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来自www.aqtxt.net 《越狱》 作者:萧雪鱼11 文案: 有个家庭教师带着她的未成年学生私奔了,因为她的学生是总统的儿子,她被愤怒的父亲以间谍罪名抓获,辗转流落进死狱。 联邦人人皆知,死狱即是人间的地狱,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由死狱活着离开。 而她的学生决定踏着尸山血海把她抢回来! 文案二: 被绑架的少女想尽办法脱身,杀了绑架犯还救了个似乎也是受害者的正太,边逃命边养正太,没想到…… 标签:年下 科幻 主角:李慰,杨悦 第一章 逃犯 偌大的候机大厅里回响着同一个声音,是新任总统在面向全国的直播里宣读就职宣言。 “首先,请允许我对今天冒着严寒、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表示感谢。我们此行都为了一个目的。我感谢大家的热诚,在我心里,我知道你们并非仅仅为我而来,你们此行的原因更在于你们相信这个国家的未来。面对战争,你们相信和平将至。面对绝望,你们相信希望尚存。政治将你们拒之门外,让你们安于现状,长期彼此分隔,但你们相信我们作为一个民族,能够实现可能实现的一切,打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联邦……”(注) 所有人都仰首望向空气中的虚拟人像,新任总统是位英俊随和的中年人,比起前任总统浑身上下多余的精英气质,他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街区律师,日常工作不过是去警局保释那些未成年的小崽子或者酒驾被逮个现行的倒霉鬼。 李慰咬了咬嘴唇,心想,他可一点也不像他的儿子。 她今年十八岁,正处于少女向女人转变的关键时刻,脸颊饱满,小鼻子小嘴,还长了一双现在越来越罕见的凤眼,光看面相仍然是副学生相。 脖子以下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发育得太早也太好,前/凸/后/翘,腰肢纤瘦得可以让成年男人双掌合握,走动时这把颤袅的细腰更让人有种它会折断的担忧。 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使她像个发光体一样无差别吸引异性的目光,附近几个男人就没把注意力放在直播上,而是心不在焉地频频往这边偷瞄。 李慰怀中趴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总统的演讲刚开始他便动了起来,先是揉眼睛,然后跷起腿,鞋底在某个故意贴近李慰的男人裤子上踩了脚。 “嘿!”男人怒了,也有可能是佯装,“女孩儿,你弟弟弄脏了我的裤子!” 李慰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她被总统搅得有些沉不住气,冷冷地问:“所以?” “你得赔我一条新裤子!虽然我看你也买不起,你是学生吧?高中生?大学生?和我出去喝一杯我就接受你的道歉,怎么样?” 男人聒噪不休,引来旅客们怒目而视,也有别的男人发觉这是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一个个跃跃欲试,巴不得李慰呼救。 李慰却根本懒得理他,她抱起怀中的男孩儿,仔细瞧了瞧他额头的细汗,又把手伸到他的连帽衫下头试了试体温。 小男孩儿顺势偎进她怀中,脸颊靠近她心脏的位置,乖巧地在她胸前蹭了蹭。 李慰:“……” 她把袖子扯长,为小男孩儿擦后颈的热汗,低声在他耳畔道:“休息好了吗?好了就帮老师个忙,打发掉那只讨厌的苍蝇。” 小男孩儿从她怀中退出来,左右望了望,伸出食指指向那个还在不依不饶的邻座。 李慰点了点头。 “小崽子你指什么?我警告你别惹我,不然你和你的婊/子姐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旅客们纷纷望过来,男人的大叫大嚷还启动了噪音测试仪,红灯闪过,不远处的服务台后站起了两名身穿制服的机场保安。 糟了! 李慰把男孩儿连帽衫的帽子翻了起来,半遮住他的脸,她自己也戴上一顶印有首都国安队标志的棒球帽,帽沿压得低低。 “不好意思。”她向周围旅客含糊道歉,抱起男孩儿快步走到机场保安的反方向。 “站住!”男人居然倾身去抓她。 男孩儿趴在她的肩头,脸朝向后方,那根食指仍然直愣愣地戳在半空中,男人逼近过来,男孩儿嘴里发出无声的“u”一声,指尖点向他的太阳穴。 男人的动作赫然顿住。 没有人知道,就在该刹那,男人的大脑里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他的脑细胞完好无损,记忆和思维却被飓风卷得支离破碎。 男人像个泥塑木雕般痴痴地立在原地,别的旅客们厌恶他无赖,暗自希望那对可爱的姐弟逃脱他的纠缠,竟没人关心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各自扭头继续看直播。 两名机场保安走近,其中一个用警棍捅了捅他,问道:“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几乎在警棍刚触及他的身体,男人“轰”一声仰面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鼻孔和耳孔里缓缓地流出暗红色的血。 “先生,先生!” “呼叫总部请求支援,二号候机厅急需医疗服务!” “先生,您还能说话吗?告诉我您的名字……” 二号候机厅内的喧哗声并未传出很远,李慰抱着男孩儿匆匆疾行,硬底高跟鞋在光滑的人造大理石地面上敲得“哐哐”直响,她干脆转进最近的洗手间,一只手捂住男孩儿的眼睛,另一只手利落地脱掉皮鞋。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她放下男孩儿,随手把高跟鞋扔进衣物回收箱,又在里头翻了双看起来很好穿的软底鞋,一件长得能够垂到她小腿的孕妇外套,拎着走进其中一个隔间。 李慰关好隔间门,坐在马桶盖上换鞋,又把外套披在她单穿的卫衣外面,男孩儿就站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她。 “你对那男的做了什么?”李慰问,“我只让你用‘魔法’赶走他,没让你把他的脑子整个炸了!” 她说到“魔法”这个词时把左右手的食中二指同时举在脸旁屈了屈,算是打上引号。 男孩儿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杨悦你别跟我装傻,你不能老这么干,那是人的脑袋,不是什么豆腐脑,你这样会把他变成白痴的!” 男孩儿眼看装傻逃不过去,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学她把双手抬高,却是拼成花瓣状摆到脸颊两边。 这是装傻不成改卖萌了? 李慰无语,她把棒球帽的帽沿往上推了推,俯下身盯住杨悦,认真地道:“我说真的,杨悦,人是非常脆弱的,你比他们……我们强大很多,所以必须学会轻拿轻放。你不会想哪天把我也变成白痴吧?” 杨悦飞快地摇头。 “那就好。”李慰隔着帽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刚要开门出去,杨悦却拉住她的手。 “怎么?”她问。 杨悦掀开连帽衫的帽子,捧着她的手放回自己头顶,在她手掌底下翻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定定地看她。 李慰:“……” 她的皮肤接触到男孩儿柔软的微带卷曲的头毛,没有障碍地,重新摸了摸他的头。 ………… …… 李慰也给杨悦换了衣服,孩子们长得很快,回收箱里通常不少名牌童装,可惜杨悦已经长得够显眼,李慰不敢再把他打扮成人们目光的焦点。 她随意找了件牛仔外套遮住他的连帽衫,又替他换了条灯芯绒的裤子,鞋子还能将就再穿一阵。 李慰翻衣服时找到一顶毛绒绒的飞行帽,当然是人造的假皮毛,她正要将这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扔回去,杨悦却突然伸手拽住了帽子的长耳朵。 “你想要?” 杨悦点点头。 “它太显眼了,要么戴一次就扔,要么你只能在房间里戴,”李慰关上回收箱的盖子,“你选一个吧。” 杨悦抓着毛耳朵不放,他拿帽子的姿势很奇怪,倒像是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把它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去摸。 李慰无奈地起身,牵着杨悦走出洗手间,埋低了头,注意避开门口摄像头的角度。 “得想办法搞点钱,我的公民终端不能用了,我们马上就变通缉犯了你知道吗?” 可是从哪里能搞到现金呢?李慰茫无头绪,听说隔壁帝国的通用货币还是纸币,联邦公民却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见到“钱”长什么样。 “早知道该弄走几个终端。”李慰嘟囔,杨悦把那混蛋的几个保镖都炸成白痴,其中一个保镖家里有对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儿女,她趁机用他的公民终端买了两张未成年票,从首都星圈飞往联邦疆域最南端的斯南州,离得越远越好。 她当时是怕公民终端容易被定位,连自己的都扔在那幢别墅里,当然不会带走别人的。可是比起可能被通缉,没有钱更是近在眼前的困难。 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而他们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吃喝,李慰饥肠辘辘,更担心杨悦,低头时不时看他。 杨悦感觉到了,仰起小脸看过来,李慰赶紧给他摁下去,“别抬头,说了有监控。” 杨悦没有挣扎,温顺地任由她按着自己,两人身后闪着红灯的摄像头却轻轻一震,红灯熄灭,机体逸散出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烟。 两人绕道回到二号候机大厅,身后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摄像头,仿如一列恭迎皇帝的卫兵。 “线路出问题了?”“大规模故障?”机场监控室里,工作人员霍然起立,面对一块块黑下去的屏幕不知所措。 李慰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带着杨悦偷偷摸摸地坐到角落里,新任总统刚结束冗长的就职宣言,正在对着国旗宣誓。大部分旅客也都站起来和他一起背诵誓言。 “……神佑联邦,愿我们的国土永无分割,愿我们的公民永远享有自由和公正。” “自由和公正?”李慰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幸好她附近没人听到,只有杨悦又殷勤地看过来,同时爆掉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摄像头。 “你猜,新总统知不知道他的混蛋儿子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把我关在地下室足足三个月?” “你猜,他知不知道他的混蛋儿子是个潜在的恋/童/癖,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也不知道关了你多久,好好的孩子硬给逼成了哑巴!” “你猜,”李慰第三次重复,嘲讽地挑高嘴角,“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家混蛋儿子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段是来自奥巴马的就职宣言。 开坑了,这篇的女主是中二少女男主是天然小变态,大家看着爽就行了,不要纠结三观。 以及我所有的文基本同时代都会使用同一个设定背景,所以本文跟《如何驯服你的龙》也是同宇宙,不过一个在帝国,另一个是发生在联邦的故事。 还忘了跟大家说新年快乐,二零一八年祝每个人都幸运幸福! 第二章 咨议局 新任总统风度翩翩地微笑,顺利结束了他以总统身份进行的第一次全联邦直播。 他从台上下来,换上总统办公室的新闻官,外面也迎进来数十名等待已久的记者,准备召开第一次新闻发布会。 直播的聚光灯晒得所有人汗流浃背,总统到后台换衣服,裁缝抓紧时间为他量身,一位总统必须要有装满整间更衣室的西装才勉强够穿。 总统闭着眼,正在心中准备待会儿要给记者讲的笑话,他的幕僚长突然冲进休息室,毫无礼貌地将老裁缝推出去,狠狠甩上门。 “出事了!”幕僚长简短道,他知道总统没有带公民终端,抬高手腕,点开自己终端上的通讯按钮。 “总统先生,”通讯另一端的是位黑衣保镖,“我很抱歉。”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总统春风满面的脸色缓慢地沉了下来。 ………… …… 准点登上了地对空转接的飞机,李慰不敢太早放松,她带着杨悦缩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漂亮的空乘小姐以为他们是一对未成年,好心送来两杯纯天然的鲜榨橙汁。 终于弄到点能入口的东西,李慰骨嘟嘟一气灌了下去,反倒杨悦比她斯文许多,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李慰把杯子放进回收槽,饥饿感稍微缓解,紧张却变本加厉,忍不住对着杨悦碎碎念叨,“快起飞吧起飞吧起飞吧……再过十九个小时到达斯南州,我听说斯南州的三号星离帝国疆域只有不到五光年的距离!五光年啊,都不需要空间跳跃,我们随便租艘飞船就能偷渡过去!” 她说到这里兴奋起来,脱了鞋子盘腿坐在位置上,手指神经质地抓扯裤线。杨悦从杯子的边沿睁大眼看她,睫毛沿着目线均匀散开,一根根分明地向上翘卷,精致得赛过最昂贵的手工人偶。 空乘小姐从前排一排排走过来检查安全带,李慰没理她,又对杨悦道:“我最怕起飞的前一秒控制中心打电话过来,电影里都这么演:‘喂,机长吗?很遗憾通知你们不能起飞,因为你们的飞机上藏了两个通缉犯!’” 李慰叹口气,“要是有办法让别人看不到咱们就好了。” 眼看空乘小姐越走越近,李慰把腿放下来,正要拉过安全带系好,旁边的杨悦忽然握住她的手。 孩子的体温比成人要高,杨悦的手潮湿、高热,他张开五指堪堪捉住杨悦的四根手指,指尖在她指腹处捏了捏。 李慰诧异地看他,杨悦放下了空杯子,左手拉住李慰,右手抬起来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空乘小姐目不斜视地由两人身旁走过,仿佛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从来没有她一刻钟前亲自安排入座的一对姐弟。 “哇哦,”李慰不敢出声,用口型发出一声惊呼,“你做的?你还能做到这个?” 杨悦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闻言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变成一眼张一眼闭。 “那不是个问题,我就是随便感叹,你不用回答。”李慰眼瞧着他的额角渗出汗珠,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们登上星际飞船就不怕了。” 杨悦把下巴抬高了一点,半边脸颊代替发顶蹭进她的手心里,安安稳稳地待在那儿不动。 两人静静地数秒,盼着飞机能够顺利起飞。 十分钟、八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叮咚!”每个座位的扶手处都喷射出闪闪亮亮的介质,又借由这些介质生成半透明的虚拟人像,她张了张口,发出悦耳的女声:“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你们的机长郑莹,现在播报一则紧急消息。” “首都三号机场刚刚收到联邦咨议局的案件协办通知,咨议局怀疑本航班上搭载了两名帝国间谍,本航班因此暂停起飞,咨议局工作人员将在五分钟后登机排查。” 郑莹显然是位个性爽利的机长,说完重点便不再废话,虚拟人像轻微颔首,化为亮点消弥在空气中。 她就知道!李慰一把将杨悦搂过来,撕开外套的拉链贴身抱在怀里,下巴枕着他的头顶,一边祈祷一边紧紧地闭上眼睛。 前排坐着一对老夫妇,丈夫不满地道:“现在这帮公务员越来越乱来了,头一次听说抓间谍还要事先通报,人家不会跑的?要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哼!” “都是借口,”他的妻子小声反驳,“叛逃帝国那小子早就出来揭发了,咨议局习惯借抓间谍的名义滥用私刑。” “哼,帝国间谍的话你也信?盲目的阴谋论者!” “你才是榆木脑袋的老蠢货!” 李慰抱着杨悦,怀中的小身体暖烘烘的像燃烧得恰到好处的小火炉,她的心却越来越冷,皮肤表面冻出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说她之前还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希望那位新总统是个大公无私的好人,现在,那丝微末的期望早就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总统儿子被谋杀只是一起刑事案件,联邦州内刑事案件由每个州独立的司法机构处理,即使跨州际刑事案件也有专设的管辖部门综案局,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咨议局头上。 所以老太太的阴谋论是正确的,如果咨议局的目标是她和杨悦——等待他们的绝不可能是一次公平正义的审判。 早已关闭的机舱门重新打开,外面刮进来阴冷的风,夜风中水气氤氲,首都应该又下起了雨。 舱内所有的乘客都瞪大了眼睛,看到一对身披咨议局黑色过膝长雨衣的探员相继走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人,头上还戴着一顶淋湿的黑色礼帽。 “晚上好,联邦的公民们,感谢你们对政/府工作的支持,祝你们拥有一次愉快的飞行经历。”他摘下礼帽行了个礼,脸上却木无表情,白色的冷光射向他僵尸一般辣黄的面孔,真是万分符合都市传说中咨议局的恐怖形象。 机舱内鸦雀无声,须臾,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孩童的啜泣声:“妈妈,我怕!” 中年探员恍若未闻,他脱下雨衣,和帽子一起交给战战兢兢的空乘小姐,还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空乘小姐正要哆嗦着回他一句“不用谢”,就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枪来。 联邦各个州对枪/支的管控松紧不一,首都星圈却是禁枪的,空乘小姐双腿发软,当场出不了声地跪倒在地。 两名探员交换了他们自己才懂的眼色,以机舱中部的舱门为起点,一前一后分开搜索。 李慰抱着杨悦缩在最后一排,中年探员由前往后搜,另一名探员的起点就在她的身边。 她死死地咬住牙,呼吸也不敢用力,怀中杨悦的小身体热得有些过分,她能感觉到他贴紧她的后背迅速被汗水浸湿。 挺住,她在心中焦灼地为杨悦打气,你能行的,一定要挺住! 好在那探员只瞟了一眼便走过空空如也的最后一排,他手里握着等离子光束枪,轻言细语地请前排的老夫妇出示证件。 无论支持政府的老先生或是他阴谋论者的妻子都非常顺从地按指令行事,检查过证件以后,探员又拿出一个像笔一样的仪器,在末端按了按,用前端橘红色的光束扫描两人的脸。 这是防止两人戴了以假乱真的生化面具,老夫妇敢怒不敢言,探员扫过以后转身要走,老先生忍不住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我以前做公务员的时候和帝国人打过交道,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探员转身的动作顿了顿,他脸上的神色微有些奇怪,不过短短的一瞬过后便恢复成面无表情,他又在那支“笔”中部按了按。 这次“笔”的前端射出的是暖黄色的光,光芒中浮现两张稚嫩无害的讨喜面容,正是李慰和杨悦的脸。 “不可能!”老太太脱口而出,“他们还是孩子!” “帝国间谍正是利用了您这样盲目的善良。”探员冷冰冰地道,环视了一圈周围偷听的其他人,“这两个人不仅是间谍,还是犯下多项联邦重罪的悍匪,所有联邦公民都有义务协助咨议局将他们逮捕归案。” 妈的,李慰在肚里不服气地骂,你才是悍匪,你们全家都是悍匪! 乘客们不敢再出声,探员继续向前搜索,半个小时后,两名探员在机舱门前汇合。 一无所获让两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显然占主导地位的中年探员在腕间的公民终端上按了按,亮起了通讯的绿灯,但是没有出现虚拟人像,应该是在进行秘密通话。 “确定航班号没有错?机场监控有没有拍到他们登上飞机?谁告诉你买了机票就一定会上机,蠢货,他们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 中年探员气冲冲地结束了通讯,向他的同伴打了个手势,两人看样子准备无功而返。 李慰大喜,怀中杨悦的小身子已经开始颤抖,她不得不跟着他抖啊抖,心里默念:再一会儿,五分钟就好,等那两人走了飞机就能起飞…… 中年探员从空乘小姐手里拿回雨衣和礼帽,又道了声谢,或许是雨衣遮住了他手里的枪,空乘小姐没有那么害怕了,她脸上出现片刻的恍惚。 两名探员刚要转身离开,空乘小姐犹犹豫豫地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他们……一对可爱的姐弟……” 中年探员飞速转身,如豺狼般冷酷的双眼狠狠盯住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空乘小姐差点又跪下来,带着哭腔求饶:“求你,我不知道刚才为什么没想起来,他们拿着未成年人票,我还给他们换到了最后一排!” 李慰又在肚子里骂娘,她知道杨悦快撑不住了,他用“魔法”造出的屏蔽效果正在消失,空乘小姐恢复记忆只是个开始。 她悄悄挪了挪位置,把杨悦放到内侧,脱下外套裹在他身上,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变。 两名探员又相互使了个眼色,同时拔枪,相互掩护着一前一后走向最后一排。 李慰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冲他们龇牙裂嘴,而他们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仍然没有发现。 中年探员不死心地伸手摸向座位,李慰往后缩了缩,让他摸了个空。 “他们肯定早就跑了,”另一名探员解围道,“在我们来之前,鬼知道他们怎么躲过了机场监控。” 中年探员没说话,看表情可能也同意他的观点。 另一名探员先转过身,中年探员无奈地收起枪,李慰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又见他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的脸色立时变了,瞳孔收缩,鼻翼扩张,右手倏然抬起! 李慰先扑了出去! 第三章 上帝保佑联邦 李慰死死地盯住两名探员的脸,第一时间发现中年探员的神色变化,她知道杨悦的“魔法”失效了,幸而她早有准备,悍然发动攻击! 她和身扑上,屈膝撞在中年探员两腿之间,右手肘击他握拳的臂弯,逮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折向下方。 “咻”一声锐响,中年探员果然扣动了扳机,等离子光束立刻在机舱地面上灼出一个深坑,李慰的膝盖也正正地砸中了,呃,他的蛋。 中年探员腊黄的脸色刹时间变得涨红,竟显得好看了许多,他痛得张嘴发不出声音,连枪都顾不得再开了,本能地要双手捂蛋。李慰就势再把他的手往上扳,“咻”一声过后,中年探员半边脸没了,痛得满地打滚。 这一系列攻击快得让所有人眼花缭乱,另一名探员转身重新拔枪,李慰抬腿飞踢,等离子枪在空中翻滚几圈,准准地落到她手里。 她二话不说直接开枪,这次等离子射线穿透了另一名探员右臂和肩膀的交接处,很少人知道,这个位置造成的伤害虽小后果却极其严重,一旦受伤,人的半边身体等同瘫痪。 李慰不停歇地又对他的左臂和一双膝盖连开三枪,掉转枪口/射穿中年探员的双腿。 确定两人都只能躺在地上呻/吟,李慰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能吐出来,她换用左手拿枪,右手把裹着外套的杨悦抱了起来。 李慰抱着杨悦旁若无人地走向舱门,机舱内的旅客显然被她凶残的表现震住了,没人敢上来阻止,连那个小男孩儿也似乎被家长捂住了口鼻,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声。 那名空乘小姐本来瘫在舱门前的地面上,这时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远远躲开。 李慰心里又嗤笑一声,刚要迈出舱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等等!” 听声音正是坐在她和杨悦前排的那位老先生,她应声回头,见那位老先生站了起来,不顾旁边老妻的拉扯,嗓音洪亮地道:“孩子,你们真的是帝国间谍?” 李慰怎么也没想到他叫住自己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那位老先生腰杆挺直地站着,目光灼灼,执着地非要一个答案。 李慰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很想再发出一声嗤笑,又隐约觉得这没什么值得笑的,也并不可笑。 她过分年轻的脑袋想不明白这里头复杂的道理,最终只能抱紧杨悦背转身去,“我老爹是个战斗英雄,我他妈靠他的死领了十八年的政/府补贴,你说我是帝国间谍?” 对此荒谬的问题只配一个答案——她用握枪的右手朝天竖了个中指。 “上帝保佑联邦!” ………… …… 机舱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杨悦似乎睡了过去,这是他能量耗尽后的正常表现,李慰并没有太担心,而是把外套的拉链拉上,仅给他留出小截可供呼吸的缝。 “我能行,我们能行,”她习惯性地对着熟睡的杨悦讲话,“他们不敢在公共场合开枪,只要我能冲进候机大厅……” 铅灰色的雨线不断从头顶延伸至地面,李慰深吸一口气,从舱门外的舷梯狂奔而下,几乎在她前脚踏实水泥地面,数百米外的灯塔上方“啪”一声点亮一盏探照灯,巨大的光束将她和杨悦笼罩其中。 如果此时有人从高空俯瞰,应该能看到一幕漫画铅稿般的奇景:黑色的水泥地面、白色的积水反光、在广阔的停机坪上渺小如蚂蚁的少女和她怀中的男孩儿,既冰冷又炽烈的白光伴随她奔跑的脚步亦步亦趋,远处,更多密密麻麻的“蚂蚁”以白光为中心汇聚而来,顷刻间便要将他们淹没。 然而李慰赌赢了,她先一步跑近候机大厅,隔着玻璃墙看到里面的人露出震惊的表情,她只来得及张口呼出一个字:“走!” 同时,等离子光束射向自动门,她没有时间瞄准门锁,连续数枪组成竖列,抱住杨悦以脊梁狠狠地撞向枪孔! “哗啦!”万幸自动门没有玻璃墙那样坚不可摧,她仰天躺倒在玻璃碎渣中,杨悦的体重砸在她胸腹间,差点让她当场吐出来。 但她不能,追兵的子弹赶了上来,“噼噼啪啪”炸在她腿边,火星四溅,逼得她翻身而起,胡乱用等离子光束还击。 机场的监控室内,又一位咨议局探员与机场的安保负责人并肩立于屏幕前,负责人烦恼地道:“不行,她手里有等离子光束枪,我们只有金属子弹,现在连帝国人都淘汰了金属子弹!” 咨议局探员眉头深锁,他一看就知道那女孩儿的等离子光束枪从何而来,飞机上的两名同事恐怕凶多吉少。 “红狮团没有。”他蓦地开口。 “什么?”负责人愕然。 “我说,帝国人没有完全淘汰金属子弹,至少他们的皇帝卫队红狮团的随身配枪仍在使用金属子弹。” “……”负责人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了遥远的帝国,“要不要我下令封锁机场?” 咨议局探员摇了摇头,“首都三号机场的客流量居全联邦所有机场之首,即使只封锁十分钟也会引发巨大的舆论争议。” 他默默咽下后半句:而新总统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舆论争议。 屏幕上,李慰边还击边冲进候机大厅,等离子光束枪发出的噪音极小,大部分候机旅客并未察觉这边的热闹,机场安保人员的金属子弹则不同,连续的爆响和火花已经引发近处人群骚动。 “放音乐。”咨议局探员又道,说完不等负责人反应过来,跨前一步,亲自动手打开了面向全机场的广播开关。 突然响起的音乐声掩盖了子弹的喧嚣,候机室内的旅客们纷纷驻足,条件反射地抬首望向半空,以为会出现直播画面,却只能看到隔着玻璃穹顶簌簌垂落的灰雨。 李慰抱着杨悦故意往人群里钻,她百忙中还要对杨悦废话:“这什么歌?我喜欢这首歌。” 女主唱的声音柔滑得像最浓郁的液体巧克力,和音的男声亦如滚动着珍珠的天鹅绒,他们反复吟唱着简单的句子,真诚的诉求—— felt like the weightthe world wasmy shoulders 感觉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 pressurebreakretreat and then return 是冲破压力还是转折撤退 facing the fear that the truth, i discovered 直面恐惧让我认清了事实 telling how, all these will work out 没有人会告诉你解决之道 but i’ve efargo back now 但现在我已走太远无法再回头 know all too welldon’asy 我十分清楚这一切不会来的容易 the chainsthe world they seemmovin’tight 世界给你的枷锁似乎越来越紧 trywalk aroundi’m stumblingfamiliar 跌跌撞撞已经习惯我还在尽力行走 tryin’to tbut the doubtso strong 我尽力站起来但疑惑如此强烈 there’s gottaa winningmy bones 寒风是如此刺骨 not givingthere’s always been hard,hard 哦 不要放弃自由总是来之不易来之不易 butithe thanks lase the waon’ar 但如果事情太容易我就不会走这么远 mhm, life hasn’t been very kindme lately, (well) 嗯最近生活对我来说很不容易(好吧) buuppose it’ush from moving(oh yeah) 但我想这正是我前进的动力(哦 耶) time the sun’s gonna shineme nicely (one day yeah ) 太阳会温暖的照耀在我身上(终有一日耶) sudden tells’cause things are ing 有人告诉我好事正将近 anin’t gonna not believe 我相信是这样 i’m looking for freedom, looking for freedom 我正在寻找自由寻找自由 andfind it, costeverythina,ve 不计代价的去寻找它 well i’m looking for freedom, i’m looking for freedom 好吧我正在寻找自由寻找自由 andfind it, may take everythina,ve 为了找到它也许我会失去一切 (注:这首歌算是本文的主题曲,所以我放了大部分歌词,但顺序不一定对,想听原曲看作者有话说) 李慰荒腔走板地跟着哼唱了几句,干脆改成吹口哨,这招是她小时候老爹教授的绝技之一,嘹亮高亢,音准无误。 歌声进入高/潮,枪战也越来越激烈,双方再怎么小心,还是不免出现误伤,被误伤的旅客躺倒在地,虽然音乐压过了尖叫声和痛呼声,刺鼻的血腥味还是在大厅内扩散开来。 后知后觉的旅客们慌乱闪避,李慰周围渐渐空出一片,屋漏偏逢夜雨,等离子光束枪的能量将要耗尽,枪脊上已经亮起警示的红灯。 她没心情再吹口哨了,为了规避子弹不得不牺牲速度,进行“z”字蛇形走位,也不再转身回击,一门心思抱着杨悦跑路。 她的方向感不错,前方正是首都三号机场的出口之一,自动门外停了一长列揽客的出租车,悬浮车甚至没有关闭动力系统,乳白色的气流水波般从车尾流泻而出,仿佛一朵朵绵软又美味的云。 正好有一位旅客从悬浮车上下来,走进机场,自动门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合拢。 十、九、八、七…… 你猜我能不能赶上?李慰很想再对杨悦废话两句,可惜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在心里自问自答,当然——能! 读秒到“三”,她抱着杨悦一个倒地滑铲,堪堪抢在自动门合拢前挤了出去! 身后大批的安保人员却被自动门阻了一阻,李慰求的就是这短暂的间隙,她迅速起身扑向最近的悬浮车,一枪射向车门,另一枪隔着车窗击中出租车司机的右肩。 “抱歉……我是真的很抱歉……”她用气音喘吁吁地说着,在司机的惨叫声中拉开车门滚了进去,把杨悦放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则仗着身材娇小硬挤进驾驶座。 自动门滑开,大批的安保人员犹如黑沉沉的乌云摧压而出,李慰抬脚跺下油门,悬浮车发出“惹”一声咆哮,义无反顾地飙向灰雨濛濛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freedomanthony hamilton&elayna boynton 听歌点我 第四章 他是杨论道的人 夜雨极大程度地掩护了李慰,她驾驶着悬浮车在半空中东歪西倒地飞行,一会儿钻进立交桥的桥洞,一会儿紧贴观光巴士空无一人的顶层擦过,一会儿又沿着高楼大厦的外壁垂直地向上攀升,白色尾气在紧闭的玻璃窗外留下缭绕云雾。 她的飞行高度和速度显然远超《首都交通管理条例》中对悬浮车的硬性规定,直插云霄的电子眼在她经过时频繁眨眼,可怜的出租车司机想必很快会收到数额恐怖的罚单。 李慰却还嫌不够快,她只顾着逃,肾上腺素催发了她的身体反应,同时也混淆了她的大脑思维,她像只无头苍蝇那样没头没脑地往前闯,恨不得连车带人一起融化进弥漫了整座城市的灰色雨雾中。 直到副驾驶座上的杨悦动了动,像个布袋似的孕妇外套滑开,露出一张白得过分的小脸,亮晶晶的黑眼珠在眼眶内转了半个圈子,安静地凝视李慰。 “你醒了?”李慰高兴地启动废话开关,“这次比之前睡的时间要短,你确定恢复了吗?要不再多睡会儿,我一个人能行。” 她嘴上说着“能行”,漂亮的丹凤眼却转过来巴巴望向杨悦,悬浮车差点与破开云层的高空巴士迎面撞上。 “哇哦!”李慰手忙脚乱地降下高度,“我好像闯进了专用的公共车道!” 杨悦裹着那件孕妇外套,像个超大型的婴儿襁褓,先只露出一张脸,慢慢慢慢地,又从拉链的豁口露出一撮毛毛。 李慰一愣,随即想到那顶人造毛的飞行帽,笑道:“你还带着它啊。” 杨悦辛苦地把两只手的指尖也钻了出来,像只小仓鼠那样捧着他的毛毛帽子,垂眸看了看,侧过脸颊在毛毛上蹭了蹭。 李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紧绷得快要断掉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她也总算不再一门心思地想着逃跑,大脑恢复正常,开始思考他们的下一步。 “奇怪,没有人追上来耶,我以为他们没那么容易放弃。”她通过和杨悦说话理清自己的思路,“不,我不相信他们会放弃,咨议局有的是办法找人,只是没必要弄得街头追逐那么……那么引人注目。” 她心头一动,好像捕捉到新任总统的软肋。 至于他们需不需要根据这点调整行动计划,李慰觉得,她还需要收集更多线索,然后好好地想一想。 肾上腺素逐渐退去,她的理智回笼,饥饿和疲惫也难以抑止地席卷而来。李慰连打两个呵欠,旁边杨悦也被她传染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样子可怜又可爱。 “不管了!”李慰把心一横,“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我们先找地方休息,吃点东西睡个好觉。让我想想,城里有什么街区监控设施最少,咨议局没能全方位渗透的?” “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 陌生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李慰低头,看到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出租车司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忍着伤口的剧痛气若游丝地插话。 “哦?”李慰感兴趣地问他,“哪里?” 司机痛得脸皱成一团,“我家……我家在大卫区,您不是本地人可能没有听说过,那里是首都星圈的‘垃圾场’,聚居了穷鬼、少数族裔、流浪者、邪/教徒、被抓到的和没被抓到的罪犯……还有十多个组织严密的地下黑帮……”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杨悦忽然转头看了看李慰,见她听得聚精会神,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盯住司机的脸。男孩儿从“襁褓”里探出手来,食指点了点司机的太阳穴。 “哎别!”李慰吓一跳,以为他要把司机也变成白痴。 司机的神情却没有像以往的受害者那样出现明显变化,他把杨悦的小动作视作亲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有气没力地道:“只要你们跟我回了大卫区,那里是我的地盘,我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放心吧,我不会要你们的命,先把小崽子高价卖给暗火帮,听说他们老大喜欢折磨小男孩儿。小婊/子我可以留着多玩几天,捏爆你的大/奶,再教你用那张漂亮的小嘴吸我的老/二……” “砰”,李慰用枪托将他砸晕了过去。 她愤怒得脸都红了,因为太惊讶没能及时出手,竟然多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啊啊啊啊,好气! 她定了定神,也大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问杨悦:“你做的?” 杨悦点点头。 “你能强制他说真心话?”李慰对他的“魔法”又多出一层钦佩,“干得好!” 杨悦把碰过司机的食指伸到她面前,李慰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中控台上扯了张纸替他擦了擦,“不过他说的那个大卫区听起来还不错,比起咨议局,流氓和罪犯要容易对付得多。” 最重要的是,新总统已经昭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半点也不想妥协的雄雄怒火,他即使不能在明面上追捕他们,也能把她和杨悦的名字登记进全联邦航空港的黑名单,他们想要逃离首都,必须另找其它出路。 而如果真的存在那条路,它的入口十有八/九正与地下世界相通。 ………… …… 另一边,新任总统刚结束他的第一次记者晚宴,他在宴会上谈笑风生,提前准备好的几个笑话都用上了,还特意邀请一位金发女记者跳了他今晚唯一的一场舞。 记者们被逗得很开心,虽然勉力维持着无冕之王的矜持,但眉梢眼角的惬意同样不加掩饰,和乐融融的气氛让总统离开时都有些红酒微醺的陶然。 “都是假的,”幕僚长不得不残忍地打破他的幻觉,“那里面不是人,是一群食人鲨,你只要泄漏一点点血腥味,他们就能冲上来把你撕成碎片。” 总统最后望了眼觥箸交错的宴会厅,再回过头时,脸色已经变成暗藏悲伤的平静。 “抓到人了?”他问。 幕僚长摇头,“比预料得更棘手。新的咨议局局长还没上任,现在能派出去的都是小角色。” “那也是咨议局的小角色。”总统头疼地闭上眼,轻轻按压自己的额角,“说出去谁会相信?咨议局探员对付不了一个政治系的大学新生。” “那女孩儿可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新生。” 幕僚长的语气过于沉重,总统不禁睁眼看向他。 “她的父亲是曙光战役的战斗英雄,拿过一级胜利勋章,不仅如此,他出身二十七军十五旅零七纵队三十九连八排一小队,也就是俗称的‘为龙’小队。”幕僚长大力吐出一口浊气,“总统先生,他是杨论道的人。” 总统怔愣片刻,嘴巴开了又合,开开合合,活像一条离水的快要窒息而死的鱼。 “该死!”他失态地爆出一句粗口,“乔治为什么会惹上她?!”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幕僚长苦涩地道,“不过是一场大学的迎新派对,那里面有上百个愿意跪下来舔他老/二的大学新生,乔治怎么就偏偏惹到了她?” 第五章 塞壬 三个月前 两名漂亮女孩儿一前一右地走在沙滩上,周围人群喧嚣,不远处的白色别墅通体透亮,像水晶铸成般光彩夺目。 沙滩上的音响以最大音量播放着不知名舞曲,dj把自己浑身上下涂满了荧光粉,骤眼看去活像个绿色的鬼魂,每个人都随他一起疯狂摇摆,嗨到灵魂出窍。 身材较矮的女孩儿拉了拉前面高个女孩儿的裙摆,说了句什么。 “什么?”高个女孩儿冲她大吼,“大声点,听不见!” “我想回去!”矮点的女孩儿大声重复,她不但个子袖珍,脸也长得很幼嫩,在这种场合穿着一条童军式样的制服短裙,反而吸引了众多目光。 “别扫兴!”高个女孩儿不耐烦地嚷嚷,低头嫉妒地瞄了眼同伴的胸,那对宝贝将制服短裙撑得鼓鼓囊囊,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开。“我们才来五分钟!” “可是太吵了!”矮个女孩儿郁闷地蹙起一双细细的长眉,“而且我九点钟必须上床睡觉!” “九点就睡觉,拜托,你是小学生吗?”高个女孩儿不由分说地拖起她就走,“我们至少进去打个招呼,今天是文思学院的迎新派对,所有新生都在里面。还有,听说‘乔治王子’也会过来。” “谁?联邦早就废除了帝制,哪来的王子?” “有点幽默感ok?”高个女孩儿简直受不了她的乡下室友,“乔治姓勃朗特,就是‘那个’勃朗特。” “‘那个’又是哪个?” “……最新一次民意调查显示得票率超过63%的总统候选人勃朗特,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即能成为联邦第一位少数族裔的白皮肤总统。联邦没有皇帝,总统的儿子当然等于帝国的王子,李慰,我们将来想要进入总统府实习,现在就应该和‘乔治王子’搞好关系。” “好吧。”李慰不得不承认室友的话有道理,她虽然拿着一等奖学金申请到了号称联邦第一学府的曙光大学文思学院,但政治系什么的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只好参考身边见过世面的同学,走一步算一步。 两人不再费劲对话,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越私人沙滩,进入那幢白色的别墅,门一关,外面的嘈杂顿时变得遥远。 别墅内部又是另一种腔调:幽蓝的灯光如水波般浸润了整个空间,背景音乐是与灯光相配的爵士,舞池里一对对亲密相拥,翩然起舞。 高个女孩儿似乎发现了熟人,迫不及待地抛下李慰挤进人群,李慰先还能看到她鲜红色的裙摆,转眼便完全不见踪迹。 李慰并不着急,相反,她大大地松了口气,跟随其他人到吧台边领了一杯橙汁,一边豪饮一边在别墅内到处乱晃。 她走路走得口渴,三两下喝完橙汁,不知道空杯子该给谁,只好端在手里,觉得灯光照在玻璃杯的外壁上流光溢彩,眯起眼睛透过杯底到处望。 别墅总共有三层,一层开派对,二三层也没有禁止人们上去参观。李慰倒没有上楼,她听说这种派对都会提供客房给擦枪走火的情侣,不敢去观摩真人表演。 她溜达到了后院的游泳池,这里人比较少,池边的躺椅上隐约有一对亲得难分难舍的男女,不过他们自觉躲进阴影中,李慰也就假装他们不存在。 她远远地绕开,坐在游泳池边上,脱了鞋把双腿垂进清凉的水波里,伴着室内隐约传出的爵士乐轻轻哼唱。 正当李慰惬意到十分的时候,她忽然有种奇怪的直觉,像是、像是有人在看着她。 她猛抬头左右张望,周围诡异得寂静,不仅是远处沙滩上的舞曲,连室内近在咫尺的爵士乐似乎也变得喑哑,变得若隐若现。 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反而更清晰了,李慰也是心大,不但不害怕,反而对这个偷窥她的人产生好奇心和胜负欲,非要找出对方在哪里。 她用眼睛找不到,便闭上眼,全身心地交付给第六感。 不在上,不在左、不在右……在下! 李慰霍然睁眼,俯身贴近泳池的表面,也就在同一瞬间,“哗啦”声音,池水中与她面对面地冒出一个人。 ………… …… 那人冒出来的时机与角度都刚刚好,差点就吻上李慰,后者就像看到自己的镜像从水面凸起,又像是遭遇了传说中的水妖,唬得她往后急退,狼狈地滑坐在地。 她用手肘撑起自己,眼见着那人缓慢地升高,也没注意他怎么动作,就平平地从水池走到岸上,歪了歪脑袋,浸水的视线湿漉漉地凝视她。 只看着她。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若的少年,或许还要小一点,浑身的皮肤都白得半透明,粼粼水光与幽幽灯光交相映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虚幻得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又像童话里的塞壬,以美貌和歌声诱惑人类献出灵魂。 “你是人类吗?”李慰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不、不是,抱歉我电影看多了,你当然是人类,你是谁?” 那少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他不出声,歪着脑袋仔细地瞧她,视线一寸一寸地在她身上逡巡。那目光竟似有实质,浸凉、柔软,李慰裸/露在外的皮肤刹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偏偏他是毫无敌意的,她的直觉在他面前溃不成军,他看她的时候也不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带着难以掩饰的欲/望,他更像一只懵懂无知的小兽,本能地亲近第一眼见到的同类。 这孩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李慰想。 那少年居高临下地瞧了她许久,渐渐觉得光看不能满足了,进而弯下腰,伸出右手想碰她的脸。 李慰迅速躲开,他摸了个空,细白的指尖失望地坠下一溜水珠。 最初的震撼过后,李慰这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敏捷地跃起身,发觉那少年迹近赤/裸,腰部以下只围了块巴掌大的毛巾,风景是挺好,也有点吃不消。 “你应该不是文思学院的新生,难道是这里的主人?”李慰继续向他提问,慢慢转成自言自语,“也不对,虽然你很白,但你不是白人,你的黄色人种特征非常明显,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很纯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纯黑色的眼瞳……” 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少年也安静地看回来,过一会儿,又拿起一只玻璃杯隔着杯底看她。 “啊!”李慰认出那是她喝橙汁的杯子,这少年的动作也无比眼熟,“你在学我?你那时候就在观察我?你到底偷看了我多久?为什么?” 她一口气问出好几个问题,终于吸引了那少年的注意,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了她的嘴唇上,随着她的口型翕动,他的嘴唇也张了张,生涩地发出声音。 “我……” “李慰!”室友的呼喊却打断了少年艰难地尝试,“李慰你在哪儿?李慰,听到了赶紧应一声!” “我在外面!”李慰无奈地答应,新生第一年很难更换宿舍,她不想和室友的关系搞得太僵,“马上就来!” 通往室内的落地窗被推开,高个女孩儿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招手,“‘乔治王子’到了,我跟他聊了几句,他人真的超好!快来,我把你也介绍给他!” 李慰应了一声,回头要跟那少年告别,眼前却只剩下幽邃平静的泳池,哪里还有“塞壬”的芳踪?如果不是连她的玻璃杯都不见了,她或许真的会以为他只是她的一场梦。 “快来啊李慰,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这就来。” “喝的给你,拿好,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在派对上空着手的怪胎。” “可我不能喝酒。” “知道你没满二十一岁,不是酒,‘长岛冰茶’听过没有?” “没听过,是茶吗?味道还行。” “当然,我怎么可能害你?‘乔治王子’还等着咱们呢,我在他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你记得表现得好点,多冲他笑,他说什么都只管点头……” 落地窗关上了,泳池沉默地倒映着神秘星空,久久,那女孩儿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水面缓慢地漾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波纹。 波纹消失,黑夜再度陷入永恒的寂静。 第六章 圣人 三个月后 室内光线舒适,李慰睁开眼怔怔地凝望天花板,那上面有一些枝缠叶绕的花纹,她心头空空地看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是窗纱投映上去的阴影。 可她明明记得入睡前拉开了窗帘。 今天凌晨,李慰用自动导航驾驶悬浮车回到司机家所在的大卫区,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真的去司机的家,而是将他连人带车丢弃在三个街区外,再靠杨悦的“魔法”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附近一幢空置的独立住宅。 回想到这里,大脑总算从熟睡后的迟钝中彻底清醒。李慰翻身坐起,听到陈旧的组合床发出嘶声哀鸣,她不敢再动,回头看枕头的另一侧,杨悦面朝她的方向安静地闭着眼。 男孩儿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更缺乏活气,根根分明的睫毛伏在深陷的眼窝上一动不动,李慰疑心他都不用呼吸的,悄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孔。 仿佛等待了比实际更漫长的时光,她终于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指腹,凉凉的,就像通过了他五脏内腑的空气比她的体表温度更低。 这孩子身体不怎么好,李慰怜惜地想。 她放轻动作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昨晚入睡前她检查过冰箱,记得里面食材丰富,趁现在有时间,她可以给杨悦做点拿手菜补一补。 她打算做红酒炖牛肉,手上麻利地切着人工合成牛肉,脑子里却忍不住回味之前做的梦。 很久没有梦到新生派对那天发生的事了,她至今不知道室友是有意或无意骗她喝了掺酒精的长岛冰茶。不过他们乡下人向来能动手就不动嘴,她当时就给自己报了仇,醉熏熏地把室友揍得满地找牙。 她其实并不怕喝酒,不敢喝是为了别人的生命健康考虑,根据老妈的权威评判,她的酒品比老爹年轻时更糟。那天晚上醉酒后的回忆模模糊糊,始终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如果不是这个梦,她都忘了派对上发生的不全是坏事,她还曾经遇到过一位神秘如塞壬的美少年。 不知道那少年到底是谁,他不是文思学院的新生,难道真的跟总统一家有什么关系? 想到乔治在她前面暴露的真实嘴脸,李慰一阵反胃,连带对那少年的好感也大打折扣。 牛肉还在锅里小火慢炖,李慰坐在客厅的吧台前歇息,杨悦起了,穿着这家男主人的拖鞋,像划着小船一样慢腾腾地穿过客厅,推开浴室的玻璃门。 门内很快传出淋浴的水声,李慰拍了拍自己的头,昨晚两人又累又困,进屋就找床,上床即入睡,竟都没想到洗澡。 她已经有……一周没洗澡了,想到这点立刻觉得自己浑身刺痒,李慰隔着衣服难耐地抓了抓,扬声问:“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帮忙?” 杨悦照例没有回答,十分钟后,玻璃门打开,杨悦穿着全套湿透的衣物站在门口的垫子上,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在不停地往下淌水。 李慰怔了一瞬,恍惚觉得这一幕有种既视感,很快又在杨悦安静凝视的眼神中苏醒过来,她连忙从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跳下地,连拖鞋都顾不得穿,急慌慌地把他推回浴室,“祖宗,你千万不能感冒,我们进不了医院的!” 她笨手笨脚地帮杨悦脱衣服,沾水的衣物纠缠在一块儿,好不容易脱一件都像剥下一层皮,杨悦乖乖地任她摆弄,偶尔扬起眼睛看她一眼,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滚落细碎的水珠。 李慰把他脱得只剩下贴身毛衣,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对,连忙背转身去,“剩下的你自己脱。” 她在浴室的墙上取了一块干净的浴巾,等了一会儿,依稀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她反手把浴巾递过去。 “你都八岁了,至少八岁吧?怎么还不会自己洗澡?”李慰没有动淋浴,边给浴缸放水边习惯性地唠叨,“我只能帮你洗头,联邦法律规定非监护人不得触碰你的身体,我可不想和乔治那种恋/童/癖相提并论。” 她在浴缸里挤了不少浴盐,打出厚厚一层泡沫,等到裹着浴巾的杨悦浸进去,脖子以下的部位都看不到了,她这才转身帮他洗头。 男孩儿柔软的卷发沾水以后变得顺服,李慰洗得心满意足,忽然懂得了杨悦抱着毛毛飞行帽不放的心情。 她还是有点忧心杨悦会感冒,动作特别快速,替他洗完头又背转身去,嘱咐他别忘了搓洗耳后、颈后之类容易积攒污垢的部位。 她默算时间,等他泡足十五分钟,在水温降低前叫停,另取了一件成人浴袍让他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好。 这个澡洗得跟打仗似的,两人出来时从浴室到客厅都沦为战争废墟,木地板上到处是水、泡沫和杨悦的头毛,李慰精疲力竭,还要领着穿湿拖鞋的杨悦“噗呲噗呲”回到卧室,继续翻箱倒柜地为他找风筒。 她不敢让杨悦自己拿风筒,强撑着帮他吹干头发,半湿的成人浴袍也被淘汰了,杨悦回到被窝里,李慰死而不僵地在衣柜里寻觅他能穿的衣服。 儿童内衣是不用想了,她找到一条斑斓花彩的男式沙滩裤,用曲别针改了改裤腰,又翻出应该是女主人的卫衣,比划了几下长度,简单粗暴地挥刀剪短。 就这么一刻不停地忙到中午,牛肉炖好了,智能炖锅在厨房里发出尖锐的鸣响,李慰退化成豆腐渣的大脑终于找回一线清明,她定睛一看,曾经完美得像个小王子的杨悦已经被她糟蹋成了新鲜出炉的小流浪汉。 李慰:“……” 鬼知道杨悦的湿拖鞋为什么还没干,李慰不得不把他从卧室抱到饭厅,放在吧台旁边的其中一张高脚凳上,两人就着满目苍夷干嚼了一锅牛肉。 “你知道吗?”李慰死去活来地趴在吧台上对杨悦念叨,“我发现天下的父母都是圣人。” “……我这辈子宁死也不做圣人!” ………… …… 午饭后,李慰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呆,她带着杨悦离开住宅,小心翼翼地步行在大卫区的街道上。 昨晚那场雨快要天亮才止住,柏油路至今仍是湿漉漉的深黑色,白色的交通提示符被洗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是一幢幢同样白色的房屋,门窗紧闭,看不出里面是不是住了人,也没有普通人活动的迹象。 就像出租车司机说的,大卫区的公共区域果然不像外面那样到处布满监控摄像头,这里甚至连判断车辆是否超速的电子眼都没有……不,或许是有的。 李慰停在路旁一根白色的桩柱前,她仔细检查了片刻,果然在桩柱的中下部位找到“首都交通管理局定制生产”的标志。 这根白色的桩柱应该就是电子眼的支架,她抬头仰望,本该插进天际的桩柱仅剩下不到五米,顶端比行道树更显光秃,俗称“电子眼”的瞳状智能监控系统早已不翼而飞。 李慰又弯下腰摸索了片刻,抠开一道隐蔽的铁皮门,里面空荡荡的犹如雪洞,连桩柱内部的电子线路也被洗劫得分毫不剩。 她刚觉得自己领悟了大卫区居民的套路,牵着杨悦的手走开,到前面一个街口再回头,赫然发现那根不到五米长的白色桩柱悄没无息地消失了,原地仅剩一个黑乎乎的地洞,张目眺望,远处有数个拇指大小的黑影,其中一位肩头正大光明地扛着那根桩柱,脚下奔跑的速度仍然快得够资格参加奥运比赛。 “好吧,”李慰叹为观止,“这才是大卫区居民的套路,我还是太天真。” 她振奋地道:“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可以歇会儿,保留你的能量,把‘魔法’用到最关键的地方。” 杨悦如愿戴上了他的翻毛风行帽,人造的毛毛们在寒风中迎风飘舞,他对李慰说的每句话都给面子地做出反应,仰起白生生的小脸,目光静定地注视她,半晌,缓慢地眨了眨眼。 李慰也低头看杨悦,与他望向她的目光相对,她笑了笑,捏紧牵着他的手,心里感觉很安全。她一点也不觉得依靠这么小的孩子值得羞愧,她也在照顾他不是吗?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只有自己看顾自己呢。 她牵着杨悦继续在街头漫步,街道上除了他们不见其他行人,两边的房屋门窗紧闭,仍然看不到普通人活动的迹象,她却渐渐感觉如芒在背,像是有数不清的恶意目光从缝隙处钻出来,贪婪地舔舐他们露在外面的脸庞。 李慰假装一无所觉,她对出租车司机那番令人作呕的真话记得很清楚,想忘也忘不了,好在她没有白被恶心,也从中得知了一条重要的讯息:在大卫区,她和杨悦都是足够珍贵的货物,珍贵到他们不用去找地下世界的入口,自然有人主动送上门。 正想到这里,街对面有幢油漆剥落的旧宅洞开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强壮男人迈步出来,像一头头准备好捕猎的狮子,而李慰他们正是现成的猎物。 送上门的男人们穿越街道不疾不徐地向这边走来,每个人都神色轻松,显然不觉得拿下这一对少女和孩童算什么难事,他们连阵型都懒得排布,松散地排成“一”字,懒洋洋地逼近他们。 李慰也配合地露出惊恐的表情,挪到杨悦右侧,换成左手与他相牵,右手伸到口袋里握住等离子光束枪的枪柄。 男人们越走越近,李慰放开杨悦的手,右手往上抬了抬,等离子光束枪的枪柄一寸一寸地滑出袋口。 “对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她像是刚刚才想到,收起惊恐的表情突兀地回头问男孩儿,“你是不是长高了?我记得你昨天只有我大腿那么高,今天都到我腰了!你到底几岁?孩子们有可能一天内长高这么多吗?” 杨悦无辜地眨了眨眼,他好似没有听懂李慰的问题,却头一次在她看着他时先移开目光,抬起右手,用并拢的食中二指假装手/枪,“枪口”指向人群,嘴巴也配合地做出口型。 “咻!” 亮白色的等离子光束飙射而出,李慰也在同时翻身跃起,像一只被雄狮团团围困的羚羊,胆大妄为地反杀入狮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mzioon222和亲爱的sad-tango给我的雷! 第七章 机场或是偷渡 围攻过来的壮男们以为能轻易制伏猎物,李慰也以为自己能威风凛凛地大杀四方,但接下来的发展和他们想得……呃,都不太一样。 李慰只开了一枪,仅仅一枪洞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壮男,人倒地以后她看也不看,摩拳擦掌地迎接下一个。 然后下一个就在她出手前脸朝下地狠狠栽倒下去! 这还没算完,就像某种传染病,后面跟着的其他人也相继栽倒,而且每个人都要重复同样的步骤:双脚在高速运动中猝然急停,上半身被惯性带着还要往前冲,下半身失去重心,不管再怎么补救也无济于事,只能带着惊讶或恐慌的表情轰然倒地。 李慰:“……” 她拎着枪口还在冒烟的等离子光束枪,低头看了看磕断鼻梁血流披面的壮男们,又抬起头,看向旁边深藏功与名的杨悦。 都不用问是不是他做的,她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新‘魔法’?” 杨悦点点头,他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去,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低做出一个虚握的手势。李慰觉得他这样子很像小朋友们玩的一种皮绳游戏,大致比了比,他右手的高度也恰好是壮男们小腿的高度。 所以是杨悦用“魔法”在空气中生造一条皮绳绊倒了壮男们?再一次的,李慰被他震撼到无语。 杨悦却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惊,他仍然蹲在满地人事不省的壮男旁边,做了个双手收绳的动作,末了还将看不见的绳索挂到自己腰间,满意地拍了拍。 他向李慰伸出手,李慰把他拉了起来,决定乘胜追击攻破壮男们的老巢,也就是马路对面那幢看上去破烂不堪的旧宅。 局面一下子颠倒过来,李慰他们稳步穿越马路,速度不快不慢,胸有成竹的样子像准备掏兔子窝的猎人,藏在旧宅中的捕猎者反而变成了惊慌失措的猎物。 很快又冒出来几个人试图阻挡两人,清一色的都是肌肉隆起的健壮青年,就没有二十岁以下的少年或是超过四十岁的中年人。 “不用你!”李慰急急地对杨悦喊了声,也顾不得吝啬等离子光束枪即将见底的能量,抬手便是一枪一个。 和等离子光束枪不同,杨悦的“魔法”不能量化,她不知道他每使用一次的耗能是多少,存量又有多少,害怕再出现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情况,所以能省则省。况且这些壮男们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再强壮的肉体在□□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李慰可以说是摧枯拉朽般轻松地杀到了旧宅门口。 门是半开的,门前还垂着厚重的毡帘,李慰一枪击落毡帘,脚下不停地踩着毡帘闯进玄关,正与躲在那里的偷袭者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脸孔尚青涩,脖子以下却已经是丘峦起伏,肌肉量半点也不输给他的同伴。 李慰当然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手下留情——还能比她小?她熟练地扣动扳机,却立刻发觉手感不对。 那少年本能地躲了一下枪口,脸上已经露出绝望的表情,不料等离子光束枪突然哑火了!他绝望的神色飞快转为狂喜,挥动碗口大的拳头虎虎生风地向李慰捶过来! 李慰变招更快,没用的空枪脱手扔向他面门,身体急朝后仰,倒地就是一个飞铲! 那少年被至少五公斤的等离子光束枪砸得眼泪鼻血同流,拳头也挥了个空,他模糊看到李慰在自己的下方,痛吼一声,举高双拳使尽浑身力气捣下! 这家伙不像学过格斗技巧,却是铜皮铁骨和一身蛮力,李慰先铲到他的小腿,少年纹丝不动,李慰的脚板心反倒被震得隐隐发麻。她感觉头顶风生,连忙上半身前屈,同时分开双脚插/进少年腿间,灵活地一带、又一绞。 她使了个巧劲,少年刚好双拳捣下,重心前倾,等于自己的全部力量都变成了李慰的助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稀里糊涂地便被她掀翻在地。 李慰就地滚过来坐到少年背上,右手卡住他臂弯,左手肘尖在他颈后凹陷处连砸数下,“蓬蓬”几声骨头着肉的闷响,听得所有人牙关发紧。 眼看少年被砸得口吐白沫,屋里也没有再钻出人来,李慰考虑要不要把他当作人质,毕竟他是壮男中唯一一个二十一岁以下的未成年,老爹教过她,通常这种与众不同意味着他也有与之相配的与众不同的身份。 她不过是一转念间,连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局势又变! 李慰的眼角闪过一抹金色亮光,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玄关的组合柜旋即发出“啪”一声响,柜门上炸开一个狰狞深洞! 是金属子弹!他们居然有枪!李慰又惊又怒,只差一点那个洞就炸在了她的脑袋上,就算杨悦的“魔法”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吧?大风大波都趟过了,她怎么能死在小河沟里! 她拖起少年的身体充当盾牌,正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把开枪的人打成猪头,但杨悦的报复来得更快——他取下腰间隐形的绳索,往内一抛,屋里顿时传出惊声尖叫! 杨悦显然是动了真怒,白白的小脸上浮起一层青气,周身衣物无风自动,尤其是风行帽膨胀大了两圈,脸侧的毛毛也飞炸起来,一根根整齐地朝外支起,仿佛雄狮头上的威武的鬃毛。他往回一下一下地收绳索,动一下就听到一声尖叫,像是个女人的声音,先还中气十足,没两下便破不成声,到后来只剩有气无力的呜咽。 最后,那人已经彻底发不出声音,屋内只传来重物被拖动的闷响,杨悦收绳的节奏还是不紧不慢,李慰看得不寒而栗,不知道他是否有意折磨对方。 足足一分钟后,杨悦终于用无形的绳索把那人拽到了玄关,李慰没听错,确实是个女人,还是个衣着妖娆的年轻女人。 她在大白天还穿了一件露胸晚装,这么爱美的女人,通常长相也不会太丑。可是,那是指她活着的时候,现在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脖子几乎被勒成两段,头部充血涨成气球,这气球又在地面反复摩擦,凸起的五官几乎都被磨平,血肉模糊到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李慰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忍再看,杨悦也破天荒地露出明显的嫌弃表情,双手往外甩了甩,仿佛要抛弃他的隐形绳索。 不仅如此,他还委屈地扑到李慰怀中求安慰,李慰只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眼见那些张牙舞爪的“鬃毛”在她摸到时顺从地软伏下来,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算了,反正她都死了,丑点没啥,再好看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她没话找话说地安慰他,“不过你以后下手还是轻点,血腥画面看多了影响发育,这得是十八禁、不对,至少是二十一禁你知道吧!” 杨悦的个头只有她的腰那么高,点了点头,脸埋在她肚子上,谁也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波光。 两人在尸体旁边温情脉脉许时,李慰总觉得别扭,轻轻推开杨悦,背转身蹲了下来。 “好在我们还剩一个活口。”她强装活泼对昏迷中的少年说话,“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什么?你选真心话?很好,我就知道你会做对的选择。” ………… …… 李慰和杨悦蹲在肌肉少年两侧,李慰把他弄醒,杨悦用食指点住他太阳穴,两人配合默契,花最短的时间就获得了他们想要的讯息。 原来他们这一群人根本不是李慰期待的帮派组织,而是一个家庭,是遵遁“一妻多夫”制的邪/教徒家庭。 联邦不像帝国有所谓的国教,但把“神佑联邦”写进誓词,因此也算是个有神论的国家,只是禁止在公开场合传教,也规定宗教的教规必须排在法律和公序良俗之后。由于联邦法律仅承认一对一的婚姻关系,三人以上的事实婚姻也构成重婚罪,所以肌肉少年他们这一家子没法在外面生存,只得躲到大卫区这个“垃圾场”来过日子。 被杨悦勒死的女人正是这一家子的家主,她们信奉的教派不仅支持一妻多夫,还支持童婚,那女人透过窗缝看上了杨悦,于是指使自己的丈夫们出来抢人…… 对此李慰想说,姐们儿,你死得不冤。 虽然没有一步到位达成目的,好在肌肉少年常识丰富,他似乎是大卫区的原驻民,李慰问什么他都能答上,帮助她迅速认识了这里几个比较大的地下组织。 排行第三的最耳熟,就是那个“老大喜欢折腾小男孩儿”的暗火帮,主业是经营各种见不得光的色/情场所,大卫区大部分的成人酒吧、妓/院、脱衣/舞俱乐部、洗浴会所等都属于他们的地盘。 排行第二的是个贩/毒组织,地盘不大,可是富得流油,因为他们掌控了唯一一条进货渠道,流入大卫区的所有毒/品都必须经过他们的手。也因为他们吃独食的霸道行径,基本成了众矢之的,一年到头与其它有野心的帮派械斗不断。 排行第一的则是个雇佣兵组织,没有固定的地盘,只接受熟人介绍的委托人,还只能通过掮客与他们联系,却号称“世上没有他们完成不了的任务”。据说排行第二的贩/毒组织至今屹立不倒正是花大价钱买了他们的服务。 李慰把这三大组织稍作分析,第二和第一要不是地盘小就是干脆没有地盘,找上门太不方便;老三地盘众多,做的是大开门向外的生意,不管她打算混进去打听消息或者上门踢馆都是再适合不过。 “就暗火帮了!”李慰拍板,顺手把肌肉少年又敲晕过去,她捏住杨悦那根立功的食指,牵着他站起身。 她低头看杨悦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心中忽然一动。 杨悦这次醒来不但长高了,且“魔法”也变得厉害许多,说不定他现在的能量足够支撑他们正常地登上飞机……两个未成年要和地下黑帮斗法实在玄幻,即使李慰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嫌太麻烦,他们是不是没必要舍近求远地搞什么偷渡,而应该去首都机场再冒次险? 可反过来再想,杨悦的“魔法”实在没个准数,万一他又中途失效呢?总统再蠢也不会在同一个坑摔两次,她不敢保证他们能第二次毫发无伤地脱围而出。 李慰内心挣扎,权衡了半天也不知道哪个选项更好,她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生活经验有限,免不了有瞻前顾后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做不了决定就不做吧,反正她现在不再是一个人,或许以后也不会是。 见杨悦迎着她的目光抬头看来,李慰虚心地问:“你觉得呢?机场还是偷渡,你选哪个?” 第八章 微暗的火 “你觉得呢?机场还是偷渡,他们会选哪个?” 总统忙碌了一上午,今天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绝不能缺席的午餐约会,他抓紧上车前的短暂空隙,向幕僚长提出这个问题。 幕僚长左右看了看,两人附近只有一位戴墨镜的黑衣保镖,他递了个眼色过去,目不转睫地注视着对方绕到总统专车的另一边。 “总统先生,”确定这场对话不会有多余的观众了,幕僚长这才低声答道,“不管他们选哪个,等待他们的都只有同一个结局。” “新的咨议局局长已经上任,他将调动首都星圈所有的卫星对地面进行地毯式搜索。联邦的公民和人/权组织不知道真相,太空时代的人类早就失去了隐私权,现时代的科技足以上天入地,随便哪颗卫星都能摄录到清晰的地面影像,范围缩小至零点二米,人脸识别的精确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咨议局能每隔三十秒刷新定位他们的位置,也能派出行家老手以追捕帝国间谍的名义在合适的时机把他们当场击毙。” “而这些都和您本人无关,媒体不会知道乔治真正的死因,他们也不会知道杨悦的存在,杨论道的徒子徒孙永远不会把李慰的死和您联系到一起。” “您放心,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安排。” ………… …… 大卫区最红的脱衣/舞俱乐部名为“微暗的火”,夜晚十二点以后才是最佳营业时间,此刻不过上午十二点,俱乐部刚打开前门,几名保安出来修理停车场上耸立的霓虹支架。那复古支架故意弄得锈迹斑斑的,媚眼般的红灯慵懒地缠绕其间,裸/露的电线还要时不时滋出一星半点的亮蓝火花。 一辆破破烂烂的悬浮车从远处驶近,车身表面的喷漆脱落得东一块西一块,让它看起来像条狼狈的癞皮老狗,车底盘离地高度不到两米,屁股后头的喷出来的白气也是有一团没一团,不像其它悬浮车那样腾云驾雾,倒像便秘。 便秘的破车艰难停在了停车场边缘,下来一名少女和一位小小少年,不是别人,当然就是李慰和杨悦这对倒霉孩子。李慰把选择权交给杨悦,也不管他明不明白所作的选择的意义,反正他选了偷渡,于是他们在邪/教家庭的后院里找到一辆悬浮车,李慰启动gps,勉强开着它驶向最近的色/情场所。 “低头。”李慰轻轻按了一下杨悦的飞行帽顶,“听说他们老大是个变态,就算这里没有摄像头,你的脸也别让太多人看到。” 杨悦乖乖地被她压低了脑袋,眼睛却滴溜溜地瞧着两人在地上的影子,那影子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他便挪动脚步让它们重新合在一起。 李慰自己也埋下头,牵着杨悦,两个未成年人大大方方地走进脱衣/舞俱乐部,浑然不觉这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 进门以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光线骤暗,两边天鹅绒的墙纸在微弱的光照下像洒了金粉般星星点点地闪亮,越往里走亮度逐渐增加,直到空间豁然开朗,两人眼前也忽地跃出一团明火! “蓬!”有人冲着门口喷出一朵火,欢腾的音乐声伴随火光奏响,与李慰想象中完全不同,脱衣/舞俱乐部内部并没有充斥着暧昧的光线和靡靡之音,相反,舞池开阔疏朗,正对甬道的环形舞台上光影潋滟,舞娘们身披羽毛和金银亮片在火光中舞蹈,鼓点、吉它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乐器共同谱出一支极富感染力的舞曲。 大白天,高高的舞台下依然挤满了客人,土包子李慰和杨悦躲在人群后方手牵手地呆呆仰望,“哇哦,”李慰痴迷地道:“是弗拉明戈,她们还会喷火,所以才叫‘微暗的火’吗?” 杨悦见她说话时也不看自己了,目不转睛地只盯着台上,有名舞娘走过还冲她抛了个飞吻。他眼神沉了沉,小手使劲从李慰掌心里钻了出来。 “怎么了?”李慰立即转向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好老师不要闹,这里人多,当心走散了。” 杨悦抢回了她的注意力,果然任她牵着不再挣扎,又给她指了指墙边的一排机器。 “那是什么?”李慰眯起眼睛打量,随即认了出来,“现金兑换机?太好了!” 脱衣/舞俱乐部的传统是客人们往舞娘轻、薄、小的贴身衣物里塞钱,这个行为本身就能带给他们不压于观看表演的快感,为了不剥夺客人们的快感,俱乐部特意在舞池旁边安放现金兑换机,方便他们把公民终端里的虚拟货币兑现为现实货币。 李慰一直发愁搞不到现金,这下正好,算是瞌睡时捡了个枕头,当即把舞台上的精彩表演抛到脑后,拉着杨悦挤出人群,遮遮掩掩地向现金兑换机靠拢。 之所以还要遮遮掩掩,因为她和杨悦都没有公民终端,虽说联邦政府由于人/权组织的抗议不强制每个公民佩戴终端,但没带终端却接近现金兑换机就难免显得可疑了点。 “咱们找个看起来钱多的坏人,等他换完现金,你用‘魔法’让他晕一下,我乘机偷走他的钱。记着,只是晕一下,别又把人变成白痴了。”李慰贴在杨悦耳边低声吩咐,热气熏得他微微发痒,不管她说什么都乖乖点头,交握的手将她柔软的手掌捏得更紧了些。 两人很快选定目标: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胖子,穿着缀满流苏的皮衣、皮裤、皮靴,头上还戴了顶边沿翘起的牛仔帽子。他们选他作目标不是因为他伧俗的打扮,不全是,主要是因为中年胖子和现金兑换机前的队伍发生冲突,他蛮横地挤走了所有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其他人忍气吞声地重新排队,李慰和杨悦对视一眼,杨悦默默地又点了点头。 两人跟在中年胖子身后,见他一次性兑换过万的现金,拉开皮衣胡乱塞进胸口,本来就肚腹高挺像个怀胎五六个月的孕妇,现在胸前也配合地鼓涨起来,侧面看去颇有些惨不忍睹。 “借个火!”中年胖子抢走路人的打火机,在对方愤怒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朝舞台后方走去,那里是灯光不及的黑暗角落,俱乐部内部也没有安装摄像头,正合李慰的心意,她连忙牵着杨悦跟上。 眼看两人和中年胖子的距离越拉越近,那胖子倒也警惕,倏然回身瞪过来,把李慰惊得捏紧了杨悦的手。也没见杨悦有什么动作,胖子如针尖般收缩锐利的眼神却迅速变得涣散,紧绷的面部肌肉也重新放松,顿了顿,竟然从怀里掏出一盒烟。 外面传来音乐声、舞娘的娇笑声、客人的口哨声,以及不知从何而来若有似无萦绕整个空间的呻/吟声,中年胖子抖了支烟,用抢来的打火机点着,边抽烟边跟随弗拉明戈分明的节奏欢快地抖动他那一身肥肉,看起来他比先前横行霸道的时候更惬意,也要可爱得多。李慰暗自嘀咕,这胖子要一出场就是这副样子,她还真不好意思下手。 她身上带了把切过牛肉的剔骨刀,此刻反手到背后摸住刀柄,刚准备拔刀,胖子面前的黑暗里突然传出冷冷的警告:“客人,前方是办公区域,非工作人员不能通过。” 李慰的动作刹住了,她完全没有察觉黑暗中藏着其他人!杨悦适时捏了捏她的手,似乎在告诉她不用怕,对方也没有发现他们。 “是我,约翰史密斯。”胖子像卡了浓痰般的浊重嗓音含混地应道,烟头的红光同时在黑暗中闪闪烁烁,“我想见你们钟先生。” 他口中的钟先生正是“暗火帮”的老大,竟敢直接约见,这胖子居然不是个普通的恶霸!李慰恍然,难怪被他欺负的客人都敢怒不敢言。既然如此,她的计划可能要修正了,李慰心中一动,他们想了解偷渡渠道,眼前的胖子和暗火帮喽罗无疑都是合适的消息来源。 “钟先生吩咐过,史密斯先生是我们尊贵的vip客户,理应满足您的一切需求。”黑暗中的人语气依旧冰冷,显然这胖子也没有他自以为得那样有地位,“不过,钟先生今天并不在帮里。” “他在哪里?”胖子追问。 而李慰已经不耐烦再听下去。 “杨悦!”她喊出那孩子的名字,“干活!” 她相信自己和杨悦的默契,这声过后便知道不再有后顾之忧,李慰纵身跃起,双腿缠住那胖子肥得差点分不出来的脖子往后一扳,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拔出剔骨刀,精准地贯进他肩头,立时鲜血迸射。 “呜呜……”胖子痛得眼珠凸起,想呼救却被她死死摁了回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涕泗横流,脸上除了惊恐和绝望再也没有其它表情。 李慰却没有被他的凄惨模样打动,毕竟以现时代的医疗技术这只是皮肉伤,连疤痕都不会留。她故意捅这一刀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虽然不知道杨悦的“魔法”究竟以何种原理运行,但她经过观察后得出结论:对手的意志力越强对杨悦越不利,所以她想要帮杨悦节省能量,就得先把目标吓破胆。 李慰搜刮干净胖子身上的现金,扯住他的皮衣后领将他拖进黑暗中,杨悦早就小小一坨地蹲在那里,脚边蜷缩着片刻前与胖子对话的“暗火帮”喽罗。 她捡起胖子失手摔落的打火机,“噌”一声点燃亮蓝色的火苗,杨悦抬起头,脸颊边簇拥着软乎乎的人造毛,沉静的分明的大眼睛与李慰对视了一眼,后者忽然有些恍惚,又生出那没来由的既视感。 但此刻实在不是深入思考的良机,李慰迅速回过神,将胖子扔到喽罗身旁,一把拔出刀子插在两人中间,语气轻淡地问:“说吧,从首都星圈偷渡出去的渠道,你们知道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两章 感谢亲爱的水獭养殖户、娃娃和sad-tango给我的雷! 第九章 老大哥在看着你 “微暗的火”俱乐部门外,修灯的保安们干完活,正聚在霓虹支架底下抽烟,头顶的电源尚未关闭,一颗颗丰硕如女性胸房的红灯垂落下来,把几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掩映得春心荡漾,暧昧难明。 他们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进去那对未成年组合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登上那辆破车,急得好像后头有鬼在追。 那辆根本不知道它为什么还能动的悬浮车费劲巴拉地启动,升高一米、两米,“轰”一声,竟是由空中摔落下来,当场砸成一滩废铁。 几个保安:“……” 在大卫区没人会多管闲事,所以保安们看了两眼又继续抽烟,打算再等一会儿,确定车里的人死干净了再去收拾垃圾。 不料他们还没等到三十秒,又是“轰”一声响,摔成扁平的车身上被人踹出一个洞,仔细看才能分辨出那里原来是车门,那名少女连拖带拽着另一位小小少年从门内钻出来,嘴上吃力地抱怨:“祖宗,你可真是我的祖宗,现在昏睡前也不发抖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李慰心里苦啊,她就怕杨悦的能量耗尽,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杨悦前一秒还好端端坐在副驾驶座上,后一秒就面朝下地砸向中控台,没给她和破车留下半点垂死挣扎的机会。 她顾不得别的,把杨悦拖出来以后从头到脚地检查一遍,确定他没受伤才稍微放心。 杨悦在她怀中动了动,居然又强撑着醒了过来,长睫乱颤,手指摸到她的手背上,慢慢地写了几个字。 “‘眼睛’……”李慰努力辨认,“‘天上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雨后的天空少了首都星圈著名的雾霾,显得清澈许多,但再清澈的天空也不可能透明到让她一眼穿透大气层看到虎视眈眈的卫星。 杨悦再度陷入昏睡,另一边,几个保安仍然在灯架下边抽烟边无聊地张望,李慰抬起头,别有韵致的五官便重见天日,凤眼由下往上斜挑,撩得他们同时一怔。 要说李慰长得美艳无双倒不见得,脱衣/舞俱乐部的保安们也是看多了美女,她主要是长得复古。黑头发黄皮肤的族裔在帝国叫做东遗,联邦称为华族,占联邦总人口的五分之四,星际时代华族人与外族通婚较多,一代代逐渐褪去华族人的人种特征,所谓物以稀为贵,越没什么越想什么,联邦社会的主流审美因而走火入魔一般偏向了复古。在保安们眼里,李慰属于会让客人趋之若鹜的极品货色,他们相互使个眼色,扔下烟头,迈开大步向两人围拢过来。 既是极品货色自然要小心爱护,一开始没人敢下重手,后来发觉不对已经来不及。数十秒后,李慰站在东歪西倒的人体中间,用一名保安上身的衣服擦了擦剔骨刀上的血,累得气喘吁吁。 女人的体力还是比不上男人,她不服气地想,要是有枪就好了,如果不是从邪/教女信徒那里缴来的枪只剩一颗子弹,她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啊!”脱衣/舞俱乐部前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听着像女人的声音,可能有观众目击了这场争斗。李慰没有理会,弯腰在保安们身上草草搜检,找到三把匕首和两根电击棍,不出意料的,既没有枪也没有子弹。 她失望地呼了口气,取走所有人的车钥匙,对着停车场里几辆车狂按,如愿听到其中一辆发出引擎的咆哮声。 李慰用了最快的速度把杨悦搬上车,却还是不够快,脱衣/舞俱乐部前门打开,涌出一大帮手持枪/械的保安,“噼噼啪啪”的金属子弹像华族人春节放的鞭炮般此起彼伏地炸响。 她刚把悬浮车升到离地两米,子弹击碎了右侧的窗玻璃,密密麻麻地嵌进车体,强劲的冲击力甚至让车身向左/倾斜。李慰猛打方向盘,再一脚踩死油门,悬浮车屁股对准脱衣/舞俱乐部前门喷出气流,斜签着身子飙射了出去。 “咳咳咳咳……”气流把挤在门口的那群保安喷个正着,所有人的视线和呼吸都受到影响,等到浓雾般的气流消散,被李慰抢走的悬浮车早就不见了踪迹。 “追!”保安们登上剩下的悬浮车锲而不舍地追赶上去,他们并不知道李慰是谁,也不需要知道,这事关排行第三的帮派的尊严,在弱肉强食的大卫区,如果一个帮派受到挑衅却没能及时以牙还牙地报复,那只有一个可能——意味着它处于接近死亡的衰败中,周围觊觎良久的食腐者们即将一拥而上将它啃噬殆尽! 所以暗火帮的老大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彼时钟先生正呆在自己最喜欢的一处私密窝点,里面有最烈的酒,有最软的床,床上还有一个遍体鳞伤的最漂亮的小男孩儿。他的左手拽着自己的皮带,右手捏了根浸过水的小牛皮鞭子,反转鞭梢,不耐烦地摁停了通讯按钮。 “真是扫兴啊,我们的约会恐怕要晚点才能继续了。”他甩了个空鞭,又冲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儿抛了个飞吻,用对那孩子来说恶魔般的口吻粘腻腻地道:“甜心,等我回来哟~” 就这样,李慰驾驶悬浮车在空中疾驰,后头缀着暗火帮的帮众,先不过一辆、两三辆,渐渐地变成一群、一大群,像一窝倾巢而出的杀人蜂,密匝匝地遮暗了大卫区的天空。 好在她始终保持着领先优势,后面的车没法拉近距离,她因此并不害怕,就是嫌他们烦人,想不出甩掉尾巴的办法。 “天上有眼睛在看着我们”,杨悦二度昏睡前留下的这句话让李慰心神不宁,她在驾驶悬浮车的间隙时不时望向副驾驶座上的杨悦,本来就不擅长思考,每当心神不宁时就愈发抛弃理智相信直觉。 直觉告诉她,杨悦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是个警告,她虽然和联邦大多数公民一样活在政/府虚假的谎言中,相信自己的隐私权能够得到保障,但她毕竟不是盲信者,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都清楚现时代的科技发展到何等可怕的地步。听说帝国的民用科技落后军事科技足足一个世纪,历届联邦政府为了在选举中赢得民意却不敢过分侧重军事,至少明面不敢,每年发射上天的卫星倒以民用占多数。就算这样,联邦政府难道不能征用民用卫星?或者咨议局难道想不到构建一张笼罩整个首都星圈的卫星监察网? “老大哥在看着你,”有些事不能细思,细思则恐。 李慰又看了眼昏睡中安详可爱的杨悦,单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后缩回来塞进嘴里,焦虑地啃咬自己的大拇指。 如果像她想的那样,他们能逃到现在根本就是奇迹,造就奇迹的正是杨悦的“魔法”。回顾逃出机场以后过分顺利的后半程,没有追兵可能也不是因为新任总统怕引发舆论关注,而是杨悦从那时起就像在咨议局探员眼前隐藏他们那样屏蔽了卫星的窥探。现在杨悦昏睡过去,天上那些“眼睛”没有了干扰,她必须另想办法,否则就算能够摆脱暗火帮的追杀,咨议局探员也可能随时出现将他们带走。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李慰郁闷地想用头撞方向盘,“该死的乔治!该死的总统!” “该死的乔治”已经死了,“该死的总统”她暂时拿他没辄,事实比她所能想象的最糟的情况还要更糟,她只能把心一横,听从直觉行事:既然正常模式下她想不出摆脱暗火帮和咨议局的办法,为什么不试试挑战高级模式,把局势搅得更乱? 她单手扶稳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悬浮车的gps里快速地输入查询:找到了,大卫区排行第二的贩/毒帮派大本营位于两个街区外,必须掉头才能过去。那么问题又来了,她要怎么才能在不迎面撞上追兵的情况下掉头? 李慰全力拉起操纵杆,悬浮车不断上升,暂时抛开追兵,也超过《首都交通管理条例》和生产厂家允许的高度,车身在气流的袭击下猛然头朝下地颠倒过来! “啊哈!”瞬间的失重感刺激得她放声呼喊,这还不算完,她在高空中不要命地关掉了引擎,于是悬浮车刚像颗炮弹般笔直地向上钻进云层,转眼又像块废铁那样沉重地跌出云层,当头砸向紧随而来的追兵! 辽远无际的天幕背景中,李慰孤伶伶的一辆悬浮车与暗火帮庞大的车队飞速接近,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追兵们透过挡风玻璃已经能看清她的脸,她脸上的神情居然在笑! “她想同归于尽,这女人是疯的!”钟先生半点也不想死,他可舍不得床上的小可爱,慌忙下达了命令,“都让开!别被她撞上!” 蜂群般的车队在李慰面前分开,犹如她不记得的哪个宗教传说中先知分开了海洋,她从空荡荡的甬道中间笔直地掉落下去! 引擎静悄悄的,悬浮车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将要撞击地面——“轰!” 重新启动又拉到尽头的引擎声响得像一场小规模的爆炸,气管喷出大朵灰白色的云,悬浮车被整个包裹其间,地面也被气流冲刷得尘埃四溅,无数碎土和石块向周围鼓荡,黑色的街道上仿佛下了一场土雨,到处凝结白色和黄色的斑点。 暗火帮车队集体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向下俯瞰,等待着气云消散,露出李慰驾驶的悬浮车的残骸。 而他们等来的只是又一声引擎的咆哮,李慰的悬浮车破云而出,车身上除了最早嵌入的子弹连漆皮都没有擦破半点,剩下的半边窗玻璃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她如愿地掉转方向,朝着两个街区外的贩/毒帮派大本营头也不回地急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每天更新一章,我尽量在晚上八点前更。 注:本章标题出自《1984》 第十章 雌雄大盗 首都星圈,中心特区,咨议局总部 十分钟前,就在杨悦一头栽向悬浮车的中央控制台的同时,新上任的咨议局局长华莱士收到了卫星监控部门传来的简讯。 “找到他们了!” “很好。”华莱士局长边向外走边匆匆下达命令,“外勤组全部出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今天必须把那两个小兔崽子给我——” 华莱士局长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因为有人从外面粗鲁地推开他的办公室,昂贵的天然木门差一点点就轰上了他的脸。 “你是什么人?”华莱士局长又惊又怒地瞪视不速之客,“谁允许你进我的办公室?保罗,保罗!” “少安毋躁,局长先生,”来人身穿咨议局臭名昭著的黑色及膝长雨衣,头上也像他们那样戴了顶毡呢的宽沿礼帽,摘下来对华莱士局长微微一笑,“您的秘书刚刚决定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鉴于他对新岗位适应得不错,相信您不会介意他享受这段忙里偷闲的私人时间。” 华莱士局长透过来人的肩膀望出去,他的秘书保罗正人事不省地趴在桌面上,火红色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甚至还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你到底是谁?”华莱士局长冷静地问,至少面上保持着冷静,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保罗没有别的受害者,他不相信来人能够这样波澜不惊地擅闯咨议局。 来人眯了眯眼,很欣赏华莱士在受惊之后仍然能理智地思考,当然,他想,这是一位咨议局局长必备的素质。 “我是您的协助者,”来人油腔滑调,他手持毡呢礼帽,稍嫌做作地向华莱士局长欠了欠身,后脑勺的发丛间有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那两个孩子,李慰和……杨悦,有人认为咨议局不便出面,所以委托了我来为您分忧。” “‘有人’?”华莱士局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什么人?” 来人不答,华莱士局长旋即听到了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笃笃”、“笃笃”,连声脆响后,来人回转身,和他一起望向从容行来的又一位不速之客。 “是你?!” 竟是华莱士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 …… 首都星圈,大卫区 雨后的街道上干净得近乎萧索,寥寥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把脑袋连脖子一起藏进污糟得分不清本来颜色的衣物里,像雪后的鹌鹑般畏畏缩缩地趴趴走,头顶忽然传来“呜嗷”一声野兽咆哮般的引擎嘶吼,没多久又是“呼隆隆”一阵狂风扫落叶般的轰鸣,流浪汉们惊恐抬首,只能看到暗火帮铺天盖地的车队,以及被车队荫蔽的仿如世界末日的天空。 和联邦的大多数法律法规相同,《首都交通管理条例》被大卫区的居民视若无物,在大卫区,几个地下帮派组织才是真正的秩序主宰者。可帮派之间也分敌我,也有制衡,排名第三的暗火帮并不能一手遮天,突然搞出这么大阵仗,其他帮派都被惊动了,隐形的信息流在各大地下组织间飞速流淌。 “听说有人闯进暗火帮的地盘捣乱。” “谁这么不讲规矩,是你们的人?还是你们的人?” “当然不是我们的人!” “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跟我们没关系!” “我听说是外来人,是一对胆大包天的未成年小崽子。” “小崽子?一男一女?像儿童版的‘邦尼和克莱德’(注1)?巧了,我们刚接到一个跟他们有关的单子。” …… 李慰把速度推到最快,破碎的右窗灌进来的风吹得她脸皮生疼,她百忙中不忘伸手拉了拉杨悦的毛毛帽子,让两边耳朵更好地遮住了他的小脸。 这时候应该有音乐,她在风声呼啸中遗憾地想,谁能告诉她机场那首歌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随手打开车载播放器,跟gps一样,被原来的车主锁定了语音控制的权限,她也懒得去解锁,挑了一首公共版权的老歌点击播放。 那是首重金属摇滚,开篇就是一长串贝斯加快节奏的鼓点,许久才有人哑着嗓子发出像是撕裂心肺的歌声: “rhythmwingsthe skyhigh 风太喧嚣 musicmy earan''t waitsee 我的耳旁音韵律动 i'' m hidingthe cloud deathmy hands 我藏匿在云层之中掌握生死 ……” (注2) 还挺应景,李慰不禁失笑,从后视镜里瞥了眼紧追不放的暗火帮车队,驾驶悬浮车掠过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积云,离gps上贩/毒帮派的大本营越来越近了。 肌肉少年只说了门牌号,她稍微降低些高度,望到前方不远处耸立着一大幅看不到边际的铁丝网,并没有悬挂警示牌,却隐约有亮蓝色的电光在细密的网格间闪烁。铁丝网的高度至少超过十米,如果它真像它表现出来那样严防死守,顶部应该还安装有防备高空突袭的报警器。 李慰的悬浮车毫不犹豫地直冲过去,越近越能透过铁丝网看清后方的景象:那是一片灰白色仿佛被冻得起霜的空地,孤伶伶地耸立着黑色的仓库,附近还有一条河,或者该说是沟渠,肮脏的工业废水不断从下水道口涌出,阳光照上去,深灰色的水面泛起奶油泡沫般腻人的白波。 没看到人,她猜测人都在仓库里,假设仓库里藏着价值千金的毒/品,守库的保安应该也配了几件像样的武器,她暗自祈祷他们的性格足够警醒,才有可能被她挑拨起来与暗火帮斗成两败俱伤。 近了!更近了!李慰的悬浮车终于“嗷”一声越过铁丝网顶部,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她所设想的诸多变化一个也没有发生! 她保持极速行驶,又把悬浮车的高度降低了些,大胆地伸出脑袋观望下方的动静,眼角却先瞟到后方的车队像是急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她嫌后视镜看得不清楚,干脆切换自动驾驶,站起来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果然看到暗火帮的车队密密麻麻地悬停在半空中,并不敢越雷池一步,她和他们以那道铁丝网为界,双方的距离迅速拉大。 这可真是个大惊喜,李慰乐得合不拢嘴,剧情的发展虽然和她预想的不一样,但却是好的那种不一样,比起让暗火帮和贩/毒帮派交手再火中取栗,像这样轻轻松松地甩掉尾巴无疑是更赞的结局。 “完美!”她兴奋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悬浮车发出“嘟”一声刺耳的喇叭鸣响,倒把她自己吓得抖了抖,副驾驶座上的杨悦也不安地移动身体,两条清秀的眉毛紧紧蹙到一起。 按以往的经验,杨悦的昏睡只是一个补充能量的过程,他并不是真的睡觉,所以外界的噪音影响不到他。但李慰还是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车载音响。 她又回头望了眼,暗火帮的车队仍然悬停在铁丝网外,既不敢越过铁丝网也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样子看上去竟有些仓惶,随着距离越拉越远,车队在她的视野中也越变越小,看上去又像一群被蒙住眼睛、扯掉了翅膀的苍蝇,没头没脑地在原地盘旋。 “别慌,”钟先生不理会属下们在通讯器里关于下一步行动的疑问,阴恻恻地咧了咧嘴,“就在这里等着,那女人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我们可以看着她怎么死。” “拜拜啦各位,下次再陪你们玩!”李慰确实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兴高采烈地朝后方挥了挥手,转回头重新绑好安全带,刚要切回手动驾驶,须臾,眼角又瞥到了什么。 白光疾闪! 她手上的动作比大脑反应更快,切手动驾驶紧接着猛打方向盘,悬浮车在高速行驶中狠狠地倒向左侧,车身短时间内失去平衡,像风浪中的舢板一般上上下下地剧烈颠簸,却因祸得福,一道碗口粗细的柱形白光险之又险地从前轮外侧擦过! 劫后余生,李慰吓得浑身都僵硬了,暂时不能操控悬浮车恢复正常行驶,她当然知道那道白光是什么,“等离子光束炮,怎么可能!” 李慰急回头,以为等离子光束的来源是暗火帮车队,但车队仍然停留在原地未动,她蓦地醒悟过来,趁着悬浮车还没有完全复位,脸抵住左边的车窗玻璃往下俯瞰。 此时李慰的悬浮车升空高度差不多十米,与外围的铁丝网高度相近,约等于联邦法律规定的普通居民住宅三层楼的高度,她望到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散布着一块块白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斑点,仿佛冬日的凝霜,有个异常强壮的光头男人正站在其中一块椭圆形的白斑中央,仰首向上,两人的目光隔空遥遥相接。 他是谁?李慰惊愕地想,不是咨议局探员,连咨议局也不可能有等离子光束炮,因为那是百分百的军用武器,而且是受到严格管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那光头男人下半身套了条迷彩裤,上半身是t字背心,露出一条肌肉贲起的粗壮左臂,而他的右臂——金属义肢——是炮管! 光头男挪动右臂瞄准车窗后的李慰,左手横过来启动,“咻”一声发炮的轻响被悬浮车的引擎声盖过,白光顷刻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悄悄溜走给我的雷! 注: 1、“邦尼和克莱德”是电影名,也译作“雌雄大盗”,就是这章的标题了 2、这首歌是kalmah的they will return,我改了个词,把i'' m hidingthe grass deathmy hands改成i'' m hidingthe cloud deathmy hands,如果有乐迷请不要介意。 第十一章 三操 等离子光束炮和等离子光束枪是两回事,杀伤力百倍增长,哪怕只是蹭到一点边,悬浮车和车里的李慰杨悦都将被轰得连渣也不剩! 李慰现在的姿势扭曲,上半身挤趴向左边的车窗玻璃,看到光头男发炮时已经来不及操控悬浮车,幸好她神一般的反射神经总能比大脑运作更快,危急中张开双腿夹住了方向盘,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绞缠! 天——旋——地——转! 尚未恢复平衡的悬浮车又似风中落叶般在半空翻起了跟斗,那是李慰十八年来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她在旋转中几次以为自己脱出肉身只剩灵魂,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几句粗口,她父亲极少在她面前说粗话,除了偶然的一次,他的战友来找他,两人亲切友好地互相问候了一番。 “我操!”她抑止不住胃部的翻涌冲口而出,“光头佬我/操/你大爷!” 事实证明运气今天站在李慰他们一方,光头佬的第二炮再度落空,而像等离子光束炮这样的武器极耗能量,两炮已经是极限,李慰隔着窗玻璃看到他放下了右臂,低头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暂时没有危险,她切回自动驾驶,让悬浮车自己找平衡,她则转过身体去看副驾驶座上的杨悦。这么折腾之下男孩儿依然没醒,两道眉毛却皱得更紧了,仔细看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眼皮底下眼珠乱转,这是深陷噩梦的征兆。 “别担心,”李慰心疼地隔着帽子摸了摸他的头,抚平他脸颊边因为倒栽葱而竖起来的飞毛,“老师能应付得来,你好好睡。” 为了掩饰杨悦那身由大改小的流浪汉装束,她把自己在机场淘来的孕妇外套翻转过来给他套在了外面,此刻伸手进内侧,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枪。 那是把“柯尔特眼镜王蛇”左轮,古董中的古董,正是他们从邪/教女信徒那里缴来的唯一像样的武器。枪里只剩一颗子/弹,因为李慰总想着它能派上大用派,所以舍不得浪费,但现在再不用,她可能就要像它的上一任主人那样带着悔恨和遗憾和它永别了。 她熟练地抖开枪匣看了眼,确定那颗珍贵的子/弹在它该在的地方,再打开保险,凑到破损的右边车窗前。 悬浮车已经恢复正常行驶,还把车速降到《首都交通管理条例》允许的范围,李慰探出头向下看,光头佬还在原地没有跟过来,她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他已经超出手/枪的射程范围,仍是架起“柯尔特眼镜王蛇”把枪口朝向他。 突然,她看到光头佬把左手食中二指插/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李慰心有所感,随光头佬一起望向不远处的仓库,黑色的仓库孤伶伶地耸立在空旷的水泥广场上,从她的角度望不见仓库后方奔腾的沟渠,但是能看到仓库的影子,沉默地伏在建筑物脚下,横亘在悬浮车的前方。 光头佬那声唿哨过后,仓库的影子即刻撕落了一块,李慰连忙再看,却发现那是个浑身上下包裹在黑色布料中的矮人,身高可能比她自己还要矮小几分,但动作快逾闪电,竟然拔腿追赶上悬浮车! 不过是数秒时间,好像只眨了两次眼,那小矮人就已狂奔至悬浮车下方,李慰居高临下俯瞰,更觉他矮得可怜,恐怕和杨悦比也差不了多少。她还没想明白这小矮人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就见他伸手在自己右腿外侧拍了拍,纵身跃起! 前面说过,悬浮车此刻的高度在十米左右,研究表明人类的跳高极限是二点六零米,李慰却眼睁睁看到这小矮人跳到悬浮车上方,落下时双腿微曲,“轰”一声重重地砸上了引擎盖! “我操!”她又一次无意识地骂出脏话,“什么玩意儿!?” 悬浮车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又开始歪歪斜斜,李慰不得不切回手动驾驶,她左手扶住方向盘,一个急旋就让车身头上脚下地颠倒过来,想把小矮人扔下去。可那小矮人却像是粘在了引擎盖上,不但没有被甩掉,反而缓慢地一步一步逼近挡风玻璃。 他的腿肯定有问题,就像光头佬的右臂,他也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半机械人! 李慰心下一沉,已经猜到了他们是什么人:雇佣兵,大卫区排行第一的神秘组织,他们果然如传说中那样与贩/毒组织关系密切,竟然被直接雇来守大门。 联邦法律严禁非医疗性质的人体机械化,更别说人体武器化,像光头佬的右臂和小矮人的双腿这样厉害的武器,普通人听都没有听说过,即使在黑市上也不可能是什么大路货,除了需要以绝对武力讨生活的雇佣兵,她想不出还有其他人愿意为此冒终身监/禁的风险。 李慰心潮起伏,面上却眼也不眨地盯住挡风玻璃外的小矮人,单看她的神色会以为她吓破了胆。这也很正常,任谁看到一个人跳到十米高再倒立着向你走来都会被吓到,何况她只是位十八岁的年轻姑娘,长得青稚幼嫩,眼角下垂的样子像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小矮人走得越来越近了,悬浮车颠倒着摇摇晃晃地行驶,他显然也受到了影响,动作尽量求稳而不是求快,同时被李慰呆滞的表情麻痹,他不再防备她随时可以发出的攻击,而是微微侧过身,反手去摸腰后的匕首。 就是现在! 李慰扶住方向盘的左手向右急旋,悬浮车一百八十度翻转,从底朝天又恢复成正常模式,在惯性的作用下,车里的李慰、杨悦,车外的小矮人同时向右侧偏倒,李慰的右手早就卡在方向盘外侧,稳稳地停在那里,“柯尔特眼镜王蛇”蓄势待发。 “砰”,枪口吐出亮蓝色的“蛇信”,小矮人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僵,他低下头,或许是想瞧一眼自己冒血的左胸,却在动作没有完成前便颓然软倒,从十米高空摔落下去! “不!”李慰听到下方传来一声嘶吼,其中愤怒、仇恨、伤痛、惊悸皆而有之,她知道是小矮人的同伴发出的声音,可能正是刚刚那个光头佬,她听着就觉心脏狂跳,不敢再往下看,匆匆拉高了操纵杆。 悬浮车的高度迅速由十米升到二十米,她还不放心,正准备再往上升,左侧车窗外有一团阴影由远而近掠至,乍看像是一只鹰隼般的大鸟,再看却是一个长翅膀的人! “我操!”李慰忍不住第三次爆了粗口,“不就是借个道吗,你们有完没完!” 那人的翅膀嵌在背后,太阳直射下闪耀着古铜色的金属光芒,他的翼展两边加起来绝对超过十米,翼根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脚踝上部,应该有一百六十到一百七十公分。如果不是那对翅膀上整整齐齐地密布着金属制成的假羽,或是那双翅膀灵活非常,竟然能像真的鸟类那样随意弯折、扑朔朔扇动,他更像是一个人形的蝙蝠! 那鸟人眼看就要扑到悬浮车前,李慰咬紧牙继续拉操纵杆,她不打算正面迎敌,因为不知道那鸟人除了会飞还有什么别的本领,小矮人是败在对她的轻视上,她今天的好运已经够多了,不敢再赌。 “柯尔特眼镜王蛇”用光最后一颗子弹,她手里没有了武器,不敢让那鸟人靠近,只好操纵悬浮车和他玩起捉迷藏。两人在云层中忽上忽下、钻进钻出,谁也奈何不了谁,正纠缠得没完没了,忽然听到副驾驶座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李慰大喜转头——果然是杨悦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glimmer给我的雷! 第十二章 初音 杨悦不像是自然醒来,因为李慰太熟悉他了,他自然醒来时会有短暂的迷糊期,这时候就像只刚长齐了短短绒毛的小猫咪,懵懵懂懂地仰首看着你,眼睛里又是期待又是小心翼翼的信任。 而他这次醒来几乎不存在过渡,倏然睁眼,深黑色的瞳仁警醒而锋锐地直视前方,就连李慰看他都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凝视回来。这样的他不再像小奶猫,倒像是什么被弱小身躯困囿了强大灵魂的未知生物,或者说,他开始像一个成人。 “别杀他们,他们身上有熟悉的感觉,和你很像。” 车厢内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李慰没有反应过来,她操纵着悬浮车在空中一个急拐弯,掉头,将眼看就要追近的鸟人又远远甩开,随口问道:“什么感觉?” 话说完后她愣了一秒,登时扭头瞪大眼睛,“你能说话了?” 她一直相信杨悦是会说话的,苦于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帮他开口,她以为杨悦是受了刺激,电影里不是经常这么演吗:暴力犯罪的受害者为了逃避悲惨的过去而出现失忆、失语现象,杨悦先于她被锁在乔治的地下室里,天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联邦有两种官方语言,除了和帝国一致的通用语,还有华族人源远流长的华语,杨悦现在说的正是华语,发音纯正,但他可能很长时间没有开口,不太能掌握咬字的轻重力度,显得像初学者那样一字一顿。 最让她惊喜的是他的声音,这孩子有把坚冰脆玉的好嗓子,而且不像大多数男童那般带有尖尖的尾韵,从音色到语气都淡定和缓、从容不迫。 李慰过度沉浸在“杨悦能说话了”的喜悦中,转念便忘了他说的是什么,也没留意他所指的“他们”是谁,更要命的是,她稍微分神,死死咬在后面的鸟人霎时追了上来! 金属翅膀的尖梢“唰”一声从破碎的右侧窗口伸进车内,车身被刮得“嘎吱”作响,锋利的假羽边沿瞬间把内饰切割得面目全非。 “小心!”杨悦坐的副驾驶座正靠近右侧,李慰吓得扔下方向盘过来帮他挡。 男孩儿抱住她,细细白白的手指却已先一步碰到了翅膀尖梢,就像那幅名画《创世纪》中上帝与亚当的轻轻一触,于无声处炸响惊雷,本来耀武扬威的鸟人陡然停止了飞翔,他在半空中像只死去的鸟类标本一般僵立,少顷,直挺挺地坠了下去。 下方传来不甚清晰的坠地声,离得远了,这次光头佬有没有怒吼李慰也听不到,她怔怔地从杨悦身上爬起来,重新握紧方向盘。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杨悦似乎也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叮嘱李慰对某些人手下留情,他把目光从前方收回来,投注到李慰身上,她的卫衣右肋下多了几条深深的割痕,正是金属假羽的罪证,应该还没有触碰到皮肤,所以她自己并无知觉。 杨悦盯着那几条割痕看了一会儿,眼神中锋锐的那部分缓慢地沉潜下去,他眨了眨眼,根根分明的睫毛长而卷翘,静定凝视李慰的样子又像是原来的杨悦了。 而李慰脑子里也不平静,她总算能不受干扰地操控悬浮车往前行驶,却忍不住三心两意,每每用眼角偷瞄杨悦,心想,他好像又变厉害了。 仿佛每次昏睡醒来杨悦的“魔法”都会升级,以前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次却有所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呢,她还没想到,只是她那野兽般的直觉在不断示警,提醒她不会说话的杨悦和会说话杨悦之间有质的飞跃,就像是、就像是海豚变成了虎鲸……话说它们是同一种生物? 胡思乱想中,李慰的悬浮车终于驶过了宽阔的水泥空地,前方又是界标般的铁丝网,她大大松了口气,知道他们即将脱离贩/毒帮派的地盘。 “可算出来了,”她一高兴就忘了别的小心思,习惯性地对杨悦唠叨,“真是宁愿再和暗火帮的车队周旋也不想对上雇佣兵!” flag刚立下,远处的天空中数朵积云被风吹散,露出后方排列整齐的黑点,那熟悉的阵型让她恨不得把刚说完的话抓回来重新吞下去! 杨悦却没把绕道过来堵截他们的暗火帮车队放在眼里,他随意地瞟了眼天空,微微蹙眉,然后侧过耳朵像是在倾听什么仅有他能听到声音,忽然急迫地道:“快走!” 李慰二话不说地跺下油门,其实她早已把悬浮车的车速提升到了极限,这时也没有多余去解释,更没有因为杨悦只是个孩子就对他的主张指手划脚,就像杨悦能在她往前冲的时候保护她的后背,她也充分信任杨悦的判断。 我真是个好老师,她得意洋洋地想。 悬浮车载着两人飞快地与暗火帮的车队拉近距离,没多久铁丝网从前方变成了下方,李慰仗着杨悦没有示警,又有先前的经验,以为这次也能轻轻松松地跨越过去。 “轰!” 乍然听到巨响时她还没能分辨出响声来自何处耳朵便聋了,天地间仅余寂静,她短暂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绝对的寂静,难怪“静止”和“死寂”是合成词,万物的生发都是有声音的,真正的寂静简直就像世界末日。 高速行驶中的悬浮车撞到了什么无形却坚实的东西,仿佛一堵隐身的墙,悬浮车当场四分五裂,形状各异的残骸迸射开来,如雨打荷田,地面被砸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坑洞,其中一块燃烧中的残骸打着旋儿飞向了李慰。 杨悦在半空中抓住了李慰,也不知道他纤细的手腕如何能承受她的重量,他神色肃穆,正眼也没看那块带火的残骸,两人周围却像是有一层柔软的带反弹力的气泡,那块残骸在气泡外壁轻轻一碰,又打着旋儿反方向飞了回去。 李慰在世界末日的默片里既充作观众又兼任演员,杨悦拉着她由半空中降落,一步一步就像踏足无形的台阶,他还戴着那顶人造毛的飞行帽,长长的“鬃毛”迎着风在他脸侧飞舞,像一头未成年却已经初露峥嵘的小狮子,如果不看他惨白的脸色和额前如流水般往下淌的冷汗,这样违反物理学的举动他做起来却非常从容,从容得近乎优雅。 两人回到地面,杨悦对她说了什么,李慰摇了摇头,又指指耳朵,示意她听不见。杨悦便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写字:是空气墙,我没发现,对不起。 李慰是知道空气墙的,与等离子光束炮一样,空气墙同样属于严格管制的军用武器,据说原理是采用某种黑科技改变区域空气的原子结构,使正常的空气短暂变为刀枪不入的防护盾。而武器就是武器,哪怕本职是用于防御,放到合适的地方同样杀伤力惊人。 杨悦在她面前沮丧地埋低了脑袋,这时候他的从容优雅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又从虎鲸退化回海豚,又像那个连澡都不会洗的小朋友。李慰毫不介怀地对杨悦笑了笑,摸摸他的头,怜惜地想,怎么能怪你呢,是我选择了依赖你,哪怕你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哪怕“魔法”并不是万能的。 不过他真的只有八岁吗?李慰总觉得他在几个小时里好像又长高了,头顶已经超过她的腰腹,差一点就平行于她的胸口。 她没有心思多想这些小事,两人落地的位置在铁丝网的根部,剧烈的爆炸声显然引起了暗火帮车队的注意,原来小如黑点的车队迅速掠到铁丝网外,悬停在空中,如同一群等待腐尸的秃鹫;而另一边,贩/毒帮派的水泥广场内,以光头佬为首的一队人带着雄雄怒火向他们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我这个修改狂本来打算把这部分剧情在本章结束掉,改了半天都不合适,还是交给明天吧 第十三章 地狱与小小魔鬼 光头佬他们那队共有七个人,没有算上生死不明的小矮人和鸟人。领头的除了光头佬还有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至少看起来很年轻。他大约三十岁出头,面容俊秀,长发,左眼还戴着镶银框的单片眼镜,整个人的气质像极了大学教授或者医生,和他的同伴颇有些格格不入。 失手的小矮人和鸟人已经证明了李慰他们的战斗力,这帮人如临大敌,在十米开外就停步备战,各种新式的等离子光束枪、旧式的金属子弹枪光明正大地架起来,半点没把首都星圈的禁枪令放在眼里。 杨悦从这帮人身上嗅到一丝和李慰相似的气息,因而对这帮人心生好感,他的表现方式就是尽量避免和他们正面冲突,之前催促李慰加速离开也是为了不被他们追上,却险些害到李慰…… 在杨悦心里没有人比李慰更重要,他生自己的气,也迁怒于光头佬这帮人,居然为此流露出罕见的孩子气,脸颊圆涨,气鼓鼓地瞪了他们一眼。 光头佬他们当然不会在意自己被杨悦这么个小男孩儿仇视,他们的警惕心大都放在李慰身上,长发眼镜男倒是多瞥了杨悦一眼,被男孩儿头上长毛的飞行帽遮挡,他只看到半张雪白的小脸和一个挺翘的小鼻尖,又不以为然地转回了目光。 另一边,暗火帮的悬浮车队始终不敢越过铁丝网,可也舍不得离去,他们悬停在铁丝网外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大戏,钟先生那辆最豪华的悬浮车还特意上下左右地盘旋了几圈,仿佛借此嘲笑李慰把自己陷入绝境。 是啊,已经是绝境了,李慰苦涩地想,来路和去路都无处可逃,以寡敌众也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是绝不能放弃!落到雇佣兵和黑帮手里的下场并不比被咨议局逮捕要好,只会更糟! 她咬了咬牙,拔出那柄可怜兮兮的剔骨刀,因为耳朵还聋着,只得边凭记忆发音边拉过杨悦的手在他手背上写字:“你的‘魔法’能不能挡住子弹?” 她就是试探性地问问,而且只问金属子弹,都没敢问等离子光束枪。因为先前悬浮车爆炸的时候杨悦制造出类似气泡的东西保护他们不被残骸所伤,她印象深刻,觉得这一手可能是他们能否在今天留下性命的关键。 杨悦还在瞪十米开外的雇佣兵们,闻言抬头看向李慰,红润润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李慰呼出口气,总算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你听老师说啊,计划是这样的:等他们向我们射击的时候我就冲上去,你先保住自己,然后再护着我不被子弹打伤,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就帮我干掉几个,完毕。” 杨悦:“……” 他眼睛里的无语太明显,李慰不禁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心想,自打杨悦会说话,她就再也不能自我欺骗当他是“老师什么都对老师什么都好”的贴心小棉袄了,干笑道:“没办法啊,空气墙咱们破不了,只能硬碰硬干掉雇佣兵,再原路返回去——小心!” 雇佣兵们可没有好心给他们预留废话的时间,光头佬左手持枪率先射击,李慰一把将杨悦拨到左边,自己倒向右边让开子弹来势,脚下发力,就要扑上去短兵相接! 杨悦对李慰没有防备,被她推一下踉跄了数步才勉强站稳,他小小的身躯侧转回来,脸上所有因为李慰而牵动的神色瞬间消失,变得面无表情,长而微卷的睫毛半掩住深黑色又圆又大的眼瞳,该刹那,他那张孩童的脸孔上竟散发出类似圣洁的光芒! 他站在雇佣兵和隔着铁丝网的暗火帮车队中间,环绕脸庞的“鬃毛”无风飞舞,左掌竖起向雇佣兵一推,右手伸出食指,指尖似乎随意地点了点。 李慰正抱着必死的决心奔向敌方,她不管其他人射出来的子弹,而是聚精会神地盯住那两个手持等离子光束枪的雇佣兵,其中一个举枪瞄准杨悦,另一个果然把枪口朝向了她。 开枪了! 李慰纵身而起,她几乎跳出了与身高相同的高度,就等着等离子光束从自己脚下通过,谁知白色的光束离她还有两米便被中途截断,不,不是截断,更像是遭遇了一堵无形的镜墙,等离子光束竟然折射了回去! 不仅等离子光束如此,其他雇佣兵射出的子弹也纷纷撞上那堵隐形的镜墙,“噼噼啪啪”地反弹回去,雇佣兵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射出的子弹和等离子光束还能反噬,躲闪不及之下迅速都挂了彩。 雇佣兵们霎时便倒了一片,唯一毫发无伤的只有那个没有动手的长发眼镜男,李慰和他遥遥地对视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差相仿佛的震惊。 “空气墙?”李慰喃喃自语,她急回头看向杨悦,当然是杨悦,她几乎已经像巴甫洛夫的狗那样就此形成了条件反射——只有他才是一切奇迹的源头。而此刻的杨悦却没有余暇像往常一样在她看他的时候即刻看回来,他眉头深锁,侧过头紧紧地盯住暗火帮的车队。 车队其中一辆车毫无预警地越众而出,除了杨悦没人知道它正是他刚才用指尖点过的那辆,钟先生及时发觉了属下的异状,按下通讯钮,厉声斥责:“你干什么,谁让你过去的?” “钟先生,”属下传过来的声音结结巴巴,几乎带出哭腔,“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我的手它自己就动了……” “手它自己就动了”,钟先生被属下诡异的回复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定了定神,更大声地吼道:“放屁,你他妈又不是半机械人,你手还能不听脑子使唤?我命令你,给我回来!” “我、我回不来,钟先生,救、救命——啊!” 通话终结于属下的一声惨呼,钟先生瞪大眼从挡风玻璃望出去,他看到那辆擅自离队的悬浮车越过铁丝网,将车速提升到极限,毫不迟疑地一头撞上了空气墙! 爆炸的火光和声浪把车队离得较近的几辆车都卷了进去,倒是空气墙另一边的李慰和杨悦毫发未伤,杨悦的小脸上不悲不喜,甚至连停顿都没有,挪动食指对准另一辆车又点了点。 于是接下来的数十秒所有人目睹了一场最绚烂也最惨烈的“烟火表演”,每辆被杨悦点中的悬浮车都会脱离车队,车上的暗火帮成员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不管他们如何悲嚎、痛骂、苦苦哀求,最后都会奋不顾身地撞向空气墙! 一辆、两辆、三辆……超过十辆以后暗火帮车队溃不成军,包括钟先生在内的幸存者歇斯底里地狂踩油门,数不清多少辆悬浮车分散向四方逃逸,杨悦不慌不忙,他的脑子里像有一张精密计算过后准确无误的图表,挨个点选逃得最远的人、次远的人、稍远的人……无一遗漏,无人生还。 不知幸或者不幸,钟先生被杨悦排在了最后一个,他不知道是何种魔鬼的力量控制了自己,但他在最后时刻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了杨悦这么做的意义——维持空气墙和发射等离子光束炮一样需要大量的能量,而当空气墙受到的袭击越强就会越加速能量的流失,杨悦是用他们来消耗空气墙的能量! 多么可笑,一条人命在对方眼里没有任何意义,仅仅等于一组冰冷的数字,钟先生颇具嘲讽意味地联想起自己,想起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小男孩儿们,对他来说,那些鲜活的、鲜嫩的小生命又何尝存在意义,不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欢娱。 他几乎听到了每个属下在濒临死亡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没人知道他临死前最后一刻在想什么,那辆最豪华的悬浮车义无反顾地撞上空气墙,火光飞溅,数块残骸旋转着飙射过铁丝网,坠落到李慰脚边。 空气墙,终于被打破了。 ………… …… 她本该什么也听不到,脑海中却像同时有无数人在尖叫,空气墙破了,火光迅速蔓延过铁丝网,眼前所见是活生生的地狱图景,鼻端嗅到人体燃烧的焦臭味,竟然还有勾引食欲的油脂香味…… 雇佣兵们早就停止了射击,也没有抢上来肉搏的迹象,除了满地打滚的重伤员,其他人都面露恐惧,甚至还有人当场跪下,掏出十字架贴住前额瑟瑟发抖。 唯一保持镇定的只有两个人:光头佬,还有那名长发眼镜男,李慰与他的眼神再次对上,他翕动口唇说了两个字。 走吧。 走?他们能走去哪里?空气墙是破了,李慰看向前方尸山血海,又看了看自始至终小脸上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杨悦,心头一片茫然。 她不可能害怕杨悦,就算全世界都指证他是魔鬼,她想,她也只认定他是她可怜又可爱的学生,他们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相依为命三个月,以后,这条路也将一起走下去。 哪怕那是通往地狱的死路。 李慰的心再度变得坚定,她过去拉住杨悦已经不必再“点将”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写了几个字:“快走,我怕你一会儿又晕了。” 杨悦乖乖地任他牵着离开,两人穿越空气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满地残骸,李慰尽量不去考虑脚下软绵绵暖乎乎的是什么。 眼看他们将要回到正常的地面上,杨悦打了个踉跄,李慰早有准备,连忙捉住他的手臂往上提溜,怕他面朝下地跌进血污里。正在此时,后方却无声无息地射来一支针筒,“嗤”,扎中了李慰的动脉。 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倒下,李慰在昏迷前本能地旋转半身,变成脊背着地,杨悦则一头栽进她怀里。 他们相貌清秀,面容安详,即使是躺在血泊中,即使不远处是雄雄燃烧的火焰与不断扩散的浓烟,即使空气中弥漫着中人欲呕的气息,他们仍然美好得像一对无性别的天使,像一幅被上帝的创世之手点拨过的名画。 光头佬和长发眼镜男施施然走上来,肩并肩驻足,低头凝视他们。 半晌,光头佬硬梆梆地道:“这孩子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长发眼镜男答道。 “可他们也重伤了矮子和秃鹰,还有其他兄弟。” “我知道,”长发眼镜男又说了一遍,俯身从李慰颈后拔出针管,夹在两根修长的手指间把玩,“少儿版的‘邦尼和克莱德’,一对刚逃出笼子的小兽,什么都不懂,单凭直觉行事……不好办啊……” 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李慰脖子上的什么东西,随意地勾出来看了看,却是一条联邦军队的军用识别牌,俗称“狗牌”,那上面熟悉的缩写让两人同时沉默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附近的车队残骸又发生一起小小的爆炸,响声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仿佛凝固的氛围。 “不好办哪……”长发眼镜男叹息着重复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为免以后可能的争议这里我要剧透一下,杨悦的真实年龄是十六岁,李慰虽然天天叫着十八岁,其实是十七岁大半还没满十八岁,真是两个中二期的少年少女。杨悦因为某些原因发育受到限制,包括身体发育和智力发育,是李慰的出现帮助他突破了这种限制,所以他刚开始确实是个熊孩子,每昏睡一次长大一点,偶尔会有符合他真实年龄(十六岁)的举止,大多数时候则幼稚又任性,缺乏常识。孩子都是既天真又残忍还缺乏逻辑的,就像杨悦本来不必杀这么多人,他还是杀了。 附注:明天可以恢复八点以前的正常更新了。 第十四章 自由和公正 三个月前 李慰头疼得厉害,这时候还感觉有人在解她胸前的扣子,缠得她烦躁万分,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挥拳打出去。 “哎哟!” 成年男性的痛呼声激发了她的女性自觉,李慰翻身坐起,彻底清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没有在老家的卧室,也不是今天刚搬进去的大学宿舍,她在一个阔大但是光线昏暗的陌生房间里,坐在一张滚三个人都不嫌窄的大床上,身上穿的那条童军式样的短裙被撩到大腿根部,前襟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堪堪露出半边饱满的胸房。 李慰惊怒交加,她最后的记忆是参加文思学院的新生派对,室友递给她一杯据说不含酒精的茶饮料,然后,然后她发酒疯把室友揍得满地找牙。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但也不需要再多想,看看眼前的情状,任何智力正常的女人都能猜出自己的遭遇。 “你敢打我!”那个意图对她不轨的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愤怒地举掌扇她,“婊/子,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 李慰架住他的手,反掌捏住手腕,轻轻一抖便令他脱了臼。 那人顿时鬼哭狼嚎地叫起来,一边喊痛一边不忘破口大骂,不过他似乎不怎么会骂人,来回都只是“婊/子”、“我要告诉我爸爸”,听起来倒像个气急败坏的高中生。 她作势抬手,他吓得栽下床,“砰”一声摔到床边的地毯上,撑起身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房间。 李慰迅速把敞开的衣物扣好,也跟着跳下床,追上去轻而易举地按住那人,又把他捶了一顿。 “救、救命!”那人实在受不住,像条鲶鱼一样在李慰拳下来回挣动,大声哀嚎:“杰克、斯万,你们快进来救我!” 房门应声被撞开,有人机智地摁亮了顶灯开关,室内骤然大放光明,李慰本能地眯了眯眼,随即感到冰冷的管状物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那是真的枪而不是什么专用来唬人的冒牌货,李慰不用看都准确无误地辨别出来,她闭着眼睛,慢慢地举高了双手。 她能感觉到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紧接着是“啪”一声脆响,嗡嗡耳鸣伴随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痛。 李慰睁开眼,看到一张有点眼熟的年轻男人的脸,旁边站了两个高大的黑衣保镖。她正想再看清楚点,年轻男人迎面又是一巴掌扇向她的右脸,她不敢躲,只在对方接近时稍稍提前转头,卸掉了大部分力道。 饶是如此,她的脸颊仍然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左右各凸起一个绯红的五指印,衬着她娇嫩白皙的皮肤,视觉效果愈发惊人。 因此,在年轻男人意犹未尽地还要打第三巴掌时,有人站出来阻止了他。 “乔治,”不知名为杰克还是斯万的黑衣保镖低声道,“可以了,她只是个女孩儿。” 乔治?李慰惊异地想,“乔治王子”?她记得自己在派对上见过他,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在一张床上? “她是个婊/子!”乔治怒气冲冲地放下手,想了想兀自不甘心,又道,“你,你们,帮我按着她的手脚,剥光她的衣服!” 两名黑衣保镖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名义上是第一家庭的保镖,严格说来却是受雇于联邦政府的公务员,根据《联邦爱国者法》,为了维护第一家庭的名誉他们并不介意干点脏活儿,如果乔治杀了这女孩儿他们可能愿意帮他毁尸灭迹,但是强/奸? “不,”先前说话的不知杰克还是斯万第一个表示反对,“乔治,我们不能帮你做这种事,总统先生也不会高兴的。” 选举季尚未结束,老勃朗特还不是总统,哪怕民意调查显示他的选票遥遥领先。黑衣保镖提前称呼他为“总统”,是在暗示他拒绝这件事本身与立场无关,他仍然愿意对新任总统奉献忠诚。 另一名黑衣保镖也点了点头,收起枪,用行动表示对同伴的支持。 “你、你们!”乔治自然恼怒万分,可他有什么办法,这些保镖不是他的私人雇员,他也不敢把他们都赶走,那个婊/子立刻就能杀了他! 三人僵持了片刻,乔治不得不妥协,怒道:“那就把她给我关进地下室,我没同意以前永远不准放出来!” 两名保镖交换了个眼色,离新旧政府换届还有三个月,在此期间确实不能曝出丑闻,“永远”什么的都是孩子话,先把这女孩子关三个月,后续的麻烦就交给新任总统去解决。 两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不知杰克还是斯万继续举枪对准李慰,另一名保镖抓住她的肩膀,把这瘦弱的女孩子捉小鸡仔似地拎了起来。 因为他们阻止了乔治对她施暴,李慰本来对两人生出好感,却又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打醒,身不由己地被他们推着走向黑暗的地下室。 最讽刺的是,那位不知道叫杰克还是斯万的黑衣保镖还试图安慰她:“不用把他的话当真,乔治和你都还是孩子呢,孩子们总是会吵架的,他记性不好,用不了多久就会忘了。” “要是他没有忘呢?”李慰忍不住道。 黑衣保镖不说话了,李慰却听出了他用沉默代替的回答——那就把她关到他忘了为止。 “凭什么?”李慰又生气又委屈,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是联邦公民,我父亲曾经是联邦的战斗英雄,他告诉我联邦是个自由和公正的国家,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对待我!” 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他们停在了走廊尽头,不知道叫杰克还是斯万的黑衣保镖拉开某扇贮物间的门,再推动内侧的隔板,露出下方一个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 在枪口的威胁下,李慰不敢妄动,另一名保镖将她拎到洞口上方,忽然道:“如果你父亲真的是联邦的战斗英雄,他应该早点告知你真相。” “甜心,联邦有时候是个自由和公正的国家,有时候不是,取决于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会相信它是永恒不变的。” 他松开手,让她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sad-tango和亲爱的西风宠溺一笑给我的雷! 我想八点前更的,里面好多违禁词要改! 第十五章 战友 三个月后 李慰从持续坠落的噩梦中惊醒,突然发觉自己被装进一个密封的箱子! 是棺材?有人要活埋了她! 她恐惧到丧失理智,嘶声呼喊,手足并用地在箱子里挣扎。 “咔嗒”,箱子的盖打开了,她像火烧眉毛一般赶紧想坐起来,腰部用力,上半身刚抬起半截又被什么勒了一下,重重地躺倒回去。 “别急,固定带还没解开,只是医疗舱而已。”有人在黑暗中开口劝她,声音温柔低缓,极富安抚效果。 李慰这才发觉她因爆炸受损的听力已经恢复了,她使劲嗅了嗅,果然闻到医疗舱特有的消毒/药水气味,只好躺着不动,感觉那人走到医疗舱附近,俯身伸手进来。 有一瞬间两人贴得很近,成年男性的体息扑鼻而来,李慰颈后汗毛直竖,等到身体上的束缚感消失,立刻发动进攻! 她挥拳擂向对方头部,被先一步闪避;她又横肘撞向他的前胸,仍是被侧身躲开。李慰继续变招,一口气进攻对方上、中、下三路,动作快得她自己都看不清,那人却像是能提前预测到她的每个动作,总能在方寸间轻描淡写地化解。 十招过后,李慰被迫暂停了攻击,对方扣住她的右臂别在背后,一条腿卡到她的双腿之间,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左腕。 “身手不错,也只是不错,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那人在她身后道,语气平稳,连一点高强度运动后的喘息都没有,他“啪”一声点亮了灯。 光线的骤然变化会引发人体的防御机制,李慰曾经吃过亏,她活学活用,即刻闭着眼头往后仰,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对方! 撞了个空。 李慰趔趔趄趄地连退数步,直到肩膀撞上墙壁才算找回了重心,她重新站稳,伸手到墙上摸了摸,睁眼望向周围。 她在一辆车的车厢里,很大的车,四壁都是防震又隔音的特殊材料,角落里甚至还打了淡淡的“am”标志,正是联邦军队的“军用物资”缩写。 头顶洒下来白炽灯的强光,光源照在她睡过的医疗舱上头,医疗舱的盖子还歪歪斜斜地倒在旁边,有人正弯着腰小心地把它推回原位。 他转过头,对她和善地一笑。 是那群雇佣兵里的长发眼镜男!李慰认出了他,不过他现在没有戴单片眼镜,而是换了一副普通眼镜,配上身穿的衬衣和西裤,更像一位医生或者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 两人隔着距离相互打量,李慰满腹疑窦,担忧杨悦的下落,长发眼镜男却始终显得很平和,看不出丝毫对她的恶意。 “那个孩子在另一辆车上,”他甚至主动提及了李慰最挂心的杨悦,“你们的情况都不太好:营养不良,骨质疏松,严重缺乏维生素d……很久没晒太阳?” 李慰发出一声饱含恚怒的嗤笑。 长发眼镜男了然地挑了挑眉,“看来这里面有个很长的故事。”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归,归祚明。”他向她伸出手,“你是李铭的女儿?” “你认识我老爹?”李慰脱口而出,随即看到他指间夹着的“狗牌”,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颈脖,那上面空空如也。“还给我!” “不用紧张,我本来就是要还给你。”归祚明说着,保持向她伸手的姿势,李慰试探地往前跨了两步,一把抢走“狗牌”又迅速退了回来。 归祚明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微微一笑,解释道:“联邦军队提供给士兵的身份识别牌都是统一制式的,只有上面刻的缩写不同。按照国防部的规定,军用识别牌上面的缩写应该包括每个士兵的番号、血型、姓名,以及宗教信仰。你父亲是个无信者,他本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他刻了一个‘y’,因为他出身二十七军十五旅零七纵队三十九连八排一小队,十八年前,杨先生在联邦军队担任的最后一个职务就是该小队的教官,有传闻说他从那时候就开始实施‘龙血计划’,所以这支小队后来又被称作‘为龙’小队。” “杨先生?”李慰惊讶地打断他,“你是说……杨论道?” 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联邦只有一位杨先生,天才的战略家、军事理论家、武道家、历史学家、生命科学家,联邦政府可以开除他的职务,可以将他逐出军队甚至逼他远走帝国,却不能抹杀他对联邦所作的贡献。” “全体联邦军人都可以算作这位天才的学生,而‘为龙’小队非常幸运地成为了他最后的追随者。不仅是你父亲,在这支小队里待过的每一个人,无论他们后面被打散另行分配去了哪里,他们都会在身份识别牌的宗教信仰栏刻上‘y’。”归祚明在李慰的注视下解开了衬衣的扣子,从领口间掏出另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狗牌”,“我们没有其他信仰,杨先生就是我们的信仰。” ………… …… 归祚明把他的那条“狗牌”也递了过来,李慰半信半疑地接过,与手中父亲的身份识别牌对比,果然在宗教信仰那一栏都刻着同样的“y”。 原来他是她父亲的战友,她咬了咬下唇,心里的感觉很奇妙,还是满腔疑惑,在最深处却有一点点想流泪的酸楚。 归祚明给她留出适应的时间,摘下眼镜细致地擦了擦,李慰此时抬头望来,怔了怔,忽道:“我认识你!” 这下连归祚明也愣住了,李慰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你怎么有点眼熟,你是‘脏话叔叔’!” 归祚明:“……” “我母亲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父亲早就结束休假回了军队,”李慰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得到消息特别特别高兴,因为没机会见到我出生,害怕也没机会陪我长大,他利用所有的休息时间给我录全息视频,教我格斗、枪械、海陆空交通工具驾驶……全部他会的东西都想教给我。” “有一次他受伤了还要躺在病床上录视频,他的战友来看望他,两个人开玩笑地互骂脏话,等战友走了老爹才发现忘记暂停,他受伤后没法编辑视频,只好很懊恼地对我说:‘刚刚那个是‘脏话叔叔’,宝宝你不要学他,千万别学’……” 她哽咽得差点说不下去,归祚明轻轻叹息,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李慰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凝神端详他的脸,“那时候你不戴眼镜的,等等,你为什么还这么年轻?” “你说这张脸?”归祚明指了指自己的左颊,“是生化面具,我自己的脸和左边眼珠已经烧毁了,不敢让你看见。” 两人沉默了片刻,在现时代很少有治不好的外伤,整张脸都被烧毁到不能治愈,李慰光代入他想象一下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反倒是归祚明若无其事地道:“刚开始是有点难受,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机械义眼能做到原来的眼睛做不到的事。” “机械”两个字戳中李慰的记忆点,她同情了对方没多久,意外“认亲”的喜悦退却,思维又回到现实处境。 她想起了那群半机械人的雇佣兵,如果归祚明是她父亲的前战友,他们是不是?雇佣兵们不依不饶地追杀她和杨悦,真的只是替贩/毒组织出头吗?那么她为什么还活着?如果是为了所谓的战友情留下她的性命,又为什么把她和杨悦分别关押在两辆车里?并且这车还在行驶中,他们要把她运去哪儿? “你们要把我运去哪儿?”她不擅长隐瞒心思,想到了就直接问出来,话一出口,两人间原已缓和的气氛再度变得紧绷。 归祚明欲言又止,低头思考半晌,他重新戴上眼镜,诚恳地看向她。 “我们要把你们送到客户指定的地点。” “有人下单雇我们抓捕你和那个孩子,你生死不论,他必须活着。” 第十六章 第三方 李慰竟不觉得惊讶,她内心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忿忿地道:“‘他必须活着’?那个光头佬用等离子光束炮轰我们!” “那是客户提议的,”归祚明试探地道,“他们好像认定那孩子有特殊的自保手段,所以授权我们可以使用等离子炮。” 显然归祚明对此也有疑问,但李慰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杨悦会“魔法”! 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她一直以为杨悦的“魔法”只有她知道,毕竟那是在他被关进乔治的地下室以后产生的——这是个简单的推理,倘若他早会“魔法”乔治根本关不住他。 她以为他的“魔法”是种偶然的生命奇迹,就像电影里演过那样:妈妈在千钧一发之际奋力抬起汽车拯救差点被辗死的婴儿,或者情侣撞车濒死驾驶座上的男朋友在爆炸前打开车门将女朋友推了出去……杨悦在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知道被困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之前遭遇过什么,如果他求生的欲/望足够强烈,按照她在电影里看来的逻辑,他完全有可能进化出异于常人的超能力。可现在除了她以外的人也知道杨悦会“魔法”,证明事实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她不禁问道:“你们的客户是谁?” 归祚明微微一笑。 好吧,李慰也猜到他会拒绝回答,她不死心地继续猜:“是不是总统?” 归祚明凝视她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会是谁?李慰万分困惑,她对首都星圈的上层人士一无所知,就算知道她恐怕也想不明白她和杨悦的这场逃亡中为什么还有第三方介入。 归祚明叹了口气,“我不能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可以向你承认,我们也不知道他具体属于哪方势力。我猜测应该和联邦科学院有关,因为他提出的条件是给我们所有人的机械器官发放合法的改装许可证,而发放许可证的权限只有联邦科学院才有。” “联邦科学院?”李慰心下一沉,这个消息简直比她脑补的最坏的状况更糟,让她霎时联想起众多科幻电影里的惊悚剧情,“他们要对杨……对我们做什么?用我们做实验吗?” “我们也想知道,”归祚明犀利地反问,“你们两个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联邦科学院觊觎的秘密?跟你们从空中的悬浮车爆炸里毫发无伤地脱身有关,或是跟那个男孩儿遥控暗火帮车队集体自杀有关?” 李慰警惕地瞪他,闭紧嘴巴拒绝回答。 归祚明苦笑,“你不用那样看着我,你是李铭的女儿,我们是真心想帮助你们。” “那就放我们走,”李慰冷冷地道。 “只有这个办不到,”归祚明坦然道,“你不知道合法的改装许可证对我们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我们不用再像耗子一样躲在大卫区这个垃圾场,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中心特区的大街上,搭乘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甚至可以换一份正常的工作。” 虽然他说得声情必茂,李慰听着却不怎么对劲,心道何必装成好像有人迫害你们,明明是你们自己在和平的后方还违法携带武器。 “不要以为我们是为了私欲,”归祚明似乎猜到了她的心理活动,肃然道:“杨先生失踪以后,‘为龙小队’先是被打散分派到最危险的前线,大多数人都像你父亲一样牺牲了,活下来的最后也被强制退役,我们必须有能力自保才能等到杨先生回来。” “借口!”他越是义正辞严李慰越是觉得荒谬,“你自己说的,联邦军人几乎都可以算作杨论道的学生,为什么别人没有像你们这样搞特殊化?” 归祚明还要争辩,李慰抢先开口,就像是一拳砸开了大脑中堵塞的窄道,她在刹那间抛弃所有的犹豫和摇摆,思路通达地冷笑出声,“你们还当上了雇佣兵,给毒/贩保驾护航,不会又说是为了有钱改造身体才保护毒/贩的吧?我以前的邻居就是吸/毒死的,她也是烈士遗孀,没有孩子,刚开始只是抽点大/麻打发空虚,后来嘛……她死的时候我去看过她,差点没认出来,你看过丧尸电影吗,她就跟里面的丧尸一模一样。” “她只是个软弱的不能负担自己命运的女人,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本该是战斗英雄。” “你们没有资格和我父亲相提并论!” 接下来归祚明再说什么李慰都当作耳旁风,本来嘛,既然不肯放他们走,打定主意要拿她和杨悦换好处,何必又装出战友情深的假象。 两人僵持到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归祚明又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道:“你还是个孩子,有些事你不懂,我们把最弱的帮派扶植起来主控大卫区的毒/品渠道,这样我们就能随时监督他们,限制他们把毒/品卖给普通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虽然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再有资格和你父亲相提比论。” 他起身拉开车门,从车下的某人手上接过什么,又转回身来,把一顶棒球帽扣到了李慰头上。 李慰和他的身手相差太远,竟然躲闪不及,她连忙摘下帽子看了眼,居然也是顶印有首都国安队标的帽子,她曾经戴过的那顶早就不记得把它遗落在逃亡路上的哪一站。 她心绪繁杂地捏着那顶帽子,依稀猜到归祚明他们在帽子上动了手脚,她应该把它扔回去,拒绝他们虚伪的好意。 但她到底没有。 因为她别无选择,李慰苦涩地想,她故意转移话题,牵扯出父亲来让归祚明感觉愧疚,不就是为了他们能不再追究杨悦的特殊之处,希望他们能帮她留一条后路。 就像从同伴的牺牲中活下来的归祚明他们没有资格继续做战斗英雄,从她被黑衣保镖丢进乔治的地下室,从她在地下室里找到更需要帮助的杨悦那时起,她早已没有资格再当个孩子。 ………… …… 李慰被蒙住了眼睛带下车,她表现得很老实,归祚明给她铐上手铐,把她和仍在昏迷中的杨悦一起交给了他们的委托人。 那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很可能是戴着生化面具,明明没有下雨,他还身穿咨议局的黑色制式雨衣,戴了顶宽沿的毡呢礼帽,说话的腔调有种让人浮起鸡皮疙瘩的矫揉造作。 归祚明认为他们的客户也是经过器官改造的半机械人,他的左眼乍看去与右眼没有区别,其实具有一定的透视功能,透过那顶毡呢礼帽,他看到中年男人发丛间的头皮闪烁着醒目的金属光泽。 金属头皮或是金属颅腔?他暗自揣测它作为武器可能的功用。 客户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表示非常满意,暗火帮死掉的那么多人甚至没能让他多眨一次眼,他也不怎么关注李慰,随便交给属下,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亲手接过装有杨悦的医疗舱。 “我稍为替他检查了一下,”归祚明解释,与他的外表一致他竟然还真的懂医术,“这孩子有很严重的成长综合症,骨质疏松,缺乏多种人体必需的营养元素,建议暂时不要把他从医疗舱里移出来。” “他陷入昏迷也是医疗舱的副作用?”客户关心地询问。 “是的。”归祚明回答,其实他并不能确定,但他认为拖时间对李慰他们更有利。 客户不再出声,也不知信了没有,指挥属下把李慰带上车,自己也抱着杨悦的医疗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归祚明急叫,“我们的许可证呢?” 他是作为他们雇佣兵团队的代表发问,其余雇佣兵以光头佬为首迅速靠拢过来,凶相毕露地怒瞪对方。 “各位不知道吗?”客户油滑地道,“你们要的东西早已妥善地送到了家中。” 归祚明立即向留守同伴发出通讯申请,客户却不肯再等待,打了个手势,在雇佣兵们不甘地注目下大摇大摆地上车离去。 通讯很快接通又很快结束,光头佬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归祚明摸了摸右腕上从黑市弄来的终端,想着可以换回自己原来的公民终端,心潮澎湃,大力地点了点头。 其余雇佣兵齐声欢呼,哪怕大多数人脸上、身上都带着未痊愈的伤痕,有人站都站不稳,仍是发自内心地露出夸张的笑容。 光头佬板得紧紧的脸上也龇出一条缝,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现在,”他一字一顿地道,“把她救回来!” “不急,”归祚明深思熟虑地道,“不能让他们怀疑到我们头上,他们有权发出许可证就有权注销,故意把许可证寄到家里也是为了警告我们,显摆他们随时有能力把我们连锅端掉。” 光头佬摇了摇头,又是言简意赅地道:“她很危险,他们不在乎她。” 归祚明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同伴的未尽之意,他们的客户根本不在意李慰的生死,就像她只是他们为了得到杨悦而附加的一个赠品。所以,他们既有可能把赠品带回去,也有可能随时处理掉这个累赘! 光头佬又斩钉截铁地道:“她是李铭的孩子!” “妈的我知道!”归祚明怒了,也不要什么偶像包袱了,不知不觉恢复他“脏话叔叔”的本色来,“她小时候还见过我呢,她还叫过我叔叔呢,用得着你他妈和老子废话!?” “上车!”他把心一横,展臂高呼,“追踪信号,先跟上去再说!” 且不说雇佣兵们又发出比第一次更热烈的欢呼声,另一边,李慰被带上车,押坐在后排,听到前排有人在打电话。 她命令自己死死记住这个矫揉造作的腔调,因为这人正是雇佣归祚明他们抓捕她和杨悦的客户,他应该是个她以前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在记忆中搜寻良久也没能对号入座。 “夫人,”他殷勤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事情已经办妥了,杨悦很好,没有受伤,那个女孩子也到了我手里,用杨论道的人去抓杨论道的人,军方就算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您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那帮雇佣兵肌肉过于发达了,难免脑容量有限,一定会追上来抢人,我们可以趁机制造一场车祸……是的,杨论道的徒子徒孙同归于尽是个绝好的主意,本来不用这么麻烦,谁让先生大喇喇地以间谍罪名追捕她呢,要知道咨议局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恕我直言,先生身边的那位幕僚长实在没有他看起来那样聪明……” 这人似乎是个话痨,又或者他十分享受李慰偷听到他的对话后露出的惨白脸色,李慰待要挣扎,颈后突然剧痛,她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意识。 第十七章 时间旅行 后座押着李慰的男人在她后颈上熟练地敲了一掌,前座的话痨看着她倒下去,出了一会儿神,直到电话里传来“夫人”的声音,她在呼唤他的名字:“马洛。” “在的,夫人,”他连忙捏着嗓子答应,把目光从昏迷的少女身上移开,却忍不住探出血红舌尖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您还有什么吩咐?” “夫人”冷淡地吩咐:“既然要做就手脚干净点,不要留下活口。” 说完也不等他再拍马屁,那边已经无情地直接挂断了。 马洛差点“啧”一声不满地喷出来,眼角瞄到驾驶座上的司机,又把声音吞了回去,舌尖抵住自己的上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被夫人冷冰冰地一激,他刚生出来那点旖旎心思就像被冰水浇过的热炭,立刻就没了热乎气儿,只好兢兢业业地把原定计划又盘了一遍。这次出来他带上了自己在咨议局的全部人手,以有心算无心,只要不出意外,对付那帮头脑简单的雇佣兵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不出意外。 “墨菲定律”,马洛脑子里闪过这个最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的词,他终于不耐烦地“啧”了出来,转头对司机道:“停车,按计划行事。” 司机点点头,将悬浮车降下来停到路边,他们特意选了一条沿河的窄道,远处是冬日里水枯底现的滩涂,大片大片的芦苇从滩途不间断地绵延到岸上,白头无期,不知名的水鸟哆哆嗦嗦地踩着飞絮低空掠过。 马洛亲自捧着杨悦的医疗舱下了车,换乘到早就等在道旁的另一辆车上,其他人也跟随他换了车,司机和李慰却被留在原车里,司机还探出头仰望马洛越飞越高的悬浮车,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等到马洛的悬浮车彻底没入云层,再也看不见了,司机缩回头,关上车窗,死死地锁紧车门。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李慰,她脊背朝外地蜷缩在后座上,身上穿的外套至少大出两个码,没有暴露任何腰臀线条。但青春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无处不美,在男人眼里,单是少女那截弯曲的脊梁都透着青稚的脆弱的诱惑。 司机又抬头望出去,透过两边车窗看到远处的芦苇丛无风款摆,过冬的水鸟被惊地飞起来,他知道是狙击手在调整藏身位置。他们是这次行动的配角,主要负责清理受伤的雇佣兵,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一个都不行。 而这次行动的主角是他,还有后座上带着追踪器的女孩儿,以及后车厢里的空气燃烧炸/弹。那是马洛从咨议局里好不容易搞来的最强的非军用炸/弹,爆炸速度为四千每秒,爆炸时会引起严重的冲击波,足以让方圆一公里寸草不生。 司机弯下腰,在踏板附近拖出一个无线按钮,紧紧地攥在手里,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的地平线。 他心情平和,连激动都没有,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去赴死,倒像下班以后洗刷整理准备邀请朋友来参加自己的晚餐聚会。 万事俱备,就等客人们出现了,他默默地想。 ………… …… 另一边,归祚明和光头佬带着雇佣兵们远远地追了上来,他们并不是没有警惕心,归祚明特意安排了一名雇佣兵用仪器持续扫描前方的路况。 “他们停下来了。”他对着追踪器的显示屏皱眉,“那附近是一片芦苇荡,杀了人只要把尸体往里面丢,不用明年春天就化为肥料。” 光头佬利落地道:“我们动手。” “你想好了?”归祚明审视他,“现在动手对方很可能会猜到是我们干的,如果他们吊销了已经发出来的许可证,我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就不留活口,”光头佬站起身,把充能完毕的等离子炮筒重新装回右臂上,“他们不会知道。” 猜到他会这么说,归祚明听着都头疼,忍不住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没那么简单,我们查不到对方的身份,不知道这潭子水到底有多深,李慰也不肯告诉我他们的秘密……唉,早知道现在要这样不顾后果地蛮干,当初又何必把那两个孩子卖给他们。” 光头佬听他一个人长吁短叹,知道自己这个搭档哪里都好,就是聪明过头容易瞻前顾后,于是用完好的左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怂,就是干。” “操,你说谁怂了?!” ………… …… 如果死亡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在今天,此时此刻,那一定是司机坐在车里的驾驶座上远望出去的那条地平线。雇佣兵们的车载扫描仪作用范围是前方一百五十到三百米,而空气燃烧炸/弹的笼罩范围是一公里,遥远的差距反过来推进了生与死的距离。 不仅如此,雇佣兵们为隐匿行踪,还将半空中的悬浮车降低了高度,几乎是紧贴地面行驶。 近了,越来越近了,高空中仿佛有一双冷酷的眼睛看着这场悲剧即将不可避免地发生,也或许她并没有冷酷到底,借着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将一缕忧思适时传递进李慰的梦中。 李慰在做梦,梦里她有父亲也有母亲,生活圆满幸福,但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焦虑,无论她亲爱的老爹如何安慰都不能使她平静下来。 年轻英俊的老爹把她抱到膝盖上,亲了亲她的脸颊,问她:“甜心,你想要什么,告诉爸爸,什么都可以。” “我不知道,”李慰搂着老爹的脖子,沮丧地把脸埋进他硬梆梆的制服领子里,“爸爸,我不知道。” “你想一想,认真地想一想,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想起来。” “我……我……” 在梦里,李慰家隔壁那位吸/毒而死的邻居阿姨还活着,她如愿地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儿,那孩子“咯咯”的笑声隔着栅栏都能清晰地传过来。 “爸爸,我想起来了!”李慰蓦地抬起头,看着她老爹的眼睛,大声地喊出来,“我想要一个弟弟,不,不是弟弟,是学生,不,他是什么都好,他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我不想要弟弟不想要学生只想要他一个——” “杨悦!” …… 半空中,马洛的悬浮车正在平稳地向前行驶;地面上,雇佣兵们的悬浮车即将越过地平线;芦苇丛中,狙击手凑近了瞄准镜;滩涂岸边,李慰在睡梦中呼吸急促,司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转回头,拇指摩挲按钮,随时准备按下炸/弹启动键。 …… “杨悦!”李慰在梦中发出的呼喊传达到了另一个人的梦中。 “嘀嘀嘀嘀!”马洛的悬浮车内部突然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根本没人能分辨声音来自哪里,所有能发出警报的东西都在尖叫,马洛刚端起一杯“螺丝锥子”,他的属下有的正在阖目养神,有的正在通过公民终端连接网络,有的正在玩单机游戏……不管他们十分之一秒前都在干什么,十分之一秒后,他们全部“静止”了。 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个人都变成被嵌入琥珀的昆虫,维持着本来的动作不能移动分毫,马洛端着“螺丝锥子”,眼看晃荡的酒液都僵停在半空,他惊讶得想要放声呼喊,却连把眼睛睁大一点都做不到。 十分之一秒后,马洛动了,但不是他自己的主观行动,他身不由己地动作,看到自己坐下、起身、坐下,看到“螺丝锥子”分成一半金酒和一半青柠檬汁回到瓶子里;看到旁边的属下在网络上打字,倒着删掉了一个个发出去的文字;看到另一名属下的单机游戏“胜利过关”的音乐声倒着播放,胜利地退回了上一关。 他保留着清醒的意识亲眼看到时间在回溯,这辆车里的人,或许还有车外的人,全世界,所有的人。 “啦啦啦~”游戏机发出悦耳的音乐声,被倒退回去的新游戏关卡又开始了,马洛终于从玄之又玄的处境回到现实,他冷汗淋漓,口干舌燥,张眼望去其他人都平静如初,打游戏的打游戏,上网的上网,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独自经历了那场梦境般的时间旅行。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绝对不是,因为所有显示器上的时间都变化了,世界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五分钟前。 恰在此时,有个声音在马洛惊慌失措的脑海中响起, “告诉我母亲,如果李慰死了,她永远也得不到她想得到的东西。” 那是个很好听声音,清澈的、淡泊的,其实很不像孩童却肯定是孩童的声音! 马洛倏然侧首望向悬浮车后排,杨悦的医疗舱被置放在那里,安稳而平静,即使在所有电子仪器都莫名发出警报声时,马洛记得它也是悄然无声的。 他盯着医疗舱呆呆地看了许久,浪费了三分多钟,总算醒过神,急急忙忙打电话叫停了对李慰和雇佣兵们的灭口行动,不敢怠慢,紧接着又把他收到的警告转述给电话那边的“夫人”。 “夫人”得到这样的坏消息,听语气却听不出有丝毫变化,仍然是淡淡地道:“知道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马洛小心翼翼地问,“我要怎么处置那个女孩儿?” “你问我?”“夫人”听起来略有诧异,“他只要你别杀那个女孩儿,又没让你放了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丈夫不是给她安了个间谍罪吗?那是咨议局的专业范围,你把她交给华莱士,他知道怎么收尾。” “交给华莱士”!这真是马洛听过最恐怖的消息,比时间旅行更恐怖!他费尽心思在“夫人”面前挣表现不就是为了给华莱士这个新任咨议局局长添堵进而把他挤下去吗,现在让他把功劳反手又还给华莱士,难道他看起来那么像个傻瓜? “咔嗒”,然而不等他喊冤,“夫人”又冷漠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西风宠溺一笑给我的雷!!! 这个周末事情好多,我可能都会晚点更新,大家隔天来看吧 注:“螺丝锥子”是一种鸡尾酒,翻译成琴蕾可能更耳熟 第十八章 杨悦的身世 暂不提马洛如何不甘不愿地联系华莱士局长处理善后,电话的另一端,“夫人”中断了通讯,将宝石手镯形状的公民终端握在掌中把玩,须臾,开口道:“法兰克,你先出去。” 房间内共有三个人,被点名那位“法兰克”应声抬头,看了看“夫人”,又转头看向端坐在“夫人”对面的“先生”。 并不出人意料,“先生”正是目前居于联邦最高位的“总统先生”,“夫人”也正是联邦唯一的“第一夫人”。 勃朗特总统与自己的幕僚长交换了个眼色,轻微颔首,幕僚长于是依言退出总统的圆形办公室,从外面带拢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这对至高无上的夫妇,两人继续保持沉默,奇异的是目光也并不相交,夫人仔细摩挲着手镯上的红蓝宝石,总统则低头注视自己的办公桌。 在这幢全联邦最著名的建筑物内部,这间最著名的办公室里,几乎每件东西都有其悠久的历史和动人的故事。比如这张办公桌,它有个名字叫“坚毅”桌,正是因为它的故事跟一条名为“坚毅”号的探索型远航飞船有关。 多年前,帝国“坚毅”号飞船在宇宙中执行科研任务时失踪,过后不久,“坚毅”号被一艘联邦军舰发现,联邦政府命令军舰将其运回,修复后又送还给帝国。帝国当时的皇帝陛下颇为感激,遂用珍贵的天然木材打造了两张办公桌,一张留给自己使用,另一张则赠送给了当时的联邦总统,命名为“坚毅”桌,从此扎根在总统办公室内,成为联邦与帝国友谊的象征。 “坚毅”桌上还放置着一条联邦第一任总统赠给他的后来者的座右铭:“这里要负最后的责任。” 总统盯着那条座右铭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夫人主动出声,他心里有些失望,从“坚毅”桌后站起来,目光掠过两侧分别竖立的联邦国旗与总统旗帜,转向三扇朝南的大窗户。 透过锃亮的玻璃能看到总统府的玫瑰园,就连这些玫瑰种子最早也是来自帝国,所以别名“帝国玫瑰”。 冬日里的玫瑰园凋零萧索,并没有什么值得观赏,总统其实是凝视着窗玻璃上映出来的夫人的影像。他们结婚二十余年,如今做丈夫的正值盛年,妻子却已开始显出老态。但又能明显看出她对此毫不在乎,就像她对手里价值连城的宝石也从未真正放到心上一样,她所关注的是更“大”的东西,是那些连他如今身为总统仍然觉得够不上的东西。 “联邦科学院最近很忙吗?”总统终于忍不住道,“忙到你连我的就职典礼都没能来参加。” 他声音里无法自抑地带出不满,他也应该不满,因为他或许是联邦历史上第一位被“第一夫人”缺席了就职典礼的总统,谁让他的妻子拥有比吉祥物更重要的身份——联邦科学院院士,以及,常务副院长。 夫人像是从深沉的思考中回过神,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视前方,仿佛知道总统在玻璃窗上偷看她,两人的目光通过影像四目交汇。 她没有理会总统的抱怨,直接道:“你想杀死杨悦。” “我没有!”总统矢口否认。 “帕特里克,不要骗我。”夫人怒道:“我知道你让法兰克给华莱士下了死命令,如果我没有及时阻止华莱士,让咨议局的探员继续追捕杨悦和那个女孩子,他们今天就会因为拒捕被当场击毙!” “你去找了华莱士?”总统急转身,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你怎么能干涉咨议局的工作?以什么名义?这违反了《联邦爱国者法》!” “我没有干涉咨议局的工作,”夫人尖刻地道,“我只是告诉他事实,华莱士有权知道咨议局正在迫害的目标里有一个是我们的儿子,我建议他启用一位在这方面更富经验的副手,他非常谦虚地接受了意见。” “那个副手是谁?”总统强忍怒意,“你什么时候在咨议局里埋了钉子?” 夫人不答,总统知道她不想说的时候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心中怒意勃发,忍无可忍,多年的憋屈冲口而出:“杨悦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这次轮到夫人感到震惊,霍然抬首瞪视他。 她的表情让总统深觉快意,索性把想说的话一次性都说完:“他从头到脚哪点像我的儿子?还是你以为我蠢到这么多年都想不到做一次dna测试?” 夫人张口结舌,半晌,喃喃道:“这就是你找来乔治冒充我们儿子的原因?” “乔治是个可怜的孩子,”总统露出几分真实的悲伤,“他到死都以为自己真的是我们的儿子,你过去对他太苛刻了。” 夫人冷冷地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差点强/奸了联邦战斗英雄的女儿,还把那女孩子囚禁了足足三个月,不要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 “他告诉我他给杨悦找了位家庭教师,”总统对此也有些尴尬,“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杨悦一个人在地下室里呆久了不利于身心健康。” “你也可以不把他关在地下室里。”夫人步步紧逼。 “因为他是个怪物!”总统被逼得二度爆发,忿然咆哮:“杨珊,你让我怎么向公众介绍他:‘亲爱的选民们你们好,这是我的儿子,他今年八岁了,哦,不好意思我记错了,他八年前就已经八岁!” 夫人闭了闭眼,总统这句“怪物”真正戳到了她的痛处。 “不,”她痛苦地道,“杨悦不是怪物。” 圆形办公室内陷入寂静,总统无声喘气,偷眼瞄向夫人,见她露出一丝少见的脆弱,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 “杨姗,”他冲动地走过去单膝跪在她身前,“我不在乎杨悦的生父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对我们的关系来说是有害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消除这样的危害?” 夫人垂眸凝视总统,目光中流露挣扎,过了许久,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抬手轻抚上总统斑白的鬓发。 “杨悦是我们的儿子……你听我说完!”她轻声道,不给总统反驳的机会,加重语气接续下去,“我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dna测试得出相反的结论:因为我曾经在我们的受精卵里注入了第三个人的基因。你听说过‘嵌合体’吗?简单地说,是指‘一个机体身上有两种或两种以上染色体组成不同的细胞系同时存在,彼此能够耐受,不产生排斥反应,相互间处于嵌合状态’。正是杨悦体内第三个人的基因扰乱了测试结果。” 这次换总统瞠目结舌,简直以为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夫人又温柔地摸了摸总统的鬓发,安抚地道:“我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这是一项由联邦科学院倍受尊敬的前辈传下来的研究,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传统,所有院内的女性研究员都做过类似的事,在我们每个人怀孕时都会向受精卵注入一份第三人的基因,期盼它能够与受精卵成功融合,诞育出一个‘被选中的孩子’。” “‘被选中的孩子’?”总统仍觉匪夷所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蓦地想了什么,惊问:“是被谁选中?那个提供基因给你们的第三人,到底是谁?”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夫人骄傲地笑了,“当然是联邦科学院的上一任院长:杨论道。” 又是杨论道! 总统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这个名字,全体联邦公民都像疯了一样崇拜这个名字,就连他身为总统也不得不一次次地为这个名字让步,凭什么!? 他忍不住想要发作,夫人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他濒临崩溃的情绪,还在激动地讲述她的心路历程:“杨院长不该把他的才华浪费到军事上,他明明是位生命科学领域的天才,联邦政府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把杨院长赶出了军队!他在联邦科学院进行的最后一项研究是关于生命潜力的开发,如果他的研究成真,我们所处的世界将彻底被颠覆,人类将跨越现有的科技屏障,迈向一个崭新的、无所不能的时代!可惜,那时候联邦政府已经很忌惮他,拒绝向他提供必要的支持,他只得在自己身上进行实验。他失踪以后,科学院的其他研究员找到了他留下的全套实验记录和样本基因,我们据此继续他的实验,而这么多年来,杨悦是唯一一个能够携带样本基因诞生的婴儿!” 夫人一把握住总统的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总统被她狂热的情绪感染,怒气稍降,下意识地问:“什么?” “意味着他是实验成功唯一的希望!”夫人的双目亮得像是燃起了两簇黑色的火焰,“意味着人类进入新时代的钥匙就在我们儿子的身上!” “帕特里克,总统职位不算什么,杨悦会是新时代的神,而你是神的父亲!” ………… …… 虽然杨悦能不能成为新时代的神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但夫人的眼光似乎是不会错的,她让马洛把李慰交给华莱士,这位新任咨议局局长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在二十四小时内非常“专业”地处理善后完毕。 先是曙光大学文思学院的校领导收到了咨议局的官方通知,然后是几名身穿黑色长雨衣的咨议局探员突袭了女生宿舍,带走李慰全部的私人物品,最后是包括李慰室友在内的几名大学生被叫出去单独问话。 二十四小时后,曙光大学内开始煞有介事地流传一则小道消息:土包子李慰经受不住首都浮华的诱惑,跟一名英俊的帝国间谍好上了。她爱慕虚荣,贪图帝国间谍带给她的奢侈享乐,竟然背弃了烈士遗孤的身份,背叛了联邦,在三个月时间里自愿为帝国间谍的情报窃取工作提供掩护,已经构成事实上的间谍罪。 与小道消息一同流传的还有一张似模似样的照片,是李慰和一个金发男青年的合影,李慰笑得很开心,金发男青年长得有几分像首都电视台正在热播的长篇言情剧中饰演帝国王子的演员,两人亲密相拥,看起来关系不同寻常。 不管人们对着这张照片嫉妒也好、唾弃也罢,或许也有人在心底默默置疑它的真实性,但没有谁敢宣之于口。李慰只是一个乡下来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她的失踪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少数必须在意的人也不是出自本心,他们不过需要一个理由,咨议局便给了他们一个理由。 曙光大学迅速删除了李慰的学籍档案,宿舍管理处以最快的速度给李慰的前室友分配来一位新的室友,李慰没有来上过一天学,她的同学、老师对她一无所知,遗忘也不需要耗费多余的力气。 二十四小时后,她在首都星圈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她就像一个轻盈的水泡,刚刚接触到首都星圈这潭深不可测的静水,“噗”一声微响后,便爆炸开来,化为微小的、无足轻重的碎沫。 换了另外一位少女,她可能真的就此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幸运的是,李慰不是个普通的少女。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她,除了医疗舱内昏迷不醒的杨悦,还有一群人在首都星圈坚持不懈地暗中寻访她的踪迹。 因为杨悦及时阻止,归祚明和他的雇佣兵团队没有死在马洛制造的那场爆炸里,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地狱大门前走了个来回。追丢马洛的悬浮车后,他们又找到曙光大学,从学生口中得知那条关于李慰的小道消息,也看见了那张照片。 “假的,”归祚明根本不屑一顾,“咨议局不是第一次玩这套无耻的把戏了,‘男嫖/娼女卖/淫’,他们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去想。” 光头佬从他手中接过照片盯了两眼,用力地撕成碎片,问道:“现在怎么办?” 归祚明摇了摇头,无奈道:“我没办法了,李慰落到咨议局手里,根据《联邦爱国者法》,咨议局有权不通过法庭审判自行处置间谍,除非我们想叛国……不,就算我们宁愿背着叛国的罪名去攻陷咨议局,那群黑皮狗也不会告诉我们李慰被送进了哪所监狱。” 光头佬想了想,问道:“你确定她还活着?” “当然,”归祚明坚信自己的判断,“杀人灭口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如果他们选择了杀人灭口,就没必要到学校来处理善后。” 光头佬又认真地思索了许时,出人意料地道:“我有办法。” 归祚明一愣,与他四目相对,随即从他的眼神中醒悟过来,“你要联系施将军?” “我要联系施将军,”光头佬铿锵有力地重复同伴的话,“咨议局抓走了联邦战斗英雄的女儿、杨先生的徒孙,军方有权向他们要一个交代。” “你想好了吗?”归祚明郑重地问他,又环视他身后的其他雇佣兵,“我们一直不肯联络施将军就是不想要军方给我们特殊的照顾,不想让杨先生的名誉因为我们染上污点……你们真的决定为这个小女孩儿破例?”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参差不齐地相继点头。 “我再问一遍,”归祚明厉声道,“你们想好了吗?‘是’或者‘不是’,大声回答我!” “是!” 嘹亮整齐的合声响彻云霄,归祚明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他仿佛不是站在首都中心特区和平的街巷间,他们像是回到了无边浩渺的宇宙,回到那烽火硝烟的战场。 半晌,他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同时也吐出了此刻最迫切的疑问:“李慰,你到底在哪里?” ………… …… 每年十二月的时候,死星的天空都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浅灰色的雨丝可以让钢铁消融,使城市变成暗无天日的废墟;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雨,宝瓶座流星雨。 李慰要在死狱里等待的正是最后一场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文,明天会早更 第十九章 死狱 李慰醒得比所有人预料得更早,她睁开眼,遮眼的黑布松松垮垮地豁开一条缝,她模糊看到旁边人的轮廓,以为自己还在马洛的悬浮车后座上。 她记起马洛在电话里说要把她和雇佣兵们杀人灭口,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归祚明给她戴的是电磁手铐,非常心机切断了电源,而且这种手铐轻轻搓动便能断成两截互不相连的手镯。 李慰陡然发难,埋头撞向旁边人的小腹,顺势拔出他腰间的等离子光束枪,“咻”、“咻”两枪射穿了前座,直接把其中一人钉死在座位上。 坐在李慰两边的人纷纷出手阻止,李慰不管不顾,左臂保护头脸,曲膝蹬向他们的下身要害,右手持枪继续射向驾驶座,反正都要死,她宁愿同归于尽为归祚明他们示警! “该死!”副驾驶员被李慰击毙,倒霉的驾驶员也连中两枪,鲜血狂飙却腾不出手治伤,不禁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们他妈的快过来给我止血,飞船穿越大气层时不能自动驾驶,我要死了大家都一起变宇宙垃圾!” 宇宙垃圾?李慰接收到关键词组,她因为药物作用尚未完全恢复的头脑骤然一清,抬起半身望出去,自己哪里还是在悬浮车后座上,分明已经换到了小型地对空飞船的密封舱!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防御出现破绽,不知几个人的拳脚同时轰中她的要害,李慰颓然软倒,手里的等离子光束枪也无力地滑落在地。 再醒过来后,她的双手腕上换了一副完好的电磁手铐,眼睛也重新被蒙上了,黑色布条紧紧地系在颧骨两侧,勒得她有些不舒服。但她稍有异动,顿时又是重拳捣击她的小腹,或许是对她在飞船上所作所为的报复,痛得她喘不过气,丝毫没有因为她身为女性就手下留情。 李慰被推搡着往前走,听脚步声前后左右都有人,前方一个,后面一个,左右各两个,沉重的脚步声昭示了他们魁梧的体格,基本杜绝她逃脱的可能性。 她从脚步声数出身周总共有六个人,都是成年男性,那……杨悦在哪里? 李慰忧虑万分,又知道忧虑没什么用,只得强压下担心杨悦的念头,聚神会神地感知周边的环境。 她发觉自己在下坡,身周的温度一下子由舒适宜人变得冰寒彻骨,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有温度调节系统的密封舱,也就是说,她和杨悦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降落到了某颗陌生的星球。 因为地对空飞船只在星际航行时会用到,庞大的宇宙飞船在航行期间可能途经数个站点星球,不可能每站都降落,那会造成大量不必要的能源浪费,这时候就需要地对空飞船进行转接,将宇宙飞船内需要在某站点离船的乘客单独运送下去。 李慰默数了三十七个数字,下坡的势头止住,她吸入鼻腔的空气开始变得混浊,有种奇特的焦灼感,仿佛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日夜不停地燃烧。这种感觉既告诉她这颗星球的空气质量不太好,也提醒她远离了空气过滤系统,进一步脱出地对空飞船的粒子防护罩范围。 当她的双足终于接触到坡底的地面,李慰跺了跺脚,又发觉这颗星球的重力远远大于首都星圈和她的乡下老家,大约是首都星圈的两倍,是她乡下老家的一点五倍。 她还打算观察更多,脚步略微迟疑,背后立刻传来大力一击,同时有冰冷的管状物狠戳她的太阳穴。 对方虽然没有出声,但警告的意思传达的足够清楚,李慰老老实实地加快速度,笃定地想,他们是咨议局的人。 即使她在上次苏醒的间隙没有看到他们身穿黑色雨衣,但他们佩带了等离子光束枪,除开军人,唯有咨议局的探员才有资格佩带军用的等离子光束枪,而她想不出军方如此大费周张对付她的理由。 只能是咨议局,他们明摆着是总统的爪牙,早就给她栽了个间谍的罪名,肆无忌惮地追捕她和杨悦。至于她明明被归祚明送给了他的客户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又从第三方落到咨议局手里,她缺少相关线索,暂时没能想通。 李慰在枪口的威胁下徒步行走了至少十五分钟,空气中一直弥漫着那股燃烧的焦灼味道,弄得她的鼻粘膜和肺部很不舒服。她不敢反抗,怕给咨议局探员制造开枪的机会,心里却越来越不看好身处的环境,比起自己,她更担忧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杨悦。 右臂忽然被拽了一把,李慰身不由己地停下来,她旁边的咨议局探员仍然没有开口,前方却传来另一个脚步声,还有陌生人的声音:“犯人就是这个女孩儿?” 那明显是个女性的声音,听起来粗哑低浑,像嗓子眼儿里堵着什么东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清清喉咙。 李慰没有听到她这边的回答,猜测她身旁的咨议局探员用别的方式表示了肯定,于是她被推了一把,往前趔趄数步,直到肩膀被人大力地箝住。 有点疼,她强忍住不挣脱,因为蒙着眼也看不到双方交流的过程,几名咨议局的探员全程保持沉默,仅能听到陌生女人单方面地不停念叨。 “这次只有她一个?专门为了她跑这一趟,看来这女孩儿犯的事挺严重啊!” “介不介意告诉我她犯了什么事?” “要关多久?还有可能放出去吗?我开个玩笑,到了这里的人当然没可能再出去。” …… 陌生女人说了很多,却始终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她似乎也习惯了,尴尬地自问自答,末了按住李慰的肩膀强行把她转过身,“就这样吧,把她交给我你们尽管放心,保证她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祝你们一路顺风?” 最后一句生硬地告别过后,李慰侧耳倾听,咨议局探员们的脚步声果然逐渐远离,她急了,再也顾不得别的,忍不住扬声高喊:“杨悦呢?杨悦有没有事?你们把他弄去了哪里?” 咨议局探员没有回应那个女人,同样也没有理会她,他们的脚步声稳定依旧,半点不像会为她停留。 李慰急火攻心,总算还有理智强行勒止,没有沉腰卸掉肩膀上的压力,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但即便她没有更进一步行动,她的大胆妄为仍是招来了惩罚! “轰”一声,她的双臂疾沉,电磁手铐在刹那间不知增强了多少倍的吸力,猝然将她拉趴在地! 李慰还是初次领略到电磁手铐的威力,她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倒,膝盖和肘尖都重重地磕击地面,痛得钻心刺骨,霎时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她本能地蜷缩起来发抖,感觉有人弯下腰看她,扯脱了她蒙眼的黑布,笑道:“乖一点,做个好女孩儿,今年的最后一场雨还没到,监狱长不想在那之前死人。” 李慰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体形是她三倍的强壮女人,背光的脸上依稀还带着笑,龇出一线雪白锐利的牙齿,仿佛大海中逼近猎物的鲨鱼。 她不敢多看,缓缓转动目光,赫然发现自己身在一座金字塔的巅峰之上! ………… …… 这座金字塔至少有三十层楼高,那就是一千米,李慰往下望了眼都觉得头皮发麻,不仅如此,仔细瞧还能发现它的外表镶满了玻璃! 由于金字塔的外墙暗淡无光,她没有在第一眼分辨出它的材质,所有的玻璃表面似乎蒙了一层灰黑色的经年污垢,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这层翳障,璀璨的阳光直射上去,这座金字塔本该像水晶宫般美仑美奂!如今却仅仅只是一座肮脏、陈旧、哗众取宠的城市地标而已。 李慰在心中擅自将这座金字塔认定为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因为她从塔顶放眼望去,开阔的地面坦然延至目力尽头,平原上除了这座金字塔没有别的惹眼的建筑,其他房屋都是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高度不超过十层,外墙刷成红的、绿的、黄的、白的,几乎统一都顶着姜红色的坡式屋顶,乍看去像极了一列列码得整整齐齐的糖果盒。 地面铺着一层细雪,天空中层云密布,空气里肉眼可见的尘埃使得再鲜艳的颜色也不显突兀,倒有种反差的荒废美感。 远处还有几座比金字塔更高的烟囱,连天接地,直愣愣地插入云霄,让人不禁疑惑头顶的厚重的云层究竟是云?是烟? 李慰的惩罚持续不到五分钟,她的感觉上却像是过去了五年,只好努力去观察四周来暂时遗忘剧痛。等到电磁手铐终于解除吸力,她艰难地翻了个身,躺在地面仰望天空。 她看到了云,还有漂浮的停机坪,有一条半隐在云层中的通道从停机坪上蜿蜒绕向金字塔,想来正是她蒙着眼走过的下坡路。 李慰歇了一会儿,眼角瞄到那个强壮的女人不耐烦地看过来,她记起对方说的“监狱长”,所以,咨议局是把她送进了一所监狱。 并不意外,李慰想,她能捡回一条命才是意外。 她不敢多呆,慢腾腾地变躺为坐,又撑住地面站了起来。这颗星球的重力是首都星圈的两倍,她还没能完全适应,本来就行动迟缓,受了这次教训更是觉得浑身肌肉骨骼都不听使唤。 好在那个女人没有再折腾她,等她站直了,脸上的不耐烦也消失无踪,笑眯眯地道:“第一课:我讨厌喧哗,在我面前每个人都要严守规矩,说话前先喊‘报告’,我批准了你才能说。记住了吗?” 形势比人强,李慰乖乖地应道:“记住了。” “很好。”那个女人赞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聪明的孩子,看到那些人了吗?只要你表现得够好,十年后你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下。” 李慰依言望向远处,五颜六色的糖果盒之间果然有微小如蚂蚁的黑点在活动,她本以为那些是本地的居民,按照那个女人的说法,他们都是像她一样的囚犯?! 等等,这所监狱在哪里?到底有多大?李慰可不相信黑点们是刑满释放的囚犯,既然刑满释放为什么不离开这颗星球?她心中正惊疑不定,听到那个女人又道,“监狱长外出,暂时不能见你,鉴于你刚到,在今年最后一场雨之前,你必须单独待着。” 这是她第二次提“今年的最后一场雨”,李慰听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那个女人并不就此多做解释,也没看到她有什么特殊的动作,李慰脚下突然一沉。 要换到以前,李慰能在察觉异样的瞬间即时蹦起来,可惜她现在身体反应跟不上神经反应,刚挪了挪脚跟,眼前又骤然变暗。 不过是刹那黑暗,李慰还没来得及惊讶,视力已经恢复正常,她看到自己和那个女人在飞速下降中,周围是拖长的、扭曲的光影。 数秒后,视野再度变暗,下坠的感觉停止了,李慰在黑暗中本能地张开手,摸到两边光溜溜的墙壁;又跺了跺脚,触感尚算坚实。 “啪”,白炽灯的强光像一跃而上的烈阳,李慰被刺得闭了闭眼,刚想要开口询问,蓦地记起那个女人教给她的“规矩”,连忙改口道:“报——” “哗!” 不知道来自何处、不知道共有多少人发出的巨大噪音打断了她的话,声浪仿如实质的波涛,震得四壁嗡嗡作响,掀得她站立不稳,差点就要原地摔倒! 李慰慌乱地扶住了墙壁,睁开眼,在纤毫毕现的光照底下,她手心紧贴的墙壁竟像是透明的玻璃! 不但墙壁是玻璃,天花板和地板也是玻璃,李慰张皇四顾,她身处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内腔,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晶光闪耀,密密麻麻地排列了数不清多少个玻璃房间,而她所在的房间正位于金字塔顶端! 玻璃房间的分布与金字塔的形状相近,顶部是一个房间,往下数第二层是三个房间,第三层是九个房间……以此类推,每个房间内有一个人,此刻所有人都仰起头望向上方,几乎每个人都在张嘴发声,或者用力地敲击玻璃墙面,李慰听到的巨大噪音显然是众人群策群力制造出来的“大合唱”。 无论是玻璃屋还是“大合唱”,这一切都超出了李慰的想象范围,她震惊地张着嘴,忘了自己刚才想要问什么,虽然就算她现在问了恐怕也没人能够听得清。 在覆盖一切的声浪中,那个女人微笑着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话。 “欢迎来到死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sad-tangox给我的雷! 好了终于不用写政治阴谋了,搞事搞事!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十章 玻璃盒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监狱中的玻璃囚房这个设定,我本来很得意的,后来看了一部电影叫“金蝉脱壳”,赫然发现撞了脑洞。我本来想改掉的,今天折腾了很久觉得改成什么都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又改了回来。撞就撞吧,反正就只有这一点。 李慰认出了那个女人用口型说的“死狱”二字,她当然听过有关“死狱”的都市传说,联邦人人皆知,死狱即是人间的地狱,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由死狱活着离开。 传说中“死狱”是一所监狱,又不仅是一所监狱,严格说来它是一颗星球,监狱占据了整颗星球,这颗星球就等于这所监狱。 这颗星球曾经是一颗矿星,地壳中镍矿资源的含量高达8%,数百年来供应了联邦全部的镍需求,也因此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空气、土壤、动植物统统携带矿物毒性,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传说到这里出现了岔口,后续有两种说法,分别适合两类人。第一类是联邦政府治下的普通公民,他们接受了政府的说辞,相信这颗星球的镍矿资源已经开采殆尽,现阶段的目标是重新使它变得宜居,所以矿星转成了监狱,让囚犯们在矿星上排除污染改造环境。 第二类是阴谋论者,他们认为这颗星球变成监狱也是为了挖矿,正常开采的镍矿资源确实已经耗尽,现在要铤而走险到危险的地方开采,所以矿工只能都由囚犯担任。 无论哪种说法为真哪种为假,殊途同归,事实是即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仍然不能阻止大量囚犯莫名丧生,联邦政府公布出来的死因经常是矿物毒性引致的并发症,人权组织每年都会就此提出抗议,联邦政府也每年都会装聋作哑。 李慰以前也属于第一类人,现在有向第二类人转型的趋势,分辨出那女人说的是“死狱”,她打了个激灵,立刻就联想到自己浑身乌漆抹黑地惨死在矿洞里。 那个女人又说了什么,声音被巨大的噪音淹没,口型的变化也比较复杂,李慰猜不出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微微皱眉,抬高右手,李慰注意到她掌心中握着一根电击棒般的小玩意儿,她在棒尾上摁了摁,刚才还明如白昼的金字塔内腔即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李慰闭上眼,眼帘内似乎还残留着一团团白光。 就像是某种训练有素的条件反射,强光熄灭,噪音也戛然而止,李慰脚下的众人几乎同时消停下来。 “现在能听见了吧?”那个女人问,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居然还不错,李慰睁开眼,实在太黑了,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能听见。”她回答,知道有无数双耳朵能听见她们的交谈,她刻意把嗓音放轻放低,却仍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静谧中传得很远,过了一会儿,竟然还有隐约的回声返回来:“能听见能听见能听见……” “刚刚那是欢迎仪式,每个新人都要经历一回,”那个女人漫不经心地道,“我是这里的副监狱长,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也不必对我介绍你自己,让我们诚实一点,事实是我们对彼此都不感兴趣。好了,新人的第一项福利你已经享受过了,第二项福利是提问时间,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都可以问,我允许你不说‘报告’。” “什么都可以问?”李慰精神一振。 “仅此一次。”副监狱长大发慈悲地道,她抬起手,那根“电击棒”在前端点亮小小一点星光,仅能照到她和李慰的脸。 哪怕对方默认了什么都可以问,李慰吃过教训,还是不敢造次,她认真想了想,小心地问道:“请问我以后都要待在这间玻璃房子里吗?” 副监狱长像是猜到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故意不多做解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李慰急了,也忘了再装驯服,质问道:“那我的隐私怎么办?你们这里是男女混监,下面还有男的犯人!” 副监狱长手一抬,李慰登时扑倒在地,这次她注意避开了手肘和膝盖,总算没有再痛得半身不遂,只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呼哧喘气。 “第二课,”副监狱长半蹲下来看她,手里抛玩着那根“电击棒”,“死狱没有隐私,这里施行首都星圈的二十四小时制,每天十二小时亮灯十二小时熄灭,你得学会充分利用黑暗时间。还有,我只允许你不喊‘报告’,没有允许你对我大叫大嚷,我说过,我讨厌喧哗。” “对不起……”李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副监狱长又扬了扬手,那根“电击棒”简直就像是她的仙女棒,她换到棒梢摁了摁,李慰电磁手铐上的吸力立即消失。 她暗暗记住这点,动作迟缓地爬起来,玻璃屋里全部的家具是一张床和一个马桶,她连个能支撑的东西都找不到。不过金字塔内应该装有空气过滤器,那种燃烧般的焦灼味道不见了,空气中只有中人欲呕的尿骚味。 她这次能这么快站起来显然也出乎副监狱长的意料,她目露欣赏,主动道:“你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 “好的,”李慰故意深吸一口气,任由自己被刺激得眼角沁泪,似乎也激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请问每天的放风时间是几点?有多长时间?” “这是两个问题,”副监狱长戏谑地摇了摇手指,李慰警惕地盯住那根“电击棒”,幸好对方没打算再惩罚她,爽快答道:“死狱没有放风时间。” “没有?”李慰差点又叫起来,费尽力气才按捺住自己,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副监狱长笑了,很快收起笑容,垂下“电击棒”晃了晃,李慰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去,只见下方玻璃屋子里无数人抬头望向这边,黑暗中绿莹莹的眼睛随着“电击棒”转动,追逐那点微弱的亮光仿佛深海里的鲨鱼追逐血腥。 她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但觉毛骨悚然,又听见副监狱长道:“新人,我现在教你第三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任何人进入死狱的头十年都必须待在这个玻璃盒子里,吃喝拉撒都不允许走出这里一步。来的时间越短住的楼层越高,新人来了会把老人往下顺移,这是他们难得的活动机会,所以他们会为新人搞欢迎仪式表示感谢。除此之外你们还有第二个离开盒子的机会,就是每年的两场雨。” “在死狱,一年中的年头和年尾共有两场雨。”副监狱长的语气突然不明原因地激动起来,“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浅灰色的雨丝可以让钢铁消融,使城市变成暗无天日的废墟;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雨,宝瓶座流星雨。监狱长订下的规矩,这两场雨落下时死狱都会举办一次庆典,如果谁能够在庆典上脱颖而出,得到监狱长的特赦,他就能提前搬出这个玻璃盒子,到外面的城市里像个自由人一样生活……” 她提到“监狱长”的语气仿佛他是她的神,李慰不敢吐槽,在心里又默默地记下了一笔,同时觉得自己找到了逃脱玻璃房间的希望,稍觉振奋,追问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在庆典上脱颖而出?” 副监狱长却毫无预兆地变了脸。 “提问时间结束。”她甩手便熄灭了“电击棒”上的微光,“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随后房间内彻底静下来,李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既没有关门声也没有副监狱长的脚步声,但她能明确地感觉到对方已经离开了。 她谨慎地等待片刻,喊了声“报告”,再慢慢地摸过去,不但摸到副监狱长站立的位置没有人,也摸到玻璃房的四面墙都光滑平整,根本分不清哪面是门。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门。 “玻璃盒子”,她想到了副监狱长用过几次的代称,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不仅是代称,而是再残酷不过的真相。 纯粹的黑暗和身体上的伤痛都让李慰无计可施,她摸索回床边,不敢脱掉脏兮兮的外衣,只撕开了拉链,双臂环住自己蜷缩着躺到床上。 她没怎么担忧自己的处境,反正已经糟得不能更糟了,半梦半醒间,忽然想到,杨悦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生理上的疲惫彻底将她卷入梦乡。 ………… …… 与此同时,首都中心特区联邦科学院的实验大楼内,一名女性研究员匆匆敲开了常务副院长杨珊的办公室门,“杨院长!” 杨珊自然地抬头看向来人,这里没有人叫她“夫人”,也没有人会认为“第一夫人”这个头衔有资格和联邦科学院副院长相提并论,“什么事?” “一号实验体出了问题,”女研究员急切地道,“他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 一号实验体正是杨悦,杨珊立刻起身,边和女研究员一起赶赴实验大楼,边严厉问道:“我把他交给你们的时候还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详细地汇报给我!” “是成长综合症,”女研究员委屈地解释,“他刚送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控制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发作起来,还比以前更加严重了,就好像、好像……” 她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直到杨珊一眼瞪过来,女研究员才冲动地脱口而出:“就好像他等不及要长大,要在八天内补回他缺失的八年!” 第二十一章 亲爱的小骷髅 杨珊和女研究员赶到实验大楼,杨悦的情况却已经稳定下来。 “你们做了什么?”女研究员惊讶地抓住留守同伴询问,同伴表示他们也一头雾水,杨珊沉吟片刻,第一时间调阅实验记录,又亲自动手操作监控回放。 她站在小小的屏幕前,摄像头共有两个,一个装在杨悦的医疗舱内,一个高悬在外面正对着医疗舱,她来回切换两个画面全神贯注地观看。 第一个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比较抽象,因为离得太近了反而看不清。摄像头的视角从杨悦的脚底往头部的方向投射,只能看到杨悦自始至终没有苏醒,他双眼紧闭,身体时不时抽搐,每抽一下脸上都会出现转瞬即逝的痛苦表情。 第二个摄像头穿越医疗舱透明的盖子拍到杨悦的全身,这样看上去更为直观,他频繁出现痉挛的样子也更显凄惨,有几次还撞到医疗舱的内壁,发出“咚”一声好似尸体想要破棺而出的恐怖声响。 杨珊凝神看了一会儿屏幕,低下头重新察看实验记录里杨悦这几天的身体数据变化,脸色越来越沉,几名研究员相互使着眼色,战战兢兢地保持安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杨珊忽然开口询问:“他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 “没有,”女研究员被同伴推了一下,硬着头皮作为代表站出来回答,“我们认为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他两天长高了五厘米,皮肤和肌肉根本追不上骨骼的生长速度,不断出现撕裂,来不及愈合又受到二次伤害……” 女研究员顿了顿,不忍地道:“他太疼了,大脑不敢让他醒过来。” 其他研究员光听着都想抽冷气,不约而同地露出皱眉掀唇的怪相,全场唯有本该与杨悦关系最密切的杨珊仍然面无表情,平静问道:“体表有没有出现开放式伤口?” “有,”还是那名女研究员接话,“我们在实验记录里标注过,到目前为止他的体表出现十二次开放式伤口,都是由骨骼撑开肌肉和皮肤组织引发的,因为是外伤,医疗舱很快就修复了。” 杨珊翻了翻实验记录,“还曾经出现过一次毛孔渗血?” “不仅是毛孔,鼻腔和耳道也有出血现象,我们怀疑是内脏损伤,做了两次透视,但是没有发现。” “再做一次。”杨珊把实验记录递回给她,不由分说地下命令,“基因分析的结果怎么样?” 女研究员连忙指挥同伴去搬仪器,回头一心二用地答道:“没有结果,不管我们怎么比对,已知的基因序列他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和普通人肯定又是有区别的,杨珊听懂了女研究员的意思,所以问题的关键在未知的基因序列里,在人类目前的科研技术水平之外。 杨珊一阵烦躁,有种明知钥匙在哪里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的挫败感,而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严格说来已经持续了十六年。 十六年前,她顺利地生育了杨悦这个融合杨论道样本基因的婴儿,她喜出望外,当天便瞒着丈夫将杨悦送进实验室。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有所收获,不料结果和今天一样,实验室对杨悦的基因分析一无所得,无论怎么查,杨悦的基因都在说他只是个毫无价值的普通人而已。 是的,哪怕杨悦过去和现在都是他们夫妻的独子,在他的母亲眼里他曾经毫无价值。 她因此放弃过,所以在杨悦八岁时把他从实验室里挪出来,扔给丈夫,任由他被丈夫关进地下室。她以为杨悦虽然融合了杨论道的样本基因却没能得到超越常人的力量,她以为他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只有不再出现在她眼前才能让她忘记自己的失败……没想到,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杨悦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杨珊放下实验记录,将双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她看着研究员们推过来一台透视仪器,也不用将杨悦挪出医疗舱,直接连医疗舱一起放进仪器。 所有研究员挤在透视仪器的屏幕前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看,杨珊却没有过去,她慢慢走到透视仪器旁边,低头望进去。 她如愿看到了躺在透明医疗舱内的杨悦,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清楚,杨悦呼吸的热气不断喷洒在同一处,模糊了玻璃盖子,遮盖了他的脸。 杨珊想起她看过的那段录像,录像的画面也是这么模糊,隐约能看到杨悦和那个女孩子结伴逃出别墅,杨悦隔着距离向高壮的保镖遥遥一指,那保镖立即倒下。她事后为保镖做过检查,发现他的大脑出现絮化,俨然阿尔茨海默病的重症患者,可他年龄还不到三十岁,此前没有半分发病的征兆! 杨珊是从马洛手里得到的这段录像,幸好马洛是个忠心且细心的人,如果没有他,杨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差点错过什么。所以她绝不允许有人再伤害杨悦,这一次,她一定要从杨悦身上找到那把钥匙! “杨院长,”后方传来研究员们如履薄冰地报告,“还是没有发现。” 杨珊垂首离杨悦的医疗舱盖更近了一些,凝视他的眼神矛盾,既狂热又冷酷,这不是一个母亲看待孩子的眼神,而是一个科学家在追逐她的真理,是一个信徒在期待她的神! “继续,”她倏然回头,“给他打一针大剂量的生长抑素,下次再有出血现象当场开腹手术,同时进行肉眼观测和内脏取样。” “是!”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杨珊回首的瞬间,医疗舱的盖子底下,那块被杨悦呼出来的白色雾气遮挡的地方,他曾短暂地睁眼。 又毫不留恋地闭上。 ………… …… 午夜零点过后,实验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个值班人员,也是巧,今天晚上轮值的正是那位白天去找过杨珊的女研究员。 她照例观测各种仪器,记录下杨悦的各项身体指数,又检查了两个摄像头拍下来的画面,突然觉得有点饿,扔下实验记录暂时离开。 实验室隔壁就是休息室,女研究员到休息室里翻找食物,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一块面包,她不知怎么的饿得厉害,好像有一只手从嗓子眼儿里伸出来渴求食物,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饿过,简直一刻也等不得。 女研究员试图回忆自己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吃了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这么饿,但饥饿感腐蚀了她的神经,她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她忍无可忍,彷徨又踌躇,最后还是回到实验室来检查一番,没有发觉异样,退出实验室锁上门快速跑走了。 女研究员的脚步声消灭在走廊尽头,实验室内静悄悄的,各种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反而加剧了这种像要发什么大事的静谧,空气中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绳索越来越紧绷,越来越紧张……直到“咔”一声响。 不是那条隐形的绳索终于崩断,而是杨悦掀开医疗舱,赤/身裸/体地坐了起来。 实验室内并没有第三个人,如果李慰在场肯定会惊讶万分,因为她记忆中的杨悦还是小毛头的样子,不过数天时间,他却由孩童摇身一变成了少年! 现在的杨悦看上去至少有十四岁,身高很可能已经追上了比平均身高较矮的李慰,他瘦得出奇,赤/裸的身体上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纤长的骨骼,肋条清晰可见,腹部更是凸凹不平地展现出内脏的形状。 这样的一具躯体自然没有美感可言,也不可能使他像正常的十四岁少年一般健康,杨悦扶着医疗舱喘气,好半天才慢慢地站直身,一条腿前一条腿后艰难地把自己拖出舱外。 他找到一排给研究员们更换的白大褂,随便取了一件最小号的套在外面,往口袋里掏了掏,发现一面镜子。 杨悦犹豫了下,把镜子拿出来对着自己照了照,比他想象得更糟,他现在就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髅。 杨悦不开心地扔了镜子,又到药品柜去翻找一通,搜出几支营养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次性给自己注射进去。 快长胖吧,他默默地想,一定要尽快恢复三个月前让李慰“一见钟情”的可爱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前面两章合并了,不影响阅读,这章是新的 第二十二章 我希望 三个月前 李慰被黑衣保镖甩手扔了出去,她在半空中失声尖叫,眼看着那扇闪光的门无情地“砰”一下关闭。 只剩她坠落进无边的黑暗里。 地下室的位置比她想象得更低,她感觉自己掉下了十层楼的高度,当然,这很可能是她的错觉,因为她毫发无伤地跌到了软绵绵的垫子上。 李慰打了个滚儿就翻身跃起,她脚上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脱掉了,很可能是在乔治床上的时候,之前过于紧张根本无暇留意这些,现在赤脚踏在地上,冰凉的脚底板被地面一层绒绒的长毛搔了搔,舒服得她登时打了个激灵。 李慰不确定自己踩到的是什么,连忙往后跳了半步,又回到接住她的垫子上。 她弯下腰摸索,发现这垫子足有三层,每层两米见方,一尺来厚,按上去不仅绵软还颇有弹性,难怪能安安稳稳地接住她。 沿着垫子的边缘碰到墙壁,李慰继续往墙上摸,本来是想借着墙壁指引前进的方向,却惊喜地摸到了电灯开关! 灯乍亮时她闭了闭眼,同时双手放在前方摆出防御的姿势,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 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便以为地下室里除了她没有别的活物,轻吁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慢慢睁开眼。 “喝!”一张几乎贴到她脸上的小脸把李慰大大地吓了一跳,心脏都差点从喉咙口蹿出来,她本能地抬腿就踹,踢到一半反应过来,收脚是来不及了,只好强行用腰力扭转身体。 “砰”,李慰旋转九十度后扑倒在地,上半身运气比较好摔进了垫子里,下半身则结结实实地磕到地板,痛得她龇牙裂嘴。 好在地板上还铺了层长毛地毯,就是她最开始踩到的东西,她灰头土脸地爬起身,活动了下腿脚,没发觉有什么大问题。 那张小脸就一直在旁边仰视她,随着她的每个动作转来转去,仿佛追随太阳的向日葵,李慰看他这样子什么气都消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蹲下身平视他,“你也是被他们关进来的吗?” 光线从两人头顶撒下来,李慰近距离凝望这个突然出现的孩童,这才发现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李慰自己也经常被人夸漂亮,但她自认远远及不上他。 这孩子有一张几无瑕疵的脸,皮肤晶莹、比例完美、五官精致,骤眼看去简直不能分辨他是活人或是高仿真的生化玩具。但仔细再看,他的眼睛又能证明他确实是活着的。那双纯然黑色的眼睛极其罕见,灯光照上去是鲜活的,像两颗隔水蕴养的黑色石子,水面似乎也有倒影和波光;但只要他换个角度,睫毛轻轻掩映,黑石子又变成了两汪不见天日的深潭。 李慰看得有些呆住了,由于混血的缘故联邦人少有黑眼珠,她自己的眼珠颜色也很深,光线合适看上去也像黑色,但绝没有真正的黑色这么撼动人心。她在他的瞳仁表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诧与赞叹。 “小朋友你很可爱,”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李慰也不介意说出来,“比姐姐十几年来见过的所有小朋友都可爱,如果联邦有什么最可爱小朋友的评选,你肯定能拿第一名!” 那孩子睁着黑色的眼睛看她,眼白的部分也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极浅极浅的蓝,看起来水光润泽,每一种波光变化都似千言万语。果然只有孩童或者狗狗才有这样的眼睛,不用做什么就能达到楚楚可怜的效果, 李慰被他看得受不了,忍不住抬手虚虚地挡了一挡,随后站起身。这孩子漂亮是漂亮,说话没反应的,她只好自己观察环境。 第一感觉是大,乔治家的地下室竟不是一般的大,粗略估计应该在两百到两百五十平米之间,李慰乡下老家的庭院都没有这么大! 这么大的空间并没有区隔成各个小空间,而是将就进行了开放式地装修,李慰的第二个感觉是怪异,因为地下室里应有尽有,卧室、书房、卫生间、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布置得既温馨又舒适的会客厅! 看着眼前半点也不输给五星级酒店的地下室,李慰先是惊讶,然后狐疑,最后愤怒!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在她认为,乔治特意把地下室装修成适宜居住,充分说明他是早有预谋,他干坏事绝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回过头,看到那孩子像小尾巴那样亦步亦趋地缀在她身后,忿忿地对他吐槽:“乔治真是个大混蛋,那个叫什么勃朗特的未来总统教出这样混蛋儿子,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孩子依然不说话,但他会根据她的声音作出反应,仰起小脸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短发有些长了,发梢还带着天然卷,在额头和颈后小波浪似的堆在一块儿。 李慰和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对视了片刻,忽然想起来,如果这孩子也是被乔治抓来的,他不像她有自保的能力,他都遭遇过什么!? 念头稍微多转两圈,李慰脸都青了,恨不得冲出去再把乔治捶一顿!不,光捶一顿不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她非得、非得卸了他两条胳膊,让他再也拿不动比叉子更重的东西! 李慰有点惭愧,她隐隐觉得自己想出的刑罚还是太小儿科了,可她当惯了守法公民,就算从小看老爹的全息视频也是想和他多待会儿,学本事只是其次,更没有老爹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 或许因为老爹是杨论道教出来的,她只是自学成才吧……李慰悻悻地想。 她想到自己除了被关进地下室一点亏也没吃,还把乔治揍得很惨,对比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又是同情又是幸存者的愧疚。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将他柔软微卷的发梢撩开,免得它们遮住他漂亮的眼睛,柔声道:“对不起。” 那孩子眨了眨眼,脑袋歪向一侧,像是在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吗? 李慰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她只是觉得应该有人对这孩子的苦难负起责任,哪怕他自己还感觉不到苦难。 她叹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身上没伤吧?”李慰弯下腰用目光检查他露在外面的肌肤,“有哪里痛吗?痛的话一定告诉姐姐啊!” 那孩子摇了摇头,拉过李慰放在他头顶的手,翻转手掌,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写的是通用字符,李慰努力辨认,发现是两个彼此没什么关联的字,放在一起也不能组成词,但这两个字的发音都和华语“姐姐”的发音雷同。 “不是这两个字,是这样。”李慰捉住他的小手,依样画葫芦地在他手背上写了华语的“姐姐”。 那孩子缩回手,用另一只手捂住手背,微微蹙眉似在思考。 “你不会说华语?”李慰转成通用语,“现在能听懂吗?我叫李慰,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孩子仍是闭着嘴不出声,但他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又拉过李慰的手在上面写字。 “‘杨……悦……’,”李慰辨识出来,“这是你的名字?很好听!哎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很配,都是单名,意思也都是心情。我的名字叫‘慰’是我老爹希望他不在我老妈身边时我能成为她的安慰,你的名字叫悦,应该是你父母希望你笑口常开,他们一定很爱你!” 她不知道杨悦不说话是生理有问题还是心理有问题,但愿只是心理问题,所以努力想开导他。目前看来收效不怎么样,不管她说什么,杨悦只是抿了抿嘴唇,默默地看着她。 李慰被他看得很尴尬,杨悦的眼神和一般孩子天真的眼神又不一样,虽然他也会扮无辜,但她总觉得他什么都明白,他在不懂华语的前提下仍然能捕捉到“姐姐”这个词是她自称的主语,光凭这点就远超一般孩童。 李慰在地下室里四处勘察了一通,发现其中一间卧室的床上有睡过的痕迹,应该正是杨悦的房间,她于是占了隔壁的房间,打开衣柜找出卧具来整理。 她走到哪里杨悦就跟到哪里,李慰也不客气,让杨悦帮她按住被套的一个角,她抻平了另一个对角,然后把被芯往里面塞。 “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她边抖被子边嘟囔,“反正也没事做,杨悦,我来教你华语吧,我原来想当个华语老师来着,文思学院把我从华文系调剂到政治系,就算能出去,也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考教师资格……” 雪白的被子落下去,杨悦同样白生生的小脸露出来,他半趴在床畔仰起小脸看她,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李慰竟从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看出憧憬和信任。 “你想学吗?”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杨悦眨了眨眼睛,就在李慰自嘲果然是错觉时,他认真地、充满希望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李慰欣喜地道,“以后你也不用叫我‘姐姐’,要叫我‘老师’,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哈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我以后都会教给你,不仅是华语,还有我老爹教我的东西,只要我会的都教你!” …… 我希望教给你,这个世界不只有乔治这样的混蛋,还有很多好人。 我希望教给你,这个世界不只是这个藏污纳垢的地下室,还有干净的天,和你一样干净的孩童的眼睛。 我想做个老师,因为从来没有人教我,从来没有人在我内心呐喊求救的时候出现。 而我希望你比我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我要翻车给我的雷! 第二十三章 该怎么办 三个月后,死狱 “咝~咝~咝~咝~” 李慰在暴烈的强光中醒来,她大半意识还沉浸在与杨悦初遇的梦里,主管危机反应那小部分神经却大惊小怪地以为耳边出现了一条蛇,吓得她腾身坐起。 动作太猛,李慰一头栽下床,幸好她的运动神经将功折罪,腿勾住床尾,腰部疾挺,硬生生在脸着地前又翻了回去。 她倒在床上,惊魂未定,忽然又听到一声响亮的喝彩,不同于前面不明来由的“咝咝”声,这明显是人类的声音,而且是从床的正下方传来。 李慰趴在床边探头去看,隔着透明的玻璃地板,她看到下层三个房间中的三个人都以同样的姿势在仰头望她,分别是两男一女,在她正下方的是个年轻男孩儿,可能就比她大几岁,圆脸圆眼,翘起来的鼻尖颇有几分俏皮。 “可算醒了,”男孩儿的通用语带有南部口音,瓜啦啦的和他的人一样活泼,“马上就是清洁时间,快把你的重要物品都收起来!” “啊?”李慰懵头懵脑,“为什么?” “因为清洁机器人会把它们当成垃圾统统销毁!”那男孩儿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嗓音,“你昨天没看到我们都穿一样吗?” 李慰还真没注意到。她不是注意力不集中,恰好相反,她是天生集中力最强的那种人,所以一次只能专注在一件事上。昨晚她光顾着和副监狱长周旋了,别的人和事仅在她脑中过一遍便被连三赶四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定睛看了看那男孩儿,又看向下层的其他人,果然他们不分男女都装束雷同:穿着统一制式的长袍,打着赤脚。 “咝咝”声又传至李慰耳畔,她猛抬头左右张望,什么也没发现,那声音却仿佛无处不在。 “是清洁机器人的声音,”那男孩儿极有经验地为她解惑,“它们在通风管道里,最多一分半钟就能过来。” 一分半!?李慰不用他催促便跳下床,脱掉外套,她随身携带的枪和餐刀早被咨议局探员搜走,倒是从胖子那里搞来的大量现金还给她留着,单论这点,咨议局的黑皮狗们也不是没有可爱的地方。 她不敢把现金露在人前,直接把外套翻过来做成包裹,想了想,又把脖子上的“狗牌”也摘下来,拿到手上看了一会儿。 她狠下心,把“狗牌”也塞进包裹里,捧着包裹在玻璃盒子里团团乱转。 “这能收到哪儿?”她急得跳脚,“到处都是光溜溜的!” “别慌,”那男孩儿又给她出主意,“还有十七秒,你会看到清洁机器人从通风管道出来,他们的动作算不上快,你得等到最后一个机器人出来,通风管道即将关闭的刹那,把你的包裹一下子塞进去!” 他补充道:“塞的时候注意留点东西卡住通风管道,别让它关死了,也别让它关不了,那样中枢电脑会收到故障报警,维修机器人再报给副监狱长,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那男孩儿语速超快,“噼噼啪啪”跟炒豆子一样连番炸响,李慰被他感染得更紧张了,咽了口口水,抱着包裹站在玻璃屋正中央等待。 “注意,要来了啊,”那男孩儿还嫌不够,居然在下层搞起了倒计时,“十、九、八、七……一!” 他直接从“七”跳到“一”,李慰刚吸一口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顾不得低头跟他理论,匆匆以右腿为轴原地转圈。 就在她转向玻璃屋的西北角时,那无处不在的“咝咝”声似乎更响了,李慰站住脚,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那方墙壁。 只见本来光滑平整的玻璃墙上缓缓凸出一块,恍若平静的水面浮起涟漪,须臾,一个半米高的蛋型机器人慢吞吞地钻出来,“叭嗒”一声落到地上。 李慰:“……” 第一个机器人前脚落地,第二个紧跟着钻出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连续六个机器人相继坠到了玻璃地板上,它们的身体上半截跟普通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也是方头方脑,有两条短粗的方胳膊,但腰部以下的半截身体却不是腿,而是蛋壳,所以落地以后滴溜溜打转,边转边发出“咝咝”的像蛇类吐信的怪声。 李慰用眼角瞄了瞄,它们的蛋壳底下有个孔,玻璃板面的浮尘不断被吸进孔里,那“咝咝”声应该就是气流发出的声音。 她不敢分神,也不管已经落地的“踩蛋机器人”在她的玻璃屋里转来转去到了哪儿,眼睛只盯住正在冒头的那只。 “七!”楼下的男孩儿大声报数,“第七只就是最后一个!” “叭嗒”,第七只“踩蛋机器人”也被挤了出来,李慰却一动不动,那男孩儿急道:“愣着干什么,快塞啊!” 李慰没理他,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起,不但耳朵过滤掉外界的声音,仿佛连视野都变窄了,眼睛只盯住玻璃墙上正在重新变得平坦的部分,细节无限放大,速度无限变慢。 就是现在! 那块凸起的部分跟机器人的大小、高度相若,李慰等到高度降低,低得不能再低,揪紧包裹一把塞进去,转瞬凸起的部分便恢复平坦,如果不是外套的衣角还在外面露着指头粗细的黑边,无论怎么看都不会看出这面玻璃墙上藏了个洞。 她刚塞完,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七只“踩蛋机器人”已经打扫完了玻璃屋,分出一只去清洁马桶,其余六只分散向她围过来。 “干嘛?”李慰惊问,“它们发现我不老实了?” 楼下那男孩儿被她逗乐了,笑道:“它们要替你洗澡,还要消毒,更换规定的衣物。习惯就好,以后每天都会有这么一遭,谁叫我们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空间,共用同一个空气过滤系统,所以绝不能出现传染性疾病。” “可是我不能洗澡!”李慰差点没尖叫出来,“所有人都能看到!” 然而拒绝无用,正如副监狱长对她说过那句话——“死狱没有隐私”,七个“踩蛋机器人”围住李慰,蛋壳下的孔洞中喷出七股不明成分的液体,李慰身上的衣物沾之即溶,她又惊又怒,抬腿就踹飞了离她最近的一只。 “不要冲动!”楼下的男孩儿慌忙阻止,“你想惊动狱警机器人吗?他们会把你电晕过去再像洗尸体一样刷洗,照样是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李慰抬起的脚停在了半空,她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整张脸都被急剧地充血涨得通红,耳边嗡嗡作响。 那个被她踢飞的“踩蛋机器人”在远处滚了几圈,像个不倒翁一样翻起身,又“咝咝”地转了回来,李慰死死瞪着它,直到它回归队伍,抬起半身,也像其它“踩蛋机器人”那样从孔洞里喷出细细的液体。 李慰闭了闭眼,她挪到床后,把床垫拖下来踩在脚底,这样至少能保证下面的人不会看到她的裸/体,至于远处的人……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蹲下身环抱住自己,那种液体似乎具有较强的腐蚀性,那些机器人都注意不直接喷到她的皮肤,待她外面的衣物融尽,它们也停止喷射,改为从孔洞里伸出各种不同的工具。 刷子、剪子、剃刀,李慰放弃反抗,任由它们剪碎她的贴身衣物,剃掉了她的头发、眉毛、汗毛……所有毛发,再用刷子在她的体表大力刷洗。 李慰全程把自己蜷缩成团,脸埋进膝盖里,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摧毁一切的冲动! 她这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就算是乔治也没能把她逼到这样的地步,她恨不得打坏这七个“踩蛋机器人”,打破这玻璃笼子,哪怕立刻去死,也好过这般屈辱地活着。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死。 李慰胸中燃起雄雄怒火,对这座罔顾人性的监狱,对副监狱长,对死去的乔治,还有他那位高权重不懂做人留一线的父亲。 “我本来没想恨你,”她喃喃道,“你儿子囚禁我,我杀了他,你有权报复我有权逃跑,咱们谁也不欠谁……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还有杨悦,你是不是也经历着我经历的这些,你还这么小,你该怎么办?” ………… …… 首都星圈,中心特区,联邦科学院实验大楼 值班的女研究员偷溜出去吃了一顿夜宵,吃得心满意足,她哼着歌快快活活地回到实验室,先检查智能锁,电脑回应她没有其他人来过,她顿时松了口气。 女研究员迅速开锁进门,实验室内灯火通明,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站在药品柜前的少年。 “你怎么……”女研究员大惊失色,“来人……” 杨悦遥遥地伸指一点,女研究员的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恐惧地张开嘴巴,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突然转身就跑。 杨悦任由她跑,继续不疾不徐地收集药物,他在医疗舱里能听到研究员们的日常对话,知道自己的“成长综合症”需要哪些药物。 他甚至找出一只精巧的恒温箱,把里头不知用途的药物全都清出来,再将他选中的药物一支支码进去,顶上填了几盒一次性注射器。 杨悦考虑了一会儿,又找出另一只恒温箱,这次专门用来装营养剂。 他小心谨慎地收拾好两只箱子,一只手拎一只,既不穿裤子也不穿鞋,就那么披着白大褂敞着怀,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他到门前停了停,低下头,那名女研究员握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像要脱眶,看他的样子像是看到浴血而生的恶魔,然而她既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再移动分毫。 杨悦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她,女研究员吓得呼吸都静止了,杨悦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他蓦地抬头望向实验室内,东、东南、南、西、西北、北六个方向,他每看一眼那里的摄像头就爆出一溜火花,如果监控值班室内此刻有人关注,一定也会惊讶地发现一块块屏幕依次熄灭,整齐地像被吹熄的生日蜡烛。 而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一些东西彻底消失了,杨悦想,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他不会再给他母亲留下任何可供研究的影像资料。 他有点累,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呢,在找到李慰以前,他根本就不能真正地合上眼。 杨悦疲倦地垂低了长长的眼睫,指尖点在女研究员的太阳穴上。 他不愿和李慰以外的人说话,抿了抿嘴,只用思想强制地传达命令。 “我母亲那条咨议局的狗,就是送我来科学院的那个,你应该见过他的脸、他的车……把你有关他的记忆全部给我。” 第二十四章 养狗 首都星圈,中心特区,某高档住宅区 凌晨三点,马洛从悬浮车上下来,打发了送他回家的属下,阴着脸拖着脚步走回家。 他的心情比脸色更糟,因为今天又被华莱士刁难,忠于他的属下越来越少,眼看就要变成孤家寡人。 他明白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前些日子的举动,总统和总统夫人的博弈里他选择了总统夫人,妄想凭借总统夫人的力量在咨议局与华莱士分庭抗礼,不料总统夫人对政治毫无兴趣,他枉做了小人。 他试过联系总统夫人,通讯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他不知道杨珊泡实验室时从来不带公民终端,以为自己已经被彻底放弃,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 马洛思前想后,没找出自己做错的地方。他从勃朗特担任州长便开始关注他,费尽心思搭上杨珊这条线,发现他们夫妻为了杨悦貌合神离时简直喜出望外!他在咨议局蜇伏太久,那地方比军队更讲究出身,他没有华莱士的党派背景,无论如何不可能更进一步,所以他想要的不是对外的职务名头,而是对内的实权。只要杨悦的存在一天是秘密,他有七成的把握总统会容忍他,华莱士也拿他无可奈何……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总统夫人站在他这边,愿意为了他和总统对峙。 马洛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还是华族的谚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管怎么样,事情他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他心不在焉地扫描了视网膜,门锁“嗒”一声打开,他瞄到客厅的灯亮着,心头一凛,即刻拔出等离子光束枪。 “莉莉,”他喊出早该离开的钟点工的名字,“是你吗?” 屋内静了片刻,就在马洛准备按响报警器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含含糊糊地回应:“先生,厨房的水管破了,我还没修好。” 马洛呼出口气,虽然没有收起等离子光束枪,却把枪口朝下,关上大门轻松地走进来。 “你还会修水管?”他开了个玩笑,“如果你愿意今晚留下来,提供点额外的服务,我不介意自己修好它。” 他走进客厅,莉莉果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围裙细细勾勒出她苗条的腰肢,头发蓬乱,面色苍白,厨房的方向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马洛把等离子光束枪插回腰后,伸手摘下宽沿的黑色毡呢帽,笑道:“怎么样?我还存了一瓶金酒,加上新鲜的天然柠檬汁,我们可以喝点‘螺丝锥子’,再一起找找乐子。” 他随手将礼帽挂好,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未褪,整个人却突然僵成了石柱。 杨悦从莉莉背后站出来,一根手指还点在她的太阳穴上,手指动了动,莉莉便如同提线木偶般呆呆地道:“好的先生,我们可以喝点‘螺丝锥子’,‘一半金酒加一半罗斯牌青柠檬汁,不加别的’。”(注) 马洛:“……” ………… …… “螺丝锥子”很快送上来,果然是“一半金酒加一半罗斯牌青柠檬汁,不加别的”,马洛低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不敢轻举妄动。 杨悦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白大褂已经换成了全套的西装,是马洛衣柜里最昂贵他自己也舍不得穿的天然丝质品,其实并不合身,但杨悦就有本事把它穿出慵懒随意的另类风采。 他瘦得像个骷髅,皮肤白得像个鬼,却奇异得并不丑陋,马洛心中七上八下,只敢在玻璃茶几的倒影里偷瞟他几眼。 这世上除了归祚明他们那群雇佣兵,恐怕只有马洛亲身体验过杨悦的真实本领,杨珊和联邦科学院的研究员们只听说没见过,见过的人要么疯,要么傻,要么像暗火帮的车队那般全军覆没死得不能再死。 马洛没把李慰当成和自己同类的目击者,李慰是杨悦一伙的,杨悦是怪物,是魔鬼,或者是上帝派来人间行走的小儿子,李慰就是他选定的先知。马洛想不通杨悦为什么来找他,为了报复?因为他拆散了杨悦和李慰,把他们一个送到实验室一个送进了监狱? 如果真是为了报复,那他也无计可施,马洛苦涩地想,杨悦连时间都能控制,除非他能一击必杀,否则任何反抗的结果都只会是自取其辱。 想通了这点,马洛反而放开心胸,他端起面前的“螺丝锥子”一饮而尽。 杨悦一直在观察他,这时打了个响指,莉莉呆滞地问:“你为什么能认出我?” 她已经百分百沦为杨悦的牵线木偶,口中的“我”指代的是杨悦,马洛玩弄着酒杯,木然道:“除非经过整容,一个人的面部特征是不会变的,计算机人脸识别系统采用的是同样的原理,咨议局出身的探员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杨悦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长期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下室,知识可以通过书籍和网络补充,一些常识却只有在用到的时候才知道不足。 他又勾了勾手指,莉莉道:“证明你很聪明,至少超越普通人的智力水平。” “也不见得,”马洛诚恳地道:“咨议局的活计不需要多少智商,只要你豁得出去,良心啊良知什么的统统丢进垃圾桶,打心眼儿里相信我是为了联邦,那就杀人放火都能做得心安理得。” 莉莉:“你还很有幽默感。” 马洛:“呵呵。” 莉莉:“你猜到我来找你做什么?” 马洛:“不,少爷,王子殿下,我一点也猜不到。” “听着,”杨悦有些不耐烦,他不习惯马洛这种老油条的装腔作势,他是李慰教出来的,更喜欢打直球,“我不管你是真没猜到还是在说谎,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李慰,把我送到她身边,如果她在监狱里,你还要帮我把她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马洛差点没窒息,他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跳起来,忍气吞声地问:“我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没有,”莉莉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我可以把你变得像她一样,我没有选择那样做,因为我需要你做得更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 他还知道“主观能动性”,马洛又好气又好笑,做人最怕的不是你的敌人是上帝,而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上帝他妈的还是个熊孩子! 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逃脱这一劫的办法,最后心灰意冷地道:“为什么是我?” 杨悦想了想,又打了个响指,莉莉瞬间倒地昏睡过去。 他抬眼注视马洛,两人四目交投,他破天荒地对李慰以外的第二个人开口:“因为所有人里只有你成功地抓到了我们,就算你是条狗,也是条值得养护的好狗。” 马洛握着酒杯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他不承认熊孩子带侮辱性质的话竟然打动了他,可是这些日子遭遇的窘迫在他眼前一掠而过,华莱士、总统夫人、他的属下们……每张脸看似不同却又相同,他们都巴不得他不存在,只要他不在了,所有人都能消除隔阂重新伪装成相安无事。 没有人需要他,只有眼前这个熊孩子,这个近乎无所不能的上帝。 “呵呵,”马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失声笑出来,他扔掉酒杯,抬手摸了摸脑后那块金属头骨,那是他为咨议局出生入死的象征,他早该得到什么,他曾经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走到这条路的终点。 而他现在决定选择另一条路。 “那好吧,亲爱的王子殿下,”他油腔滑调地拖长了尾音,“让我来‘发挥主观能动性’,想想我们该从哪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sad-tango给我的雷! 注:是我男神马洛的名句,恶搞一下雷蒙德钱德勒的著名角色 第二十五章 养一群狗 首都星圈,大卫区,“微暗的火”俱乐部 不过数天时间,随着暗火帮垮台,大卫区的地下组织进行了一次快速地重新洗牌,“微暗的火”俱乐部作为战利品被名不见经传的新帮派占据。 对于大卫区原住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脱衣/舞俱乐部甚至没有歇业整顿,当日就开门营业,歌照唱舞照跳。 背景音乐仍然是热热闹闹的弗拉明戈,环形舞台上舞娘们神采飞扬,一个个踩着鼓点摇曳生姿地走出来,举手投足都能引发底下观众大声喝彩。 与前方的歌舞升平不同,后面灯光不及的部分仍然存在一块禁区,如果李慰和杨悦在可能会认出来,正是他们偷袭那位中年胖子的作案现场。 一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从舞台前款款走过,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束在黑色的长裤里,领口和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及肩长发也扎了起来,脸上还戴了一副普普通通的眼镜。他长得不能算英俊,但斯文秀雅,通身都带着与脱衣/舞俱乐部格格不入的书卷气,看起来就像个走错地方的大学教授或者外科医生。 他目不斜视地由舞台侧旁经过,台上的脱衣舞娘们却同时眼前一亮,不约而同地朝他大抛媚眼,其中一位舞娘踩着十厘米高跟扭着圆臀晃到台沿,浑身细碎的金银亮片在灯光底下活似美女蛇的蛇鳞,她果真像条蛇那样丘陵起伏地趴下身去,伸出细长的红舌舔向他的脸。 那名年轻男子微微蹙眉,他尚未动作,舞台周围却有客人兴奋地抓住了那名舞娘,一边使劲把她往台下拖,一边猴急地摸索她赤/裸的大腿和露出大半的胸房。 舞娘惊声尖叫,其余客人也如闻到腥味的食人鱼那样聚拢过来,舞娘很快被七手八脚地拽下了舞台,金银亮片四处飞溅,她雪白的胴体在灯光下抹了一层暧昧的蜜色,一条软绵绵的胳膊求救般高高抬起,在人群缝隙若隐若现。 年轻男子早就被人群挤到外围,他目视前方,缓缓抬手抹了下脸颊,正是那脱衣/舞娘舌尖舔到的地方。 他抬起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开。 黑暗与光明的分界处站了另一个人,是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大块头,剃着锃亮的光头,外套被手臂肌肉撑得鼓鼓囊囊,他脸色平和,远处无意间望到他的人却都急急忙忙移开眼光,生怕被他误会是存心挑衅。 年轻男子走到光头佬面前,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年轻男子低语道:“进去再说。” 光头佬点了点头,横过身像块巨大的拦路石那样挡在前面,年轻男子绕到他背后,无人注目地消失在黑暗中。 ………… …… 两人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分堆打牌的雇佣兵们齐刷刷扔牌掏枪,归祚明在枪口对准自己之前开口:“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众人早就认出了他,掏枪也不过是个内部玩笑,当下纷纷收枪的收抢,捡牌的捡牌,动作利落熟练,竟没有人对他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归祚明背靠着墙皱眉沉思,光头佬看了看同伴,转回头沉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个女人舔我的脸,”归祚明没好气地道,“要么她以为我们占了暗火帮的地盘就是她的新老板;要么,有人知道我的脸有问题,故意指使她来试探。” 雇佣兵们手里忙着收拾,耳朵却都竖起来偷听他们的对话,这时接二连三地吹起口哨,一个小矮子傻呵呵地乐道:“头儿你就是太悲观,她也有可能真心看上你长得好看。” 归祚明离他不远,随手就在他脑袋顶上拍了一下,斥道:“伤刚好就忘了教训,你吃漂亮女孩儿的亏还没吃够?” 小矮子被他拍得缩了缩,咂舌道:“李铭那小子居然能生出李慰那样的闺女,不服不行,你说上哪儿说理去?” “李慰”这个名字让归祚明的脸色霎时阴了下来,光头佬又问道:“施将军还没有消息?” 归祚明摇摇头,“我发送的通讯请求还是没有回应,今天冒险去找一位他以前告诉我的联络人,说是军部换防,施将军在‘叹燕基地’经营的时间太久了,要把他换到另外一处,具体他的新驻地在哪儿是军事机密,未经施将军许可不能外泄。” “不是专门为你预留的联络人吗?为什么连你也不能说?”光头佬不解。 “说了又怎样?”归祚明摘下眼镜,习惯性地按揉他受过伤的左眼,“难道施将军还能丢下驻地跑回来?或者隔着银河为李慰主持公道?” 他用单手捂住自己酸疼的眼眶,心中危机感越演越烈,不仅为李慰,也为他们这群人。 他们这群人是杨论道在联邦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不同于联邦政府忌惮、仇视杨论道,军方对杨论道的感情较为友善,所有联邦军人都能算作杨论道的学生,所以军方的高层普遍尊敬他,同时也愿意爱屋及乌地关照他们这群人。而正是因为有了军方的关照,他们才能在首都星圈安稳地待到现在。 首都星圈出现大卫区这样的垃圾场是合情合理的,就像光明背后必然有黑暗那样,联邦政府默许了它的存在。他们这群人凭借武力在垃圾场称霸,为大卫区制定规则,联邦政府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政府有一万种理由趁机将他们斩草除根,却一直按兵不动,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军方的斡旋,是军方把他们放在了首都星圈这个联邦的核心地带,既方便保护,也能约束他们不要闹出不可收拾的大事。 施将军就是军方“亲杨派”的代表,为了照顾他们,他曾经长时间留在首都,即使后来被派去与帝国接壤的“叹燕基地”,临行前还专程找他们打过招呼,远距离通讯也始终保持畅通,像今天这样不告而别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归祚明敏锐地察觉到其间暗藏的猫腻,那绝对不仅是一句“军事机密”那么简单。 是军方的态度改变了吗?他直接朝最坏的方向设想,或者政府耐心耗尽,军方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他们这群小人物和政府翻脸?他知道联邦科学院一直在继续杨论道当初留下来的研究工作,是科学院终于有所发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衡? 归祚明并不知道自己胡乱开的脑洞竟然意外撞上了真相,他没有就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思考太久,他们这群人就算要倒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此刻的燃眉之急是李慰。咨议局就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人落进去连皮带骨被吃得干干净净,他想救人也无处着手,总不可能随便找个老兵俱乐部就闯进去大叫大嚷:“我是杨论道的徒弟,你们都跟我一起去攻打咨议局,一定要救出他的徒孙!” 到底要怎么才能打听到与李慰有关的消息?归祚明受过伤的眼眶牵连到太阳穴,头痛无比地想,或许只能向上帝祈求奇迹,或者策反一个咨议局的内奸——前者搞不好还更实际。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房间内所有的雇佣兵同时停止了动作,须臾,所有人同时拔出武器。 光头佬扯掉了裹在肩上的外套,露出右臂的等离子光束炮筒,他向归祚明打个手势,自己悄没声息地退到门后。 归祚明戴上眼镜,用意志力强行抑止头痛,他单手抓住门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紧枪柄,食指、中指、无名指依次数过,猛地一下拉开房门。 “唰!”房间内所有枪/支整齐地对准了门外的人,竟然只发出一下声音。 归祚明却脸露愕然,“是你?” 门外站着的正是不久前调戏过他的那位既有风情也有胆量的脱衣舞娘,她本就衣不蔽体的装束现在变得愈加裸/露,一对饱满的胸房只有前方两点还残余了些许碎布遮挡,下面两条雪白的大腿更是光溜溜地从脚趾露到腿根。 归祚明自律地将目光定在她的锁骨,他身后的崽子们可没那么暴殄天物,登时口哨声又是此起彼伏。 “不是她,”脱衣舞娘身后传出另一个声音,“是我。” 一个身穿黑色西服头戴礼帽的男人走上来,脱衣/舞娘冲他抛了个媚眼,男人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塞进她胸房中间那条几不可见的细缝,归祚明身后的崽子们咽了口口水,又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哨声,几乎要盖过外间弗拉明戈的欢腾。 “闭嘴!”归祚明深觉丢脸,脱衣/舞娘倒是半点不介意,她大方地送了在场所有男人一人一个飞吻,随后用手捂住前胸,袅袅婷婷地径直离开了。 “不用担心,”戴礼帽的男人像是看出了归祚明的隐忧,“她是我的线人,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对我以外的其他人泄露你们的行踪。” “所以是你指使她来试探我,”归祚明冷冷地道,“艾克斯先生,巧了,我也正要找你,别以为你换了一张脸我就认不出你。” 戴礼帽的男人像是有些惊讶地笑了,“不,我从来不敢小觑杨论道先生亲手调/教出来的‘为龙小队’。我用这样不光明的手段未经许可擅自打扰你们,实在是时间紧迫,因为我的主人,他急切地需求你们的帮助。” “主人?”归祚明一阵恶寒,正想下令将这个化名为“艾克斯”的前客户拿下,逼问他和咨议局有什么关系,李慰到底被他送去了哪里…… 他握枪的手在身后竖起了食指,只等指尖向下便展开行动,戴礼帽的男人身后却又转出了另一个人。 那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瘦得像个骷髅,白得像个鬼。 “我是杨悦,”少年开门见山地道,“我需要你们和我一起去救李慰。” 归祚明的食指一下子捏回了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得有点累,我最近睡得也不好,有什么错别字什么的大家看到了麻烦告诉我,谢谢~ 第二十六章 代价 杨悦背后还跟了个人,是雇佣兵们放在暗处的岗哨,绰号“秃鹰”,正是那位被杨悦一个指头戳下半空的鸟人。 秃鹰双足接地时没有背着翅膀,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瘦长中年人,面色木然,眼目微瞌,犹如遥控机器人般追随杨悦亦步亦趋。 归祚明看得暗暗心惊,他的义眼里还装置了计算机人脸识别系统,一眼就认出大杨悦正是小杨悦,对杨悦能变身也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雇佣兵们算是直接和杨悦交过手,也见识了杨悦一个人团灭暗火帮车队的手段,最可怕的是他们根本看不懂杨悦做了什么,那本就不该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 归祚明堵在门口与杨悦对峙,没有让路的意思,杨悦也不生气,他对这群和李慰关系匪浅的雇佣兵比较有耐心。他打了响指,秃鹰僵硬地开口道:“你应该感谢我,我救过你们的命。” 归祚明来回看了看杨悦和秃鹰,以他的聪明,自然能分辨出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心中的警戒不降反升。 戴黑色礼帽的男人适时走上来,补充道:“我可以作证,我的主人说的是实话,我曾经设计要将你们与李小姐一同灭口,再伪装成一起不幸的车祸……是主人阻止了我。” 归祚明听他一口一个“主人”就浑身冒鸡皮疙瘩,正好他不敢怼杨悦,冷眼转向前客户,不客气地道:“你有什么资格为他作证?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马洛,”男人摘下他的宽沿毡呢礼帽,露出后脑勺的金属头骨,装腔作势地行了个礼,“我以前的身份是咨议局的外勤组长,现在嘛,应该是我主人的狗。” 归祚明:“……” 秃鹰:“……” 雇佣兵们在后方窃窃私语。 “他说的‘主人’和‘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也理解出了一层和你差不多的意思。” “杨悦不是个孩子吗?怎么能和他建立那种关系?” “嘘,你不要乱讲话,这个杨悦明显不是那个小孩子杨悦,而且那种关系又是哪种关系?” …… 众人的揶揄杨悦听得似懂非懂,他既累且困,耐性再好也有限,手指动了动,秃鹰又道:“我想救李慰,我知道你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救她,所以我原谅你们对我和她的暗算。我给你们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然,我救得了你们的命,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杨悦随手往归祚明身后一指,后者急回头,却看到门后的光头佬抬高了等离子光束炮筒,炮口掉转方向,对准他的雇佣兵同伴! “住手!”归祚明目龇欲裂,一群人挤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不管他的目标是谁,这一炮下去必然是连窝端,没有一个逃得了! “我没办法!”光头佬青筋毕露地嘶吼,“它不受我控制!” 归祚明没有监听过暗火帮车队的通讯频道,否则他对这句话一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但他见过暗火帮车队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地撞向空气墙的“英姿”,瞬间领悟到两者的相同之处。 “我道歉!”归祚明大声对杨悦道,退后几步向他敞开了房门,“两位请进,我们很荣幸能得到这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能救回李慰,不管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去做!” 杨悦睨向他,归祚明连忙摆出他此生最诚恳的表情,心中祈求他的生化面具能够准确地传达出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背景音是光头佬奋力抢夺右臂控制权的咆哮声,等离子光束炮已经充能完毕,红灯闪烁,显示它进入随时可能发射的待命状态。 杨悦慢慢地抬起手。 归祚明心脏都像是停跳了一拍。 杨悦“啪”一声又打了个响指,秃鹰直愣愣地瞪视前方,蓦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怎么在这里?头儿你脸色好难看,头又痛了?” 等离子光束炮的红灯熄灭,光头佬汗流浃背地冲过来,归祚明及时伸手拦住了他。 “两位请进,”归祚明毕恭毕敬地重复道,“我们说话算话,只要能救回李慰,不管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他把杨悦和马洛迎进门,杨悦立即占了最大也是唯一的沙发,一个人横卧在上面闭目养神,其他雇佣兵们和马洛只得席地而坐,围成圈子开会。 马洛以杨悦代理的身份俨然成为会议的主导。 “我认为华莱士把李慰送进了死狱,”马洛侃侃而谈,“我有百分九十的把握,因为那是咨议局的老传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人,想要让他从世上彻底消失的人,单纯只是看不顺眼的人……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扔到死狱里。” “也是你的亲身体会?”归祚明难掩嘲讽地问。 马洛宽容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往死狱送过人,那不是我的做事风格。我宁愿杀了他,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归祚明沉默了,是轰轰烈烈地死去或是余生都沦陷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他能确定他和他的兄弟们都宁愿选择第一种结局,但他不能为其他人的想法作保。人和人是不同的,总有人觉得活着比自由和尊严都重要。对于这种人,马洛必定是他们眼中恐怖的屠夫,可对于归祚明和他的兄弟们,他反而觉得马洛的做事风格更合胃口,与印象中阴毒小意的咨议局黑皮狗截然不同。 “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光头佬插口道,“就是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出错,我们不能出错。” “说得对,”马洛意外地赞同了他,“所以我特意回局里打听了一下,找出几个华莱士新近提拔的心腹,如果华莱士想要把李慰送进死狱,他们肯定是经手人。” 归祚明问:“确定了吗?” 马洛笑道:“不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只要我的主人出手,随时都能从他们嘴里掏出实话。” 他故意把“主人”两个字咬成重音,雇佣兵们听得抖了一抖,不约而同地望向沙发上的杨悦,只见他脊背躬起来,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靠背和坐垫的夹缝里,头颈和肩胛单薄如纸,看着颇有点可怜。 还是个孩子啊,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哪怕明知杨悦是无所不能超越人类的存在,但每当正视他,还是免不了心生恻然。 “咳,”马洛清了清喉咙,“抓紧时间,别的事可以晚点去做,现在我们要初步拟定一个突破死狱将李慰救回来的计划。” “看起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归祚明侧眸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吧,我们听你的。” 马洛绽出一个矜持的微笑,他很想在这时候来杯酒,最好是“螺丝锥子”,然而余光在屋内扫了好几圈,连杯啤酒都看不到。 他遗憾地叹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我听说死狱的监狱长并不在星球上,每逢联邦政府换届选举,他为了能保留监狱长的职位也会外出一段时间,亲自打点新上任的各级主管。所以,虽然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但他应该就在首都星圈,或是从首都星圈返回死狱的路上。” “如果我们能中途把他拦下来,”马洛竖起食指摇了摇,“这是最好的情况,以小博大,是以最小的代价将李慰救出死狱的办法。” 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计划,尤其“以最小的代价”这句话显示出马洛没有把他们当炮灰的意思,打消了归祚明最后的怀疑。雇佣兵们围住马洛连连追问,房间内回荡着激烈的讨论声。 没有人再关注看似睡熟的杨悦,没有人知道,他趴在沙发上,困倦欲死却始终未能真正的成眠。 以小博大?杨悦冷漠地想,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李慰此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尽折磨,那座监狱,那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 …… 与此同时,死狱 李慰逐渐习惯了被“踩蛋机器人”刷洗身体,但屈辱的感觉并没有因此稍减,她蹲在床垫上,为了分心,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楼下的男孩儿闲聊。 她已经知道男孩儿的名字叫彼得,与著名的童话人物彼得潘同名。 李慰问他:“你犯了什么罪?” “我也想知道。”彼得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后来他们告诉我,不知道才是对的,要是知道就不会进来死狱了。” 李慰奇道:“这里的人都跟你一样?” 彼得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没有一个经过正常审判的囚犯会被关到这里,人权组织盯着呢,他们只要找到一具有名有姓登记在案的尸体,就能撺掇家属提起诉讼,让联邦政府下不来台。所以,我们只能是来历不明的无名氏。” “全部都是?”李慰发出一下惊讶的抽气声,“总共有多少人?” “听说这颗星球转为监狱不到三十年,联邦政府最近一次公布的数据是一百五十万犯人,有近十万犯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不,不是犯人,李慰但觉遍体生寒,在她的认知里,或者说在绝大多数联邦公民的认知里,没有经过审判的人都是无辜的。所以,死狱是囚禁了一百五十万无辜的联邦公民,还有近十万无辜的联邦公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颤栗不止,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联邦为什么会是这样?” “没什么稀奇,”彼得倒反过来安抚她,“光明的背后总有阴影,人嘛,做坏事不需要理由,你不会真的相信自由啊,公正啊,那些政府的狗屁宣传口号吧。” 李慰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以前是相信的,后来不信了……” “不对,”她思索良久,忽然道:“我现在又想要相信了。我父亲是个战斗英雄,他为了联邦付出生命,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决定联邦到底是什么样子。” 彼得嗤笑:“看不出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李慰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并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在被乔治欺辱的时候,在逃亡的路上,在每次看到道貌岸然的总统以联邦代言人的身份出来演讲时,她胸中的愤懑就盖过了曾经的信仰。 直到现在,当她真正从光明来到阴影之下,当她直面联邦或许最不堪的秘密,当她面临非此即彼的最终选择——她反而排除干扰,寻回了最初的自己。 所以,她仍然坚定地把心里想到的东西说出来:“是啊,或许我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可是,我父亲说过,如果这个世界上都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有傻乎乎的理想主义者存在,还有谁会来保卫联邦?” “如果没有人相信自由与公正,那么,它们总有一天就会真的消失。” “有人告诉我,‘联邦有时候是个自由和公正的国家,有时候不是,取决于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我想,我终于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最大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南有嘉鱼给我的雷! 第二十七章 他死了 李慰说完她想说的话,“踩蛋机器人”也刚好清洁完毕,六个机器人又从小孔里喷出细密的人造纤维,居然在三十秒内为她织了一件长袍。 长袍大小还算合身,袍角直垂到小腿,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然而能够有块布蔽体李慰已经感激不尽。 她总算能够直起身,捏着袍角从床垫上小心翼翼地下来,“踩蛋机器人”非常勤劳地又清洁了床垫,吸走上面沾染的水和污渍。 整个过程说起来长,其实不过十五分钟,机器人们完成了全部的清洁工作,摇摇晃晃地回到西北角通风口旁边,透明的玻璃墙上又徐徐地凸起一块。 李慰早有准备,抢在第一个“踩蛋机器人”跳进通风口之前,飞快地取走了卡在那里的包裹。 看着七个机器人相继回到通风管道,她摸了摸恢复平整的玻璃墙,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可未来还有无数的关卡在等待着她。 楼下的彼得已经安静许久,她有点奇怪,把床垫和包裹都搬上床,摸出“狗牌”重新套回脖子上,坐到床尾埋头去看。 隔着被机器人擦得纤尘不染的地板,她看到彼得站在玻璃屋中央,手里捏了团什么东西,正扎起马步紧张地盯住通风管道。 “踩蛋机器人”从通风管道钻出来了,一个、两个、三个……第七个,彼得的动作比不了她迅速,熟练度却更高,顺利地将他手中那团东西塞进管道口。 他塞完以后轻轻地呼了口气,下意识抬首,正与低头望他的李慰四目相对,让她莫名地生出点尴尬。 李慰赶紧把脑袋缩回来,因为她已经猜到下面的流程是什么。果然,不片刻就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水声和刷子摩擦皮肤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更尴尬了,连忙把双腿收到床上,盘坐着默默数数。从“一”开始数到“一百”,她的肚子忽然发出“咕”一声响亮的呻/吟。 “饿了吧?”彼得爽朗地笑道,“再等等,这里每天只供应两餐,上午十点的早午餐和下午十七点的晚餐。” 他听起来倒是半点也不尴尬,李慰被他带得也放松下来,咽了口口水,又伸手按揉腹部。不提及的时候还能忽略,一旦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她才发觉肚子早就饿得隐隐发疼。 “我刚才就想问你了,”她疑惑地道,“囚房里没有钟表,你是怎么看时间的?” 彼得简短答道:“看灯。” “灯?”李慰怔了怔,转头望向强光的来源,只隐约看到上方数十米的高空悬着一团炽烈的白光,却连灯的形状都看不清。 “副监狱长不是告诉过你吗?死狱实行的是首都星圈的二十四小时制,十二小时亮灯,十二小时黑夜。”彼得详细地解释给她听,“首都星圈的日出时间是早晨六点,你把亮灯的时间当成六点;日落时间是下午十八点,再把熄灯的时间算作十八点,然后学会用心跳来计秒。正常人的心跳在每分钟六十到七十下之间,也就是说心跳只比秒钟快一点点,习惯以后就能越来越精确。” “厉害,还有用通风管道藏东西的办法也很聪明,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李慰又佩服又感动,无论何时何地知识都是重要的财富,彼得却慷慨地教给她很多,虽说这些诀窍她待久了未必总结不出来,但他能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主动传授,她必须要承他的情。 “不是我,”彼得否认道,“是以前住在我这间房里的人,我只比你先到一个月,在你之前住在金字塔尖的人是我,而我知道的全部东西都是他教给我的。” 所以他也主动教导了李慰,仿佛某种传承,哪怕传承的是如此渺小、荒诞、可有可无的东西,却仍然难掩其间闪耀的精神力量。 那是善意和希望,是人性真正美好的部分,是即使沦落深渊也经久不息的光芒。 李慰对自己的信念更坚定了几分,不禁感激地道:“那他人呢?挪到你下面去住了?请你一定要替我谢谢他!” 彼得又沉默了一阵。 半晌,他慢慢地道:“不,他死了。” ………… …… 彼得后来再不肯搭理李慰,她倒也理解他的心情,搜肠刮肚地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抱着肚子窝在床上,饿得头晕眼花,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由于强光的刺激,她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 十一点,通风管道打开,又一个机器人轻盈地滑进玻璃屋。与负责清洁的“踩蛋机器人”不同,这款机器人个子更小,差不多只有李慰的拳头大,方方正正的不像个机器人,倒像是长了腿的魔方。 这机器人似乎知道李慰在睡觉,它落地以外收起双腿,喷出一小股气流,这下更是半点声息也没有,静悄悄地飘到李慰床畔。 床上的李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熟。 床下的机器人绕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脸旁,小巧玲珑的躯体上下起伏,显得乖巧又无害。 “惹”一声轻响,机器人陡然从它的魔方身体里伸出一双细细的“臂膀”,再看才能认出那是两根透明的胶质管道,管道前方还有更细小的“手”,却是闪烁着寒光的钢针! 它扬起两根钢针向李慰狠狠地扎了下去! 李慰倏然睁眼,一把揪住机器人的胶管胳膊,她小心地避开钢针,反手灵活地将胶管打了个结。 她拎起机器人的方块身体,发现它毫无反抗能力,干脆托在掌心里掂了掂,“这是什么?” “你怎么又对机器人动手了?”楼下彼得绝望地嚷道,“那是喂食机器人,死狱不提供固体食物给我们,只有它每天过来打两针营养剂。” “所以你说的十点早午餐和十七点的晚餐都是营养剂?”李慰恍然,“可是你怎么确定它注入你体内的是营养剂?” 彼得愣了下,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嗫嚅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它注射的是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李慰摇了摇头,“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不是吗?” 彼得默然了,他咬牙思考许时,又道:“不可能,这就是营养剂,他告诉我是营养剂,而且我都打了一个月了,每次除了饱腹感没有别的副作用。” “再说了,”他急切地道,“你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不是营养剂啊!” 她确实没有证据,李慰顿了顿,低头凝视被她托在掌心里的袖珍机器人,它不知什么时候甩动着两根胶管原地转起圈圈,看起来蠢萌蠢萌,怎么也不像有恶意。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妥协,这不仅是精神上的羞辱或者人格尊严受到侵犯,不是她忍一忍就能忍过去的关卡。 “不行,”李慰断然道,“我不能允许来历不明的药物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注射进我的身体,只要我还有能力反抗都不行,如果副监狱长要因此惩罚我,就让她来吧。” 她起身走到玻璃屋的西北角,把机器人拿到通风口前晃了晃,通风口果然缓缓打开,她直接把机器人塞了回去。 “你……”彼得发出无奈地长叹,“你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倔的家伙,你这样会饿死的……” “要饿死的时候再说。”李慰使劲按自己的肚子,强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坐回床上把长袍撕碎,交叉扎在两边大腿上,这样能勉强防止走光,就不用在走路的时候捏紧袍角了。 小机器人没多久又从通风管道钻进彼得的房间,后者哭笑不得地帮它解开了打结的胶管,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让钢针扎进血管。 他看着汩汩流入身体的不明液体,抬头又望了眼坐在床上的李慰,一面心存侥幸,一面却近乎惶恐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太困了,缺觉多了人是糊涂的,写了半天才这么点字 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新章节要入v,大概也就剩下七八万字,先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八章 你说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挣扎着一定要把杨悦写出场才更新! 李慰这一扛又硬是扛了三天。 她真的快饿死了, 眼前已经出现幻觉,连续四十八小时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四十八小时以后忍不住喝了几口马桶水。 她将残余力量积攒起来,只用在“踩蛋机器人”出现的时间, 把包裹塞进通风口和取出通风口,其余时间假装自己是棵植物,仅靠水和空气就能存活。 彼得不忍看她折磨自己, 苦口婆心地劝她,李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干皮,气若游丝地问:“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他”特指的是谁他们都心中有数, 彼得以为李慰是想刺激自己, 不满地道:“行了,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 我是怕你死了我就得换回金字塔顶的房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慰想解释,但她饿得有气无力,很难组织起逻辑通顺的语言,许久才道:“我是说, 你没发现,除了你, 没有人说话……” 她把一个简单的句子说得断断续续, 彼得先还没明白过来,迷惑地问道:“什么叫‘除了我没有人说话’?其他人也——” 彼得猛地打了顿,他像是直到此时此刻才领悟到李慰想表达的意思,他机械地、一下一下地转动脑袋, 几乎能听到自己颈骨发出的“咔咔”声。 他先扭头看了眼左边玻璃房子里的邻居,然后又看了看右边,最后垂首望向脚下。 二层有三间玻璃房,三层有九间玻璃房,加在一起总共是十二间房里的十二个人,却都保持着同样诡异的安静。他们或者在窄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站在房间中央抬头仰望光源,有的人嘴唇翕动,有的人比手划脚,偏偏听不到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 不仅如此,整座庞大的金字塔内腔,数不清多少个玻璃房间,除了他和李慰,竟然没有别的人彼此交谈。 彼得无措地自言自语:“不对,我明明记得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们不说话?为什么我没发现?哈罗!嘿!你们看看我!” 他奋力地拍打玻璃墙壁,想要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可无论前后左右或是楼下的邻居都置若惘闻,没有人给他半点反应。 李慰叹了口气,她也奇怪彼得为什么没发现,她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过于紧张自动屏蔽了外界,第二天第三天就立即察觉异样。 “我刚开始以为是隔音太好,”她慢慢地道,“后来又想,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听得挺清楚的,还有那个什么欢迎仪式……” “对,还有欢迎仪式!”彼得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激烈地道:“他们在欢迎新人的仪式上说过话的!” 那不叫说话,李慰无力开口,只能在心中反驳,起码她记不清他们曾经在欢迎仪式上面说过什么,那更像是一群对月哀嚎的野兽。 她回忆副监狱长在黑暗中摇晃“电击棒”的一幕,当时她低头望去,只能看到一双双绿色的眼睛,无意识地追随“电击棒”发出的微光移动,那怎么看也不像是神智清明的人类的眼睛。 彼得这时也似乎想起了更多,他呢喃道:“他死了以后,在你来以前,我好像也有些天没有说话了。” “那个人,他是怎么死的?”李慰虚弱地又问了一遍,她总觉得这才是解谜的关键。 “他……”彼得刚说了一个字,两人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李慰精神大振,就像是她的身体在危机面前自动调集起全部的残余能量,她居然从床上站了起来,几乎和彼得同时跑到了玻璃屋的角落,趴跪在地上,朝着声音来路极目望去。 她特意瞟了眼下层的另外几个人,见他们也慢吞吞地低头俯视,证明他们不理彼得不是因为听不到声音,他们仍然会对超过一定分贝的声音有所反应。 她心中一动,想起副监狱长令她印象深刻的第一课:“我讨厌喧哗。” 到底副监狱长是真的讨厌喧哗,还是,她讨厌的其实是喧哗发出的噪音会打破她极力维护的死狱秩序? 李慰念头转动,眼睛穿过透明的玻璃地板一层层望下去,很快找到了发出惨呼声的房间。 那是从金字塔顶数下去的第九层,住在里面的是个分不清男女的中年人,头发长及肩膀,面颊浮肿,脸色青紫,身体蜷缩起来不停地抽搐。 那人虽然可怜,但李慰知道自己帮不了他,所以怜悯的同时内心还能保持冷静,甚至又有所感触。 她注意观察了一下目力范围内能看得到的其他人,发现不论男女都是齐肩长发,因此推理出齐肩发应该是清洁机器人允许的最长的长度。而她刚来时是剃过头的,如果别人作为新人也经历了同样的流程,那么,算一算一个人由光头长到齐肩发需要多长的时间,就能猜出这个人在死狱里至少待了多长时间。 比如,彼得的头发还是很正常的男性短发,符合他说的自己只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彼得的领居却都是齐肩长发,李慰记得自己的头发每个月能长两厘米到三厘米,齐肩长发是二十厘米左右,也就是说,这些人来了有六至十个月。 而这还只是从金字塔顶往下数的第二层! 这不可能!她心头发沉,记得副监狱长曾经对咨议局这趟仅送她一个人过来表示了惊讶,反推回去,说明以前送来的每批囚犯都不只一个人,就算彼得和他的上批囚犯之间真的间隔了大半年这么久,和彼得同期的人又去了哪里? 李慰的脑子难得这么清楚,饥饿腐蚀了她的身体,倒把她向来浑沌的思维雕琢得条分缕析,让她在瞬息之间把握住其中最大的破绽。 “彼得,”她颤声道,“和你同一批被关进来的犯人,都去哪里了?” 彼得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四肢僵硬地趴在地上,死死盯住那个辗转哀嚎的中年人,半晌,小声说了句什么。 “彼得?”李慰问道。 “他就是这么死的,”彼得陡然大声嘶吼,“我想起来了,他就是这么死的!” …… “啪!” 金字塔顶的白炽灯熄灭了。 ………… …… 李慰在黑暗中第一时间闭上了眼,她牢牢记着在乔治保镖手里吃过的亏,当视力不可靠的情况下,宁愿把自己交给其它感官。 她慢慢地撑起身体,将重心转移到右腿,由趴跪改成蓄势待发,竖起耳朵聆听黑暗中每一点细微的声音。 开始什么也没有,须臾,连个过渡也没有,她感觉到了另一个人。 就在她的玻璃屋子里,本该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的密封空间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李慰对此不是没有经验,她想起她初来乍到的时候,副监狱长就是用这样难以理解的神奇手段把她们送进了金字塔内腔,所以屋子里多出来的人会是副监狱长吗? 不,她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是从小练习格斗的人,身体比大脑更能快速地对敌人作出反应,如果多出来的那个人是副监狱长,她现在早就肌肉紧绷,颈后汗毛直竖,像一只被激怒地躬起腰身的猫。 恰恰相反,这个人没有激活她的防御机制,哪怕她明知他潜藏在黑暗中,她甚至能感应到他呼吸的气流缓慢地像漾开的水波般荡向她;他在注视她,他的目光像黑夜中的明月般莫可逼视;他和她沉浸在同一片寂静中,而这寂静震耳欲聋。 “你是谁?”李慰情不自禁地问出声,她心里有一个极度不可思议的猜测,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她的灵魂却反复尖啸着同一个答案。 她能感觉黑暗中的人走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她的皮肤骨骼呼吸心跳都在暗示,在明示,在提示…… 那人一把抱住了她,这是个本该陌生的怀抱,而她竟然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他在她耳边笑了笑。 “你说我是谁?” “老师。” 第二十九章 造神 数天前 杨悦扑到李慰床边, 双臂环住她的头颈,默默端详了她一会儿, 把小脸凑过去紧紧地贴在她脸上。 李慰很快从睡梦中惊醒,她乍然睁眼, 感觉到熟悉的重量和另一个人的体温,神智尚未恢复就无奈地笑起来。 “又是你,”她呻/吟道, “你就不能换种方式把我弄醒……”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杨悦,那孩子退开一点仰脸望她,仍然面无表情, 她也早就习惯了, 学会从他眼神的变化准确地分辨出他的真实情绪。 有时候李慰也觉得奇怪,细算来她和杨悦只相处了三个月, 却像共度了大半个人生,或者,因为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实在是乏善可陈。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杨悦又跟着退远了点, 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捧脸看她。 “别看了,”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 李慰也习惯了, 知道他不肯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转身去,“老师换衣服呢,你自己数到一百, 用华语数哦,没数完不准回头。” 杨悦立刻就认真地数起来,李慰边换衣服边看他的后脑勺,杨悦每数一个数还要把手指高高地举起来给她看。 数到八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过来摸摸他的头,杨悦马上起身,一只手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进卫生间,另一只手继续比划。 李慰兢兢业业地涮了两只漱口杯,取出两只牙刷,又往牙刷上挤了两坨牙膏,叹道:“真不知道我没来以前你是怎么过的,要学会自己洗漱啊,你都八岁了!是八岁吧?” 杨悦数完一百才接过牙刷,埋头安静地刷牙,假装没有听到李慰的问题。 “又不理我,”李慰嘟囔,“我只听说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你个小孩子瞒得这么紧干什么?” 杨悦刷完牙,自己把牙刷和漱口杯清洗了,踮起脚尖拿下自己的毛巾,也不自己洗,偏偏要捧在手上等李慰帮他洗。 李慰只好先帮他洗再自己洗,顺手还帮他把沾湿的头发给梳开,不然以她过去的经验,这些小卷毛干透以后会打成结。 两人出卫生间的时候仍是手拉着手,李慰进厨房看了眼,冰箱旁边有条直通外间的烟道,这三个月来他们的食物都是由这里送进来。 果然,打包好的食物按平时的惯例躺在了烟道里,李慰伸手试了试温度,还是热的,直接找出两个盘子把食物分成两份。 “来,”她将两份食物都推到杨悦面前,“辛苦你了。” 说辛苦当然不是辛苦杨悦吃饭,而是辛苦他“试毒”。李慰刚来的时候不敢吃外面送进来的食物,杨悦就把自己那份分给她,李慰想了想,两人中间她比较有保存战斗力的价值,于是也不矫情,从此养成了杨悦每份饭都先吃几口的常例。 杨悦低头瞧两盘食物,眨了眨眼,长而微卷的睫毛地扬起来看她,开口做出“啊”的口型。 李慰只好将盘子又拖回来,用自己的勺子一勺一勺地小心喂他,嘴里忍不住絮叨:“我看你的舌头和喉咙没受伤,应该是可以说话的,你试试能不能发音:‘啊——’” 杨悦跟着她把嘴巴张到最大,从李慰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圆乎乎的扁桃,然而他努力了半天,依然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算了,你老实吃饭吧。”李慰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不能说话就不能说话,以后出去了找医生看看,咱们还小呢,有的是时间。” 杨悦闭嘴咬住了勺子,腮帮子一动一动,李慰拔了两下没拔动,只好给自己重新取了一只。 李慰等了十几分钟,杨悦看着都好好的没有出现异常的反应,于是自己也开始进食。 饭后,李慰洗干净盘子放回原处,准备给杨悦上课。 杨悦不能发声,所以三个月来她教华语教得挺费劲,基本等于教华文,要先教会他写字,然后再根据他的口型勉强校对发音。 她也没有教材,所以教的是日常对话,她随口用华语说一句,杨悦必须在她手上写一句华文的回复,两人就靠这点事打发漫长的无聊时光。 李慰今天跟杨悦“聊”的话题是他的头发,她说:“你头发好像又长了,刘海都遮住眼睛了,我替你剪剪吧?” 杨悦在她手上写:“好。” 李慰说:“每次都是剪完半个月就长长了,这次咱们干脆剪短一点,圆寸好不好?” 杨悦写:“不好。” 李慰故意逗他:“哪里不好,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后脑勺上还可以留一绺长的卷毛,像尾巴一样。” 杨悦写:“不好看!” 李慰失笑:“你还加个叹号,哈哈,好看的,你这么可爱,我保证什么发型都好看!” 杨悦使劲地抿起嘴,睫毛忽闪忽闪,委屈地从缝隙里看她。 他这小模样让李慰更觉得可乐了,作势要起身去找剪刀,笑道:“你等着啊,我马上就给你剪,剪完了你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杨悦信以为真,着急地捉住她的手,他又不能说话,干脆蹲在地上拽住她不准她走。 李慰先还笑着,装模作样地和他拉扯了一通,杨悦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的力量,竟然被她拖着一步一步挪动。 他急得不行,记起李慰怕痒,连忙放开她的手去改抱她的腰。 突然,李慰的力道松懈下来,杨悦还没来得及欢喜,李慰又像被抽去骨头那样软绵绵地倒向地面! 杨悦大惊,小小的身躯奋力想要撑住李慰,反被她带得两人一起摔倒。 他平躺在长毛地毯上,李慰在最后关头像是本能般侧过了身体避免压到他,她闭着眼,倒地以后再也没有动静。 杨悦这一下也摔得不轻,他暂时爬不起身,困难地伸长胳膊去够李慰,把她的头抱到胸前,就像每天早晨唤醒她那样,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想让她睁开眼睛醒过来。 可是她没有醒,不管杨悦怎么贴她的脸,怎么在她背后写字,怎么用鼻梁和嘴唇去蹭她最敏感的喉咙……她始终都没有醒。 那是杨悦人生中最恐怖的经历,就像这三个月是李慰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三个月,如果要让杨悦以他超越人类的神秘力量去换取什么东西,他想,他只会换取一个遗忘的机会,但愿他永生永世不要回忆起这一刻。 他用尽全力抱着李慰,因为恐惧形如癫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模糊记得李慰希望听到他的声音,拼命张大嘴巴,终于,发出了一声呕心沥血的呐喊:“啊……” 地下室的门却在三个月后第一次打开了。 ………… …… 门开了,乔治带着几个魁梧大汉肆无忌惮地走进来,他显然对地下室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特意将咨议局的黑衣特工留在门外,身边只跟了他另外雇佣的私人保镖。 他对杨悦不屑一顾,打个手势,其中一名保镖便轻松地把男孩儿连同他怀中的李慰一起拎到半空。 “蠢货,”乔治破口大骂,“我只要那个小婊/子,小杂种扔了!” 保镖被他骂得挑了挑眉,不敢对雇主生气,火就撒在了杨悦身上,粗鲁地捏着他细弱的胳膊,想要把李慰从他怀中拔/出来。 杨悦浑浑噩噩,他的智商大多数时候符合他外表的年龄,而且眼下受到严重刺激,所以反应迟钝,不明白李慰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又知道绝不是好事,他绝不能和她分开。 没人知道人体内到底潜藏着多少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力量,杨悦下定决心不和李慰分开,那保镖无论如何也掰不开男孩儿的手。 “咯!”他情急之下竟折断了杨悦一条手臂! “废物!”乔治又骂道,“别伤了他,这小杂种是我母亲的实验品,伤了死了我都赔不起。”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这么说保镖就更无处着手了,乔治看得不耐烦,走过去亲自揪住杨悦另一只胳膊,威胁道:“小杂种,我知道你跟这婊/子关系不错,我在监控里都看到了,但她现在已经死了,你抱着尸体不放也没用。” 不管是受伤或者被威胁,杨悦都毫无反应,恍若对外界失去了全部的知觉,蓦地听到那个“死”字,他倏然抬首。 乔治猝不及防地对上男孩儿的目光,被那双仿佛能够吸入一切的深黑眼瞳吓了一跳,他飞快回神,恼羞成怒地大喊:“干什么,就是我毒死了她怎么样,你还想找我报仇?我告诉你,父亲当选总统了,她留下来就是祸害,我能让她死得舒舒服服已经是大放善心了!” 他转念想了想,又冷笑道:“至于你,你居然对毒/药没有反应,母亲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要恨我就恨好了,反正你的后半辈子注定在实验室里度过!” 乔治见男孩儿的黑眼睛仍然像黑洞一般牢牢地吸住自己,心中不能自控地生出惧怖,咬了咬牙,也不再谈什么“别伤他”,“咯嚓”一下又折断了杨悦的另一条手臂。 那保镖趁机从杨悦怀里扯脱了李慰,甩到肩后,扛着她就要退出门外。 他眼看洞开的房门就在前方,抬腿,迈步,一头撞上了空气墙! “为什么会有墙?”保镖讶然,隔着空气墙能看到门外的黑衣特工,他向对方连连打手势,黑衣特工却像是看不到般目无焦点地直视前方。 另一名保镖也过来试了试,同样出不去,没多久,包括乔治在内的所有人都试过了,人人脸上露出疑惑不解。 到这里他们还不觉得惊慌,不用乔治吩咐,所有人同时打开公民终端,准备联络外面的人把他们弄出去。 没有人还记得被乔治扔在了地毯上的杨悦,没有人有余暇回头,也就没有人看到那极度不可思议的一幕—— 像是虚空中有一双大手在任性地操作,男孩儿两条扭曲变形的手臂又缓慢地反折了回来,顷刻间修复成原样,他浓睫低垂,长而微卷的刘海遮暗了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 然后,他从容地举起右手。 打了个响指。 ………… …… 起初神创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一朵娇花和亲爱的南有嘉鱼给我的打赏! 今天晚点还有一章,下章就不是回忆杀了,怕你们说刚重逢就回忆杀,所以写了两章才来更新哈哈 第三十章 熊孩子 神看光是好的, 就把光与暗分开了。 ………… …… 李慰以为自己终于饿疯了,她的幻觉无比真实, 她居然感觉到玻璃屋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而这个陌生人抱着她, 还叫她“老师”!? 不,就算是疯了她也绝不认别的学生! 李慰想挣脱这个怀抱,可不知怎么的, 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不但如此,还有她这些天所有的困倦、紧张、饥饿、疼痛, 所有她以意志力强压下去的痛苦, 都在这个怀抱中骤然爆发了出来! 她双腿软得不能支撑,整个人往下滑, 那人便随着她缓缓地坐倒在地,双手仍是扣在她腰后,用力地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感应到了他的心跳,从紧贴的胸膛内传过来, 附合着她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这绝对是一个活人的心跳而不仅是一个幻觉,更令她震惊的是, 就连这个心跳声她都熟悉得光凭声音就能分辨出来! 李慰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颤巍巍地问:“杨悦?你……怎么会?为什么?” 他没有即时回答她语无伦次的问题,又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了笑,是度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比他儿童时期的嗓音略低, 清澈温悦如昔,保留了其中最好的部分。 “老师,”他像小时候那样依恋地蹭着她的脸颊,“我学会的第一项异能,哦,也就是你说的‘魔法’,它能够短暂地把我的精神力量具现化,就像我拥有了两个身体,其中一个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可以突破所有障碍到达我想到的任何地方……” 李慰如堕梦中,许久才理解了他这番话的意思,下意识地反问道:“‘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突破所有障碍’……就像思想或者灵魂?” 杨悦又笑了,他以前不知道自己这么爱笑,他想,一定是因为她在这里,就在他怀里。 他向后靠了靠,交叉长腿舒服地盘坐在玻璃屋的角落,换姿势时也舍不得离开李慰,手掌毫不犹豫地抄起她的臀部,轻松地把她托起来。 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松开手,她的体重推着她往下滑,自动与他胸怀相贴,而他还不满足,手又回到她的腰后重新扣紧。 “就像思想,”他及时出声打断了她对两人亲密姿势的抗议,“和我无时无刻不奔向你的灵魂。” 后半句话被他念得像诗,他呼吸的热气近距离烘着李慰的耳朵,她听得耳垂发烫,想要偏头躲开,他却又把脸颊贴了上来。 杨悦缓缓叹息,“老师,我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并非有意如此,我自己也在一点一滴地探索真相。我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真实的样子,你看到的那个孩子不是完全的我,可你还是我的老师,因为是你启发了我体内的特殊基因,也是你促使我的基因发生进化。” “你还记得新生派对那个夜晚吗?”他带笑低语,“那是我第一次无意间使出这项异能,我在游泳池边遇见了你。” 新生派对?游泳池边?李慰怔忡良久,恍然道:“那个水妖!是你?” “……是我。”杨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原来‘塞壬’是水妖的意思吗?为什么是水妖?” “那不重要,”虽然头晕目眩,李慰仍是机智地把话题带了过去,“你说你是无意间使出的魔……异能,所以出现在我面前也是凑巧吗?” 杨悦的回答却出乎她意料:“不。” “不是凑巧,”他慢慢地重复道,“我说过,是你启发了我体内的特殊基因,所以,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奔向你。” 李慰:“哦。” 就算念诗一遍也够了,念多了好羞耻,她头脑不清地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杨悦这么的、这么的……难以形容,她其实还是在做梦吧? 她差点被自己说服了,幸好杨悦接着解释道:“我母亲跟她的研究员提过,我体内的特殊基因来自杨论道,他曾经提取自己的基因进行关于人体潜力开发的实验,而我母亲为了继续他的实验,将这部分样本基因与她和我父亲的受精卵融合,九个月后,生出了我。”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李慰听得似懂非懂没有反应,他登时不开心了,小声问:“老师,你不安慰我吗?” “啊?啊!”李慰回过神,稀里糊涂地应道,“安慰,安慰!”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胡话,杨悦却又轻易地满足了,续道:“杨论道是老师你的师公,那就是我的师祖。师祖是个很谨慎的人,离开联邦前他不仅留下了实验的样本基因,且在样本基因的基因间区里隐藏了一些讯息和必要条件。如果达不到必要条件,就算我成功地携带他的样本基因诞生,也终生不能激活其中的特殊基因,成为不了我母亲想要的‘神’。” 他又停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道:“老师你猜,激活特殊基因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她现在能猜得到才有鬼!李慰苦笑,她能坚持神智清醒没昏过去就已经是奇迹! 杨悦……姑且相信他是杨悦,也不去想她是不是在做梦,这孩子吹得自己好像很牛叉,跟这儿半天来愣是没发觉她状态不对…… 李慰在心底偷偷吐槽,又有些释然的欣悦,不管他变大还是变小,变得多了不起,骨子里都还是那个没她就不行的孩童。 杨悦倒也不强求她猜,高高兴兴地公布答案:“是‘为龙小队’!我推测是你们身上共同拥有的某件东西,我遇到归祚明他们的时候就有和你一样的熟悉感。” 提到“归祚明”和“为龙小队”,李慰愈渐涣散的注意力又拉回一点点,她艰辛地推动着迟钝的大脑,半晌,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难道是这个?” “有可能。” 杨悦连手都不抬,低头把她颈间的“狗牌”叼出衣领,还用嘴唇贪婪地蹭了蹭她在上面留下来的暖热体温。 “等我们汇合了,可以再仔细研究一下它,如果它就是必要条件,师祖应该还在上面留有比肉眼可见更多的讯息。” 他总算说到了李慰最关心的当下,她正要发问,杨悦“啊”一声,急急地道:“分/身要消失了,这项异能我短时间不能使用第二次,老师你等着我,我找了很多人来救你,我们很快就——” 拥住李慰的怀抱突然消失,“就”什么他还没说完,李慰生怕遗漏了重点,拼尽剩余的心力去听,结果就是躲都来不及躲,当头撞上了玻璃墙壁! 李慰:“……” 妈的,果然还是那个熊孩子! 这是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 另一边,杨悦在小型宇宙飞船的船载医疗舱里悠然苏醒,他打了个喷嚏,医疗舱四角立刻喷射消毒剂,绝无遗漏地杀死可能存在的病毒。 杨悦推开医疗舱盖,发觉头痛有所缓解,可能是由于医疗舱的治疗效果,不过,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为他见到了李慰。 老师看起来还不错,他喜滋滋地想,那么容易就接受了他不是小孩子的事实,也没有生他的气,比他梦想中最好的反应还要更好! 现在只要把她救出来就好,他们就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而且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杨悦心花怒放,连着那张过瘦的骷髅小脸也显得容光焕发,晃着两条细瘦的手臂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医疗舱,迫不及待地闯进主控制室。 他的脚步声让自动驾驶系统前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来,马洛和归祚明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找到监狱长了!” 归祚明示意杨悦看地图上的某个黑点,马洛晒然一笑,直接把那个黑点放大成一艘比他们的小型飞船庞大十倍以上的巨型星际客轮。 马洛介绍道:“这艘船就是情报里说的‘亨利三世’,是少数会在死狱所在的‘幸运人’恒星系停留的客船,监狱长为了掩饰行踪,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搭乘这艘船。” “不要百分之九十,”光头佬又插话道,“要百分之百。” 马洛极不装腔作势地翻了个白眼,长时间缺酒喝让他矫揉造作的个人风格也开始崩塌,“好吧,百分之百,失误算我的。” 光头佬认真地:“我们不能失误。” 马洛:= = 杨悦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他盯着屏幕上的那艘巨轮,满脑子都是李慰,满心都是雄心壮志,壮志凌云。 现在只要把老师救出来就好,他们就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而且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一朵娇花给我的打赏! 第三十一章 狮子搏兔 杨悦他们乘坐的这艘小型宇宙飞船是马洛搞来的, 以他的风格,这艘船叫“金酒”号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一群人共推杨悦为船长, 彼时杨悦正在医疗舱内与李慰“神交”,出来以后大家不约而合忘记通知他这事, 自发地就分配好了岗位。 主控制室内的常驻人物有三位:归祚明担任驾驶员,与自动驾驶系统相亲相爱;光头佬带领其余雇佣兵们预备必要情况下的武力支援;马洛负责监督,以及陷在船长的高背椅内惬意地饮酒。 是的, 他在酒精缺乏症进入末期之前终于从船长室里找到一瓶金酒。 杨悦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马洛立即有眼色地起身,手里还端着一杯高纯度的金酒, 另一只手按住左胸, 醉熏熏地向他行了个礼。 “亲爱的王子殿下,我的主人, ”他唱歌般拖长了音调,“请到我这里安坐,一个座位算什么,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奉献给您。” 酒精补回来了, 他又有兴致装腔作势,旁边归祚明恶寒地打了个激灵, 光头佬从口袋里摸出两颗金属子弹, 平静地堵住自己的耳朵。 杨悦皱眉看着马洛,他面无表情,眼瞳深黑,怎么瞧怎么不怀好意。 马洛打了个酒嗝, 迷迷糊糊地升起一点危机意识,“主人?” 杨悦却不给他言语交流的机会,抬起一根食指隔空点向他的太阳穴。 马洛愕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远处的归祚明和光头佬也紧张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杨悦的异能强大而神秘,一直是他们不能理解的力量,而人类对于不能理解的事物免不了心存恐惧。 马洛的感觉……是没有感觉。他以前见过杨悦这样对待别人,私底下也问过钟点工莉莉,后者形容那像是冰冷的水流冲刷大脑的每个细胞,既颤栗又舒爽。为什么他的感觉不一样?是莉莉骗了他? 马洛惊疑不定,血管里的酒精似乎都在一瞬间蒸发了大半,面部表情更是变得扭曲古怪,倒把密切关注他的归祚明和光头佬弄得更紧张了。 其实,如果他敢把内心的疑问张口问了出来,杨悦就会告诉他,当然不一样,因为他没有想要控制马洛,他只是想看看他脑子里的东西。 杨悦以最短的时间浏览完马洛大脑内全部的人生记忆,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只看重点,所以不得不连马洛小时候尿床、偷糖、因为装逼被小学生围殴的糗事都看了个遍。 幸好他后来还是找到了想看的画面,杨悦仔细看完,牢牢记在心里,决定抽时间认真地学以致用。 他收回手指,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留下脸部肌肉暂时不能恢复正常走势的马洛,以及面面相觑的归祚明和光头佬。 三人:??? 哈罗,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 “亨利三世”是一艘巨型星际客轮,它有多大呢,基本可以把它当成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城市,它的长度有一万一千三百九十二米,宽度有六千二百零五米,高达一千一百九十七米。这个庞然大物一次性可以容纳两万名乘客,八千名星际护卫以及一千六百名船运公司安排的其他服务人员。 它的体积在联邦所有的宇宙飞船中排行第三,诞生于帝国与联邦的第二次星际战争之前,战后,联邦政府为节约能源立法限制宇宙飞船的大小,反而使得它愈发炙手可热,从此乘坐它成了身份的象征。 “亨利三世”的卖点不仅是大,还有全人工服务,包括最重要的飞船驾驶,现任船长是一位三年前从联邦舰队退役的上校军官,名字听起来的有点奇怪,叫克里斯托夫,姓尚特可勒。 尚特可勒船长今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他把这归为自己的直觉在示警,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靠这点直觉,每个老兵几乎都拥有类似的直觉。 但平民很难像他的战友那般相信他的直觉,船长试探着找船运公司的负责人提出建议,想要临时更改航线,负责人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克里斯,”船运公司的负责人哭笑不得地埋怨,“你早就已经离开战场了,联邦和帝国也进入休战期,不要被ptsd干扰了你的判断。” 他说得对,尚特可勒船长颇觉羞恼地被对方说服了,他昨天半夜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科技发达到如今的地步仍然不能使人类战胜ptsd,就像星际时代仍然不能避免战争那样,只能视为人类的悲哀。 尚特可勒船长不再坚持己见,他告别了船运公司负责人,正要退出对方的办公室,忽然听到敲门声。 “请进,”负责人从天然的樱桃木长案后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挽住尚特可勒船长的手臂把他引到门前,“正好可以让你们相互认识一下。” 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位中年绅士,穿着规规矩矩但毫不起眼的三件套西服,金丝边眼镜,志得意满的样子像极了翻手云覆手雨的银行家。 “这位是怀特先生,是我的老朋友,”负责人介绍道,“这是他第一次乘坐我们的‘亨利三号’,但愿不是最后一次。” “当然不会,”怀特先生矜持地握住了船长主动伸过来的手,轻轻碰了碰便放开,“认识您很高兴,船长先生,希望您能赏光参加我在今夜举办的晚宴。” 尚特可勒船长扫他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头等舱的贵客,于是捧场地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负责人在旁边凑趣道:“和你一样,怀特先生也是位桥牌高手。” “那就更值得期待了。”尚特可勒船长对怀特先生礼貌地笑了笑,立正,戴上帽子转身离开。 他大步行到走廊的尽头,听到负责人和怀特先生相谈甚欢,怀特先生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要他来形容,就像被割断了脖子的公鸡。 尚特可勒船长想,他不喜欢这位怀特先生,哪怕他看起来有钱有势,他的直觉告诉他,怀特先生钱势的来历可能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正当。 他身上有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尚特可勒船长对他的新朋友的揣测,连响三声,是有敌人来袭的最高警报! 并非ptsd的干扰,尚特可勒船长的危险直觉竟然成真了!他却没有半点欣喜,抬手按住帽子,迈动两条矫健的长腿飞奔向主控制室。 “船长,”大副半途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用一句话把当前的情况汇报完毕,“一艘‘蜂鸟g20型战舰’违反《联邦和帝国星际航行公约》跃跹到我们的主航道上,向我们发起了激光炮攻击!” “‘蜂鸟g20’?”船长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他,“那小不点敢主动攻击我们?你们没有马上碾碎它,反而因此拉响了警报?” 大副面露尴尬,解释道:“它非常灵活,我们曾经派出三艘‘鹞鹰500’想要追击它,反而被它全部击落。” 尚特可勒船长神色蓦地变得严肃,“全部击落?一分钟内?” 从拉响警报现在还不到一分钟,大副抬腕看了眼公民终端 ,“准确地说是三十八秒,‘鹞鹰500’刚离船出动,我们的驾驶员连敌人在哪里都没看到。” 尚特可勒船长沉着脸走进主控制室,不顾所有船员看向他的目光,他径直走到舰桥尽头,从透明的观景窗望出去。 在深邃无限的宇宙背景中,他一眼就找到了那艘“蜂鸟g20型战舰”,虽然它是如此的小,规制长度二十六米,在庞大的“亨利三号”对比下简直就像与秃鹫争食的蜂鸟,或是胆敢挑衅狮子的野兔。 但尚特可勒船长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太知道在真正的战争中不能这样类比,绝对的强大也可能输给绝对的运气,或者绝对的实力。 “是个老手,”他喃喃自语,下令,“派出建制十二的小队,三四三阵型攻击,两艘僚机不要参与进攻,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 “是!”大副高声答应,迅速把命令传达下去,心中暗暗吃惊,狮子搏兔用尽全力,船长这是把那艘“蜂鸟g20型战舰”当作一支久经战阵的帝国舰队来对付。 四十秒后,尚特可勒船长亲眼看到十二艘“鹞鹰500”从“亨利三号”的右翼出口列队飞出,令他不敢置信的是,那艘“蜂鸟g20型战舰”似乎早就料到了它们会选择这个出口,先一步翻了个筋斗,对准“亨利三号”的右翼出口轰出一炮等离子光束! “不!”尚特可勒船长震惊地咆哮出声,所有人应声回头,正看到绚丽的白光覆盖了整片观景屏幕,须臾,白光熄灭,“亨利三号”的右翼出口被炸成窟窿,“蜂鸟g20型战舰”的时机抓得巧得不能更巧,竟将所有十二艘“鹞鹰500”统统堵在了出口,一举全歼! 主控制室内鸦雀无声,直到突然响起的通讯请求打破了紧绷的沉默,通讯员看了眼屏幕,浑身一震,战战兢兢地开口:“船长,是‘蜂鸟g20’。” 每个人的目光又都转向她,尚特可勒船长下颚紧绷,朝她点了点头。 通讯员如履薄冰地按下接通键,屏幕瞬间放大,屏幕上的人像三维立体地跃至半空中。 出乎所有人预料,那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发,白衬衣黑长裤,斯文得像位大学教授或者外科医生。 “你们好,”年轻男人简短地打了声招呼,语气和善,与话中的内容形成鲜明对比,“我们想从你们的船上带走一个人,为此需要让我们的人先登船,希望你们配合,不配合不行,因为我们的船长脾气不好。” “我真的不想毁了联邦最有名的一艘船。”他诚恳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水水吖给我的雷! 第三十二章 ab怀特 那年轻男人话说得嚣张, 态度看似温和实则蛮横到了极点, 主控制室内的船员们都惊呆了, 大副立即看向船长。 尚特可勒船长比年轻人们沉得住气, 他眯眼审视对方,半晌, 冷冷地问:“你不是帝国人?” “当然不是。”年轻男人扬了扬眉, 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毫无道理。 “我不管你从哪儿搞来的帝国战舰,看你驾驶它的熟练程度, 你不是帝国人,就只能是联邦的退役军人。”尚特可勒船长怒斥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联邦人打联邦人,何况你曾经是军人,谁允许你对平民出手?!” 年轻男人稍显愕然, 他凝神与尚特可勒船长对视片刻,刚要说什么,从他身后却传出另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 “你说他们是平民?我不这样认为。”那声音慢条斯理地插话道,“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创造者,工人,农民,科学家,作家,画家,音乐家……是他们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 他们才有资格作为公民受到联邦军人的保护。” 年轻男人斜过身体,让另一个人由他侧方走上来, 从“亨利三号”主控制室的通讯屏幕上跃升至半空。 那是个相貌平庸的中年男人,西装外面套了件裁剪合身的风衣,歪戴着毡呢礼帽,宽沿压得低低的,仅露出鼻梁以下的半张脸。 “至于你们船上的乘客却是第二种人,他们对社会毫无贡献,不过是寄生在创造者身上的寄生虫,是以平民的血肉为食的吸血鬼,”中年男人伸指弹了下帽沿,对尚特可勒船长嘲讽地咧嘴一笑,“你告诉我,他们有什么资格被称作联邦公民?” 与此同时,正当尚特可勒船长和全体船员的注意力被从“蜂鸟g20”来的通讯吸引,“亨利三世”已经炸成窟窿的右翼出口内,一片长翅膀的阴影疾掠而入。 秃鹰在脚底装了个小型推进器,背后的金属翅膀滑翔起来悄然无声,两边翼展超过十米,杨悦和小矮人被他一左一右吊在半空,轻松得仿佛他们只是充气的假人。 “亨利三世”的粒子防护罩平衡了窟窿内外的压力,空气也被锁在罩中,秃鹰顺着气流不断微调翅膀的角度,飞行高度不降反升。 杨悦低下头,看到下方匆匆奔来的维修人员,他们急着在粒子防护罩失效前修补好右翼出口,竟没有一个人顿足抬头。 秃鹰很快带着两人飞过这群维修人员,“亨利三世”实在太有名了,内部结构早就不是秘密,他按照地图驾轻就熟地离开右翼底部的货舱,一层又一层,一直一直往上飞升。 最后一层货舱到顶,秃鹰绕着天花板来回逡巡,没找到出口,只有一扇紧闭的不好着力的天窗。 “我来。”小矮人主动道,弯腰拍了把自己的腿侧,秃鹰默契地把他往上一抛,小矮人的脚底发出“啪”一声响,像磁石遇到生铁,稳稳地倒立在了天花板上。 他使劲拉开天窗,率先钻了进去,吊着杨悦的秃鹰紧随在后。 三人的头脸刚钻出天窗,迎面一阵清新的风,清新得像浸润了朝露和晨光,让他们同时精神一振。 杨悦张开眼,看到一座繁华的丝毫不输给首都星圈中心特区的城市,人群川流往复,笔直平坦的道路两侧是高楼林立,悬浮车缀着一条条白色的云尾逍遥地盘旋其间。 他们钻出来的“天窗”其实是这条街上的某处下水道口,秃鹰带着两人降落地面,来往行人偶尔会好奇地多看他们两眼,大都神色安然,并未对秃鹰背后的翅膀和三人身上的宇航服过多关注。 三人在胸口按了下,隔离宇航服分解成粒子,如水流般自动汇入硬币大小的收纳盒,露出下面所穿的正常服装。 这也是马洛搞来的咨议局黑科技产品,小矮人将收纳盒揣进裤袋,低声吹了道婉转的口哨,感叹道:“传说没有夸张,‘亨利三世’真的是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城市,我以为全息影像已经够逼真了,没想到实景更震撼。” 秃鹰把翅膀也卸了下来,忧心忡忡地问:“这么大的城市,两三万人,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隐藏了身份的监狱长?” 杨悦却始终面无表情,既没有理会小矮人的感叹,也没有回答秃鹰的问题。 他抬头校准了一个方向,迈步往前走,另两人相互望了望,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跟上。 小矮人小声道:“对了,那个监狱长叫什么来着,我又把他名字给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他也不可能在船上使用本名。” “不行,快说快说,你不说我老想着。” “叫艾伯特,”秃鹰无奈地道,“姓怀特。” ………… …… “我是艾伯特,布鲁斯,怀特,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李慰被一个尖锐刺耳的陌生人的声音惊醒,她头痛欲裂,抱住脑袋缓了一会儿,许久才慢慢地睁开眼。 还在那个密封的玻璃盒子里,她失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黑暗却并没有因此发生变化,只得撑住玻璃墙坐起身。 她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李慰感觉那是个很重要的梦,但梦里的细节却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像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毛玻璃,只能看到一条模糊的、熟悉的人影。 “我是艾伯特,布鲁斯,怀特,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又来了,李慰顾不得再回忆她的梦,她立即起身,摆出防御的架式左右张望。 然而玻璃屋子并没有其他人,她从透明的四面墙望出去,现在应该是十二小时熄灯时间,她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又是从通风口传出来的声音?李慰狐疑地想,干脆挪动身体就在墙边蜷缩起来,远离西北方向。 她这么连续地运动,发觉身体比昏迷前恢复了许多,虽然头脑仍然浑沌,但肚腹间那股燃烧般的饥饿感总算消失了。 ……不对! 李慰倏地撩起左臂的袖子,右手横过来在肘弯的静脉血管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两个尚未恢复的针孔。 她心下一沉,所以不是昏迷让她的身体机能有所恢复,而是当她陷入昏迷时,喂食机器人终于不受阻碍地给她扎了两针。 那不可知的液体到底还是进入了她体内。 第三十三章 真相 李慰断断续续又睡了一晚, 她不敢睡得太死,也不敢不睡, 生怕亮灯后因为困倦再次被喂食机器人得手。 那陌生的难听的声音在她梦中不时出现,每次都令她难受地打个哆嗦, 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深深地皱起。 “我是艾伯特,布鲁斯,怀特, 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她被迫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句话。 灯亮的时候, 李慰立刻就醒过来, 她略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翻身趴到地面上, 使劲拍打玻璃地板。 “彼得,”她边拍边呼唤楼下男孩儿的名字,“彼得!” “来啦来啦!”彼得从床上翻身坐起,他刚睡醒, 眼睛都睁不开,短发还在向四周乱七八糟地支楞。 李慰定睛打量他, 圆脸圆眼的男孩儿神色如常, 像猫一样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翘起来的鼻尖颇有几分俏皮。 “你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他。 “昨天?”彼得又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搔了搔乱发,“跟前天一样啊, 我们天天都在这玻璃盒子里关着,还能出什么别的事?” 不对劲,李慰讶异地想,他昨天还因为那个囚犯变得歇斯底里,今天却又恢复成他们刚刚相识的样子,善意、阳光,天真烂漫得根本不像一个被以反人类方式□□中的犯人! “你真不记得了?”她不死心地问,“昨天有个犯人突然发病……” 她说着扭头往下望,记得是从金字塔顶数下去的第九层,发病的犯人是个中年人,不辨男女,脸色青紫可怕。 然而她看到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犯人正常地坐在床上,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首望来。 李慰的目光与对方撞上,心头打了个突,她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昨天那个犯人,因为他们同是齐肩长发的中年人,脸色不复青紫,体形乍眼看去都差不多。 两人对视一会儿,那个犯人木着脸先收回了目光,仍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又听见彼得疑惑地问道:“昨天有犯人发病吗?没有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慰倏地回过头,目光定定地盯住彼得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每一分面部肌肉牵动出的微妙变化,末了得出结论:他没有说谎,至少他坚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李慰心中翻江倒海,如果彼得没有说谎,那么,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就像她不记得她的梦一样。 她可以不记得她的梦,因为人类的记忆是关联性的,而梦境通常是彼此矛盾、互不相关的片段,人类的大脑只会记住最怪异突出的梦,记不住凌乱琐碎的普通梦。 但彼得忘却的不是梦,昨天发生的事也并不缺乏关联性,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可能在一觉醒来后忘得干干净净! 除非,李慰颤栗地想,除非他的神智没有看起来那么正常。 “你记得那个人吗?”她试探地问,“就是那个教会你用心跳读秒的人。” 彼得的脸色当即沉下来,他似乎很不愿意听她提到那个人,点了点头,不肯再多说什么。 李慰继续追问:“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是……他是……” 彼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就像电脑程序卡在某个逻辑错误的环节,反反复复地张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人的死因。 李慰再接再厉,用和昨天相同的问题刺激他,“除了我和你,其他人为什么都不说话?你隔壁的犯人,你楼下的犯人,你最后一次和他们交谈是什么时候?” 也和昨天一样,彼得根本回答不出她的问题,他因此倍感震惊,为什么回答不出?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本来插在一头乱发中,这时改抓为扯,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不对,”他语无伦次地道,“我明明记得不是这样!为什么你们不说话?为什么我没发现?哈罗!嘿!你们看看我!” 他冲到右面拍打玻璃墙壁,想要引起右侧邻居的注意,没达到目的又转向另外三面,最后趴下来敲击地板。可是,不论前后左右或者楼下的邻居都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李慰眼睁睁看着他把昨天做过的事一模一样地复制了一遍,她通体发寒,知道关键时刻即将来临,强迫自己又问道:“和你同批的犯人都去了哪里?那个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他们……”彼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圈,蓦地脱口而出:“他们……艾伯特,布鲁斯,怀特……” 他毫无预兆地提到了那个在李慰耳边重复播放的名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你说什么?” “艾伯特,布鲁斯,怀特,”彼得两眼发直地抬起头,“‘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 “啪!” 金字塔顶的白炽灯又熄灭了。 李慰立即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戒,如果说昨天熄灯还有可能是十二小时亮灯时间到了的正常现象,今天的亮灯时间绝对不到十二小时!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用视觉以外的其它感官去感知黑暗,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变化。 她忽然有种既视感,似乎眼前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可是什么时候?昨天她难道不是在熄灯的同时就陷入昏迷? 李慰走神了一瞬,旋即被黑暗中亮起的微光拉回注意力,这团并不明亮的光芒幽幽地透过眼皮,投在她的视网膜上,却是触目惊心! 下一秒,她像条狗一样狼狈地扑倒,整个人钉在地面,双手腕骨和臂骨被强大的拉力扯得“咔咔”作响。 她所有的防备都是白费,事实是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手上的电磁手铐可以分拆成电磁手镯,平时毫无存在感,但它毕竟不是真的手镯。 好吧,李慰咬牙想,这也是她预计过的可以发生的情况,虽然是最糟的那种。 她趴在地上睁开眼,看到副监狱长的军靴向自己走来,“电击棒”垂在腿侧,金字塔下层的囚犯们像追逐血腥的食人鱼般追着那团微光移动。 彼得也包括在内。 副监狱长的军靴停在了她面前,靴头抬起来,半点也不迟疑地踩上她的脸。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惹麻烦的新人,”副监狱长厌烦地道,“你想知道真相?好,我就来告诉你真相。” ………… …… 白炽灯重新亮起来,副监狱长拽住李慰的头发,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李慰眼前又出现缤纷的光弧曲线,顷刻间两人就离开了那个密封的玻璃盒子。 脚踏实地的同时,电磁手铐上的拉力消失,李慰顶着满脸的鞋印顽强地站起来,发现自己来到金字塔的最底层。 她抬头望了眼,金字塔顶的白炽灯现在望去就像真正的太阳一般遥远,她曾经待过的小房间在强光下璀璨夺目,精巧得像个艺术品。 不,应该说整座金字塔内腔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品,如果它的功用不是一座监狱的话。 副监狱长转身走在前面,像是半点也不担心李慰会逃跑,而李慰也真的没想过逃跑,她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玻璃屋,根本找不出一条逃跑路线。 她乖乖地跟在副监狱长身后走进玻璃屋之间的缝隙,那像是一条窄巷,只不过两边是关押了犯人的透明囚牢,按照副监狱长讲过的规矩,他们都已经被囚禁了接近十年,即将放出去在外面的城市里生活。 李慰注意看了下两边的犯人,出乎她意料,金字塔底层的犯人反而比上面的要活跃许多,不但频繁在室内走来走去,一个个特别小声地念念有词。 她把耳朵贴在其中一面玻璃墙上,想听他们说的什么,不料那个犯人见她凑近,猛地扑了上来,大脸压在玻璃墙上扭曲变形,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李慰连忙加快脚步远离那间玻璃屋,等她追上了副监狱长,再回头看时,那个犯人还贴在墙上念念有词,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将玻璃都染成了白色。 副监狱长把李慰领到一间总算不是玻璃墙的办公室前,门外站了两名狱警,穿着和副监狱长同款的防暴衣,手里却拿着等离子光束枪。 他们怎么会有等离子光束枪?李慰略为不解,联邦生产的每一把等离子光束枪流向哪里都是有案可查的,这不是明着宣布他们和咨议局相互勾结吗?还是说这座监狱有军方的背景? 她很快就知道真相比她想象得更惊悚。 副监狱长没有理会两名狱警,带着李慰与两人擦身而过,一把推开了办公室门。 门内安坐的女人应声看过来,副监狱长向她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李慰,奚落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这就是真相!” 李慰莫名其妙地与那个女人对视了片刻,越看越眼熟,越看越震惊,“你是……” “你好,”那个女人淡淡地道:“一直以来承蒙你对杨悦的照顾,我是他的母亲。” 第三十四章 更简单的办法 “亨利三世”上, 杨悦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西面。 这里的人造天空逼真地模拟了大气层内二十四小时的变化, 现在是日落时分,西面正是晚霞漫天的嫣红色。 杨悦什么也没看到,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慌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他知道不是,他和李慰之间存在冥冥中牢不可破的联系,她的生死牵连着他的生死, 她剧烈的情绪变化也会使他有所感应。 李慰感觉到震惊,他也跟着心旌摇曳,最重要的是, 他深知她不是一个会为小事变色的人,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杨悦仔细回忆他和李慰那场短暂的“神交”,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他们当时一直身处在黑暗中, 他看不到李慰的表情,但他紧紧地拥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李慰的体温好像过低了! “啪!”杨悦突如其来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跟在他身后的秃鹰和小矮人都被吓了一跳,小矮人连忙弯腰去摸腿侧, 秃鹰也把金属翅膀竖起来挡在脸前, 紧张地问:“怎么了?我们被发现了?” 杨悦仍然不言不语,脸颊半边白皙半边凸起一个惊悚的五指印,眼底有丝懊恼疾掠而过,他既生自己的气又为李慰担忧, 埋着头大步往前冲。 秃鹰和小矮人赶紧跟上,一高一矮默契地互望了眼,各自耸了耸肩。 三人在繁华的都市中徒步穿行,到底不是真正的城市,不用多久就路过了一个又一个街区,秃鹰他们也猜出了杨悦想去哪里:他的目的地似乎是城中心最高的那幢大厦。 这时秃鹰的公民终端传来通讯提示,他接通了,又谨慎地切换成密聊模式。 一个小小的气泡从公民终端里钻出来,将将可以把秃鹰的头部笼罩在内,他看到气泡壁上隐约浮现出归祚明的脸。 “你们那边进展得怎么样?”归祚明向来是直入主题,“这边很顺利,就是我们恐怕把老古板船长惹火了。” “惹火了会怎么样?”秃鹰好奇地问。 “应该会倾巢而出,派出所有的护卫舰围剿我们。”归祚明分析道。 “精彩!可惜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大的阵仗。”秃鹰偷瞄了眼前面的杨悦,小声告状,“杨悦根本就不理我们,问他有什么计划也不说。” 归祚明今天戴着他的单框眼镜,取下来擦了擦,诚实地道:“事实是他本来就不用理你们,你们这一组也没有什么计划,你们只需要配合他行动就好了。” 秃鹰告状不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归祚明又道:“我们这边会尽力周旋,但杨悦不在,双方的火力差距太大,只能做到拖延时间,再给你们一个小时够不够?” 他怎么知道够不够?秃鹰心里刚嘀咕完,就听到前方的杨悦打了个响指,然后他的唇舌不受自己控制,自动溜出一句回答:“够了。” 归祚明戴上单片眼镜,对这样的发展表现得一点也不诧异,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计划,你的计划你一个人也足够完成,但我们不是你,我们做不到全知全能,你至少要给我们透露一点方向,我们才能做到尽量不给你拖后腿。” 他这番话可以算是谦恭到极点,秃鹰还归自己管的那部分脑子都惊呆了,“为龙小队”仗着出身,除了杨论道什么时候这般彻底地服过谁? 杨悦沉吟了一秒,点点头,秃鹰的嘴巴又自发地动起来:“可以。” 这就是同意公布他的计划了,通讯器两端的人们都屏气凝神,归祚明身后的光头佬和马洛同时望向他;秃鹰咽了口口水,偷偷地拽紧拳头。惟有小矮人无知无觉,还在乐呵呵地东张西望。 也就在此时,三人终于到达了城市中心,那幢地标般拔地而起的大厦近在眼前。 杨悦抬头望了眼大厦,手指动了动。 “我不能在两三万人的城市里找到隐姓埋名的监狱长,我也没必要找到他。” “我有更简单的办法。” ………… …… 尚特可勒船长没有派出所有的护卫舰,虽然他被马洛和归祚明的一搭一唱激怒了,但他毕竟是位有经验的老兵,并不会被情绪影响判断。 对付一艘小小的“蜂鸟g20”,十二艘“鹞鹰500”不够,二十四艘呢?三十六艘呢? “出动三支十二建制的小队,”尚特可勒船长强抑怒气,对大副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他们自由配合,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蜂鸟g20’击落!” “是!”大副即刻把命令传递下去,船长的强硬态度让主控制室内的所有船员都受到了鼓舞,一个个同仇敌忾,表现得干劲十足,就连通讯员都对着高空中的虚拟图像挥了挥小拳头。 尚特可勒船长单方面切断了和“蜂鸟g20”的通讯,再次走到舰桥的尽头,眼也不眨地盯住外面的实时战况。 只见深黑色的宇宙中点缀着一颗颗星子,远处还有仿如女神飘带的美丽星云,在这样梦幻般的背景下,三十六艘“鹞鹰500”分别从“亨利三世”剩下的三个出口飙射而出,分头向“蜂鸟g20”发动了攻击! 这次“蜂鸟g20”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反击,它好像失去了那种料敌机先的神技,而是利用它娇小的体型来回闪躲三十六艘“鹞鹰500”,绕着“亨利三世”庞大的身体跟它们玩起了捉迷藏。 白色的激光光束在太空中频繁闪烁,前一道光束尚未在人的眼帘内完全褪色,新的光束又接踵而至,久而久之,尚特可勒船长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由激光交织的白色光网,似极了蜘蛛辛苦织出来的蛛网,那艘可恶的“蜂鸟g20”就仿佛被蜘蛛瞧中的猎物,如同一只真正的蜜蜂般灵活地在蛛网的空隙间穿梭。 相比前两次正面交手的干脆利落,这场迂回的追逐战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耐心,主控制室内的船员们先还一边工作一边每隔五分钟向外面偷瞄;三十分钟后,偷瞄的频率降低至十五分钟一次;一个小时后,船员们专心致志地工作中,突然想起来回头望了眼,内心哀嚎,怎么还没打完啊! 又不知过去多久,通讯员接到一个内部通讯,说是向船长的公民终端发了讯息久久没能得到回应,她左右望了望,找不到大副,只好自己小跑着上了舰桥。 “船长,”她轻声唤道,“有位怀特先生给您留了口讯。” 尚特可勒船长转头看她,脸色铁青,也不知是被“蜂鸟g20”上的那两人气到如今余怒未消,或是被这胶着的战局火上浇了油。 通讯员哆哆嗦嗦地转述道:“怀特先生提醒您不要忘了今天的晚宴。” 晚宴?尚特可勒船长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抬腕看了眼时间,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对那位怀特先生殊无好感,正想交代通讯员帮他拒绝,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你在这里看着,”他吩咐通讯员,“战局有什么变化立即通知我。” 通讯员不敢说“不”,于是乖乖代替船长留在了舰桥的终端,巴巴地继续看外面“鹞鹰500”和“蜂鸟g20”玩一群老鹰抓一只小鸡的游戏。 尚特可勒船长大步走下舰桥,他决定去参加怀特先生的晚宴,当然不是为了和他一起打桥牌,而是想让他说服负责人改换航道。以他老兵的直觉,他认为这件事绝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蜂鸟g20”必然还有后手。 尚特可勒船长从主控制室出来,乘坐专属电梯不断下降,眼前忽然由暗转明,就像是穿越了大气层,由“亨利三世”顶层的工作区进入中层的乘客区。 “亨利三世”这艘宇宙飞船与别的宇宙飞船有极大的区别,其中一个区别就在舱位的设置上,虽然也分为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但三种舱位并没有完全的隔绝开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亨利三世”的特殊性,能登上这艘船的人就算只买得起三等舱的船票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他们或许财力有限,却无比向往头等舱的大人物,而大人物们也很享受这种不带恶意地仰慕。 所以“亨利三世”中层乘客活动的区域是一座城市,三等舱是城市边缘,二等舱接近城市中心,头等舱则是城市中心那幢最高的大厦。 怀特先生的晚宴在头等舱中举办,尚特可勒船长的悬浮车以最快的速度横掠整座城市,他拉升高度,直接降落在二十七层的顶楼天台。 天台上停满了琳琅满目的豪车,尚特可勒跳下车,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生,顺便问明了宴会所在的楼层。 他独自下楼,在电梯里思考着如何说服怀特先生,他认为怀特先生的钱来历不甚清白,像这种人通常是最怕死的,他有把握争取到怀特先生站在他这边。 “叮”,宴会楼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尚特可勒却没有看到想象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他只看到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 那个很瘦很白的少年,已经能看出俊美的轮廓,加上这一身诡异的气质,让他似极了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吸血鬼。 尚特可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眼睛看到这个吸血鬼少年,大脑立即发出警报,右手飞快地摸向腰后。 然而还是太晚了,因为少年向他举起了一根手指。 ………… …… “我不能在两三万人的城市里找到隐姓埋名的监狱长,我也没必要找到他,我有更简单的办法。” “我要接手这条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一朵娇花和亲爱的sad-tango给我的打赏!!! 第三十五章 愚蠢 “咦?”杨悦难得开口发出了声音。 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原本是计划绑架“亨利三世”的头等舱贵客逼船长妥协,却不料船长亲自出现在面前。 尚特可勒船长身穿白色的船长制服, 杨悦还怕认错,指尖贴住他的太阳穴, 迅速浏览了一遍他的记忆。 确认以后,他满意地收回手,转身走进宴会大厅, 尚特可勒船长呆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宴会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秃鹰高踞在乐队所在的高台,旁边是抱头蹲地的乐队成员, 自动追踪人声的麦克风无措地环绕他们飞来飞去。 台下的头等舱客人们也不复往日的优雅, 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团,像冬天里的鹌鹑般把头埋进毛里瑟瑟发抖。 小矮人倒立在天花板上, 手里和秃鹰一样拿着枪,轻松自若地来回巡逻。 杨悦和尚特可勒船长一前一后走进宴会厅,大部分人的余光都偷瞄过来,人群传出小小的杂音, 还夹着半声欢呼。 或许有人以为船长能够拯救他们,那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尚特可勒船长目不斜视, 眼里始终只有杨悦一个,忠诚得近乎虔诚。有几位头等舱贵客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概又把尚特可勒船长当成了造成他们如今悲惨处境的内奸。 杨悦懒得理他们在想什么,这些人现在对他毫无用处, 他们识相点就最好别来烦他,李慰不喜欢死人,也不高兴他把太多人变成白痴。 他只是随手一抛,一条隐形的“绳索”立即套到其中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勒得他脸色紫涨,眼珠和舌头都突了出来。 杨悦慢慢地往回收“绳索”,想起上一回他这么干时李慰还在身边,不禁面露温柔,脸上的神色与他手上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其他人因此吓得更厉害,以为这少年以凌虐为乐。再加上他比骷髅时期稍微长了一点点肉,初步显出俊美的轮廓,过瘦的体形和惨白的皮肤又给他增添了一种诡异的魅力,如魔似妖,总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那个被扯出人群的正是怀特先生,杨悦在尚特可勒船长的记忆中发现了这个人,虽然想不通他为什么使用本名,但种种迹象表明他有可能就是死狱的监狱长。 怀特先生与尚特可勒船长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为了参加晚宴,他换穿一身黑色的丝质晚礼服,没有戴眼镜,半秃的脑袋打理得锃光瓦亮,等杨悦将他拉到近处,他已经被勒得口歪眼斜,涎水顺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淌。 杨悦厌恶地把他甩到地上,几次伸手去按他的脑袋都按不下去,手指像有自我意识,就是不肯碰那个油汪汪的秃头。 算了,他烦躁地想,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 他在高台附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招了招手,尚特可勒船长立即坐到他对面,杨悦闭上眼睛,思维轻而易举地入侵对方的大脑。 基因解锁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那件事”过后,他对自己异能的掌控程度更是一日千里,孩童体态尚且受困于成长综合症,恢复正常体态则完全没有了束缚,越来越得心应手。 换到不久前,他还没有信心在不伤害马洛的情况下逼他效忠自己,所以只能威胁和说服双管齐下,对付尚特可勒船长却没有那么麻烦,他试着直接操纵对方,也不担心把人玩坏,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尚特可勒船长是位意志力坚强的老兵,杨悦在他脑子里搅风搅雨,他的面部表情也跟着发生变化,一时咬牙切齿一时皱眉拧鼻,随着双方拉锯的激烈程度,连杨悦的额头都出现了汗珠。 杨悦专注地为尚特可勒船长洗脑,地上的怀特先生却缓过气来,他假装心脏病发作,抬手按压胸口,忽然从衣襟里取出一把枪! 怀特先生蜷在杨悦脚下,他的位置处于视觉死角,高台上的秃鹰和天花板上的小矮人都没能及时发现他的小动作,居然让他偷偷摸摸地抬起枪口,蓦地扣动了扳机! 那颗子弹飞快地飙向杨悦的心脏,就在子弹头将要触碰到他胸前衣襟,该刹那,杨悦倏然睁眼。 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两个深黑色的漩涡,子弹被这两个漩涡盯上,竟在半空中骤停,须臾,掉转方向倒射了回去! 怀特先生充满希望地开了那一枪,手上的后坐力尚未消尽,旋即看到子弹反转回来,他躲都来不及躲,子弹“噗”一声钻进他的眉心。 尸体应声倒地,眉间的弹孔缓慢流出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人群吓得集体往后缩,有几位女士发出恐惧的抽泣声,男士堆里甚至传出一股浓烈的尿骚味。 尚特可勒船长就在此时起身,敬礼,他看起来神智清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除了脑中已经深深扎根了要忠于杨悦的暗示。 杨悦眨了眨眼,黑色漩涡恢复成正常的眼睛,他盯着倒地的尸体看了许久,懊悔无比地想,他好像又做了一件对李慰不利的蠢事。 ………… …… 李慰相信这个女人是杨悦的母亲,因为他们实在长得很像,杨悦还没有进入青春发育期,孩童总是像母亲多于像父亲。她轻易就在这个女人脸上找到了杨悦的脸型,杨悦的眼睛,或者还有杨悦的鼻子和嘴巴。 “您好,”她礼貌但戒备地打了声招呼,虽然她相信这个女人是杨悦的母亲,但杨悦的母亲出现在死狱里,她也不会傻到马上就对人家挖心掏肺。 杨悦的母亲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戒备,表情仍是淡淡的,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矜傲,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叫杨珊,职务是联邦科学院的常务副院长,还有另一个职务你可能听说过……我丈夫姓勃朗特,是新上任的联邦总统。” 饶是李慰有了心理准备,这一连串惊雷仍然把她砸得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朝杨珊冲过去,副监狱长也没有拦她,李慰跌跌撞撞地穿过杨珊的身体撞在了桌沿上。 是全息投影,她想,思路的岔开让她找回几分神智,低下头,双手扶住桌沿粗重地喘息。 杨珊的全息投影穿着白大褂,她本人应该还在联邦科学院的办公室内,安坐在她宽阔的书案后面,冷漠地睥睨这位无辜的女孩儿。 “杨悦是我和我丈夫的独生子,乔治是我丈夫收养的孩子,我为他对你做的事感到抱歉,不过你已经收回利息了,不是吗?” 李慰感觉到自己在耳鸣,她沦陷在仿佛永无止境的白噪音中间,心脏绞疼,血液从头部抽离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可就算这样,就算她根本不想听清杨珊的话,她说的每一个字依然能够像雷鸣般在她耳边炸响,如重锤般一下一下捣中她的胸口。 她呼吸困难,听见杨珊续道:“我丈夫以间谍罪追捕你们不是为了乔治,而是为你拐走了杨悦,这是个误会,很遗憾我到现在才有机会解开这个误会。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丈夫,原谅他作为一个愤怒的父亲有一些不当的举止,并且签下保密协议,我可以即刻赦免你的罪名,将你放出死狱,恢复你在曙光大学的学籍。对了,听说你是文思学院政治系的新生,我代表我丈夫邀请你毕业以后到总统府任职。” 曙光大学,文思学院,政治系,李慰茫然地抬起头,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这几个词,她踏入校园不到一天,然后就是新生派对,然后,她的一生仿佛都被改变了。 没有仿佛,她想,从她在黑暗的地下室张开眼看到比她自己更弱小无依的杨悦起,从她和杨悦杀人逃亡起,她就知道未来不会再是她十八岁以前天天做梦的模样。 而她从未因此后悔。 “不。”她喃喃道。 “什么?”杨珊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不’,”李慰提高了嗓音,“我不会签什么保密协议,我也不会回去上课假装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大学新生,我不会原谅总统滥用职权,也不会在杨悦亲口向我承认之前相信你说的任何有关他的事!” 她气喘吁吁,胸口急剧地起伏,赤脚踏着冰冷的地板,脸上印满副监狱长肮脏的鞋印,然而她高高地昂起了下巴,表现得比总统夫人更矜持,更骄傲。 “至于我的罪名,你忘了宪/法第五修正案了吗?‘非经大陪审团报告或起诉,联邦公民不受死罪或其他重罪的审判;非经正当法律程序,联邦公民不得被剥夺生命、自由或财产。’” 李慰嘲讽地对杨珊笑了,她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很蠢,她知道答应杨珊的提议对她更有利,反正她可以逃出去以后再反悔不是吗?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不愿意! 她必须要让高高在上的总统夫人直面她的愤怒,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他们手握权力,可是权力不是他们生来就有也不是他妈的上帝赐予的,而是像她一样愚蠢的联邦公民信任地交到他们手上的!是像她父亲一样愚蠢的联邦战士用性命保卫下来的! “我什么时候有过罪名?”她抬头逼回了眼泪,“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无罪的,也是比你和总统更清白的联邦公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水水吖给我的雷! 第三十六章 合法 李慰的慷慨陈词没能把杨珊激怒, 她只是皱了皱那双和杨悦几乎一模一样的秀挺长眉,漫不经心地向后靠到椅背上。 她看李慰的样子就像后者只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这就是她和杨悦最大的不同。 杨珊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张口欲言, 李慰却陡然发动了! 她可不是单为了发泄才吆喝这么大一通,从进门就开始用余光观察这间办公室,杨珊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办公室内应该没有实时监控, 而她的身手被电磁手铐和死狱星球的双倍重力限制了这么长时间,她连番向副监狱长示弱,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李慰头也不回, 左腿向后一招蝎子摆尾, 准确地踢中副监狱长的手腕,右腿紧跟着接上, 将副监狱长脱手而出的“电击棒”横扫了出去。 这招正是她在飞机上抢走咨议局探员等离子光束枪的进阶版,李慰往前扑出,人在空中便稳稳地接住了“电击棒”。 她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前后不到三秒钟, 副监狱长捂着手腕痛呼出声,李慰已经落地, 随手又把“电击棒”狠狠地抡了回来。 副监狱长大喜, 抬起受伤的手去接,嘴里不忘高喊:“来人——” 可惜李慰这招本来就是虚招,趁她胸前空门大开,抬腿把她踹翻在地, 另一只脚的脚丫子如法炮制地踩上她的脸,“噗”一声干脆地跺爆了她的脑袋。 满地红红白白,李慰赤脚的脚底板踩在上面,心生厌恶,赶紧弯腰去剥副监狱长的衣服。 她动作利索,很快就将副监狱长的防暴制服穿到了自己身上,又拿袍子擦干净脚底,换上副监狱长的军靴。 等到装束完毕,她这才捏着“电击棒”回转身,看向长时间一言未发的杨珊。 杨珊的脸色较先前略有些苍白,哪怕她是个见惯了人体组织的科学家,对这种类似恐怖片的血腥暴力场景仍是需要适应过程。 “我的提议仍然有效,”她对李慰道,“你逃不掉的,死狱所在的位置是联邦政府的高级机密,你的同伴找不到你,你也没有办法逃离这颗星球。” “谁说我要逃?”李慰冷冷地注视她,“我要把所有犯人都救出来,绝不会丢下他们自己离开。” 杨珊语塞,那双与杨悦相似的眼睛里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映入了李慰的影子。 “我承认我小看了你。”她迅速恢复常态,“我相信你不怕死,上一任杨院长的徒子徒孙都有典型的军队作风,感情凌驾理智,除死无大事。” 她稍作停顿,又道:“可是人生并不仅有生与死两种选择,如果我说,我能让你生不如死呢?” “你能怎么做?”李慰毫不客气地奚落她,“继续往营养剂里加料?” 杨珊扬了扬眉,“你猜到了什么?” “并不难猜,”李慰紧紧盯住杨珊的眼睛,“我注射营养剂以后开始产生幻觉,其他长期注射营养剂的犯人还会变得记忆混淆、行为失常、精神错乱,这些症状让我肯定你们在营养剂里添加了有催眠功效的精神类药物。” 她从杨珊的眼神变化知道自己说中了事实,不禁齿冷,杨珊也像是看出了她的谴责,解释道:“这是合法的,联邦科学院和死狱的合作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一任杨院长时期,我们提供药物是为了帮助监狱的管理层安抚囚犯——” 李慰不耐烦再听下去,找到了桌面上的通讯按纽,直接选择关闭。 杨珊的全息投影消失在空气中,李慰在空无一人的书案前站了一会儿,低着头,脑子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半晌,她喃喃自语:“合法?合的哪门子法?那我就不要这个法!” ………… …… 李慰在办公室内搜索了一圈,没有找到其它武器,她并不气馁,副监狱长随身携带的“电击棒”顶十把金属子弹枪。 她凭着记忆把“电击棒”上的按钮都试了试,找准操控电磁手铐的按钮,终于将它们摘了下来。 副监狱长的尸体横躺在门后,李慰踢开它,想了想又捡起擦脚的袍子顶在头上,左右手各捏了只电磁手镯,一把拉开办公室门。 门外站岗的两名狱警立即扭头看来,李慰穿着副监狱长的防暴衣,副监狱长不爱戴防暴面罩,她只好用袍子遮住新剃的光头,成功地让狱警们犹豫了一瞬。 就在这瞬息之间,她左右手齐出,两只电磁手镯分别铐在了狱警们握枪的手上! 李慰甩了甩头,缠在头上的袍子高高飞起,两名狱警下意识地开枪射/击,袍子上顿时多出两个完整的弹孔。 李慰在枪声中就地翻滚,毫发无伤地钻进射/击死角,同时按下了“电击棒”上倒数第二个按纽。 就听两名狱警“啊”一声整齐地惊呼,两人的右半边身体沉重地砸向地面,右手更是被牢牢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其中一把等离子光束枪脱手而出,刚巧滑到李慰脚边,她捡起来连续射/击,两名狱警这次连惊呼都没来得及便丢了性命。 李慰顺势又向头顶的摄像头射了一枪,动作不停,低头捡起另一把等离子光束枪,还扯脱了其中一个狱警的防暴面罩。 和她想象不同,面罩下面并不是一张青面獠牙的丑脸,相反,那是个清秀文弱的青年,看样子不比李慰大多少,微翘的鼻尖还让她想起了俏皮的彼得。 都是人啊,李慰想起屋里的副监狱长,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像她曾经在大街上见过的千千万万路人中间的一个。 是谁把这些普通人逼成了恶魔?李慰没有答案,这使得她胸中的怒火燃烧更旺,如果不做点什么,她怕自己也会被这把火烧成灰烬! 她将防暴面罩戴在自己脸上,拎起那具狱警的尸体甩到背后,另一只手抓住另一具尸体的手臂,连拖带拽地弄走。 副监狱长带她进来的办公室位于金字塔的地下,李慰相信这里是死狱真正的核心,她想找到主控制室,那里应该有完整的地图,或许能找到离开这里的通道。 她顺着地底唯一的一条长廊直走,沿途射掉所有的监控器,转弯时先把其中一具尸体抛出去探路,自己再躲在另一具尸体后混水摸鱼地反击。 狱警的战力比起咨议局探员都是远远不如,更别提归祚明他们那群雇佣兵,而且他们人数少得出奇,大约也是因为这里实现了全自动化管理,犯人又都注射了药物,就算逃出来也不可能给他们造成威胁。 李慰一个人取得了压倒性地胜利,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发生过类似的事,那一天,她对自己的武力值有了新的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加班,明天还要加班!加的我都卡文了!还欠一章往后顺延吧,有机会补。 第三十七章 开端 数天前 “啪!” 随着杨悦打个响指, 时间流回溯,地下室里的乔治和他的私人保镖们倒退离开, 门户重新紧闭,死去的李慰被无形的大手拎起身, 心跳恢复,呼吸顺畅,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 当她一无所知地张开眼睛, 发现自己在厨房的料理台前,台上摆着两盘余温犹存的食物。 李慰觉得大脑昏昏沉沉,她拍了拍自己的前额, 又抹了一把脸, 仍是理不清头绪,记忆仿佛被猫抓过的线团般绞缠不清。 她记得、记得杨悦像平常一样把她弄醒, 两人洗漱完毕,手牵手走进厨房…… 后面的记忆开始出现岔路,一条道明显她和杨悦在厨房的烟道里找到了今天份的食物,她把它们拆开包装分盘放好, 杨悦还没来得及‘试毒’;另一条道则隐隐约约暗示她和杨悦早已用过今天的早餐,两人正在上课, 然后, 她不知怎么就失去了意识。 两份记忆相互排斥,李慰越想越头疼,忍不住呻/吟出声。 杨悦本来闭着眼站在不远处的地下室中央,听到她的声音, 浑身颤了颤,急切地转过身朝向她,然而并不敢睁开眼睛。 他像是刚刚从最深的噩梦底层浮到表面,模糊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害怕睁眼就能看到梦中的怪物。 李慰又使劲拍了把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巨响,她自己差点没被自己拍晕,连忙拿开手,疑惑地翻过手掌看了看。 这下响声也终于惊醒了杨悦,他蓦然睁眼,长而微卷的睫毛剧烈颤抖,找准李慰的位置就飞速向她奔过来。 李慰被他扑个正着,杨悦全身心都陷进她怀里,像颗小炮弹般带得她“噌噌”后退,腰杆结结实实撞上料理台。 “嘶……”她痛呼半声,但身体上的切实的痛楚反而分散了对头疼的注意力,李慰也不再去想两份记忆的事,低头搂住杨悦,心不在焉地安慰他,“怎么了宝宝?” 她还是第一次叫杨悦“宝宝”,或者说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对别人使用“宝宝”这么亲昵的称呼,过去,只有她老爹在全息视频里这般真情实感地叫过她。 杨悦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又不能出声了,他只好踮着脚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李慰为了将就他的高度,由站直身变成弯腰,最后干脆蹲了下来。 “宝……”她叫了一个字后反应过来,莫名地有点害羞,赶紧改口,“杨悦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她蹲下来高度就正好合适了,杨悦把脑袋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她的热度,鼻尖轻轻蹭了蹭她跳动的脉博,那都是属于活人的无与伦比的气息。 “杨悦?”李慰还在唠唠叨叨地发问,“你是饿了吗?他们把食物送过来了,耽搁这一会儿可能有点凉,我马上给你热。” 杨悦听到“食物”这个词更是情绪激动,看似细弱的胳膊勒住她不放,小脸紧贴在她脸侧,拼命张大嘴试图像之前那样迸出声音。 李慰被他勒得呼吸困难,不得不在他臂间挣扎,杨悦无奈地放弃了说话,手绕到她背后写了几个字。 “食物……有毒!”李慰念出声后大吃一惊,一下子直起身,脚下不稳地原地跳了跳! 她这一跳却没有收住力道,蹦到快两米,又从半空中轻若飘羽地落回地面,脖子上还着挂着个几十斤重的杨悦。 怎么回事?李慰愣住了,她这下是真的确定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她知道自己会格斗,力气也比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大,但她还是个正常人好吗,哪个正常人的跳跃力如此逆天!? 但没等她细想,地下室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了。 ………… …… 两名黑衣特工分守门外,乔治领着他的私人保镖又一次嚣张地闯了进来,李慰立即排除杂念,一把将杨悦推到身后。 “婊/子,”乔治对她不知哪来的深仇大恨,张口就没好话,“你的死期到了!” 李慰也懒得跟他浪费唇舌,随手捞起料理台上没人动过的两只瓷盘,连餐具带食物一起朝他砸了过去! 她动作太果断,乔治躲闪不及,什么面啊饭啊肉酱之类的被涂了满头满脸,丢脸和脏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食物里有毒! “呸呸呸……”乔治疯狂吐出沾到的食物,气得伸脚去踢保镖的屁股,“蠢货、白痴,你们愣着干嘛?那婊/子已经知道食物里下了毒,她自己不想舒舒服服地死,你们还不快把她解决了!” 私人保镖们相互望了望,被乔治踢屁股那位是个两米高的黑人大汉,胳膊上的肌肉都快比李慰的腰粗,他耸了耸肩,率先站出来。 “你要干什么?”李慰戒惧地盯住他,带着杨悦往后退,“杀人是犯法的!” 那黑人保镖龇了龇牙,像是觉得她这话非常好笑,他步步紧逼,笼罩下来的阴影像铁塔一样沉沉地压住李慰和杨悦,也不用武器,徒手就来抓她。 李慰抬腿踢出,杨悦恰在此时从她背后露出半边身体,黑眸如渊,白生生的小脸上面无表情,食指向黑人保镖遥遥一指。 也不知他们谁的攻势先见效,黑人保镖轰然倒飞了出去! 乔治旁边的另一个保镖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等乔治踉跄站稳,黑人保镖砸刚好摔在他原先的位置,这要是不躲,他指不定就被小山般的人体砸成了肉泥! 乔治又惊又怒,喝道:“一齐上!” 其他保镖检查了一下地上的黑人保镖,见他和李慰他们打了个照面就昏死过去,也不敢再托大,纷纷拔出腰间的金属子弹枪。 李慰并不知道杨悦的小动作,她那一脚也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想试探一下黑人保镖的实力,不料一下就把他踹飞了出去! 李慰都惊呆了,她原来这么能打的吗?不,不对,再怎么能打力气也是有限的,按那黑人保镖的体格他的体重至少超过一百公斤,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一脚把人踹飞?!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其他保镖没打算肉搏,各自架起枪瞄准李慰和杨悦,李慰于是想带着杨悦躲到料理台下,杨悦却对她摇了摇头。 杨悦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愈衬出双眼黑如子夜,他抿了抿唇,视线依依不舍地从李慰脸上移开,像神祗俯视凡人般高高在上地、冷漠地投向各个保镖。 他看到谁,就抬起食指隔空向谁点一点,手指每点一下,脸色似乎又变得更惨白一分,纯正的黑色的瞳仁也似乎变得更深邃幽远。 李慰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睛,可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此刻几乎又被他的眼睛迷惑,直到听见接二连三的倒地声。 她倏然回首,刚才还举枪欲射的保镖们挨个仰天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们脑门上弹了个脑锛儿,而不管他们有多么强壮,身手多么高超,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 倒地的保镖们立刻像黑人保镖那样昏死过去,他们手里的枪也摔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保镖 急慌慌地抢着开枪,金属子弹将将飞到杨悦面前,李慰不顾一切地扑倒他,却看到子弹头像是在什么透明的弹性十足的罩子上撞了下,即刻掉转头倒飞了回去! “你做的?”李慰趴在杨悦上方瞠目结舌,“这是什么‘魔法’吗?” 倒飞回去的子弹准确地一一击中了开枪的保镖,剩下的保镖惊恐到了极点,也不知哪个起头,竟然丢下乔治争先恐后地抢出门去! “你们这群混蛋!”乔治也是惊怒交加,色厉内荏地咆哮,“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 他嘴上叫嚣,其实掉转脚跟也想趁乱跑掉,他打的主意是守在门口那两名咨议局派出来的黑衣特工,他们是有权佩带等离子防护枪的,不管杨悦是什么样的怪物,他就不信等离子防护枪治不了! 乔治迈出两步,第三步刹在了半空,整个人像是陷进了粘稠的胶水,又或是背负了上百公斤的重量,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腿。 “放开我!”乔治怎么挣扎都没用,吓得尿都出来了,“婊/子!怪物!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死到临头还要满嘴不干不净,李慰也是服气,像这样的垃圾,她想不通她的前室友怎么能满怀憧憬地将他美化为“王子”,难道只要有权有势一切都可以被原谅吗? 或许对这些人是这样的,对不起,在她这里行不通。 “你别动,他不值得弄脏你的手,让我来。”李慰吩咐杨悦,她抬手在料理台上一撑,利索地翻过台面落到乔治面前。 乔治总算还没有嚣张到不怕死,他眼睁睁看着李慰靠近自己,吓得牙关打战,浑身都在颤抖,刚尿过的膀胱不知怎么又挤出一泡尿,沿着裤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你你你别过来,”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杀人是犯法的!我是总统的儿子,你杀了我,联邦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不管你逃到哪里,我父亲绝对会为我报仇!” 李慰站定在他面前,几乎能闻到他唾液横飞间的口臭,看到他这张本该英俊高贵的脸,三个月前的一幕幕从她脑海中急掠而过。 她的委屈、困惑、愤懑、怨恨,最后只化作一簇在胸腹间燃烧不尽的烈火。 “是吗?”她冷冷地道,“那就让他来吧。” 李慰抬腿踢爆了乔治的脑袋。 ………… …… 李慰:“你的‘魔法’能让人昏睡多久,他们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杨悦默默地抱住自己的头,又一下子放开,双手伸向天际,做出一个特别形象的“爆炸”的肢体动作。 李慰:“明白了,你把他们的脑子炸了,所以他们变成了白痴,醒过来也没用。正好,我们可以借他们的公民终端买两张离开首都星圈的机票。” 杨悦捧住下巴蹲在地上,看着李慰扯掉其中一名保镖的公民终端,随手捏了捏,公民终端就在她指间被大卸八块。 李慰:“我的力气……不会也是你的‘魔法’吧?” 杨悦无辜地睁大眼看她。 李慰:“如果是你干的,我是觉得有力量很好啦,可是一下子给我这么大力适应不了啊,我怕伤到自己或者伤到你。能不能先给我变回去,再一点点增加?” 杨悦:…… 少女牵着小男孩儿的手走出别墅,外面日落垂海,正是黄昏时分,他们长久以来再一次呼吸到新鲜空气,见到自由自在的天空和无遮无拦的大海。 而他们没有时间欣赏,因为这是他们恢复自由的日子,也是新任总统正式宣布就职的日子。 这一天,将注定成为他们的逃亡旅途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cris给我的雷! 我是一定会更新的,但是连加两天班弄的肩周炎有点犯了,所以打字特别慢,不好意思哈 第三十八章 两个机会 现在 尚特可勒船长离去不久, “亨利三世”突然有一个明显的颠簸,这在星际航行中是很少出现的事, 宴会厅内的头等舱贵宾惶惶不安,女士们本已渐息的哭声又增大了几分。 小矮人轻巧地倒翻下天花板, 刚好落到杨悦脚边,见他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凝视地上的尸体,建议道:“要不, 咱们逆转时间把他救活?” 他的语气充满掩饰不住的蠢蠢欲动,杨悦不禁看了他一眼,小矮人心下一慌, 立马就把告密人卖了, “我是听马洛说的!” 杨悦却根本不在乎马洛私自和雇佣兵们交换秘密,他只是摇了摇头, 也没有向小矮人解释这个摇头的涵义。 这两句话的时间,“亨利三世”又出现了剧烈的颠簸,人群中因此尖叫声连连,小矮人趁机抛下杨悦过去弹压。 秃鹰往高台上一站, 随手抓住盘旋不休的麦克风,凑到嘴边大声道:“不要慌, 这是飞船在进行连续的跃跹, 尚特可勒船长跟我们达成了协议,只要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不会伤害船上的客人。” 麦克风的效果比他预想得更好,连胸膛共鸣的巨大声响瞬间充满了整间宴会厅, 每个人耳边都被震得短暂失聪,又像是有回音在不断重复他最后一句话:“只要满足我们……不会伤害……船上的客人……” 有位男士单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第一时间高高举起另一只手。 秃鹰嫌弃地扔掉麦克风,指了指他,“你说!” 那位男士站起身,包括杨悦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他,那是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漂亮到稍嫌轻浮,笑容自带三分倜傥,开口却是略带口音的通用语:“请问你们的要求是什么?别误会,我没想讨价还价,只不过,你看,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人,我们自认有几分能量,至少比一位船长更能帮上忙。” 青年话音刚落,他周围蹲在地上的男士们频频点头,一个个双眼发光地望定秃鹰,如果不是秃鹰手里还捏着枪,恨不得立刻就跳起来表忠心。 “什么情况?”小矮人又溜回杨悦身边,目瞠口呆地道,“这帮人是那什么,斯……斯德哥尔摩了?” 杨悦没有解释,虽然小矮人在现实世界的生活经验远多于他,但对某些阶层的特种人群的心理把握,杨悦天然比他更具优势。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总统的儿子,他的父亲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关注过他的每一次竞选。 杨悦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地上怀特先生的尸体,不疾不徐地走上高台,站在秃鹰身旁。 下一秒,秃鹰的唇舌就自主地动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不相信我们的承诺,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像你们这种人,从来只信任利益。” 见底下的青年和他周围的男士们都因为被说中心事而面色发白,秃鹰绽出个得意的笑容,眼角瞄了下杨悦,又道:“所以你们想提供给我们利益,通过利益在我们和你们之间建立联结,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得回安全感。” 青年张口欲言,杨悦动了动手指,秃鹰便抬起右臂阻止他,“我成全你们。” 青年顿时住了嘴,不但男士这边鸦雀无声,连女士那边的抽泣声都奇迹般消音,所有人数不清多少道眼光巴巴地望向高台之上的秃鹰。 秃鹰心中苦笑更甚,等到杨悦径自从高台另一边下去,他愣了愣,差点拔腿去追。 杨悦头也不回地打个响指,秃鹰的双腿就在台上生了根。 “我现在给你们两个机会:第一,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到死狱去救一个人,而我们目前只知道死狱所在的星系,缺少更详细的坐标,所以,只要有人能提供给我们死狱的具体位置,经过我当场确认,我可以即刻放走你们所有人,带着我的同伴离开你们的船。” “第二,我对新任总统很不满,你们如果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并且愿意在未来推进弹劾总统的方案,我也可以在到达死狱后放你们离开。” 秃鹰呆着脸地说完这两个“机会”,或者该称为“买命的条件”,人群没忍住,竟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喧哗。 “别吵了!”小矮人不得不跳回天花板上鸣枪示警,“都安静!” 杨悦事不关己地拉门出去,秃鹰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不受控制地把他最后要说的话说完:“机会我已经给出来了,想抓住机会的聪明人,我在外面等你。” 门关上了。 ………… …… 杨悦没等多久,五分钟后,第一个聪明人推门而出。 并不意外,正是那位率先起立发言的漂亮青年。 “你好,”漂亮青年疑惑地左右张望,又回头瞧了眼,像是奇怪秃鹰为什么没有跟出来,“我该跟谁谈……你干什么!?” 杨悦一个指头点向他的太阳穴,漂亮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骤变的神色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这招杨悦也是越用越熟练,不到三十秒,他大致看完青年的记忆,像被蜜蜂蜇到般飞快地缩回手指。 他无论如何料不到,这位漂亮青年竟是位男装的丽人,而且和怀特先生是那种关系…… 杨悦难得露出一个有点牙疼的表情,苦恼地想,为什么青年的记忆和马洛的记忆相差这么多?到底谁才是对的?他该不该问老师呢? 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杨悦暂时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最重要的是,青年虽然和怀特先生保持了亲密关系,但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怀特先生拿捏住把柄威胁,所以她对怀特先生的死喜闻乐见。应该说,她为怀特先生的死创造了不少条件,包括撺掇怀特先生以本名登上“亨利三世”,以及举办这场邀请全体头等舱宾客的豪华晚宴,间接地也为杨悦他们的劫持行动降低了难度。 最最重要的是,杨悦在青年的记忆深处,找到了死狱所在的位置。 第三十九章 爱 迄今为止, 杨悦只读过三个半人的大脑,那三个人分别是马洛、尚特可勒船长、女扮男装的漂亮青年, 另外还有半个人则是马洛家的钟点工莉莉。尚特可勒船长不提,杨悦从另外三人的记忆里都看到了某些限制级画面, 尤其是马洛和漂亮青年,这两位的回忆中类似场景被浓墨重彩的渲染,堪称花样百出前后矛盾, 所以既让杨悦恍然大悟,又令他非常之迷惑不解。 可惜他没有时间深入思考这其中的奥秘,“亨利三世”准备进行最后一次跃跹, 杨悦被尚特可勒船长邀请到主控制室, 独自站在舰桥上等待。 “鹞鹰500”和“蜂鸟g20”的老鹰抓小鸡游戏早已结束,尚特可勒船长强硬地召回了所有护卫舰, 由于他一贯的专/制作风,竟没有船员敢表示异议。 “蜂鸟g20”此刻正傍在“亨利三世”的侧边飞行,由于体型的巨大差距,让杨悦想起与鲸鱼相伴相生的印鱼, 联邦并没有这种古早生物的基因留存,他之所以知道, 还是李慰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了一个大鲸鱼与小印鱼成为好朋友的故事。 杨悦凝视着观景窗外无边无垠的黑暗, 唇边带出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李慰在他面前经常是多话的,没话也要找话,实在没有话说,她就讲故事。他读过很多书, 却从来没有在书上见过她讲的那些故事,所以他猜测那都是李慰编出来的,也不可能是临时现编,更像是过去的小李慰为自己构造的童话世界。 就像李慰总是对杨悦说话,杨悦也总是听李慰说话,与此同时默默地观察她,把她的一点一滴都牢牢记进心里。八岁的杨悦还不知道如何系统地整合运用他所学到的知识,也不懂得分析李慰这个人,十六岁的杨悦却自然而然就明白,李慰的童年恐怕不比他好过多少。 她极少提及她的母亲,她为她的父亲骄傲,长时间地从全息录像里寻求父亲的陪伴,她甚至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八岁的杨悦很高兴李慰身边只有自己,十六岁的杨悦……仍然很高兴这点,但他也心疼李慰。 他最心疼的,是李慰根本不需要他的心疼,她的身心都足够强大,她无论何时都会选择成为拯救者而不是束手无策地等待他去拯救。 透过观景窗,杨悦看到宇宙的黑暗深处出现了一缕光,须臾,毫无过渡的,他的眼前展开了一片辽阔璀璨的星河。 “亨利三世”顺利完成了跃跹,终于抵达“幸运人”星系,就在这条星河中央,某一颗光华绚烂的星球正是囚禁了李慰的死狱。 “我来了。”杨悦在心底对李慰道,“老师,就让我陪着你把死狱搅得天翻地覆吧!” ………… …… 以“亨利三世”的庞大体积,它不可能降落在缺乏专用设施的死狱星球,杨悦也嫌它累赘,决定转移回“蜂鸟g20”。 他通过尚特可勒船长下达命令,放走漂亮青年和同意推动总统弹劾方案的头等舱旅客,反正他已经在这些聪明人的潜意识里种下了效忠于他的暗示。 剩下的心存侥幸的客人们却被秃鹰和小矮人驱赶上地对空飞船,随“鹞鹰500”一起脱离“亨利三世”,继续按照漂亮青年提供的坐标进行短距离跃跹。 很快,星河变成背景,众人眼前出现唯一一颗硕大的土黄色星球,不用杨悦再说什么,归祚明驾驶“蜂鸟g20”率先冲进星球的大气层,地对空飞船紧跟在后。 两艘船不想惊动死狱的原住民,所以杨悦为它们开启了“隐身”模式,归祚明匆匆用“蜂鸟g20”上搭载的雷达系统进行范围扫描,发现星球中部的山峦地带较少生命痕迹,因此选择那里作为降落点。 “蜂鸟g20”和地对空飞船像两颗追逐的流星般前后划过天际,由于雾霾沉重,地面上的人也不可能用肉眼看见,它们无惊无险地降落到预定地点,全程不到十分钟。 飞船刚停稳,杨悦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舱门,他一眼望到“黑云压城城欲催”的天空,吸进一口肺部都像要燃烧的空气,脸色顿时比天色更难看。 他忍不住又“啪”一声给了自己个耳光。 他上次居然没发现李慰待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每多待一分钟对人类的身体都是巨大的负担,如果李慰因此生病……不,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时间,就算他能做到,也没法保证通过逆转时间能让她重新变得健康! 杨悦没头没脑地又扇了自己一下,其他人却已经见怪不怪,归祚明和马洛两个老狐狸近些日子正默契地和对方培养感情,光头佬带着其余的雇佣兵到地对空飞船去接收俘虏,他们也没什么正事要做,就站在后面肩并肩看热闹。 马洛的酒精存货又消耗得差不多了,讲话也变得比较正常,下巴朝杨悦扬了扬,吊儿郎当地道:“我家主人怕是有这方面的嗜好,听说神子都这样,喜欢受伤,没事让人把自己钉在墙上什么的。” “我不这么认为。”归祚明保守回复,想不到他没喝酒也敢胡说八道,有点敬佩他的狗胆。 马洛斜睨了归祚明一眼,露出半个神秘的微笑,“你很怕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明,归祚明无语地看回去,这不废话吗? “我原来也怕,”马洛摘下宽沿礼帽顶在指间转圈圈,“我怕他把我变得不再是我,我不怕死,只怕头脑和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那就比死更可怕。” 归祚明沉默了,马洛说的这点恰好也是他最恐惧的,像他们和马洛这样的人,习惯在生死之间徘徊,死真的不算什么,怕的是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甚至更惨的行尸走肉。 他顿了顿,问道:“你现在不怕了?为什么?” “谁说我现在不怕了?”马洛苦笑,“你没看他用指头戳了我一下,我马上就不能动了,那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力量,人类怎么可能不畏惧神明?可是正因为畏惧,所以更要坚持做自己,能爽一天是一天。” 归祚明愈发无语了,本以为这家伙有什么大道理,没想到被喂了一碗馊馊的心灵鸡汤。 马洛又“嘿嘿”笑了两声,将礼帽带回头顶,盯着杨悦走来走去恨不得抛下他们拔腿狂奔的背影,叹道:“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个女孩儿,我们和他相处了不过短短几天都感觉受不了,她能和他两个人待在地下室里三个月,还能让他爱上她,她一定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归祚明讶然道:“你为什么说他爱上了她?” 几乎与他同时,另一个声音也问道:“爱?” 马洛和归祚明赫然回首,杨悦瞬息间就从不远处挪动至两人身旁,眉心微蹙,深黑色的眼瞳与浅蓝色的眼白,有一种孩童般的清澈。 他居然亲自开口询问,马洛受宠若惊,再加上杨悦的外表极具欺骗性,他竟以为杨悦是真的不懂什么是“爱”,耐心地名词解释:“爱慕、喜爱、爱情,你对那个女孩儿李慰就是这样的感情。” “等等,”归祚明扶了扶眼镜,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他污染未成年人,“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呢,那应该只是纯洁的友情。” 没人理他,杨悦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两句诗:“‘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不奔向你的灵魂?我怎能让它越过你向着其它的事物’,我在莉莉脑子里看到你给她念过这首诗,它形容的感情也是爱情吗?” “……”马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是的,这首诗的名字就叫《爱之曲》。” 杨悦又开始若有所思,归祚明感觉再不拉他一把这孩子就要被带进沟里了,连忙又插口道:“你和李慰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好朋友,把对方放在第一位是很正常的事,你看我和我的兄弟们也是这样的。” 还是没人理他,杨悦不愿显露表情时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这次思考的时间特别久,一直到光头佬他们接收完俘虏,另外安排两名雇佣兵换下秃鹰和小矮人,一群人整队过来准备出发,这边两个大人还在眼巴巴地等他思考完毕。 终于,杨悦眨了眨眼,张开口,朗朗问道:“如果对你们脑子里的那种事感觉好奇,但只想和她试一试,这样的感情是爱情吗?” 可怜归祚明这老实人还在想“那种事”是哪种事,马洛已经斩钉截铁地回应:“是!” 杨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 原来我真的爱上了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注意感情线! 第四十章 众生皆蝼蚁 地对空飞船里配置了悬浮车, 众人分组登上三辆车,光头佬带领人最多那组打头阵, 杨悦和归祚明、马洛聚在中间那辆,剩下一辆断后。 悬浮车升空, 地面的黄色浮土被吹拂向两边,沙尘和雾霾把能见度降到最低,三辆车不得不以低空缓速飞行。 杨悦自己选了副驾驶座, 上车以后继续若有所思,归祚明和马洛挤在最后一排,两人的目光时不时溜向前方, 即使只能望到一点杨悦的发顶。 杨悦毫无滞碍地就接受了马洛对他和李慰关系的新定位, 归祚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多看他几眼, 又转头怒视马洛。 马洛在车内搞掉了礼帽,却不肯脱下那身齐膝的长风衣,理直气壮地与归祚明对视。 归祚明低声道:“就因为你害怕他,你希望神拥有弱点, 所以故意诱导他得出错误的结论。他还是个孩子,这种行为太卑劣了。” “如果他真的是神,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在诱导他吗?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马洛反唇相讥, “至于结论是否错误,你我说了不算。” 归祚明一怔。 马洛注目前方杨悦的发顶,悠悠地叹口气,“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只要他愿意相信, 那就是正确的。” 这里面的逻辑稍微有点弯绕,归祚明和他的雇佣兵兄弟们在感情上都一窍不通,因此沉吟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也再没有话讲。 两人在后排窃窃私语,却逃不过杨悦的耳朵,两人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各自说的话多多少少都在为自己开脱,杨悦在沉思中并不怎么费力就分神到这个层面,转瞬又把它抛诸脑后。 他不在乎马洛和归祚明的小心思,就像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其他人一样,以前是因为他被隔离开,没有机会与他们接触;现在是因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他们,就像用指尖辗死一只蚂蚁。 他在实验室里长到八岁,又在地下室里度过了另外的八年,从未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有知识来自书籍、网络、沉默地观察和懵懂无知地积累。当他外表八岁时,他的心智也真的只有八岁,那些他学到的不能理解的东西在大脑中储存得越来越多,直到李慰出现,“嘭”一声,他的基因桎梏和智商枷锁同时爆开! 成长本该是个漫长的过程,于杨悦却只有三个月零八天,他的骨关节在行走时仍然酸痛难当,无数乱糟糟的难以分门别类的知识至今还在他脑子里打架,他索性粗暴地把它们划分成两边:和李慰有关的;和李慰无关的。 本质上杨悦还是那个被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小男孩儿,李慰是他唯一的同伴,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男孩子这种生物,不到青春期荷尔蒙泛滥很难把它和自己的生活具体联系起来。 杨悦刚开始领略荷尔蒙的威力,他需要爱一个人,放眼望去,李慰是他眼中能看到的唯一一个“人”。 所以他当然会爱她,无论马洛有没有故意诱导,他总有一天也会想明白这个事实。他思考不是因为犹豫,而是马洛的提醒让他同时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未来李慰将担任他生命中所有重要角色:他的老师、他的好友、他的伴侣、他的家人、他的信徒与他的神明……他和她的感情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任何语句诠释,任何词组冠名。 只不过其中一种刚巧名为“爱情”。 ………… …… 扫描显示死狱最大的一处人口聚居地在星球东部,以悬浮车的速度本该半小时后就能抵达,杨悦他们行至中途,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雪。 “咦?”驾驶员先看到挡风玻璃上沾染的雪花,奇道,“怎么突然下雪?外面气温多少?” 他们离开飞船时气温适中,大约在二十度到二十五度间,正是适宜人类活动的温度,这个星球的气温下降得如此之快吗? 归祚明转眸望向窗外,摘下眼镜,单眨了眨他受过伤的那只眼睛,义眼迅速回馈给他一串数字。 “摄氏十八度,”他回复驾驶员,“气温没有明显下降,出现降雪应该有其它原因。” 马洛向前倾了倾身,伸长手在中控台上按了按,悬浮车的顶棚立即变得透明,他懒洋洋地边抬首边道:“这个星球是座监狱,又不是联邦政府推荐的宜居星球,有什么非正常的天气变化也是很正……” 他倒抽口气,“锵”一声咬断了那个“常”字,破着嗓子狂吼:“快跑,是雪暴!” 车内所有人同时抬头,半空中原本黑压压的云层被撕裂,露出更为幽邃的穹苍,一个巨大的冰晶漩涡像是由宇宙深处逃至人间的冰雪怪兽,张牙舞爪地扑袭而来! 驾驶员吓得狠狠跺下油门,悬浮车向前飙射,几个人在车内东歪西倒,归祚明赶紧联系另外两辆车的同伴。 他刚打开公民终端,还没来得及开口,前面杨悦拍了把驾驶员,后者身不由己地道:“来不及了,风暴的速度比车速更快。”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要借别人的嘴才肯说话,归祚明大喊:“那怎么办?” “别这么大声,”驾驶员又道,“这辆车的隔音效果很好。” 归祚明:“……” 听到马洛在旁边发出闷笑,他感觉受过伤那只眼睛又在隐隐作痛,不禁按了按眼角,尽量温言细语地问:“好的,请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问我?”驾驶员语气充满疑惑,“你们在军队的时候没有教过如何在恶劣天气下保命?” 当然教过,归祚明一口气又堵在胸间,他真是糊涂了,或者说他在短短几天内习惯了杨悦的无所不能,被神庇护的人类竟遗忘了自己也能用双手战斗! 归祚明暗自警示自己,迅速接通另两辆车的通讯,命令道:“立即降落,搜索最近一处可以躲避暴风雪的地点,必要时可以分散,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重复一遍,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 他不知不觉又提高了声音嘶吼,这次前座的驾驶员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而是默默地降低高度,驾驶悬浮车飞进附近的山坳。 杨悦早就把手从驾驶员背后收了回来,交叉抱在胸前,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姿势,归祚明他们以为他是少年想伪装老成或者缺乏安全感,而他和李慰知道真相,其实他是假装胸前抱着他的毛毛帽子。 杨悦有点想念他的飞行帽,他丝毫没把外面恐怖的暴风雪放在眼里,哪怕它可以将他们的悬浮车像抛陀螺那样滴溜溜地丢到空中再轻易地撕成碎片。他叹了口气,转身靠在悬浮车的车窗上,望着逼近以后的连天接地的冰雪漩涡,想象它是一个巨大的蛋卷冰淇淋。 冰雪漩涡不断地往外飞甩白色的颗粒,先是雪粒,后来是冰晶,再近一点就成了铺天盖地的冰雹,悬浮车被打得摇摇晃晃,幸好隔音效果出色,只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咆哮声。 车窗渐渐被冰雪覆盖,杨悦的观景视野越来越窄,他无可不可,除了焦虑又要迟一段时间才能见到李慰外没什么别的感想,转头收回视线。 他转过头,眼角却在刹那间瞄到了什么,心脏猛地往上一蹿。 杨悦倏然回首,揣在胸前的双手“叭”一声打在了玻璃窗上,外面的冰雪竟被他这一下砸得脱落些许,他又看到了让他的心脏几乎从喉咙口跃出来的景象—— 在冰雪漩涡前方,漫天飞舞的银白碎屑中,有一个至少二十米高的庞然大物正在迈开双腿奔跑,而它的前面,仿佛被它和冰雪漩涡共同追逐的,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人类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杨悦:除了李慰你们都是蚂蚁。 李慰:……其实我也…… 院长:人和蚂蚁生殖隔离了解一下。 ……………… 这章前面一千字改了好久,希望不要误会我想表达的意思,不然杨悦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第四十一章 起死回生 数小时前 李慰在地下室里瞎转悠很长时间, 毁掉了沿途遇到的所有摄像头,后来干脆连声控灯也射爆, 躲在黑暗中与狱警沉默地交锋。 那两具尸体早就被射成筛子,李慰自己却毫发无伤, 每次都能抢在对方开枪前先一步将人击毙。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再上层楼,不论是五感,还是神经反射的速度, 以及身体力量都远远超越这些受过训练的狱警。 她想,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当初逃离乔治的地下室时,她曾经短暂拥有过非人的力量,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这种力量, 不得不请杨悦将它封印起来。她希望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杨悦满足了她的需求, 所以他们在逃亡路上并未出现拳拳爆头的血腥场面,直到刚才,她的封印适时到期。 李慰也有点惊讶自己一脚就跺穿了副监狱长的脑袋,她拒绝在总统夫人面前表现出来, 紧迫的处境也让她没有时间多思多虑。 她只是庆幸,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得到了足够的力量;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思念那个赐予她力量的“神”。 什么神不神的, 李慰失笑, 摇头甩掉了这个荒唐的闪念。对她来说杨悦只是个孩子,是她的学生,不管他变得多强都不能改变这一点,就像无论他的能力叫做“魔法”还是“异能”, 在她眼中都没有本质的区别。 她摸索了大个小时,始终没能找到预想中的主控制室,只好在下次遭遇战时手下留情,冒险抓一名活口来逼供。 那是个高大、丰满的女狱警,穿着防暴服依然能看清凸凹的身体曲线,李慰射穿了她的双膝和右肩,抓住她一条腿把她拖回拐角。 “不想死就老实点,”李慰警告她,单腿跪压住她唯一完好的臂膀,右手持枪,左手摘下了她的防暴面具。 狱警们不像李慰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人人都用左手持一支笔状电筒,李慰这次灭了三人小组,其余两名狱警的电筒在走廊里滴溜溜地滚动,光线像挥舞的剑枝般把黑暗切割得支离破碎,剩下这名女狱警的电筒还握在她的手里,李慰的膝盖压到她肘弯的麻筋,手一松,电筒便慢慢地滑落下来。 李慰一眼看到女狱警的脸,怔了怔,捡起电筒照上去。 她没看错,这个人很眼熟,赫然正是那天发病的犯人! 发病的犯人房间在金字塔顶数下去第九层,翻滚呼号的声音还曾经刺激到彼得,然后灯熄了,第二天房间里的人已经换成另一个! 李慰当时没能认出那是另外一个人,因为她根本记不清前面那名犯人的脸,现在看到女狱警才忽然想起来,她为什么一眼认定发病的犯人是个中年人,就为了对方花白得很有特色的头发。 那个发病的犯人留着齐肩长发,白发环绕头顶恰好形成问号的形状,与眼前这名女狱警一模一样!李慰不相信这么巧有个同样发型的人被她逮住,可如果不是凑巧,昨天还是犯人,今天怎么就变成了狱警? 李慰脑洞大开,从有洗脑功效的营养剂想到总统夫人自称联邦科学院的副院长,联想到副监狱长曾经威胁要告知她“真相”,她脑子里储存的丰富多彩的电影故事自动组合,脱口问道:“你到底是犯人还是狱警?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女狱警没有回答,她本来还在李慰身下徒劳无功地微弱挣扎,面罩拿下,人就仿佛被截断了电源,突然停止一切动作。 李慰连问了几声,心中诡异的感觉愈甚,抬起电筒用光去照女狱警的眼睛,却见她双眼发直,黑色的瞳孔扩张到极致,分明已经是个死人! 李慰不死心地又去摸了摸女狱警的胸口,确认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但没法确定是因为正常的失血受伤或是别的非正常的原因。 她蹲在尸体旁边苦苦思索,猜不透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隐隐约约似乎有一条线被迷雾团团包裹,可无论如何找不到线头。 她回忆和死狱里犯人们打交道的经历,尤其是楼下的彼得,又想起她曾经的怀疑:与彼得同批进来的犯人都去了哪里? 眼角突然瞄到女狱警的颈后有个奇怪的凸起,李慰伸出手摸了摸,触感让她浑身剧震。 她咬咬牙,掉转枪口“咻”一声射穿了女狱警的左胸,再皱紧眉头把手钻进血淋淋的肉/洞里,强忍不适细细地摸索。 就像一阵狂风吹散了迷雾,她终于捉到了那根关键的线头。 ………… …… 李慰捏紧那根线头往外一拉,一小团黑乎乎的金属状物体从女狱警的心脏里扯了出来,向四面八方延伸着纤细的筋络状的肉线。 她掐断那些肉线,用女狱警的衣服擦掉沾染的血肉,金属物体的形状逐渐变得清晰,在手电筒光照下反射着浅淡的辉光。 那是个玲珑的银色方块,捏到手上还不到大拇指的第一个关节大小,李慰却像是捧着一颗恐怖的炸/弹,从手掌到胳膊,连累全身都在颤抖。 因为她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这个世界上能够一眼就认出这东西的恐怕不超过十个人,而她偏偏就是十分之一。 “起死回生泵”,联邦政府专门为其立法明令禁止的人体机械组织,植入以后可以完美替代心脏功能,同时与大部分反射神经驳接,也就是说,它相当于一颗心脏外加半个大脑! 而它的神奇之处并不仅是这点,它之所以得名,联邦政府之所以在它被发明后立法禁止,是因为它能让尸体重新活过来! 是的,活过来的是尸体而不是人。科技发展到今时今日,人类依旧未能解析生死之谜,没有人知道活人与一具尸体之间究竟是差了什么,没人知道灵魂的栖身之所,被“起死回生泵”复活的尸体能吃能睡,行走自如,甚至残留着生前最深的执念,但它仍然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 像这样的“活尸”必定会扰乱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所以,无论出于人道主义或者现实考虑,联邦政府都不可能允许其现世,“起死回生泵”理所当然地遭到禁止。 从它被发明出来,截至它被禁止,只在一个人身上使用过。 那个人是曙光战役的战斗英雄,拿过一级胜利勋章,出身“为龙”小队,被整个联邦默认为杨论道的弟子,嫡系中的嫡系。 他的名字叫李铭。 他是她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准备过年放大假事情特别多,所以可能要两天更一章,大家包涵,正式放假就好了 以及:我看别的作者会在留言里感谢浇了营养液的好心人,可是这个要在哪里看啊?不管啦我爱你们!!谢谢你们!!! 第四十二章 机甲!机甲! 李慰从小就知道她的父亲是位了不起的战斗英雄, 联邦在曙光战役中大胜帝国,争取到了和平谈判的主动权, 政府当然要大肆庆祝,将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反复宣讲。 很多人敬仰她的父亲, 李慰因此更崇拜他,她每天花大量时间和他的全息投影待在一起,他教什么就学什么, 立志长大以后像他那样加入军队,为保卫联邦而战。 她也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一直没有再婚, 她以为是为了她, 心中既感激又满怀愧疚。 直到某天凌晨,她因为噩梦惊醒, 鬼使神差般推开了母亲卧室的房门。 ………… …… 李慰把“起死回生泵”握在手心,死死地咬紧牙关,闭上眼,将那些不该泛起的回忆重新压回脑海深处。 待她站起身, 面容恢复平静,胸中那簇烈火却燃烧得愈加旺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洗脑监狱里的犯人, 绝对不是总统夫人所谓的“帮助监狱的管理层安抚囚犯”, 那样只需要麻痹神经的药物就足够了,营养剂里掺入的药物明显更具催眠效果! “‘艾伯特·布鲁斯·怀特,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 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个莫名出现的难听声音与营养剂有关,她仅注射过一次营养剂,这句话便以固定的频率在她耳边重复,其他长期注射的犯人只会受到更深的荼毒。久而久之,他们习以为常,甚至像彼得那般根本察觉不出异样,这句话就进一步突破他们的认知,伪装成他们潜意识的一部分。 而当他们濒临死亡,神智涣散,潜意识里的这句话替代真实想法成为最深的执念,“起死回生泵”制造的活死人便会真的拜倒在艾伯特·布鲁斯·怀特脚下,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 这是一条完整的制造活死人奴隶的流程! 李慰铁青着脸,拎起枪接着往里闯,她也不急于找什么出口了,专走以前没有走过的方向,见人就杀。 每具狱警的尸体她都会仔细检查,摸一摸后脖子,寻找像女狱警一样的颈后凸起。那是“起死回生泵”的能源开关,切断开关可以使活死人处于休眠状态,方便豢养他们的人将他们收藏到普通人难以发现的地方。 李慰越摸越是心惊,几乎每具尸体都能摸到凸起,难道死狱真的就是“死狱”,除了犯人们和副监狱长,死狱再也没有别的活人存在!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李慰抬头望定了前方的摄像头,恨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阴谋,但我一定会找到你,你必须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她举枪毁掉摄像头,又掉转枪口,再不留情地射向新出现的狱警。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杀,李慰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普通人的反应速度本就比不上她,何况是比普通人还不如的活死人,她在狱警的包围中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头脸和外衣沾满鲜血,却没有一滴属于她自己。 李慰杀人如割草,心如铁石,因为她知道自己杀的都是死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未经审判失去自由,死后还要违背心意去看守那些和他们一样被非法囚禁的无辜者,就像她听过的华族传说中死于虎口的鬼魂,与其让他们为虎作伥,不如由她帮他们彻底解脱! 正当她快要杀到麻木时,一群狱警中的其中一个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身材偏矮偏瘦的男性狱警,活死人没有自主意识,发声困难,其他狱警中枪后都不会呼痛,他却发出一声响亮的“哎哟!” 李慰精神一振,急忙抬了下右手,射向那名狱警的等离子光束及时偏移,从他头顶上方险险地擦掠而过。 那名狱警死里逃生,吓得浑身都僵了一瞬,李慰趁机抢过去想抓住他,不料转角后方又冲出一名狱警,刚巧挡在两人之间。 李慰迅速制服了新冲出来的狱警,在他颈后摸到凸起,失望地把尸体甩开,抬头再看,那名出声的狱警飞快转过拐角,一瘸一拐地越逃越远。 打不过还知道逃,看来真是个活人了,李慰举枪瞄准他另一条腿,喝道:“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就像她看过的所有电影里那样,该名狱警听到警告并没有站住,相反,他逃得更起劲了,受伤的腿血流如注,在白色的走廊地面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李慰不再废话,开枪射中他另一条腿,那狱警这次没有“哎哟”,而是闷哼了一声,双手撑地继续艰难地往前爬。 这才是活着的人啊,李慰几乎要被他坚韧不拔的求生欲打动了,她扣向扳机的食指缓了一缓,那狱警已经爬到走廊尽头,抬手拍向墙壁,印出一个血淋淋的掌印。 下一秒,“墙壁” 向上抬高,原来竟是一道看起来似极了墙壁的门! 那狱警拼尽剩余的力量滚进门内,李慰开枪射去,等离子光束撞上假墙,无声无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她等了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走近一点看看,那道门忽然又一次地开了! 门快速提起,李慰心中猛然生出不祥的预感,随即看到门后显露的黑影,哪里还是受伤的矮小狱警,变成一台少说也有两米高的机械外骨骼装甲! “我操!”李慰扭头就跑,她只在电影里见过机甲,而且是电影里的帝国军队,联邦军方不愿浪费军费去制造机甲这种华而不实的单兵武器,星际战场也很少有巷战的时候,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与机甲狭路相逢! 幸亏她跑得快,前脚刚逃过拐角,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李慰不敢回头看,余光瞥到右侧的金属墙壁上多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吓得她更是拼命狂奔。 那台机甲缀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如果机甲里的驾驶员正是刚才那名狱警,两人的强弱须臾之间颠倒过来,画面倒是极具戏剧性,可惜李慰没有心思欣赏! 一人一机甲在金字塔地下错综复杂的走廊间打起了追逐战,李慰不敢走直线,边逃边以蛇形跑位躲避身后射来的等离子光束,时不时还凭借冲力蹬上墙,大胆地从机甲头顶翻转回去,灵活的身手对上笨重的机甲居然颇显游刃有余。 所以传说中的机甲也不过如此嘛,她松了口气,嘴里不自觉地哼出几句不成调的曲子,好像是机场里那首她挺喜欢的歌,到现在仍是不知道歌名。 她在前边忍不住得意,后边的机甲实在追不上,蓦地停住脚步,双臂放低,“啪”一下弹开了胸前的挡板。 李慰没有回头,但杨悦提升了她的五感,她敏锐地听到挡板的声音,随后还有似曾相识的“嗡嗡”声。 她本能地在记忆中进行声源对比,很快想起光头佬那张凶神恶煞的大脸,以及,他用右臂改装的等离子光束炮筒! “我操!”李慰觉得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生死关头会自动喷出这句脏话,“在地底下用等离子光束炮,你这么想和我一起死!?” 背后的机甲当然不会回应,李慰也没指望它回应,她喊完以后当机立断地往前扑,按照老爹教过的姿势护住头部要害,与此同时,炫目的白光轰中了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这时李慰第二次近距离接触等离子光束炮,狭窄空间翻倍了炮弹的威力,她身穿的防暴服在白光照耀下顷刻成灰,她体表所有新生的毛发再次消失,她感觉到强烈的烧灼的痛苦,从皮肤到骨骼、内脏、血液,像是置身火海活生生地要将她烤至熟透! “啊——” 李慰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惨厉的哀嚎,伴随她的叫声,四周的金属墙壁融化,天花板失去支撑跌落下来。 轰隆隆的巨响中,她以为自己就要被等离子光束炮烧得连灰都不剩,再被头顶砸下来的瓦砾深深掩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寻找她留下的痕迹……杨悦,他长大了还会记得她吗? 李慰脑中浮现几幅模糊的画面,她被一个过分瘦削的男人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那应该还是位少年,发育中嶙峋的肋骨硌得她胸口疼,他用脸颊蹭着她的脸颊,颧骨也有点刮人,他在她耳边呼唤她。 “老师,”他酸唧唧地说,“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奔向你。” 李慰被他雷得还没长出汗毛的毛囊都要炸开了,她倏然睁眼,等离子光束炮的白光熄灭了,她也没有被活埋,脸部上方恰巧留下了可供呼吸的缝隙。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还是自己的,身体也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她于是慢慢地坐起来,扒开埋住她的废墟。 李慰从砖石和金属碎片底下钻了出来,头顶是比记忆中压得更低的穹苍,乌云像个沉甸甸的盖子笼罩住灰蒙蒙的旷野,她赤/身/裸/体地立于废墟之上,远处是副监狱长向她介绍过的那座城市,金字塔耸立在城市中心,被四四方方褪了色的楼群环绕,竟有一种类似末世的萧索的美感。 李慰心中无悲无喜,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凛冽寒风刮在她的裸/体上,她竟也不觉得冷。 直到一朵雪花坠到她的鼻尖,李慰打了个激灵,说不清被冷的还是被吓的,她仰首望天,分辨不出落雪的是重重黑云中的哪一层。 不管哪一层,她疲倦欲死地想,看体积也不会是场小雪,她需要保暖的衣物、食物、休息的地方,否则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冻死,杨悦会笑话她的…… 她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地朝城市走去,没走几步,脚下的废墟突然传出声响,李慰警惕地加快速度,边走边回头。 她不认为是刚才那台机甲,因为那样近的距离,那样窄的巷道,使用等离子光束炮只能得到同归于尽的结局。她推测自己还活着应该与杨悦有关,那台机甲和机甲里的驾驶员不可能有她的幸运。 就在她的注目下,她身后的废墟滑落出一个大坑,钻出来的确实不是刚才那台两米高的机械外骨骼装甲,而是一台至少二十米高的庞然巨物! 李慰吓得肝胆俱裂,这回连“我操”都顾不得说了,又一次拔足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水水吖给我的雷! ———— “想想在西伯利亚的雪地背景下逃生,背后是紧追不舍的庞大机甲,一脚下去积雪飞溅,狂风遮蔽双眼,前方是仿佛永远都到不了的绵长无期的国境线…… ” 以上是我一定要写到的场景,可是不知不觉又让女主裸奔了,我这是什么爱好! ———————— 感谢以下读者给我的营养夜,爱你们!!可惜今天没时间更新,明天过了就放假了,可以恢复正常更新! 读者“mzioon222”,灌溉营养液 读者“song”,灌溉营养液 读者“你就是在那里吗”,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song”,灌溉营养液 读者“五里”,灌溉营养液 读者“巴卫的正宫夫人”,灌溉营养液 读者“song”,灌溉营养液 读者“song”,灌溉营养液 读者“真开心”,灌溉营养液 读者“song”,灌溉营养液 读者“衍毓”,灌溉营养液 读者“cris”,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来个超辣的”,灌溉营养液 第四十三章 依偎 李慰并不敢奔向城市, 她连一台机甲都应付不了,谁知道城市里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只好慌不择路地往旷野逃遁。 她用全副精神防范身后随时可能要她性命的庞然巨物,不敢停步也不敢回头, 害怕稍微耽搁就被追上。也不知道逃了多久,她渐渐发觉气温越来越低,雪下得越来越大, 空中飞舞着密匝匝遮挡视线的碎屑,地面雪层渐厚,一脚踏上去一个深深的脚印。 到后来, 她根本没法跑动了, 只能一步一打滑地在雪地里踉跄,幸好庞大沉重的机甲比她更受积雪影响,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间隔也越来越大,刚开始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慢慢地几乎听不到声音,唯有飞溅起来砸向她头顶的碎玉琼瑶。 她不知道那个连天接地的冰晶漩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很想自救, 长时间的雪地跋涉却已耗光了她剩余的体力,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漩涡和机甲势不可挡地逼近…… 难道她将要死在这里了吗?难道这就是结束? 不,她不服! 李慰又冷又累,随时可能倒下再也爬不起来,可她挣扎着就是不肯倒下!连滚带爬、慌张狼狈, 但凡还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不怕死,却更留恋生,这个世界没有她想象中美好,联邦也不是她曾经以为的样子,只有活着才能改变这一切,只有活着,才能反抗一切的不美好,才能把联邦真的变成她父亲为之付出生命的联邦! 她必须活下去,唯有活下去,她才能见到她想见的人,她答应过他,他们还要永远在一起! “杨悦……”李慰无声地念叨这个名字,她浑身上下都覆满了雪,挂满了冰晶,寒风却仍然一刀刀割裂她青紫的皮肤,她张不开眼,口唇翕动,鲜血迸出皲裂的嘴唇立即凝成血色的冰珠。 她逐渐麻木的大脑已经拖不动其它复杂的想法,单剩下“杨悦”这个名字,还有与这个名字对应的那张孩童的脸。她不能抛下他,她不相信总统夫人那堆废话,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地下室里找到的男孩儿,就像她只有他那样,杨悦也只有她。 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思念杨悦,甚至因此出现幻觉,风雪呼啸,透过风,透过雪,她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狂奔而来,她趔趔趄趄地摔跤,他也跟着滑倒,又一骨碌爬起身继续奔向她。 最终他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触感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真实。她仿佛回到了金字塔内腔的玻璃屋里,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跪在地上拥抱她。他抬起头,她记忆中那张孩童的脸瞬息崩塌,幻化成眼前这张俊美无匹的少年面孔。 “……杨悦?” “……” …… 她记得,他曾在她耳边低声倾诉。 他说,他说,他说。 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奔向你。 ………… …… 风雪中的黑影让杨悦的心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那是李慰,他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她! 他抬手又拍向车门,这次用了异能,上锁的车门摧枯拉朽般从车身脱落,被飓风卷走,鬼哭神嚎的风声顷刻间灌满车厢。 马洛他们同时扭头望过来,几个人声嘶力竭地呼喊,还有人伸长胳膊想要拉他,杨悦撕碎了被抓住的衣服,赤膊从十米高的悬浮车上飞跃而下! 他单膝跪倒雪地中,右腿胫骨开放性骨折,白森森的断骨戳烂血肉,他伸手一抹止住血,又一拍将骨头拍回原位。 伤好治痛却没那么容易忍,杨悦瘸着腿奔向李慰,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身,飓风里的冰晶更像是锋利的小刀,他每前进一米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会多出无数刀口,可他一往无前,半步也未曾后退。 终于,他一把抱住了她,李慰通体寒凉,从头到脚都被冰雪裹覆,他却像是抱住了一个温暖的火炉,“咔噌”一声,胸口的位置有什么冰封的硬壳融化,那颗心脏中属于人类的部分热情地、活泼地、蛮不讲理地占据主导。 “……杨悦?” “……”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他知道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仍然寂寞,他一直记得她因为他不能出声而失望,所以他每次见到她就想说话,他也只愿意和她一个人交谈,在没见到她时绞尽脑汁收集所有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他在别人的脑子里看到了各式各样的人生,那些快乐的、悲伤的、有趣的、无聊的他人的故事,他都默默地记下来想说给她听,他存了那么多,在没见到她时一个人反复练习,他以为能像上次一样镇定地娓娓而谈,却忘了现实与意识的不同。 这是第一次他真真正正地把自己呈现在她面前,不是躲在一个虚假的孩童的躯壳里,也不是黑暗遮掩下的异能分/身。他长大了,他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完美,他并非无所不能,她还会因此失望吗? 杨悦抱住李慰,在她耳边张口又闭口,却始终未能发出声音,他百思不解,羞惭惶恐,可是越急越做不到,他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封闭的地下室,在他人生最绝望的时刻拼尽全力也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飓风咆哮,暴雪肆虐,杨悦却浑然忘却身外事,紧紧抱着李慰发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出不了声,如果他有个心理医生,或许就能告诉他症结所在。 无论马洛他们如何畏惧他,如何对他敬若神明,杨悦也有意在他们面前扮演了神的角色,但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他可以欺骗所有人,除了李慰,在她面前他才能恢复真身,做回一个十六岁的对外部世界所知甚少因此也会仓皇失措的少年。 他这些日子累积了太多情绪,在抱住李慰的那一刻,所有七情六欲争先恐后地冲出阀门,杨悦陷入迟来的身份危机,满心满脑都是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 直到巨型机甲终于追到近前,比机甲更震骇的冰晶漩涡也将接踵而至,眼看他们不是被机甲踩扁就是被漩涡绞成碎片——直到李慰抬起手来,还抱住他。 杨悦在她怀中颤了颤,因为出不了声而恐慌焦急的面容变回和缓,他把脸颊贴住她的脸颊,蹭了蹭,平静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旷野上赫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巨型机甲和相拥相偎的两人齐齐坠入洞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情人节礼物了,我都睡了又爬起来偷偷写完…… 第四十四章 飞蛾赴火 李慰并不慌张, 虽然身体下坠,她的内心却非常平静, 安静得有些怅然。 她抱着杨悦,感觉杨悦环抱她的姿势也没有变过, 脸仍然贴着她的脸,两人相依相偎,仿佛一对在母体中就共生共存的双胞胎。 她已经记起了那个曾被她短暂遗落的“梦”, 想到杨悦在“梦”中告诉她他从来不是小孩子,她情不自禁地感觉失落。她其实并不在意他变小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就像她也不在乎杨悦是否真是总统的儿子, 她失落, 因为比起孩童杨悦,少年杨悦更加难以掌控。 是的, 掌控,李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太孤独了,因此期望得到可以笃定的陪伴,而她过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和杨悦在地下室里的三个月填补了她长久以来的缺失, 也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没得到尚能欺骗自己, 一旦真正尝过它的美妙滋味, 只会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孩童杨悦是弱小无依的,即使他身怀异能,李慰也敢肯定他没有她不行, 就像她依赖他一样,杨悦也必须依赖她才能在这个广阔的世界结伴存活。可少年杨悦不是这样,少年杨悦有成熟的心智,有强大的异能,她对他不再是必不可少的……他不再需要她。 李慰睁开眼睛,睫毛和眼皮上的冰霜融化成水缓慢地淌落,像泪。她朦胧地看清了近在咫尺的杨悦的脸。 少年杨悦的脸和孩童杨悦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属于极少数能平稳度过发育期的幸运儿,无论脸型或五官都是等比例成长,放大得恰到好处。骨骼的形状变硬了,又不是青年那种性别特征明显的硬朗,而是柔和中稍显锋芒,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绝妙。 他小时候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长大了本该顺理成章是位俊美讨喜的少年,但或许是太瘦的缘故,杨悦的气质极端不好亲近,凛然中透出一股不明来由的邪气。 而在李慰眼里,那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杨悦”仍然是杨悦。她注视着他,久久不动,直到那滴雪水划过她的脸颊流上他的脸。 雪水刚沾上杨悦的脸颊,他睁开了眼睛,两人的下坠顿时停止,四周大放光明。 李慰发现他们停留在固体般的黑暗里,黑暗原本像凝胶一样包裹着他们,像蚕茧一样的保护他们,此时不知何处而来的光驱散了黑暗,他们就漂浮在光团的中心。 杨悦和她离得太近了,他睁开眼时长长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脸,李慰觉得痒,侧过脸颊躲了躲,杨悦却像是被这个小动作刺激到,迷惘的眼神瞬间清醒,手臂一收,狠狠地将她按了回来。 可这一按,李慰身上半融的冰雪碎裂滑落,她光溜溜的躯体亲密无间地碰到了他裸/露的胸膛。 杨悦:“……” 李慰眼瞧着杨悦苍白瘦削的脸颊“噌”一下涨得通红,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红得像早晨八/九点钟最怡人的太阳,哪里还看得出半分邪气。 李慰:“……” 受到杨悦的传染,李慰也觉得两人相贴的肌肤发红发烫,她在杨悦眼瞳表面看到自己的倒影,心理作用之下,她总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被煮到熟透的螃蟹。 两人似乎直到现在才开始发觉有哪里不对,才懂得领悟迟来的害羞与尴尬,然而即便害羞和尴尬,他们却依旧紧搂着对方,谁都没有想过,也谁都不会放手。 ………… …… 杨悦与李慰就这样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默默地看着对方,哪怕彼此脸红得像要滴血,体温烫得快要烧起来。 杨悦的症状又要比李慰更严重,不管他的精神多么强大,他的身体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青春期少年,受荷尔蒙的强力支配,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从马洛和其他人脑子里看到的画面,于是在害羞和尴尬之余,还生出别的激动情绪。 李慰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激动,她疑惑地动了动,杨悦扣住她不放;她不舒服地又动了动,杨悦倒抽一口气,将脸埋进她肩窝里。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杨悦的表情比起愉悦更像是痛苦,李慰吃了一惊,关心地问他。 杨悦在她颈间摇头,她柔韧腻滑的皮肤弹性十足地贴着他的口唇,他尝到融化的雪水的味道,还有一股温暖的独属于她的脉息,过去他为了这股脉息失而复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此刻却恨不得张嘴咬断这股脉息,嚼碎它吞进肚子里。 李慰担忧他,又态度坚决地使劲推,杨悦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开,下半身稍微退后,上半身继续粘乎乎地缠着她,两条胳膊就像长在了她腰上。 不料李慰先看了看他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让她倍觉不适的未知物体。 李慰:“……” 多亏联邦的生理卫生教育,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说不定比起当事人杨悦还知道得更多!李慰盯着它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情复杂,一半是因为孩童杨悦的形象在她脑海中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另一半则是恍然大悟后的窃喜。 杨悦:“……” 李慰低头看得太久,杨悦别扭万分,还有些不满看不到她的脸,双手捧住她的下巴硬把她扳了起来。 两人恢复对视,李慰不仅是身体光溜溜,脑袋也光溜溜,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毛,没有了头毛眉毛睫毛,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冬瓜。可杨悦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他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变化,眼睛仍然如小时候那样专注地凝视她,纯粹、热烈、全心全意。 李慰忍不住向他抬起手,竖起手掌缓慢地接近他,杨悦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掌心轻触他的睫毛,就像是掬起了那捧珍贵的眸光。 “你喜欢我吗?”她喃喃问,旋即笃定地自问自答,“你喜欢我。” 话音刚落,杨悦在她掌心里快速眨眼,像一对活泼的想要逃脱樊笼的飞蛾,包围在两人身周的光团霎时膨胀到极致,急剧地向外爆开! 整个空间一瞬间充满耀目的强光,如果有第三双眼睛,能看到这光团的形状似极了燃烧的火焰,火焰的核心位置漂浮着一对相拥的少年男女,而他们的脚下,一台二十米高的机甲以破釜沉舟的姿态恶狠狠地撞了过来! 飞蛾赴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sad-tango和亲爱的黏人怪给我的雷!大家新年快乐,不好意思这两天来不及更,从明天开始可以正常更新了。 第四十五章 我也喜欢你 那台机甲撞到了火焰, 钢铁机身便似纸糊般轻而易举地燃烧起来,奇异的是这场燃烧没有声音, 温度也不见升高,仿佛虚空中有一群牙齿锋利的食铁蚁, 群涌而上沉默地将机甲啃噬殆尽。 由沾染上火焰的那一点作为起始,庞大机甲的腿部、胸部、臂部相继消失,头部也越来越小, 最终仅余下操作员所在的驾驶舱。 操纵机甲的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李慰打断两条腿的狱警,他深恨李慰, 腿伤还没来得及完全治愈, 只勉强止住血,扎着绷带就急吼吼地开机甲找她报仇。 现在机甲被燃成灰烬, 他蜷缩在透明的驾驶舱里,像被困在玻璃缸里的仓鼠,满脸惊恐,似乎对自己目睹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驾驶员像见鬼一样使劲地瞪着李慰和杨悦, 那存在感强烈的视线终于引起了杨悦的注意,他不经意地朝下看了眼, 随后勃然大怒。 杨悦的怒火不仅是怒火, 那是可以具现化的强大力量,火焰在透明的驾驶舱内燃起,如同机甲被悄没声息地化为虚无,下一瞬, 那名驾驶员维持着脸上惊恐的表情,活生生地被烧成了灰烬! 李慰顺着杨悦的眼光也望过来,恰好见证了这残忍的一幕,她倒抽口气,急叫:“等等,别杀他!” 然而她喊得太晚了,那名躲过了她枪口的驾驶员没能逃过杨悦的异能,她一把推开杨悦,在虚空中蹬动双腿,以游泳的姿势赶到驾驶舱近前。 杨悦没提防被她重重地推开,那张万年不变维持面无表情的脸都僵住了,他怔愣半晌,仿佛不敢相信李慰会这么对他,委屈地抿了抿嘴。 可他已经这么委屈了,李慰偏偏还要火上浇油,打开驾驶舱去摸那堆驾驶员剩下的骨灰,叹道:“你不该杀他。” 杨悦默默地漂到她身后,把手臂又缠回她腰上,头抵住她的肩膀生闷气。 李慰不知道他暂时不能出声,她早就习惯了和不能说话的杨悦相处,根本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两人贴近以后杨悦的那玩意儿戳到她的屁股上,烫得她打个激灵,本能地又推了他一把。 这下用的劲也不轻,但没能推动,杨悦汲取上一次被推开的经验,埋着头死死地搂住她不放。 “你放开我,”李慰不适地道,“这样很不舒服。” 杨悦浑身剧震,误以为她是嫌弃他的怀抱,难道,她不喜欢他!? 他心下一沉,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毕竟他以前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有哪个正常女人会喜欢一个孩子! 可是李慰不能不喜欢他啊,她不喜欢他,他要怎么办? 杨悦慌了,急了,怕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李慰可能会不喜欢他,连假设都没有,这个念头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他被马洛启蒙了爱一个人的意识,但他眼里的“人”是个限定名词,除了李慰他看不到其他人,这不仅是他非得爱一个人就只能选李慰的问题,而是如果要给他和李慰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定义,他认同爱是最合适的注解。因为在他学到的知识中,唯有爱情才能让一对本无关联的男女理所当然地产生超越所有其他人的最深的羁绊。 所以李慰不能不喜欢他,杨悦紧紧地抿着嘴唇,蛮横又伤心地做了决定:就算要他亲自动手给她洗脑,她也必须喜欢他才行。 但想到李慰是因为被洗脑才喜欢上自己,杨悦心里就更难过了,他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憋得眼圈都有些发红。 李慰哪知道这小子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她推了几下没能再把杨悦推开,也就无奈地放弃,挪动身体避开他的正面,解释道:“我在这边的监狱里遇到很多怪事,这个人本来应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被你就这么弄死了,我们又得从头开始想办法破解谜团。” 她三言两语把这几天在死狱里的经历综述了一遍,她和杨悦讲话向来是事无巨细地唠叨,难得说得这么言简意赅,自己都有些不习惯。说完以后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死狱?是专程过来救我的?” 杨悦不答,他心乱如麻,李慰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还在纠缠“她可能不喜欢我”这件全世界最绝望的惨事。 他第一次体会到爱情是这样一种恐怖的压倒理智的情绪,他变得斤斤计较,患得患失,自私自利,一会儿想着从背后偷袭李慰给她洗脑,一会儿又舍不得这么对她,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隐隐觉得他不该让李慰违背心意地喜欢自己,那样的李慰不是真正的她。 他毕竟只是个少年,过于强大的力量于他就像孩童手中的枪/械,他过往并没能深刻认识到这种随时可能失控的力量意味着什么,他骄傲地拥有,他傲慢地滥用,直到他遇到一个不想把骄傲和傲慢用在她身上的人。 杨悦可以不说话,但他对她说的话始终不给回应,连划字都没有,这就太不正常了。李慰奇怪地回首看他,见他低低地埋着头,露出瘦巴巴的颈项和肩膀,怎么看怎么显得有点可怜。 她没想太多,以为他是累了,他们身周这团“火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是杨悦弄出来的,她当他还是以前那样耗尽能量就会昏厥过去。 “累了吗?”她柔声问,杨悦缠着她的腰肢不放,她没办法转回身,只好辛苦地扭转手臂摸了摸他的脸,“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等外面的风雪停了……” 她转头四顾,发现他们好像在雪层之下一个巨大的腔洞里,可能也就比金字塔内腔小一点点,杨悦制造的火焰光芒都没能照到腔洞的边缘,上下都是黑乎乎一片,如果没有杨悦的异能支撑,他们会立即向下坠落,天知道结局能不能活下来。 杨悦不吭声也不抬头,李慰更担心了,想了想,凑过去在他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笑道:“这样能不能充电?” 等杨悦惊讶地抬起头,她又捧住他的脸,主动亲了亲他的嘴唇,“这样呢?” 杨悦脸上木无表情的面具彻底崩溃,他又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眼眶泛红,嘴唇却不受控制地拼命往上翘,张了张口,居然挤出一点声音:“你……喜欢……我?” “你声音怎么了,上次不是挺能说的吗?”李慰眉心微蹙,旋即释然地舒展开来,“不过你还是这样好,上次说的话太肉麻了,我想起来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杨悦摇摇头,他把李慰扳转身,手臂又刻不容缓地缠回她的腰上,慎重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问道:“你喜欢我?” “我没说吗?”李慰笑吟吟地道,“好像是没说,这样想起来还是女人比较好,男人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说你一般猜不到。” 杨悦又急了,可他能怎么样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更加舍不得洗脑,只好掐着她的腰把她往胸前按。 “别!”李慰连忙伸胳膊撑住他的胸膛,两人赤身/裸/体贴在一起实在太破廉耻,她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心理准备,不敢再逗他,安抚地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个亲亲的时间比较长,长得已经可以称作一个“吻”。 良久,她贴住他的嘴唇笑了,沙哑地道:“是的,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mzioon222给我的雷! ———— 虽然女主也告白了,但她目前这个告白是有水分的,当然杨悦也有,这两个孩子其实是在爱上以前已经生死不渝了 第四十六章 交心 当李慰说出“喜欢”, 杨悦的心顿时就静了下来,就像倦鸟投巢, 像万川入海,像一切待归位的东西都妥当地回到了它们本应该在的地方。 他所有的患得患失一瞬间都没有了, 生理反应不再受到心理活动干扰,下方翘起来的柱体变得愈加强硬,跨越两人间短短的距离执着地戳向李慰, 蓄势待发。 李慰无奈地离开他的嘴唇,又要往后退,杨悦却突然箝住她的肩膀把她扳回来, 捏紧她的下巴使劲咬了上去。 这是他的吻, 和李慰的吻不同,他要更急躁更缺乏章法, 一看就是个乱糟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小毛头。但他通过这个吻想传达的心意,李慰都收到了。 所以她没有抗拒,除了伸手撑住他的胸膛避免他靠近,安静地仰起头, 乖顺地承受了这个吻。 在他和她的关系中,这似乎是李慰初次心甘情愿地退居弱势, 不管两人有没有真正的意识到其中的意义, 至少有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杨悦不再是那个被李慰牵着鼻子走的小男孩儿,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有侵略性和强势一面的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会接吻,李慰被他咬得下唇都肿了, 又痒又疼,忍不住频繁地伸出舌头舔一舔,每次都让杨悦呼吸发紧。 幸好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一步,哪怕□□胀得发疼也不敢在李慰身上纾解,委委屈屈地用眼神向她求助,李慰目光游走,残忍地避开了他的对视。 等杨悦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开她以后,李慰大大松了口气,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赶紧开始谈正事,“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怎么过来死狱的?” 杨悦刚准备回答她,忽地记起李慰之前说的话:“不过你还是这样好,上次说的话太肉麻了,我想起来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李慰讨厌他像那样子说话吗?他默默地挂起一串“问号”,为什么和莉莉想的不一样?他在莉莉脑子里看到过马洛和她的罗曼蒂克回忆,那些场景大都是马洛在说话,而她真情实感地喜欢听他说话。 李慰和莉莉都是女人,因此杨悦以为她们的感受是相同的,何况他不能说话的时候李慰很失望,现在他能说话了,他希望说一些让她高兴的话,所以上次特意模仿了马洛的语言风格……她为什么不喜欢? 杨悦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在那个女扮男装的漂亮青年脑子里见过的画面,隐约抓住点灵感:难道李慰喜欢那样的?! 李慰久久等不到答案,她见杨悦的脸色忽红忽白地变幻不定,眼角往下瞄了瞄,那玩意儿好像变得更大了…… “想什么呢?”她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头,发现杨悦的身高并不比她高太多,而她的身高在同龄人中也属于拖后腿的,他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啊。 李慰不忍心打击他,把手放下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胡思乱想了,外面的风雪应该快停了,我们把话说完就出去。” 杨悦闻言垂眸看她,张口又闭口,他有些混乱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能讨她喜欢。 要不暂时就不说吧,他沮丧地想,抬起食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地碰了碰。 就在两人接触的霎时,李慰大脑里出现诸多画面,那是杨悦灌输进去的属于他的记忆,从他们落到归祚明手中被迫分离开始,杨悦遭遇的一切都在她脑中重演! 不,不仅是重演,那就像是她替代了杨悦的身份,经历他所经历的,感受他所感受的,两个人的喜怒哀乐叠合,仿佛连灵魂也在该刹那合二为一! 她知道了杨悦是如何操纵时间救回她和雇佣兵们的性命,也通过杨悦在实验室里的遭遇体会到杨珊的冷酷无情;她见识了马洛阴险狡诈之外的另一面、再会归祚明和他的兄弟们、初遇尚特可勒船长……甚至分享了杨悦从其他人脑中看到的所有画面…… 短短数秒时间,杨悦一个字没有说,李慰全部的问题却都有了答案,她举手轻轻握住杨悦的食指,抬起头,不躲不避地直视他的双眼。 杨悦充满期待地看回来,两人目光相交,深深地望入对方的眼睛,就像他们曾经深入对方的灵魂一般,比过往的每一次都更接近。 “我知道了,”李慰捏着他的食指想了想,又把它抬起来放到另一边的太阳穴上,“我这段时间的经历你也看一看吧。” 杨悦的食指却在她掌心中曲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注视她,问道:“你确定要把我放进你的脑子里吗?” “当然。”李慰像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这样很方便不是吗?” 杨悦抿了抿唇,他很想趁着李慰不清楚真相做了再说,可是,他忘不了马洛被他读取记忆时的惊恐表情,低声道:“我不能控制自己只看什么,不看什么,如果你向我敞开你的大脑,我会纵览你的过去,你在我面前再也没有秘密……这样也没关系吗?” 李慰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解释,不禁沉默了,陷入长久的思忖,杨悦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她摇头。 李慰注意到他的表情,失笑道:“你很想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吗?” 杨悦诚实地点了点头。 “不要,这样太不公平,”李慰故作严肃地逗他,“你的秘密我就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母亲告诉我,我根本想不到你会是总统的儿子。” 杨悦一怔,他居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除了这个,我没有其它秘密了。” 他难过的表情让李慰心头一酸,特别是想到他不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爱而难过,不因为被囚禁虐待而难过,反而因为她不能对他百分百坦诚而难过,她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她叹了口气,把心一横,道:“来吧,你可以看我脑子里的所有东西,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从现在开始直到永远,我在你面前再也没有秘密。” ………… …… 冰晶漩涡一路呼啸着远去,降雪和冰雹持续了整整一夜,归祚明他们把悬浮车车门扯脱的那侧朝向断崖,几个人像同窝的雏鸟那样挤挤挨挨地捱过十二个小时。 归祚明瞌睡醒来,发现天边翻起鱼肚白,又搓了搓耳朵,确定风暴的咆哮声也停了下来。 他连忙推醒马洛和驾驶员,然后打开通讯器联络另两辆车上的队友。 信号也恢复了,队员发回来的坐标就在附近,归祚明钻出车门,站在车顶左右望了望,借助他的义眼,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至此他可以确定大部分人都在这场风暴中活了下来,除了杨悦。 感情上归祚明不相信杨悦会死,理智上却控制不住要这么想,毕竟杨悦的异能再强大,他的肉体也不可能同样强大,他还是人,还没有像他们恐惧的那样彻底踏入神的领域。 是人就有可能会死,万一杨悦真的死了,他们又该如何选择下一步?是继续不顾生死地去救李慰,还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命安全打道回府? 归祚明站在车顶哈了口气,浮起一团茫茫的白雾,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这时马洛也钻了出来,穿着他那身长及小腿的黑色风衣,抖抖瑟瑟地站到归祚明身旁,还要故作风度地戴着他那顶宽沿礼帽。 “回车里去,”归祚明皱眉道,“你想冻病吗?” 马洛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眼睛望向远处覆满白雪的旷野,忽道:“放心,他没有死。” 归祚明一顿,想不到他能猜中自己的心思,此刻却没兴趣跟他斗嘴,淡淡地又叹了口气。 马洛也不再多言,两人站在车顶吹风受冻,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同一处。 不知过去多久,那片旷野之上终于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都过混乱了,我睡了一天才想起昨天没有更新!!!我错了!!!! 第四十七章 联邦的秘密 “轰”一声巨响, 旷野上炸出个天坑,两个小小的黑影相拥着由坑底升至空中, 下一瞬,大坑被倾泻而下的积雪淹没。 “是他们!”归祚明的义眼迅速把视野拉近, 他看清了两人的脸,惊喜交加地跳下悬浮车顶。 马洛看不到那么远,但反应比他更快, 归祚明话刚出口他已经蹿了出云,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白色雪地上潇洒地飘飞,脚步又轻又快。 两人一前一后奔到近处, 越近越觉得有些不对, 马洛的速度先降下来,拉住归祚明的手臂往后一扯, 带着他停在了半途。 归祚明疑问地回头看他,马洛摇摇头,脱下了自己的风衣。 “我们不过去,”他扬声对杨悦道, “接着!” 他把风衣扔向空中,也不管杨悦能不能接住, 拽紧归祚明背转身。 归祚明悄声道:“干什么?” “你白长眼睛了, ”马洛也悄声回道,“没看他们都光着吗?” 归祚明:“……” 他的义眼有一定的透视功能,所以偶尔会不小心看到别人的裸体,他对此也习以为常, 注意不要把视线往脖子下移就行了……这回也是匆忙间脑袋短路,没想到不是透视,而是真的裸体。 那边李慰从杨悦背后探出个脑袋,有点尴尬地盯着那件掉在雪地上的风衣,杨悦回头看她,想了想,没有去捡风衣,而是脱下自己的裤子递给她。 他穿的还是从马洛家里“借”来的丝质西装,上装连里面的衬衣在跳车时不知被谁撕碎了,只剩一条裤子还算完好,李慰愣愣地接过来,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杨悦抿了抿唇,捡起马洛的风衣裹住自己,低低地道:“你先穿上裤子,外套我穿一会儿再给你。” 李慰以为他想要用体温帮她把衣服烘热,很是感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背转身动作快速地穿上裤子。 杨悦又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确定自己的体息盖掉了马洛在风衣上留下的味道,这才脱下风衣亲自披到李慰肩头。 李慰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冻伤严重,她怕杨悦心疼,自己强忍着假装若无其事,杨悦也懂得她的心意,因此什么也没说,抖着手仔细地帮她拉好风衣,又一颗一颗把扣子从衣摆扣到喉口。 他将李慰装束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他“咦”了声,似乎直到此刻才发现李慰的头发没了。 “没事,”李慰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手感还不错,“会长出来的。” 杨悦迟疑了下,低头看看自己,他现在没有衣服也没了裤子,就剩一条大裤衩,难道也要扒下来? “不用了!”李慰连忙阻止他,她对杨悦那玩意儿都快有心理阴影了,隔着两层布料还那么有存在感,她暂时没胆量见识真身。 杨悦也并不坚持,他半裸着在雪地里站了这么片刻,皮肤表面迅速凝结成鸡皮疙瘩,拉了拉李慰的手,一起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归祚明和马洛。 他们没有掩饰脚步声,走到半途那两人就转回身来,归祚明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外套,迎上去不由分明地把外套扔给了杨悦。 杨悦差点被外套砸到头,有点怔愣,归祚明一路上都对他毕恭毕敬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李慰出现以后又是另一回事,这位为龙小队的头领非常明智地堪破了两者的关系,如果说杨悦是一辆装载未知动力加速后无人能挡的列车,李慰就是唯一能刹住这辆车的手阀。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归祚明也是和马洛待久了,七分真诚三分浮夸地朝李慰张开双臂,“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向李锐交代。来,让叔叔抱一个!” 李慰:“……” 她分享了杨悦的记忆,当然知道归祚明会出现在死狱绝对不是为了她的父亲,但有些事情何必说破了,为龙小队是个不错的战力,她和杨悦还需要他们。 这么想着,李慰还真的张开双臂想和归祚明抱一个。 然而两人还没碰上,“啪”,杨悦打了个响指。 归祚明飞快收手,肃容道:“先上车,我们带了补充装备,你们两个都需要保暖和食物。 ………… …… 几个人回到那辆被杨悦撕掉车门的悬浮车上,另外两辆悬浮车早已找了过来,雇佣兵里有擅长机械的人正在动手修理,其他人团团围在车前。 李慰只来得及和好奇的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被杨悦塞进车内,连驾驶员也被赶了出来,只剩下归祚明和马洛,他们四人就算是本次行动的最高领导小组。 归祚明去要来一些食物和衣物,杨悦换衣服的间隙,李慰狼吞虎咽地吃到她几天来第一顿饱饭。 马洛贴心地给她端了杯热水,李慰谢过以后骨嘟嘟喝了,闭着眼睛吐口长气,睁开眼,就见那两人眼巴巴地看着她,满脸欲言又止。 她不禁失笑,放下水杯,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捡重点又向两人复述了一遍。 说到一半杨悦回来了,极其自然地贴着她坐下,那两人只好往旁边挪位置,车厢狭小,李慰干脆半起身坐到杨悦腿上,杨悦更自然地伸手环住她的腰。 于是,另两人在莫名其妙被塞了满嘴狗粮的情况下坚强地听完李慰的监狱历险记,归祚明脸色数变,听到李慰说起营养剂里的不明成分,他张了张口又强行合上;听到她遇到的狱警大多是活死人,他捏紧拳头狠狠地挥了挥;听到两米高的外骨骼装甲换成了二十米高的机甲,归祚明“噌”一下站了起来。 其余三人同时看向他,归祚明急问:“那台机甲在哪儿?” 李慰和杨悦互望了一眼,李慰道:“机甲和驾驶员都被烧成灰了。” 她顿了顿,在归祚明失望地垮下肩膀时,补充道:“不过驾驶舱我们保留了下来,你要看看吗?” 归祚明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不,不用了。” 他阴着脸站在那里沉思了许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马洛脸上移到杨悦脸上又到李慰脸上,停了片刻,回到马洛脸上。 “你出去。”他对马洛道。 马洛双眉一扬,似乎是想反驳,但归祚明的脸色实在太过郁重,马洛这些天对他也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斟酌过后还是站了起来。 他也换了一身备用衣物,再不复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模样,可架子始终不倒,向杨悦点了点头,又趁他不注意朝李慰挑逗地一笑,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自己踱了出去。 归祚明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外,探头出去望了望,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这才回身迎上杨悦和李慰的目光。 “我知道死狱的秘密是什么,”他开口即石破天惊,“如果我没有猜错,死狱的秘密就是‘为龙’小队的秘密,是杨先生失踪前为联邦做的最后一件事。” “所以,它也是联邦最大的秘密。” 第四十八章 色/情/屏保 联邦是一个号称自由和公平的国家, 那么,这样的国家就没有秘密吗? 恰好相反, 为了维护它自由和公平的表相,它不能像隔壁帝国那样以武力强制国内的反对意见, 为争取选票,得到民众的支持,每一届联邦政府都不得不背负上一届留下的烂摊子, 并且制造更多的不能见诸天日的内幕。 所以联邦其实有无数秘密,大部分秘密都能让如过去的李慰般天真的联邦公民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进而失去联邦人最引以为傲的信仰。然而现在的李慰不会了, 她在绝境中认清了自己的心, 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她坐在杨悦的腿上,任他拉住她的手, 抬头心平气和地问:“联邦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归祚明有点意外她表现得这么镇定,但她的镇定也感染了他,使他浮躁不安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他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 颓然地坐了下来。 归祚明需要时间酝酿他要说的话,李慰并没有催促, 杨悦则对所谓联邦的秘密根本不感兴趣。他眼里心里就只有李慰, 如果不是李慰坚持留下来解救死狱里的其他犯人,要依他的本心,救到她的下一步就是抛下一切两个人一起远走高飞。 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地交出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当李慰的坐垫当得心满意足, 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只管专心致志地玩她的手指头。 李慰吃饱喝足以后有点懒洋洋,周身的冻伤奇痒无比,她用意志力克制住抓挠的冲动,半躺半靠在杨悦怀里,唇角含笑地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 归祚明好不容易整理出个话头,刚要开头,视野里撞进这对亲密无间的少年,就像一对为彼此舔舐绒毛的奶猫,曾经经历过的黑暗与苦难只能损伤他们的肉体,却不能污染这两个年轻的像玻璃一样纯净的灵魂,他们看起来如此相配,人世间所有温暖的、美好的、明亮的形容词都仿佛为他们而生。 归祚明到了舌尖的话头又咽了回去,他想起李锐,他的战友在牺牲前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眼见到他的孩子出生,他为她起名李慰,不仅是希望她能抚慰她可怜的母亲,也因为她是她的父亲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大的安慰。 李锐希望李慰好好地活着,归祚明也希望如此,因此他不能把李慰牵涉进来,联邦是全体联邦人的联邦,值得他们为之牺牲,但这牺牲不该是没有限度的,所有的牺牲都该得到与之相符的安慰。 “对不起,”归祚明艰难地开口,“我想了想,这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对于他长久思索以后冒出来的这句拒绝,李慰好似也没有感觉到意外,仍然平淡地问:“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你能管的事,”归祚明叹道,“连杨先生都管不了,还有谁能管?谁敢管?你要救死狱里的犯人我们可以想办法,别的就不必再提了。” “哦。”李慰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转过头问杨悦,“你的异能……算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叫它魔法,你的‘魔法’能不能以你自己为桥梁,把你看到的东西适时传输给我?” 杨悦尚未回答,归祚明先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急旋身,长发在身后扬起弧度,全速奔向敞开的车门! 李慰没有起身去追,而是扬声道:“拦住他!” 车厢顶部应声跃下来一道人影,马洛把他的宽沿帽子翻转过来,准确无误地兜住了归祚明的脸,硬把他推回车内。 “别让他出声,”李慰嘱咐,“不要惊动其他人。” 马洛单臂向后朝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另一只手和双腿也没闲着,以快打快地和归祚明拆了好几招。 归祚明的身手是典型的军队风格,大开大阖以硬碰硬;马洛却是咨议局的套路,阴招花招下流招数,一旦缠住你就别想正经较量。两人一分钟内斗了数十招,归祚明显然占据上风,但马洛诱着他从车门附近退进车厢深处,离李慰和杨悦越来越近。 不等归祚明发觉马洛的阴谋,李慰推了推杨悦,后者站起身,伸出食指点在了归祚明的太阳穴上。 须臾,杨悦的指头像被蜜蜂蛰到,又飞快地离开了归祚明的脑袋,奇道:“为什么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李慰也好奇地问。 杨悦脸色微红地看了看她,默默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摁住她的太阳穴,把他刚刚从归祚明脑袋里看到的画面输送给她。 李慰:“……” 归祚明脑海中的画面极其不堪入目,而这样不堪入目的画面竟然不是孤例,她在不久前才见过一次,正是杨悦从那女扮男装的漂亮青年记忆里截取,后来又伴随他的回忆一并传输给她的片段。 两者唯一的区别:在漂亮青年的记忆里,这些画面的主角是她和怀特先生;而在归祚明的大脑中,画面的主角是他和光头佬……还真说不好谁更辣眼睛。 杨悦的神色终于由漠不关心变得稍为重视,他传输给李慰的情绪也由羞赧、疑惑变成淡淡的不悦。 “这应该是某种大脑保护机制,”李慰帮他把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专门用于迷惑像你这样的能够读取他人记忆的‘魔法’。” 杨悦点点头,严格说来他是杨论道设计和制造出来的新人类,而为龙小队是杨论道的嫡系,像杨论道这样的天才,不可能不为他的弟子们预留先手。 可是,杨悦想,归祚明也就算了,那个女扮男装的漂亮青年为什么也拥有同样的防御机制?他当时只顾着在她脑子里找到死狱的坐标,被她记忆里的东西吓到以后立即放过了她……莫非她的身份并不像她故意给他看到的那样简单? ……她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归祚明和漂亮青年脑子里的画面就像屏保,只不过内容是二十五禁的 耳边突然响起斯内普教授的呐喊:大脑封闭术是一门实用的学科! 第四十九章 为了联邦 首都星圈, 中心特区,咨议局 咨议局的局长办公室内有三个通讯渠道, 其中两个是明面上的,一个可以双向连接大部分的外部通讯, 一个仅能单向联系总统办公室;第三个通讯渠道则在暗处,没有写入手册,由历任咨议局局长口口相传, 不允许局长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华莱士局长的上一任早已随同前总统一起远离了首都星圈,根据《联邦爱国者法》,他们必须在咨议局探员的密切监视下度过漫长的十年保密期, 在离开前, 前局长也没忘将这条秘密的通讯渠道告知华莱士。 那是一台旧式电话机,就放在他天然木制的办公长案旁边, 华莱士入主咨议局以来从未听它响过,他有时会忘了它是台电话机,而把它当成装饰品,或者随手拿过来充作镇纸。 今天, 他正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享受午后微憩的好时光,那台电话机却忽然响了。 电话机的铃声非常陌生, 既清脆又嘶哑, 仿佛风铃里灌注沙砬,不是亲耳听见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矛盾又和谐的声音。 华莱士局长由红酒薄熏的美梦中一下子惊醒,他蓦然睁眼,错愕地盯住叮铃铃响个不停的电话机, 就像它是一条随时可能跳起来咬人的毒蛇。 电话铃声持续地响着,华莱士局长缓慢地伸出手,稍作迟疑,动作更慢地拎起了话筒。 “喂,”他对着话筒生疏地道,“我是华莱士。” “我知道你是现任咨议局局长华莱士,”那头传来的通用语略带口音,似乎是个女人,却又带着几分少年的爽脆,“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 是的,华莱士想,他当然知道,前局长离任前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不得不背起来,因为包袱里装了颗触地及爆的定时炸/弹。 他以沉默表完态,对方又道:“我在‘亨利三世’上遇到一个少年,他有能力探测和控制他人的思想……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杨论道的研究成功了?!” “因为我们也才刚知道。”华莱士苦笑,咨议局里出了叛徒,马洛为自己的私欲讨好未来的总统夫人,向咨议局隐瞒她的研究进度,他或许觉得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造成的后果却是灾难级别。“那个少年,他是总统先生和杨珊的儿子。” 那头顿了顿,随即语气毫无变化地道:“我不管他是谁,他去了死狱,联邦最大的秘密很可能守不住了,我提议召开守密人会议,投票决定是否启动紧急预案。” 说完也不等华莱士回答,那头丢下一句“我半个小时后再打来”,便匆匆中断了通讯。 话筒内传来空洞的断线音,华莱士听了一会儿,焦虑地皱紧眉头,茫然地按下话筒。 他吐出一口气,想了想,又吐出一口气,使用第一条通讯渠道,连接现任的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双方的通话简洁高效,虽然第三者听起来像打哑谜,但他们都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现任的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是联邦军方理论上的第一人,华莱士尽量保持礼貌,和他约定了半个小时后的全息会议。 短短的一分半钟通讯结束,华莱士出了满头大汗,他哀声叹气地抬手抹了把脸,万分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地用第二条通讯渠道联系总统府。 专线很快接通,华莱士鼓足勇气,磕磕绊绊地道:“总统先生,您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杨悦的事一定要尽快解决。”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联邦从来不需要无所不能的神,它需要的是秩序与和谐,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总统先生,我们必须消灭一切不稳定因素!” ………… …… 死狱星球 杨悦的思维仅在那位女扮男装的漂亮青年身上打了个转,没有细想,他仍然对李慰以外的人和事都不太感兴趣。他只是想明白了漂亮青年脑子里的画面和归祚明脑子里的画面是同一种保护机制,他看到的都是些虚假的植入记忆,因为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他稍微有点忿然。 李慰看出他的不服气,撺掇道:“你再试试,忽略他的‘屏保’,往他的大脑深层搜索。” 杨悦点了点头,归祚明已经被马洛彻底制住,他也不废话,重新把指尖戳到对方的太阳穴上,这次早有准备,强忍不适观看完所有辣眼睛的画面。 果然,在他坚持不懈地搜索下,归祚明脑子里的虚假画面越来越少,渐渐出现一些真实的生活片段,应该是他大脑中最深刻的记忆,无法自抑地浮现出来。 那些片段大都属于为龙小队成员在战场上的经历,人在生与死之间的徘徊总是想忘掉也很难。由这部分片段也可以看出归祚明他们几个感情深厚,但只是正常的战友兄弟情,并没有像植入的记忆那般荒唐淫/乱,杨论道应该是故意设定刺激性的保护机制来引发观看者的生理厌恶,从而达到迷惑效果。 杨悦排除了全部的黄色废料,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触李慰的头侧,于是两个人的知觉在归祚明的大脑中重合。 李慰兴趣盎然地和他一起观看了归祚明脑中的记忆,特别注意为龙小队相关的画面,在人堆里寻找她的父亲。每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她都会高兴得不得了,抬手摇一摇杨悦的袖子,算是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这就像是一种游戏,两人都玩得很高兴,一时竟忘了寻找真相,马洛在旁边越看越不对劲,清了清喉咙,提醒道:“怎么样,知道联邦最大的秘密是什么了吗?” 杨悦嫌他打扰了自己和李慰的愉快时光,睁眼瞧过去,吓得马洛头颈一缩,李慰倒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说得对,”她安抚他,“我们先把正事做了。” 杨悦反手握住她手指,捏在掌心里摩挲,半晌,恋恋不舍地放开。 两人二度潜入归祚明的大脑,这次不再分心玩耍,而是聚精会神地在每个记忆片段中寻找可能的线索。 终于,归祚明的其中一段记忆引起两人的注意。 那是归祚明和另一个人对话的记忆,画面是黑夜,那个人全程背对归祚明,他似乎在阅读,边读边写,归祚明毕恭毕敬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先生,”归祚明和那个人说话的语气也是充满崇敬,“您提交给联邦政府的最后方案如果通过,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回家了?” 那个背对他的人停止书写,像是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很想回家?” “没有人会不想回家,”归祚明笑道,“我们当兵是为了保卫联邦,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不用我们流血也能保卫联邦,谁还要当这个兵?” 那个人又停了须臾,再开口时嗓音中微露疲态:“你们为了联邦,政府为了联邦,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也心甘情愿地为了联邦牺牲……可联邦是什么?你们也是联邦的一部分,联邦不仅是多数人,而应该是每一个人。” “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无视自由与公正,这样的联邦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和联邦政府做的事,真的是正确的吗?” 那个背对归祚明的人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像是自言自语,李慰和杨悦几乎听不清他后来的话。 “先生?”归祚明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那个人摆了摆手,将一叠纸向后递过来,“你看看这个吧,这才是我要提交给联邦政府的真实方案,未来,它或许也将成为联邦最大的秘密。” 归祚明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叠纸,拿到眼前看了看,差点失笑,因为该方案有个听起来就很中二的名字——《联邦超级战士计划:方案三》。 既然是方案三,那前面应该还有方案一和方案二,记忆中的归祚明和观看这段记忆的李慰和杨悦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归祚明舔了舔嘴唇,紧张地翻开了第一页。 “如何制作忠于联邦的活死人士兵,步骤如下一二三,实验证明尸体并不能制作活死人士兵,建议在每个联邦士兵体内无差别植入‘起死回生泵’,当士兵脑死亡前启动‘起死回生泵’,士兵大脑死亡,活死人士兵即制作完成……活死人士兵不会再死亡,受重伤后只要身体部分残余都可以通过医疗系统修复,不会衰老,不懂得饥饿与困倦……如果本方案能够通过,牺牲的只有这一代的联邦士兵,联邦未来的青年们不会再成为战场上的消耗品,战争不再是个难题,联邦将迎来永久的秩序与和谐。” “所以,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牺牲少数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那我不改了,我在新章补充说明了 第五十章 它不该是个秘密 李慰“噌”一下站起来, 杨悦几乎同时放开了她和归祚明,拦腰把她抱进怀里。 “放开我!”李慰气得浑身颤抖, 总算还记得不要用力挣扎怕伤了他,“我老爹……我老爹……” 她急怒攻心导致口齿不清, 在场的人恐怕只有杨悦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杨悦搂着她的腰,稍有点恍惚,他以前没注意到李慰的腰这么细, 她的个子这么矮,她其实是这么一个可以藏进他怀里的小小的需要保护的人。 “我知道,”他在李慰耳边轻声安慰, 脸颊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知道,别急, 我帮你问他。” 他看过李慰的记忆,太清楚李慰的父亲对她有什么样的意义,她的父亲体内被植入过“起死回生泵”,她一直以为他是死在战场上, 现在却有人告知她残酷的真相——她的父亲很可能在活着的时候“起死回生泵”就发挥了作用,他很可能是被信任的自己人变成了活尸!那么, 他算是被谁杀死的?他为之付出生命的联邦, 又到底算什么?! 杨悦理解李悦的激动,她受不了这个,所以第一时间抱住她避免她伤人伤己,哪怕他自己也感同身受, 为了她的愤怒而愤怒。 杨悦的手指一离开归祚明便恢复自由,睁开眼,看到李慰的表情,立即猜到他们已经得知真相。他颓然地捂住脸,放弃了抵抗。 马洛拍了拍他,所有人中大概只有马洛最能理解归祚明的处境,虽然他没有看到归祚明的记忆,但他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日光底下无新事,像马洛这样在咨议局混迹多年的资深秘密特工,见多了联邦的阴暗面,再离奇的真相都不会在他死水一潭的心里留下痕迹。 可他知道杨悦和李慰不一样,尤其李慰,她还太年轻,她的血是热的,她对这个联邦还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 “别让他再费事了,”马洛对杨悦摇摇头,按住归祚明的肩膀,“你自己说吧。” 归祚明无声地叹息,他受伤的那只眼睛又开始抽疼,痛得他取下眼镜,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把手指插/进去,生生把义眼抠了出来! 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引发在场其他人的生理不适,连李慰都被刺激得打个寒颤,停止挣扎。杨悦慢慢放开了她,不到半秒觉得不开心,又把手臂黏乎乎地缠回她腰上。 归祚明的右眼只剩下一个狰狞的黑洞,偏他的生化面具又有自动再生功能,不片刻就把那个洞也补上,变得平坦、光滑,仿佛他天生就没长另一只眼。这样诡异的“完整”比单纯的残缺更可怖,夜里能吓得人惊声尖叫,此刻也让目睹的三人汗毛直竖。 归祚明好似根本没有在意三人的反应,他捏着自己的义眼,在掌心滚了滚,突然用力,义眼“啪”发出一声脆响。 “啊!”李慰情不自禁地惊呼,杨悦紧紧地皱起了眉,马洛“啧啧”地转开脸,三人刹时间都以为归祚明捏爆了自己的义眼。 然而并不是。 归祚明的义眼在他指间像朵花一样朝四方绽开,一束光从花芯的部分喷薄而出,淡淡地投映到空气中,勾勒出纤毫毕现的画面。 “这是我复制下来的《联邦超级战士计划:方案三》,”归祚明疲惫地道,无论语气或是声音都与他记忆中的那位“先生”玄之又玄地重合,“不用我说,你们可以自己来看。” ………… …… “人类发展到今时今日,我们能够遨游宇宙,却仍然未能摆脱战争,先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那时候的联邦政府不像现在,帝国在战争中频频告捷,联邦政府不得不依赖军方,也对先生唯命是从。” “先生毕生的愿望就是停止战争,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从军部退下来,自愿加入联邦科学院。我们这些人都觉得他疯魔了,因为他认为终止战争的钥匙藏在人类的基因里,他的第一个超级战士计划是制造出完美的新人类,这种人类剔除了现有人类的劣质因子,他们无比强大,但又强烈地爱好和平,只有他们才能制止劣等基因的人类永远不再发起战争。” 归祚明苦笑了一下,用仅余的一只眼注视着杨悦,坦然道:“你长得很像杨珊,先生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够完成他未完成的实验,那个人只可能是杨珊。先生称赞她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无论她将来是什么身份,她永远会把科学家这个身份放在其他之前。所以先生早就选中她,为了她能得到庇护,包括她和现任总统的恋情,也是先生为他们制造出机缘。” “我初次看见你长大后的样子,体验到你的异能,我立刻就知道你是谁,杨珊没有辜负先生的期待,你是她最成功的实验品,也是先生第一个超级战士计划里完美的新人类。” 马洛和李慰同时转过来瞧杨悦,马洛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慰似乎也有点出神,杨悦没有理马洛,而是把李慰往他怀里又扒拉了一下,非让她坐回自己腿上,然后冷淡地睨向归祚明。 他一个字也没说,归祚明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这些日子对杨悦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个少年与先生预想中的新人类没有半分相同之处。杨悦或许不会利用异能去发起战争,可与其说他爱好和平,不如说他是漠不关心。 归祚明叹了口气,又道:“先生的第二个超级战士计划我知道得不多,他在帝国有个老朋友,这个计划主要由他的老朋友协助他完成,所以他离开联邦去了帝国。他在战争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流亡帝国,军方大部分人都相信他,试图为他掩盖行踪,联邦政府却认定他是叛逃,因此剥夺了他所有的荣誉,连我们这些人也被边缘化……”(注) 他神色镇定地说起受到的连累,不以为苦也不慷慨激昂的表态,可这样从容的姿态反而更让李慰心惊。 她当然猜到了归祚明记忆里和口中的先生是杨论道,天才的战略家、军事理论家、武道家、历史学家、生命科学家。这个人是她父亲的偶像,是他的导师,而她现在得知,也有可能是真正害死他的人。 归祚明谈及联邦超级战士计划方案一、方案二的这段时间,李慰通过义眼里的全息投影粗略地读完了方案三,说实话,她不怎么看得懂,因为里面大量的医学或是生物学的专用名词,她只觉得晦涩拗口。 不过艰难地啃完这堆东西倒是让她情绪有了个缓冲期,不再火急火燎地恨不得冲上去逮住归祚明摇晃,好把真相从他嘴里摇出来。 她运了运气,尽量把语言组织得通顺些,硬梆梆地问道:“我不想知道那些,你就告诉我,联邦政府到底有没有按照杨论道提议的那样施行方案三,我老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至少在当年,据我所知先生的提议没有通过,方案三牵涉太广,任何一届联邦政府都缺乏足够的魄力。”归祚明道,随即表现得比李慰更诧异,惊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锐不是在曙光战役中牺牲的吗?” “联邦政府是这样告诉我和我母亲的,”李慰眼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他的脸,“他们说我父亲驾驶的飞行器被帝国军队的等离子炮轰得连渣都不剩,他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只能请我们原谅。” “可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某天夜里我闯进我母亲的卧室……看到我父亲也在那里。我知道是他,哪怕他活着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见过我,但我和他的全息投影朝夕共处,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父亲。” 李慰顿了顿,涩然道:“准确地说,那是我父亲的尸体。” “我母亲告诉我,他是有一天自己回来的,她知道不对劲,于是偷偷把他藏起来,只有无人知晓的深夜才放他出来陪伴自己。我不能接受我父亲不明不白地变成一个活死人,劝我母亲查明真相,我母亲却不想知道什么真相,她太寂寞了,贪恋我父亲的怀抱,哪怕是活死人也好……” “我以前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母亲,嫌她软弱可悲,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检查我父亲的尸体,从他体内取出‘起死回生泵’,让他变成了真正的尸体……我母亲因此和我决裂,在我十二岁以后,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李慰语带哽咽,杨悦在她脑中与她分享过这段痛苦的经历,想要安慰她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当即晃了晃她的身体,把脸埋在她脸侧。 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确实给了李慰莫大的安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每回想起这段记忆时翻腾的心绪,或许因为有了杨悦的分担,她恢复得很快,也没有像过去每一次那样犯恶心,只恨不能像挖掉一块腐肉那样抛弃这段记忆。 或许可以求助杨悦,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飞快地向杨悦瞥了一眼,杨悦与她四目交投,可能是光线不同,深黑色的眼瞳周围那一圈泛起淡淡的金,李慰的眼光霎时被吸进圈内,思想与思想之间仿佛也隔空建立起了通道。 李慰本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杨悦却轻轻颔首,她脑中同时响起一个空旷的只有三分像他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去掉你的这段记忆。” 李慰与杨悦定定地互视了一会儿,她恍然想,杨悦又解锁了新技能,他的本事好像越来越大了。 她该惊惶吗?他不但分享了她全部的记忆,现在甚至能倾听到她适时的心声,换个其他任何人她都会吓得魂不附体吧? 然而杨悦不是其他任何人,她想,她终于明白了她母亲当年的心情,如果是杨悦的话,如果是杨悦……哪怕他变成尸体,她或许做不到蒙蔽双眼不苛求真相,但她也永远离不开他的陪伴。 李慰心中只有感激,还有终于得到救赎的安然,她低下头,前额抵住杨悦的肩膀,就像他每次蹭她那样,也亲昵地蹭了蹭。 归祚明却没有她的幸运,他被她所说的消息惊呆了,怔愣了一段时间,忽道:“原来如此。” “杨先生在方案三中提过,活死人士兵最大的缺限是没有自主性,所以在战场上必须要有真正的士兵督战,而为了保护这些真正的士兵,先生建议联邦政府由帝国配套引进机甲制造技术。你说起的在死狱的经历,那些囚犯变成狱警的过程明显与方案三中制造活死人士兵的流程相同,你又见到机甲……我以为联邦政府最大的秘密是他们在时隔多年后重拾方案三,所以用死狱的囚犯做试验,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政客的无耻程度。” “原来联邦政府欺骗了先生,他们早就在暗中推行方案三。”归祚明喃喃道,“联邦政府年年都在裁减军费,从什么时候开始,军方不再面向大众通报征兵数额?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战友再也没有回来?联邦最大的秘密不在未来,在过去和现在。”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吼一声,痛苦地连连捶打自己的脑门,马洛连忙抓住他的手,两人来回拉扯。李慰冷眼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杨悦道:“杨论道说:‘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无视自由与公正,这样的联邦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觉得他问得很好,我不想要这样的联邦,我相信还有很多人也不想要这样的联邦。” “所以,我不管这个秘密牵涉有多么广,也不在乎它背后到底有什么阳谋和阴谋,我也不懂得为什么多数人的利益必须凌驾于少数人……我连一天大学都没有读过,根本不知道这些大道理。” “我只知道,它不该是个秘密。”李慰直视着杨悦深黑色仿佛能与她互通灵魂的眼瞳,斩钉截铁地道:“你愿意帮我吗?帮我让更多人得知真相,因为联邦是所有人的联邦,每个人都应该和我一样有说‘不’的权利。” 杨悦与她对视了许时,忽尔一笑。 他惯常面无表情,在地底的时候似乎也笑过,但那时候他们贴得太紧,离得太近,恨不得两个人长成一个人,李慰反而没有完整地看过他的笑容。 直到此刻,他笑起来略微有点不自然,像每一个不习惯笑的人意外失笑那样,没能最好地调整面部肌肉牵扯的弧度,比起他不笑的时候,略减几分俊美。 但这是个从内心绽放出来的笑容,如此剔透,像折射了阳光的玻璃杯;如此明亮,像隔着玻璃杯看到的阳光。 笑容驱散了他苍白面孔上凛冽的邪气,仿佛皑皑雪原上升起的一轮骄阳。 杨悦的笑容里带着骄傲,像是在说,看啊,这是我爱的人,她这么好,这么这么好,值得我向全世界夸耀。 他低头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黏人怪给我的雷!我更得这么慢大家不要给我投雷了,能来看就很好了,谢谢谢谢! 没赶出两章,不过这章的字数也相当于两章了……遛了遛了…… 注:忘了解释一下注,这个方案二就是隔壁驯龙那篇里的龙血战士,也就是杨欢的来历。 第五十一章 看烟花 众人休整了一个小时, 按照李慰的提议,杨悦无条件附议, 动身前去拯救金字塔内的囚犯。 那辆车门坏掉的悬浮车到底还是没能修好,只得找了几块隔热垫挡住冷气, 即使如此,李慰和杨悦仍然选择待在这辆车上,马洛把归祚明扔给他的战友, 自己留下来为两人充任驾驶员。 李慰和杨悦坐在悬浮车坏掉的门前,高度超过十米,两人谁也没当回事, 李慰甚至嫌坐得不舒服, 将双腿垂到车外悠悠地晃动。 她有时候盯住下方飞速后退的雪原,有时候仰头望向风雪过后稍微不那么阴霾深重的长空, 不管看什么都眼神凝定,思绪不知跑去了哪里。 杨悦则只看着她,只想着她。 这世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以杨悦的阅历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完美地判断,如果他是一个低智且盲目的人, 他可能会洋洋得意地以自己的好恶鉴定一切, 然而他不是,他的智商不允许他草率地做出结论。所以,他也会迷茫。 他当然会感觉迷惘,不管他是不是剔除了人类劣质基因的新人类, 不管他有没有异能,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就像大多数十六岁的青少年一样,他初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免不了心存困惑,踟蹰不前。 或许所有聪明人都有共通之处,杨悦虽然不知道自己未经测量的智商到底有多高,但他特别理解杨论道在归祚明记忆中反复无常的举动,是杨论道提出了方案三,却又置疑这个选择是否正确。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错误。 为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少数是错吗?当然不是。人类是群居生物,人类社会想要维持秩序与稳定必定要付出代价,而由谁来决定哪些人付出代价呢?在目前的社会体系中只能是政/府。所以没有一届政/府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既然不满意,为什么政/府还能存在,就像人类进入星际时代仍然不能避免战争那样,为什么人们还会允许凌驾于个人意志之上的代表集体意志的政/府存在? 答案很简单,不过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无论自由主义者或者无政/府/主义者们如何叫嚣,事实证明人类至今不能离开“国家”这么一个社会组织形式,有“国家”就必然有政/府,有政/府就必然会划分多数人与少数人,总有少数人要为了多数人的利益作出牺牲。 杨悦能想到这些是因为他累积的知识,他毕竟是总统的儿子,在曾经关注总统的过程中耳濡目染,如果他系统地上过学,他或许还会从社会学甚至是哲学意义上对这一命题进行详尽地剖析,然后知道得越多越清醒,思考得越多越冷漠,终于对自己和这个无能为力的世界感到绝望。 幸好,他在绝望之前遇到了李慰。 杨悦不认为他喜欢上李慰是一种巧合,他不是因为她开启他的基因锁而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她陪伴他三个月而喜欢她,更不是因为她教导他、爱护他,短暂时间内给予他比生身父母更真挚的情感。不全是。 杨悦喜欢李慰,欣赏李慰,隐隐崇拜李慰,因为她是一个心性纯粹而目标坚定的人。 并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就能称为心性纯粹,李慰的纯粹在于她和他一样不以自己的好恶鉴定世界,他是思考过后的警醒,她则是出于天赋。她在了解外部世界以前已经建立起牢固的世界观,就像存在于她体内的内部世界,外部世界可能会使她动摇,却不能毁灭她的根基,当她看清楚自我,她的内部世界将再度变得坚不可摧。 像杨悦和杨论道这样的人会看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错误,李慰也和他们持同样的观点,但他们会对此绝望,会铤而走险,李慰则不会。她不是没有看到阴暗面,却永远会把希望扎根在事物朝向光明的那一面。 这是一项天赋,一种才能,她的纯粹与坚定会带动她身边的人,影响更多人,到最后真的把世界改变成她相信的样子。相比之下,杨悦不觉得自己的异能有多了不起,人类需要的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而是带给他们勇气,使他们自愿、自发、自觉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领/袖。 总统不是这样的领袖,李慰才是这样的领/袖。 ………… …… 归祚明回到他的战友身边康复得很快,前方地平线刚出现城市的轮廓,他们那两辆悬浮车便“惹”一声加速冲过去,很快传来爆炸声,浓烟腾空而起。 归祚明和马洛联系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已经重归冷静,条理分明地请他们不要跟过来,先给他们一点时间,把战斗交给专业人士。 马洛切断通讯,回头向杨悦转述,杨悦不置可否,马洛于是缓慢地降下速度,将悬浮车停在附近一处山崖的顶端。 李慰仍然沉默地坐在门边,头顶上方垂下来几块隔热垫,像是奇形怪状的补丁,她从缝隙间眺望远方。 远处顶天立地的烟囱停止喷吐,空气中的烧灼味道终于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白雪净化了整座城市,那些洇水的涂料和肮脏的外墙都被雪层覆盖,城市看起来安静得过分,洁净得过分,像一座早已被人类抛弃的属于工业时代的遗迹。 李慰深深地吸一口气,只闻到清冷的雪的气息,她像是从沉思中蓦然醒来,第一反应是转头找杨悦。 而杨悦就坐在她身侧,少年少女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他的小腿也垂出车外在风中轻轻地晃荡。 李慰怀疑自己冷落了他,过去那个小孩子杨悦每当这种时候就会露出受委屈的眼神,她因此养成话唠的习惯,少年杨悦虽然表现得不明显,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侧过头靠在他肩膀上,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喜欢我说话。”杨悦提到这个还有点闷闷不乐。 “哪有!”李慰不肯承认。 杨悦:“‘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奔向你’。” 李慰:“……” 她和车厢内的马洛因为不同的原因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杨悦幽幽地道:“看吧,你就是不喜欢。” “不是,”李慰坚决不认,“你为什么老是说这句?” 杨悦扭头望了眼驾驶座,诚实地道:“我认识的人里马洛最会说话,他家里的那个女佣很喜欢他,特别喜欢他念这句诗。” 李慰和他一起回头看马洛,两双漂亮的眼睛看得后者哆嗦不停,她解释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相同的东西,我不是他家的那个女佣,我不喜欢。” 杨悦精神一振,感兴趣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李慰语重心长地道:“我喜欢你说人话。” 杨悦:“……” 好久没看到他这样无辜的表情,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李慰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做你自己,你喜欢什么样就什么样,没必要为别人改变。” 杨悦凝视她,认真地道:“可是老师不是别人,我喜欢老师喜欢的样子。” 李慰:“……这句也是马洛那里学来的情话?” 杨悦:“?” 李慰叹道:“算了,你自己的喜好呢,除掉喜欢我喜欢你这件事……你还有别的喜欢做的事吗?” 少年想了想,展开双臂抱住她。 远处的城市恰在此时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照亮雪地和沉重温柔的天幕,热度与灰烬随风袭来,仿如世界末日的盛景。 他们在世界末日相拥,就像从开始到结局的一场寻觅,在漫长的漂泊过后,终归故乡,终归寂静。 第五十二章 无耻 首都星圈, 中心特区,咨议局 华莱士赶走了他的新任秘书, 吩咐他把办公室门从外面牢牢锁住,未经许可禁止任何人靠近, 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三十分钟后,旧式电话机准时响起。 华莱士眼疾手快,一把提起话筒, 没有让铃声摧残他的心脏,同时不等对方出声,在对外的两条通讯线路上连续按了按。 “唰唰”两声微响, 封闭的办公室内出现两组全息投影, 分别正是现任的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以及新总统帕特里克·勃朗特。 尚且不提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为新任总统投过票的选民们应该会感觉震惊,勃朗特总统上任不足一个月,乍看去几乎老了十年,双鬓由斑白变成大片花白, 英俊的面容也染尽风霜。 “总统先生,”华莱士起立问好, 又向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点了点头, 他也是近一个月来初次觐见总统,强忍住对其健康的担忧。 勃朗特总统应该待在他的圆形办公室里,端坐于“坚毅”桌后方,双手交叉平置, 一双眼睛倒仍像过去那般明亮、锐利,充满野心勃勃的光芒。 “开始吧。”勃朗特总统简短地下令。 华莱士被总统的精神感染,稍微放下对他健康的担忧,他也不把话筒放到耳边,只用嘴巴凑过去不客气地道:“守密人集齐,该你出场了。” 他带着厌恶将话筒摔回原位,又忍不住好奇对方要怎么通过如此古老的通讯设备传送全息影像,于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三十秒后,他办公桌旁边紧挨着旧式电话的通讯器自发亮起来,彩色的光束争先恐后喷溅出来,在虚空中组成一个淡淡人影,由模糊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或者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似乎是男人,但却漂亮得像个女人,眉眼倜傥,身段风流,唇角还有颗销魂痣,与这间屋子里其余几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生物。 他或者她穿着一身男士晚装,单手插在前袋里,目光流转间与所有人都风度翩翩地打了个照面。 “先生们,”她微笑颔首,“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一任死狱的监狱长,和我的前任们一样,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怀特。” “‘人们应当向死而生,这样才能一早诚实起来’,eb怀特那个怀特。”(注1) ………… …… 按照前任局长留下来的秘密工作守则,华莱士必须担任所谓“守密人会议”的主持,他肚里不停咒骂,面上悻悻然地刚要开口,勃朗特总统先举起了手。 “怀特女士,你好。”勃朗特总统彬彬有礼地揭穿了怀特监狱长的性别之谜,“前总统在死狱这件事上没有对我百分百地坦诚,我想你应该能理解那是为什么,所以,你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怀特监狱长向总统欠了欠身,多情的美眸含笑凝视他。 勃朗特总统却对她有意无意散发的魅力毫无察觉,他收紧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停顿了片刻似在整理思绪,随后按步就班地开始提问。 “你是死狱的第几任监狱长?” “据我所知是第三任。” “谁任命了你?” “我的前任。” “没有经过任何民/主选举?” “很遗憾,没有。” “你的前任以何种标准选择了你?” “死狱每年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宝瓶座流星雨,前任监狱长会在这两场雨期间举办庆典,放出所有囚犯相互厮杀,死去的做成活死人,能活着挺过两场雨的就是下任监狱长的备选。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她把血腥谋杀以如此轻佻的口吻说出来,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不安地动了动,勃朗特总统和华莱士局长却坐得稳如磬石。 勃朗特总统点了点头,淡淡地问:“所以你挺到了最后?” “我挺到了最后。” “你的上任监狱长去了哪里?” “和他的前任去了同一个地方,他们病死了。死狱实在不是个宜居地,不是吗?你看我接任以后老往外跑,在我的继承者出现以前,我想我得好好爱护自己。” 勃朗特总统又点了点头,他慢慢地道:“所以,根据我所知的,你描述的,死狱的领导层没有纳入联邦政府的官员体系,进而死狱的版图也不属于联邦政府管辖范围,那更像是一块私人开发、私人占有的化外之地。” “所以,”总统的发言仍然是缓慢的,带着他的选民们最爱的铿锵有力但是文雅守礼的腔调,“根据联邦法律,在这块化外之地上的发生的任何事,理论上都与联邦政府毫无关联。” 总统话音刚落,华莱士和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蓦地抬头望向他,又不约而同看向彼此,脸上的神色都是这两只老狐狸毕生罕见的惊诧,不过刹那间,两人领悟到总统的深意,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 怀特监狱长在这方面就比不上这帮无耻的政客,反应要稍慢半拍,将总统之前的问话与最后的结论噙在口中反复咀嚼,终于恍然大悟:“什么意思,你们想过河拆桥!?” 她从现出真身开始就显得挥洒自如,有一种掌控全局的随意,而在总统他们这样身份的上位者面前,这种随意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到此时,她的满不在乎总算被打破,勃朗特总统还能保持不动声色,华莱士局长和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都舒爽地吐出口气。 “总统先生,你的前任可能真的没有好好地教你,”怀特监狱长不笑了,咬牙切齿地道,“那就让我来提醒你,联邦政府与死狱这么多年来交易就没停过,问问华莱士局长,说不定你们现在还在往死狱送人!” 华莱士局长侧首避开她的视线,勃朗特总统不动如山,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一丝变化,“你有证据吗?” 她当然拿不出证据,华莱士局长偏过头偷笑,根据《联邦爱国者法》,咨议局有不通过正常审判程序处置叛国罪现行犯的权力,除非找到苦主,不然联邦大法官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谁都知道,进了死狱的人就不再是人,恐怕连怀特监狱长自己都不清楚他们生前的身份信息,又到哪里去找苦主? 怀特监狱长真急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她大旋身指向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气势汹汹地道:“有战争就免不了损耗,你们也不可能把所有士兵都报成阵亡,这些年联邦政府削减军费,停止征兵,全靠死狱持续为你们供应囚犯……那些在前线替你们守卫联邦的活死人,难道不是证据!?” 这一任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是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闻言倏然起立,冷冰冰地道:“我们的英雄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不该在战场外蒙受侮辱,难道你还想召回前线的士兵一个个验明真身吗?” 说得好!华莱士局长在心底喝一声彩,不愧是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不仅充分领略了总统无耻的精神,并且发挥得更加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勃朗特总统平静地道:“或许联邦的军队里存在植入了‘起死回生泵’的士兵,我不能保证一个都没有,但你也不能证明这样的士兵与这一届联邦政府有关。上一届或者上两届联邦政府做出错误的决定,为避免更多的牺牲亵渎了死去烈士的遗体,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深感震惊,你和上届联邦政府的交易涉嫌违反多项法律,我会尽快提请联邦最高法院立案调查。” 提到联邦最高法院,总统他竟然不是威胁,而是来真的!怀特监狱长震惊了,不但震惊而且诧异,而且不解。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死狱的存在对联邦有利,对联邦政府也有利!活死人士兵只对联邦忠诚,等于削弱了军方的势力,这些年联邦政府把军方打压得再也抬不起头……还有那些削减的军费,不用研制更新的更能保命的武/器,有更多钱可以投在教育和保险上,你的竞选口号不是全民医保吗?如果军费上涨,你在任期内绝对拿不出足够的钱去完成你的承诺!你以为你的选民们会感激你吗?不,他们不会,活死人士兵的家属会像秃鹫一样扑上来啄食你的血肉,单是国家赔偿就可能让这届政府破产!” 她也并不是真的无知,勃朗特总统心想,他本能地收拢了交叉的双手,又迅速放松下来,从容道:“因为我向《宪/法》宣过誓,要打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联邦。”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读eb怀特,但我最喜欢的是另一句话:‘如果我们两人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并非因为我们的观察力有高下之分,不过是我们的情感指向不同罢了。’”(注2) “认识你很高兴,怀特女士。” ………… …… 全息通话被单方面中断了,勃朗特总统坐在他的坚毅桌后,双手捂脸,静静地待了许久。 幕僚长打开门,故意踩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她说得对。”幕僚长说的第一句话就昭示出他旁听了整场会议,“死狱的存在对联邦政府利大于弊。” 总统埋着头,答非所问地道:“我的帝国玫瑰开了吗?” 幕僚长越过总统的肩后向花园望了望,春光初绽,玫瑰也抽了新芽,却连花苞都还没来得及长出来。 “我遇到杨珊的时候还是个刚通过司法考试的穷律师,除了野心一无所有,她是最好的倾听者,从来不会嘲笑我,甚至是她先向我求的婚。”总统宽厚的肩胛一动不动,如山峦般安稳沉着,“她送我一朵玫瑰,说她去报名参观了总统府,冒着被枪击的危险溜进后园摘到属于总统的玫瑰。” 勃朗特总统抬起头,眼眶微红,脸容沉静如海。 “法兰克,杨珊不相信我,为什么你也不相信我?” “我是联邦的总统,但我首先是杨悦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政客都是很无耻的,不过当他站在你这边就无耻得很有魅力…… 注: 1、出自eb怀特的《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树》 2、出自eb怀特的《这就是纽约》 第五十三章 真正的自由 死狱 “你的父亲, 联邦的总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远处的城市持续响起爆炸声, 阴沉沉的天空被映出半边绯红,像是燃烧不尽的火, 冷热交替的气流诞生了哭泣一般的风。 李慰和杨悦在风声中温言絮语,悠闲舒缓,这好像是他们初次从容而平静地交流, 以前单是李慰负责说,杨悦负责听,后来杨悦长大了, 却仍未能在一夕之间掌握语言这般复杂的工具, 所以李慰负责问,他负责答。 “他是一个我理解不了的人。”杨悦努力地组织语言, “我能够理解我的母亲,她没有义务要爱我,如果是我的话,我爱一个人也绝不会是因为我和她有血缘关系……但我父亲不是这样。” “我八岁以前, 他对我很好,为了我和我母亲反复争吵, 再忙也会每天来实验室看我,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会发现他抱着我流眼泪。” “我越长越不像他,到八岁那年,从外貌上找不到任何属于他的遗传特征, 我父亲那段时间变得暴躁易怒,看我的眼光像是随时可能扑上来掐死我。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想,他应该是背着我母亲偷偷做了dna测试。” “我以为无论他和我有没有基因上的联系,他都是我的父亲,可我父亲从那天起就变了,他拒绝见我,我母亲把我赶出实验室,他就命人把我锁进了地下室。” 李慰听得很专心,侧过头注视他,发现杨悦微微地蹙着眉,脸上的表情倒不像是伤心,却充分暴露了内心的迷惑不解。 她轻悄地叹口气,抬手又想摸他的头,中途停顿了一下,改成按着他的脑侧让他靠到自己颈间。 “后来呢?”她温柔地问,嘴唇不小心触到他的前额,就势亲了亲。 她这样亲他就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子,又宠爱又纵容,杨悦莫名地有点害羞,根根分明的长睫颤了颤,半掩住深色眼瞳,心头刚升起的几分郁闷立即扫荡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就在地下室里待着,他虽然不见我,却也没有虐待我,除了不让我出去基本满足我的生活需求。” 可是,不是身体上的伤害才叫虐待,把一个八岁的孩童在地下室里独自囚禁了八年,这本身就是一种虐待。李慰想着,以前杨悦没办法向她完整地传达自己的想法,所以她竟不知道他对总统如此宽容,他……是真的把总统当成父亲,并且从未停止爱他。 而总统却想杀死他。 李慰心疼杨悦,她从杨悦输送给她的记忆里知道他不怪总统要杀他这件事,就像他也不怪杨珊用他来做实验,这孩子有时候手段残忍,那是因为他拥有过分强大的力量,又没有人教他克制,于是对在乎的人和不在乎的人是两种极端。对不在乎的人,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心无挂碍地消灭;而对在乎的人,他总以为自己强大就不会受伤,也假装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但能付出爱的人,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痛呢? 李慰又亲了亲他,杨悦更不好意思了,他把脸埋进李慰颈间,从小到大这似乎都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姿势,呼吸间满满只有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包围左右充盈他的世界。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狗,那时候他九岁,一个人待在地下室里渐渐忘记怎么说话,也不爱活动,每天像木头一样愣头愣脑地坐着,从早呆到晚。 或许他的情况被监视他的人告知了勃朗特,后来他就得到一只狗,半岁,他没有给它起名字,只记得那是一只长毛的克蒙多犬,刚来的时候像顶灰白色的长毛帽子,长大了像个脏兮兮的拖把。 再后来它得了忧郁症,自己撞死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他枕着尸体毛绒绒的肚子晕睡一晚,醒来它就不见了,他不想知道它去了哪里,只是再也忘不掉它的触感。 他的飞行帽子摸起来就很像那只狗,抱在怀里特别温暖,戴在头上还很威风,他是很喜欢的,可连它们都不能像李慰这样带给他安全感。 杨悦甜滋滋地想,李慰就是这么独一无二,娇小的身躯既能激发他的保护欲,又能带给他的安全感。 他在李慰颈间磨蹭了一会儿,得寸进尺地上手搂住她的腰继续磨蹭,李慰还真有一种被犬类生扑的错觉,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以前是大型犬,现在变成超大型犬。 等杨悦蹭够了,驾驶座那头偷看的马洛也快被狗粮咽死了,李慰忍无可忍地往外推他的大头,杨悦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开一点,还故意矮着身子抬头看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老师你放心,”他再开口说的话却与纯良外表截然相反,“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就手下留情,他是联邦的总统,不管好的坏的,有关联邦的一切他都必须负起责任。” “除非他不再是联邦的总统,为此,我决定帮他一把。”杨悦眉飞色舞,带着中二少年成功恶作剧后的得意,这是他只在李悦面前展露的一面,“我让尚特可勒船长尽快把‘亨利三世’上的头等舱乘客送回首都星圈,这些人都被我植入过忠于我和推翻总统的暗示,有他们帮忙,这届联邦政府很难再捂住‘死狱’的秘密,这个案子能尽快发酵起来。” 李慰没料到话题急转直下,她垂眸盯着撒赖般挂在自己胸前的杨悦,往上托了托,杨悦顺势坐直身,目光便由向上转成向下。 少年肩背舒张地坐在李慰身侧,手臂揽着她的腰,李慰的视线也从向下变成了向上,仰望他浓密微卷的长睫,鼻翼间轻薄透明的阴影。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片阴影让杨悦有点不一样了,她似乎又一次发觉到十六岁的杨悦和八岁的杨悦最大的不同:他不但拥有力量,还长成了操控这种力量的成熟心志。她早就意识到这点,也屡次见识到这点。 “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过去是,以后也是。我不恨我父亲和我母亲,不是因为我爱他们,我只是不在乎。” “撒谎。”李慰又摸了摸他眼睫投下的阴影。 杨悦闭上眼让睫毛在她暖乎乎的掌心里颤抖,不知过去多久,释然地笑了出来。 “好吧,”他低声道,“我可能还爱着他们,但我还是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有你能不能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认为对的事。这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老师,你以前问过我:‘你长大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那时候糊里糊涂地想不明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成为像老师一样的大人’。”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跟年龄无关,跟智商无关,这个世界上总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但老师你这样的人会去创造答案,所以我想跟在你身边,哪怕没有一个确定的结局,也能得到一个确定的过程。” 李慰把手掌拿下来,杨悦与她四目相对,心意相通,他微羞地又笑了笑,满心期待李慰再奖励他一个吻。 “说得真好,”她却只是由衷地感叹,“以后别再学马洛说话了,你比他会说话多了。” 杨悦:“……” 马洛:tat ………… …… 雇佣兵们的动作出奇得快,三人在悬浮车里歇息了个半小时,远处城市里的火光便缓缓熄灭,辽远壮阔的白色旷野也重新恢复寂静。 当马洛收到通讯请求,公民终端上的提示音响起时,李慰和杨悦默契地起身,目光同时投向他。 马洛难得脸容肃穆,他接通了归祚明的来电。 三人听到“为龙”小队现任领导者的声音通过电流略有点失真地传过来:“我们已经攻陷了金字塔和城市。” 杨悦和李慰的手握在一起,李慰捏了捏他的手指,杨悦捏回来,像是一个比赛谁更激动的游戏。 归祚明顿了顿,又道:“但是‘死狱’是一整颗星球,它不仅是这座金字塔,也不仅是这座城市。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等不及你们过来接收,必须马上出发。” “辛苦了,”李慰真诚地道,“谢谢你们。” “不,”归祚明出人意料地驳回了她,“是我们应该感谢你。” “李慰,杨先生不确定他做的事是否正确,他离开联邦去了帝国,失踪前命令‘为龙小队’不惜一切代价保存方案三的复件。我这么多年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他就是为了现在这样的时刻。方案三或许没有错,但联邦政府在‘死狱’做的事一定是错误的。而我们为了纠正这个错误而战,就一定是正确的。” “谢谢你,我们做了太久的雇佣兵,已经忘记为正确的目标而战是什么样的感觉,谢谢你给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重新找回联邦军人的尊严。” 李慰为他言语中的沧桑所感,回忆起他听说她父亲真相时自残的痛苦,再想到他们区区一队人长途奔袭在偌大的星球上连续作战,武力值再高,最后也不知道还能活下来几个,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归叔叔……” 归祚明却爽朗地笑了起来。 “杨先生以前教过我们,古地球的历史上曾经有一次著名的革/命,那些革/命者们也是攻陷了一座监狱,从那以后,人类初次懂得了自由的可贵。你父亲当时就问杨先生,那个自由的概念和联邦的自由有什么区别?杨先生反问他,联邦的自由是什么?你父亲说,当然是写在《宪/法》里的‘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杨先生说,不对,对人类来说,从来都只有一种自由。” “李慰,”归祚明温和地问,“你父亲有没有把自由的真正意义转述给你?” “……有。” “那就请告诉我,告诉联邦政府,告诉那些遗忘了它的联邦公民,人类曾经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懂得了它,现在也能付出同样的代价唤醒它。” 李慰紧紧地捏住杨悦的手指,他也紧紧地捏回来,这次不再是游戏,而是传达支撑与支持,像两棵并生的枝蔓纠缠的树。 少年和少女并肩而立,抬起头,隔着悬浮车洞开的车门望向远方,远方的城市,远方的天空,属于远方的永无止境的远方。 她的声音清脆明亮,惊落了崖边扑簌簌的积雪。 “‘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有能力不干什么。’”(注)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句话是康德的,也就是这本书的主题了,我终于写到了。 妈哟好难写,卡文好严重,我反复地改了三天才出了这么一章,很不满意qaq 反正这章过后不写这种政治宣言了,赶紧搞事,我争取在十章内完结。 第五十四章 计划 三天后 “为龙小队”不愧是杨论道亲手调/教出来的精英, 他们仅花费三天便顺利掌控整颗星球,付出的代价是两人阵亡, 两人重伤,四人轻伤。 归祚明把死去的同伴烧成灰, 葬在了他们抛洒热血的土地上,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但李慰和杨悦都能理解。 据归祚明统计, 像李慰待过的金字塔在这颗星球上共有二十七处,每处的负责人都自称副监狱长,而每座金字塔又会伴生一座城市, 城市里的居民绝不像死去那位副监狱长对李慰所说的那样是“监/禁超过十年的囚犯”, 他们其实是怀特监狱长雇来担任狱警的亡命徒,总数不超过两百人。 就是这两百名真正的活人狱警统率着数万名活死人狱警, 管理着数百万名被药物摧残得神智不清的囚犯。 “百万?”李慰再一次被死狱的真相震惊,“不是说五十万人吗?” “那只是方便联邦政府搪塞大众的数字,”归祚明在通讯那端冷静地道,“我黑进他们的电脑系统查看了每天供应的营养剂, 准确的数字应该超过六百三十万人。” “怎么可能这么多?”李慰仍然觉得像天方夜谭,“这么多人失踪为什么没有引发群众性恐慌?” 归祚明摇了摇头, 鄙夷地道:“因为里面大部分都是帝国人。” “帝国人?”走进来的马洛刚好听到这一句, 他脑子转得何等快,接口便道:“‘打草谷’?” 见李慰回头看他,马洛连忙解释:“这是古地球流传下来的军事术语,意思是纵容本国军队劫掠他国的人口和财富。联邦和帝国的前线军队都干过这事, 军部睁一眼闭一眼,当然了,联邦政府不会让普通民众知道。” 李慰不高兴地道:“我父亲才不会干这种事。” “我相信他不会,”马洛眼也不眨地附和,“‘打草谷’违背联邦和帝国签订的和平协议,不管是谁,被发现都要上军事法庭,所以稍微有点追求的军人都不会干这事。您的父亲出身为龙小队,自然是不屑同流合污。” 但是总有人会。 李慰听懂了马洛的潜台词,回头看向归祚明,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瞧出对方在想什么。 这事越闹越大了,如果只是联邦政府的错误还能通过舆论曝光,但牵涉到帝国,万一要是影响联邦和帝国的和平协议,引发两国间的大规模战争……他们谁也承担不起这样严重的后果。 “你做决定,我们听你的。”归祚明干脆地道,“我们小队只剩下四个人能正常行动,我不敢冒险,所以一个俘虏也没有留,所有活人狱警都被当场击毙。现在这颗星球上只剩下我们几个正常人和六百多万半疯的囚犯,初步估计,他们体内的药剂如果没有造成永久性的神经伤害,大部分人将在四十八小时内恢复,所以,你只有四十八个小时。” “四十八小时内,”归祚明像是半点也不怕给李慰压力,他重复道:“你的选择将决定全部人的命运。” ………… …… 李慰在金字塔顶找到了杨悦。 自从他们在悬崖顶端一起看过爆炸,杨悦似乎就爱上了登高的感觉,这三天来她每次找不到他,最后都发现他在金字塔顶。 而她为什么会找不到他呢?李慰苦涩地想,因为杨悦必须用异能去安抚那些停药以后变得暴躁易怒的囚犯。 所以没有四十八小时,归祚明他们仅用三天攻陷死狱星球,而这第一座被他们打下来的监狱早就度过了四十八小时的停药期。 杨悦忙碌一整天,李慰陪着他,直到那批他们带至死狱的“亨利三世”头等舱乘客被送过来,李慰才离开他和马洛去接收。 她结束与归祚明的通讯,把剩下的事交给马洛,再回原地时不见了杨悦,她也并不慌张,边想心事边慢慢地爬上金字塔顶。 杨悦背对她坐在金字塔顶,再往上的云雾间依稀还有一块停机坪,李慰抬头仰望,想起她被送到死狱的那一天,她当时想的是什么? 她想逃出去,然后去救杨悦,即使在那样糟糕的境况下她也相信他们不会永远分开,他们终究会在一起。 李慰走向杨悦的脚步渐渐加快了速度,看到他背过一只手,曲起四指向她招了招。 她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自然地贴在他身后,颈脖一歪,正好枕到他的肩上。 两人握着手依偎在一起,视线范围内只有半融的积雪,白茫茫的旷野上浮凸起黑黢黢的嶙峋怪石,寒风刮在脸上像无数锋利的小刀。 空气中又开始充斥那种烧灼般的不知名气体,李慰原以为它是加工镍矿资源产生的工业废气,现在看来不见得,毕竟所有的烟囱都停止喷吐,死狱的环境也并未变得宜居。 这颗星球一定还藏有其它秘密,她对联邦政府说的每个字都不敢相信,但她没有时间去探明那个秘密是什么,她必须尽快为星球上的六百多万人找到生路。 李慰靠着杨悦想得出神,杨悦只瞄了她一眼,立即跟上她的思路。 “帝国人?”他扬了扬眉,“我可以洗脑他们相信自己是联邦人。” 李慰被他打断思绪,重点跑偏地问:“你又学会新技能了?” 杨悦点点头,“我研究了归祚明他们脑子里的‘屏保’,杨论道在人类的潜意识和精神力开发方面确实是天才,给我很多启发。” 李慰看他翘着鼻子还要假装矜持的小样儿,肚里暗笑,毫不吝啬地夸奖道:“那你自学成才也很了不起啊。” 杨悦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挑,他不知道又从谁的脑子里看到说自己笑起来没有不笑好看,所以不肯让李慰看到他大笑,一下子把脑袋偏到了另一边。 “躲什么?”李慰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转过来,杨悦那个有点僵硬的笑脸就又一次暴露在她面前。 杨悦飞快地收起笑容,稍觉懊恼,可是看到李慰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疲惫,些微懊恼又化作心疼。 他知道李慰在做她想做的事,他也很愿意帮她做这些他不会去做但是她一定会做的事,就像她当初执意要带他逃亡那样,明知带着一个孩子会加大逃亡的难度。但那是李慰会做的选择,属于她本身的特性,这种特性让她由灵魂绽放光芒,而他迷恋她的光芒。 杨悦伸出手,像李慰经常做的那样,用掌心去轻触她新长出来的颤动睫毛,低声道:“我可以为你洗脑所有的帝国人,然后带着他们远离联邦。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帝国,我们找一艘最普通的连跃跹功能都没有的飞船,慢慢地飞越帝国和联邦的边境。” 李慰当然记得,她也想象过那样美妙的旅途,想象他们能目睹短暂人生里绝无仅有的奇迹,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看到战船在星座的边缘中弹,燃起熊熊火光,见到c射线划过了‘唐怀瑟之门’那幽暗的宇宙空间,最后所有的这些片段,所有的瞬间,都将湮没于时间的洪流,就像眼泪消逝在雨里……”(注) 她把脸侧过来贴进杨悦的掌心,无声地吁出口气。 “六百多万人,归祚明说多数都是帝国人,就算这个多数只有三分之二,那也是四百万人……我不想你累死。”她在他掌心中摇头,“再说,你相信我,归祚明也相信我,你们把决定权交到我手里,如果到头来我还是要靠你才能成事,那我还有什么用?” 杨悦移开手掌,与李慰四目相交,她脑中思虑无穷,瞬息念起念灭,他一眼竟看不出她想要做什么。 而李慰没有给他看第二眼的机会。 “我有个计划,”她坦诚地道,“我打算和联邦政府做个交易。” “所以,我要先见见你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十章内完结,然而我的思路还有点打结,正在理,最后这几章更新得会很慢,大家隔两天来看吧。 注:电影《银翼杀手》的著名台词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fire off the shoulderorion. watched c-beams glitterthe dark near the tanhauser gate. all those...moments willlost... time. like...tears... rain. 第五十五章 母与子 与李慰向杨悦摊牌的同时, 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想方设法面见总统夫人。 那场所谓的守密人会议不欢而散,自从总统单方面切断通讯, 华莱士局长和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对了个眼神,后者会意, 向他点了点头,全息投影也消失在办公室内。 办公室内仅剩下华莱士局长和怀特监狱长两人,华莱士局长敲了敲办公桌, 脑子里飞快转念要怎么解决这个麻烦的女人。 怀特监狱长却迅速收敛怒气,若有所思地问他:“勃朗特总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也看到了,总统先生是个比较古板和教条的人。”华莱士乘机给她洗脑, 他不相信总统会真的把死狱丢给最高法院, 以为那只是危言耸听,现在想想, 勃朗特总统继任以后一直拒绝接见怀特监狱长,他应该从那时候起就打算去除这颗联邦政府的毒瘤。而要怎么麻痹毒瘤服服帖帖地被割掉呢,当然要让它先见识最严重的后果,然后才能接收次等的安排。 这一刻华莱士觉得自己与总统心意相通, 对总统的远见深感佩服,打着官腔又敷衍了怀特监狱长几句, 总算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把她打发走。 怀特监狱长切断通讯,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侧耳听了听,是“亨利三世”在连续跃跹过后提前回到首都星圈,除了他们头等舱的少数乘客, 其他乘客并不明白为什么,聚集起来气势汹汹地想找尚特可勒船长讨要说法。 怀特监狱长保持镇定,她知道这些人翻不起风浪,尚特可勒船长和头等舱内剩余的乘客都被那神秘少年洗脑,不愿意被洗脑的乘客干脆被掳走,为了达成少年的指令,他们可不会吝啬强硬手段。 果然,正如怀特监狱长预料的那样,这场小规模冲突很快以尚特可勒船长的压倒性胜利结束,“亨利三世”与首都星圈的航空港取得联系,先派地对空飞船分批接走乘客,再指挥“亨利三世”到特定地点降落。 怀特监狱长作为被洗脑的“自己人”顺利搭上了地对空飞船,她选择的着落点在首都星圈中心特区,与她同船大都是头等舱乘客,一群人热热烈烈地讨论如何把总统拉下马,怀特监狱长听得又是骇异又是羡慕。 她骇异的和羡慕的都是那神秘少年的异能,他能够把“反对总统”这个念头深深地植入这些上流人士的大脑,就像他们本身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既不会排斥也不会折扣,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如果他愿意,他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世界主宰! 怀特监狱长对精神力的了解不如她的前任,她毕竟只是个从囚犯半路出家的监狱长,她所知都来源于所见,未经系统地学习,仅能通过实践积累。她在死狱里看到太多囚犯被洗脑,甚至她自己过去的记忆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死狱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将囚犯变成效忠于监狱长的活死人,是的,他们效忠的是监狱长而不是联邦,怀特监狱长不知道是她的哪一位前任做的手脚,他或许有宏伟的志向,却在这个远大理想实现以前可悲又可笑地死于绝症。怀特监狱长继承了他留下来的一切,她却没有那么宏伟的志向,因为她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只够守成而不是开拓。 所以她理解不了那个神秘少年,他的异能远远强于死狱的洗脑流程,他能做到她做不到的事,他为什么不去做? 比起弹劾总统,控制总统成为傀儡对他而言不是更容易也更有利? 怀特监狱长现在就巴不得自己拥有洗脑总统的能力,事实上她也会一点催眠术,加上药物的辅助才能不断地为自己寻找替身,这些本领以及她脑中的精神力屏障都是前任监狱长传下来的保命绝技,历任监狱长其实早就做好了联邦政府会翻脸的准备。 但想过河拆桥没那么容易。 怀特监狱长阴郁地想,她一定会让联邦政府付出足够的代价。 地对空飞船着落在了首都星圈,距离中心特区不到两小时车程,距离中心特区的联邦科学院是两小时二十七分钟。 ………… …… 李慰和杨悦一起走进金字塔内腔,时隔三天,再次回到这个恐怖的地狱,她浑身上下还是会本能地肌肉紧绷,陷入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 杨悦牵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往掌心里轻轻拢了拢,李慰蓦地转头看他一眼,长出口气,重新放松下来。 “我没事。”她握紧杨悦的手,和他一起站在金字塔底部往上仰望,被那盏明晃晃的白炽灯刺得眼角生疼。 她眨了眨眼,又把视线转向密密麻麻的玻璃盒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安静?” “我让他们都睡了。”杨悦轻描淡写地道。 全部人?李慰讶然地又看了看他,无论见识过多少次还是会惊叹他“魔法”的威力,杨悦在她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挺胸凸肚,她不禁微微一笑。 她摇了摇杨悦的手,两人转身走向地下室,她轻声解释道:“归祚明说死狱里营养剂和精神药剂的储存都不多,仅够一星期的份量,这应该是联邦政府用来牵制他们的手段,如果死狱的领导层不听话,联邦政府随时可能切断他们的补给……而我上一次在地下室里和你的母亲远程通讯,她承认联邦科学院是死狱营养剂和精神药剂的供应方。” 杨悦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对她提起杨珊有所反感,他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李慰于是不再多言,领着他找到当初副监狱长的那间办公室,门外和门内的尸体都消失了,她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杨悦进门以后随意地一瞥,李慰正在回忆通讯器的位置,他径直走到办公室中央的桌案旁,曲起食指在案头敲了敲。 “啪”一声轻响,案头喷出五颜六色的光束,顷刻间线条扭曲、光点填充,重组成一个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形。 杨珊坐在她的院长办公室里,面色微微有点错愕,显然这次突如其来的通讯也打乱了她原本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节奏,使她失去了凡事尽在掌握的从容。 然后,她毫无预警地看到了杨悦。 隔着茫茫宇宙,隔着感性与理性,隔着血缘造成的羁绊,这对最不像母子的母子四目交投,目光冰冷而犀利地戳进对方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卡文,隔两天可能不够,我会努力! 第五十六章 交易 杨悦与杨珊对视一眼, 李慰在旁边看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零点零几秒的时间, 杨悦侧过头,慢慢地走到李慰身旁, 杨珊的目光也跟着平静地转到她身上。 从此,直到本次通讯结束,她再也没有看向杨悦一眼。 李慰心中很为杨悦不平, 如果她只是个无关的外人,她或许还会一边鄙视杨珊不配做人母亲一边佩服杨珊对科研事业的专注,然而她不是个无关的外人。 她是杨悦的人, 不管作为他的老师, 他的女朋友,或者他的妻子, 她都没办法做到客观地看待杨珊。 “杨院长,”李慰硬梆梆地开口,“死狱已经被我接手了。” 杨珊闻言扬了扬眉,她的眉形与杨悦极像, 眉梢锋利,扬起来的时候像斜飞出去的两把小刀, 这样的眉毛长在杨悦脸上相得益彰, 长在她脸上却显得有些过于坚硬。 她本来要起身的动作停下,反过来向后靠到椅背上,稍作思索,问道:“你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对于杨珊竟然开口就道破了李慰的心思, 李慰并不惊讶,她见识过杨悦的学习能力,他能在三个月内熟练掌握一门语言,他的母亲——他的基因提供者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而且杨珊任职联邦科学院的副院长,这本身就意味着她和她的同事都长着联邦最聪明的脑袋。 对聪明人耍小聪明是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所以李慰选择实话实说:“我确实有个交易想和您谈,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联邦科学院和死狱到底是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杨珊快速回应,“我说过,‘联邦科学院和死狱的合作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一任杨院长时期,我们提供药物是为了帮助监狱的管理层安抚囚犯……’” “我想听真话,”李慰略显粗鲁地打断他,“我已经知道你们提供给死狱的药物不仅是安抚作用,死狱里有一条活死人生产线:先用你们提供的药物洗脑囚犯,再把他们变成活死人,最后将这批被洗脑的绝对忠诚的囚犯卖给联邦政府。” 杨珊又扬了扬眉,她这次思考的时间略长,半晌才轻轻摇头,嗤声道:“原来如此。”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联邦科学院的副院长,像我这样的副院长科学院里有三名,我们上头还有一位院长,学术圈里的明争暗斗并不比其他行业要少。” “这些年我在院里逐渐被边缘化,我原本以为是因为我的研究项目迟迟没有起色,多亏你的消息,我终于明白到底为什么。” 杨珊又轻蔑地笑了笑,抬眸望向李慰,道:“前阵子院长突然让我接手向死狱供药的渠道,我现在回想,也是因为我丈夫竞选成功……他们做了这样的事,历届联邦政府藏着这样的秘密,当然没有比总统夫人更合适的同谋。” ………… …… 李慰相信了杨珊的说辞,为什么不呢?杨珊实在太骄傲了,不屑于说谎。 “那好,”她在桌子对面变换了一下坐姿,斟酌着如何把话说得清楚明白,“您没有参与进来是最好的……” 杨珊却打断她,“我没有参与这件事,并不代表我反对它。以活死人替代普通人士兵,无论对联邦政府或是对大多数联邦公民都是利大于弊。” 李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怒而反问:“那么联邦公民的知情权呢?那些可能在活着的时候就变成行尸走肉的联邦士兵,他们的人权呢?” “所以我说‘利大于弊’而不是‘有利无弊’。”杨珊难得耐心地解释,“我虽然不是政治家,也知道没有一项政策可以惠及所有人。” “那么你是不想谈交易了?”李慰的声音冷下来。 “不,”杨珊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我说过,我不是政治家,我只是个科学家,如果你能拿出打动我的条件,什么交易都可以谈。” 打动她的条件?李慰当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杨悦也是。 他一直安静地站在李慰右侧,左臂贴着她的右肩,这是他们新近养成的习惯:两个人必须要有肢体接触,就像他们是同一个人分裂出的两具身体,要靠那点肌肤间的温度分享生命。 他闻言向前倾了倾,拉长了上半身,腰部微微塌陷,像只猫科动物那样半趴在桌面上,与遥远星河那端的杨珊又一次对视。 两双相似的漂亮眼睛掩不住下方冷酷地计算与估量。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杨悦像竖起颈毛的猫那样威胁地问。 “我知道你不肯回我的实验室,”杨珊平静地答,“你能逃一次就能逃无数次,所以我没想过再把你抓回来。你的小女朋友,我本来也打算救她,把她弄出死狱再还给你。你们不找我,我总有一天也会找到你们提起这场交易。” “我答应每五年向你提供一次你需要的身体数据。” “我要亲自测量。” “十年。” “成交。” 两人以李慰目瞪口呆的高效快速达成协议,杨悦慢慢地退回来,她摸了摸他的脖子,那些虚拟的颈毛瞬间乖顺地伏下来,他又扭开脸继续贴在她身侧。 不知道为什么,李慰突然有点想笑,但另一种担心的情绪压过了笑意,她郑重地道:“杨院长,您必须承诺取得这些数据的过程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否则我会拒绝这项交易。” 这回是杨珊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问杨悦:“她说的话能代表你的意见?” 杨悦理都不理她,只贴着李慰美滋滋地蹭了蹭,像撒娇,明确表示她这句护短的话让他很受用。 不止李慰接收到他的心意,杨珊也没有错过,扬了扬眉,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李慰,那与杨悦太过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睛让她本能地挺直了脊梁。 “人总是要死的,”杨珊忽然道,“上一任杨院长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那时候我还年轻,不懂得它真正的涵义。后来杨院长失踪,我一天一天变老,研究毫无起色,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宇宙浩淼无边,人类的寿命不过是沧海一粟,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无限的伟业,只能尽可能的专注。人的一生真的太短暂了,只做一件事都来不及,所以我们必须有所取舍,有所割舍。”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也从来没有想要做过好母亲,我首先是一个科学家,这个身份凌驾于其他社会学赋予我的身份之上。我生育杨悦的目的就是为了用他做实验,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头脑去顾及他的感受……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她直视李慰的眼睛,“我的承诺你满意吗?” 不满意,李慰觉得她避重就轻,还想要逼她说得确切一点,杨悦却又蹭了蹭她,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她想,杨悦对自己的身体和杨珊的实验知道得更多,他认为可以就可以吧。 她把思路转回正事,先忍不住对杨珊补了一句:“希望您不要忘了您的承诺。 又道:“我的交易条件有两项:第一,希望联邦科学院继续向死狱提供营养剂和真正的具有安抚作用的药剂;第二,我想见见您的丈夫,也就是总统先生。” “成交。”杨珊依然答应得干脆,她似乎猜到了他们要见勃朗特总统是为了什么,并没有就此多问一句。 联邦科学院的常务副院长或许也算得上日理万机,杨珊站起来想要关掉通讯,蓦地又瞥了李慰两人一眼,道:“科学本身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政治也是同样,我不关心政治,可我关心我丈夫,他不是一个好的政客,因为他做不到完全地泯灭良心,这是杨先生当初选择他的原因,也是我选择他的原因。所以,他做的选择不一定是对联邦最有利的,却可能是对你们最有利的。” 她关掉了通讯。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明天继续在这章里更新,今天买过的明天就不用再买(好像是这样吧……) 分隔符后面是新章的内容,如果大家都不需要重复购买给我留个言 第五十七章 杨 杨珊从办公桌前站起身, 她心事重重地推门而出,没有选择向她的丈夫要求通讯, 而是离开联邦科学院直接去找他。 她刚走出办公大楼的范围,立即有两名黑衣的咨议局探员训练有素地缀到了她身后, 这是联邦政府为第一家庭安排的保镖,杨珊身为总统夫人,不管愿不愿意也没法拒绝这项福利。 一行人匆匆行走在联邦科学院内, 迎面而来的行人各个身穿白色大褂,自觉地贴住墙壁为他们让开道路。 杨珊眼角瞥到一个身影,她大脑的反应能力堪比计算机, 顷刻间识别出来那是谁, 急喝道:“当心!” 然而还是晚了,那个身影比她声音更快, 暴起,伤人! 她脱下白色大褂往其中一名咨议局探员身上罩去,随即脚下旋转,带着他偏离原方向;该名咨议局探员拔枪射击一气呵成, “嗤”,白色的等离子光束刺破白大褂射向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另一名咨议局探员右手还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所有动作突然顿住, 缓慢地低下头,目光尚未触到他胸口多出的大洞,残余的气力却已散尽,悄没声息便软倒下来。 前后不到三秒, 杨珊身边失去所有保护,不远处旁观了全过程的路人掉头即往外逃,那个身影弯腰拔/出等离子防护枪,先开枪射死扯脱头上白大褂的咨议局探员,再头也不回地击中奔跑的路人。 最后,她拎着枪转过身,朝向杨珊。 杨珊也看着她,竭力保持冷静。她脊背贴住冰冷的墙壁,双手紧张地抓握,又强制自己松开,呼吸声粗重急促,张大的眼睛里瞳孔也微微放大。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杨珊的眼瞳上倒映出对方的影像,那是一个漂亮女人,虽然她乍看来更像一位俊美的青年。 “你好,我的名字叫怀特。”那个女人开口,她像是有些迷惑地歪了歪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杨珊想否认,视线斜下去瞄到那把枪,否认的话抵到唇边又吞了回去。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如果她否认了,她在对方眼中失去价值,下场必死无疑。 她还不想死,她的研究刚见到曙光! 杨珊咬了咬牙,她做决定向来快速,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你当然认识我,”她又呼出一口气遏止声音的颤抖,“你忘了吗?” “你的名字不叫怀特,你姓杨。” “杨琳,你是我的堂妹……也是杨论道的女儿。” ………… …… “杨”在联邦不是一个罕见的姓氏,一百个华族人中至少有一个姓杨。 但杨论道的“杨”则不同。 哪怕进入星际时代,每个联邦公民能得到的教育资源和生存资源都是有差别的,杨论道能在联邦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在此之前,他能够取得如此煊赫的成就,与他的天赋有关,和他的出身更是息息相关。 杨论道和杨珊都出身杨家,别误会,杨家并不是都市传说中的什么隐身幕后掌握联邦真□□的共济会成员,杨家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族,血脉绵延千年,子孙遍布各行各业,同气连枝,互为声援。 在联邦这样和平以及相对公平的社会里,华族的人口优势得到最大体现,人多总是比人少好办事,杨家的后代们踩在前人的肩膀上容易取得更高的成就,就这样一代一代,耐心地只上升不跌落,到了杨珊这代,终于把她的丈夫送上总统的宝座。 而在勃朗特总统之前,杨家投注的对象是杨论道,杨珊知道自己和杨论道有一点亲戚关系,前任杨院长是她不知隔出几服的叔伯,他的女儿自然也就是她的堂妹。 杨珊说出“杨论道”的名字,死盯住怀特监狱长的脸观察她的神色变化,然后失望地发现——她没有任何变化。 怀特监狱长听见这个名字的表现非常正常,既不像是很陌生,那就太假了,毕竟杨论道是上了联邦小学教科书的人物;也不像是很熟稔,没有那种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被提及时必然的不自在。 她正常得就像任何一个联邦公民,除了她不该是杨论道的女儿。 “你不记得了?”杨珊直视着怀特监狱长的眼睛,恨不得钻进她的脑子里,思维高速运转,霎时消耗的能量足以让一颗超新星爆发,“你记得杨欢吗?”(注) 怀特监狱长对这第二个名字仍然毫不动容,但她天生一副风流眉眼,凝眸注视杨珊的样子有一瞬间给后者造成了错觉。 “杨欢是你的弟弟,”杨珊进一步解释,“杨院长用自己的精子造出了他,作为‘为龙计划’的实验品。杨院长失踪以后,他归属于联邦科学院的另一个项目组,后来该项目组与军方达成合作协议,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怀特监狱长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似乎在催促杨珊说下去,手上的等离子光束枪在对方面前虚晃了晃,枪口差点就触到杨珊的脸。 杨珊被吓得又朝后仰,几乎像只壁虎那样严丝合缝地贴住墙壁,憋着气急急地道:“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就是那时候,你说要把你的父亲和弟弟找回来,然后就像杨院长一样失踪了!” “不对,”怀特监狱长敏锐地抓住了她的破绽,“你看到我就知道我可能对你不利,你还瞒了我什么?” 等离子光束枪的枪口又往前怼了怼,这次真的触到了杨珊的脸,把她已经没那么有弹性的右脸颊戳出一个肉窝。当然,这动作并不能给她造成真正的伤害,但侮辱性质犹有过之,杨珊养尊处优多年,顿时被气得发抖。 “我该说的都说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和你根本就没有熟到值得隐瞒的地步!”她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恐惧或是愤怒发颤,“我知道你会对我不利,因为你以前就是这样,你恨杨院长,你也恨我,准确地说你恨所有穿着这身衣服的研究员!你走的时候说过,如果你有一天能活着回来,你一定要杀光我们所有人!” 杨珊说到后面已经是在吼,她紧紧地闭上眼睛,逼榨出自己最后一分勇气,极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地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怀特监狱长又用等离子光束枪的枪口戳了戳她,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开枪。 “是这样吗?听起来好像是真的,不,应该是真的。”她收回另一只手,似乎饶有兴趣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原来我的过去这么有意思。” 附近传来一声尖叫,又一名倒霉的研究员途经此地,被满地尸体和在尸体旁边闲聊的两个女人吓得拔足狂奔。 怀特监狱长随手给了他一枪,等离子光束穿过那人的后心,贯通前胸,那人上半身出现一个巨大的血红窟窿,“砰”一声沉重扑地。 怀特监狱长看也不看尸体,她双目如水,流转间春光潋滟,笑吟吟地对杨珊道:“我刚想起来我为什么觉得你眼熟,你很像一个少年,我不久前刚见过他,刚巧,他身上有种我很羡慕的很想拥有的本领。” 杨珊霍然睁眼,怀特监狱长歪着头打量她,想起自己跟随直觉行动,没想到不仅能找到解决死狱危机的办法,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评价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梗埋了很久了,到现在揭出来都有点晚……算了我也不拘十章了,按节奏写完吧。 感谢亲爱的悄悄溜走给我的雷!不用给我投雷了亲爱的,我这更新速度怪不好意思的。 第五十八章 我要见他 总统夫人身边的警戒必然是最高等级, 所以,杨珊被绑架不到一刻钟, 勃朗特总统即时收到了咨议局现任局长华莱士亲自告知的紧急情报。 总统正准备在圆形办公室里接见帝国来使,幕僚长法兰克已经把使臣领到门外, 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响亮的物品坠地声,然后是总统粗重的喘息以及伴随诅咒的摔摔打打……幕僚长非常轻盈地原地旋身,将半掩的办公室门彻底闭拢, 若无其事地对帝国使臣道:“总统先生不在办公室,请您跟我来。” 帝国使臣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他引开,幕僚长心中火急火燎, 面上还能保持镇定如恒, 直到把使臣交给外交官,这才飞一般狂奔回总统办公室, 吓坏了少见多怪的实习生们。 幕僚长推开门,先看到满室狼藉,圆形办公室里那些不属于总统的私人物品,那些见证过数百年沧桑每一件都意义深远的陈设摆件, 被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 勃朗特总统背对他站在坚毅桌后,双手扶住高背椅的椅背, 就这样双肩仍是塌下来, 就像再多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彻底压垮。 “总统先生,”幕僚长试探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总统没有理会他,坚毅桌上的通讯器却立即传出华莱士局长的声音:“法兰克,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劝劝总统,夫人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回来!” “什么?”幕僚长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他连忙回头看了看,幸好走廊两边没有行人,最近的咨议局探员都在十米以外。他谨慎地关上门,快步冲向总统。 现在不能指望总统,幕僚长只瞄了一眼勃朗特总统便移开目光,对通讯器那头的华莱士道:“总统夫人怎么了?我给你十秒钟时间,一句话把重点讲清楚!” 华莱士局长被他的疾言厉色唬住了,一时也来不及分辨他有没有权力命令自己,老老实实地照办:“有歹徒闯进联邦科学院杀了两位副院长还绑架了总统夫人。” “是谁?”幕僚长迅速在这条短讯息中寻找逻辑继续追问,“冲联邦科学院还是冲联邦政府来的?他绑架夫人是因为她的副院长身份?” 华莱士局长尚未回答,总统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插话。 “是不是……”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几不可闻,“是不是那个孩子?” 幕僚长怔了怔,比华莱士局长更快明白过来,抢先驳道:“不可能是杨悦,总统先生,杨悦不会这么对他的母亲!” “可是我们曾经这样对他!”总统挥拳捶在椅背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们是一对最不合格的父母,他的母亲从来没有爱过他,我恨他,把他一个人遗弃在地下室里……我还差点杀了他!” 总统蓦地转过身来,双眼布满血丝,嘶声咆哮:“所以他当然可以报复,他为什么不能报复回来?” 幕僚长被总统这番真情实感的剖心怒吼激得浑身一颤,竟不知该做何反应,两人相对沉默片刻,直到通讯那头的华莱士局长怯生生地道:“不是杨悦,联邦科学院的监控录像已经调出来了,是怀特监狱长……联邦科学院一直以来按照联邦政府的命令向死狱提供各种必需的物资,上次会议总统先生拒绝再和死狱合作,她应该是怕联邦科学院切断供给,所以去威胁两位副院长,遭到两位副院长的拒绝,于是愤而杀人……她绑架总统夫人可能也是因为总统夫人不久前从两位副院长那里接手了供给死狱的工作。” 华莱士的话总算浇熄了总统的无名之怒,幕僚长眼看勃朗特总统扭曲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他也吁出一口气,刚要再问,华莱士局长却话风一转。 “不过,我们在夫人的办公室内的还发现了另一段监控录像,”他惶惶不安地道,“杨悦在事发前确实曾经联络过夫人,他似乎想通过夫人和您见上一面。” 总统感觉意外地扬起脸,颈骨像生锈一般,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他仿佛不敢置信地重复:“他想见我?” “是的,”华莱士一边应着,一边乖觉地把那段监控录像发送至幕僚长的公民终端,“他和那个女孩子,他们趁怀特监狱长不在攻陷了死狱——我觉得怀特监狱长还不知道这事。他们的意思是,想要和联邦政府谈笔交易。” 总统愣了不知多久,幕僚长已经看完默片似的监控录像,正在反复播放读取杨珊和李慰的唇形,高速运转的大脑突然凝滞。 因为他听到一阵发自肺腑的、直抒胸臆的、难听得像帝国机甲的关节处没有注入足够的润滑油就敢出来行走的声音,笑声。 总统先生的笑声。 幕僚长蓦然抬头,总统先生爽朗地笑着,脸上荡除阴霾,就像他竞选总统成功那天,就像他和夫人结婚那天,就像他亲手抱到还在襁褓中的杨悦那一天。 大约是想到生死未卜的总统夫人,总统先生的这个笑出现得很快收得也极快,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亢声道:“华莱士,我授予咨议局最高权限,你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采用任何手段救回夫人。记住,我只给你们二十四小时时间,二十四小时以后,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 “法兰克,你去安排一下,我要在五分钟后和杨悦进行全息通话。” “我要见他。” ………… …… 死狱 通讯切断了,李慰第一时间扭头去看杨悦,不管后者需不需要安慰,她站起身抱住了他。 杨悦突然被她搂住,李慰抱他的时候还是习惯小时候那种抱法,一手放在他腰间,另一手卡住他的后脖子。但他现在比她高了,他终于比她高了啊,她这样抱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踮起脚来。 杨悦低眉垂眸,目光掠过她吃力地踮着的脚尖,别说他本来没有什么失落情绪,就算有,此刻也只剩温酥绵软。 他伸手还抱住她,有点调皮地故意学她的姿势,也用一只手卡住她的后颈,还轻轻地捏了捏。 他把头枕在她肩上,李慰的头发还没来及长长,只有他的头发扫在她的颈间,他睁着眼睛看她玉白色的线条明晰的颈项,往前凑了凑,嘴唇便贴紧她勃勃跳动的动脉。 李慰感觉到颈侧一点温热湿濡的触感,偏头想看一看,却只看到杨悦滑开的发丛和红通通的一只耳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杨悦被她摸得浑身一颤,搂住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温存地抱了一会儿,很奇异的,即使不看李慰的眼睛,杨悦也能与她心意相通。他想,书上描写的爱情总是激烈且充满新鲜感,似乎不会像他们这般平静、和缓、可预测可控制,像是缓缓抚平沙滩的海浪。但他永远不会像故事里那样因为对她了解得过多而腻烦,他只觉得无比熨贴,或许,像他们这样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男女,这才是感情最好的模样。 通讯器忽然又闪了闪,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杨悦正沉浸在身心都无比满意的飘飘欲仙的舒畅里,随意地盯了一眼,通讯器冒出缭缭青烟,默默地熄灭了。 于是,通讯器的另一边,星河那端的联邦最高权力机关,总统府的圆形办公室里,幕僚长法兰克忠实地回报总统。 法兰克:“总统先生,您的儿子拒绝接您的电话。” 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sad-tango给我的雷! 真不用给我投雷了亲爱的们,等我完结以后你们再决定打我或者别的好吧? 第五十九章 星河无界 糟了。 杨悦做完坏事才反应过来——他把通讯器搞坏了, 李慰还等着和总统的全息会面呢! 他有点心虚地往下偷瞄李慰,她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偎在他怀里双手交叉在他身后,深深吸气浅浅呼气, 轻阖眼帘似睡非睡。 杨悦知道她心里压着事,自己偏还在这时候给她添乱,更觉得慌张了, 也顾不上细想,赶紧调动异能朝着坏掉的通讯器戳了过去! 如何利用他的异能,杨悦从来没有得到过理论指导, 一直是靠自己边摸索边实践出真知。以往他只懂得简单粗暴地把异能用于破坏, 后来又尝试了控制,再后来, 观摩过为龙小队脑子里的“屏保”,他终于豁然开朗,学着把这项技能往理论方向无限扩展。 理论上,他的异能是一种力量, 有点像所谓的“精神力”,联邦科学界对精神力的解释是“生物体脑组织释放一种不可见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操控其它能量和构成物体的基本粒子……换句话说, 他的异能可以做到任何事。 理论上,他无所不能。 所以他既能够破坏也能够重建,杨悦龇出半边尖尖的虎牙咬住自己的唇瓣,焦头烂额地想, 可他得先知道通讯器到底哪儿坏了! 他把自己的异能收束成小小的一缕在通讯器的电路板里钻来钻去,这方面他的知识储备约等于零,逛了几圈都没找到症结所在。 是电源吗?他猜测,按常识推论冒烟应该是电源烧坏了……吧? 异能又在通讯器内逛了圈,找到疑似电源接口的地方,就像毛毛虫终于找到新鲜的树叶,想也没想,欢天喜地就扎了上去! 现实中,杨悦和李慰拥抱的躯体忽然一僵。 李慰何等敏感,立即抬头看他,杨悦的双臂还紧紧锁在她身上,他的脖子却不正常地向后仰,眼珠向上翻起了白眼! “杨悦!”李慰连忙扶住他,避免他重心偏移摔个仰朝天,“你怎么了?听得到我吗?杨悦!” 杨悦浑身颤栗,他听到了李慰的声音,他想回答她,想告诉她不要担心,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舌头和身体的其他部位同样不再受他的控制。 他仿佛灵魂出窍,大脑对身体的感知越来越遥远,而另一些东西却在强烈地、无法违逆地诱惑着他。 那像是深藏在血脉……不,应该是基因深处的召唤。 李慰的声音消失在身后,杨悦像是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他忘记了李慰,忘记了死狱,忘了总统夫妇,机械而麻木地向着别人早就为他设定好的方向前进。 他的路渐行渐宽,远方的黑暗中隐隐透出光亮。 蓦然间,他前方的黑暗被撕破了,他就像是穿透了最后的屏障,来到人类认知之外的真实世界,而这是属于他的世界,不再有界限,不再有关隘,不再有任何理论与实际的矛盾……在这里,他所思即为真,他所念即成实;他如行水上,七息即可创造未来。 杨悦的身体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瞳表面倒映出李慰的脸;而在他的精神图景中,他也同时睁开了一双眼睛。 他看到无边无垠、无限星空。 ………… …… 杨悦在星空中行走,他的脚下、他的身周、他的前方和后方同时有星星在旋转,远方一颗超新星无声地爆炸,向内部无限塌陷成黑洞。 杨悦视而不见地笔直前行,他没有思考,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他的目标在前方。 终于,他看到一个散发淡淡荧光的人形矗立在星河之上,仿佛星光交错而成的幻影,半透明地向他转过身来。 “你来了。”人影发出声音。或者没有。杨悦“听到”的声音更像是直接触动他的神经,他试过在别人脑子里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亲自体验。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想。 杨悦站住脚,他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向身旁伸出手。 他握到一手虚空,怔了怔,又转头看了眼,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李慰没有跟在他身旁。 “我猜测你姓杨?”那个人影又在虚空中发出声音,他慢慢地向杨悦飘近,面目看得更清晰些,可不等杨悦记住他的脸,组成人形的星光又四散开来。 杨悦微微一惊,暂时忘了李慰,他本能地摊开掌心想要接住屑状的星光,那些星光却似有生命力般避开了他,轻巧地绕着他打了个旋儿。 杨悦随着星光转身,眼看着它们又重新聚合起来,在他身后组合成另一个淡淡的半透明人形,面部五官略有变化,与刚才既像又不像,隐约能看出是同一个人,但他刚记住的长相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姓杨。”杨悦开口回答他,他直觉这句话是打开那道通往真相的门的钥匙。 人影笑了笑,他笑起来脸部的五官变形更大了,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个嘴巴都是星光组成的黑洞,说实话有点吓人。 杨悦却没有被吓到,他沉吟了片刻,缩回那只没有握住李慰的手,指关节使劲捏了捏。 “你是谁?”他问,虽然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人影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他的空洞的眼睛望向杨悦,又不像是注视他,更像是没有焦点地朝向那个方向。 他答非所问地道:“你能来到这里,证明你终于发现了‘死狱’真正的秘密……我的女儿。” 精神图景里的杨悦闭了闭眼,现实中他的身体也突然闭上眼睛,李慰以为他恢复了意识,连忙把他扶起来,紧紧地攥住他的右手。 而虚空中的杨悦似也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热度,他又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那一瞬间,他仿佛隔着空间与李慰温暖的手掌交握在一起,从她身上收获了他所需要的无穷勇气。 “我不是你的女儿。”杨悦直视着人影,毫不意外地看到人影空洞的眼框仍然一动不动地朝向他身后。 他忍住回头的冲动,续道:“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你不是活着的人,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或许吧,古地球时代的科学家把死尸与活人的重量比较,发现死尸比活人要轻二十一克。这二十一克,就被他们当作灵魂的重量。” “但你也不是死去的灵魂,即使人类真的拥有灵魂,那也应该是以一种能量的形式存在,不再具备独立的自我意识,就像我的异能,你称之为精神力。” “所以,你只是活着的人以精神力留下的一段讯息,就像预先储存的全息投影,能设定固定的交互模式,却不能真正地与我交流。” 杨悦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看到自己的掌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星光。 他在人影的背后握掌成拳,慢慢地屈肘,收回臂膀。 人影此时与他近在咫尺,几乎重叠,他比杨悦高一些,杨悦的头顶将将抵住他的耳垂。 “你是杨论道留给他女儿的讯息。”杨悦冷静地道,“所以,我想知道的事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可以自己来!” 他举手一挥,星光人形又一次散成万千星屑,杨悦早有准备地探手抓去,那些星屑再也不能逃脱,委委屈屈地坠到了他的掌心。 就在星屑接触到他手掌的刹那,精神图景和现实中的杨悦同时颤栗,他的身体用力地反握住李慰,他的精神力——或者说他的“灵魂”也被星屑同化,顷刻间变身为半透明的淡淡星光,又像那颗超新星般轰然爆炸,向内崩塌! 杨悦感觉自己化成了无数的碎屑、无数的粉尘,他朝星河弥漫开来,亮晶晶地覆向他接触过所有星星,把它们变成他的一部分……他不断地膨胀、膨胀,很快充盈整个宇宙。 宇宙里的每颗星星、每座高山大河、每处街巷角落都属于他,一整个宇宙的信息量冲他潮涌而来,他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感受一切知道一切,他就像是踏入了无界的星河,大千世界的万物都从他身侧安静无声地流淌而过。 他低下头,看到河面浮现联邦中心特区的圆形办公室,总统正在坚毅桌后眉头紧皱地拨打电话;星光闪了闪,河面现出李慰抱着他的身体焦急地一声一声呼唤他;他弯腰向李慰伸出手,指尖刚触及星河,河面又变成了杨珊,她正朝向他,狼狈不堪地和另一个女人对峙。 杨悦生平头一次目睹他的母亲失态,他以为她永远都能保持冷酷无情,不由地多欣赏了一会儿。 另一个女人却敏锐地感应到了什么,蓦然回首。 杨悦看到一张俊美得像个青年的面孔,他记得他见过这张脸。 “原来是你。”他喃喃道,“杨论道的女儿。” “他所选定的继承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六十章 身世 首都星圈, 中心特区 怀特监狱长蓦然回首,她的直觉在尖锐的示警, 通知她有人正窥探着她。 可她回过头,身后只有一面雪白墙壁, 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怀特监狱长紧锁眉心,她理解不了这其中的矛盾,但她的直觉从不出错。 “你在看什么?”杨珊喘吁吁地问道,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喘,明明坐在那里既没有运动也没有人威胁她的生命。 暂时没有。 “没什么。”怀特监狱长转回头,她挑了挑眉, 因她眉眼风流, 这个本来可能是威胁的动作也显不出煞气,反而像是调戏, “我只是在想,你丈夫手下那些渣渣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这里。” 杨珊无语地喘着气,脑袋扭动,左右环顾了一番。 她们躲在联邦科学院附近的一所民居里, 怀特监狱长似乎并不打算远走高飞,而是就近给自己找了处基地。这所民居原来的主人被她打昏以后扔进地下室, 杨珊默默计算那个男人的出血量, 怀疑他还能不能活到被救出来的时候。 她没有余力帮助他,她自顾不暇。她不会因为怀特监狱长外表的无害就放松警惕,她在少女时代就认识对方,杨论道的孩子们无疑都很优秀,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也都很疯狂。 “用不了多长时间,”杨珊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整个首都星圈都处于联邦政府的密切监视之下……你逃不了的,你的行为太不明智。” “谁告诉你我想逃?”怀特监狱长一屁股坐到杨珊对面的沙发里,跷起腿,左手拎着墙,右手揣进礼服的小口袋,“我想见你丈夫,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绑架你的行为非常明智。” 又是要见她的丈夫,李慰和杨悦也好,眼前忘了自己是谁的杨琳也好,他们都想通过她联系她的丈夫,她又不是总统府的对外联络员!科学家也是很忙的好不好!?杨珊都忍不住要迁怒勃朗特了。 杨珊敢怒不敢言,怀特监狱长歪着头打量了她一阵,突然感兴趣地问道:“关于我的身世,你还知道什么?” ………… …… 那个女人问杨珊:“关于我的身世,你还知道什么?” 杨悦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之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人在呼唤他。 他回过头,在河面上找了找,伸手下去拨弄,很快李慰的脸又出现了,她似乎真的有点急了,一只手按着他身体的颈后动脉,脑袋低下去听他的心跳。 杨悦试探地碰了碰她。 李慰迅速回头,她比怀特监狱长更敏锐,目光准确地捕捉到杨悦的方向,嘴唇翕动,虽然听不到声音,看口型是在问:谁? 顿了顿,她又问:杨悦? 她真聪明,杨悦情不自禁地对她微笑,心中既骄傲又欣慰,他想,哪怕他真的被困在时间与空间之外,李慰也终有一天会来救他。 他对她充满信心,弯下腰,凑到河面上轻轻地吻上她的脸。 画面中的李慰仿佛感受到这个吻,她抬手贴住自己的脸颊,新长出一点的短短睫毛飞快跳跃,忽然,她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杨悦大惊,但下一秒,他身边的河水卷起漩涡,一抹淡淡的星光从漩涡中心拔空而起,围绕在他转了半个圈子,缓慢地散开,重组成他熟悉无比的人形。 李慰低头瞧了瞧自己,又抬头看了看他,星光描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像个气泡一般踩着河面轻盈走近来,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接触到的时候都微微地颤了颤,那种感觉极其奇妙,像是有一股温热的缓和的水流从相连的部位启程,同时冲刷向两个人全身。 以前李慰不知道杨悦读取她的记忆时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她知道了。 两人又相互看了一眼,什么话也不用说,甚至连眼神都不需要分享,就像李慰在杨悦面前没有秘密一样,那股暖流冲刷过后,李慰也百分百地分享到属于杨悦的一切。 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所学会的知识,他思考分析过后得到的属于自己独有的感悟……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同时也都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李慰甚至不是亲眼目睹了杨悦的人生,她是参与了他的人生,就好像她躲进了那个八岁以后没有再成长的男孩儿躯体里,陪着他在地下室里度过日日夜夜,直到有一位迷途少女掉进他的兔子窝。 她真切地体会到他的孤独,因为她就是他;她也为了他与那个少女最终相会而心潮澎湃,哪怕她也是她。 李慰闭了闭眼,过载的信息量使她短暂地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就在刚才那一瞬,她仿佛真的陪伴杨悦重活一生。 这才是杨论道最大的秘密,她听到杨悦的声音,他不是在她耳边说话,也不仅是因为他与她思维相通,这更像是灵魂的共振。 而杨悦所说的话她当然能够理解,她分享他的记忆,因此也得知了死狱的真相。 她想了想,她在思考的同时杨悦也同步了她大脑的活动轨迹,他微微含笑,像享受一曲最美的音乐般聆听她的思考。 我们需要多一名观众,李慰说的话同样毫无障碍地传达给杨悦。 杨悦点点头,他与李慰默契地回转头,弯下腰,河面上仍然浮现出几个画面:李慰和杨悦的身体头碰头倒在地上;杨珊在怀特监狱长逼问下节节败退;幕僚长接过打电话的工作,背转身面目严肃地说着什么,总统先生在他背后站起身,望向窗外一无所有的玫瑰园。 杨悦又与李慰对视了一眼——其实他无须这么做,但他就是想看看她——这次换李慰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伸手向画面中的总统,一个扣住他的左肩,一个碰了碰他的右肩。 画面中的总统即刻软倒,也是凑巧,他倒下来的角度刚刚好让他坐回椅子里,前方打电话的幕僚长竟毫无察觉。 另一边,河面又出现了漩涡,杨悦和李慰动作一致,从漩涡中拉出一个星光璀璨的人影! 勃朗特总统甚至还没意识到他已经不在总统办公室,他突然看到半透明的杨悦和李慰,惊得倒抽一口气,旋即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半透明,进一步震惊地连人形都保持不住,竟溃散成万千星屑。 李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悦有点羞愧,如果他还在身体里,现在耳朵和脸肯定已经红成一片。 杨悦悄悄对李慰说:我父亲……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李慰:哦。 两人手牵手转回身,等到勃朗特慢慢地重新凝成人形,想要开口发问,这对少年少女又默契地扭头瞪他一眼,同时把食指竖到唇边。 嘘,杨悦说。 快看,李慰说。 勃朗特总统依言低头,于是,他也看到了河面上仅剩的那副画面。 杨珊与怀特监狱长的对峙进入高/潮。 “你的身世我还知道很多,只要你放我走,我就都告诉你。”杨珊斟字酌句地和怀特监狱长谈条件,为了达成目的,她决定先抛出一点诱饵。 “比如,我知道你不是杨院长自然诞育的孩子,杨院长从来没有娶妻,他一生中把所有能奉献的都无私地奉献给了科学,包括他的后代。” “你也是一个试验品,和杨悦同样的新人类试验品。”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lena2100和亲爱的老阿姨阅读日记,真不用给我投雷了,我会写完的,就是现实里事情太多,今天只能更这一点,等下还要通宵加班,明天努力把这章更完! 第六十一章 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在这章加了些内容,在分隔符后面 别人上班的时候我上班,别人放假的时候我加班,我今天才开始放假,明天后天会继续更新!! 首都星圈, 中心特区,某民居 “你也是一个试验品, 和杨悦同样的新人类试验品。” 怀特监狱长轻松写意的表情在该刹那僵住了,不过她恢复得很快, 眨了眨眼,又把眉梢眼角放松下来,似乎满不在乎地道:“是吗?怎么个试验法, 说来听听。你的消息能让我满意了,放你走也不是不行。” 杨珊聪明地捕捉到了怀特监狱长那不到一秒钟的情绪变化,心中有了底。她最怕怀特监狱长任性妄为, 疯子是没法对付的, 只有她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才会有顾虑, 她才能火中取栗。 “我读过杨院长留下来的试验记录,”杨珊故意慢条斯理地从头说起,既是吊她的胃口,又能拖延时间, 暗自期望咨议局的探员尽快赶到,“他早年在军中的经历让他几乎邀游了人类所能到达的大部分宇宙, 他在各地收集标本进行研究, 有一次,他无意中得到一种矿物质,他发现这种矿物质具有很强的辐射性,强到能够改变人类的基因结构, 并且这种改变是稳定而不可逆的,也就是说,这种矿物质能够创造一种崭新的人类!” “杨院长对这种矿物质非常感兴趣,因为他属下的一名士兵受到辐射,该名士兵仅存活了五分钟,但在这五分钟内像神一般无所不能!杨院长那时候就已经厌烦了联邦和帝国无休止的战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矿物质或许是结束这场战争的关键。” “就由那时候开始,他把所有精力从军事上转移到了科研上,殚精竭虑地研究这种矿物质,不择手段地用它做试验,他在军中的同僚,他偶然结识的平民、包括他自己都是试验对象。经过大量试验的总结,他发现这种矿物质对成年人的辐射效果是不稳定的,试验对象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可能得到短暂的异能随后猝死,也可能使脑部活动变得发达但没有任何异能出现。杨院长因此决定,他的试验范围还需要再扩展:大脑尚未发育完全的青少年、孩童、婴儿、胚胎……受精卵。” 杨珊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怀特监狱长。 “于是就有了你。” 杨珊的目光冰冷中似乎含有丝丝嘲讽,怀特监狱长被她看得呼吸微窒,握枪的手紧了紧,差一点就举起来扣动扳机。 但她到底没有。 怀特监狱长艰难地忍了下来,她在脑子里整合杨珊一次性塞给她的大量信息,以她的知识量,并不能完全分辨其中的真伪。 所以杨珊还不能死,怀特监狱长忍气吞声地想,但她会记得在结束以后好好折磨这个女人,就像她现在正在深受一样。 杨珊目不转睛地盯视她,仿佛猜到了怀特监狱长的所思所想,暗自吐出一口气:她赌赢了。 杨珊并不在乎怀特监狱长喜欢她或是恨她,只要她舍不得杀她,多给她一点时间,她没有把活命的希望建立在怀特监狱长的仁慈上,她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就在这幢看似平静的民居之外,咨议局探员或许已经封锁了附近的街道,重重包围,谨慎潜入。 怀特监狱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却也没办法再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手里把玩着等离子光束枪,下巴向杨珊扬了扬,冷冷道:“继续。” 继续什么?杨珊苦笑,她知道的差不多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能靠猜测和胡编乱造。 “你的‘母亲’,或者说卵子提供者,没人知道她是谁。由于杨院长从来不提,甚至很多人猜测她是帝国人,就连杨家内部也把你当作一次悲伤的罗曼蒂克邂逅的赠品。直到杨院长失踪,我接收到他指定留给我的试验记录,才知道事实的真相。” “杨院长在你身上的试验并不成功,你的各项身体指标与普通人没有差别……”杨珊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她想起了杨悦,从杨悦出生到八岁的数年间,她何尝不是通过无数次试验得出相同的结论。 可杨悦分明就不是真正的普通人!如果杨悦的新人类基因必须特定的触发条件才能开启,那么,和他有相同经历的杨琳会不会也需要同样的程序? 是的,一定是这样! 怀特监狱长怔了怔,因为对面杨珊的目光忽然褪去了恐惧和不耐,变得兴奋过度,简直要放出绿光! “你想不想要异能?”杨珊蓦地扑上来,怀特监狱长本能地闪了闪,竟没能闪过去,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扑到腿上,死死地攥紧衣摆。 怀特监狱长的枪口抬起来对准杨珊,后者视若无睹,激动地道:“我看过杨院长为你记录的身体数据,你和杨悦非常相似,既然他可以携带新人类基因,你应该也可以!” “如果我说我能让你拥有和杨悦同样的异能,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你想不想要?” 怀特监狱长差一点就扣下了扳机,等离子光束枪的枪口甚至已经在杨珊的太阳穴上压出了浅浅的纹路,但杨珊的话比等离子光束更快地钻进她的耳朵,穿透她的思维。 异能?和杨悦相同的异能?像那个她在“亨利三世”遇到的少年一般能够操控他人大脑的异能!? 她当然想要! 怀特监狱长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她俯下身箝住杨珊的肩膀,哑声问:“你真的能做到?” 杨珊重重地点头,在该刹那,什么丈夫儿子联邦科学院都被她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她眼睛里只剩下怀特监狱长这个更好的试验品,她将要亲手创造另一个新人类……不,她将要亲手造“神”,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谁也不能阻止她! 两个在不同领域格外执着的女人彼此对视了片刻,怀特监狱长从杨珊眼睛里看出她没有说谎,杨珊也发觉了她的动摇,这时她的立场整个倒转过来,她倒是一点不记仇,三十秒前她还埋怨咨议局探员没有及时赶到,现在生怕他们伤到珍贵的试验对象,急切地开口道:“你快走,我丈夫的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两人对面的墙壁同时发出轰然巨响,坍塌成渣! ………… …… 宇宙深处,时间与空间之外 杨悦和李慰手拉着手,心意相连,思维互通,一边观看杨珊和怀特监狱长那边的情况一边无声交流。 画面里咨议局探员终于赶到,他们根本用不着冒险闯进去,而是直接推倒了怀特监狱长占据的民居! 前一秒看似坚不可破的墙壁轰然倒塌,怀特监狱长在千钧一发之际飞速逃遁,杨珊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眼看就要被活埋! 身后传来一声模糊变形的惊呼,杨悦和李慰回头,看到总统的人形摆出受到惊吓的姿势,又一次溃散成星屑,并且再也没能重组。星屑飘飘洒洒,缓慢地坠至河面,接触的瞬间消融于水中。 杨悦和李慰又对视了一眼,无声交流。 他没事吧? 没事,应该是回去了。 勃朗特总统可能有很多缺点,他有一个政客的狡狯,有一名上位者的残忍,撒谎更是家常便饭,但无论如何胆怯这一条不该在他的性格范围内,要知道总统选举的层层关卡,过一关就能脱一层皮,最后的胜利者说是钢筋铁骨也不为过。 所以他的人形如此不稳肯定不仅是胆怯的缘故,而是由于他的精神力太弱。 是的,这些淡淡星光组成的人形其实就是人的精神力具现化,这是杨悦吸收完杨论道留下来的人形后得到正确的讯息,他无私地全部共享给了李慰,所以李慰丝毫没有经历他和总统的惊慌。打一开始,她的精神力凝结的人形就较为稳定,这也有杨悦的功劳。 有些事杨悦以前没有告诉她,他并不是那种会表功的人,直到他们共通了全部的记忆,李慰才知道他曾为她做过什么。 当他尚是小孩子的时候,说不清他们同生共死的哪次冒险,可能更早一点,他们还困在地下室里,杨悦的心里就把李慰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他强烈地希望和李慰分享自己的一切,不管是他的异能或者他的生命。因此李慰在危机时刻得到超越普通人类的强大力量,因此她才能在机甲的近距离轰炸中活下来。 那时的杨悦与此时的杨悦从来没有变过,到了现在,他又把她带到这块时间与空间之外的神秘地带,将真相与自己的精神力继续分享给她,他们的思想与情感百分百地向对方敞开,所以李慰能感知到杨慰这么做时在想什么——他甚至根本没有想,他只是做了,就像这是一件最天经地义最理所当然的事。 李慰对此的感觉自然要比他复杂得多:感动、负疚、受宠若惊,但这些也能被杨悦感知的情绪在她心中纠缠了没多久,旋即变得坦然,她想,如果她是杨悦,她也能够做到杨悦为她做的事。所以,就像杨悦不对此多想一样,她也不必多想。在一段关系里单方面的付出肯定不行,可他们绝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她和杨悦,都曾为对方竭尽所能,即使能力有差异,决心从未改变。 她当得起杨悦为她全力以赴,就像杨悦也值得她为了他赴汤蹈火,他说:“我无时无刻不奔向你的灵魂”,他做到了。到如今,他们正式成为分装于两具躯体内的同一个灵魂。 或许是受到总统的影响,见到勃朗特的人形溃散的刹那,李慰原本稳定的人形也变得闪闪烁烁,诸多念头在她心头缠绕。最后,这些纷繁的思绪沉淀下来,她的人形重新变得清晰,她凝眸看向杨悦,星光淡淡地环绕身周。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杨悦同步了她全部的纠结与释然,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思想中响起:老师,你想不想试试我的新本领? 他没有提李慰刚才的异样,李慰也默契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因此哪怕她通过两人相连的思维渠道知道杨悦在想什么,仍然感兴趣地回答:想啊,是什么样的新本领? 杨悦咧了咧嘴,星光组成的躯体维妙维肖地模拟了他肉身上的这个笑容,甚至露出一点可爱得不得了的牙尖。 他牵着李慰的手,与她同步在星河中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李慰眼前骤然大亮,毫不意外地,她从时间与空间之外回归了现实。 却不是在“死狱”的那间地下办公室里,而是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跨越万千星河,来到首都星圈中心特区,那幢他们片刻前还通过河面窥视过的民居。 墙壁向他们倒下来,杨悦抬起左手,李慰伸出右手。 随着两人的动作,以杨悦的左手为中心仿佛形成一个隐形的空气罩,断垣残壁都诡异地停滞了半空;李慰拉住杨珊的胳膊,一把将她拖至安全地带。 “您好,”她记仇地和杨珊打招呼,“一直以来承蒙您对杨悦的‘照顾’,我是他的老师。” “也是他的女朋友。” 第六十二章 谜底(上) 首都星圈, 中心特区,总统府 勃朗特总统猛地一下喘出气来, 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像是遇溺的人吐出积水, 强迫肺部重新恢复运作。 他面色如金,边喘边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幕僚长仍在背对他打电话, 语速均匀,语调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就在他身后发生过什么。 可是, 总统自己也怀疑, 那些星光和人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还是他在压力之下打了个盹,白日里做了一场光怪离奇的幻梦? 总统眼神中的迷茫只维持了不到半秒, 逐渐恢复清明,慢慢变得坚定。 不,他对自己的意志和头脑都非常有信心,杨珊被绑架虽然对他的打击很大, 但绝没有到影响他的判断力,无缘无故做起怪梦的地步! 而且人的梦境不可能脱离本身的知识范畴, 总统思来想去, 他不能理解那些星光组成的人形到底是什么物质,所以,这不可能是他的梦。 如果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那他见到的杨珊惨遭活埋的画面, 岂不是正在发生!? 勃朗特总统霍然起立,他喘息未定,探手抢走了幕僚长手中的话筒,在幕僚长转过来的惊异目光中放到嘴边,断然道:“立刻停止所有营救总统夫人的行动,我再重复一遍,立刻停止,你们他妈的什么都不许做!” ………… …… 首都星圈,中心特区,某民居 李慰嘴上不饶人,动作想斯文也不行,危急间使劲将杨珊拖开,人体与地面摩擦发出喑哑沉闷的声音。 杨珊也不知道磕了碰了哪里,失声痛呼,恐惧的表情刚在脸上展现出来,就被突然出来的李慰和杨悦转变成震惊。 “你们为什么……我半小时前刚跟你们通过话,从死狱到首都星圈不可能这么快!你们发现了新的虫洞?不,不对,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联邦科学院的杨副院长眼尖脑快,惊也没惊多久,转瞬又发觉了李慰拉着她的手有异样。 李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连她自己也刚发现她的手不是本来的手——在光照下泛着浅淡的星光蓝! 杨珊双目亮得慑人,她反掌想要抓紧李慰的手,却不像李慰那样能够结结实实地握住,而是抓了个空。 “有趣,你们不是实体,而是精神力凝结的能量体!”她开心地笑起来,仿佛浑然忘了自己身处的境地,也忘记头顶还有半边随时可能坍塌下来的墙壁,兴致勃勃对李慰研究个不停。 李慰叹出口气,她现在充分理解杨悦为什么不恨杨珊了,像这种脑子里缺乏人类情感的冷血科学家,恨对她不会有任何作用,只能惩罚你自己。 她不再理会杨珊,抬眼看向杨悦,两人心意相通,杨悦也在同时回首朝她笑了笑,无论笑容或是胸中都没有因为杨珊而升起阴霾。至此,李慰终于可以确定,杨悦对他的母亲,对他从来未曾获取的母爱没有期待,所以就不会受到伤害。 杨悦在心里很是无奈,他想在李慰心中树立一个成熟可靠的形象取代以前的小孩子印象,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遇到杨珊相关的事,李慰总要退回去,固执地又把他当成容易受伤的小孩子。 李慰想,因为你真的就是小孩子啊。 不是忘不了你的小孩子形象,而是因为我心疼你。对于心爱的人,不管他长大或是变老,爱他的人永远都会把他当作需要温柔呵护的孩子。 杨悦同步到了她的心意,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眼睛飞快转过来凝视李慰。他的身体和李慰的身体同样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浅蓝色星光,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星光晕染,晶莹剔透,让她无需连通两人的思维,一眼就能望穿他在想什么。 李慰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发软,傻孩子,她想,你从来没有被人真正地爱过……没关系的,我也是第一次想要认认真真地爱一个人,我们可以一起尝试,一起从零到无穷。 但此时此刻并不适合互诉衷肠,李慰和杨悦对视的一眼在两人的感官中仿佛无限地被拉长,其实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坍塌的墙壁还停留在半空中,杨悦定了定神,另一只手在他的视野死角随意地点了点。 在角落里伺机而动的怀特监狱长顿时动弹不得,她可没有杨珊心大,从见到杨悦和李慰凭空现身就吓得不轻,惊慌惊恐惊惶,也不知道杨悦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但手脚受缚,连张嘴发声都不行! 他更强了!怀特监狱长对比“亨利三世”上的杨悦,得出了这个结论。她依然因为受制于人而恐惧,却又多出一丝隐秘的狂热:如果杨珊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也能得到与杨悦相同的力量…… 怀特监狱长的游移的目光与杨珊灼烫的视线相遇,两个在某方面可以说极其相似的女人刹那间也达到了心意相通的效果。 怀特监狱长:救我,我答应做你的实验对象。 杨珊:成交。 不知有意或无意,杨悦没有理会她们的小动作,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咨议局探员们的攻击停止,猜到是总统已经下达完命令。 杨悦左手疾挥,倒下来的墙壁就像慢动作倒放那般返回原位,粉渣碎屑粘合,断垣残壁恢复成焕然一新。 怀特监狱长和杨珊的眼睛又同时亮了亮,杨悦再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抓了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来了应该在场的最后一位客人。 李慰下意识地挡在杨悦身前,就像她曾在机场大厅内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抬头仰视他那样,带着同样复杂难言的心情,俯视这个人。 正是本该于戒备森严的总统府内安坐的勃朗特。 联邦现任的总统阁下。 ………… …… 勃朗特总统被摔到杨珊和怀特监狱长之间,怀特监狱长眼睛亮了亮,一瞬间燃起两簇炽亮的火焰,似乎刚和杨珊达成的协议又要被她立即烧毁。可惜,她眼中的火焰燃得快也熄得快。多么讽刺,她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见总统,现在总统终于出现在面前,近在咫尺,她却连移动手指的能耐都没有。 同样觉得讽刺的还有李慰,早知道杨悦的异能进化到后来能像现在这样神奇,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何必搅尽脑汁为死狱谋出路。 她想,说不定再等等,杨悦的异能就进一步升级到可以移星换位,他们能连死狱整颗星一起搬到星河深处,联邦军队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这点奇思妙想当然也传递到了杨悦的脑子里,杨悦怔了怔,居然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 李慰:不是吧,你还真有本事移动星球? 杨悦:没试过,要不,我试试? 李慰:…… 总统的出现让杨珊暂时从她的科研狂热症中清醒过来,连忙奔到他身边,弯腰扶起自己的丈夫。 她触到了实体,似乎想到什么,不禁回头看向杨悦。 李慰:这次不是精神力,你把他整个人都弄过来了? 杨悦在她脑子里语调上扬的“嗯”了一声,有点小骄傲,求表扬。 李慰:干得好! 杨悦:(*^-^*) “我怎么又……你没事吧?!”总统扶住杨珊的胳膊站起身,顾不上深究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先焦急担忧地察看她全身,眼角瞄到那块本该坍塌现在却恢复原状的墙壁,猛地一下扭转头。 他双眼瞪得快要脱框,死盯住那面墙壁看了足足十秒,终于留意到墙边站着的另两个人。 勃朗特总统的目光又粘在了杨悦身上,他两鬓斑白,嘴唇颤抖,无论从形象上或是感情上都似极了一位心力交瘁的老父亲,任何人看到都忍不住要同情。 “杨悦……”他颤声道,“是你吗杨悦?” 比起杨珊,杨悦对总统的感情似乎要深厚一些,李慰想着,又一次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 杨悦在她身后无奈地叹息,传递过来的感情却是心满意足。 他没有被爱过,多亏她一直在教他,她实在是个太好的老师。 “总统阁下,”李慰知道杨悦不喜欢和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交流,于是自然而然地站出来,主动担负起责任,“见到您很高兴,既然该到的人都到了,我们可以一次性揭开所有谜底,然后就某些事好好地达成协议。” “您可能不认识我,虽然您曾经通缉过我……所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父亲是联邦的战斗英雄,我是杨悦的女朋友,兼任他的代言人。还有另一个身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可能会用到。” 李慰的视线从总统身上稍移,与角落里的怀特监狱长对上,在怀特监狱长疑惑和警惕的目光中停了停,平静地转了回来。 “我也是死狱的第三任监狱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还剩最后一章,加油加油!! 第六十三章 谜底(下) “我也是死狱的第三任监狱长。” 李慰转头看杨悦, 后者心领神会,在李慰身后挥了挥手, 除了怀特监狱长,总统夫妇也突然不能移动、无法发出声音。 李慰满意地点头, 她其实和杨悦一样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那就速战速决吧。 她并不对刚才那句话多加解释,也不管怀特监狱长和总统夫妇有没有被满脑子疑问撑爆, 反正只按照自己的思路不疾不徐地阐述。 “死狱不是一座监狱,它是杨论道亲手打造的实验室,死狱内所有的囚犯都是小白鼠, 而实验的对象正是那种能够使人类精神力发生进化的矿物质。” “这种矿物质被杨论道藏在死狱的星球内部, 为隐瞒它对人体的负面作用,杨论道兴建了大量镍矿加工厂, 假装镍矿资源才是污染源。”李慰又忍不住瞄向杨悦,在那个风雪肆虐的夜晚,她和他曾经掉落深坑,在那个坑里杨悦的精神力蓦然迸发出火焰般炽亮的光芒, 他们当时都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杨悦吸收完杨论道留下的星光人形, 接受了他留给女儿的全部记忆。 那个望不见底的深坑, 应该就是杨论道用来储存矿物质的仓库。 “杨论道建好死狱这个实验室,随即从联邦政府的眼皮底下失踪,其实他是给自己换了个身份。没多久,他就以死狱第一任监狱长的身份与当时的联邦政府达成了关于活死人士兵的交易。” “是的, 杨论道正是死狱的第一任监狱长。”李慰目光缓缓地扫过总统三人,在三人脸上同时看到恍然大悟的表情,“总统先生,您作为一个政客,大约为此疑惑很久了——什么样的政治人物才会答应做这样一个或许对联邦有利对自身却毫无益处的交易。每届联邦政府都是由选举产生,通过一层层选拔顺利赢上来的政客绝不可能是什么牺牲小我成全联邦的理想主义者,这个交易弊大于利,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的选择。” “那是说‘正常情况下’。”李慰顿了顿,重复强调。 “杨论道没有遵循政治人物的基本法则,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政客,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李慰自嘲地笑了笑,她忽然有点恍惚,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做出的宣言;在这一刹那,她仿佛与杨论道心意相通。 “我曾经跟一个人说:‘如果没有人相信自由与公正,那么,它们总有一天就会真的消失。’我告诉他,为了自由与公正,我愿意为之付出最大的代价。这就是理想主义者,而杨论道恰巧是个和我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 …… 杨悦从星光人形那里吸收了杨论道留给他女儿的讯息,随后将这些记忆仿佛他亲身经历的记忆又同步给了李慰。 李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不再是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属于男性的手,筋骨劲瘦,指节犹如钢铁铸成,在层层皮肉包裹之下仍然透露出强硬的力量感。 这只手举起来朝向天空,指缝间透进来既昏暗又明亮的天色,她仔细再看,层层彤云之外,无数的火焰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 是流星!李慰想,为什么白天也能看到流星雨!? 因为流星没有在穿越大气层时燃烧殆尽吗?她又在心里回答自己,所以流星雨进一步变成了陨石雨? “他”的前方是一群身穿联邦军服的士兵,稀稀落落地站在云层覆盖的天空底下,也不知道逃,而是傻呆呆地举起胳膊护住脑袋。 幸好没有遇到最坏的情况,陨石漏过云层,像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李慰无法控制这只手,只能看着“他”抬起手臂,摊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接住了一块小小的“雪花”。 “雪花”呈半透明状,像是一片削得薄薄的晶石,却又没有水晶矿石那般向四方支楞的棱角,“他”把晶石推动到食指指腹的位置,拇指贴上来用力捏合。 晶石轻易地被捏成了粉末,那只手迅速放大,似乎手的主人想把粉末托到近处,凑到鼻尖闻一闻。谁知那些看似无害的粉末却突然无风自扬,顺着呼吸的气流一下子全部钻进了“他”体内! 前方的士兵们因为同样的原因骚动起来,李慰却顾不得那么多,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此刻她就是“他”,这个无意间吸入了矿石粉末的男人体表绝无伤痕,□□和五脏内腑却仿佛被火焰燃烧,遭高温蒸熟! 李慰仅仅忍受了十分之一秒,她的意识便忍无可忍地脱离了这具躯体,眼前的画面变化,换成另一段记忆。 这次她附身的那个男人站在一处山崖上,李慰觉得有点眼熟,隐约像是她和杨悦曾经停留过的山崖,他们肩并肩坐在崖边,小腿在空中悠闲地晃动,望着远处翻滚的黑云,爆炸的火光像是一场绚丽的烟火。 “他”慢慢地仰起头,视野里有什么东西从无到有,一座金字塔、数根高大的烟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李慰第三次睁眼,画面再度变化,她来到了金字塔地下那间熟悉的办公室,“他”在办公桌前按下几个隐蔽的按纽,对面看似普通的墙壁立即翻向内侧,外侧变成了无数个规格相等的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有一个正在活动的人影。 都不用细看,李慰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是金字塔内腔的监狱,出现在每个屏幕上的正是玻璃房中的犯人!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因此李慰心理不适也没有办法,不得不随他一起看。她很快发现屏幕上的囚犯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她记忆中的囚犯们都非常安静,屏幕上的囚犯却个个都很躁动,被困在方寸之间的玻璃屋里像疯子般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还有人龇出牙齿狠狠地嘶咬手臂,把自己啃得血肉模糊。 监视屏幕并没有声音,李慰心惊胆战地不知看了多久,她确定屏幕上的犯人和她见过的犯人完全不同,他们眼神癫狂,行为残忍,隔着屏幕都挡不住强烈的攻击性! 难道这才是杨论道要给囚犯们用药的原因吗? 在李慰的思考中,画面继续改变。 “他”又回到了那处山崖上,头顶是压得越来越低的云层,烟囱不断吞吐出浓黑的烟雾,天地间充斥着燃灼般的硫磺味。 在“他”的视野里,金字塔底端打开了一扇门,数不清多少个身穿长袍的囚犯慢腾腾地从门内走出来,他们已经不再是屏幕上攻击性强烈的疯子,而更像是李慰记忆中呆呆傻傻的痴样,即使没有手铐脚镣,他们也不知道逃跑。 这番和平的景象没能维持多久,云层深处骤然大亮,“他”抬起头,李慰又看到了熟悉的火球争先恐后地掠过天际。 “爸爸,快看!”一个清脆的女童嗓音响起,这是李慰在这段冗长的记忆中唯一一次听到声音,“是流星!” 李慰低下头,或者应该说是“他”应声垂首,于是她看到“他”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那是个很小的女孩子,但李慰第一眼看到就认出了她是谁。 “是流星雨。”“他”回答,声音与李慰曾经在归祚明记忆中听到的不太一样,很难说是不是归祚明这个脑残粉刻意美化过。 “他”又向前方望了一眼,李慰惊恐地看到囚犯们开始互相攻击,像野兽一样用牙齿和指甲撕扯彼此。 “他”对此熟视无睹,淡定地转回来,蹲下身与女童的双眼平视。 于是李慰在她的瞳仁表面看清了他的脸。 “你要记住,”“他”平静地对这个孩子讲述着她还不懂的残酷规则,“每年十二月的时候,死星的天空都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浅灰色的雨丝可以让钢铁消融,使城市变成暗无天日的废墟;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雨,宝瓶座流星雨。” “只有挺过最后一场雨的人,才能死狱活下去,成为死狱的主宰。” ………… …… 李慰解释道:“杨论道选择死星建立自己的基地和秘密实验室,因为死星每年都会下一场流星雨,而随着流星雨从天而降的陨石正是引起人类精神力异变的矿物质。” “除了这种矿物质,他还需要大量人类作为的实验材料,而这些实验材料最好来源合法、供给充足、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引起麻烦……思来想去,再没有干脆把自己的实验室建成监狱更方便快捷一步到位的办法。” “连杨论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或是为了他的实验?总之,不管他的本心是伟大或者卑劣,他的行为都是一样的。他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使用精神控制的异能,终于和当时的联邦政府达成了交易:联邦政府向死狱提供源源不绝的活人囚犯,而死狱回赠给联邦政府消耗不完的死人士兵。” “杨论道在完成这项交易之后不久便患上重病,他似乎也没能挺过死狱的下一场流星雨,但他不甘心自己的实验就此失败,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既然人类的精神力是一种能量,只要有别的能量来源,它能不能脱离身体单独存在?” “杨论道决定在自己身上进行这项可能是他此生最后的实验,同时,为了让死狱在他离开期间也能维持原样,他找来了自己的女儿,因为他用她做过实验,在她胚胎期间就受过矿物质辐射,虽然没能进化成精神力超群的新人类,但比普通人多出抗体,应该能挺过一场一场的流星雨。” “他告诉你:‘每年十二月的时候,死星的天空都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流星雨,只有挺过最后一场雨的人,才能死狱活下去,成为死狱的主宰’。而他所说的‘最后一场雨’不是指‘后一场雨’,而是无数次‘后一场雨’,直到最后一场。” “怀特监狱长,”李慰朝听得目光闪烁的对方点了点头,“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杨琳。你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托付,不知道从哪一场雨起,你的记忆发生紊乱,你不记得你的父亲,不记得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只记得你是死狱的监狱长,在你之前还有前任,你擅自更改了死狱的规则,还离开死狱由着性子到处流浪。” “你没能留在死狱挺过每一场流星雨。所以,按照你父亲制订的规则,你不再是死狱的主宰。” “她不是,那你呢?”总统蓦地出声,他谨慎地听完李慰的发言,也明白了死狱的真相,除去李慰曾经宣称的那一句,“为什么说你是死狱的第三任监狱长?” “因为我的人现在攻陷了整颗死星,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故事里到底有多少是偶然多少是必然,或许,一切从头开始就是杨论道的计划。” 李慰无奈地回头看了看杨悦,“是他选择了我。” 总统显然不能解密他们的无声交流,皱紧眉头,想要越过李慰的封锁看一眼杨悦,少年却机智地躲回她背后,就不给他看。 “总统先生,我以第三任死狱监狱长的身份向联邦政府提出交易,”李慰把他拉回来说正事,“交易内容如下:死狱不再接收联邦政府送来的囚犯,也不再向联邦政府提供活死人士兵,由于现有囚犯都受过不明矿物质辐射,有极强的攻击性,所以需要联邦政府通知联邦科学院继续供给营养剂和催眠剂,直到他们能够恢复正常。” “成……”总统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咬住舌尖,疼得连连抽气,大着舌头道:“你有办法让他们恢复正常?” 李慰点点头,杨悦把所有都和她分享,理论上而言她现在拥有和杨悦同样的精神异能,他们可以慢慢地疏理那些囚犯受到紊乱的精神力……只是,他们已经受损的记忆没有办法恢复,他们会变成一个新的人,而不会是过去的自己。 “你打算把他们怎么样?”总统急迫追问。 “这就是交易条件了。”李慰不紧不慢地答,“只要联邦政府能够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可以保证这些囚犯既使恢复正常也不会给联邦政府造成后患,他们将留在死星上,作为死星的第一代移民,和我们一起建设死星。” “你们要永远留在那里?”杨珊插口道,她对某些事的敏锐远远强于总统,狐疑地来回看两人,“为什么?” 总统也道:“不行!不,不是不行,我以联邦总统的名义接受你的交易条件,但以杨悦父亲的身份,我不允许你们就这么跑了!” 李慰听到他前半句话就够了,她回头又看向杨悦,杨悦握着她的手,两人相视微笑,心意相通。 精神体缓慢地变得透明,将要消失。 怀特监狱长,不,杨琳感觉周身的束缚陡然松开,她冲上来想要抓住他们,叫道:“你为什么说是他选择了你,为什么?!” 李慰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直到她和杨悦彻底消失都没能说出杨琳想要的答案。 不是她吝啬,而是她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描述她所感受的震惊。 当她在杨论道留给杨琳的记忆中看到那一幕,“他”在幼年的杨琳身前蹲下,视线相平,他的影像映在她的瞳仁表面。 李慰看到的并不是垂垂老矣的杨论道,而是她的邻居,她的熟人—— 少年彼得的脸。 ………… ……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里到底有多少是偶然多少是必然,或许,一切从头开始就是杨论道的计划。” “是他选择了我。”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终于把最后一章赶完了,通宵啊,等我睡够了再来赶番外和解释吧 对不起什么的也不好意思再说了,总之以后不完结不发文,不完结不vip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