。 他一把将人捋直:“起来。” 纪翘意识到有点儿过了,赶紧站直:“噢。” 她看了眼黑暗中的教堂,恢弘沉默,迟疑道:“那你来这儿,给他……超度?” 祝秋亭语气温柔:“我来给你超度。” 纪翘:…… 她很快扯出一抹官方微笑:“那,谢谢?” 祝秋亭微眯了黑眸,从上到下悠悠打量她,纪翘被看得发毛,背也挺得更直,梗着脖子,像进入警惕期的小动物,表面上一动不动,其实每根神经都绷得死紧,一有风吹草动迅速跑路。 但今天祝秋亭耐性明显不错。 他抬手,从脖颈间摘下了什么。 “过来点。” 祝秋亭说。 纪翘紧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又瞟了眼他,好像他握着炸弹,脚下非常坚定,一步也没挪。 她没动,祝秋亭便上前两步,手臂绕过她细白颈间,他体温偏凉,纪翘就这么被轻碰了一下,几乎要跳开,又被他摁了回来。 “别动。” 祝秋亭声线沉了很多,是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纪翘便没再动。离得很近,她一转眼就能看见。 祝秋亭是哪天身无分文,凭皮囊也能轻松吃饭的存在,这点她一直知道。 以前纪翘以为,他握着枪与匕时,最令人心悸。那时在他眼里,没有亲近与否之分,只要有需要,任何人都可以消失。 他垂首停留这几秒,仿佛一侧头,便能与她贴面吻住的这几秒,纪翘比被人用枪抵住还心颤。 他骨相极流畅,眉骨到鼻梁的侧影被黑暗包裹。 纪翘用目光勾勒了两遍,祝秋亭已经直起身来。 她若无其事地垂眸,拉出他系的东西看了眼。 是一小块深色不规则玉石,表面很光滑,成色怎么样……她也看不出来。但她还是很努力地盯着看,好像能看出花一样。 这是他戴过的,里面不会有追踪器吧。 “纪翘,”祝秋亭用通知的语气平淡道:“从现在开始,希望你暂时扮演好我固定伴侣的角色。” 纪翘下意识握紧了那块玉石,蹙眉:“为什么?” 祝秋亭的眼神很温和,那是对智障才会有的温和,打碎纪翘那点不该出现的旖旎幻想。 “你说呢?” “你觉得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阻止回过神的j.r吗?等吴扉意识过来,除了把你带回去活剁了,他有其他选择吗?” 祝秋亭淡声道:“如果你只是我的下属,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忌惮。最近解决完银三角事务,估计三个月内他们会把重心放回国内。” 纪翘:“……” 她满脸一言难尽。 他们不忌惮她,但也不是很忌惮他。祝秋亭抢了j.r无数生意,搞黄了人家财路,现在j.r要是慢慢腾出手回国内造孽,首当其冲不就是—— 祝秋亭顿了几秒,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那不一样。” 纪翘耸耸肩:“哦?哪里不一样?” 祝秋亭垂眸望着她颈间,抬手摩挲了几下。 “区别就是分主次。如果你是我的人,他们会等我死了,再来找你。就算他们要拿你威胁我,威胁不到是其一,其二也不会轻易把你弄死。” j.r报复人的传统纪翘听说过,绑架审讯一把好手,跟dea探员都结过大梁子。 纪翘:“好。但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说:“因为留着你还有用。” “还有问题吗?” 纪翘沉默了几秒:“没了。” 祝秋亭转身朝车大步走去:“没有就走吧,我还要休息。” 纪翘声音被风推过来。 “所以,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他以前留在身边过的女人,是什么风格,她几乎想不起来。 祝秋亭脚步一顿,侧了侧身:“不用。” 纪翘迈开步子走近他:“哦,好。对了,你想买点花吗,白天来……” 祝秋亭仿若未闻:“过几天搬到明樾去。” 那是他市中心的一套顶层公寓,他平时基本不会去住。 纪翘:“……好。” 上车前,祝秋亭扣着车门,低声道:“他不需要花。” 要坐进车里前一刻,祝秋亭忽然被扣住手腕。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际已经被人环住,她把头虚埋着,没靠住,但绕过的手在他结实修长的背上轻拍了几下。 她感觉手下这具结实的身体似乎有些僵,但她没在意,又坚持了四五秒才放手,轻声丢了句节哀,才从另一边上了车。 祝秋亭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进来。 “以后别这样。”他声音很淡。 纪翘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知道是越界了,嗯了一声。 司机先送他回了别墅,祝秋亭下了车,却从另一边把她拉下来。 纪翘一头雾水,却被他扣着腰抱到腾空,压在车窗上,为了平衡,不得不双手环住他脖子,有些恼怒:“祝——” “拥抱是这样的,”他环紧怀里的人,低头用额头轻碰了碰她的,檀香木的气息若有若无,却无孔不入,钻她感官。 “肢体接触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以后要么别碰我。” “碰就装得像一点。” - 她知道祝秋亭效率高,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不出半个月,全世界都知道祝家这位在金屋藏娇。 他以前不是没绯闻,也不是没女人,但是他本人基本跟娱乐媒体绝缘,更没有什么定下来的伴侣,现在风向却变了个彻底。 祝秋亭最近业余爱好从拍古董字画表石头,转向收集珠宝钻石了。 被胆大的记者问了,也不回避,直接一句给人带的。 问话那记者是年轻女生,入行不算久,见他不像传闻里那样阴晴不定,转手断人后路,眉角眼梢明显带了点思人的眷恋,便赶着他心情不错,开玩笑的追问了句:“帮人带啊,那祝总会收人钱吗?” 有安保要拦,祝秋亭却伸手挡了,唇角勾着笑望了眼记者:“你说呢?” 问得对方脸腾地烧了一片。 苏校黎幺林域是不同时间看到报道画面的,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但是神隐的覃医生冒出来,在微信拉群发了疯:艹公孔雀开屏了?!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黎幺才回了他一句。 ? 覃远成看了眼群,5个人。 哦,原来是祝秋亭也不小心被拉进来了。 原地解散。 很多东西也确实送进了明樾,两百八十平大平层俯瞰江景,最近被新东西堆满了。 新床垫、衣柜、电视,这是大的,堆在客厅左边,没有拆封。 戒指项链衣服鞋,这是小的,堆在客厅右边,也没拆封。 整个公寓被塞满了,就不是人能住的样子。 祝秋亭门开到一半就进不去了,隔着望一眼,他关上了。 他拨通纪翘电话。 那边倒很快接了。 “喂——” 背景音吵绝,纪翘扯着嗓子说话,有些失控。 见对方没声,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屁滚尿流地从舞池滚到外面走廊,紧紧靠着墙,语气毕恭毕敬:“我在。” 祝秋亭现在把纪翘抓回来,再从五十二楼扔下去的冲动都有。 祝秋亭:“原来你还活着。” 他这半个月出差九天,剩下几天就在祝氏,她没有来过。 纪翘:“……” 她这半个月忙着堵瞿应,她大概能猜到这警官最近会发生什么,吴扉就在国内,徐怀意估计都危险。纪翘只是想简短聊一次,毕竟他盯梢祝秋亭也盯了很久,可惜原来忌惮太多,但现在看,情况比她想得复杂太多,祝秋亭知道多少,她根本不敢想,时间又不多了,她懒得再管那么多。 可惜这警官跟她很不对头,躲她躲的太熟练。 而且瞿应空闲时竟然会泡吧,纪翘深感自己年纪是上来了,在蹦迪场所待不了太久。 现在猛地一听祝秋亭声音,尽管画风是老样子,她还是笑了。 纪翘单手环胸,倚着墙仰头,望着迷离变幻的灯光,嗓音有些懒洋洋。 “活着啊。” “活着不还可以想你?” 纪翘咯咯地笑的好清脆,反问了一句,又不满地轻哼了两下:“好多鱼在天上飞。” 祝秋亭:“……在哪儿?” 纪翘玩手指,用肩夹着手机,声音像小猫似得,微哑低沉,不自觉撒娇似得:“不知道。” 她酒量不错,刚才喝的也不多,但头就是昏昏沉沉,不受控制,瞿应也让她跟丢了。 纪翘干脆靠着墙,滑身蹲下:“我——”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 纪翘看着手机,在膝头上砸了一下,嘟囔道:“这么不耐烦。” “纪翘?” 耳边忽然有人叫她名字,话里话外沾点惊喜。 纪翘循声抬头,撑着脑袋望了眼。 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白白净净的,书生气很重,也很眼熟。 噢。 想起来了。 她指着来人,笑得止不住,手指在空中点了三下。 “前男友。” 孟景之后,这位是纪翘短暂恋爱史中的一个,脾气最好、学历最高、家庭最干净,她最配不上。 好在她也是一般喜欢,没多久就放人自由了。 “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他蹲着问纪翘,目光不敢往她短裙上瞟:“你……你是不是喝断片酒了?” 纪翘摆摆手:“……嗯。” 徐修然看她这样,怎么也不能放任她就这样待这儿,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她:“走吧,我帮你打个车,送你回去。” 徐修然站在路边,很快就被事实教育了。 谁能从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酒人士那儿问出地址? 他也不能贸贸然把人往家或酒店带,传出去对纪翘太不友好了。 徐修然正纠结着,忽然被一道远光灯闪的眼疼。 他一手遮眼睛,一手赶紧帮纪翘站直。 是辆黑色宾利慕尚,停在路边。 ……准确说,是停在了他们俩身边。 徐修然心里有了预感。 等主驾驶那边下了人,男人走过来,徐修然对上他眼的瞬间,那预感便落实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想想也是,纪翘也不可能缺。 尽管八成确定,徐修然也没立刻把人交给他。 “请问你是——?” 祝秋亭打从走过来开始,就没有一秒在看他,等徐修然开口,才掀眼皮扫了他一眼。 他本来五官皮相就浓烈,气场骇人得很,没有情绪盯人时,简直像被刀锋划过。现在上目线抬抬,平添两分阴鸷感。 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向来强烈,徐修然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往后倒退了两步,手里的纪翘也差点没扶稳。 于是顺势被人接了过去。 祝秋亭还没说话,纪翘突然在他怀里诈尸似得抬头。 看见他后,眸子都被点亮了。 她手刷地伸出去,掌心朝上,五指并拢,放到祝秋亭下巴底下。 纪翘转头看向徐修然,笑得很灿烂:“哎徐劳斯,给你介绍一下,我男人。” 在两人的同时静默中,纪翘兴奋地问出了下半句:“是不是很帅?” 徐修然眼看着面前男人神情变化,那种笑意一路延伸到眼底深处。 车大灯还打着,照得彼此都很清晰。 祝秋亭俯身将纪翘抱起,冲徐修然礼貌地颔了颔首,补齐了自我介绍:“如她所说。” 男人那张耀目面孔上,写满了无奈的柔和与骄傲。 又带着极淡的哀伤,好像实现了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愿望,连碰她的指尖都记录着明细,是宇宙从遥远星河里送来的,他的一部分。 ☆、【三十八】 【41】 纪翘做了个很长的梦。 很长,又很真实,她一时分不清,到底该不该醒来。 梦里她还在清江,最大的愿望是考到650分,等纪钺退休,就这两件。 只是一切像镜花水月的泡影,转瞬即逝。 下一个画面里,她跟纪钺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他们被绑架了。 纪翘活了十几年,在纪钺的放养下,不知怕为何物。但这一刻,蒙着眼睛,捆着手脚,动弹不得,她怕了。耳朵里灌着细微凄厉的惨叫,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又近在耳边。血腥浮动在空气中,那铁锈味几乎能让人闻到一丝甜。 幸好纪钺在旁边。他轻声叫着她名字,说乖,我在这里。 纪翘心跳的没那么快了。 如果是跟纪钺一起,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命运大礼最后降临。他们都活了下来,绑架者被绳之以法。一切重新上了轨道,纪钺受了点轻伤,不到三周就回了岗位。 纪翘记吃不记打,很快将那几晚的恐惧抛之脑后。 直到那天。 她跟纪钺前一天还在吵架,他知道她跟梁越在谈恋爱,月考又退步,恶狠狠地说要惩罚她,答应她的烤鸭套餐不会带她去吃了!纪翘跳起来,说不吃就不吃,我存钱了,我明天自己吃三顿! 那是她跟纪钺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像从这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清楚地划出了分水岭。 她成了一颗尘土,不怕飘得远,更不怕落下。 后来她认识孟景,同样的职业,他没纪钺那样明亮、凌厉,潇洒带风,三里外就能听见他声音。相反,孟景温和,温和而有力。他将她从歧路里拖出,用了很多很多个长夜,跟她说血债不一定要血偿。跟她说法律的存在有其意义,讲了许多旧事。 孟景死了以后,她很快离开,整个清江市都在嘲笑孟家,选了个捞女,自作自受。 纪翘干了很多来钱快的工作,每个月固定时间,打三分之二到孟景父母账上。 她试图按照孟景说的那样活,可是等了很久,没人能为此负责。 纪翘只好自己努力,过程曲折,也称不上成功,只是让他们无足轻重的人死了几个。边陲小镇的深夜大地寂静,她逃走的时候,又觉得,既然没完全成功,干嘛不试着多活一天? 枪里最后一颗子弹,她本来准备留给自己。 纪翘留长头发,去金玉堂卖酒。 早晚j.r会找到她,她一直知道。 在那之前,她总得找个地方,能让她尽量延长时间的地方。 反正她已经是捞女了,不差这一次。 至于选到祝秋亭,完全是个意外。 ——倒也不算。 她第一次在网上翻到祝氏资料时,就决定了。 纪翘知道,他会留下她。 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顺利。 - 纪翘酒醒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躺在沙发跟茶几之间,距离很窄,刚好容下一个她,水晶吊灯在她视野里晃。 她翻到沙发上,发了一分钟呆。 记忆渐渐回笼,这客厅布局,显然不是她之前的狗窝,是明樾的公寓。 之前,整个客厅堆满没来得及处理的家具,现在已经干干净净。 纪翘回忆起了很多,徐修然、他喋喋不休的问话、焦急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跟她提分手时,他漫长的安静、眼底渐灰形成对比,可以交叠的神奇对比。 还有祝秋亭。 她起身,光脚踏过走廊,在书房门口停住。 书房是推拉门,磨砂材质,透出点光。 里面有声音,不是他的。有男有女,纪翘听出来,是在开多方会议,正在讨论科盛所属子公司的收购,对方正谈到股权应对应的权益账面。 科盛。 徐家底下的产业之一。 女声确实是徐怀意的声音。 林域代表祝氏提了1.7个亿的价,如果是整个科盛,那就太便宜了,可要是子公司,又太贵了。 纪翘懒散靠着门,正在走神,门突然被拉开,她整个人靠空,一个趔趄跌进去。 被人一把接住。 祝秋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调平淡。 “躲外面干什么?” 纪翘反应很快:“想……一点事情。” 她指指电脑,音量放低:“你不是在忙?” 这回答不知道哪里取悦了他,男人神情有些微妙的松动,薄唇抿了抿。 “想什么事?” 纪翘想了几秒,决定道出部分事实:“刚才在酒吧遇到的朋友。” 祝秋亭沉默两秒,忽然松了手,退后一步,纪翘本来百分之七十的重量都靠着他,这一下跌了个狗吃屎。 她心里暗骂了两句,表面上还是飞速爬了起来,瞥了眼电脑,还是视频会议,现在几方不约而同陷入了死寂。 “那我先出——” 他没理她,转身走到书桌跟前,终止了会议,礼貌冷淡地改了日期。 几个小时前,网上才出了铺天盖地的新闻。 他那辆座驾车牌太显眼,又是抱着女人上车。没几个小时,纪翘被扒的干干净净。 寡妇,还是在当地名声不太好的寡妇。 会议中,他跟平时一样,开口不多,但也不走神。除了林域以外的其他几方人,本来都把绯闻当假料了,现在平地一声雷,下线前炸飞。 纪翘赤脚靠在墙边,听见祝秋亭冷不丁开口。 “徐修然,二十九岁,a大本哥大硕博,回来后在a科大任教,父母也是大学教授。” 他把电脑合上,直起腰,转身望着纪翘,饶有兴趣地勾着唇角,眼底情绪却看不分明,只是沉沉盯着她:“涉猎很广。怎么最后没在一起?” 纪翘没精力去猜他心思,顺着说了句:“嗯。没那个缘分。” 她想休息。看这天色都没亮,从酒吧回来到现在,估计没过几个小时。 祝秋亭靠着书桌,衬衫袖子卷至手肘,手臂血管线条微突,整个人氤氲在昏黄的灯色里。 听到她回答后,他若有所思几秒,低头将手表慢条斯理地解开。 “这样。” 祝秋亭迈开长腿朝她走来,绅士的站定,掌心却握住她的腰,把人压实在墙上,吊带裙在他手心褪至腰部。 纪翘试图挣扎了一次,被他摁住手腕。 “我现在要。” 祝秋亭望着她,问:“给吗?” 说的好像她有第二个选择。 纪翘低声道:“戴套。” 他漫不经心地吻她。 长驱直入进来时,祝秋亭才在她的喘息里,轻咬住她耳垂,声音磨人:“不想。” 在书房数不清来了几次,但最难捱的在小阳台。 她快被撞散了。 纪翘穿着宽大的男士衬衫,扣子全开,他几乎全身衣物完好。 夜景和她,祝秋亭都能尽收眼底。 最后一刻前,纪翘忽然在喘息间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很早就见过我?” 有件事纪翘没有说过,对任何人都没有。 一方面是,她早已经失去了可以讲述秘密的对象。 另一方面是,这个秘密太失真。 十六岁被绑架那一年,她并不是一直蒙着眼。 在从一间地下室,被带到另一处的途中,她从窗上望见过一个人影。有人跪在他面前,所有人对他言听计从,他虽然只是懒懒站在那儿,看着电钻穿透那受刑者的身体,但那种上位者的姿态,还有那道侧影,长久地烙纪翘心里。 j.r的灰狼没人见过,官方的画像不保真,三边专家给的不同相貌,但身高她记得是有的,一米八六-一米八八之间。 祝秋亭没说话,纪翘又短促一笑,声音低不可闻:“算了。” 他突然撤出。 纪翘身下失了力,没有朝他靠,只是下意识往后仰了,人一半几乎能到栏杆外。 祝秋亭将她拽回,把她整个人往上抱了一把,又拽过她手腕,让她掌心覆在自己右手动脉处。 那道青色纹身下,皮肤有些许的凹凸不平,她粗略一摸,摸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伤。 祝秋亭看着她,风将她黑发吹乱,可还是美得毫无道理。 “纪翘,”他叫她名字,非常平静。 “我给你一次机会。” 江水悠然浩荡,月色倒影在他眼中。 纪翘听见他说。 “我这条命,你来处置。” 纪翘:“为什么?”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等他回答的时候,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祝秋亭黑眸深得像潭湖,吸收一切,没人能探究深湖。 现在她看见他很认真的想了几秒,然后笑了笑。 “累。” “我有点累了。” 祝秋亭笑容很淡,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放弃挣扎。 纪翘也想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在男人喉结上轻碰了碰。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吻。 “那就睡一觉。” 劫难总在,可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被它淹没了。 “醒了再说。”纪翘从他身上滑下来,唇角淡淡一勾:“我们都是烂人,从骨头烂到外面,到最后舍不得这条命的。” 她走到阳台门口,听见祝秋亭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舍得。” 与此同时,火苗擦出的微小动静钻进她耳膜。 他点了支烟,低头吸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我没什么不舍得。” “如果死在你手里的话。” 纪翘回头的时候,看见祝秋亭咬住烟,领口敞开,吻痕咬痕交错斑驳,微微仰靠在栏杆上,顶着夜色星辰,这么说道。 ☆、【三十九】 【42】 弗朗西斯科与平日一样,清晨五点半起来料理一切,整座法式庄园还在沉睡之中。 麦德林地处阿布拉山谷,常年四季如春。庄园在远离市中心的南边,四周被安第斯山脉环绕,地理位置绝佳。 弗朗西斯科在哥伦比亚出生长大,做家族管家三十余年,现任亚裔主人是最省心的一位。 他沿着长廊走进餐厅,意外发现人已经在长桌旁,开始了早饭——一杯黑咖,一块烤焦的鸡蛋吐司。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烫金丝绸睡袍,阳光从窗格落进来,整个厅室被烘得暖洋洋的。 弗朗西斯科注意到,他吃得很优雅,眼神专注地落在电视上。 最新出炉的晨间新闻,首府波哥大的bosa区,一幢高级住宅中,哥伦比亚警方搜出了上亿美元的现金、四十万欧元、三十五万港币。 这点钱撼动不了j.r的现金流,但要重新派人驻守、接下今年的洗钱计划,了解新换的警方人员,并不是简单的事。更何况,他不是只有一个地方要顾。 弗朗西斯科将目光收回,提醒道:“jason,从亚洲启程的货,卡在了香港港口。” 是一批八吨的□□,对于制药公司来说,它是□□类感冒药的原料。对于j.r来说,这是制麻□□类毒品必不可少的一环。对外,j.r在哥伦比亚注册的医药公司,每年会向当地政府纳巨额的税,海关上报也是按感冒药填单。只要能绕过拉萨罗港口,来到哥伦比亚,即使遇到上船检查,也不用担心货物会被扣。 但现在甚至都无法运抵美国港口,那就两说了。 jason懒懒散散戳着盘中吐司,早起的倦怠一览无余:“我知道,所以wu得过去。” 吴扉是他当年亲手挑选,打造的,尽管不是最完美,应付这些事也够用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垂着长睫:“难解决的是那些人,弗叔,他们不肯开口。” 弗朗西斯科难得沉默。 银三角这一块,有对方的人并不奇怪。他们跟j.r作对不是一年两年了,奇怪的是,那些属下既不想活,也不要荣华富贵,对顶头那位一切,守口如瓶。 即使大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被滚烫沸腾的热油浇下,挣扎得半死不活时,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知道的不多,只要一点突破口。 他打开笔记本,屏幕自动苏醒,页面停留在关上之前。 那是一页简单的维基百科,亚洲祝氏。最近一则新闻,却停留在娱乐版块的一角。 jason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弗叔,帮我订张票。这批货我自己来办。” - blue house的店通常十一点才热闹,这晚九点不到,店门口已经停满了车。 今晚有人做东。 这人不是一般人,短短半个月,靠包场买单在申城夜场出了名的人。 各店经理互通过气,姓吴的客人出手阔绰,自己不下场,只在二楼vip区域待。 他待的场子,事都要少一些,这人青茬寸头五官凌厉,将近一米九,身边还有保镖作陪,想醉酒闹事也得掂量三分。 夜幕降临,整个一楼空间像把扇子,由中心舞台向两边延伸,分成上下两层,被酒精、音乐与荷尔蒙轻松点燃。 二楼私密性极佳的vip大包里,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玩的也疯,横竖那位吴老板会买单,三十万以上的酒开了不少。作为回报,最靓丽年轻水嫩的,统统先推到吴扉那儿去。没多久,吴扉便左拥右抱,主要负责灌酒猜拳,听人吹逼,话倒不多。 吴扉乐趣不在此,心不在焉也没让人看出来。 他买过单的地方,风格、装修、功能侧重点各不同,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祝氏娱乐业底下的分支。 这段时间,祝秋亭别说露面,吴扉手握的情报网也没能捕到他半点影子。 但没人不知道他的新闻,说跟个寡妇在一起了。 这类场合八卦更是不绝于耳,更甚者直接越过客人对上了线。 “二十七八岁,情人上位的,你没看新闻吗?啧,某些人不会还在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吧?” “呵,是,就算她是祝总会娶她?心机贱货只能爬到床上去耀武扬威,找小报发发新闻,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 “我是不能怎样,不过比有的人好,被点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以为祝总会来赎你出——” 砰! 忽然之间,玻璃碎裂的响声打破了一切喧嚣热闹,所有人怔然之下,回头看向声源。 吴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踩在碎玻璃上,面孔阴沉:“话那么多,舌头不要就割了。”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恐吓的话,他的神态语气却像能说到做到似得,全场登时噤若寒蝉。 “过来,”吴扉忽然上前两步,一手拽一个,抓着头发将两个女人拖行在地上,勾着唇笑了笑,下巴微抬,示意墙角:“看清楚,那是谁?” 长发凌乱、浑身狼狈的人被拖的满腿血迹,整个人抖抖索索,声音发颤:“是……是个女……女人。” 她藏在暗影里,及踝吊带黑裙,肤色细腻漂亮,抱着胸靠坐在墙角,从头到尾没人注意过的角落。 吴扉手上猛地使了三分劲,将右手边的女人往前拉了拉,眼弯了弯:“是,原来是那位祝总的,现在是我的,听清楚了吗?!” 既然被cue,纪翘也抬了头,迎着各异的目光,点了下头,算是自我介绍。 “我,” 她顿了一秒,看了眼吴扉手下脸色苍白的女人,决定从善如流:“心机贱货。” 心机不心机另说,贱是真挺贱的。 纪翘想起那晚,觉得自己是个纯血傻逼,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一分钟。 结果呢?第二天人就在一场家宴上被拍了,让某位千金抱着手臂往外走的照片,记者还很把她当根葱,找渠道发给了她,意思是价格你看着办吧,要么我就发了。 纪翘把照片放大看,千金年轻美貌,而且有双清澈纯净的眼睛,抻着脖子崇拜又羞涩地望着男人。 祝秋亭虽然没看她,整张照片的氛围依然很纯爱。 回忆了下,她跟祝秋亭的新闻照片,拍的他妈像狗血伦理剧周边,那种恶毒美貌小三即将被打的氛围呼之欲出。 纪翘回了记者一句:没钱,随便。 但最后还是没见媒体,八成是被祝氏公关撸了。 没有两天,祝秋亭就出差回了香港。 把她一个人撂这了。 按理说不该用撂这个字,但祝秋亭走之前,直接把她禁足了。 门口保镖二十四小时轮换。 纪翘有一颗野人般向往自由的心,选了个夜黑风高的夜,动手把人解决,逃出来了。 她找到吴扉,投奔了他。 吴扉当时很有兴趣,问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留她一条命? 纪翘反问他,你在申城待这么久,有挖出祝秋亭什么信息吗?他跟你们j.r的过节结在哪儿,你知道吗? 吴扉来不只是这一个任务,这是顺带一件事,但确实有吸引力。 虽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话里可信度有几分。吴扉清楚她是演戏,她也清楚吴扉清楚。 吴扉把她带来,只是想确保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罢了。 就算她嘴里没真话,等这两天货出港口,把人带回去慢慢问就是了。在j.r还没有撬不开的嘴。 “心机贱货?” 不知怎的,吴扉轻扯了下唇,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纪翘,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用食指随意点了下她,环顾四周,问周围:“哎,你们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贱货吗?” 公子哥们玩乐耍坏可以,可在这真坏种面前,有一种本能求生欲。面面相觑后,有识相的抢先附和:“没有没有,吴哥你有眼光,是漂亮,真的漂亮。” “对对,怎么说我也混了十几年,我打包票比她质量还高陪的真没见过。” “吴哥,贱没关系,美就行了,是吧?” “那这样,”吴扉转了转食指的玉扳指,挑眉问道:“送你们,要吗?条件只有一个,把她给我艹晕——” 话到最后,他的神态渐渐冷了下来。 除了纪翘面无表情,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漫长的沉默间隙,吴扉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兜内的手机铃声轻微的振动了下。 他掏出来随意瞥了眼,面上戏弄了人后的懒散还未褪去,神色一点点地冻住了。 八吨货,全扣在维港。 吴扉脸色难看到如坠冰窖,手臂青筋根根爆出,下一秒便不发一言地冲了出去。 这下换纪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背影,边欣赏边挑了桌上一瓶轩尼诗李察拎着,前后晃了晃。 “问一下。” 纪翘打破了沉默,把众人的视线成功拉了回来,彬彬有礼道:“刚刚哪几个说我漂亮?这酒可以请我吗?” “操,”吴扉走了,被压了半场的气势也能找回来了,有个憋坏的公子哥立刻爆了:”你这个□□拎清楚一点,被人骂贱货都不敢吭一声,现在你他妈知道说话了?这酒多少钱你知道吗?摔了你妈卖一个月都不够赔的!” 这种对剩下十来个人而言,已经是完全熟悉的生态。众人暗中松了口气,看热闹的有,嬉笑劝人的有,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 在这种场合,有一个靶子敢被竖出来,所有的情绪、该被发泄的欲望,都将由那个对象负责。 纪翘没看说话那人,轻耸了耸肩膀:“我也是帮老板做事,没办法。” 她边感慨边扫视了圈,微微笑了下:“我再问一遍,刚刚说话的是哪几个,出来挨打。” “我艹你***你**炸了!” 短暂的死寂后,有年轻的跳起来猛地抓过她手臂,还没碰到她,就被反手一整瓶轩尼诗李察砸中,对方甚至身子还没来得及拧回来,水晶玻璃瓶身回甩到墙体,只听见一声巨响,酒瓶迸裂,酒液四溅!没等那人喊疼,纪翘一把拽过对方领子,中指顺着锁骨下窝云门处扣进去,呼吸半卡断,把人直接掼在墙上,轻声道:“我都说了,谁先说话谁先挨打,怎么就不听劝呢?今天爸爸心情不好,最好给我收声。” “啊!!!这酒你赔得起吗,今天姓吴的还没买单呢!” 有个卷发女人冲过来尖叫:“客人不付款是会算我账上的,你个疯女人要死啊!?” “不用。算我账上。” “你他妈知道这酒多少钱吗?!算你什么啊算!?” 卷发女头都没回,声音直发抖。 对啊。 众人想,顺便循着那道男声回头看了眼。 哦。日。 账的确能算他账上。 vip包门半开,男人大衣挂在臂弯,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谁也没看,冲着纪翘微抬下巴:“放手。” 纪翘顿了下,松手,对面摔坐在地上。 她垂下眼,不想看他。 赶得多巧,把一颗气球在最满的时候戳破。 明明是替这人拖吴扉这些天,她受了好多气,不想忍太久的那些气。看着多不懂事,也想操他妈一次。 纪翘手被他捉过去看。 “疼吗?” 祝秋亭轻声问。 纪翘在门内门外无数道目光中,做出了完美慢半拍的反应。 “哈?” 纪翘微微探颈,满头问号飘在空中。 她知道此刻自己看起来像个智障表情包,但忍不住。 自从认识他开始,怜香惜玉这个词压根不存在,工作也好平时也好床上也好,他就没轻拿轻放过。 现在问她疼? 祝秋亭,真有你的。 纪翘并不稀得在其他人面前玩打脸戏码,更不想给人看戏,于是难得不给他面子的抽回手,蹙眉道:“不——” 她没成功。 祝秋亭没让她抽回去,借着回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过,俯身贴近她耳廓,四个字极轻落下。像梦里落了不期而遇的雪。 “可是我想。” ☆、【四十】 【43】 要把通过已经海事处系统监察的货截胡,并不轻松。 祝秋亭托周肆找了人,那老板是海事公司商会会长,势力辐射范围内包括港口贸易往来,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餐厅景色很好,玻璃窗外整个维港尽收眼底。 老板小女儿也来了。 祝秋亭从不干无利可图的事,也不白白拿人的。一顿饭吃到一半,该谈的事谈完,他让利15个点,大方的令人吃惊。老板中途高高兴兴接了电话出去,一去不复返了。 他没吃什么饭,也没喝酒,靠着椅背沉默望向窗外。 霓虹灯下,江水滚滚流,货轮游轮擦身而过。 这世上美景太多,相似的也多,能记住的没多少。 准备离开时,被人揪住了袖口。 对上双我见犹怜的杏眸,在这地界,二代千金能长成这样,是上天给的好福气。祝秋亭不着痕迹地抽开手,问她什么事。 没用粤语。 千金梗了下,心里有些委屈,用不流利的普通话道,爸爸有急事先走了,想让你帮个忙,送我一下。 祝秋亭没说话,坐在那里,手里转了转杯子,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重量,但让她腾地红了脸庞。嫩的能滴下水的年纪,裙也靓人也靓,男人却兴趣缺缺地,叠好餐布压在骨碟下,说好。 出去时,天公作美,飘了雨丝,有车飞驰而过,她没看路,差点被蹭到,惊吓地一把抱过男人手臂。 两秒都没有,便被人拎开了。 “车到了。” 祝秋亭说,低头掸了掸手臂上不存在的灰。 “我叫梁美,”上车前,依依不舍的千金蔻丹搭在车门上:“吴——梁美。” 他们在很久前有一面之缘,不过看样子,他记不起来了。 祝秋亭可有可无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车躲雨。 “吴小姐。” 车门关之前,他忽然叫住她。 失望转期待只要一瞬。 “你的项链很美。” 吴梁美听见他问,哪里买的? 她飞快报出品牌,那单词被祝秋亭轻声重复一遍,勾掉她三魂七魄。 “谢谢。”祝秋亭微微一笑:“我希望她会喜欢。” 没什么意外的,三天不到,人就跑了。 吴扉是极谨慎的人,他们间关系一变,绝不会轻易动她。这点他能确定,否则也不会给媒体放风。 他有定位追踪。 但那是饮鸩止渴,远远不够。 苏校半夜找他汇报,最近出幺蛾子的工程承包商捅了个大缺口,亟待解决。 祝秋亭听到一半,打断了他。 “事办完了。改签,改最早的一班。” 开门时,纪翘正凶神恶煞地捶人,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样子。 祝秋亭还没到门口,只遥遥望了一眼,干脆停在那儿,看了一分钟才进去。 知道这点小伤无关紧要,还是问了她疼吗。 纪翘瞪大眼,满脸都写了三个加粗宋体72号字:你说呢? 祝秋亭背对着所有人,只有纪翘的角度能看见,他无声的唇形。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他恶作剧般地轻勾了唇,把她猛然拉近:“可是我想。” 她乖乖地把头靠上去,用下巴轻蹭了蹭他西装,小兽讨欢心一样,用方圆五米能听见的分贝说:“我也是。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你。” 纪翘生了双英气凛然的眉,眉峰走势很利,底下偏又生了双多情目,骗起人来毫不含糊。 她抬眼无声扫了圈,欣赏到弹眼落睛的场面,周围人仿佛石雕大赏,满意得很。 就是腰被掐得有点疼。 祝秋亭回头望了一眼,十秒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沉默没有继续蔓延,祝秋亭看了眼表,让她去附近四季待着。等吴扉确认完,估计会恨不得直接取他项上人头。那八吨□□不仅被卡在港口,而且海关复核已经在路上,暂时是出不去了。 “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用房卡轻拍了拍她脸颊,仔细听总有点阴测测的。 不过这男人常年这样,对外人春风拂面和煦装逼,对她秋风扫落叶般冷酷,纪翘早习惯了。 刚接过卡,又听见他淡淡道:“你再联系瞿然和姓徐的,以后回家走窗户。” 这一周多,纪翘在吴扉身边,负责转移他注意力,难得没被限制人身自由,闲着没事也是没事,帮那瞿警官暗中查他朋友被绑架的地点,吴扉弄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内地也敢这么干,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虽然不可能弄到具体坐标,但纪翘嗅觉比狗都灵敏,缩小搜索圈围还是可以的。 除此以外,还跟之前的ex徐修然喝了两次咖啡—— 准确地说,是偶遇。 知道的还挺清。 关你屁事。 纪翘在心里问候完,无奈道:“记得徐小姐吗?瞿警官跟她是半血缘,但上次他难得借了两百万现金,就是为了赎他一个朋友。” 她在那次宴会上提醒他,不要插手,不管有没有那两百万,对方都不会轻易放人。 纪翘顿了顿:“他们姐弟现在平安无事,对你会有帮助。” 祝氏跟徐家还有合作,科盛所属子公司的收购,祝秋亭给了很高的价格。 祝秋亭嗯了声,笑了笑:“跟徐教授喝咖啡,对我也有帮助?” 纪翘哑口无言。 “纪翘,”祝秋亭低头把表解下,垂着眸:“你是觉得,以后跟这类人,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纪翘听着刺耳。 他说过太多难听的话,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明里暗里只有一个意思:你配么? 她靠着墙,突然笑了笑:“为什么没可能?男未婚,女未嫁,我胆子大,想吃回头草就——” 一句话没能说完,就被堵了个彻底。 她被腾空抱起,失重时,两条长腿下意识盘住男人腰际。 祝秋亭摁过她后脑勺,不容分说的强势,唇舌挤进来与她纠缠,薄荷的柔凉从唇齿间渡来,纪翘挣扎着试图扭过头,又被他狠掰回来,唇角也给他咬破。 “去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草原烧了的话。” 耳鬓厮磨间,祝秋亭温柔万分道。 纪翘没吭声,任他动作。 直到祝秋亭肯放过她,不得不赴约前,纪翘才整理了下被揉到腰间的裙子,低头时很专注,一下又一下,将裙角抚平,并没有目送着他离去。 “比起他,我跟你更不可能。” “但那又怎样?我们不是照样亲吻、□□吗?” 纪翘的语气非常平淡,手要很用力才能镇定地动作。 祝秋亭背影一顿。 “你也没有得到你爱的人,”纪翘撑起身,大步走到沙发旁,启了瓶酒,倒满杯一饮而尽,胸口不住地起伏,问得非常冷淡:“你他妈是祝秋亭,你都得不到。我能吗?” 她话音一落,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人了。 纪翘独自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绷不住,用手臂盖住了眼。 这灯太刺了。 烦。 她问徐修然,有没有喜欢过不可能的人,他毕竟是修心理学的,如果能给她一点建议——什么都好,把她这颗心脏给及时停了也行,哪怕就短短一段时间。 纪翘自己选择了辛苦的童年,成日跟击靶作伴;纪钺也不反对,他工作那么忙,也抽出时间来陪她训练。 有一次,纪钺眉骨被她鞭腿开了个豁,纪翘吓懵了。纪钺安慰她,说傻不傻你——人最幸福的是什么?能洒尽自己的热血,就是幸福!继续! 希望你洒尽胸中热血,为信仰的一切。 但纪钺和课本都没有教过她,如果所信不在天堂的高塔中,是烧进地狱的火焰,方向截然相反,怎么办? 更可笑的是,在地狱中央的人,也不介意自己坠入其中。 祝秋亭极少会跟她交流祝氏的事,但纪翘看得清楚,他最近一年签的合同、谈的生意、让的所有利,都不是求发展,而是为了毁灭铺路。 纪翘狠揉了揉眼,从沙发里猛然翻腾起身,动作大到有东西被震滑到她脚边。 大衣他忘了带走。 纪翘在踩一脚和捡起来之间摇摆,最后选择了后者,随手一窝扔到了原位,反正他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钱夹却从大衣兜内滑了出来,纪翘只好弯腰捡起。 是对折型的钱包,她单手掀开扫了眼,确定卡没掉出来,就要合上前一秒,突然觉得有点怪。 只有四张信用卡,厚度不对吧。 她重新看了眼,里夹层中有好几张照片,有一张还翘了个角出来。 好奇心害死猫。 纪翘发呆的间隙,耳边突然响起道偏冷男声。 “你真的要看?” 她扭头,是有人推开门去而复返。 祝秋亭垂下眼,漫不经心地轻笑了笑:“如你所说,得不到,就放里面了。” 纪翘身子一僵,很快又全然放松,唇角勾出弧度:“……想每天看着?” 祝秋亭嗯了声,抬手将黑衬衫最顶两颗扣子解开,让人不太舒服。 “不是。” 他挽起袖子,朝她走过来,将钱包收回,又朝她手里塞了个东西,黑眸沉沉望住她:“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在一个坑里跌两次。” 纪翘低头,是个项链盒。 “顺便买的。” 祝秋亭淡淡道:“辛苦你跟我接吻上床了。” 纪翘:…… 她给了个甜美公式化的六颗牙微笑:“应该的。” 她打开盒子,拉出来看了眼,一个白金色戒指吊坠,嵌着极细小的碎钻。 还挺好看。 纪翘转着看了圈,忽然凑近了脑袋,念得慢了些:“be—lo——v——ed?” 祝秋亭难得愣住,看着她近在眼前的侧颜,冷不丁想起来,她双眼视力5.2。刻得再小一眼看清。注意所有大小细节,坐车路过电线杆都要记下飞过去几根,还是他逼着训出来的习惯。 “这什么意思?” 纪翘微微蹙着眉望向他。 “没学过英语。” 祝秋亭面色平静道。 纪翘:…… 在美国上学受教育的是鬼。 她在手心轻握了握,眉眼舒展地笑笑:“行,我收下了,谢谢。” 今晚是三月十四,还有二十分钟就过去的,三月十四。 就算是巧合,她也收下了。 ☆、【四十一】 【44】 有一次,忘了因为什么事,去了南方一个小镇。 黄昏时分,车从集市驶出,飞驰在刚修平的路上,田野从两边迅速退去。 那时在祝家不到一年,拜惨痛的训练记忆所赐,在祝秋亭面前,她选择尽量缩小存在感。 分坐后座两端,纪翘冷不丁的听见他问,从红房子开始那段路,有多少电线杆? 纪翘努力回想,在两个数字间踌躇,最后还是答错了。 他让司机倒回,重数一遍,有误差,在十以内。 那天她自己走回了镇上。 细节是一切。 决定成败,生死,决定了紧要关头,能不能寻出一条生路。 昏暗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纪翘窝在懒人沙发椅里,瘫着,在脑子里翻过许多画面,默片似得。 那人的身影也就不断出现。 跟原来不同的是,祝秋亭不再允许她跟着,像以前一样,至少还有点用武之地。纪翘偶尔去阳台,都能察觉到镜头,好在穿了内衣。 纪翘有种真在当金丝雀的不真实感。 整间屋子都被寂静笼罩着,这三天他基本在外面办事,苏校和林域占满了他大部分时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纪翘才发现,人在与不在的寂静与寂静,都有天差地别。 手里轻晃着那条吊坠,纪翘凝视到眼睛都酸了,才抬腕看了眼表。 下午四点半。 他应该正在望江阁,跟徐怀意他们谈收购科盛的事。 纪翘把吊坠放回盒子,收进柜子,决定去把地板拖上第五遍。 - 望江阁。 各项条款尘埃落定后,有眼色的人及时离了场,只剩下两边的主心骨。 助理订的是景观位,徐怀意无心看风景,低头抿了口酒:“祝总……最近很忙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祝秋亭笑了笑:“有吗?” 徐怀意也笑了:“可能是原来太好了,给我一种,不管别人怎么变,你总不会变的错觉。” 祝秋亭无声转了转茶杯,笑意维持不变:“休息少了,就会这样,以我为戒。” 徐怀意沉默片刻,在对方开口说离开前,率先抢住了话头,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花费了很大力气,才问出了口。 “有没有一点可能,会有以后?” 祝秋亭轻挑眉,唇边笑意一淡:“徐总,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心思重,想得多,彼此会少很多麻烦,但仅限于公事。如果爱人也是这样,人会很累。对了,你看新闻吗?” 徐怀意笑里掺了点苦涩无奈:“有关纪小姐吗的?你知道吗,我做过娱乐业,在媒体那儿也算有些朋友,知道哪些是真……” 祝秋亭轻声截断:“是真的。” 华丽的灯饰下,男人的脸色已经完完全全冷了下来。 那句话已经盘旋纠缠了他三天—— 比起他,我跟你更不可能。 好容易淡忘了几个小时,徐怀意几句话又令他记起。 一直到离开餐厅,他们之间都只有沉默。 祝秋亭依然绅士,为她拉开椅子,走在她身后两步。徐怀意不着痕迹地侧头,灯光照得很清晰,男人神色分明已带几分淡漠。 出了大门后,他却忽然与她擦肩而过,不发一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徐怀意有些怔然,这不是他风格。 她朝祝秋亭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意识到了原因。 不远处,有个靠着机车的女人,正抱着机车头盔,盯着路灯的影子发呆。 过路有许多人在看她。因为只是站在那里,就非常吸睛。 她好像意识到,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米白修身毛衣,黑色飞行员外套,纯黑牛仔下一双长腿匀称笔直,蹬了双长度刁钻的骑士靴。 徐怀意定定望着他背影,祝秋亭走过去站定,纪翘回过神,抬头,跟他说了什么,下一秒男人神色微微一变,一把拽过她拉走了。 动作有点粗暴,她怀里的头盔都没抱稳,差点掉了。 很快,他们消失在徐怀意的视线中。 徐怀意站在原地很久。 方才他话里话外,都在说感情上无意选聪明,心思太重的。 可现在他选的这个,只消扫一眼,就知道是脑筋心思多活泛的聪明人。 不是不喜欢聪明人,是不喜欢她以外的聪明人。 纪翘不觉得她有多聪明,爱算计是真的。 钱要算,人要算,唯独不算未来。 她话不多,出口前都会斟酌。 只有今晚,祝秋亭问她在这儿干嘛,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却脱口而出。 我在等你。 明明只是出来遛弯兜风,不知不觉就开过隧道,到了这儿。 短暂的死寂后,祝秋亭火了。 他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气压低到想忽视也不能。 祝秋亭把她拉到停车场,塞进副驾驶,人都没绕到主驾驶座上,就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扶着车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了这几天以来第二句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纪翘,你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看着他。 纪翘眼睛形状生得勾人,平时有多生动鲜艳,就有多认真专注。 “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纪翘从裤兜里摸出根烟咬着,火光从她指间飞快一闪,在昏暗中照亮彼此一瞬。 “我们试试吧。” “虽然我没提过,不过,你还欠我挺多的。” 她拉过他右手,解开袖口,往上推了推,冰凉指腹触到刺青下的疤。 “你让我去告你。” 纪翘停住话头,掸掸烟灰,长腿落在地上,用脚尖碾开,音低了几分:“这个不太可能。但其他的,我想试试。” 祝秋亭:“试什么。” 男人声线有些暗哑,大半张面孔潜藏在阴影中。 不过纪翘也没在看他,她望着别处,挠了把头发:“也没别的,就是想体会一下,被人偶尔挂念着,是什么感觉。” 纪翘用手撑着脸颊,自嘲地轻笑了下:“他离开以后,我就忘了。” 这些年,纪翘从他那里学了太多,手、眼、脑子都快。 在bluehouse那晚,在他进来之前,把最底下照片滑出来看过。 里面有三张风景照,还有一张莫名其妙的照片。 但纪翘认识。床单花色她熟悉,手臂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无名指的指甲劈了,是那时候抓他背抓的,这个她也记得。 祝秋亭教过她,能等到万无一失,就等。 命中目标最准的人,是最能熬的。 这是纪翘的天赋。 可如果,那意味着命运劈头盖脸扔进手里的武器,用来对抗这操蛋的命运。 那她的天赋,可能还有祝秋亭。 为他,声色诸境里,与神有所祈。 ☆、【四十二】 【45】 她怎么样? 那年苏校去老宅送东西,冷不丁听见他问。 问的是给祝缃补课的家庭教师,破天荒撑了三周。 她们就在客厅。祝缃耷拉着脑袋,服服帖帖。 看着挺聪明。 苏校看了几眼,下了结论。 正是黄昏时候,现在想起来也是个奢侈而平静的下午。 她的影子拉在地板上,镀了层很淡的金光。边讲着题,偶尔会抬头扫一眼他这边。 苏校说的挺对,她是聪明人,长了张不会轻易吃亏的脸。常常沉默,沉默背后,总藏着许多意味深长的探究,看着不好蒙骗。 纪翘喜欢观察他,却不喜欢让他发现。 还是第一次,她仰头望向他,眼神平静的像月光下的深湖,深处却涌着一团火。 祝秋亭很熟悉这眼神。 无数人在他身边来去,那些欲望或直白或迂回,就在眼底。无论藏不藏,都明晃晃。 有些人要财,有些人借势,有些人看他是好风,希望好风凭借力,送己入青云。 她也是。 唯一的不同,是她要他。 祝秋亭望着她,扶着车门的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纪翘,你知道你他妈在说什么吗?” 他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 “知道,”纪翘笑笑,微屈起左腿,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眼睛一直盯着他:“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 她在脑海里搜刮一番,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干脆略略后仰,挑开副驾驶身前的手套箱,从里面摸出把sig p229,握着枪口递了出去。 “就算你朝我开枪,我也当你是走火。” 纪翘怎么也没想到,初中时用过的非主流签名,有一天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说得这么真情实感,还拿着真枪。 大概是太像傻逼了,男人脸色看上去…… 不大好。 因为很快,他下了她的枪,掉了枪口对准她。 “你要真想死,不用那么麻烦。” 祝秋亭说。 纪翘盯了他半晌,失笑:“你真来啊?” “那来吧。” 她摊开手,目光涌动着柔和颜色,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我是累。” 纪翘冲他笑了笑:“活着累,喜欢你也累。” “比跑武装越野累很多很多。所以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 “实在不行。以后,我们俩,”纪翘咬着烟,试探地看了他一眼,靠近左右手的食指,提出了今夜最有建设性的一句话。 “那个,骨灰葬一起,行吗?地方你定。” 振聋发聩。 祝秋亭失语良久,甩手把枪扔后座,把人踹回副驾绑好安全带,坐到驾驶位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出去那一瞬间,纪翘脑海里仅存的想法是,操,迈巴赫landaulet有屁用,差点把她甩飞。 祝秋亭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纪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决定奉行沉默是金第一原则。 纪翘掰着指头,漫无目的的瞎想,人生中难得告白失败一次,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这条路不是回明樾的,他好像越开越偏了;不会真要灭口吧;男人怎么都这么反复无常?啊,好想开窗吹风;今天的月亮真弯;这车也不算一无是处,真跑起来还蛮舒服。 中途,祝秋亭手机还响了一次,响到快自动挂断了,他才扣上蓝牙接起。 纪翘趁势瞟了他一眼。 不到三秒,就听见祝秋亭说:“滚。” 没等那边回答,他把蓝牙摘了,扔出窗外。 纪翘:“要去哪儿?” 他再开都能开到附近崇岛了,现在都快午夜了,整条街都见不到几辆车。 祝秋亭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只手来点烟咬着,专注盯着面前夜路,像没听见她说话。 任沉默蔓延许久,他才在黑暗里扭头看了她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个眼神已经足够构成答案,那是非常直白的掠夺和□□。 纪翘看明白了,抿了抿唇,把玩着手指,问得十分平淡:“祝秋亭,承认有一点喜欢我,有那么不堪吗,还是世界末日?或者你想说,照片是别人塞到你钱包里的?那天你让我删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急促的刹车,差点给她甩出车窗外。 “靠!” 纪翘头咣地磕在前头柜子上,清脆的要命。 祝秋亭抬手,扯松了衬衫领口,还没说什么,纪翘的手机就不要命地响起来。 她盯着他,没准备接,结果他松了安全带,俯身靠过来,从她裤兜里抽出手机,滑到了接听,手肘搭在窗沿上,深深吸了口烟过肺,吐出来的烟很淡。 “小翘,你之前问我的事,我现在有答案了——” 徐修然。 纪翘脸色微微一变。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现在。 “她没空。” 祝秋亭垂着眼,面无表情:“有什么等我们做完再说。” 他摁断通话,直接关了机。 “我们是可以试试。试试看,我是喜欢你,还是喜欢,” 祝秋亭解开袖扣,压根没有看她,放慢语速,慢条斯理道:“操|你。” landaulet轴距比一般车长很多,后排空间也更宽敞。 纪翘被他拉去后座,近在咫尺的吻落下之前,她也望进他眼里,轻声开了口。 “好。那我也再试试,看是之前喜欢的人行,还是你行——” 她……(此处被锁)。 ☆、【四十三】 【46】 祝秋亭把车停在人工湖附近,湖边月色高悬,夜色浓得化不开。 纪翘跨坐在他身上,没动几下,后脑勺便被他牢牢扣住了。 男人喉结动了动,黑暗中无声地吻住她。 她没有抵抗,没有抵抗的心情,也没有抵抗的力气。 纪翘在拖地的时候,悟出了一件事。 她在意的,在意的不是徐怀意跟他在一起吃饭。 他们平等的坐下,那姿态像,可以随时并肩而立。 当时她烦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像现在这样。 祝秋亭心硬,哪都硬,只有嘴唇和指尖是软的。 他的手温度偏凉,顺着毛衣握住她腰线,用力掐了一把。没有多停留,很快沿线而上。 纪翘外套早就不知所踪。 不过祝秋亭也没好到哪去,今天纪翘效率出奇地高,宽肩窄腰,男人半卧在那里,腹肌被她碰一碰,下意识咬紧后槽牙,全身肌肉绷得死紧。 所有细微的变化,她感知的一清二楚。 祝秋亭把人往上推了推。 她是要化在祝秋亭手心中的一摊云,散成一缕一丝被抛向天际。男人也没好到哪去,两个人紧贴着彼此,好像这世上除了这片刻的温存,再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 纪翘难受,便撑了下他膝头,还没来得及上下其手,动作如按了暂停键般顿住了。 他以前……有时候甚至最后衣衫都是完整的。动作深重,让她元神都散掉,腾不出意识和精力。 纪翘自己身上永久性的疤痕不在少数,遍布四肢全身,有早年训练的痕迹,有后天造成的伤,只有腹部基本没有。在任何时候,保护脏器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但他有很多。 纵横交错,枪伤刀砍,五花八门。 纪翘愣住。 这男人身上,从前最大的标签无非四个字,得天独厚。 祝绫的幺子,借其庇荫,早年不会缺保护祝九的人,后面他成了祝秋亭,更不会缺。能为他挡子弹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伤不是一朝一夕能造成的。 “能不能专心点?” 男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心事,只沉声在她耳边问。 “不是要看看,谁行么——” 祝秋亭唇角挂着温度偏冷的笑意,低低道:“那就好好记着。” …… …… …… 他俯下身去,在她耳边沙哑地问:“谁行?嗯?” 纪翘扭头,狠瞪了男人一眼。 “你,你你你!行了吗!?” 男人都他妈什么几|把玩意,小气巴拉的。 祝秋亭笑了笑。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如岩浆般奔腾,身下人是他的咒与劫,也是他的爱与甜。 活色生香。 他算是明白了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五感通明,在这一方狭小空间内觉察到,早春这才算是踏过山高水远,借温柔乡,在他命里降落了半宿。 - 纪翘在日出后二十分钟醒来,醒来还是在后座,晨风把她吹醒了,身上裹着件大衣。 她听见主驾驶的人正低声同别人讲话。 “……他有意见,你让他直接来找我。我从来不强人所难,只要跟祝家债能两清,桥归桥,路归路——” “祝秋亭。” 纪翘无意识地叫了声,声线微哑。 男人迅速回头看她一眼,挂了电话。 “醒了?我要去一趟a市,你想去就近的酒店还是回市里四季,”祝秋亭把腕表戴好,想了想又把之前那把sig p229摸出来,回身扔给她:“拿上。” 纪翘轻松接住,抱在怀里,整个人还没完全清醒,说话都慢半拍:“明樾为什么,不能回?” 祝秋亭看她一眼。 纪翘想了想,抵着额笑了,拖长音:“噢——对,你,把吴扉的货给端了,是找了海事公司那会长帮忙。” 他做事不会给人留后路,那八吨□□进海关复查流程,要弄回来很难。吴扉挽不回损失,自然会来找始作俑者。纪翘跟吴扉打过交道,手段阴毒,能避则避了。 这种时候,不回常住地也是为了安全。在私密性极高的民宅里,尸体凉三天都不一定有人发现。 祝秋亭望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看着什么。 纪翘看看他,低头看眼自己,警惕地默默拢紧大衣:“我没力气了。” 祝秋亭忽然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纪翘一顿,视线下意识落到他手腕。 “很早。” 她说。 “有一次,在酒吧包厢,中途你被人叫出去那次。” 在某些方面,纪翘跟祝秋亭很像。他们靠野兽般的直觉捕捉重点,在分析之前已经抵达终点。她当时只是觉得很熟悉,他压下来吻她时,顺序,感觉。看到动脉处的青色纹身后,纪翘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她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 她永远都只盯前方。所以如果没意外,她并不打算告诉祝秋亭。 老实说,纪翘也对当时他为什么出现在那儿,半点兴趣都无。 “行。” 祝秋亭说,硬朗的眉骨被晨曦金光细致勾勒,淡然的和昨夜判若两人。 发动车的时候,他又道:“以前我在英国lse读过博士。” “engineering science。(工程学)” 车驶入清晨的街道,后座纪翘沉默良久,径直道:“你是想让我夸你英音漂亮” “很标准。可以吗?” 她连本科都没考,祝秋亭这一出是哪一出,纪翘搞不懂,而且火很大。 一路烧到酒店门口。 “祝总,您不是要去a市吗?走好。” 车停在四季门口,纪翘下车后探头彬彬有礼道。 祝秋亭瞥了眼门童,熄了火,下车,要笑不笑地上下扫她一遍:“装不熟前,你要不要考虑,先把那些痕迹遮一下?” 纪翘闭了闭眼,默念气出病来无人替。气出病来无人替。 “先进去等我” 祝秋亭:“我去办点事,飞机是下午的。” 纪翘颔首,转身飞快闪人了。 进了大堂,还没来得及check in,却先被人一把拽住了。 如果不是纪翘重心稳得快,她能给地板原地拜个早年。 她抬了抬头,没看见人。 低头垂眸,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撞进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穿着首饰都价值不菲,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写着三个大字,宠大的。 纪翘轻松挣开她,挑眉:“你哪位?查户口的?是警察麻烦出示证件,不是的话,”纪翘右手在空中虚拨两下:“起开。” “你……” 吴梁美刚起了个头,目光落到她胸口的吊坠上,如遭雷击地愣住了:“你——” 纪翘被她挡在前面,周围已经有目光扫过来,搞得好像她欺负弱小一样。耐心很快见底:“你有话快说,你了半天,复读机成精了吗?” 吴梁美记得清楚,上次在维港旁餐厅门口,祝秋亭夸她的项链好看,还说要给谁买。她父亲帮他那么大的忙,难道……不应该是回报给她的么?限量款怎么会在这人的脖子上? 这次从港城北上,吴梁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祝秋亭。 本来还觉得巧,到了没多久,隔着道玻璃看见他的座驾,结果却下来个高个女人。 “你跟祝总是什么关系?” 吴梁美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不能跟这种没有教养的人过不去。 她高贵典雅的姿态把纪翘逗笑了。 “你猜。” 纪翘发现,逗这种喜怒哀乐浮了薄薄一层的人,还挺有意思,勾唇温和笑道:“哎,算了,不逗你了。我就是他未来孩子的妈。” 吴梁美:“……” 吴梁美:“???” 纪翘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发言,吴梁美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 他绝不可能和这种妖艳女人有什么交集。 吴梁美正要说话,忽然敏感地回了头,杏眸里闪过惊喜,下意识拉住男人:“祝——你来了?” 祝秋亭去了趟礼品店,刚进大堂就被人抓住袖口,他看到纪翘也在,便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移开手臂,礼貌淡漠道:“您哪位?” 吴梁美:……………… 她转身小跑着离开了,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纪翘抱臂看热闹,笑还没出来,被祝秋亭扫了一眼,迅速收了回去。 “腿长那么长是用来乱跑的” 祝秋亭蹙眉:“那打断算了。” 他语气一般,但递过来的东西看着还挺像回事,是个藏蓝的长方形礼盒。 纪翘自动屏蔽他说的话,接过东西看了眼。 钢笔。 祝秋亭:“我看你对知识挺渴求的。我不在的时候,没事多用用。” 纪翘瞪眼:“渴求?什么……时候?” 祝秋亭勾了唇角,眼底很冷:“徐先生a大本哥大硕博,你记得不挺清楚?” 纪翘反应了几秒:“啊,徐修然吗——” 祝秋亭看着她。 纪翘及时收声,笑了笑:“好,那我写什么呢,您指导下?” 他拉过纪翘手腕,垂眸,食指指腹在她掌心中间划字。 三点水。一撇一横。 …… 非常清晰的两个字。 活着。 累了也给我活着。 纪翘握了握手心,没说话。 祝秋亭率先放开她手腕,淡淡发了话:“滚吧。” 纪翘低头看着那暗蓝的盒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笑。 “那撑不住的人,掉到悬崖底下了,他们也得继续吗——” 祝秋亭上前两步,抬手系上她深色外套的扣子,慢悠悠的,一颗又一颗。旁人一眼望过去,简直是男人姿态懒散地在挑逗。 “我会接着。” 他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道。 祝秋亭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但他好像—— 需要她在身边。 纪翘弯了弯唇,胆子极大的勾过他脖子,亲了一口,好响亮一声。声音都亮堂含笑:“好。” ☆、【四十四】 【47】 四月,春寒料峭。 在a市坐镇的苏校等了大半天,等来了误机的消息。 离会议开始只有一个小时。 他的顶头上司发来短信,短短两行字,信息量致死。友情提示他,这次收麻烦债由苏校来完成,跟资方的会议他也先顶上。 私人飞机也能误?之前航线没批下来,坐红眼航班也没见他多耽误一秒…… 苏校算是见识了,扯淡这事,端的就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林域从申城飞过来帮忙,落地后就一句,最近没事别去找他。 苏校逼问半天,林域才瞥了他一眼:“有几吨麻黄的货在维港被祝九截了,那边的。吴扉在国内,目前为止都没动作。这时候能乱走动?” 苏校:“噢。” 苏校:“哎。不是。祝缃现在不是在私立住宿吗?暗中多派点人手,不行吗?” 林域把行李箱一脚踢进办公室角落,面无表情道:“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姓纪的还在。” - 敏感期,明樾不好再去住,以防吴扉动作。 纪翘虽然不太在乎,也不喜欢住酒店,但祝秋亭走之前把她拎过来,她也没再说什么。 明樾有一点不好,楼层太高,一整层一户人,要是有什么动静,根本跑不脱。 祝秋亭看上去随心所欲,实则万事都会在心里滚过几遭,前因后果推演明白了,细节上都谨慎上心。 纪翘学来了他这一点,打开综艺当背景音,盘腿低头认真看酒店消防平面图。 时针跳过八点半,敲门声忽然响起。 纪翘走过去:“谁?” 没回答。 反正门上挂着安全链,她也没耐心再问,一把拉开,蹙眉:“聋吗——” 话头戛然而止。 祝秋亭黑眸平静垂望:“你说什么?” 纪翘微笑:“我说大家都是龙的传人,必须开嘛,就,缩略了一下。” 祝秋亭唇角轻牵了牵,垂眸扫了眼安全链。 纪翘赶紧拨开。 “你不是晚上的航班吗?怎么?” 祝秋亭:“取消了。” 他脱下西装外套,视线在她身上很快扫了一圈。 全黑吊带丝绸睡衣,面料光滑,极贴她曲线,昨夜的痕迹不少都没消,白皙的胸口显眼的要命。 纪翘对他这个简单的回答明显不满意:“那改到什么时候了?明天吗?” 祝秋亭松了松领口,倚在墙沿,壁灯从侧面打过来,照得男人姿态散漫又性感。 “听你的意思,很遗憾我没有走成?” 纪翘站得笔直如松,正气凛然,目不斜视。 “我是担心你的事受影响。” 祝秋亭目光从床上的薯片酸梅,滑到静音的综艺节目,又回到她身上。 她不开心他不爽,她开心了他还是不爽。 这才几个小时,已经乐不思蜀。 纪翘用余光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大脑已经飞快运转起来,借口这个东西,要找的不漏破绽,让人满意,也不是个轻松活啊。 “过来。” 祝秋亭说。 纪翘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小心谨慎,刚靠近他,就被拽着手腕拉了过去,整个人俯下身去,轻靠在她肩窝。 “我走多久?” 纪翘伸手腕瞥了眼表:“……五个半小时。” 祝秋亭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他手心偏凉,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抱她,却渐渐生了温度。 那一声轻不可闻,但就在她耳边。所以她听见了。 “怎么能这么想。” 即使天天亲吻,日夜□□,把你揉进骨血,也还嫌不够。哪怕你的爱只朝我倾斜一点,夺目秘境就铺天盖地向我显现。 纪翘僵了一秒,下一刻立刻环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淡定挑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奖励你——梦见我。” 祝秋亭埋在她肩头,低低笑了笑。忽然直起身,单手穿过她柔顺的长发,托着她后脑勺吻了下去。 不激烈,但温柔细致,慢悠悠。 纪翘还不够见多识广,所以在命里碰到的人事物里,这个吻能排前三,排到十七岁夏天玫瑰色晚霞之前。 - 祝秋亭半夜还有一个视频会议,所以没有继续下去。 纪翘继续盘腿看综艺,是把各种类型的艺人凑到一起,摸爬滚打的比谁体力更好。 祝秋亭洗完澡出来,换深色浴袍,坐在单人沙发椅里,拿了把刀削苹果,苹果皮很久没断,刀刃薄又快的划过,没多久一个完整苹果就出来了。 “哇,削的漂亮。” 真诚的感慨从左边飘过来。 祝秋亭没理她,小刀转了个方向,切起块来。 “刀功真好,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祝秋亭唇角一勾,抬眸看她:“更好。” 纪翘脸刷垮了。 “我饿了。” 祝秋亭瞥她一眼:“吃这个能饱?” 纪翘抱着枕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再次猝不及防地意识到他是她的。 她懒懒地歪着头,眉眼慵懒带着股雾气,哼了声:“再看看你,就饱了。” 祝秋亭难得梗住:“……你还真是有出息。” 纪翘耸耸肩:“谁让我喜欢你。” 祝秋亭:…………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种直球真的砸得他头晕。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中间有三个字,太轻了,又一带而过,纪翘没听清:“以前谈……什么?” 祝秋亭凝视了她几秒,尔后垂下眸:“你听错了。” “过来吃。本来就是你的。” 他用纸巾拭了拭手,但还是有些黏黏的甜意留在指间。等会儿有跨国视频会议,祝秋亭有轻度洁癖,起身要去洗手间,却被人一把摁了回去。 “切都切了,一起尝尝。” 纪翘说。 她用银叉扎了块苹果,咬在齿间一半,俯身把另一半送他唇边。 祝秋亭望着她,眼眸渐暗。 苹果是清甜的,汁水溅在唇齿间,充盈着果香味。 “我喜欢过很多人,”纪翘直起身来,把腕上表解了放在圆桌上,弯着眸笑了笑:“但我不会跟谁分苹果吃——你开会吧。” 祝秋亭虽然早就知道他完了,但望着她懒散修长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他会完的有多彻底。 ☆、【四十五】 【48】 灯要暗些,才能看出来这间八十平套房位置好,景观好。 落地窗恢弘一整扇,镀膜材质,看得见外面,窥不到里面。夜景流动变幻,云显得也比平时清朗些,车水马龙是条飞舞灯带,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破空而立。 景色一好,人谈情说爱都有气氛。 就算各坐一端,各忙各的,也跟自己待着不一样。 “结束了?” 见祝秋亭点头,纪翘适时给出了提议:“那做点正事吧。” 到底是看眼色的高手,又有情人的默契。 祝秋亭悠悠合上电脑,虽然桌面早就休眠。 “好。” 纪翘没想到他答应这么干脆,有点诧异。 他非常讨厌被打搅休息,曾经苏校带着最紧急的文件,大半夜去祝宅,硬是把门敲开了,开发案签了,苏校的年度奖金也飞了。 她没想太多,从床边一跃而起,冲到了隔壁,把什么东西拖了出来。 祝秋亭有不好的预感。 长方形的,装在礼品袋里,有点分量。 纪翘蹲下,把袋子一扒,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火车轨道。 纪翘:“t&f家的。我下午在附近店里看到的,这个单元是最后一组。” 她语气里明显藏着自豪,姿态神情却出卖了她。 辛苦一年种出全乡最高葱王的老农撑死就这样。 祝秋亭:…… 实在忽略不了,沉吟几秒,他问:“你想让我夸你吗?” 纪翘愣了愣:“不是。” 她何等敏锐一个人,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祝秋亭,顶级会所入夜时分,懂放松也舍得一掷千金的人。 他们对午夜正事的理解,肯定是分叉了。 纪翘发现的确难开口,说陪我搭会儿吧?还是陪我玩玩吧——把他当做小学生么?而且上次她提到无聊时喜欢搭这个,他说她真是闲。 祝秋亭手肘撑着椅把,似乎是短暂地陷入沉思。 “不是,就,想给你看看。”纪翘说。 她埋头把袋子拉过来,给它重新套上。 祝秋亭起身,迈开长腿,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带起的细小风流让纪翘难堪到耳根烧。 她明明不是心窄的人。 “换个衣服,现在的不方便。” 祝秋亭脚步没顿,撂了一句。 他换好家居服,在纪翘身边盘腿坐下,把大盒子拉过来拆了,拆着拆着就笑了:“有配积木,可以搭信号站。” 纪翘轻嗯了声。 拼搭轨道没什么难度,就是需要点耐心。 她以前烦心,孟景就会扔给她一套这个,纪翘能装了拆,拆了装弄一整晚。 做隧道,拼交叉路口,搭信号站、加油站,做路口指示,放小房子。 这是她的流程,她没分享给任何人过。 拼到路口的时候,祝秋亭接过她手上一个零件,淡淡道:“他以前陪你装了很多次。” 纪翘判断出这是个问句,但还是确认了下:“孟哥吗?” 祝秋亭低头接轨,没说话。 纪翘唇角轻勾:“也没有。没很多次,就偶尔,他不是工作忙么,他们队长找他找得勤,我就一个人拼。但都是他买的。” 祝秋亭:“买了很多?” 纪翘:“那也没有,就五套。但是有套塑胶的,是他跟小学生抢回来的。” 她想起那场景,忍不住笑了笑:“还被人妈骂了。” 祝秋亭没再继续追问。接下来只有两句话跟她说,把这给我,把那给我。 纪翘反应过来,手上搭着,视线在他身上停着,明目张胆得很。祝秋亭也没抬眼,任她观察。 祝秋亭是很能藏事的人,一般人打眼望过去,根本没法从面上窥到他心情。 但纪翘是谁,他心情是晴是阴都观不出,也不用混了。 纪翘递了块隧道主体,不经意道:“但我喜欢搭这个,跟孟哥没关系。” 祝秋亭依然没抬眼:“嗯。” 纪翘:“是初中的时候,有个隔壁校的学弟跟我说的,这好玩。” 祝秋亭看她一眼。 纪翘继续老虎头上逆毛,回忆的颇有几分感慨:“当时我去比赛,受伤了,有段时间什么都看不清。老师组织人下课来照顾我,帮我念课文什么的。不过她们忙,把活推给外校朋友,中间有段时间来个学弟,温柔,有耐心。” 祝秋亭笑了笑:“那他人呢?怎么不陪你来搭” 纪翘挑眉,笑得无辜又坦诚:“没——他主要跟我说,搭火车轨道就像造个新世界,你要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负责,让它运行流畅,合你心意。要是随便放弃,看它断在半截,心里不舒服。” 祝秋亭沉默几秒,忽然轻笑了笑。 “你好哥哥好弟弟挺多的。” 纪翘点头:“这倒是。我挺幸运的。” 祝秋亭把模块扔她怀里:“累了。自己搭吧。” 纪翘在不要脸这点上向他积极学习,并且发扬光大。 他从她身边走过时,被一把抱住了腿。 纪翘仰着脸,抬了上目线,无辜又耍赖,狡黠一划而过。 “运气不好也没有今晚呀。” 陪的人对了,才叫运气。 纪翘的话要拐三个弯才能听懂,祝秋亭虽然不需要三个弯的时间,可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立在原地几秒,在她要放手的时候,忽然转身,又俯下腰来,扣过她后脑,吻住。 温热的触碰与吮吸持续的时间很短,也含着眷恋。 而且,划算得很。他还是坐下,陪她拼了整个下半夜。 - a市是靠近清江的三线城市,祝氏分部选址的时候,选到了郊外。 跟黎幺这种刀尖上狂舞,时不时在a股飚一把过山车的不一样,苏校喜且只喜欢投资安全的不动产。 他在a市的别墅离祝氏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 众所周知,办公室离家近是好事。 但也要看什么时候。 替无良老板工作了一整个通宵后,还要被下属敲门吵醒,那就是两码事了。 苏校从床上咬牙切齿的爬起来,想杀人的心在点开屏幕那一秒碎了。 他低头看了眼表。 六点四十五。 他入睡五十分钟。 对啊。 这时候对方根本不应该在这的。 门外的人突然抬了抬眼,望向监控摄像头。 ——我数到三。 苏校会读唇语,这四个字配上和颜悦色的神态,简直就是死亡宣告。 他赶紧把门打开。 “怎么……”苏校打开门,看到男人活生生在眼前,确认不是做梦,话差点打结。 “怎么这时候来——” 外界只道这男人身边只是多了个女人,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只有祝家最早跟他的人清楚,他在内部找人,确定了关系,还愿意昭告天下,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都能放弃软玉温香,千里迢迢赶来,苏校对祝秋亭油然而生出一种敬佩来:这种拿搞革命的精神做事业,反正他是做不到。 祝秋亭没跟着他进屋,倚着门框,开口第一句话,过问的并不是昨天,他委托苏校跟资方开的会。 他问的是:“报警了?” 苏校脚步微顿,尔后转过身来:“你知道了?” 祝秋亭:“我不知道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这种事也可以瞒着我。苏校,你长本事了。” 他的语气听着并不重,甚至有些云淡风轻,但苏校在常人前的冷峻气场全数卸下,后背出一身细汗。 苏校两臂贴紧裤缝,站得笔直垂首:“没有。被他们带走的是明寥,是能以祝氏员工被绑架为由报警,但我跟林域商量以后,觉得没有必要,已经调了人手来a市,现金流还要周转几个小时。他们平均四个小时来一通电话。” 昨天半夜得知这件事,苏校只用了五分钟,就决定暂时不跟他说,至少等这一天过去。 a市的hn工厂被烧,当时的负责人就是明寥。他是年轻,但二十一岁时祝秋亭已经能顶起祝家。 祝秋亭没说过,但苏校清楚,那场大火里丢失的资料有多重要。 那以后他一个月没睡过整觉。 这事还在漫长的善后过程中。明寥现在被绑架了,绑匪那边要820万赎金。 拿出来不是难事,但对方要现金。 祝秋亭扫他一眼:“820,这数字,你不觉得耳熟吗?” 祝秋亭没耐心耗下去,挥了挥手:“去备车,结实点的。” 苏校站了几秒没动,脸色纷呈变化。 数字分开一提,他突然觉得耳熟。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 维港的货,被扣的8.2吨□□。 吴扉。 他想找的根本不是明寥。 是祝秋亭。 苏校开车,男人在后座开了录音给他听。祝秋亭凌晨四点收到的。 背景音被清的很干净,明寥的声音很清晰。 一声叠过一声的惨叫,少年人年纪毕竟不大,间隙还腾得出嘴来把吴扉从祖宗十八代骂下来。 他收到的地址在东郊,苏校别墅在西郊,开得开一个多小时。 祝秋亭开了车窗,垂眸点了根烟,烟雾很快散出。 “吴扉能上位,是因为撬嘴厉害。除了不敢动dea,其他人,在他那儿能撑过两天的很少。” 苏校没说话。 祝秋亭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懒得解释。反正祝家上下都拿他话当圣旨。 他从后视镜里小心望了一眼,正对上一双黑眸。 淡漠,寡言,漫不经心。 祝秋亭虽然嘴角常带笑意,眼睛却总出卖立场。 他总是让人觉得,虽然被望着,但自己根本不在他眼里。 “你觉得,”祝秋亭停顿一瞬,干脆的下了结论,是连反对都杜绝的语气。 “明寥不值得。” 时间拖一拖也没关系,无需为一个犯错的人,打搅他。 “苏校,”祝秋亭靠着椅背,从后视镜里能望见他微抬的下颌,姿态疏离又凌厉:“如果那是你呢” 他的人,要怎么处置都容不得外人插手。 就算是祝家养的一条狗,死也得埋在他知道的地方。 - “抱歉——” 九点半,纪翘终于睡醒,准备去吃早饭,结果出房间不看路,撞个人仰马翻。 “没事没事……你的吗?” 对方是推车经过的服务员,温和好耐心,帮她捡起来纸跟笔,无意瞥了眼纸上内容,挑了下眉:“atopos?” 纪翘接过道谢:“麻烦。你听过吗?我没查到。” 客房走廊光线很暗,服务生个子高,纪翘看不清他轮廓,但听见对方笑了笑:“小姐,这不是英文,是希腊文。” 纪翘捏着便签:“噢,那是什么意思啊?” “unreasonable。” 不切实际?不可理喻? 不管是哪个意思,都有点出乎纪翘意料,他在后腰处这个纹身,她看了几遍才看清。一早上起来,祝秋亭已经走了,纪翘坐那儿根据回忆写出来,还以为记错了。 但纪翘没再关心这个,她蹙了下眉,抬眼试图看清服务生的脸:“谢谢——” 他的声音、语调,纪翘莫名觉得熟悉。 但服务生却推着餐车,掉头离开了。 走了几步,这背影又停下,轻笑了笑:“如果是别人送你的,小姐你很幸福。” “atopos在希腊文里,意思是超越理智,独一无二,无法归类到任何范畴。” ☆、【四十六】 【49】 南美当地毒枭势力盘根错节,j.r能在麦德林站稳脚跟,触角伸及亚洲,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吴扉这三十年来见识了太多聪明人,但无人能出灰狼其右。 这次回中国前,他提醒吴扉,避开祝秋亭。 被他盯上,你会吃亏。 八个字太轻描淡写,吴扉并没往心里去。 为了这批□□,他提前三个月开始做准备,打通了所有关口,渠道完全合法,怎么想都没有任何理由失败。 除非毫无理由硬拦—— 祝秋亭就做了。不仅做了,一封信息发双份,j.r总部和吴扉手机同时收到。 货在我这里。 三十年前,维港港口势力,四分划在祝绫手里。 祝绫底层打拼上来,笑面虎又是人精,这一秒笑吟吟,下一秒就能在你饭里下毒。但跟港英政府关系打得牢,眼光准得要命,步步都踏对,没人要跟他对着干。 祝秋亭与他截然不同。 他要挡谁的道,一向简单,直白,凶恶。 吴扉憋了口气,终于能回敬:人在我这里。 祝氏和祝家是明暗两面,走的路迥然不同。但明寥是很特殊的存在,他两边儿都沾。 从小就在祝家长大,脑子灵光好用,读完书就进了祝氏,没两年就在a市挑了大梁,hn工厂也在他手下。在他手下发展壮大,也在他手下烧毁。 自那时起,明寥就不知所踪。 没人过问,人们以为他死了,祝秋亭做得出。但他其实从来没出a市,一直忙于恢复从档案室里抢救出的资料。 明寥脑子好用,四肢却不大发达。吴扉十年雇佣兵出身,动他易如反掌。 吴扉带人在西郊的废弃仓库等他,等到快正午,下属说人来了。 话音没落,仓库半掩的卷帘门被刷地拉起。 这地界是吴扉特意挑的,两个好处,一人少,二视野开阔。仓库内部有两层,半包围的结构,二层布置了火力。 在门被拉起的瞬间,m40a7的枪口无声安静地对准了门口。 男人从逆光里大踏步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整个仓库一楼空之又空,水泥地粗粝,浮动的灰尘肉眼可见。 吴扉背靠二楼栏杆,手肘侧撑着,点了根烟。 一个人来?谁他妈信。 吴扉让下属去周围探清,没准备现在理他。反正已经把能叫的打了个半死,丢去房间关起来。 祝秋亭站在那里,头都没抬,问了一次:“不下来吗?” 吴扉转过身,身子前倾,吸了口烟笑了:“怎么?祝总今天那么急?” 声音不大,他知道祝秋亭能听见。 对方没说话。 吴扉掸掸烟,烟灰簌簌落下,他又问:“祝总,我一直想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跟我们抢生意,抢了又不做,你这样让我老板很难做啊。” 吴扉用唠嗑的语气,却抬右手做了个手势,手下枪支已经上了膛。 不能打死,四肢射穿,放血解解恨也好。 男人转身,面容平静。 吴扉喉头紧了紧,仿佛血雾已经在眼前绽开。 他能想象灰狼倒下吗? 尽管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只是太像了。 实在是。 祝秋亭打断了他的思绪,开口说了今天进来后的第二句话。 “我一直挺好奇八吨余烬有多少。烧起来可能有点麻烦,如果你不想下来说话,我不介意做个实验。” 砰——! 一发子弹破风而过砸了过去,离男人脚边不到半米。 吴扉脸色由黑转向更黑,咬牙切齿地捏灭了烟:“谁他妈手贱?!我让你开了吗??!” 祝秋亭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但总算抬起头了。 他目光在吴扉面上梭巡,带着散漫的探究,那种眼神像要透过衣物看穿他骨头。 吴扉看懂了,那意思是,你哪位? 他懒得再忍,直接抽了身旁手下的狙,对准了一楼的男人。 不打中心脏也不会那么快死,先过过瘾也好。 在麦德林,这种圈起来狙人的游戏,还是灰狼琢磨的。只不过人要更多点,都是其他帮派的俘虏,看他们奔跑尖叫躲藏是至高享受。 三。 二。 一。 吴扉眯了眯眼,在瞄准镜里对准他,扣下了扳机。 开了春以后,纪翘遇见两件烦心事。 一是有人不声不响消失了大半个月,私人公家电话都打不通。 二是周舟长了张嘴。看着骇人的皮外伤渐渐愈合,枪伤也转好以后,变得聒噪。 纪翘第一次见他时,断定他不适合做警察。如今也依旧抱持这个观点。 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 周舟本来跟在瞿然屁股后头跑,瞒着他们成副局长查事,刚抽丝剥茧了点眉目,j.r的线人还没揪出来,就栽了,周舟被人算计,瞿然花了两百万现金赎他。 从那帮人手里出来只剩半条命,周舟在本市独自打拼,无依无靠,瞿然本打算把人接到家里休养,这个节骨眼,纪翘忽然冒出来,说呈海路附近有合适的房源,也有靠谱的上门医护资源,问需不需要。 对瞿然来说,那惊悚感,无异于看到外星人在麦当劳门口啃雪糕。 纪翘,他们监控对象之一?怀疑对象的枕边人?来帮警察? 警惕拒绝以后,纪翘也没再坚持,只说了句随便,反正我话带到了,你师傅问起来,不要去找孟了奚的事。 纪翘身边现在没剩几个人,孟景的姑姑算一个。 这次是孟了奚主动找她,说孟景原来警校最亲近的师兄,他徒弟跑到外地工作,出事了。工作地正好是纪翘常住地,问她在那儿能不能帮上忙,这才搭上线。 半个多月,足够周舟逐渐好转,从拿个小白板写字,到自己勉强开口说话。 纪翘偶尔会来,确保他还活着,好给孟了奚交差。 瞿然在这儿算是半住下了,看着周舟他放心点,也能消解点愧疚感。 好巧不巧,每次纪翘都掐着饭点来,扫一眼周舟,坐下吃一口才走。 慢慢的,三个人间话也多了一点。绕着敏感话题走,总有能聊的。 瞿然跟纪翘都晓得挑不痛不痒的,呈海路附近新开的馄饨铺,哪场live又有人闹事混战这类事,偏偏周舟,能说话了以后bb起来什么都敢问。 什么你在祝那什么身边待着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啊?他对你是真心的吗?他是哪儿人啊?老家真的是南边吗? 简直把查户口写在脸上,恨不得从她嘴里套出来直接证据。 周舟不仅问,还喜欢在网上看八卦,看完还要悄咪咪给瞿然科普,说这个被骂的心机上位女是同名还是—— 祝氏一把手现在承认的女人,是蓄谋已久要上位的寡妇,连前夫信息都给扒了个干净。 这瓜吃起来甜又劲,集齐必火元素的八卦。但是本地论坛找一找,纪翘早年的风评、照片,清清楚楚。 纪翘算是在网上小火一遭,所有的评语、指点横竖都汇成两个字,不配。 当事人倒没有半点感觉,逢周末过来晃一圈,吃瞿然做的菠萝炒饭,倒杯橙汁下肚,确认过周舟吊着一口气也不放弃吃瓜,过段时间就能活蹦乱跳,就撤。 只是瞿然没有忍太久,在她退出周舟房间后,在走廊把人堵住。 “纪小姐……” 瞿然双臂抱胸,眉骨立体,眉眼如鹰隼般锐利盯住她。 纪翘穿深色卫衣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五官骨相亮眼,像大学生。 她靠着墙,笑笑:“怎么,你还是不信?” 瞿然耸耸肩:“我信。” 但要说祝秋亭不知道,谁信谁傻逼。 纪翘抿着唇,眼睫垂了一垂:“跟他没什么关系。” 她复抬起眼,语气淡淡:“的确是熟人托我。但我也想让你多承我个人情。” 瞿然蹙眉。 多? 纪翘:“j.r的事,我知道你在跟。我不关心其他的信息,你私自查案的原因,可如果你找到jason长相的相关资料,模拟画像也可以……先谢谢了。” 瞿然几乎失笑:“答应你了吗?你是祝秋亭身边的人,你应该知道,严格来说,他也是跟j.r有关系的嫌疑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纪翘望了他一会儿,那个眼神让瞿然笑容渐收。 他仿佛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通过她试图粘合记忆碎片,警察的直觉压着他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太荒谬了,那个名字浮现的一瞬,瞿然便压了下去。 不,纪并不是多么少见的姓氏。 瞿然勉力镇定着心神,下一秒却听见她问:“瞿警官,你听过纪钺这个名字吗?” 他怎么没听过。 在清江实习时遇见过几个月,能压在他心头一辈子的人。 瞿然凝视着她,轻声道:“纪翘。” 前辈口中引以为傲的那个漂亮女儿。 纪翘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歪头笑了笑:“那……谢谢?谢礼我压在沙发底下了。” 呈海路周围种着许多梧桐树,夏天时一整排放眼望去,风吹的树叶鞠躬摇摆,阳光被切成碎金。 周舟休养的房子就靠近路边,瞿然站在窗户边上往下望,看见她的背影不紧不慢,走在两侧栽了梧桐的道上,偶尔抬头望一眼清透天空。 就像个普通的学生,他随时都能在大学城碰见的人。 走着走着,她却点了根烟,抽了没两口又扔进垃圾桶,停下脚步,找了棵大树靠着,靠着靠着滑坐下去。 纪翘跟瞿然说得都是实话,孟了奚确实托她帮了忙,帮到瞿然是个意外。 有一件事她当然不会跟瞿然讲。 跟警察扯上关系,祝家人沾了就是死路一条。 祝秋亭会不会知道?迟早会。 但纪翘还是冒了险。 这个想法的确疯狂,试图证伪的她更疯狂。 他跟j.r的关系,是一开始纪翘主动走向他的原因。 可现在,她发现她确实没分清,祝秋亭到底是跟j.r有关系,有过节,还是—— 他们根本就是一体的? - 原先在西源的训练场,纪翘一直住那边的宿舍。 祝秋亭一早告诉她,那训练场是政府征地的一部分,她存放的东西早都没了。 祝秋亭去a市办事后,纪翘住不惯酒店,第二天回了家。在书房整理时无意间推开暗格,发现那些东西全都在里面。日记,奖状,评语册,那是她以前留着,时刻提醒她活下去的东西。她把写着atopos的纸片小心放到里面。 抱着那个盒子,就像抱着她被扔到身后的小半生。 纪翘想笑,又有点难过。 她还从最里面,翻出一点胶片。纪翘对拍照片不感兴趣,是纪钺总兴致勃勃。但这胶卷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她竟然忘了。 纪翘把它洗出来,发现是废片。一团糊,一团灰,融在一起,不知道拍的是什么。 但毕竟是纪钺的。 她躺在床上,来回翻着看,月光透过照片背面,纪翘突然愣住了。 从背面看,能勾勒出一个侧面剪影。 跟纪钺一起被绑架那年,她也见过这样一个侧影。 …… 纪翘口渴,但又懒得动,靠着树发呆,准备存够力气再站起来,手机铃声却先响了起来。 她接起。 那头的男声音色低沉,语气虽淡,可叫她是情人的叫法。 “纪翘,过来接我。” 只听得到她呼吸声,那边似乎有了什么声响,等了几秒,接着又叫了她一声,这回正了很多,是祝秋亭的叫法。 “纪翘,说话。” 纪翘轻咳了两声,微哑着嗓子开口:“上……这两天上火。你先去忙,我等会儿去找——” “地址。” 他想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 没有二十分钟,一辆黑色宾利慕尚驶入梧桐道,停在了路边。 纪翘从坐在树下改成坐在路沿,闻声抬了抬眼。 男人今天一身休闲装,羊绒薄衫勾勒款肩窄腰。她看他时,他正下车,甩手关上车门,朝着她大步流星走来。 等祝秋亭站定,纪翘只是仰头望着他,没站起来。 他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她不说话,他也没生气,只微俯身,用手掌合住她脸颊,轻声道:“瘦了点。” 夏天快来了,午后的光落在他肩上,却刺疼了她眼睛。 纪翘想起黎幺在境外撬叛徒口,最喜欢用的水刑。涨到胸口,涨过口鼻,窒息前缓缓退去,还没喘过气又再来一轮。 恍惚间,纪翘听见他轻笑,说为了见你,我费了不少力气。 “辛苦了。” 纪翘轻转开脸:“下次别了。” 祝秋亭右手悬空,触了把空气。 ☆、【四十七】 【50】 纪翘侧过头,动作幅度轻,时间好像静止。 那短暂片刻,纷杂思绪涌满。 谈着,但十七天不联系。 就他妈离谱。谁喜欢人这么喜欢?周舟那日在病床上,竖着耳朵听八卦,难得爆了粗。 瞿然没说什么,光看表情是赞同的。 纪翘不觉得有什么。一是对恋爱没什么实感。以前是有过,但他跟别人怎么一样? 二是纪翘对他没要求。不是不敢,就是没有。 这次林域和苏校都没接她电话,黎幺抽出空来知会她,明寥做人质,祝秋亭走一趟,是为了恢复在即的重要资料。 纪翘想,即使单单为人去这一趟,他也做得到。 祝秋亭是个矛盾的人,他有自己一套处世哲学,是不近人情的决绝与帮扶一把的温情能同存,权衡利弊与肆意自由亦可共处的地方。不越他底线,一切都有商榷余地。 对祝家的人来说,他的存在意味着三个字,能靠住。 危楼将倾,他撑得起。 而对她来说,祝秋亭只要是他自己,就可以了。 她底线就一条。只跟纪钺有关,是个祝秋亭决不会扯上关系的人。 至少以前,纪翘这样想。 祝秋亭手在半空中一滞,黑眸望住她侧脸,弧度精巧饱满,眼下有些阴影,有疲累证明。视线落到唇角,情绪泄露的明白。 她抗拒他。 男人的手骨节修长分明,食指极细微一动,看着像要收回,却在下一秒将纪翘下巴扣住,不轻不重的用力,转向了自己。 “你说什么。” 他轻声道:“再说一遍。”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他向来如此,火越大,声调越低。 祝秋亭最近过的着实不是人过的日子,具体待了几个地方他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布局蛰伏周旋交火,明寥这都算小事,对方跟当地官方势力勾结,把实验室与工厂规模扩大了三分之一,差点毁了之前的布局。 他分得清白天黑夜,只是快分不清自己是谁。 唯一的想法是,快点,再快点,他想碰到陆地。为此,临回来前一天,他在淋浴室待了很久,希望血腥气能掉得再彻底一点。 几秒钟前,他着陆了。 但也只有几秒。 纪翘:“我说你需要休息,”她迎着他目光,非常平静:“以后多考虑你自己。” “后悔了?” 祝秋亭凝视着她,问。 纪翘:“没。就是,”她认真想了会儿,说:“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别太多费心。” 祝秋亭看她一眼,抽开了手,起身转头就走。 他临上车前,纪翘突然想起什么,撑着膝盖站起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祝秋亭坐在后座,不想听她鬼扯,车窗还是漏了一道缝。 纪翘说,我不太会照顾人,不添乱了,你好好休息。 祝秋亭以前能忍住麻药失效取子弹,现在隔着车窗回头看一眼,几乎忍不住把她丢江里的冲动。 奇怪的是,绝尘而去的是他,被丢在原地的怎么好像也是他。 很多年了,真的久到许多事记忆都模糊了,祝秋亭还是记得很清楚,那个姓孟的警察出任务回来前,纪翘会逛很多店,拎着一大堆吃的喝的回去给他办回家的party。当时报告她动向的属下只说到这,就被叫了停。无聊的细节少提,他那时说。 祝秋亭没奢求她办个欢迎会,他只是希望她在那儿。浑身上下都被灰尘血污堵住的时候,她靠得近一点就好,好像从前那些疯狂渴求过的时光也能这样弥补。 纪翘。 这两个字咒语一样,能送他上天堂,迟早也送他入地狱。 …… 不过,哪来迟跟早,在他之上,尽是人间天堂。 - dkr是申城去年新开的高级夜店,金家二公子金裕安做生意头脑一流,拉来明星投资入股,大刀阔斧重新装修了一遍,一层分主厅、loun bar、香槟房,二楼全部做成简单包厢,黑金蓝做底色,dj也够劲,周末有活动时还搞限流,门口经常停一排大小牛、911、458,豪车批发一样。 最近半年已经不需要他亲自督店,但这周末金老板特地抽出空来,飞回来进店里待了一整天。 dkr门口安检严,金老板从狭长通道入口进去,自然是畅通无阻,进店开始就有此起彼伏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嬉笑着一一应过,目光巡视了一大圈,最后飞快拨过人群越到了二楼。 二楼包厢区域本来就只是用帷幔简单隔出来,现在全被去除了,空间更开阔。眩目灯光一打,跟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起把二楼点燃,只是人群里也有懒得起身的,卡座沙发深处窝着,藏在暗影里的男人。 祝家那位。连着两天包场请客,埋所有人的单。 金家跟祝家关系不错,从上一辈就不错,之前他哥办宴会,祝秋亭也去捧过场。现在又来捧他的,这人回夜场玩,纯属给他疯增业绩,随便拍个照片流出去,都知道dkr有极品在。 但金裕安嗅觉比野兽还敏锐,只觉得不太对。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祝秋亭对这类吵闹夜生活都没兴趣了,怎么又来杀回马枪? 他翻了下娱乐八卦版,回过神来了。 不久前祝家这位多了个固定伴侣,虽然风评一般,好歹是固定了,现在出来玩,也就明摆着没收心,打人脸呢。嘲女方的舆论已经甚嚣尘上了。有’前车之鉴’,婚史摆在那里,她攀上祝秋亭有多辛苦,不言自明。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 金裕安凑到他身边,把周围人统统踢走,拎了瓶好酒笑眯眯凑过去。 “您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祝秋亭双腿交叠,斜靠在沙发椅背里,没说话也没接酒。 金裕安四下扫了眼,压低声道:“这些里肯定没你瞧的上的,我给你介绍几个,那个身材,绝了跟你说——” 噔。 一声轻脆的响声。 祝秋亭从西裤兜里摸出什么,扬手往桌上一撂。 金裕安定睛一看,一枚白金素戒。 “这是……” 金裕安瞪大眼睛,他大概品出什么意思了,但还是想确认下。 祝秋亭没理他,拢风点了支烟,自顾自淡淡道:“你这儿三个经理管事。” “那个杨经理再不收敛点,你这店就开不下去了。” 金裕安脸色微微一变。 杨经理供的货跟服务,是最赚钱的,也是最隐蔽的,更是写在刑法上的,抓住就是死。但不供,白白到手的利润不赚就是亏死。 “来散心,”祝秋亭仰头,深深吸了口烟,耀目光源里,脖颈喉结拉出一道锋利漂亮弧线,声线懒散:“看见了,顺便提个醒。你找的渠道是东南边?能不换就别换了。最近会有新的供应方想找过来,把价格压到最低,但他们最擅长搞卡特尔,你要为了那点利润换了,以后别哭着找金董给你善后。” 金裕安神色早已变换过几遍,他是聪明人,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出窍道来,这下背上一身冷汗都给倒逼出来。 “祝总,谢了——你那边,”金裕安喝了大半杯龙舌兰下去,压惊:“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祝秋亭没跟他客气:“吴梁美,这名字你熟吗?” 金裕安回过神来,仔细搜索想了番:“海事那个会长的女儿?” 祝秋亭嗯了声,眉间浮出几分不耐。 金裕安摇摇头,无奈道:“这位千金软硬不吃,不缺钱不缺爱,那个脾气,啧,要是认上谁,她爸再拗不过她,谁都逃不过……哦,你除外,你又不欠那吴会长人情,他也不敢硬逼着你娶啊。” 他瞥了眼桌上的戒指,笑得别有深意:“再说了,这不位子已经满了?” 祝秋亭沉默了几秒,换了话题:“前湾那边,你手上还有商铺吗?” 金裕安:“啊,这个有,古雅二期那边,新楼盘,位置超好,你要吗?” 祝秋亭把酒一饮而尽,拿过桌上的腕表戴上:“再说。先留一层出来。” 金裕安:“好嘞,啊,对了,我手下媒体公司跟那些娱乐公关交情不错,网上舆论那块,你要觉得碍眼……” 祝秋亭俯身拿过戒指:“什么舆论” 金裕安沉默了几秒:“……” 祝秋亭:“跟我有关吗?” 金裕安:“间接。” 祝秋亭懒得理,拔腿就走。 金裕安:“跟纪小姐有关。” 男人脚步一顿。 现在快后半夜,dkr这种群魔乱舞的灯光环境下,神色变化连金裕安这两百度近视都瞧清楚了。 他挺惊讶,一没想到祝秋亭身边真没人跟他报,二竟然连本人都没说什么。 非常明显,祝秋亭身边人并不认同她的存在,跟舆论想法很可能趋于一致,也就放任不管了。 至于当事人,看样子,是连枕边风都懒得吹的。 评论里平和点的,说’捞女’’又当又立’’高级ji’’上位心得应该出书立传’,激进点的,几乎不堪入目。 祝秋亭把手机扔还给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休息了三天,出来了两天。 她依然一个电话也没打过。 黎幺说,她买吃的去私立看祝缃了,去呈海路附近逛街了,还去咨询了下租赁店铺的事,听说是想接孟了奚过来。 纪翘很能规划,他知道。 或者说,比谁都清楚。 刚做祝缃老师那段时间,诚然他开的工资不低,但纪翘两年存了七位数,学理财翻了倍,是有在为未来做打算的。即使未来可能结束在下一秒,她不会管那些,她目光永远向前。 只是那些规划里,从来不会有他。 就算有。 祝秋亭踏出dkr后门,初夏晚风吹的他心头火更盛。 那也是划清界限那类。 说不定下次见面,就要跑来说,也许分开更好。 祝秋亭沿着小巷石墙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顺气。 他太阳穴都气得隐隐作痛。 昏黄路灯下,祝秋亭垂着头,摸出一根烟来,却找不到火。 指间夹的这根烟,就好像他的处境。 命运的伏线看似清晰,其实一早就定好了,一条笔直绝路,连火星儿都没有。 他自己选的。现在却偏离了轨道,把她也拉了进来。 祝秋亭靠着墙,想着。从她说我们试试吧开始想,这么短的日子里,他就像躲进了另一个星球,给她送个戒指吊坠,也要偷买个配套的。他是疯了,在新的轨道里食髓知味的发了疯。这么多年,为了让她尽量置身事外,他什么都能做,那是因为害怕。现在把她拉到身边,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也是因为害怕。 纪翘,纪翘,纪翘。 戒指里只刻着beloved,这两个字是刻在骨头里。 阴雨天会痛,艳阳天更痛。痛才会觉得活着。 “你要在那里站多久啊——” 一道声音渐弱:“我腿都没知觉了……” 祝秋亭脊背一僵,循声往下望去。 dkr的后门出来,小路是个下坡道,两侧停了不少车。 对方从车后面钻出来,手上捧着个圆圆的东西,抬眸盯着他,眉头蹙起来,嘟囔道:“都两天了,你应该差不多了吧” 纪翘今天穿了条黑色吊带长裙,手臂肩背线条很漂亮。她就着路灯的光,站在那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祝秋亭倚在墙上,垂眸凝视着她。男人本来就身高腿长,黑衬衫黑西裤上身,要被夜色包裹起来了。 但是,平心而论,纪翘觉得,无论是谁换成她站在这,被他望一望,都会有这种错觉。 爱了很久的错觉。 这就是外壳太好的坏处。 纪翘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想了想,有些事想问你。”她抿了抿唇,掩盖住紧张:“但今天不合适,我改天会问。” 祝秋亭唇角轻翘了翘,温声问道:“那你今天想说什么?” 纪翘走近一些,举了举手里的圆盒:“这个,我做的蛋糕,可能就是,卖相不太好,但应该还是能吃的。” 她花了一千,抽时间上了三节课,失败了五次。 纪翘单手捧着蛋糕,指了指天上,藏在云后一半的月亮。 “五月四号了。今天。” “祝秋亭,”纪翘一字一句道:“生日快乐。” 他的黑眸里总像有潭深湖,靠近她时尤其。 “祝秋亭,”在他扣过她腰压在墙上,面容近在咫尺的一刹那,纪翘又开了口,声线不自觉地轻颤:“我不喜欢让别人失望。” “你也别让我失望。” 祝秋亭掌心在她发间摩挲,没有吻下去,只是忽然问道:“你户口本在哪里?” - 四个小时后,纪翘蹲在明亮的民政厅大厅。 脚软。 男人从后面拎起她,面容平静:“平时不是挺能的,子|弹都敢吃,关键时刻胆子这么小——” “祝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在看吗 ☆、【四十八】 【51】 他曾从烈火中逃出生天。 门烧变形,熊熊火焰吞没一切。以为到了尽头,反倒愈发冷静。 那是项考核,出了点意外。祝秋亭从窄窗跳下时,指尖无意抚过胸口,内衬里有张照片,没被烧坏。他知道。但皮开肉绽的疼痛把他唤醒后,发现没了。 他没问谁,也没找过。 后来,祝秋亭忙着成为自己,忙着扩张,掠夺,愚弄,欺瞒。 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被架到审判台上,一定会有无数罪名,它们缠绕他,也成就他。 只是没料到,那时丢掉的照片主人,会比那年的大火更加猛烈地燃烧,根本就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困境,把他的理智烧毁殆尽。 在过了三十岁后,在清楚的预料到未来的当下,他还是向她发出了邀约。 或者,准确的说,那不是邀约。 只是对命运的匍匐低首。 他想拥有她,瞬间也好。所以他就近折了花,就在街边,野蔷薇,红的既不彻底也不热烈,但是在雾蒙蒙的黑暗里,总归是跟鲜艳沾点边。有颜色靓的小巧存在,荒唐话似乎不至那么不可信了。 他问,你以后想跟我葬一起吗? 对方显然被震住,第一反应是伸手探他额头。 纪翘想的显比他更实际:“以后?我们会有全尸吗?” 祝秋亭可能觉得也是,把花瓣在手里碾碎,扔了,说算了。 “蛋糕。” 他微抬了抬下巴。 纪翘提着蛋糕没动,微微皱着眉,平静道:“我年纪确实到了,过两年要是能金盆洗手,该找个人嫁了。其实,前几天认识的就不错——” 祝秋亭没说话,斜倚在那,黑眸落在她身上。 静了极短的片刻,纪翘又道:“想通了。不嫁最好,我这种人,最好还是别。” 祝秋亭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纪翘:“因为像我这么好看的不太多。如果一般般好看就算了,但我不是特别——噢。还比较聪明,逃命又快……躺到婚姻坟墓里浪费了。” 纪翘说得很认真,祝秋亭懒懒笑了笑:“真不去?不敢?”他看了眼表:“还有四个小时开门。” 纪翘拍拍裙褶,长发优雅拢到耳后:“去。谁不敢谁是孙子。” 打从事实成定局后,她腿只软了一次,她发誓。 坐到车上,纪翘拉安全带时,余光瞥到他,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他看上去倒是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刚签完一个无关紧要的合同,中途离开一个冗长无趣的应酬,喜怒都看不分明。 装逼谁不会啊。 纪翘把安全带扣紧,车一轰油门上了路,她才若无其事问道:“去干嘛?回家么?” 祝秋亭没回答,只有喉结极轻滚了一滚。 天刚刚亮,车在城际高速飞奔,正巧迎着金色朝阳,滚滚天际线上晨光破晓。 纪翘把副驾驶的椅子稍微调下了一点,姿态懒洋洋的:“祝秋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祝秋亭扭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 纪翘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撑着窗户,眼神往底下滑了滑,语气十分诚恳。 “你综合条件是最好的。真的。” 有时候他怀疑纪翘上辈子修炼过相关技能。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惹人火大。这门课大概率高分通过。 纪翘其实还想说,硬着开车感觉怎么样,小心点别撞了。 懒,没说出口。 回了明樾,门一落锁,纪翘躲过了他,闪身敏捷得很。 “我洗个澡,你……先休息。” 她的卧室和主卧分别有个浴室,纪翘直接钻进了自己屋子,上了反锁。 等站在淋浴头底下,被热水包围起来时,纪翘才没忍住,轻笑起来。 她当然想象得到他什么表情。 就是怎么都觉得,今天出来腿软那一下,太挫了,会被一辈子拿出来嘲笑的挫度—— 纪翘被这个想法猛地一惊,笑又缓缓收起。 一辈子这词那么重,没有个几十年,都没法开口。 她并不期望能活那么久。 纪翘冲掉长发上的泡沫,闭眼任热水流过脸庞,她总觉得,只有这时世界才完全属于自己。 突然间,她听到极轻的声响。 专心至极时,纪翘的耳朵和警惕心都非常好用。但明显不是现在,对方下一秒已经推门而入。 ——! 浴室磨砂玻璃门被拉开,纪翘动作比大脑快,下意识拧腰,砸出去的一拳被接个正着,对方单用掌心,几乎完完全全承受住了重击。 祝秋亭在她愣神的功夫,已经抬腿进了淋浴间,门一拉,把她快逼到墙角,险些滑倒,还有闲心逸致笑了笑:“一起?” 祝秋亭很少有纯问句,话出口就不准备听拒绝那类人。 问题是,她现在不着寸缕,可他回来时那身还没脱。 正装的黑色修身衬衫和西裤。 现在跟她一起站在淋浴头底下,浇湿得很彻底。 纪翘倒不是害羞,他们彼此里外哪没看过。但这样很怪。 “我——唔!” 她被按在冰冷的瓷砖上,男人双手从她湿发下穿过,手臂肌肉在衬衫布料下绷起。 似乎只想让纪翘靠向他一些,再近些。连吻都快乱了章法,非要她的呼吸轻喘与他一样急促难耐不可。 …… 最后她持续的眩晕腿软。等稍微平息一些,她被抱到床上,裹了件睡袍。在黑暗里,她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 “喜欢。” 纪翘微微一震,扭过头去看他。 “有多喜欢?” 她问的时候眯了下眼,潜意识的不信。即使这个答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官方的不能再官方。 祝秋亭:“我不知道。” 他起身,拧开床边的灯,声音很平静:“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祝秋亭咬了根烟,垂着眼,迟迟没点着:“我很早就认识你。” 灯光很暗,照得他背影也晕在光影里,像月融进了湖面。 约翰一书里说,凡世界上的事,就像□□的□□、眼目的□□,并今生的骄傲,都不是从父来的,乃是从世界来的。这世界和□□都要过去,唯独伏神的永存。 他不大信神,但把新约翻了许多遍,所以很早就明白感情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将是他今生的□□,骄傲,与过不去的存在。 纪翘没说话,祝秋亭也没管,修长手指夹着烟,沉默了会儿,坐在床边轻笑了笑:“别想了。” “蛋糕呢?” 纪翘被提醒,合衣跑下床去,把蛋糕抱进来。 拆了,给他切一小块,眼里明晃晃的期待:“尝尝。” 祝秋亭舀了一勺,吃的很优雅。 几秒后,他朝纪翘招了招手。 “干嘛?”纪翘警惕机敏的悄悄后退一步。 “来给你尝一口。”祝秋亭把她一把拽过来,扣着她后脑勺,以不死不休的深吻架势,分享这一块差点把他送走的蛋糕。 “你家糖不要钱?” 祝秋亭贴着她的唇低声问,语毕还从她唇舌间舔走一块奶油。 “啊,是有点……” 纪翘咽下去后,也有几分为难。 靠要不是自己做的,她就吐出来了。 祝秋亭在她走神时无声抬眼,瞟向窗外,黑眸懒懒一抬,比见血封喉的薄刃更锋利无声。 刚刚拽一把,狙击红点才从她胸口移走。 ☆、【四十九】 【52】 嘉成拍卖行在业界赫赫有名,可惜去年经济下行,秋拍的成交总价创了新低。 今年五月在申城的春拍,嘉成那边传出风声,祝氏一把手和吴氏千金会同时到场,引起舆论一阵蠢蠢欲动。 这个消息,按理说是没什么稀奇。但近来关于两人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港城吴氏,那位海事商会会长,有意和祝家联姻。 前段时间,祝秋亭去香港时,跟会长与吴梁美同时会面,港媒有照片记录。 照片上,夜里雨势渐微,男人俯身去拉那位千金,帮她躲过疾驰而过的轿车,女方娇俏动人,除了慌乱外,耳尖那点红不作假。画面和谐的像一帧电影截图,祝氏公关最终还是回应。 在一干问题里,挑了个最无足轻重的:会不会出席嘉成春拍。 答案简单无爆点:会。 祝氏内部远没这么云淡风轻。 一把手的绯闻虽然没断过,但被承认的,这么久也就一个纪翘,应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艳羡的人一抓一大把。毕竟论背景家世学历,没有任何单项拿得出手,只占个脸。而美是他圈子里最不稀缺的资源。 现在出来个吴氏千金,几乎算全方位的碾压。最重要的,祝氏在港口的势力能跟吴家的资源完美结合。 祝秋亭最后选哪方,成为内部短期内的热门赌局。 有公关高层胆子大好奇心重,去苏校那不经意的提一嘴,问到最近需不需要再准备出面解释什么,春拍要不要给祝总女伴安排位置—— 苏校忙得头也不抬:“纪翘吗?不用,她最近不在申城。” 看来那群八卦属下还是有点东西,姓纪的真的快出局了。 高层有点欣慰。他押的是吴梁美,说多不多,整一个月收入呢。 苏校把文件分类完,想起这是公关那块的,抬头要补充完下句:“他们最近……” 话没说完,发现人已经带着些微喜悦与满足离开。 苏校:…… 她是不在,但她一走,祝秋亭也出国忙了,东南亚有批货出了问题。 这叫什么,新婚就异国吗? 想起刚知道这消息时屁股差点没坐稳,苏校决定不会提前告诉任何人。 包括一心想把女儿嫁进来的吴会长,以及三天两头来祝氏踩点的吴梁美。 上次祝秋亭去港城,押货的事借了他的手帮忙,当时就给了单大合同,把人情还清了。 现在还要道德绑架,把两人往一起凑,话里话外那个意思,祝秋亭这情,非得承不可了。 苏校想起祝秋亭这次出差前,听说了吴会长的‘安排’,答应下来时的神态,心里已为他们点起了蜡。 也许真像黎幺说的,这么突然把婚结了,不像纪翘稳扎稳打算计人的作风,急的是谁,还真不一定。 - 五月的天孩子的脸,火车经过上一段隧道时,太阳还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等驶入下一个隧道,又开始下起雨。 细雨丝打在火车窗上,车厢里也弥漫着股潮气。 有人不喜欢这股味,走到车厢连接处去抽烟,结果看见有个女人已经占了位。她穿得普通,一身黑,t恤前段随手塞了点在牛仔裤里,松松垮垮,长发随手低盘起来。长得却异常打眼,唇色嫣红,眉目出挑。 他还没踩到连接处,对方却很快发现了他。一眼瞥过来,便直起了身,掐灭了没怎么抽的烟,转头离开。 “您好,介不介意留个微信?” 他下意识拉住对方,刚碰到她小臂,被人瞧一眼,又悻悻缩回手。 女人扭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我结婚了。” 纪翘这趟回清江,是坐火车晃回去的。 过隧道的时候,她头晃得很晕,盯着那红本看久了,晕上加晕。 登记日期,十天前。 她盘算着,二十八,婚结了两次,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也是意外。 意外多起来,撞在轨道上凑成了命运。 五月是清江的雨季,灰色的天接着青色的田,能闻到泥土与植物的味道。 纪翘直奔主题,去孟了奚店里找她。 店是湘菜馆,纪翘站在门外看了几秒,掀开门帘。 她记得孟景喜欢吃辣,说小学总去姑姑孟了奚那蹭饭,她做的擂辣椒皮蛋一绝。湘菜下饭,看着没那么精巧,吃着满口余香。 午后三四点,客人很少,孟了奚闻讯出来看到她,很是吃惊。 孟了奚招呼她:“这里坐,这边有风扇。” 孟了奚:“柠檬水还是茶?” 纪翘:“水——” 她起身去后厨:“我来倒。” 孟了奚喝的是茶,她吹了口气,并没有急着喝,问:“怎么了,突然想起来找我?” 纪翘本来就很少跟人客套,更何况孟了奚。 她从兜里掏出个红本,拍在桌上:“两个事。一个,我结婚了。二是,想接你去城里住。你要想的话,可以继续开店。店铺我看好了,在前湾,地段很好,古雅二期,挺新的,钱的事你别操心……” 孟了奚全程没插话,柔和地凝视她,神态样子跟孟景很像。 纪翘讲完店铺的细节,口都干了。 “大概就是这样。” 孟了奚笑了笑:“就这个?没别的了?” 纪翘:“……” 孟了奚右手撑着下巴:“最该说的事,只有四个字?” 孟了奚:“结婚了,至少说说跟谁吧,”她顿了顿,语气温柔:“让我也高兴高兴。” 纪翘抿唇,视线沿着玻璃窗望出去,街道被雨冲刷的很干净,远处的远处,群山沉默。 “上司,我之前,提过那个。” 孟了奚唇角挂着笑意:“你喜欢他。” 这不是个问句。 纪翘转了转塑料杯子,没说话。 过了几秒,纪翘转开话题:“那提议,你怎么想的?这边的店你想要,也可以留着。想了就回来。” 孟了奚笑着:“去申城吗?我没有认识的人。” 她又反问:“你觉得我该去吗?” 挂在墙上的电风扇一圈圈的转着,噪音单调而沉默。 纪翘:“有我。” 她一直想做的事,现在存款允许她这么做了。 而且她不想孟了奚继续待在清江,安全不安全,不在她眼皮底下,她不放心。 孟了奚没拒绝,但说需要几天想一想。 纪翘:“好。还有个事,孟姨你看看,能不能给帮个忙。” 还没说完,纪翘抬头瞥见钟,起身道:“我有点急事……到时候给您发语音。就先走了。” 孟了奚:“行。诶对了,你忙完了来找我,给你个结婚礼物。还有小景的师兄,托我交你个东西,说你帮了他徒弟一把,要谢谢你。” 纪翘回忆了两秒,想起来了。周舟,那个小警察虎得很。跟着瞿然查事,受伤出院没地方住,她帮忙找过住处养伤。 纪翘笑笑:“孟哥的人,肯定要帮的。结婚礼物就免了,心意我收下。但我跟他,也不一定会很久。” 孟了奚轻叹了句:“别那么悲观。” 也不知道纪翘听到没,她目送纪翘背影消失在门后,转了转手上茶杯,热气早就散光了。 纪翘要去山上看孟景,出了孟了奚的店,发现雨还大了。 一整条街上人烟寥寥,雨季的午后,云幕低垂。走了一阵,她停下来望了望天,对面突然传来一阵风铃声,是家咖啡馆门口挂的。 纪翘本来想着,回家拿个外套再上山,但朝街对面无意一抬眼,怔住了。 有人正低头跨出咖啡馆,上身一件灰蓝薄羊绒衫,纯黑休闲长裤衬得人又高了两分。 没想到他也来了。 祝秋亭看起来也有些意外,眼内晦暗不明,当即停在原地,对着她无声做了个口型:过来。 纪翘拔腿朝他走去。 过了街,祝秋亭一把扣住她小臂,带进了咖啡厅。 他没说话,显得格外沉默清冷,只是轻轻拂去她身上的雨迹。 纪翘不太喜欢打伞,一直不喜欢。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纪翘抱臂看了他一会儿,又换了个手托下巴的姿势继续。 他这才有些无奈,合手盖了下,声线偏低:“别这样看我。” 纪翘两只手握住他的,移开,然后往沙发椅背后靠了靠。 “你怎么突然来了啊?” 她从来不撒娇,现在或许是小别又新婚,嗓音也带上了几分甜腻。 祝秋亭笑了笑,双手交叠,也往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你来看孟景的吧。我来看你。” 纪翘垂眸想了几秒,忽然笑起来,笑得很深。 “你是不是很介意?” 祝秋亭没有很快回答,他侧过头,从窗外看向远方的山,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但在你身边的人……” “是我。” 他说。 祝秋亭望向她,好像整个宇宙里值得挂念的存在只有这一个。 “这是你长大的地方,我想……了解你的全部。” “所有。” 纪翘端起柠檬水啜饮了口:“是,你基本没来过清江。我这样跟你正常对话的时候,也挺少的。” 祝秋亭没说话,只用目光描绘着她,目光沉默深然。 他也伸手向柠檬水,但并没喝,只是转了转杯身。 纪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清江长大?” 纪翘撑着下巴,蘸了点杯里的水,在桌子上轻划了划:“因为我爸,追他老婆追的不行。” 纪翘:“她从南方一路跑过来,我爸也过来了。” 祝秋亭喉结微动:“后来呢。” 纪翘耸耸肩:“后来都把我丢下了。” 纪翘掏出一根烟,想起这是室内,只是叼住没点燃,挑眉笑了笑:“我嫁人两次,他们谁都不知道,可惜吗……也不怎么可惜,是他们的损失。” 祝秋亭起身,绕过来坐下。 “不会有第三次。” 他说。 纪翘靠在他肩上,轻轻笑了下:“希望。不过这取决于我吧?” “您好,请问二位想好喝什么了吗?季节特色有云朵拿铁,樱花拿铁,需要一份吗?” 咖啡店的服务生这时走上前来询问。 纪翘掀起眼皮懒洋洋看了一眼。 “我以为你们这是鬼店呢,这么半天才来点单,怪不得这么冷清。” 服务生点单的手微微一僵。 眼前的这一对养眼,但气氛又说不出的怪异。 女方还挺黏男方的,靠着肩还要环着腰。 环着环着,突然又来了句:“祝秋亭,你疯了?” 纪翘蓦然瞪大眼睛,手上的触感硬而硌手,但又无比熟悉。 他随身带的枪是□□,空枪两公斤,动能2000j,后座力极强,又不能连击,子弹容量最多7发,根本不适合应急战斗。 纪翘不信他不知道。 祝秋亭沉默片刻,突然俯身轻吻了吻她发间。 “纪翘,你很好。如果你不是纪钺的女儿……就更好了。” 枪口顶到她腰间的前一秒,纪翘猛地起身,双手一把扣住沙发背沿,借着腰力一顶,弹出去后稳稳落地! 她惊愕的望着神态淡然的男人:“祝秋亭——!” 男人悠悠把枪上了膛,眉宇间闪过的一丝哀伤很能让人信服,他确实是表演系毕业的吧,还是荣誉毕业生的等级。 “祝家不会,也不能接受一个警察的后代。” “我希望你不是今天才知道。” 纪翘呸了一声。 “我今天才知道,有人他妈脸这么大,你说你要仿原主,能不能学的走心点——” 她猝然发难,踩着右侧圆木桌腾身而起,抓过那服务生做遮挡的同时,盯准男人手里的□□,旋身一个飞踢正中他手腕! 他捂着几乎变形的手腕,还有闲心笑了笑,好整以暇的望着纪翘:“什么时候发现的?” 纪翘一脚踢开地上的枪,拿下巴示意:“一,他永远不会被我踢中。二,虽然他挺喜欢说滚过来……” 顿了顿,她说:“如果我们中间有一条街,他会先走过来。” 纪翘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拉枪栓上膛的声音。那动作快又轻,但她耳朵灵敏,要想发现不了,除非五十米开外就做好准备。 可惜的是,等她回身时,已经晚了。 肩上一阵麻涨。 纪翘想…… 她没什么好想的。 最后阖上眼睛前,她说了几个字,尽管对方并没听见,但他看见了。 你别落在我手里。 ☆、【五十】 【53】 缅北果敢,处于掸邦高原,夹在中国和缅甸之间,南临佤邦,北临云南。 这里常年战事不断,游客的足迹大多不涉及于此。但身处丘陵山区地带,在北回归线边缘的果敢,无论是资源还是天气,都非常适合做制□□的工厂。在中国它有个别名,叫冰|毒。 杨家强是来自台湾的负责人,他一早起来就接到电话,说大老板突然来了,来了以后直接去东山区的工厂了。 在整条制与贩的链条上,缅北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台湾药剂师通常负责调配,背后的金主来自不同的国家。对于杨家强来说,顶头的那位他常年也见不到几次。 一般只跟他下属来往,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寸头,姓吴。 这次怎么搞突然袭击呢? 杨家强心里嘀咕着,驶着车飞快冲往东山区最偏僻的腹地。 等匆忙下车后,手下人又匆匆来报:jason已经走了。 杨家强问:“老板一个人来的吗?” 手下的想了想:“不是,老板车上好像还有一个,在后座。” 杨家强嗯了声,转身往车上走,突然又想起什么:“指纹验证他通过了吗?” 手下那位面露难色:“可老板指纹已经很难测出来了,总不能拦着他,又不是不认识……阿财跟我说,跟条子周旋多了,就容易磨没了吧。” 杨家强皱了皱眉,上车后给吴扉去了个电话。 但打进了空号。 销号是正常的,通常有需要他们总会自己找过来。 二十多年了,杨家强出国打拼这么久,吴扉上头的那个老板,他还没见过第二个类似的。他好像有股魔力,麾下的人对他的言听计从和绝对信任,是浸到骨子里的本能反应,那种掌控力是独一份。作风也不像其他人,温和明理,情商奇高,他们压根不怎么见面,但逢年过节,对方竟然记得给自己的妻女寄礼物。杨家强心里感慨,也不怪人家呼风唤雨。 杨家强拿钥匙重新下了车,进工厂前随口一问:“这次还是去制作那边看的吧?” 手下一愣:“啊?啊……还去了趟c区的办公室。” 杨家强脚步顿住,脸色有些发白:“拿什么了吗?” 手下:“没有,很多眼睛看着呢,他就看了圈。” 杨家强险些晕倒,c区的文件泄露了他也不用活了。 他没注意,在他来时的路上,有辆改装过的吉普曾与他擦身而过。 此时黑色吉普已开到了路边,一头扎进了半人高的荒草地。 主驾驶室的男人从座上跳下来,开了后车门,把上面的人拖下来,像拖面袋。 “瞿总,看清楚了?” 风灌满他衣衫,祝秋亭穿着束口军靴,倚着车点了支烟,但没有抽,俯下身来塞进瞿辉耀嘴里,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 “你从’我的人’那得到的承诺和好处,我也可以直接给你。他们让你动hn工厂,让你拿走资料,你就拿,”祝秋亭笑了笑:“太鲁莽了。” 他的身形已经畏缩灰败,和原来比大幅度缩水。 瞿辉耀趴在地上,紧紧靠着车轮,脸色惨白。 动hn的工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没有之一。 之前觉得祝秋亭是商人,到底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在病床上这半年怎么都没想通。 而原先说的好好的,指使他做这些、许了他大好光明未来的人,一夜之间又消失了。那下属说,他上面是银三角的jason,只要瞿辉耀帮忙,无论从哪方面都不用担心。地位、安全、金钱、未来还多一条路。 “你就是那些人的上级——” 刚刚他取回来的章,已经证明了一切。 要对付祝秋亭的人,是jason的属下。可现在,他苦苦撑着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瞿辉耀嘴唇翕动:“左手打右手,祝总,有意思吗?” 祝秋亭若有所思,尔后唇角勾起:“有意思的。” 祝秋亭:“瞿总,我不太喜欢说废话,你当时从我那取走的资料,回国后,我要它原模原样,完璧归赵。” 他单膝跪下,手臂搭在膝上,瞿辉耀能从他平静的黑眸倒影里看到自己:“希望你认识到,为一群撒谎的叛徒保守秘密,不值得。他们许给你的泡沫幻影,只有我才能给你。” 祝秋亭在缅甸逗留了两天,晚上参加了个酒局,推杯换盏间没人挡酒,怪没意思的,他没多久便提早离开了。 回到酒店里,他打开电脑,却没有忙其他的,只是点开了一个软件,地图上自动定位了红点。 清江市。 她走的时候只说要走,没说去哪。祝秋亭也就没问。 当年把人带回来,做了个皮下埋置避孕,还让覃远成给打了麻醉。植是植了,只是放的东西货不对板。gps芯片定位,有耐心的话,历史行踪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新婚燕尔的那位,这几天没给他打过电话。 不过想想,这也是当初他自己提的。 没事别烦他—— 纪翘贯彻落实的倒是到位。 祝秋亭心绪复杂,盯着屏幕半天,阴晴不定。 其实偶尔,偶尔会觉得目前的人生尚有些可取之处。 比如说,常人通常选择隐藏的阴暗面,不用避讳暴于日光之下。 普通人的欲望无非是那些,可供挥洒的权力与金钱,不必摸索也能握住的未来,选择什么的自由,不选择什么的自由。 祝秋亭想,这些确实都有,除了最后一项。他可以……成为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靠在椅子里,漫无目的的点画着地图上她走过的路线。 清江市他待过,整个市的区域街道路线,几乎全印在了脑子里。 记忆那么清晰,的确需要对标些东西。 纪翘喜欢逛街,但又不喜欢买东西。从鸭脖店到家居店,她晃一圈,从山脚下绕过去,就到她以前的小学了。六家她心中最好的餐馆,在地图上能连成斜线。 这次去,九成九是去看孟了奚。 祝秋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笔尖猛地一顿,白纸上一道歪斜的痕迹。 从扬行街道,到卢新,再到树平…… 这些位置绕一圈,画出来就像—— 一颗爱心。 祝秋亭抄起那张纸,看了半天,抿了抿唇。 半晌,还是起了身,拉开窗户,任夜风涌进来,没忍住唇角上翘。 电话不打,人还是挺会的。 祝秋亭忽然不计较了。反正这些年,她见到的碰到的亲吻的,都是他。 今天月亮怎么这么圆。 他难得坐在窗沿上,觉得宇宙里能有它真好。 他们抬抬头都能看到的存在。同时间看到了,就算一起看过了。 - 嘉成的春拍如期举行。 会议中心四点准时开始,这次是珠宝专场。拍卖目录里最便宜的一项,预估价也有160万到290万美元。 拍卖师上场前,环顾四周,正要开始,却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小阵骚动。定睛一看,是侧门处有人正往里走。 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一前一后两个人,正是吴家千金跟祝秋亭。 吴梁美穿了象牙白雪纺裙,肩膀到锁骨的线条优美瘦削,她挽着男人的小臂,面上挂着轻淡的微笑。 她从小就在爱里长大,够星得月,顺手而已。 之前在祝秋亭那里吃的瘪,她只当没发生过。男人哪有能长久定性的?身居高位的人比一无所有的人好拿捏,他们绝对不会舍得自己的位子,并且永远要往更高的地方爬。 她父亲只不过稍微拜托了下,让祝秋亭为她送一回东西,算是帮个忙,给她找回场子。而之前在港城他帮祝秋亭截货的事,也就一笔勾销。最后拍卖下多少钱,再拿回吴家报销就是了。祝秋亭的人情,用来只为千金一笑,她爸确实做得出来。 他们在后排坐下,吴梁美手掌心拢在他耳边,馨香随耳语送去。 “秋亭,我就要那颗le grand,这个粉钻做成吊坠很漂亮的。其他的你看着来,有喜欢的就举,到时候让爸爸报销。” 祝秋亭看她一眼,又垂眸扫了下被她挽住的手臂,微俯身在她耳边回道:“可以。随你。可是,吴小姐,你不觉得热吗?” 吴梁美一僵,手指一根根的松开来,剪水秋眸里含着几分委屈。 祝秋亭没再看她,很快,台上开始了。 拍卖师按照报价单的序号一一过下来,只在中间的祖母绿上胶着停留了会儿,以高于预估价两倍的价格成交。 接着,就到了吴梁美点名的要的le grand,这颗粉钻跟去年在佳士得拍出1200万美元的grand mazarin是同时期钻石,据说都是从十七世纪法国王室传承过的。 但这颗淡粉钻克拉要小一些,所以预估价只要200万美金,起跳价150万。 叫价以后,等几个人举到了270,祝秋亭才举了举27号牌。 “400。” 半个场都回头看了眼,见是祝家这位叫的,才抱着’应该的应该的’心思转了回去。不讨美人一笑,这趟不是白来了。 拍卖师敲槌:“400一次。400两次。” “480。” 最右侧忽然有36号牌叫起来。 对方也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叫完回头看了眼祝秋亭。 像是某种宣示,宣示自己为何而来。但攻击性并不是很强。 祝秋亭看都懒得看,正要举牌,无意间瞥一眼,那张干净清秀的面孔有点熟悉。 熟悉的让人有点不爽。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 徐修然。 她曾经的某一届前任。没记错的话,这男人在纪翘那里的评价,很特殊。如果不是她太高攀他们那种书香世家,徐修然算是很完美的结婚对象。 祝秋亭沉默几秒,吴梁美又撒娇似的拽了拽他袖口,他举牌的同时,把她轻拂开了。 600。 4200万。 这一下别说全场其他人了,吴梁美都吃惊地捂住了嘴,又忍不住道:“不用这么……” 祝秋亭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瞥了眼徐修然的方向。 他坐在右侧角落,边上倒数第二个位置。最边上—— 祝秋亭忽然蹙眉。 那颗头,怎么是缩着的。 长发扎成低低的马尾,整个人头往外偏,好像放弃人生一样。 徐修然那边叫了650。最右的人猛然侧身,狠戳了下他,徐修然对着她做了个安抚手势。 祝秋亭淡着脸色抬价,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800。” 徐修然举。 “850。” “1200。” 祝秋亭已经不太看台上了,举牌时一股散漫又势在必得的意思。 吴梁美脸色都有点发白了,她爸回去真的会给报销吗,虽然说没有严格预算,但玩一趟而已,花这个价—— 她会被赶出家门吗? 祝秋亭瞥她一眼:“不用你报,别担心。” 吴梁美:“啊……” 她满眼震动,感动的眼泪汪汪。 八千万,怎么说都不是个小数目了。 拍卖师:“1200一次。1200两次。1200——” “1250。” 徐修然又举牌。 这数已经超过今天其他展品的最贵预估价。 其他竞买人的窃窃私语已经称不上’私’了。 “吴家这次真是会选……” “祝氏也太重视了,啧啧,看来吴总明年就能有喜事了。” “哎,也算是强强联合,这礼物也太有诚意,不过之前那个……” “之前那个也就玩玩儿,怎么可能认真,女的好像二婚呢。” “二婚!?祝总还真是不挑,早知道让我家那祖宗也去祝氏练练了,说不定呢……” 祝秋亭:“1500。” 拍卖师:“1500!好,还有出价吗?!1500一次!1500两次!1500——三次!成交!” 很快,有人上来跟拍卖师耳语。 拍卖师:“好的,这个粉钻成交确认书我们可以稍后补,现在竞价成功的买家想要现场验下货。” 祝秋亭接过丝绒盒子,打开看了眼,十二克拉的粉钻光芒柔和地折射。 吴梁美不安的绞着裙角,之前暗流涌动的阵势,让她又慌又喜,但他要是就在这求婚可怎么办……总得把之前的新闻解决了,他们交往一阵子再说吧!而且,她今天穿的也不怎么隆重,早知道就把上个月买的高定穿来了呜。 他忽然起身,吴梁美轻轻 ‘啊’了一声,慌忙闭上眼睛。 祝秋亭声线温和:“借过。” 吴梁美:? 众目睽睽之下,祝秋亭走到东边区域,从前面绕到了座位最边缘。 徐修然身旁,有位侧肩而坐的女士。 纪翘真的,真的没打算进来。 那一天,她一下火车就觉得不对,后来提前托孟了奚帮忙,警察及时赶到,只看到现场狼狈中弹的她。纪翘做完手术后,’失神发抖’地做完笔录。等警察走以后,她让帮忙的黎幺保守秘密。在祝秋亭那里,事情没明朗前,她不想说太多。 但休养没几天,伤口能遮好就又跑回来了。 拍卖会这事,她就是不想知道,都被周舟的信息轰炸到头晕——祝秋亭要有新欢了,这事她的确该第一时间看个热闹。往后说不定还能当个把柄。 本来只是准备在外围看看,身体情况和经济条件都不允许纪翘搞太drama的剧情。谁知道徐修然家就是办这个的,偏偏又在会馆门口看到了她。 纪翘没来得及解释,徐修然却像了然一切似得,双眸沉沉。 纪翘说我希望你不要脑补太过,我真的ok,行吧? 徐修然回她,说就算变了心,也要让他大出血,痛一回。 纪翘实在没想到,徐修然就是这么让人’痛一回’的。 她从头到尾捂着额头,看都不想看。 要不是她真不在乎,心能给这护花场景戳出个窟窿。 祝秋亭在乎过钱?不缺又不怕花,痛个jb。 祝秋亭把她从座椅上揪起来,拉到身边,对着徐修然礼貌道:“辛苦你照顾我太太。不过她喜欢的东西——” “还是我来买单比较好。” ☆、【五十一】 【54】 到了一定年纪,过于任性的棱角总会被削去些。有人叫打磨,有人叫妥协,其实一个意思。 纪翘不知道他算哪种。他是熟谙规则,并乐于遵守的那类人。该低头时温煦顺服,但利要取,仇照记。资本利益金钱地位,想要这些,就不能活得太出格。 可有时候,人世间那些规则,于他来说又像把空气。既不放在眼里,也不搁在心上。 祝秋亭看着徐修然,但眼里没他。 准确的说,他谁也没打算管,只把盒子顺手塞到了纪翘手里。 “结婚礼物。” 他稍稍俯下身来,平视着她说道。音量不大不小,周围的看客恰好能听清。 纪翘扫了他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吴梁美。 她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就像废弃庄园内被遗忘的美丽雕塑,当被人凝视,被阳光照拂时,存在才有意义。反之什么也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纪翘在一瞬间觉得,她们的角色其实随时都可以调换。 全看当下那刻,价值更大的是哪一方。 “前段时间的□□,是她父亲帮的忙吧。” 纪翘摩挲着小巧的盒子,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几乎只有嘴唇在翕动。 十二克拉粉钻,每个切割面都美得反光。 配得上八吨□□的货,一克都没落到他们手里。 祝秋亭看着她,没说话。 全场仿佛也陷在这秒的静默内,短暂的按下了卡顿。 “给她吧,我不喜欢欠人。” 纪翘把盒子塞还到他手里,头也不回的从侧门走了。 她没有在耍小脾气,也没有摆脸色,平淡而沉静地离开,室内吊灯下,艳色较钻石更甚。 有靠近侧门的客人,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摁下视频拍摄。 很快,有人紧跟着她步伐追上,经过时瞥了眼拍摄者,那双黑眸望得人心惊。 他什么也没说,拍视频的人依然飞速按下了删除键,赔了个珍惜生命的笑容。 - 祝秋亭在她上车前,把车门砰地关上。 纪翘背紧贴着车门,她想从左边离开,他手臂却横亘着,撑出空间圈着她。 “回了趟家,人都不认了?” 祝秋亭轻笑了笑:“想我吗?” 纪翘的车停在东门,空旷偏僻,四周没什么人。初夏的夜风已经燥热起来,吹的她碎发飘起。 祝秋亭帮她别到耳后,一个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纪翘也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忍住了偏头的冲动。 伤处火烧火燎。 祝秋亭眼睫微垂,唇角弧度也渐渐淡了。 “纪翘。” 他像以前一样叫她。但很快,祝秋亭竟然双手合着她脸,使她微昂起下巴,漂亮的黑眸透出些柔和无奈来,连语气都服软。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我错了。” “我不该带外人去公共场合……下次不会了。” 纪翘垂眸,久久沉默,半晌才道:“上车吧,我累了,想休息。” 她调匀呼吸,嗓音有些哑。 刚才在场内她还撑着一口气,现在整个人连站直都要费番力气。 她心里藏着事。纪翘清楚,也清楚迟早瞒不过他。 他既然若无其事,她又何必打破这种平静。 回去的路上,竟然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雨刮器发出轻响,窗外的雨幕笼罩着整个世界,霓虹灯在她眼里反射出倒影来。 纪翘意识渐渐模糊,朝他的方向滑去。 其实还差着一点距离,如果全倒下去,会直接滑到座椅上。 但最后靠下去时,还是被宽阔肩膀接住。 她神经本来就绷着根弦,靠在他肩头时,人迅速清醒了。 但警觉了两秒,又飞快意识到,这是车内,是祝秋亭的车内。 纪翘的头已经离开一点点了,可以说动作尴尬地僵在空中,要直接起来吧,肩又使不上力。 祝秋亭头也不抬地在看文件,仿佛全然未觉。 纪翘完全是下意识地全自动坐直,钟摆一样。 “跟阿姨说了吗?” 祝秋亭忽然问。 纪翘:“啊?” 她很快意识到,是店铺的事。这信息还是他帮忙打听的,之前明明也没主动说什么,纪翘回老家前,一份资料摆在餐桌上,全都是价格位置合适、人流量适中的商铺。 祝秋亭办事一向这个风格,只要有那个必要,在对方开口之前做好一切。 像生来有洞悉人心的天赋,妥帖的几乎无懈可击。 纪翘:“她说要再想想,”她垂下头,看见无名指上有个很小的倒刺,虽然小也扎得慌:“我说好好想,等我……等我下次过去,再做决定都行。” 祝秋亭嗯了声,又问她:“去看他了吗。” 纪翘抿了抿唇。 孟景当年是受她牵连,才出的意外,本来不用搅到这摊浑水里的。 是那天晚上,他收留了跌跌撞撞逃命的自己,刚刚得罪了j.r的她,把孟景的大好人生变成了八个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孟了奚都知道,不但没怪在她身上,甚至一个字都没提过。 她毫不怀疑,祝秋亭也都知道。 可也装作不知道。 还能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的问出,去看他了吗? 这心理素质她真的是佩服。 纪翘低头,专心地把无名指上倒刺拔掉,有点刺痛。 “没来得及,还要爬山——” 话音刚落,车突然一个急刹,司机又猛地往右打了方向盘,今天开的是纪翘的车,轮胎不抓地,在雨地里狼狈的打滑! 他们俩都没系安全带,注意力都没在这上面,被惯性带的往椅背上猛然撞去! 祝秋亭反应还是比她快得多,纪翘头撞在了他掌心,还没来得及趔趄,就被他推回椅背。 纪翘疼得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祝秋亭沉声问:“怎么回事?” 司机慌忙道:“抱歉,有车突然变道又掉头……” 没等他说完,祝秋亭扭头看了眼,黑色轿车早已经开远了。 他回过头,把纪翘安全带先系上了。 “不用去明樾,就近停吧。” 祝秋亭头也不抬道。 司机在祝家很久了,对他本市住处都清楚,应了声:“离呈海路不远了,去您那边的别墅吧。” 他没回答,正俯下身给她扣安全带。现在的角度,纪翘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他发梢。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接近亲吻的姿势。 “祝秋亭。” 纪翘声线很低。 “我试过了。” “好像……不太合适。” 纪翘脸上扬起一个很轻的笑:“你觉得呢?” “不觉得。” 祝秋亭一顿,淡淡道。 他直起身来,右手掌心轻抚了抚她脸颊,温声道:“下次我不想听见这种话。我不喜欢。” 纪翘往左边靠了靠,倚在车窗上,唇角翘得深了些,眼半合着,望向外面。 “就当我是个混蛋吧。” 她说得懒散,声音虽然轻,也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根本不会爱人。” “尤其是你。” 最后四个字像一片羽毛,说出来轻飘飘的。 纪翘做好了他会发火的打算,但直到开到家里,祝秋亭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好像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司机停在花园里,离家门最近的地方,没开进车库。 祝秋亭下了车。 他关车门的声音像砸在她心上。 纪翘闭上眼,重重吐出口气来。 对方这次那么轻易地放了她,自然不是为了做慈善。 他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种和煦、轻巧的姿态,确实举重若轻。卸了伪装,对方看上去就不是一比一复制了,只有七八分像。 神态举止动作倒是十成十的相似,可……纪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不出哪里不对,但奇怪,她就是能分辨。 对方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纪翘。 反正你迟早会要他的命,早一点晚一点,不是一样么? 纪翘正心烦意乱着,这边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了。 祝秋亭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冷:“你在坐禅吗?” 没等她回答,祝秋亭一手探她脖颈下,一手绕过她膝窝,把人抱出来,踹上车门。 到正门的路还有两百多米,青石板铺的格子。 他人高腿长,一次能跨两格。 纪翘窝在他怀里,觉得自己都娇小了不少。 祝秋亭边走边说:“你刚刚说的,是你的自由。” 进了里屋,自动感应地灯亮了起来。 把她放在主卧大床上,祝秋亭帮她把鞋脱了,头也不抬道:“没有我,也没有别人,可以。” “以后要是有了别人——” 祝秋亭掀了掀眼皮,冲纪翘笑笑:“他的棺材你来选。” “覃医生二十分钟后来,”祝秋亭直起身来,眼神在她肩上转了圈,黑眸暗了暗:“听他的就行。” 说完,他转身离开。 纪翘下意识想拉住他问,你呢?手刚伸出去,僵在空中半晌,还是收了回来。 祝秋亭在大门口跟覃远成打了个照面。 “哥大哥爷爷祖宗诶你看看时间,你们又干什么——” 覃远成脚步停下,语气也缓缓刹车。 “你……你要去哪?” 一大把年纪的覃医生难得结巴,他正努力在词库里搜寻符合当下语境的话。 祝秋亭眼里全是血丝,几个晚上没合过眼似得。 黑眸里覆着层极淡的水膜,是干燥过度还是睁眼太久……他也不能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面前的人情绪看起来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覃远成莫名想到被□□炸过的广岛长崎。他觉得自己像做战后修复的。 “吵架了?” 他小心翼翼地猜:“人呢?你下手没太重吧?” 以覃远成经验来看,祝秋亭气得狠了,会直接甩死了。 没气到极致,就是冷冷三个字,不知道。 但这次,祝秋亭什么都没说,只抬了抬手,用掌心覆住了双眸。 ☆、【五十二】 【55】 “帮她看看。我有事,可能下半夜回来。” 极短的片刻后,祝秋亭如常道。 “什么事这么急?等我看完再说吧。”覃远成有些焦虑。 他情绪都波动成这样了,里面是什么惨状还未可知,要是纪翘也崩了,他去哪说理。 “肩上……”祝秋亭顿了顿:“可能有点伤。” “怎么弄的?!” 覃远成大惊失色:“你推的?没撞到你那家具——” 祝秋亭无声凝视着他。 “好好我知道,”覃远成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您老人家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那在哪受的伤总知道吧?” 祝秋亭抿唇:“不知道。” 覃远成:“不是那……” 祝秋亭:“我现在准备去解决,如果你不拦在这,我已经到了。” 祝秋亭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车借我。” 覃远成今天开了辆大g,他喜欢车,自己又改装过,把保险杠、轮胎都重新换了,还加了扰流尾翼。 覃远成很想说不,但是今天的祝秋亭看起来,不太想听拒绝的样子,他只能含泪递钥匙。 “路上当心。” 祝秋亭走了两步,又回了头,蹙起眉心:“你一个人?” 覃远成:?? 啊不然呢?这大晚上的他这种级别的医生能随叫随到就不错了还挑? 祝秋亭:“找个女助手。” 覃远成:“……我是医生。” 工作的时候没有性别,更别说只是看个肩,肩还分男女么! 祝秋亭:“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转头离开,覃远成忽然又叫住他。 “瞿辉耀那边招了吗?” 祝秋亭没回答。覃远成也知道这是敏感问题,他没有回复也是应该的,只是思虑再三,还是嘱咐道:“救他回来挺费劲的,你要再自己审……就悠着点。” 祝秋亭侧目看他一眼,声音低了些,透着散漫。 “招不招都不影响他结局。同时见过他和我了,姓瞿的不能留。” 覃远成看着他上车,绝尘而去,站在原地轻叹了声。 今晚他看到网上有风声,文字版的爆料,说纪翘的是不太好听,不解疑惑里嫉妒的更多。 祝秋亭直接承认已婚,意义远超过那几句话本身。 覃远成以为他们能安生甜蜜一阵子,结果…… 他转身进了别墅,在客厅就见到了纪翘。 “小纪。”覃远成笑眯眯的冲她打招呼,说明了来意。 纪翘点头示意,给他倒了杯水。 “哎,对了,他让我再找个助手来,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叫?” 纪翘摇头:“不用。” 她边说着,边解开衬衫扣子,把衣服褪到肩头。 包扎的手法……可以说非常糟糕。 而且那么厚的纱布,竟然能透出血迹来。 覃远成脸色变了。 “枪伤?” 纪翘嗯了声:“没什么,子弹已经取了。” 覃远成:“……他知道吗?” 纪翘耸了耸肩,疼得牵动了面部肌肉,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也许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叫你。” 覃远成有很多想吐槽,最后还是挑了最要紧的一句:“走吧,带个外套,去我医院一趟,做个检查。” 开车到医院只有十几分钟,纪翘都昏睡过去了。 覃远成等红灯间隙探了下额头,烫手。 停到医院后门,担架已经等着了。人抬上去的时候,兜里滑下了个小锦囊。 覃远成注意到了,替纪翘捡起来收好。看着是手工制的,走线有点糙,但上面绣了个歪歪扭扭的字…… 他仔细辨认了下,是祝。 覃远成无奈地失笑,摇了摇头。 这一对绝了,互相撕咬互相舔伤口互相挡雨觅食,嘴硬得要死。 他跟在担架后面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覃远成把锦囊上的细绳子解开,倒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封口袋,里面装着一小撮白色粉末。 □□,水溶性强,毒性极高。 纪翘做体检的时候,覃远成给祝秋亭打了个电话。 通了,但是没人接。 他又给林域和苏校打,想问他们人在哪里,大概要多久能联系到。可苏校也不接,林域的声音冷冷从听筒里传来,回答他的问题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 呈海路是条纵向主干道,沿着西边一路下去,十字路口逐渐增多。 接近午夜,路上车逐渐少了起来。 凌晨时分,一辆宾利在绿灯亮时起步,这个路口只有这一辆车。 雨还在下,似乎誓要将一切灰尘污浊洗去,地上的水流与天上的水流汇成一道。 宾利慕尚飞驰而过,压着水花要冲过下个绿灯时,变故发生了。 一辆门脸凶狠的黑色大g鬼魅一样斜窜出,快要交集时没有踩刹车避让,速度反而拉了上来,干脆利落地撞上了黑色宾利,整个前车盖都被它撞凹了进去。 大g摆尾停车,主驾驶上跳下来个男人。 他走到慕尚后座,抬腿一脚踹上车门。这一腿加了腰的力量,力度大得可怕,本想下车发火的司机又缩了回去,犹疑的片刻,他雇主已经轻柔的发话:“在车上等我,不用报警。” “是。” jason下了车。 祝秋亭盯着他,过了几秒,冲他轻笑了笑:“好久不见。” jason卷了卷袖子,温和地笑弯了眼睛:“好久不见。我好容易回一次国,你也不来跟我聚一起吃个饭。我说了你可能不信,这段时间,挺想你的。” jason望着他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喟叹,像在欣赏完美的艺术品:“我们合作的时候,一切多完美啊。” 他靠近祝秋亭,抬手想碰他,却又在靠的极近时收回手,自顾自笑了笑:“你说,我还能遇到这么像你……噢。不,是像我的人吗?” 祝秋亭面色极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jason在雨幕里退后两步,打量着他,目光转向那辆撞他的黑色大g,笑得很顽皮:“你喜欢越野,喜欢用军匕,讨厌正装,讨厌酒类,讨厌我喜欢的一切——” 他看着祝秋亭,笑容不变,语气变轻。 “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你为了变成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jason遗憾道:“可你也只是成为了祝秋亭而已。除了帮我,你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吗?” jason笑容弧度渐渐放平,眼里带着极深的漠然:“背叛我,你就能成功吗?” 祝秋亭听到这才笑了笑,唇角勾了下:“那你为什么要回国?在哥伦比亚待着不舒服吗?” 祝秋亭:“对于我来说,这就算成功了。” 成为一个毒枭的□□,协助他爬过巅峰,知晓他几乎全部秘密,又头也不回地与自己撕裂,在jason看来,原因再简单不过。 因为眼前这个人,明明是外室的私生子,却渴望成为祝绫真正的小儿子。 那个备受宠爱的,万众瞩目的祝秋亭,joshua。祝绫把自己的英文名都送给他。 幸运的是,私生子长了张跟小儿子极像的脸。 在祝绫去世前,他出现了。没人怀疑,在床前守着的,领遗嘱的,都是真正的祝秋亭。 那时,jason在东南亚,那是他第一笔大生意,300公斤□□。也是他第一次用冷兵器杀人,整整14刀,对方才彻底咽气。 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不对。祝秋亭怎么会在香港?他自己分明是在金边—— 也是那一次,jason知道了他的存在。尽管旁人劝他除去这个危险,但他清楚意识到,这是老天赐他的机会。绳子拴好了,可以替他做许多事。 自己在国外,他在国内。这是一个活的[不在场证明]。 从什么时候,他成为了真正的祝秋亭,这道分界线,连jason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明明是他的影子,却在国内借着祝家的庇荫,创立了祝氏。在他们彻底分道扬镳后,jason放弃了joshua那个名字,改成jason。 他要建立的帝国,没有赝品也可以。 但那个’祝秋亭’竟敢处处与他作对。 jason想借国内警察的手除掉他,甚至不惜在风口浪尖抓了个老刑警下手。可弄不到他的指纹,就算长得像,警察验过dna以后,依然只是盯着人,没法抓捕。倒是jason自己,长期在国外,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回国有极大的风险。 jason面上闪过一瞬的阴鸷,忽然又笑了。 “那你呢?” “我的好弟弟,选今天来找我,是因为闲着无聊吗?” “你那位新婚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眼见祝秋亭眼中狠戾的光突显,jason柔和地歪头:“让我想想,我们是在……她老家见的。哦,这个你应该知道。你猜她看到我,怎么说?” 祝秋亭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最紧。 他预想过的最坏结果,还是砸到了跟前。 她认得出jason不是他吗? 他不想让她认出。可也不想她认不出。 就像希望她爱他,又希望她不要。 连喜好也不能决定的人生,却爱了一个人。 祝秋亭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从那样的煎熬里捞出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走一步看一步,陷入短暂的梦里,把她在跟前的每一秒当一生那样过。 他跟jason第一见面前,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 怎样的反社会人格,道德感稀薄,天生的恶魔。他没有怕过什么,甚至也不怕成为这个人,只要那能让对方折戟在他手里。 可现在,他望着jason轻松张合的嘴,像遭遇审判。 “她一点也不意外。你以为你瞒得住多少?” jason耸肩,拉开车门,坐上去之前,冲着祝秋亭勾起唇角:“在她眼里,杀了那个老警察的,是你或是我,没有区别。we are one。她早就知道。” 世上祝秋亭,有两个。 - 半夜三点,覃远成终于联系到了他。 祝秋亭驱车赶来,从一楼到五楼,没有理过他。 “枪伤!高烧!”覃远成提高声音,见他没有反应,又嘟囔道:“也是,原来都中过几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推开vip病房门,空空如也。 覃远成傻眼了:“哎!?刚刚还在呢?” 祝秋亭扫了一眼,转身就走。覃远成叫他没叫住,面上神色复杂,眉间忧愁难消。 他直接开回了呈海路的别墅,一进室内全亮,但没有人。 一楼房间,每间都没人。 到二楼的时候,祝秋亭动作粗暴了些。 一间间踢开。第三间锁上了,他拿枪把锁击变形,踹门进去。 屋里很黑,窗帘全拉起来了。 坐在床边的人正在扣睡衣,动静那么大都没吵到她。 只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扣,只问了句:“怎么了?” 祝秋亭没说话,大步走过来,扣过她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下去,唇舌蛮横地挤进她口腔。 又抬手将她身上那点布料扯碎。 “祝秋亭……唔!” 纪翘被扣的动弹不得,肩上的伤口虽然重新包扎过了,但动一动还是扯着疼。 她被这个疯狂的吻点燃了怒火,一脚横踢揣在他小腿胫骨上,把人一把推开:“□□妈祝秋亭当我是死的是吧?别他妈碰我!” 祝秋亭被她推到桌角,狠磕到了腰。 纪翘抹掉唇角的血,刚咬他咬的,冷笑一声:“一把年纪了,当心着点,别把自己磕坏了。” 话音没落,她腰被一把打横抱起来,扔到软床上,还他妈弹了两下。那两下让纪翘倍感屈辱,她整个人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什么高烧肩伤都忘了,直拳又快又狠冲他脸上就过去了——祝秋亭竟然在这儿给她发脾气?她一肚子火还没地方发呢,都是惯他妈的孩子惯成这样,她有多少次解决他的机会,都从眼前生生放走了,就是抱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也许跟当年的人,只是长得像,没什么关系呢? 在清江,另一边竟然直接找上门了,简直在啪啪扇她耳光,提醒她,他们有关系。面前这个人,不管动没动手,跟杀纪钺的男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或者,是同一个。 祝秋亭没躲,生挨了一拳,嘴角除了血丝外,迅速青了一块。 纪翘半跪坐在床上,也僵住了。 “我只是想问你。”祝秋亭望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半句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又说:“算了。” 祝秋亭翻身下床,把衬衫全解开,反正刚刚扣子也被她扯的七七八八了。 他从衣柜里随便拉出件短袖,后裤腰忽然被人拉住。 纪翘的手指尖冰凉,他下意识想去握,到一半又忍住了。 “你等会儿。” 纪翘语气很硬:“过来。” 他后腰处有个atopos的纹身,这个她一直知道。 但她才发现,在atopos下面一点,还有一个小纹身。 纪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这是代表跟她无关的某个人。这样她也不必再抱着执念,他们之间所谓的爱,只是由彼此欲望和日夜相处产生的幻觉。 祝秋亭站着没动,任她动作。纪翘看清,那是四个字母。 j。a。d。e。 jade。 的确是,一个女生名字。 与她无关。 纪翘整个人脱力般靠回床上,既感到解脱,又觉得胸口哪处,丝丝拉拉扯得生疼。 jade。 祝秋亭走到门口要离开时,纪翘问:“我在缅甸遇到过一个华人老板,开刺青店的。他设计过的图,有一张后面写着……” “美梦如期光顾。” 走廊的灯照出明暗分界线,祝秋亭的侧脸被灯光寸寸吻过。 “是给她的。” 他语气有些淡漠,最后关门前又道:“你说的没错,可能,是不合适。” 纪翘靠在床边很久,呆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只是下意识的想着jade。越想越抓心挠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高吗?漂亮吗?是会唱歌,会跳舞,会撒娇求他买项链的类型吗?外国人吗?他对她也是特别的吗? 也? 纪翘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笑着笑着,手背抹了下脸,有一小片凉。 她跟他真他妈有缘,连一个陌生英文名都耳熟—— jade。 纪翘忽然坐直。 不对啊,这个名字她真的听过! 就是太久远了,她……她完全记不起来,哪个朋友用过了! 纪翘没有用多久,就想到了。 初中的时候,初二还是初三都记不得了,有一个学期来了外教,给每个人起了个英文名。 她的是jade。 ☆、【五十三】 【56】 纪翘不喜欢雨天。 早年踝部受过伤,每逢阴雨会隐隐作痛。她从纪钺那里没继承来什么好品质,倒霉倒是一脉相承。 她靠坐在床侧边,不愿一直发呆,撑了把床沿想站起来,顺手用了肩上受伤那边,没稳住,又跌坐回了地上。 房间窗上雨滴的痕迹绵延不绝,纪翘稍一抬眼就能望出去,整个世界被一片蒙蒙的雨雾笼住。 雨声好像滴滴落在她心上,砸得人烦躁不安。 室内早就安静下来了,祝秋亭离开时关门的声音,却长久地在她耳边,循环往复地响。他没有把门甩的震天响,那一声只能算适中,不轻不重。 纪翘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想破脑袋,也无法从中学时代提炼出跟他相似的人影 而且越想越操气,心头一把火压都压不住。 他本来就像个谜团,怎么努力也窥不到尽头。那一个英文名,并不算生僻。但要说是巧合,傻子才信。 她不喜欢雨夜,更不喜欢在雨夜胡思乱想。 纪翘扶墙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出卧室去找他。 这幢别墅是庭院式加二层的结构,不在郊外,整体面积并不夸张,要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股扎实的香味,是方便面,闻着就不健康,可勾得她胃里咕咕直叫。 先吃还是先吵?是个问题。 除此以外,纪翘心头浮上一点疑惑。别说他以前住的地方都有人做饭,就是没人,他也从来没吃过方便面,一次都没有。 她在思考的过程里,脚不受控制的移动到了餐厅区域。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推拉门大开,他站在灶台前,随便套了件黑色短袖,换了条松垮的灰色运动裤,肩背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布料在腰窝处微凹下去,背影修长。 男人转身,在门口撞纪翘个正着。 他眉骨生的高,本来就自带压迫感,那双眼好似深湖,站在暗处随意一瞥,都让人莫名不安。 她脚趾不自觉对了对,面上岿然不动,依然一副i don’t givuck老子路过看看立马就走的神态。 祝秋亭心情只要不是差到极点,都会留着点基本人性。 比如说,问一句要不要吃。他们以前经常一起吃夜宵,各干各的事。 现在他说,让让。 纪翘:…… 她侧身让开路。 祝秋亭看也没看一眼便离开了。 纪翘在他身后问:“面在哪?” 祝秋亭把那碗面放到了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没有了。” 纪翘:………… 她看到他面上还卧了个煎蛋。 说不饿是假的,她去会场前就没吃东西,徐修然当时给她个面包垫了垫,回来后还去医院折腾了一趟,打了退烧针,现在饥肠辘辘。 纪翘站在旁边看了两分钟,在尊严和食欲间摇摆。 怎么说都是,自尊比天大。她之前确实不想见到他。 面热气腾腾的,餐桌上方的吊灯是暖色,黄澄澄的。跟落地窗外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他跟她的对比一样强烈。 祝秋亭没听见她声音,这很正常。也知道她没走,一直站在那。 间隙时他无意抬头,侧目扫了眼,手中动作顿住。 纪翘在哭。 她眼睛本来就大,眼尾天生带点上挑,厉意狠劲妖艳全在那双眸里。只有眼泪,并不常驻。 以前偶尔也哭过,动静都挺大,上气不接下气那种。 但这次不是。是眼眶盛不住才落下来,很快又被她用手背抹掉。 祝秋亭把筷子放下,坐在那片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拉开椅子站起来,走过去。 “你哭什么?” 祝秋亭用指腹拭掉她眼泪,低声道:“我没说过吗,讨厌哭哭啼啼的人。” 纪翘的声音很小,两腮鼓的有点圆,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我肩疼,胃也好疼。”她甩开他手,用手背盖着眼睛,肩膀一抽一抽:“随便你,爱讨厌就讨厌,反正他妈的不合适。” 祝秋亭把人拉餐桌前,筷子塞到她手里。 “吃。” 纪翘两只眼本来闭着,闻言小心翼翼睁开左眼一条缝。 整碗面竟然都是满的。 她小声哭泣的动静随着观察这碗面骤停了,祝秋亭则懒懒撑着额,安安静静看她。 纪翘很快意识到戏不连贯,又恢复了悲伤中带着一丝委屈委屈中带着一丝脆弱的神情。 准备保持着这个状态吃全程。 摸着良心说,蛋煎的不错。 但祝秋亭没等她吃完,就回书房办公了。 纪翘埋头吃面的动作这才停下,神色复杂地扭头,目送着他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 人们好像都很担心,爱里美好轻快的部分,都变成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被消磨折损,在一场又一场争执中,往日的一切都化成天际一丝云翳,抬抬头能看见,但永远够不到。 纪翘好羡慕,羡慕的要命。羡慕的她不愿多看也不去想。 他们并不是配谈爱的人生。结婚也不能解决问题,只是装作……装作能像其他人一样,奢侈的拥有片刻,在正常轨道上携手的运气。 藏着沉重秘密,连开口问都不能,因为知道无法得到答案——没有哪对爱人能这样长久下去。 他为什么那么早会认识她,到底知道多少参与多少,如果他不提,纪翘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问。 不过她的一辈子,应该也不会太长。 纪翘早在清江的福乐园里,花了二十万,订好位子。那地方风水很好,坐南望山,北边傍水。墓现在比人的房子还难订,就这还有人跟她抢。 还好她慧眼如炬,提前交了订金,五年有效。 当时负责人问她,父母都生病了吗,需要两个。纪翘说,备着,怕以后涨价。 这夜宵吃不到最后,纪翘就咽不下了。闻着香,吃着也就那样,齁咸。 - 祝秋亭在书房接了覃远成的电话,发很多信息过来,让他有空一定要回电。 他倚着书桌而立,拨通后,覃远成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句:“你遗嘱公证过了吗?有她份额吗?” 祝秋亭这个立的挺早。覃远成也能理解,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人,提前分配资产也是正常的,遑论他早年根本是要事业不要命的人,祝氏只挂了祝字,经营的生意跟祝家灰色产业做了明确切割。 祝秋亭笑了下,语气有些冷:“喝多了?” 覃远成:“我不跟你绕弯子,她有东西掉在我这,你到时候取回去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他本来还不能确定,又回去做了检验,那小巧锦囊里装的,确是□□。 一丁点就在水中溶解,睡前一杯,第二天殡仪馆八点第一波就能来拉人。 纪翘带枪有刀,都可以理解,毕竟看面相就是一言不合想砍人的样子,揣着这药什么意思?难不成给自己吃? 祝秋亭:“没时间。” 覃远成有点点恼了:“你……我会害你么?!” 祝秋亭拉开抽屉,从烟盒里磕了一支烟出来。 他有阵子没抽了,拢着火两次才点燃。 祝秋亭:“跟她有关就不用了。” 覃远成那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开了口:“这话我就说一次,如果你在枪林弹雨里……我都救不回来的话,那就认命,你那些手下他妈的也不会说什么!但你要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暗算,就算你没法追究,苏校他们会甘心放过吗?他们的手段都是你教的,你想最后全用到她身上?” 祝秋亭低头深吸了一口烟,过了很久,才问他:“覃哥,我住哪都是住,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挣钱,挣我自己的钱,跟祝家无关,跟海外那些……也无关的,干净钱。你猜为什么。” “你刚才问,份额?没什么份额,没有其他名字。” 他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指间的烟持续燃烧。 “不想让她跟过一个烂人,走了都留不下分文。” “我跟他,你知道的,我们中只能活一个。如果有什么意外,在她手里的意外,那我无话可说。” “可能这是,”祝秋亭沉吟几秒,从书桌绕到前面,迈腿朝门口懒懒走去,冷不丁地把推拉门推到了底。 门外,她惊愕的眸倒映在他眼中。 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作慵懒背景音。 “……是命运选择了我。” 他凝视着她,低低道。 ☆、【五十四】 【57】 纪翘有拔腿就走的冲动,这不是逃。应该不是。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你现在已经习惯了吗?” 他放下手机,问:“习惯躲避。” 纪翘背对着他也能想得来,男人是如何倚着门框,神态轻淡地评价。 她呼吸都有点急促,虽然幅度很小,他也能看出来。 祝秋亭凝视着她,视线垂落,望见她攥起的拳紧了又松。 他判断纪翘情绪不佳,为了避免失控,她通常会及时离开。 但这次她没有,纪翘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右手猛地抓起他领口,手肘一横,小臂用力发狠卡住他脖颈,步步逼近,将祝秋亭一把推到了墙上! 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只问了两句话。 “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那次黑赛,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纪翘语气沉沉,但问口时她知道,已经败了。 祝秋亭刚才讲电话,并不是讲给对面的人听,是给她听。 如果她是普通人,或许会悸动的找不着北,她也想那么做。只是纪翘早习惯了,如何从信息里提取核心,如何辨出弦外之音。 ‘在她手里的意外’ —— 只这一句,让纪翘刚刚几乎脸色惨白,血从头凉到底,像被剥光。 这是明晃晃的在说,她在他面前,没有藏住一丝一毫。连那些中途放弃的计划,他都极其清楚。 不过三秒内,她又迅速全副武装了。干嘛被剥光,知道又如何?她当着他面也敢承认,是动过杀心。 纪翘怎么会记不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她化成灰都记得。 对方的姿态,侧影,步伐的距离,所有的动作细节,被绑架那次,都深深刻在纪翘心里。 祝秋亭的侧面轮廓,跟他很像。动作习惯、细节,几乎相差不离。 必须说,这样招眼的深刻轮廓,帮了她大忙,太好记了。 但又有一点不同。具体哪里,她很难说清。只是这点不同,本质到让纪翘有种强烈的违和感,阻止她动手。 他们对彼此隐藏的秘密有无数,可纪翘被他一句话激到气血上头时,能问的那么多,清江市的’他’是怎么回事,绑架案发生那一年他在哪…… 她却问了两个最无关紧要的。 无关仇恨,无关前路,无关纠葛,只问心。 出口那一刻,她在自己这里,已经输了。 对不起纪钺,也对不起她这么些年。 “挺早的。” 祝秋亭轻昂了昂下巴,调整了下姿势,虽然调整完还是任人鱼肉的样子。 脖颈喉结处被她凶恶卡着,唇角却扬起极淡的弧度:“救你?可能因为我不喜欢看美人狼狈。” “你——” 纪翘气得不轻,右臂下意识使力,扯到已经迸开的肩上伤口,手臂便倏然滑落,摆动时不知碰到墙壁哪处,听到了’嘀’的一声。 她朝那个极小的按钮望去,沉默了片刻:“是什么?” 祝秋亭:“安保警告系统。”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身后的门被暴力破开,纪翘吓了一跳,但一秒也没耽搁,回身飞速在腰上摸枪,摸上的一瞬心里暗叫不好,为了换药方便,她回来就换了睡裙,有个屁的枪夹,腰间空空如也! 一回头傻了。 这数量,这备枪,她带了也没用。 纪翘正从左到右默默扫视这群下属,腰就被人从后面揽过去。 祝秋亭自己靠着桌沿,把人圈在怀里,眉头懒懒一挑,语气却有些冷:“来参观?” 为首的黑衣保镖是祝家的作风,收起枪口,恭敬鞠一躬,礼貌话要说,要求该提还是要提,非常执着。 “抱歉。但为保险起见,纪小姐你——” 祝秋亭:“滚。” “……是。” 其实偶尔不用执着也行的。 保镖队长07号退出时安慰自己,人生在于勇于放弃。他家服务了祝家三代,这位发火时声量不高,让人更怵得慌。 恢复平静后,纪翘立刻要挣扎跳开。 没成功。下一秒手就被人握住了。对方两个手掌将她一只合在手心,男人低头垂首,额际轻贴在她……他们的手上。 “别动。” 纪翘不认真听,会漏了这句话,太轻了。 她手有点冰,比平时还要凉些。他的掌心又暖和。纪翘没有抽出来,心里又在想,这他妈不是夏天吗,何必贪恋这点温度。 但鬼使神差地,还是任他去了。 重抬起头来时,祝秋亭望向她:“你能安分待十天吗,”他很柔和地抚了下她的发:“乖一点的待。” 纪翘反问他:“您觉得呢?” 祝秋亭笑笑:“不可能。” 纪翘:“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 祝秋亭随手执起她一缕发,捏在指间摩挲把玩,闻言笑深了些,黑眸垂着,情绪藏得很好。 “侥幸吧。” 有一分钟没人说话。 祝秋亭说:“有个年假,”他顿了顿:“第一次休。” 纪翘把头发从他手里抢出来,站直身子,扯了个官方微笑:“想我陪吗?理由?报酬?” 祝秋亭:“因为喜欢。”他的眼神教她想起月色下的水影来,说得轻描淡写,想想又俯下身,放轻了音量,尾音带着点低沉的勾人:“我很惜命。但如果是你来结束,我可以勉强放弃它。我没有开玩笑。” 纪翘视线在他面上梭巡,最后忍不住,扭过头失笑。 “不是我不信,只是……你自己觉得呢?可信吗?” 只是脑子还没坏,记得起以前。 祝秋亭那个脾气,啧。 纪翘愈发谨慎的性子,就是被那个阴晴不定磨出来的。 祝秋亭听她这么彬彬有礼,又阴阳怪气,也不火大,只是觉得很可爱。 “休息吧。” 祝秋亭往前两步,自然地单腿下蹲。 “上来。” 纪翘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很快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单手攀着他臂膀,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腰,驾到了嘴边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但作死得有限度。 祝秋亭没有站直,他只是平静道:“纪翘,你可以再多动几下。” “我不介意多试一次书房。” ☆、【五十五】 【58】 纪翘刷地拉开他们上身距离。 那么紧贴着,她气都捋不顺了。 “试呗。” 认输从来不在她字典里,只是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有咬牙切齿意味。 刚才动作大,肩上的伤口已经开裂,只是覃医生给她绑的纱布厚,血还没渗出来。 祝秋亭没再说什么,把她背回了房间。路不长,他走得也挺稳,没被颠得多疼。进屋时他顺手想开灯,却被纪翘一把摁住。 她的指腹有些凉,声音也低了许多。 “不用。” 祝秋亭没开,把她放到床上,转身离开。 房间里没有灯,纪翘只瞥到他侧影,神态望不分明。 她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臂膀,顺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灯照得她眼睛刺痛。 在门关上之前,纪翘忽然开口轻声问:“你叫什么?” 走廊灯柔柔亮着,屋里又一片黑。 他停在中间地带,轮廓藏半在黑暗中,一半在光亮处,低眉垂目,像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祝秋亭只是笑了笑,握着门把手,退出门外前说:“睡吧。” 接下来整一周,她十分安分,能躺着绝不坐着。休假从来不超过三天的人,也难得把手机关机,休起所谓的年假来。纪翘无聊之际,想起祝缃放暑假了,问他人什么时候过来,她肩动不了,还是可以陪她玩的。祝秋亭说人已经去国外参加夏令营。 她在家就只剩三件事,吃饭睡觉换药。祝秋亭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在她跟前晃,看她换药,看她吃饭,还嫌她缠的新纱布太丑,他虽然没说,但那个神态表情,已经清楚传达了意思。纪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直接把纱布卷砸过去,他也乐意上手代劳。 消毒换药这种事,祝秋亭做起来比她熟练很多。 长发也是他绑起来的,指尖偶尔划过她脖颈。轻微的触碰,也让她心尖收缩。 当时他们坐在餐台旁,面对着一整面落地窗,晨间的光照射在地板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一刻的宁静让纪翘有错觉,好像人生的某个阶段永远停留在这里。像小学的时候,纪钺心血来潮给她扎拳击辫,答应带她周日训练,然后吃汉堡那一刻。她晃着腿,享受被扎辫子的感觉,在七天之内都是闪光的美好,再往后的未来也因此而值得期待。 她单方面决定,真的安分几天,就当这几天一辈子不会再回来。 翻了很多电影出来看,纪翘不想进家庭影院,祝秋亭陪她在客厅沙发上,拉紧窗帘,用投影仪在窗上看。 很多老片子,动作片、黑帮片,她最多看三分之二,倒在他肩上就睡了。 等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 纪翘身下那一块躺热了,她自动滚到右边凉快的区域,抬脚蹬一下他,懒懒的:“饿了。” 祝秋亭没吩咐人在这里待,除了暗处的安保只有他们。食材是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厨艺竟然还不错,至少比她炸厨房的技术好得多。 她也是仗着伤员的身份,从试探性的提要求,到肆无忌惮的提要求,转变不超过一天。 吃完饭,纪翘又翻出一部正宗冷门催睡片,放弃了动作战争黑帮互砍片。之前她是睡着了,祝秋亭竟然看了,看了不说,在晚饭时漫不经心地夸了她选片品位。 他说这种片子看一部是倒霉,连看数部就是自找的。能在一堆经典里精准挑出,你也算反向选片天才。 纪翘挑了个《waking life》,画面粗糙的哲学动画片。 主角在梦境中醒不过来,只能在梦中遇到一个个角色,冗长大段的伦理哲学说教。为了睡得舒服点,她准备好了毯子——单人的。嫌她品位差的人不配盖毯子。 但她没睡着,难得清醒到了结尾。 倒不是片子变有趣了。是开头讲,青年主角从朋友那得到一个预言,梦即命运。 纪翘本来就是倚着他睡,稍一抬眼,就能看清男人神态每一个细节。 祝秋亭本来也有一搭没一搭,看了开头后,却专注沉默地看了下去。她也就没睡,转头跟着看了全程。 之前几天,电影放完了,他都会摁下遥控打开窗帘。 这次却没有。祝秋亭坐在沙发上,她放平自己,枕在他腿上。 整个空间像被深河般的暗包裹起来,两个人坐在那儿,不拉窗帘不放光,就可以与整个世界隔离。 纪翘沉默了会儿,问他:“你喜欢?” 祝秋亭没说话,手在她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好像身上趴了只慵懒娇气的小猫。 “不。” 他说,从玻璃茶几上摸了颗薄荷糖,塞给她一个,自己一个。 “有时候,”祝秋亭昂头,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声音不高:“我也分不清。” 他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点,她又何尝分得清。 纪翘也知道,安分一点的意思。 像其他人一样,像中间没有深渊,一起待着,哪怕只有十天。 她望进他眼里,忽然抬手拽住祝秋亭衣领,就着枕腿的姿势,把人拽得弯下腰来,吻住他。 男人只愣了一瞬,很快反客为主,吻着吻着,把她拉起来,让纪翘横跨在自己身上,手顺势深扣进她黑发间,唇舌交缠,无声又激烈,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刚才吃饱了吗?” 吻的难舍难分之际,祝秋亭稍稍离开了些,唇却依然贴着她的。 “换我了吧。” 似乎是个问句,但说这话时,他又极主动,慢条斯理地耐心吻她,这句低沉的问话便融在了彼此的唇齿间。 …… …… …… 她几乎要被撞散了,晃动的视野里一切都模糊远去,只有他是清楚的。 祝秋亭他换了三个姿势,没有一个会碰到她肩膀的伤。最后一次把她压在穿衣镜前,捞着她的腰,让她大部分重量落在他手臂中,凶狠磨人,纪翘也懒得忍了,黑发散到腰间,声音落在祝秋亭耳中,更像催化剂。 他轻掰过她下巴,吻住她唇角,在最后时刻,低声道:“叫我什么都行,我能听见。” - 早晨起来时,她正大字趴在他身上。她一抬眼,差点吻住男人下颌的位置。祝秋亭眼内含着一点笑意,垂眸瞥她一眼,纪翘盯了他一会儿,出其不意地一口咬住他喉结,小兽一样发狠用了力。好一会儿才离开,气喘吁吁地拉开了距离,祝秋亭微微皱眉,望向她的黑眸里情|欲意味极浓,他掌心环住她腰肢,把人往前扣了扣,纪翘却侧头一躲。 祝秋亭动作顿住。纪翘却又折回来,垂首用鼻尖轻蹭了了蹭他的。 “我们去看海吧。” 她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音量说。 是个正经的请求,柔软又带着憧憬。 “我想看海。” 申城有江,最后汇入长江再到东海,开车四十分钟就到。但要去海滩,得开将近一个半小时。 让祝秋亭花钱花精力不难,让他花时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连祝秋亭也不能说,他的时间是属于他个人的。 他想都没想:“好。” 纪翘笑得眉眼弯起来,不想让他看到,又翻了个身转过去。但还是被他抱进怀里,他怀抱能收进整个她,契合的像天生合该如此。 直到祝秋亭进了淋浴间,她唇角才渐渐淡了。 她从床头柜摸出手机,给信息栏最上面的人回了一条信息。是个未备注的号码。 【人会到。先让我看到她的视频。】 ☆、【五十六】 【59】 他们中午出发,开车去的,但没去市内的海滩。 十分钟不到,纪翘就发现了,他去了她最后磨蹭很久,临时决定改的地址。但她让他自己选,之前想好的地方要近很多。 她拉开车窗,探出头看了眼深绿的指示牌,省际高速。往下开两个小时,会过跨海大桥。 她什么也没问,又把窗摇上,摸出瓶水来喝了几口,盖上盖才想起来他。 纪翘晃了下水瓶:“喝吗?” 祝秋亭开着车,抽空瞥了她一眼,额角有细小汗珠。 “不用了,”他把空调温度拧低:“你昨天缺水,多喝点。” 他语气很是悠悠然,纪翘反应过来后翻了个白眼,哼笑一声:“滚蛋。” 车窗外,滚着金边的云翳从视野内快速飞闪而过。 是去哪里,她没有问。 没一会儿,她歪着头,靠在车窗沿上睡了过去。 祝秋亭手扶着方向盘下端,松散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她,又很快收回视线。 纪翘侧着头倚在车窗,喉咙那一侧完全朝着他。是大忌,按常理她不会犯这种错误。 与其说是错误,不如说这是早该刻入她自保本能的习惯。 如果是以前,祝秋亭会直接把她叫起来,让她别再装睡。但他没有。 祝秋亭往前开,通往目的地的道路车辆渐渐少起来。 快下跨海大桥的时候,公用手机开始响。 响了一次他没接,继续没命的响。 祝秋亭扣过蓝牙接起:“说。” 那头是林域,他只问了一句:“您前段时间有去果敢……” 他没问完,就听见祝秋亭应了:“嗯。” 也不知道天生还是后天,光看他态度,仿佛永远也不会到绝境。无论事态如何,有利或不利于他,那股漫不经心,置身事外的镇定,也不知是好是坏。 林域只沉默了不到一秒,声音很快压到最低:“您不方便?” 祝秋亭跳过了这个问题:“谁找的你?” 林域:“杨家强。” 那个工厂的负责人,从人到地,都是jason的所属。祝秋亭前段时间在缅甸,没跟他们任何人提过,自己只身去了北部的果敢。 姓杨的台湾老板制毒多年,还没被人这么明晃晃的耍过,对方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连人都分辨错,他也不用再多混了——jason没有多做吩咐,杨家强已经使劲全身解数,想要将功补过,毕竟一家老小还在jason手下。 祝家在缅甸的驻地被偷袭,三个负责人失踪。 林域本意也不是问那三个祝家人该怎么办,在这个地界,人失踪那一刻起,就要做好尸骨无存的准备。 林域:“我会负责善后。但这边的形势有变,jason应该也在专注国内了,前段时间维港那批货被查了,您要不要重新考虑布局。她还要继续留着……留在身边吗?” 祝秋亭没说话,油门踩到底,车驶下了大桥,午后的光直刺人眼。 他是千方百计,匍匐前行,也必须达到目的的人。 无论成为祝秋亭之前或之后。他知道如何熬过考核,获得jason的青睐,帮助他,成为他……毁灭他。 刀尖舔血的营生,主场永远不能放在大陆。这是祝绫当年下过的死命令,无论谁做祝家的接班人,命不可违。 jason聪明至极,也贪心至极。他哪边都不想放弃,但在国内做事,确实风险极大。 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踏准了时间点。 祝绫三任妻子,十个孩子。遑论年轻时风花雪月春宵度到人都要昏头,有这么个野种出来,并不教人惊讶。 教人惊讶的是,他的模仿能力。 任何事物细节过一遍他眼睛,所有秘密无从遁形。 纪翘的一切也不例外。 何况他从开始就知道,她的决绝,狠心与细腻。能从当年的jason手底下逃出生天,来年春天就摸清动向,蛰伏后偷袭了还是新人的吴扉,那次在清江附近的谈判,一行四人,只有吴扉捡回了一条命。 这样的人月把前帮了两位警察,却连瞒都懒得瞒他。 纪翘知道了多少,他没去想。 不用想也知道,在她心里,jason和他是何种关系,压根就不知道。纪钺的事上,他们也许都参与过。知道这点就够了。 开过一段路口,天色骤然变得温柔许多。 祝秋亭给了林域答案:“厂不用留,把杨总提前拉出来,送他个礼物。隔三条街就行,弄准一点。” 隔三条街,是杨家强他家,在当地算是富丽堂皇。 连炸两次。 火看来不小。 林域沉默几秒:“好,我让黎回来办。” 黎幺的爱好之一,让他经手引爆精确度也会提升不少。 您自己小心。她不安分。 最后收线前,林域说。 祝秋亭把蓝牙取掉,随手扔开。 还有十分钟就到了,是舟山附近的小岛,他找了个游客少的地方,浅滩海深,海鲜不好吃,看海景日出日落是极好选择。 “怎么,担心我要你的命?” 车速慢下来,贴着护栏边开,纪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座椅角度放低了些,似笑非笑地问道。 “有时候的确想。你可能不太清楚,祝秋亭,”纪翘摸出自己那瓶水,指甲在瓶盖上轻敲着画圈,叫他的名字时,声音很轻:“看着别人离开你,看多了,觉得能活着,也怪没意思的。” 祝秋亭好像没听见,只是往前开。 纪翘见他没答,也不介意,把车里音乐音量拧大了些,本来就是连着她手机蓝牙。 正好放到一首歌的一半。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你我要他生都有 今生的暖意没什么可给你但求凭这阙歌 ……暂别今天的你但求凭我爱火 活在你心内分开也像同渡过——”1 忽然间,车子急刹,在道路尽头停了下来。海平面一望无际,就在眼前。 纪翘却无心欣赏。 他拉了手刹,右手扣住副驾驶椅背,冷不丁俯下身来,吻住了她。 这个吮吻并不深,但是很漫长,他耐心极了。 不知为什么,余光扫到暮色四合的海景,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有学弟给她写过的情书。当时她拿回家,拜读到某一句笑的前仰后合,太幼稚了,幼稚的狗屁不通。 现在却觉得,不无道理。 那一句说,我的心上人,给星星都加温。 作者有话要说:  张国荣:共同渡过 ☆、【五十七】 【60】 吻是情人能轻易挥霍的温柔,回报性极高。 通常来说,如果纪翘愿意回应,她完全可以被划到吻技高的分类里。没有其他,唯手熟尔。 但他们做了那么多次,心无旁骛的亲吻次数并不多。 永远是他在黑暗里追逐,她似有若无的躲避。 纪翘难得主动还回去。 是个无关□□的吻,触感热度与心跳并行,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切感官被无限放大。吻从绵长变疯狂,他们谁也不打算放过对方,只顾着交换杀意、爱意与永恒。 直到祝秋亭的手无意识的从背上滑下,落在她腰间。 落下之前,被她扣住了手腕。 今天要来海边,纪翘穿得非常轻便,短袖外套一件挡风的长薄衫,黑牛仔裤。 裤腰窄,她没扣枪套,他根本不用碰就知道是什么。 纪翘身上总带着枪,睡觉也不会少。这个习惯还是从他那里过渡过去的。 “别动了。” 纪翘稍稍离开他一些,红唇翕动。接吻也耗体力,她声线不太稳。“我不习惯。” 武器被抽走,让她感觉很不好。 “今天只有我们。” 祝秋亭左手没进她发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眼角,声音低了些:“你也带着?” 纪翘顿了顿,轻哼一声:“你没带?” 祝秋亭:“没有。” 纪翘难得被噎,唇角不由抽动了下。 她一直倾斜着身子,还挺累。现在亲完了,便重新回副驾驶位瘫坐着,额头抵在窗上。 事到如今,纪翘冷静下来想,就算动了他,jason真会放过孟了奚吗?她当年也对j.r抱着一丝’不能这么疯吧’的幻想。事实是,他们抓到孟景第一时间,就给他动脉注射了过量□□。 如果要捞孟了奚,真听他们的话,恐怕屁用没有。 何况,他在她出发前,提供的两个目的地之间选择了这个,或许就是天意。 另一处的海滩有j.r的人。而这里,只是她年少无知时,想跟重要的人来的地方。 “祝秋亭,我想问你个事。” 她没回头,眼里倒映着的海浪前撞后涌,在岩壁上打出浪花,不远处天色还有丝极淡的粉,在太阳掉下去之前,跟天鹅绒般的墨蓝混在一起。 “你到底叫什么?” “我很想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祝秋亭开口。 但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有想过,我为什么不带枪吗?” 他说得很轻淡,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招转移话题还挺生硬。 纪翘本来不想回答,越想却越觉得不对。 今天只有她带了吧? 等她猛然扭头时,电光火石间,腰间已然一空。 祝秋亭很少自己动手,但整个祝家身手比他好的人,纪翘还没见过。其中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不是没有被人拿枪口指过,这种情形对于她来说,可以称得上较为常见。 只是从前在她身后被保护的人,总是面前这个。这么一想,显得这一刻更魔幻了。 他的神态有些漫不经心的冷漠,黑眸凝视着她,像很早以前,每一次她扭过头时看到的祝秋亭。 她很快镇静了下来,本来试着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干,干脆又闭上了嘴。 祝秋亭没有要跟她废话的意思,说得也很简短:“覃远成给我看过个东西,你随身带的。但你没有用,我很可惜。” 纪翘唇角勾了勾,眼皮轻然一阖:“是啊,怕没到致死量,没用。不过你教过的第一条,不要心软——挺对的。” “纪翘,”祝秋亭拉下枪栓,□□92f的声音听着很清脆:“我确实挺喜欢你。不过,也就那样了,有太多更重要的事。至于以前那些话……” 纪翘盯着他,没有慌乱和恐惧,只是目不转睛地专注看着。 祝秋亭话头一顿,枪口晃一晃,笑着耸了耸肩:“就那么一说。” 纪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说:“这样啊……”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叫什么。” 纪翘笑了笑,斜靠在窗上,下巴微昂起来,正对着黑色枪口。 但她手臂不小心碰到按钮,窗户稍微落了点下来,海风强劲的涌进,发丝被吹起,声线却慵懒的像调情。 “我叫纪翘,你呢?” “我没改过名字,只是不姓祝。” 祝秋亭沉默几秒后,给了她答案的同时,也扣下了扳机。 黑暗来袭前的最后一秒,纪翘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好。 挺好。 纪钺从前完全没有文艺细胞,整天风里来雨里去,闲时却喜欢上背诗,逼着中学的她也一起课外加餐。 她背的不情不愿,大部分却也进了脑子。 第一次知道他时,纪翘莫名就想起背过的止庵。当时没有见过他,她就觉得,单是名字,便挺好了。 杖藜不到闲亭上,恐有秋声在树头。1 秋亭。 * 据说对付边境跑毒的人,有种杀鸡儆猴的法子。他们这类人,敢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做事,端的就是不怕死。被条子捉住,比被仇家捉住要好上万倍。何况赚的钱大部分寄回家里,盖了楼亮了威风,法律又只杀他一个,也不会连坐家里人。但只要扭送他们回老巢,当着面,把他努力’奋斗’的成果炸毁,效果通常不错。人心气一塌,该说的不该说的,总会说的。 j.r在金三角的主要厂区在果敢,总负责人叫杨家强,台南人。最近也体会了把这滋味。 不过他倒霉了些。对方除了把他家解体了,顺便也把他的事业解体了,主要制毒设备集中在两个厂子都发生了爆炸意外,六个在生产链上的人身亡。 这消息吴扉第一时间告诉了jason。不过他听完,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本来穿着浴袍窝在沙发里喝酒,吴扉说完,他换了个姿势,望着落地窗外汩汩的江水,饶有兴趣地问道:“维港好看,还是这里好看?” 总统套房的景色怎么可能不好,但现在是看景的时候吗? 吴扉僵着一张脸:“……都,还行。” jason晃了晃酒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那什么表情?没了就再建啊。不过,姓杨的不用留了。” 吴扉不敢相信他是这个反应,但服从这个男人的惯性早已经融入血液。 只能礼貌问道:“就这样?他一而再再而三——” jason:“但他一直这样啊。” 男人笑得眼微眯起来:“他不止解决了杨家强所有后路,他把最近娶的人也解决了。” 吴扉:“……” jason抿了口酒液,心旷神怡地望着远方。过了许久,轻声道:“他离开太久,也该回来了。” “完美的赝品,要有真品在,才有存在的价值。” 吴扉能看出来,提到’那个女的’以后,jason心情都好了不少。 退出房间时,他有点很轻微的恍惚。 跟祝秋亭打交道以来,他认为纪翘算是那人的弱点和突破口,一旦撕裂这个口子,就能抓住他的命脉。 但他完全走眼了。 一估错了祝秋亭,为了自身利益,他什么都可以牺牲。 二估错了jason,他这次回国,似乎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拉拢。 jason确实挺愉快,不过跟纪翘无关。换做陈翘李翘也是一样,他确定了一件事:祝秋亭本质并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人才适合做一个完美的搭档,有利益驱动力才适合当他逞心如意的狗。 纪翘也许还有取悦他的价值,但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更何况还跟条子有关系,那点过往大概率已经被苏校或其他属下发现了。这事传到底下,祝秋亭现在的位子也别想坐了。让一个有杀心的女人待在身边,对外祝氏股票得跳水,对内祝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他坚持不处理纪翘,jason不介意用孟了奚作饵,把她引过来。到时候,她离开的过程恐怕会比较煎熬。 但祝秋亭这次没有手软。对于这点,jason非常满意。 剩下的唯一麻烦,就是找到瞿辉耀了。 毕竟,祝秋亭对于找他把柄这件事,似乎格外的感兴趣。 * 祝氏合作的公司总觉得,他们最近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但看看股价和财务状况,也没什么大的异常。 只有公司内部的人,知道问题出在哪。 苏校最近情绪非常不对。 接连开了三位高管,只要在公司坐镇,整个人阴沉的像快要原地爆炸。 过了快一周,忽然上了娱乐八卦头条的男人让大家恍然大悟——万能苏总解决不了的事和人,还能是谁? 在夜场跟美女喝酒,没什么稀奇的。 老板跟美女喝酒,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祝氏刚结婚不久的老板被拍,妻子也明显不在,这就很有什么了。 第一个抓到照片和视频的记者,被奖励了。 他认为自己应得的。 当时手机摄像还没悄么声摁下去,氤氲迷幻灯色下,纸醉金迷中倚坐的男人懒懒掀了掀眼皮,似乎透过了无数身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准确地望进他镜头里。 那道目光望得他背上冷汗冒起,勉强稳住了心神,才继续下去。 而且他还有个惊天独家,并没有爆出来。 当时他跟着祝秋亭,男人去了二楼室外天台吹风,烟还没点上,就被人拦下了。 对方叫周舟,称自己是警察,简短自证后,冷着面孔单刀直入:“祝总,有点事想问您。” “请问,您的妻子纪翘,现在人在哪里” 祝秋亭修长手指夹着烟,还没来得及打火。 闻言他眉头微挑,盯了周舟几秒,忽地笑了:“我能问下,周警官是以什么立场发问吗?警察,正义路人,还是受她帮忙的……朋友?” 周舟磨了磨后槽牙,声调不高,语气里满是对这种道德败坏男人的不齿与鄙视:“祝总,您既然已经结了婚,就请对家庭负起责任。就算外面的女人再漂亮,这种行为也是——” 祝秋亭拢了把风,火光一闪把烟点燃,直接截断了他话头。 “说这话,周警官不觉得可笑吗?” 周舟怒目而视:“你?!” 祝秋亭转身,靠着栏杆,低头吸了口烟,声调懒散到有些性感,如果周舟是女的,甚至会以为这男人在他妈调情。 “刚刚你也从下面上来的。那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你觉得,哪一个比她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1:明?德祥《秋亭》 ☆、【五十八】 【61】 对于周舟这种生长轨迹正常的人来说,一个人类的脸皮厚度上限基本就是纪翘。 是他错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傻逼之外有傻逼。 祝秋亭根本没有管他什么反应,上句话音没落,下句已经好整以暇地砸到他脸上:“没记错的话,周警官,你受伤那阵子,没敢去医院,住处和护工是她找的吧?” “做人呢,”祝秋亭微微一笑:“要讲点儿良心。” 周舟站在原地,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怒火如果能杀人,祝秋亭已经挫骨扬灰了。 “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也不会每个小时都跟对方报备行踪。” 祝秋亭说:“我很忙。” 周舟:…… 他出过意外,但不敢让上司知道,那时就是在调查祝秋亭,却被一伙人绑架打伤了。最后瞿然帮他托人在呈海路找了休养的地方,那人刚好就是纪翘。 他养伤那段时间,跟纪翘来往还算紧密。 周舟每天除了瞿然也没其他人能交流,有事没事给纪翘发短信,报自己位置。 频率,大概就是一小时一次吧。 周舟知道,从他嘴里不可能套出任何话了。 他甩手走人,却在临下楼前被叫住。 “周、舟?” 祝秋亭大概是在确认他名字,见周舟没回头,也没否认,道:“你不适合做警察。” 当晚,周舟拉瞿然去大排档吃烤串喝酒,瞿然负责烤串他负责酒。 周舟的眼睛很圆,长得确实显小,他平时都会故意眯显得凶一点成熟一点。 现在也不眯了,睁大眼睛边喝边喃喃自语:“一颗心可以碎两次吗?” 瞿然恨不得跟每一个路过的人解释,他不认识他。 “等纪翘再出现,我一定要问清楚,”周舟喝的脸都红了,话里话外听着都很委屈:“我怎么不适合了?!” “还有!!她帮忙就帮忙,过后干嘛装作不认识也不联系?!” ——咣! 人摔地上了。 周围食客都侧目,瞿然赶紧把他扶正:“我都忘问你了,你去查了没啊,她人最近在哪里?” 不提还好,一提周舟火更大:“谁知道啊!就闷、闷在家里呗!!外面都把她看成什么了,她也不知道管管那混蛋……” 瞿然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但现在也没有确切证据。 十二天,任何眼线、监控中都没有纪翘的身影。 对祝秋亭的调查,其实有了些眉目。 但纪翘到底在其中起什么样的作用,知不知情,知情多少,瞿然现在都不敢确定,这让他有些烦躁。 如果有任何牵扯,她是逃不掉的。 可深挖下去,烦躁什么呢?也许是希望,她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地位财产,做个花瓶美女,在最外圈晃荡吧。 因为他的猜测若属实,祝秋亭恐怕得枪毙上一百个来回。 但很快,瞿然发现,他的所有烦躁,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纪翘早在那之前,跟祝秋亭驾车去了舟山的海边,就再也没回来过。 而监控捕捉到她跟祝秋亭那天离开的车,副驾驶座位上,鲁米诺反应检出了血迹,dna验出来,正是纪翘的。 * 申城七月的夏天已经很难熬,祝秋亭被传唤这天,是下午六点四十以后到的警局,毒辣的太阳已经开始日落西山。 瞿然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但还是没拦住周舟。本来今天周舟休假的。 他一把抓住祝秋亭的领子,把男人掼在外墙上,眼里带着血丝,一字一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怕她揭露你的罪行?还是怕自己做的那些脏事都被抖出来——” 瞿然象征性地拽了两把,也就冷着脸随他去了。 祝秋亭面色平静,任他动作也没有上手拨开他。 “周警官,有句话还是要劝你。” 稍微靠近了周舟一些,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该你惦记的,就不要惦记吧。” 祝秋亭扣住他小臂,硬生生掰开。转身离开前,又转头看了眼在原地的周舟,语气淡淡:“我脾气不怎么好,希望我们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周舟眼睛猩红地盯着他:“人鬼殊途。” 他不是第一次处理意外,但他是第一次,有认识的人成了刑事案中的被害人,而且他本可以……本可以阻止的。 或者哪怕,早一点发现。 现在距离那天,已经足足十六天了。 祝秋亭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消失在了墙角。 瞿然跟周舟都没有离开警局,等到半夜,传来了拘传讯问的结果。 负责的警员出来后,看到他俩就轻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虽然已经写在脸上,瞿然还是问了:“怎么样?” “没用。他好像对审讯非常熟悉……黄哥亲自去了,反正人油盐不进,一点儿破绽没有。” “而且你们也知道,主驾驶确实处理的半点痕迹都没有,做的太干净了。” 瞿然:“他都说了什么?” 警员苦笑:“姓名,年龄。” “主要是现在尸体确实还没找到,等打捞那边出了结果,才能最后定……” 警员突然想起什么,对着瞿然和周舟道:“但是鉴定科那边说,血迹远远不到致死量。就算有意外,肯定跟失血过多无关。” 周舟一直没吭声,此时冷不丁开口问道:“是不是他再过17个小时就能出来了?” 瞿然拍了把他肩:“先回去洗洗吧,以后工作有你做的,不急这一时——” 事实上,并没有17个小时。 瞿然拐回家刚洗完澡,被徐怀意的夺命连环催吵的不得不接。 另一边,徐怀意的声音听起来状态也不好,沙哑又焦急:“瞿然,他是在你们警局?” 瞿然擦着头发上的水珠,叹了口气:“我是不给你提过醒,跟他合作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算了,不说了。你要说祝氏股价跳水了?这我知道,你那儿还好吧?” 徐怀意:“我不是来问合作对象,我是来问朋友。” 瞿然:“……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你明白吗?” 瞿然:“如果你只是担心他的安危,那大可不用担心,我们不可能虐待他。估计再过一会儿,他律师要来了。如果你是担心其他……姐,你要擦亮眼睛。” 徐怀意:“他不是这样的人。瞿然,你跟我说他杀了谁,我都没法说什么,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我也不能打包票——但那个姓纪的女孩儿,我一千个一万个肯定,绝对不可能。” 他刚要说什么,有个实习警员的电话插进来:“瞿哥,那个,人已经放走了。” 瞿然脸色有些难看:“还没满24小时,他律师这么迫不及待?” “是成副局领来的,一个中年人,感觉……不太像是律师,年纪挺大的。单独跟嫌疑人聊了会儿,就把他带走了。” 瞿然挂了电话,换好了警服。 他本来以为到早上才会被叫去,但成副局的电话十分钟内就到了。 瞿然坐下的时候,态度恭敬冷冰。 “瞿然啊,”成思国叹了口很长的气:“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再调查这件事了,这不是我们的范围内。你跟小周私底下打着配合来,要是追究起来你知道……” 瞿然:“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他目光清亮坦然:“成局,只要你还是我认识的局长。为了一个案子查了十二年的人,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瞿然已经点得非常明白,而成思国如果真的跟他们一伙,他这话无异于把自己置于死地。 成思国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沉默半晌后,起身去把门关紧上锁。 瞿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成思国回到座位上:“刚才接他走的人,你不好奇是谁吗?” 瞿然脸上浮现出讽刺混着厌恶的神情,但语言仍然克制。 “我不太想知道。” 以祝秋亭的人脉,谁来保释他都不奇怪。 成思国:“国安的人。” “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经失败过一次,这次,他们不想功败垂成,有人为此赌上了所有青春和未来岁月。他说希望你停手,不要再跟着查这次的嫌疑人了。你安过的设备他们撤下了。” 瞿然保持原姿势很久很久,才眨了一下眼睛,整个人泄了口气,靠坐在椅子里。 他只说了一个字。 操。 这个局得有多大,祝这种体量的人,才能只是其中的一小环。 * 整座城市还在极深的夜里沉睡,主干街道上,一辆不起眼的猎豹黑色吉普穿过夜色,向着远处疾驰。 车看着普通,牌照也是普通民用牌照。 后座的男人仰头闭目休息,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只是耳朵蓝牙里还有清清楚楚的声音。对方犹豫了几秒,还是嘱咐道:“这次明着告诉那位警员了,他应该不会再阻碍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j好容易到了国内,如果得知半点风声再逃回哥伦比亚,也许这辈子我们都等不到他再踏进来。” 没得到回复,对方习以为常,只是道了句:“注意安全。” 收线前,那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还带着两分低沉困倦。 “报下她位置。” “……安全着呢,你放心吧。” 对面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具体,位置。” 昏暗的车内,祝秋亭睁开眼,语气放缓,重音却清晰得很。 那边也不含糊,“发你手机了。” 这样确切的对话,有时候一年也不会有一次。 祝秋亭好像不需要任何帮助,从他决定成为祝秋亭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成为一座孤岛的全部准备。 三年暗无天日的训练,六年漫无止境的蛰伏。 最开始为了得到jason的信任,他可以在雨林里待上两天两夜不动,蛇从他小腿蜿蜒爬上,渐渐地缠紧,更紧。祝秋亭可以看都不看,枪口无声调转朝下,膝盖和蛇同时报废。当然,膝盖治好还能用,蛇死了可不会复活。 jason以为,自己得到一个好用的影子,能帮他在国内处理事务,更能在危险时代替他入狱,国内这块饼他从来都不想放弃,只是信任刚刚落下,他却猝不及防的离开。在jason看来,他为了自立门户,不惜一切代价跟自己对着干,祝家的名头也要顶实,赚钱的速度跟他妈开了印钞机一样。 祝秋亭做什么都好,从踏出二十岁开始,他活着的每一天,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目的。 让jason回到国内,再送他上路。 如果说除了这个目的以外还有什么别的。 那就只有。 祝秋亭扫了眼屏幕,人却定住了。 “你等一下挂。” “谁想的?把她,”祝秋亭几乎是笑了:“送到拉斯维加斯去避?” “怎么了?担心安全啊?那边官方有接应的人,放心吧。” 祝秋亭直接摁断了电话,把蓝牙碾碎在手心。 * 一天后,飞到拉斯维加斯找人的黎幺,根据指示,轻松在larry flynt’s夜总会扒出了纪翘。 她买了脱衣猛男秀全展示的前排票,正对着台上的一个金发小哥吹口哨,对方还还了她一个wink。 ☆、【五十九】 【62】 黎幺确定,如果此刻来找人的是祝秋亭,纪翘已经端坐在酒店里,喝了三碗醒酒汤了。 但来的是他,只能得到一句好的知道了马上。 黎幺很想直接上手,但是这场子太拥挤,纪翘又灵活,他也抓不到她领子。 “在外面等我!” 环境太嘈杂,黎幺什么都听不清,但看懂了她的手势和唇语。 还没走到门口,他手机收到一条纪翘发的消息。 ——车停在哪里? 黎幺边走边顺手回。 ——停车场。这么早舍得出来? 很快,纪翘回复。 ——停到thestrip西边。我等会儿找你。 拉斯维加斯好点的酒店,基本集中在vegas strip大道上,从现地点开过去十五分钟左右,人走过去至少要一小时。 但黎幺没问那么多,反正现在他时间最多,纪翘也是被扔过来躲风头的,比他还闲。 他没估算错。 纪翘过来找他,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当然,她也没蠢到用11路。飙着银黑色的aprilia甩停在黎幺车前。 纪翘摘下头盔,一头蓝绿混染的及肩发被风吹起,跟她身上这身蹦迪装凑到一起,很搭。 黎幺战术性闭眼。好像他以前在太过养的那只鹦鹉。 土有时候也是能伤害人的。 黎幺:“抽空去做了个造型?” 她一上车就听见黎幺问。 “没,”纪翘关上车门,把假发扯了下来:“去aria,我订了两间房,用你id订的。” 黎幺眉尖一挑,没发动车。 “纪翘,你这次来是一个人,”黎幺把椅背往下调了调:“没人给你兜底了,你把他们甩掉,还要换酒店,想干什么?” aria在拉斯维加斯的citycenter段,算是新开的一批酒店。但她本来是被安排到了凯撒,跟着她的保护人员应该也是住那边。 纪翘:“想趁有时间,好好玩儿一趟。他最近不是挺忙吗?应该没空管我。” 她解开手腕和脖颈上的叮叮当当的装饰,还反问道:“除了过年几天,我没放过假。也没逃离过他眼皮子底下。你呢?” 祝秋亭这段时间在国内,何止是忙。 算一算,这个时间,他应该跟jason谈好了。 重回j.r。 黎幺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但不得不承认,这环冒险,且有必要。 黎幺轻笑了声,发动了引擎:“纪翘,你还真他妈没良心。” 祝秋亭用什么筹码给她换的顶级安保待遇,她是不清楚的。 不清楚就这么甩了。 当然,黎幺觉得,就算知道,她可能也会给甩了。 纪翘:“aria你去不去?钱我都付了。” 黎幺:“你不看路啊?这不就是?要不你来开?” 纪翘:“我刚瞎了。” 黎幺:“……” 无论如何,他现在是代替着祝秋亭的位置。 这意味着,纪翘说的话,他得当话。而有关她的原则是,有求必应。 祝家真正为祝秋亭所用的人,全部都知道这一点。 - 纪翘在aria订了两间套房,她的在黎幺楼下。 但黎幺坚持要先去她那儿看,说是帮她检查,加州算美墨边境,如果jr的人出没在附近,并不奇怪。 纪翘没拒绝。 黎幺是为了她安全,还是怕她跑了,他们彼此都清楚。 “这36层呢,我要跑也不能走窗户。” 纪翘开门时道:“而且能跑哪儿啊,到哪也没有他,有什么区别。” 黎幺站在她身后,那一点欣慰还没浮上心头,下一秒就见纪翘转过头,语重心长道:“刚刚那句听清了吧,一定要转达到。” 黎幺:………… 她把门推开,抱胸抬下巴示意:“愣着干嘛?” 黎幺一进去,发现整个房间的自动窗帘全是合上的,地上零星散着几个棕色行李袋,里面东西已经空了。 刚才他们一起上来的,中间没有任何时间差。也就是说,纪翘在去看脱衣舞男之前,已经来这里放过行李了。 在没甩掉随行人员之前,躲开了他们—— 黎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心底一凛。 她甩尾和反侦察能力愈发强了。 穿过客厅,黎幺推开卧室的门,他没打算细看里面。 但门推到一半,他手顿住了。 面前的场景让黎幺几乎有拔枪的冲动,如果那一堆武器不是半分解状态的话。 全分解的m16a4,装了一半的m27,和□□分开的pdw突击步,□□军匕iotv…… 黎幺侧身让出视野范围:“解释一下。” 纪翘回答的眼都不眨,从善如流:“你要有喜欢的,可以挑一个,m27我改装过的,还加了瞄准。” 黎幺:“我问得是这个吗?” 他略显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冷厉之意,瞬间让她回到了第一天被带训的日子。 纪翘倚着墙的身子站直,直视着黎幺的双眸,语调温和:“我有些事要做,得找点称手的用。” 她越来越像祝秋亭了。 这点让黎幺有些烦躁,那种几乎不急眼,但认定了必须得干到底,油盐不进的姿态。 黎幺揉了揉眉心,下颌绷得死紧。 这就是他宁愿蹲海外线,也不愿意回国帮祝秋亭的原因。 纪翘就是个□□,变数极大。 钱和利益都拴不住她,只有人可以。 “我——”黎幺往窗边走,踢开了地上的枪机:“我不知道他说了多少,跟你怎么说的。但他希望你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纪翘蹲下,把枪机和复进簧都捡回来,组装着手上的枪,嗯了一声。 “我知道。” 她埋头道:“待在这儿多玩玩,等一切结束。” 纪翘把下护木顶进枪身中部,拧好气体调节器,把枪械一点点组装起来,动作熟练,但速度始终不紧不慢。 “然后回去给他收个尸。” “如果还有的话。” “黎哥,你们怎么接的任务我不管。你也知道,这都三年多了,他把我当傻子耍呢,”纪翘把弹匣装进去,语气不轻不重,神色清淡:“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只有一点要求。” 纪翘把装完的枪扔到床上:“就算死,他也得死在我眼前。” 黎幺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 “你到底想……” 纪翘:“他在国内,jason在国内,吴扉也在——那银三角那块,谁在负责啊?” 黎幺:“你是不是疯了?就凭你一个人?” 纪翘耸了耸肩:“又不是要捣老巢,就是去找点东西……瞿辉耀那儿证据不够啊。” 黎幺无言以对,看见纪翘坐到床上,唇角一勾,视线在黎幺身上扫了一圈:“而且,这不是有你吗?黎哥,幺哥,你想当我爸也可以——你手底下的人,帮我凑齐一个战斗小组不难吧?” - 祝秋亭跟黎幺再联系上,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这周jason把他身上的通讯设备都断了,让他从云缅边境办了一批货,来检验他是不是真心想回头。 祝秋亭没提其他要求,只有一点,要提高分成比例。 jason非常乐意,约他晚上在常驻酒店的顶楼nightclub谈事。 还差三个小时,祝秋亭接到黎幺电话,只嗯了一声,剩下都在听他说。 黎幺汇报到一半,纪翘这周的夜店行程还没报完,就被打断了。 “你在哪里?” 祝秋亭干脆利落地打断他。 他的背景音很嘈杂,一听是在club外场周围。 黎幺答了个夜店名,尾音还没落,就听见祝秋亭轻笑一声,冷淡的没什么温度。 “今天真是开眼界了,这么密的扫射声,没有人跑吗?” ☆、【六十】 【63】 祝秋亭是很难感知到时间流动的人。大部分时候,那种感觉就像,事情有很多,他也应该做,最后也做了,但它们并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只有这样,那些悲伤,哀恸,愤懑,恨意,才会像穿堂风一样,过了就过了。 只有坐在飞机上,航线有穿过山脉的时刻,那时候,他从上往下望,雪峰山川极高的耸立,山尖之上云层以下,风卷过山脉,白茫茫一片,只是看着,也像被卷入了自然的洪流中,能让人短暂的忘掉许多瞬间。 还有一些零碎的夜晚。这些年来,唯一能睡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也能带他感觉到时间。 当她的轮廓被月色照亮。 偶尔,祝秋亭会想,其实换一个人也可以。为什么非得是他? 当那些人找上来,请求他加入他们,打乱他的步伐时,他也不知道,那是一个开始,也是一段结束。 但看着她沉静睡容,不可推卸的答案就显现在眼前。 jason是个天才,天生的犯罪者,缜密,圆滑,冷血,举重若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完美的。 这样的人需要他。 你做的更好。 他说。 祝秋亭能分辨,他是这样想。就像找到同路人一样。jason语气里的虚虚实实,他不探也知。 让人恶心。 接近恶本身,自己也容易片甲不留。 祝秋亭不会,也不想让她靠近。即使分析的人一条条列给他看,纪翘入了局,会是多么得力的帮手,她的能力有天赋的部分,更有纪钺和他在其中培养的作用。当年她独自一人,潜入了靠近j.r当年在国内边境设立的分点,给刚加入j.r的吴扉留下了长达一年的噩梦。 但祝秋亭拒绝的一丝余地也没有。 他让黎幺带,是为了让她有自保的能力,他对她的期待,从来只有三个字,活下去。三年多她也只是在外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给祝缃教教课,在他视线所及范围内活动。 这一个月,他的目标已经被打破过。 jason直接去清江堵了纪翘,给她留下肩伤,又放回他身边,不过是想看,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弱点。 费力气牵好线,想把人丢到最安全的范围。 现在电话一响,全他妈泡汤。 在黎幺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后面,有明显的被掩盖的枪声,而且听扫射的子弹声,火力不轻。 就像在贴近话筒的地方,放了录好的音乐,为了遮住其他的动静。 黎幺听他撂了这么一句,呼吸都下意识慢了半拍。 在他脑子飞速转动想对策的时候,又听见对面的男声,没什么情绪起伏。 “报你位置,或者滚回来,选一个。” “我——” “祝总,” 安全通道外有人敲了敲厚重的门,礼貌提醒道:“您要上去吗?人已经来了,在餐厅等您。” 里面没声。 报信的属下又敲了两下,还没开口,安全门被人一把拉开了。 祝秋亭问的还算礼貌。 “他多坐几分钟,人会坐没吗?” “不……不会。” 祝秋亭握着电话,笑了笑,语气温和:“能滚了吗?” 重新接回电话,那头却已经换了人。 “祝秋亭。”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哑一些低一些,劳累过度一样,慵懒劲也在。 “前几天蹦太晚了,找帅哥过夜也无聊,今天黎幺找到个游戏厅,就音效太吵了。你对他瞎发什么火?” 她把电话拉近了一些,枪声的效果听得更清楚,点射和游戏提示的音效也更大了。 那边没听到声音,但纪翘知道他听着,就自顾自的往下说。 “我最近过的挺爽的,这几年还没这么爽过。可能是因为离你太远了。” 纪翘笑了笑,话语一顿,呼吸随之一停。 右手垫在左臂上做稳定器,瞄准,扣动扳机。 装了□□的□□做过特殊处理,稳定性更高,声音更小,能轻松穿过墙壁的弹头要解决一个人,轻松的像用匕首削橡皮。 “但你要是想找我……” 纪翘倏地勾唇,笑的有几分不怀好意,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样。 “也不是不可以。提供phone sex服务,剧本客人你挑,按分计——” “纪翘。” 他忽然打断她。 “……” “干嘛?” 纪翘声音低了一点。 “叫一下。” 祝秋亭:“挂了。” 纪翘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操!” 她骂了一句,恨恨地把蓝牙扯下来,咬牙切齿地嚼着口香糖。 “去死吧。” 过了几秒,她迅速抬头看了眼中美洲大陆刺眼毒辣的太阳。 “就那么一说。要下雷记得劈准点,别看错了。是有点像。” 纪翘轻声嘟囔道。 “c6c6,能消停会儿吗?保持频道清洁,谢谢啊。” ☆、【六十一】 【六十四】 richard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女人。 从三角洲部队退役后,他接过很多活,赚了不少钱,胆子大手里又有两把刷子,这次的金主开价阔绰他不意外,他值这个价。 但头一次,有委托方要求,跟着一起去的。 还是个美女。 她第一天跟着黎幺进这间改造过的废弃仓库时,richard手下几个人眼睛都快黏到她身上。 richard觉得好笑又离谱,他本来就是华人二代移民,她跟黎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干脆切了中文跟她摊牌,核心就三个字,不可能。 人死了是其次,免责协议对这种情况不适用,到时候找麻烦到他头上,他跟谁说理去? “不用你负责。” 离开前,纪翘从随身裤兜里摸出盒薄荷糖,拇指撬开盖子,拍出一颗来含在嘴里,转身看着richard道。 “我们约的是18到20号。在那之前,你随时可以叫我。试试看,我行不行。” “东西我自备,”纪翘抬眼扫了下二楼,那是他武器库的位置,漫不经心到有点欠打:“应该不会比你的差。位置……看你需要,通信和爆破我做不了,其他勉强可以顶上,狙击最好,观察位也行。” 行动小组最小编制是五人,队长,机枪手,榴弹手,通信员,狙击手,可以适当增减,狙击手也不是所有时候都需要。 richard手下哪种都不缺,全看客户的要求需要。 客户自己要求顶个空位的,也就她一位。而她18到20号,需要他们潜入的地方,是麦德林山里的庄园。 richard从加州搬来哥伦比亚第一年,就知道那里。 位于远离市中心的南边,被山谷环绕,风景优美,安葬圣地。 是麦德林那位大人物的老宅。 在哥伦比亚,有的毒枭不仅能跟政府军抗衡,还能得到普通人的支持——对农民来说,种植业的利润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种罂粟比种玉米要活得好。 richard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冒险,主要是因为纪翘钱出的多。 但这不代表他同意她一切无理的要求。 纪翘不用等他回答,答案全写在richard脸上,即使只是细微的,一闪而过的不耐。 她扭头就走,转身在门口的拐角叫了黎幺。 richard转身往仓库里走。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开口。 “哎妖精,二楼门口挂黑牌的是你房间?旁边柜子上那瓶啤酒,你还要吗?” richard没回头,额头青筋直冒:“卓,耀,京。” 妈的,他是脑子进水了告诉她中文名。 “要不要?” “要个屁,想喝就取——” richard在哪都能保持英俊锐利冷静的形象,但客户难缠,他形象也是会崩一会儿的。 他话音没落,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的危险,脸色瞬变,就地翻滚进掩体,还没来得及拿枪,就听见子弹打碎了什么,发出极清脆的响声。 砰——! richard应声抬头,看见十数米外的二楼,靠近拐角的地方,他改造过的办公室,门口柜子上的啤酒瓶已经粉身碎骨。 他有些僵硬地转身。 罪魁祸首已经放下枪,对着他耸了耸肩。 “可以吗?” - 卓耀京选了个相对轻松点的任务,城市小巷里解决一个叛徒,本来让她待狙击手的位置,是确定她一发子弹都不用浪费,他们自己就能处理。 谁知道出了意外,对方竟然在咖啡厅安了定时小型炸弹,僵持之际砸破玻璃,从西边逃窜。 他还没来得及下任何指令,就看着人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头开花了。 卓耀京:…… 他暗骂了声疯子。 她用的是早就禁掉的达姆弹。没有贯穿力,但具备浅层杀伤力的扩张型子弹,在射入目标后,铅心由于惯性涌出,弹头破裂后产生类似爆炸的效果,创伤面积极大甚至瞬间空腔。 简单来说,如果直接打到头,这个视觉效果还是比较精彩的。 卓耀京:““c6c6,能消停会儿吗?保持频道清洁,谢谢啊。” c6是她代号。她自己选的,说是幸运数字。 纪翘明显不熟悉他们的频道,私底下跟别人的通话,他听全了。 当然,跟他一起出任务的也能听见。 但能听懂的就卓耀京一个。 他本来盘算着,结束后好好跟她算账,占狙击位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分神,她未免太大摇大摆了一点。 结果她两边不耽误,实在无可指摘。 回去的路上,卓耀京让别人开车,自己坐到了后面。 纪翘只要坐上这悍马,别的事没有,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车经过一段没修好的路,颠簸得很。 纪翘却坐得很稳,鸭舌帽盖着头,头倚在窗上,偶尔随着颠簸幅度晃两下。 “打电话太危险了,”卓耀京坐在她旁边,似是无意道,分贝控制的很好,基本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下次注意点。你想去的地方,没有那么轻松。” 纪翘好像在睡觉,但他知道没有。 因为帽子底下的唇抿了抿。 “嗯。” 她应了声。 也是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 卓耀京挺满意,因为超出他意料,她竟然答应得干脆。 “外人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要是影响……” 卓耀京话头戛然而止。 纪翘侧过头,鸭舌帽自然滑了下来,她掀起眼皮盯着他。 他自认长得已经算压迫性十足,五官上锐角多,鼻梁眉骨都高,对视威慑还没输过,但现下,竟然生出避开的心思。 “不是外人。” “……什么?” 纪翘:“你属下不是有人问,为什么要去j的庄园找死吗?” 她顿了顿。 “因为我要去帮人取点东西,只有那里有。那人跟我说话,能帮我集中精神,不是外人。” 卓耀京没说话,一直到快下车时,才打破沉默开了口。 “谁?” 纪翘好像没听到,轻巧跳下车。 走出两步,还是回了头,一昂下巴,唇角挑着点笑意。 “we are one。” 夏季烈阳照拂在女人面上,侧脸像画,眼角上翘,微笑时,热风也在她身上停驻。 那个姿态,像为享受光才来世上走一遭。 - 江边的夜景是这座城一绝,这个观景位又是绝佳地点。 祝秋亭晚到了二十分钟。坐到jason对面时,有那么一瞬,强烈的不真实感扑过来,淹没他。 不是因为他们像。 是那一瞬间,他错觉是自己分出来一部分,坐在了那里。 这个计划刚提出来时,它离谱又庞大,是疯子才能想出来的主意。 而所有的所有,都寄托在一个前提上。 他长得跟对方极像。 祝家的小儿子,性子乖张任性,智商奇高,祝绫把人宠的无法无天。即使他虐杀了自己养大的边牧,片成了几百片,惩罚也不过是关三小时禁闭。不到十六岁,展现出极高的犯罪与制毒天赋,反社会人格特点也愈发明显。他对毒品感兴趣,也是做实验做的无聊,拿身边的保卫来试新型毒品,看对方毒瘾发作时的烈度明显高于普通毒品,撕咬、发疯、惨叫着求要,鼓励他走上了这条路。 在祝绫背后的祝家没落之前,他带着可以带走的所有资源,去了国外,中间只回了国内一次,待了不到一周,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是用不同的身份,在各国之间肆意游走。 把常住地换到麦德林,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哥伦比亚本来就是毒品犯罪的天堂,何况他有那个能力,在银三角辟出自己的路。红色通缉令发了几年,屁用不顶。 他最麻烦的地方,是情商太高,该笼络的人一个也不会落。愿意帮他顶罪的人太多。他用过以后随意丢弃的人,更多。 模仿他,成为他,靠近他。 直到旁人分不清真假,许多事就可以打时间差搅乱。 也多亏jason的人都忠心至极,拿他当中心灵魂,神一样在信。 这让计划可行度又高了一点。只要那个模仿他的人,够像。 祝秋亭——他现在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他是连烟都不抽的人,被人叫去谈的时候,觉得这个故事跟他妈天方夜谭一样。 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大好前程。 军校拔尖的苗子,父亲虽然去世的早,但留给他精神遗产——江湖一条道走到底。那劲头有点类似于,老子是干这个的,儿子也得干这个。他是在升大校那一年去世的,祝秋亭也是那一年被找上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块硬骨头比正主也不差,难啃的很。张扬肆意的瞎过惯了,随便过过,都是光芒万丈好的人生。 就算只往里面丢三年,他也真诚回绝了,嘱咐对方真理射程有多远就给滚多远。 谁也不知道,他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通的。 最方便的有一件事,是他本来的名字,好死不死凑了巧。 他姓秋,父亲叫秋昱赭,难读,但不难听。他却贪方便,给儿子起了单字一个亭。秀气的过分。 剩下所有的事,没有一件简单。 一切都要保持统一。那意思就是,他之前做人的人生,统统不算数。练要从当狗一样开始。绝食训练四天是极限,他硬是在暗无天日的训练室里找到老鼠,从窗沿上扣住它,当了一天的口粮,延长了时间。 这些算是轻松的事。 复盘jason的做事逻辑和手段,那个训练持续了大半年,差一点失败。 当时国际刑警那边已经互相通过气,都知道到时候会有个复刻品,来配合他们的计划。对于把他招进来的人来说,为了尊严也好承诺也好,这件事只能成功。 那次却险些出事。 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监视器后面,等察觉不对的上峰冲进去时,教官险些丢了命。 本来就是能到单兵顶峰的人。没刀没枪,不妨碍致死。 所有人都忙着看顾教官,查看状况、大吼着呼叫医疗,另一边他一个人靠坐在墙边。 有人想起他了,走过去把人拽起来,免不了惊怒和埋怨:“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身上都是旧伤,这次教官没有伤到他分毫。 从前的抗审讯训练他都闷声不吭,打到骨折也只是护着头,电击也好放蛇也好,反正他确定不会丢了命,也从不开口说什么,痛叫都没有。 他脸色平静的要命,眼里却一片血色。 “我还能是人吗?” 祝秋亭被揪着衣领,垂下睫羽,整个人安静地像一道影子。 “你们一遍遍地说,让我不要学,不要模仿,我就是他——我他妈算什么?我连人都不能是了?” 他把上峰的指关节一根根掰开,轻声道。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答应的。你把我骗到这里,走这条路。我可以走,但你不能把桥撤了。” “你总得让我是个人,不是牲畜,我才能回去见她。要么就放我走吧。当我弃权。” 这场风波后三天,传来纪钺死亡的消息。 在他想要彻底离开前。 请了两天假,他在酒吧里找到了个人。 对方好像想要一夜情,又想要后悔。 他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那个环境下,按理说,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都看清了。 她的痛苦不是因为当下,沉迷不是因为酒精。 只是单纯的,单纯地想要淹没在痛里,恨不得在下一秒钟死去的沉迷。 痛苦是此刻的高潮,摩肩擦踵的人潮作庞杂背景,把死亡的绚丽抹去,只剩下荒诞的余音。 因为他也一样。 其实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会如何相逢,如何相爱,如何融入彼此的人生。他能开口说,纪翘,我知道你。 都成了泡沫幻影。 现在成了野兽一样,交欢,宣泄,放弃。 只融入了彼此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接触性时,就想着亲吻死亡。 他的人生,从那晚起,往前看,是已经离得好远的茫茫一片,往后看,是离得更远的一片茫茫。 本来想着,全部结束后,也许还能回到秋昱赭的儿子这个身份。如果他能成功,就能保护好她,她也不知道那个渣滓长什么样。他到时候再回来,认认真真地认识她。 但从那一秒开始,就断绝了任何可能。 他竟然还极力想抗拒,觉得自己跟魔鬼是两条道。 都忘了,如果做着一样的事,抱着一样的心态,造成了一样糟糕的后果,那不就他妈是一种人。 可笑就可笑在,他想尽力让她远离地狱的。 结果自己掉了进去,还不小心把她拽了进来。 看到她躲在车底下,又露了脸的那晚,祝秋亭做畜生多年,已经做得很顺了。 他的心情很微妙,微妙的平静,没什么大波澜,又觉得有点隐约的可笑。 命运,就是这么个狗屁倒灶的存在。 每当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时刻,它不介意用行动告诉你,恭喜你,猜错啦。 一点也不值得意外。 ☆、【六十二】 【65】 “cedawood,特色,尝尝。” 他两只腿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桌上,头也不抬道。 cedawood是海曼金酒加咖啡,在盛满了冰块的杯壁内呈出复合偏橙的颜色。 观景天台的吧台位即使到午夜,也是人满为患。今天被清场了,只有一个人落座。 祝秋亭是第二个,迟到了十分钟。 站在那里,他垂眸望了jason几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秋亭没碰那杯酒,在他侧手边的单人灰色沙发落座。 顺风顺水四个字,就是jason这小半生的注脚。手段毒辣,却总笑眯眯的。耐心不多,也不太爱发火。他的情绪很自由,来去如阵风,不留痕迹更不受制约。 只有这一点,他们不像。 祝秋亭从前帮他时,就是操纵情绪的高手,但他极少发脾气,收敛沉默是底色。 jason清楚,咬人的狗不叫。 他只是错在太自信了,从没有人那样头也不回地甩他而去。 如果落在他手里,应该扒皮抽筋才合理的——jason自己也觉得奇怪,祝秋亭明目张胆地跟他对着干,他的兴奋比愤怒更多。 反正,他相信只要祝秋亭活着,总有一天得回来。 主动也好,被迫也好。 他们是同类。 “昨天吴扉给我电话了,东西到了,很顺利。” jason笑时黑眸微微眯起,和善又慵懒,见祝秋亭只是靠在单人沙发深处没说话,他从桌上小食盘里拿了两颗坚果,自己吃一颗,砸他一颗。 像小孩儿玩闹。 “怎么还不开心?” jason展开大拇指和食指,虚晃地比了个数字,带点嬉笑。 “这么多诶。下半年不用忙原料了。” 那八吨□□,之前被祝秋亭牢牢扣在内陆港口,吴扉亲自来督办,半克都没搞到手。 jason早都猜到了,吴扉在祝秋亭这边,半分好处也讨不到。 唯一算点意外之喜的是,吴带回非常重要的信息。 祝秋亭眼里,终于装了点什么。他长出了阿克琉斯之踵。 她不死,他也不会这么快回头。 “上半年的利润不行。”祝秋亭把玩着打火机,火光一闪一闪,短暂耀目的映出他面目。 “所以你还是不想放弃国内市场。怎么,买的庄园太大,养不起了?” 祝秋亭语气很平静,好像已经困倦了。 jason也不在意,笑了笑,俯身捞起面前酒杯:“差点忘了,你这几年在国内做生意,钱赚了不少。” 祝秋亭没回答,目光无意中望旁边一瞥,便顿住了。 jason有几个贴身下属,常年三米以内。此时也是,分撒着把守住他所有侧位和背后的位置。 见祝秋亭盯着一个方向没动,jason眼神也跟了过去,一看就笑了:“怎么,喜欢?这个确实挺厉害的,待五年了,greenberets退下来的。” 那个下属站在花坛左边,强壮挺拔,目光阴鸷,右手小臂上有个狼头纹身,狼眼是红色。 祝秋亭:“名字?” “……” 对方没回答。 jason余光扫过去,懒懒道:“carl,说话。” 祝秋亭抬手示意了下,意思是不用。 他摩挲了下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叫carl的保镖。 jason一直盯着他,那眼神好像能穿透他的太阳穴一样。 直到他再次开口。 “我会回来,但你提了那么多条件,下半年做的事也挺危险的,我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做到。” “我听听。” jason笑了笑,啜饮了口酒液。 “一,放孟了奚,她对你应该没什么用了。”祝秋亭指了指carl:“二,这人给我。” 不出所料,jason答应的非常爽快,这些对他来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不用。硬要说,他还觉得祝秋亭有点可疑,要求提的这么简单。 得到肯定回答后,祝秋亭也没看他,径直站起来朝carl走去。 从jason的角度,能清楚看见男人站定,掸了掸carl身上的灰,也不知道他妈的存不存在,又问了句什么。 下一秒,jason脸色变得很微妙,目光陡然锐利阴狠起来。 本来还有下属心吊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神态变化这么快。 很快,随之而来的一声枪响解答了一切。 还不是一声,是两声。 一发肩膀,一发膝盖。 枪口硝烟未散,伤者的痛嚎由高到低,像野兽一样,始作俑者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卸了弹匣,扔到地上。 尽管有无数枪口瞬间对准了他,祝秋亭眼睛都懒得抬,只是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jason让人把carl拖下去,目光死死盯着他,最后忽然哂笑一声。 “对,carl跟我一起去过清江,把那个女人肩膀打穿了。那是我的错。” “本来该打头的。” 祝秋亭没被激怒,倒像是觉得好笑,慢慢悠悠道:“我能把你打死吗?可以的话我把枪捡回来。” 死一样的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他却完全不在意。 “那次,这事脱离我的掌控了。”祝秋亭仰头靠在沙发里,闭上眼轻叹了口气:“我烦。如果一直烦,会影响我做事的效率。影响我效率,就影响你赚钱。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难懂吧。” jason勾了下唇角,烟盒在桌角一磕磕出根烟,眼里很冷:“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 祝秋亭侧头,姿势一点没变。 “会吗?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的。” 他的语气柔和地像情人低语:“一般来说,心愿达成后,我别无所求。” jason沉默片刻,随手捞起面前酒杯砸了出去,朝着他的方向。料他也会躲,jason手上也没留力,速度力道都快的可怕,那又是个古典杯,材质坚硬。 但祝秋亭没躲,于是一声闷响。 jason也有一瞬间怔愣,忽然想起来,祝秋亭选择重新回来以后,试验器这段时间,人已经遇到过几次车祸。不过祝秋亭没跟他提,他也当不知道。以前jason做了就不介意承认,眼线太多,盯祝秋亭的人从不断哨。如果祝确实不回来,那也不能活下去。 可这几次意外都不是,想也知道,有想制造些意外的人,祝秋亭回来这个事实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祝秋亭随手抽了两张纸,摁住伤口,起身淡淡道:“没什么事,先走了。” 临到拐角转弯前,听到jason叫他一声,似试探,又冷淡至极。 “如果祝绫当年要你回——” 祝秋亭没转头,直接打断了他。 “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有如果,”祝秋亭抬头望了望外面江上夜景:“二十多岁见也够了。如果从小生活在一起,我们三个里总会疯一个。”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jason点了一根烟,垂着眼。 祝秋亭说的没错。疯都算顺利的,到时候死一个都正常。 毕竟有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都嫌知道的人太多。 祝绫早早扔掉的小儿子,不过是一夜春宵的意外。 等再遇到一次爆炸意外,身边少了子嗣,祝绫又想起来他,想要接回,却阻力重重。对方在大陆早被军人收养,活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跟祝家的世界格格不入,更何况,对方也不会交出孩子。 曾经叱咤风云的祝家话事人老了老了,竟也开始怀念起一个七年不见的幼子来。就算手上有那孩子全部的信息,生活照片,入学证件照,也半点用没有。祝家那时开始走下坡路,自顾不暇,更别说到严打的内地惹是生非。 过了半年,祝绫秘密收养了一个男孩。 收养他的原因很简单,他跟小儿子长得好像。 在福利院里,大家都叫男孩儿的英文名。 jason。 但是没人待见他,福利院里因为有他,一只活的动物都没有。 没人会收养他,没人敢接近他。 有人觉得他是天降大运,成了祝家养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就因为对方叫秋亭,祝绫给他也起了这个名字。恶心的要命。 为了祝绫的宠爱与身后资产,jason一直留意着内地生活的幼子,收集他的所有照片。 十七岁相貌基本定型时,他们只有六成像了。那一年,jason找了医生。 他们必须相像。 这是祝绫在乎他的全部理由。 只是,jason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五个字,这样灵准。 在他自己的帝国初见雏形时,祝秋亭出现了。 他们的位置对调。祝秋亭对七七八八的不感兴趣,他只想要钱,所以来给他做事。 从选择的路来看,那个军人养父对他的影响近乎于0。jason那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遗传,真是要命的东西。 怀疑和恨劲当然持续了一段时间,jason骨子里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刚开始的一年,他以为,祝秋亭要么死要么逃。没想到他没死,也没逃,撑下来了,在一场意外的工厂爆炸中,还拼死保下了自己。 祝秋亭是可为他所用的。 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让他兴奋了。 他在,才能提醒jason,被背弃、被流放、拼命挣扎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是祝秋亭。 人生这场游戏,祝秋亭比他更像狗,更被动。 更何况,祝秋亭确实太好用了。 敏锐又决绝,狠厉知分寸,在国内守镇跟他打配合,风险也背到肩上。 jason越想越想得开。 怎么看,这都是件大利好的事。 相处的时候总是巴掌也不行,多少得给点甜枣。 反正,他这趟敢放心回国,也是因为瞿家那个废物瞿辉耀,终于被处理掉了,尸身碎到连指甲盖大小都没有,手上那些能威胁到他的证据,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盘算着,是时候把祝秋亭稳一稳了。 不能再给人离开的机会了。 - 八吨□□回到jason手里后,不到十天,有批近一亿刀的货交付了,海运已经走了暗路进美国。 jason在dkr包了三天全场庆祝。dkr是金家二公子在申城开的高级夜店,vip会员制。 一层主厅、loun bar、香槟房加在一起,足有四千多平。二楼全部做成半开放式包厢,装修是黑金蓝底色,卡座位三万起步。 凌晨一点半,全黑的宾利慕尚停在dkr门口。 有刚被经理骂过,出来透气的女人,一身贴合曲线的红裙,靠在玻璃门上,眼睛发酸,烟点到一半,看见豪车徐徐停下,心里一股逆反气蹿上来。 这些贵车里,坐的都是些人面兽心的垃圾玩意,要玩的花样能把人往死里逼,一个两个恶心的要吐。今晚有个惹不起的人物包了场,多了好多客户,刚才那个靠上来的男人肥头大耳,拿着酒瓶就要撩她裙子—— 打火机上火星倏地一闪。 微弱火光后,车门打开,后座下来个人,看得她连烟也忘记点。 一身黑,黑色衬衫和西裤。 男人显得冷淡又自我,他不看谁,谁也不在他眼里。 她注意到,他睫羽很长,黑眸抬起,压迫感极重,是类似上位者的施压气质。 这些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他明明跟这个世界有层屏障,却又能轻易地改变周遭环境氛围,把普通的触目所及都盘活,让经过的人相信,自己是大幕开场的主角,因为自己正在另一位主角旁边。 她心念微动,有种遇见命定之人的激动,看见他离玻璃门越来越近,理好头发迎上去:“您也是叶总邀请的吗?还是楚总?我是eileen,不是阿凌,ei……” 可惜在抱住他手臂之前,就被挡开了。 “让一让,谢谢。” “……” 他很礼貌,但一眼也没落在她身上。 不过幸运的是,一个小时后,eileen在轮房的过程中,又在最大的vvip包里看到他了。 这次她知道他的名字了,祝秋亭。 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在一楼。 他们长得很像,但气质很不同。刚才她特意去送酒,另一位被簇拥着,要随和些,常挂着笑,祝秋亭身边冷清很多,但她就是觉得,他更特别。 这人长着一张不会被世俗征服的脸,淡冷漠然低气压,压迫感反倒激的人浑身过电。 想跟他上床。看男人陷入意乱情迷的模样。 她拿着酒,换了件更短的裙子,却发现里面被女人包围了。 少说十来个。好几个从变态叶总那儿过来的。 其中一个最过分的,穿着包臀裙,喝醉了一样,挂趴在他身上,像个女色鬼一样蹭他胸膛,求他照顾一下自己的业绩。 eileen站的地方,能看清对方求的有多恳切,还说…… 她跟着轻声读出来,脸刷地黑了。 我想跟你□□。 eileen稍微了解了下,这个祝秋亭脾气阴晴不定,今天情绪又明显down很多,这个同行这种行为其实很危险的。 她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等会儿被暴力对待了怎么办——事实告诉她,越是人模狗样的,越变态。 一边又觉得,非要代替同行承受苦痛,也不是不行…… “砰——!” 忽然间,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砸清醒了所有人。 “滚出去。” 祝秋亭:“留下来的,把这些吃了再走。” 他指了指地上的玻璃渣。 本来得了临时性软骨病的人们,忽然间可以直立行走了,从包厢门处鱼贯而出。 包括求业绩的女人,乖乖爬下来,贴边溜了。 但没成功。 她领子被揪住,让人抓了回去。 “滚回来。” 男人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eileen关门前,特意慢了半拍,看到被留下的那个,脸皮最厚的女人,嬉笑着就凑过去亲人了。 她捶胸顿足,刚刚在大门口应该再主动点的! ☆、【六十三】 【66】 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纪翘没有见过这样糟糕的脸色,出现在他这 包厢的灯光很暗,她望着他,在门被合上的刹那,像是望见祝秋亭神经崩开断裂的瞬间。 像遍体鳞伤后的疲惫,突然落空的茫然脆弱,失去焦点后决定放弃的那一秒。 他俯下身来,将业绩尾音还没飘完的纪翘拥进怀里。 好像他们是上辈子的爱人。 攒了许多许多年后,第一次拥抱。 纪翘的手下意识在他背上摸了两下,能感觉出来,人瘦了,瘦的能摸到肩胛后突出的骨节。 她的确快一周没联系他了,跟黎幺和卓耀京定路线都花了三天,踩点就更不用说了,她两次差点回不来。而且要提前搞定麦德林庄园里那套复杂的安全系统,负责技术的人说,最多只能黑掉两个半小时。 纪翘在最后定行动日子时,忽然想起来,让黎幺联系一下祝秋亭。 没联系上。 花了好大一番力气,绕了圈从苏校那边通上以后,纪翘一听到电话里男人的声音,直接跟卓耀京说,richard,我要先回国一趟。过四天这一批安保精锐刚好放年假,至少五天吧?那期间行动最合适,那之前我肯定回来。 其实祝秋亭也没跟黎幺说什么,只是黎幺问了一大堆,他只回答了状况怎么样这问题,不痛不痒两个字,还行。 反正快结束了。 挂电话前,他说。 让瞿辉耀活着,就是因为还没死磕出来一份资料,关于jason个人,把他抓回来要想定罪,证据链条上没有那部分不行,是牵扯到当年清江的案子,死者中有几位公职人员,也是jason难得自己动手过的案子。 他太谨慎,游走在边界上,总有人帮他办事。 黎幺理解,如果把人引到国内来,抓住了,却被迫放走,那比任他逍遥更痛苦。 现在瞿辉耀被j.r那边抓到,灰都不剩了。 祝秋亭没有疯,都算好的。 黎幺总觉得,他最近两年就是靠一口气吊着,告诉自己快到终点了,快到终点了。 在临近终点时,裁判按了铃,提示你下一程即将开始,咣又回到了起始状态,搁谁谁都得弃权。可惜他走的不是条能弃权的路。 纪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关头飞回来一趟,她没空分析,全凭直觉。 这几年来,无论有意无意,她痛苦到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基本都在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伸手够她一把。 既然现在位置对调,那就换成她来拉他。 而且她的私心是,如果在哥伦比亚这一趟一进去,真出不来了,他们最后一次连正经通话都没有,太可惜了。他还不知道收了骨灰给她放到哪个墓园呢。她花了大价钱的,可不能白费了。 算一算,那次六位数,这次七位数。 纪翘攒的全部身家存款,都花在了同一个狗男人身上。 怎么也不能白花了。 纪翘本来有些话想说,适当卖卖惨——她第二次踩点弄了一身伤回来,低调地提一下她跟黎幺要去做什么,风险多大什么的。 一看见他的脸色,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半天,摸着他背,也不口嗨了,倒是有点像惹怒了伴侣的直男,手足无措的微微慌乱:“怎么了嘛……不行就算了,我知道你累,不要逞强,我也不是那么想做那个,开个玩笑啊——” 俯在她肩膀的人终于开了口。 “闭嘴。” 纪翘从善如流:“噢噢。” 他确定了,她还活着。没怎么着,活蹦乱跳。 这个事实足以把他从虚浮的空中拽下来,摁在地上。 也是一股力,能展开撑住他,再走那么一段。 这段时间跟jason打交道,是到了他的极限。 当初从j.r离开,他发誓,发誓再也不回头了。现在却要接着演。这么多年,为了安全性考虑,他保持着两年联系上面一次的频率,大部分时候要做什么,细节全是他自己定的。今年这一次,他被误抓,他从警局被保出来时,是两年来第一次跟他们联系。 祝秋亭首次有了二十岁时的冲动。 不想干了。 我弃权。 想这么说。 祝秋亭家换了很多个,独浴的洗手台上从不装镜子。 他不想看见镜子里的那张脸,可是对于从纪翘的瞳孔倒影里看自己这事,又上瘾得很。 好像那个时候,才算脚踏实地的正在活着。 她气急败坏地看着也好,冷然烧怒火也好,怎么都行。 祝秋亭记得很多次,她目送着自己的车远去。 他会在适当时候回头,反正车窗不透明,能放肆地望着,直到那身影越变越小,而后消失。 这一次,有八天又九个小时,他失去了跟她的所有联系。 所有。 定位器失灵,黎幺失联,上面那群跟她的安保,早被纪翘甩飞了。 祝秋亭大概能猜出来,她可能想干点什么,避着他。 只是,联系不上的每一秒,都像钝器在凌迟折磨他。 纪翘安静地抱着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极轻微的颤抖。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觉得,完了癫痫了,赶紧找覃医生来埋。 但此时此刻,他这个状态,纪翘觉得,给什么反应她都不奇怪。 从知道祝秋亭‘回’j.r灰狼手下那刻,纪翘就希望他能有这么一刻。 有些东西憋着出不来,心理防线再一倒,整个人就算废了。 “别担心。我们能赢。” 纪翘小声说。 “但是得换个地方,这里不太方便。” jason就在一楼,一旦听到任何关于她相貌的描述,都麻烦至极。 - 纪翘带着祝秋亭开了房。 刷掉钱的那一刻,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余额。 在前台礼貌的注视下,感慨了一句:“原来这就是包人的感觉,好爽啊——” 前台:……………… 她的眼神在面无表情的帅哥和一脸满足的美女之间静默转换,最后扯出一抹职业的微笑:“祝二位今晚愉快。” “会的。对了,这附近有药店吗?” 纪翘潇洒地挥了挥手,末了又问一句。 在车上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烫的可怕。 “有的,您在网上下单预约就可以。早上就会送来。” “太晚了,”纪翘揽过祝秋亭腰,满不在乎道:“还是我来焐热吧。” 前台:…………………………………………… 她今晚立刻跟小姐妹发消息,大帅哥里还有受用土味情话的,以后要多加复习背诵!哪天说不定就能碰上眼瞎的帅哥呢! 纪翘把人拖回套房大床,扔麻袋一样放下他,累得气喘吁吁。 “看着那么瘦,怎么那么重。” 纪翘叉着腰看了会儿祝秋亭,他今天难得的乖。 是的,乖。 能对他用上这个字,纪翘确实也觉得自己出息了,人生了无遗憾。 当然跟常人的乖还是不太一样,他只是话更少,目光几乎不动地,就在她身上粘着。 安安静静地看,虽然眼睛都他妈烧红了。 纪翘喂他水,他也咽下。喂他吃的,他也吃。 这段时间她虽然也累,其实不能确定,他们需要的证据是不是在定位的地窖里,在极度的焦虑中一遍遍推着方案,路线图重新定了无数次。 但是祝秋亭这个样子,消瘦了少说有十斤,五官轮廓显得更深,眼下的青色,眼底的血丝,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手腕十指都修长的过分。 就像是会随时蒸发的,雪山一角。飘落到海平线尽头,一点点融化消失。唯一托住它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深蓝海洋。 他只是盯着她,好像她是那片海。 纪翘受不了了,把他衣衫解开:“走了,洗澡。放热水了。” 在黑暗中一无所获是什么滋味,她知道。 说给祝秋亭,他大概也不会信。其实她从来没怎么怀疑过他——在一开始偶尔会——后来就完全没有了,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在对比,找到她最初始的直觉。当年被绑架时,那个男人跟他是有极相似侧面,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后来在纪钺死后,遇见孟景之前,她独自行动过,摸到j.r在国内的临时住处,吴扉手下三人都折在她手里。但还是差点出不去,周围的警报系统已经启动,她力气用尽了,差点逃不出侧方的墙头,同时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对着她几枪就封掉了四个方向,结果下一秒追击者就没了声响。有人撑着她腰,轻松托一把,把纪翘扔到外面,给了她逃跑机会。 她的直觉让她待在祝秋亭身边。 尽管恨得让人牙痒,但是没有一次,纪翘身陷囹圄、要丢小命时,他选择放弃她的。 一次也没有。 她是务实派,小命在,万事好商量。 祝秋亭最后还是没去泡热水澡,她只是解了上衣,给他耐心擦着。 她也忘了,怎么就擦着擦着擦着擦着,滚到了一起…… 不过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被他顶在浴缸瓷砖上索吻,那种索要的疯劲,几乎要烧灼掉她骨髓。 纪翘被他从上吻到下。 前面太过漫长了,从胸口到脚腕都是红的,也许是因为踩在热水里,她自己放的热水里。浑身都湿透了。 他让她看着,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 吻就没有断过,喘息交叠在一起,每根神经都被抚慰。纪翘看见布满潮气的镜子上,他们在一起画面,他的手臂紧紧捞着她的腰。 她发丝乱了,他也能及时察觉拨开,吻那样温柔,结束了一次,抱回床上,却又把她掉过个儿,从后面进来,过一会儿又扭过她的头,去寻她的唇角,亲的绵长。 昏昏沉沉地,纪翘实在不知道被这个发烧的人弄了几次,最后一次记忆还是在流理台上,她环着男人劲瘦的腰,一抬头,能在玻璃镜面的天花板看见这一场面,视觉受了刺激,但他竟然能忍住,硬是让纪翘低头迷糊地吻他鼻尖,断续求饶:“差不多,行……行了,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有多疯狂也忘了。只是在意识消弭前,她记得自己抱着他脖颈说。 祝秋亭,我好想你。 有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她锁骨尖。 是汗水吗,还是在浴室里,太潮湿了,才有水。 水那么重,滴在锁骨,可她心脏都收着疼。 纪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了一个来过的地方。 十七岁时的酒吧疯狂后,她晃过凌晨的街道,找了个夜宵摊坐着,手里攥着张纸条。 那是有人塞在她手里的,字迹凌乱。 她刚刚经历完人生两件大事。 纪钺死了,她随便找了个人在厕所交代了。 是谁给她的纸,她也不知道。那几句话就写在酒吧活动宣传单背面,像个笑话。 写这个的人说,我要你看到我,有一天你会的。不因我的渺小远离我,不因我的怯懦放弃我。就算跌入最深的地狱,我也会爬上来,干干净净来找你。请相信我。 梦醒了,纪翘坐在晨光熹微的酒店套房里,床头有一套干净的新衣服,身上酸痛,不过那不值一提,她拿起手机,看到机票信息。今天回美国的。 想了会儿,纪翘给他发了条信息。 “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六十四】 【六十七】 “纪翘。” 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纪翘应了一声,对方没听到,仍然叫她。 “我在这。” 她又应了一声。没有用,回答就好像被四面不透风的墙壁打了回来。 接着,她发现了很要命的一点:是谁在叫她? 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下意识的却回应了。 纪翘慌了,这一声声,越来越模糊,离她越来越远。她是在水下,不,冰川之下的人,她努力地向上浮动,什么都推不开,费尽力气,徒劳无功。 “c6——!!” 有一声怒吼突然把冰层砸烂,她被一股力从下往上推起来,在水面处冒了头。 纪翘眼皮子动了动,率先回笼的意识先帮她找回了痛觉。 第二秒醒过了神,频道通讯恢复了。可惜她刚应了一声,那边的声音很快变得断断续续,不到半分钟,又再次断了线。 她试着动了动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胫骨处一开始肿的老高,被她草草处理后,现在存在感最弱。倒是背上和胳膊的皮肉伤,虽然没有再淌血,但是一阵阵扯着,火烧火燎的疼,闹心。 有那么短暂几秒,纪翘觉得,睁眼就不得不往下走的话,还不如一直闭着算了。 要复盘进来后的三天并不难,难的是琐碎。在开始之前,richard搞到了庄园以西,也是靠近山脉那一侧,地窖所在那侧的施工地形图。前期最麻烦的工作还是关于人,jason谨慎到骨子里,这是他的常驻住所,安全设施加大量精锐都放在四周,守着自己这块一亩三分地。 摸清人员分布,把守位置,和东边区域支援最快多久能来,是三个最重要的大方向。 但实际行动时,黎幺从摸进去探路开始,第一时间就跟他们说了,情况跟他们预测的不一样,明面上看,主宅少了整整三分之一的安保。 richard的态度是这次放弃,择日再说。像这样的情况,要么他们自己内部有紧急情况,人都被调走了,要么就是有诈。第二个可能性非常高。但怎么说,都是纪翘花了大价钱请了他,卓耀京还是切了中文低声问纪翘,你要继续吗,考虑清楚? 她的反应快的像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作了回答。 不变。纪翘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c2c4放在外面,如果有意外,免得你的人缺支援,至于我和…… 她顿了顿。不确定这句不吉利的话,带上黎幺合不合适,在短暂的犹豫间隙中,黎幺及时在频道里补道:我跟c6一起。 别说她是为了帮祝秋亭才冒这个险,就算不是,他既然跟来了,就得保证,她全须全尾的回去。 纪翘的位置只比黎幺落四百米左右,在跌进仿地窖的密室前,她已经发现不对,目标物有极相似的两处,可图纸上只标了一处。 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就被人从后面卡住脖颈,虽然逃脱了,但搏斗之际,不知道谁的拳脚碰到了什么,他们从缓缓张开的暗格中掉了下去。 到地面的挑高,纪翘目测在三米以上,如果后颈直接落地,瘫痪的可能性都有。跟她一起掉下来的人摔得人事不省,纪翘也借地道里昏暗的光勉强确认,对方跟自己一样,不是庄园里的,大概也以为她是威胁。 地窖底下左转,接了几百米的长廊暗道,只有两侧幽幽点着灯火。这个构造,虽然她没有刻意联想,但跟祝秋亭在国内钟意的类型好像,至少三处的家,地下暗室是这个地形。 而且这里没有改造成酒窖——认识到这点后,纪翘确认,这个地方不对。不会有她要找的那份资料。幸好黎幺和richard位置摸对了,他们听到她这边情况不对,本来想找人支援她,纪翘让他们别管,她自己可以出去。 当然,进都进来了,想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她都没有确切记忆了,只记得从那一秒开始,纪翘非常非常庆幸她带了足够的子弹,以及richard手下的通讯员够强,他们对讲都叫烂了,频道愣是没半点回应。 其中有两个极难解决的男人堵在半路,根本没有试图呼叫援手,其中一个金发蓝眼只专心对付她,几发子弹打在她脚边,封掉她躲避的方向,纪翘在掩体后一动不动,只顾盯准对面位置,后面摸上来的人大概以为她无暇顾及,枪口对准她之前,纪翘背后像长眼睛一样,右手肘击顺势拉下枪管,拖着对方一起滚到了明处,拿他做靶子,被那个金发瞬间打成了筛子。 最后撑着一点力气,找到现在的角落躲起来时,纪翘手边没有任何医疗用品,幸好外伤不至于见骨,只有小腿胫骨被踹的有点变形,麻烦到会影响后续行动。只是天要助她,这个角落像是以前的值班人员废弃的地方,说是小屋都勉强,更像是单人牢间,铁栅被拆了的那种。 她在席子底下摸到一本杂志,厚度足够,封面还是露着半球穿比基尼的棕色美人,用这个做固定,撕下一条上衣布料,缠了两圈,总算处理过了。 她试图联系过其他人很多次,但是全然无果。纪翘累到极点,靠在墙角时,本来只想闭目小憩,结果直接睡了过去。 闭眼之前一片寂静,睁眼以后依然一片寂静。 这种静让纪翘头皮发麻,她不喜欢。 她撑着墙站起来,清点了下身上剩余的火力,还有把m9军刺。 这把是他用的,纪翘顺了过来。握着刀柄,她莫名而起的烦躁情绪也被压下去些,就像人在身边一样。 再者,也是真的更好用。他把刀身做了改装,刀刃处涂了毒层,力保现在不倒以后倒。 纪翘无声贴着墙边往外移,像一道影子。整个地下密室的暗道走向,她虽然没法画出全景图,但到目前为止走过的路,在脑海中勾勒出个东西南北,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风,连光都很暗。 纪翘现在行动已经比之前缓慢不少,如果像刚才那样有十数个火力备足的人员来,她只有自爆一条路可走。但维持着现在这种境况,纪翘又觉得发毛,甚至暗自期待,还不如一次性来了,结果是生是死都好,别再吊着她了。 这时候才发现,疼痛真是好辅助。能让她保持清醒。 纪翘走了两百米,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但是,这个地方的用处,是什么呢? 关人审人?布局像,但连个像样的单间也没有。把路做成迷宫,为了玩儿吗?刚才进来时,一路混乱,她只顾着解决所有出现在她面前的活人,根本没空观察。 现在她定下神来,看清了,连暗道两旁的烛火都做的精巧,周边甚至还镶嵌着两颗宝石。这一区域的墙壁纹路没有被子弹打乱,是延长的,连绵不绝的图案,摸上去凹凸不平,这感觉熟悉的有点像…… 墓室。 以jason的自恋程度,他当然不会是给自己做的。 那是—— 没有任何意外的,纪翘想起一个名字。 她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变,接着恢复了沉静,那沉静中有极扎人的锐利。 没有任何犹豫的,纪翘回头往刚刚的尽头走。 那里绝对不会是尽头。 想给他造墓地?再等一百年吧。 纪翘咬紧牙根,连拖着走的伤腿都被气快了些。 她猜对了。 不到十五分钟,纪翘就找到了暗室开关。 那道门从右手边的墙壁处轰然一声,缓缓地在她面前开启。 纪翘在门口站了三分钟。 面前的空间足有四百平以上,格局方正,修建的精美又粗犷,挑高惊人,墙体有三面,两侧还有阶梯各自通向二楼,在中间栏杆处会合。 是非常漂亮的标本展览。 如果单独拍下来,她会认为这是哪个有品位博物馆的一角。 这些标本做的也很细心,但并不属于哪种动物。 头骨,断掌,手指,一小块正方形的皮肤组织…… 纪翘走进去,看了两处,就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模型。 jason做得出来。 旁边甚至有标签,标着昵称或代号,就像胜利者的无声展示,那些让他费过心血的敌人,挡路的人,最终都会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她稳下心神,开始极快的挑选,最好能跟黎幺再回来一趟,找到合适的、跟国内案件有关联的带走,有些尸体都不完整的,如果补上这部分的证据,现在抓他应该都…… 下一秒,纪翘目光倏然停留,停在了某一排,这个标本框里有截面平整的手掌。 无名指和手背的位置,有两道早已暗了的旧疤。 轰—— 实实在在的,她能听见脑子里混沌一片,接着就没有了任何接收、解构信息的能力。 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捕获了,随之砸下来的火焰弹将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任何目之所及的,能够触碰的,惧怕的,在乎的,都失去了意义。 纪翘感觉耳朵边嗡嗡作响,很吵,但又很安静。 很多很多标签都标着代号,符号或是两个简单的字母,这个框里则写着全名,中文字,手写。 纪钺。 她没有哭,没有发抖。只是伸手去抚那块框的时候,想把框外灰抹掉时,指尖忽然失去了力气。 纪翘不打算等出去,再等到跟着黎幺回来。 这是她唯一会带出去的东西。 接下来很久,纪翘都没有什么记忆了,直到上飞机回去前,黎幺在整理行李时,解释了半小时后,小心翼翼地要把她抱的东西抽走——从四天前在庄园里找到她那刻起,纪翘就没有放下过。还是richard胆子大,强行帮她把标本框掉了个方向,实物那面对着怀里,怕路人直接吓昏了昏前还要报警。 不出所料,纹丝不动。 黎幺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现在在国内。 从前他是祝秋亭身边唯一知情的人,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个秘密即使到任务完成那天,也不一定能大白天下。所以祝秋亭眼里不放人,也不放事。 但从黎幺在祝家看到纪翘那刻起,就清楚地知道,祝秋亭已经打破了理智的一角,未来只会有更多次——他不具备任何抵抗她的力量。 飞蛾因为向光,总会扑火,总要扑火。吸过一次合成毒品的瘾君子,戒得了毒,戒不了心瘾。 他现在要是在这里,纪翘开口,要求就不再是要求,是会被无限应允的承诺,只要她要。 “我已经打过申请了,这个可以托运回去,总不能这样抱着带上飞机吧?”黎幺观察了一眼她的表情,继续道:“等回去以后,可能局里那边还要借用一阵子,到时候事情解决完,我保证立马给你拿回来,你想抱一辈子都行。” 纪翘的眼神垂落在地板上,没有动静。 她身上外伤都没处理,只拿石膏重打了小腿,整个人就好像一座雕像。 黎幺话音落了后,很久很久,客厅里都只有沉默。 “他联系你了吗?” 在黎幺准备放弃离开的当口,纪翘突然这样问。 黎幺愣了下。 “……有,当然,他们那边有消息。” 说是,重新调整了计划,加速处理,以免再给他听到风声,逃回老巢。具体的,黎幺也不清楚,这种任务不可能告诉他所有细节。 这次黎幺在jason哥伦比亚的老巢摸索了一遍,得出两个结论:真他妈是个老狐狸,光逃生出口,每幢都有,不止一个。二是,纪翘的预判准了,带他指纹的那份文件,真的藏在酒窖内。 纪翘:“他们的消息,还是他的消息?” 撒谎是黎幺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大可以随口搪塞,但纪翘这么一问,他却很难开口。 国内的情况,恐怕得比他们这边还要一片狼藉,祝秋亭那才会一个电话都没有。他们这次出来的这么容易,安保整个系统跟半瘫了一样,庄园混乱的要命了,听说都去麦德林的制造厂支援了。 这里可是有她。 黎幺的信心也不够了,说话气势都散了:“回去看吧。”他看了眼纪翘怀里的玻璃框:“你要把那个给我吗?我在装箱。” 纪翘低头看了看,嗯了一声。 递给他的当口,纪翘道:“还有个事。” 黎幺拉开箱子:“怎么?看上这里的帅哥了?这片的人,要么自己吸,要么制,要么卖,一生跟毒品缠缠绵绵,慎重点。” 纪翘:“我托richard帮了个忙,他们这段时间,不是刚好挺乱吗,基本全去东边了,我就让他帮我消个地方,有点儿碍眼。” 黎幺拉链子的手一顿:“……” “消的意思是?” 纪翘:“从地图上抹掉。” 黎幺:“……我阻止你你会听吗?” 纪翘:“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得多出一笔钱,大概70个,我手头上没那么多现金流了,只给他交了一半,你那边……” 黎幺虽然花天酒地造的多,但也会理财,手头比她要活。 不过合着她也不是来问意见的,黎幺头都大了,手一挥:“去去去边去,烦死了!” 纪翘:“行,我回去马上还你,利息按1.5个点给,不会亏你的。” 她说完回房,快要转弯时,听见黎幺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利息就不用了,你们办酒的时候,我就不交份子了,ok?” 纪翘站在阴影处,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 “deal(成交)。” - 天气预报显示,雨天要持续一周。 飞机落地的时候,却是难得的艳阳天。云层薄而明亮的飘在天上,天也是澄蓝。 黎幺下飞机的时候,看了眼最上面的信息,笑了下:“哎,不用叫车了,有人会来接我们。” 纪翘回头:“谁?” 黎幺:“不是他,我一个朋友。他哪有时间啊现在,你最近也躲好点,让jason那边发现你活蹦乱跳,他也不用继续待了,等于自爆……” 注意到纪翘的眼神,黎幺自知失言,硬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换一般人肯定不行。他……你比我更清楚。” 接机人是黎幺的朋友,很多年不见了。自从他跟着祝秋亭进了这个局,很多人都被迫断了联系。这个算是例外,对方是负责前期收集信息的工作人员,祝秋亭闭关训练那段时间,他可以把控细节,也算是清楚大部分环节的人。 “老方,以前的酒友。” 黎幺勉强压住兴奋,见到人先拍了拍他肩膀,给纪翘介绍,具体的没多说。“纪翘,呃,是……” 黎幺卡在介绍她这一步上。 纪翘:“……” 纪翘:“……你要不,看下你朋友。” 她拄着拐杖,勉强单脚站立着,用手肘捅了下黎幺,他是兴奋,过于兴奋了,压根没注意到对方情绪不对。 老方长得很周正,头发剪得很短,能看出来一身的疲惫,眼圈也是通红,但被死死的压在眼眶里。 黎幺这才注意到,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走。去车上说。” 纪翘指了指不远处的厕所:“你们先聊,我等会儿——” “他不会有告别仪式。” 老方盯着黎幺,语气很轻,却像费劲了全身力气,才能完整说完这八个字。 黎幺蹙眉,太久没听到这个词,陌生到几乎觉得有些荒诞的好笑:“告什么——”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 牺牲的人都会有,牺牲的人才会有。 “你他妈说什么,说清楚点。” 黎幺眼神阴郁,语调也冷了下来。 老方没有看他,只盯着他们的行李看,或者说只是找个地方死死盯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手指温度冰凉。 “方先生,”对方语气非常冷静:“你慢慢想,组织好语言再说。别在这儿。” 纪翘拿拐杖敲了下双眼冒火的黎幺:“行李。” 车开上了高速,到达目的地之前,方余已经把一切勉强说清楚了。 既然抓不到他动过手的把柄,证据链不完整,那就让他亲手犯一次罪。jason当时在等一个大单完成,尾货应该是吴扉和麦德林的人一起负责,但他让祝秋亭替了吴扉的位置。他们之间的信任打破过一次,要想拼起来,得靠一次次的利益交错,血与火中再拼凑,没有十次八次他都不会完全相信,祝秋亭心甘情愿的回了头。祝秋亭确实回了头,只不过,是在jason山边的别墅里,他靠在能看清山林景色的地方,捅破了一切。 周围埋伏着的jason手下,早就替换成了特警。 最后谁也没抓住他。在朝祝秋亭开枪后,他启动了别墅的□□。只有jason自己知道的,每栋住宅都会留下的东西。 “当时我在频道里,”老方苦笑了下,比哭还难看:“他靠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说,每多说一句,灰狼都觉得他是脑子搭错了。最后阿秦他们被看见了……灰狼这辈子没有发过疯,那天真是眼看着疯了。” “我这几天睡不着,就一直想,是不是非得同归于尽。可灰狼那个性格,被抓了也会想办法脱罪,到时候一个环节出差错,死刑改死缓,死缓改有期。没法接受的,只有这一件事。他可以接受秋亭是他的敌人,只是永远不会接受自己是错的,从一开始就错的彻底。要他承认输了,他死也不会认。” “司机,”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开口了。 “麻烦停下车。” 司机从后视镜上看了眼后座,又转头观察了下方余的神情,才道:“这里是高速,要不您——” 纪翘:“下高速。” 黎幺接着她话头,直接道:“老方,下去。” 黑色轿车在第一个路口停下,纪翘甩门就走。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后备箱里翻出行李,侧面方格处拿了个标本框出来。 方余本来想拉住人劝一劝,看到纪翘取的东西,傻了,无措地看向黎幺。 黎幺正低头给烟点火:“人家的东西,打过报告的。” 纪翘取完,走到方余面前:“我有最后一个问题,确认一下。” 老方:“你……你说。” 纪翘:“人没了,这事你确定吗?一点都没留?” 黎幺也跟着纪翘看向老方。 “确定,这,我们当时已经封山了,爆炸前就封了,”方余苦笑:“肯定在找,前两天的事,人体组织还在收集。” 纪翘啊了一声,笑了笑。 “提前就封了,听你说的,特警这边也没有伤亡,真没人料到他想怎么做吗?他是专业搞献祭的,一切就理所应当了吗?” 纪翘说完这一句,笑容撑不住了,眼里很淡:“我不想再看见你。后会无期。”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余望着她背影,说不出来的憋屈:“我,我理解她心情,她这个态度也太……” 黎幺靠在车身上,吸了很深的一口,定定地望着远的像望不到尽头的林荫路:“你知道祝秋亭什么人。” “你跟我,加起来,脑子也不一定有他够用。他看上的人,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黎幺伸手,虚点了下没走多远的纪翘。 “比他更聪明,比他更会演,比他更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事我一直在想,她能猜出来多少,待在跟灰狼那么像的人身边,不怀疑不担心,有可能吗?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一开始,一开始就能认定这个。再多假的都不会扰乱她。她等的就是结束这一天,他们都可以不用再向对方说谎了。你知道这次回来之前,她拿到了父亲的遗物,但精神还行,也没崩溃,就是靠这个撑的。现在让她怎么办?” 方余张了张嘴,神色黯淡:“认识他的不止你,我也……” 黎幺很轻地牵了牵嘴角:“你什么都不知道?像她说的,他要做什么,你和上面那些人,一点也猜不到吗?只是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反正只用牺牲他一个。剩下的党羽群狼无首,都好解决,银三角那边我又刚才过去开完前阵,地形情况也摸完了,国际刑警那边找个由头介入,皆大欢喜,不是吗?” 黎幺最后吸了口烟,抬手扔到垃圾桶里,声音淡了很多:“老方,如果不是找到他的痕迹,最近你也别找我了。” “哎——” 老方喊住他,挫败又低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个,我不好意思见人姑娘了,你到时候转交吧。他拜托我的事情,就这一件。” 黎幺在道路尽头找到了她,也没多留,就戳了戳她肩,把信封递过去。 “他给你的。” 纪翘头从膝盖里抬起,直直地看着黎幺。 黎幺:“不是人,是……之前留的。” 她暗藏期待的眼神像刀一样能伤人。 纪翘垂眼望着路灯照着的地面,没接信。 “孩子能安顿好吗?” 黎幺:“祝缃?啊,你放心。” 纪翘:“我不放心。她夏令营也快回来了,如果就送福利院的话,不如让我带。” 黎幺烦躁来回踱步,又走到她跟前:“不是,纪翘,你能不能给点属于人类的反应?你要哭要闹,要发泄要花钱,都行,你……” 纪翘捏着那封信,双手搭在膝上,晃了晃小臂,信差点掉在地上。 “给谁看?” “你先走吧。给我点空间行吗?” 黎幺:“可以,你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把老方抓回来,掐死泄愤什么的。” 纪翘没说话,她已经失去了回复任何话语的力气。 黎幺转身走了以后,在快消失的地方,回头看了眼她,看见纪翘靠着棵大树,头在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 路灯照在地上,像太阳。 纪翘还是拆了那封信,很短,没打开就看见字迹只有几行,短的她都觉得可笑。 “死都死了,不留点值钱的,”纪翘说。 “我看完就烧了,烧完明天就去找新男人,帅的那么多,谁他妈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展开信纸,压在抱着的标本框上,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纪翘: 我很早就知道,有一天我会被架到审判台上,愚弄,欺瞒,毁坏,颠倒黑白,都是我罪名。我觉得,我并不是在假装他,那些也是我的一部分。 只是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我大海捞针,从这样的人生里,捞了点光上来。借着爱你,我相信神有时眷顾我。 这样的眷顾,一生只需要一次。 一次就够了。 我没有别的想说,纪翘,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名字。我已经成了。 希望你好好活着。】 成了。 纪翘盯着这两个字,泪也砸在它上面,墨迹已经干了,没有影响,但纸湿了。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成了的意思是,我完成了我的失败。 人往黑暗的地底钻,身上怎么会干净如初。 纪翘把信贴在额头,耳边好像听到了声音。 她听到清朗不羁的男声,不停地重复着我成了,一个箭步冲到她病床前,正要说什么,又发现她纱布没拆,失望到叹了口气,为你感到可惜,对方说,看不到我刚才的比赛,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个照顾过她半年的人,说过太多太多话,说自己的未来必须是十年横刀立马,十年火树银花。说一千年的晚上,如果有一天出现星星,那所有的人就会相信天堂。1 纪翘那时仅存的乐趣,就是告诉那个学弟,你语文好差,火树银花不是这么用的;团长我也看过,你盗用经过兰晓龙同意了吗? 对方当时笑了笑,说爱默生也说过啊,他坐在旁边削苹果,随口道,如果繁星在一千年中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么人们将会怎样相信,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 拆线摘纱布那天,她却得知,那个被学校派来照顾她的学弟,忙着集训,一天都没来过。 那天晚上她气得晚饭都没吃,纪钺还特地给她加了两个大鸡腿。 那是在医院的最后一天,她关了灯望着头顶,还是气。气到一半,发现天花板顶部都是星星—— 一颗颗粘上去,金色的,会反光,一共179颗。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天晚上,纪翘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一点重担也没有的,抬起了头。 城市里早就没有星星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天堂。 - 八月的拉斯维加斯,从洛杉矶开过来的公路上,caesars palace(凯撒宫)是最显眼的地方之一,建在佛朗明哥路与拉斯维加斯大道交叉的地方。 这家赌场酒店建的很早,是希腊罗马风格的建筑,放到现在来看,风格似乎有些古板了,不过仍然能吸引很多顾客。这里的圆形大厅处有战士驾驭着马车的雕塑,纪翘很喜欢。 所以她每过三个月都会来一次,到今天为止,已经第四次了。 黎幺笑话她,手里钱太多,没地方花就多买点祝氏股票,别全让徐怀意接手帮忙,她花高价请了经理人来打理,公司整体结构没变,业务范围也没缩小。 纪翘也没说什么,她现在话越来越少了。刚回国那阵子,前几个月她过的不人不鬼,瘦到90斤以下,眼看着快要瘦没了,过了某个节点,她像是突然翻过杠来了。把祝缃接到身旁,给她重新找了个国际学校读,之前不闻不问的事也接过来了。他留下的不动产和存款,干净的那部分,全部都转到了纪翘名下。 “你们是夫妻。” 那时候律师笑着说:“您不想要,他能给谁?而且我的客户把这几份保险受益人全填成了您,祝太太,你还是坚持说你们不熟吗?” 纪翘看了眼,基本都是死了以后能兑现的。 她想骂操他妈的,都没有对象了。只有在赌场,被人群包围的时候,纪翘才觉得,好。 这个地方好。 吵吵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干一件很纯粹的事情:试图捞钱。 纯粹的快乐。 没有他的气息,没有跟他有关的所有,什么都没有。 纪翘这次玩的比以前久,什么都试两把,玩了快一周。 到最后一天,她又去买了很多东西,小女生爱用的,包香水衣服皮带首饰……花了不少。 买完她去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去了顶楼看夜景。 这里的星星要亮好多。 一年。 她用了一年,把一切都安顿好了,祝氏剥离出来正常业务那部分,她给了徐怀意不小一笔钱,拜托她找个经理人管起来。 钱也分好了,捐出去的,分给不同的人,包括以后得管祝缃的黎幺,她多划了不少。 纪翘掰着指头算,算到最后迎着夜风满意的收起了手。 “差不多了。” “差一点。” “您还差379美金的房费没付。” 身后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美音英语,最近听多了,挺熟悉的。但这道尾音上挑的男声,她已经快忘了,这下听得她气血上涌,又不敢转过身来。 “没钱付了吗?” “我来还也行。” 对方换了中文,轻笑了笑:“就是得麻烦您转个身。” 她没有动,他就走向了她。 在月夜下,把人拥住,拥入了骨血,也拥入了未来的长梦。 “纪翘,好久不见。” 祝秋亭从来都能抖落一身雨,再临风雪里。 纪翘唯一希望的,是雨幕雪地里,从此能有两个人。 她终于,在八月末的夏夜,重新住进了这双眼睛。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